《锦绣美人[快穿]》 1.落魄大小姐01 “小锦,你先收拾一下东西,爸爸去厂里处理一点事情,等回来咱们就走。” 苏锦睁开眼时,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不知身处何地,她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面积颇大的卫生间,此刻她正站在一面镜子前,手里还握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刀尖悬在腕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刺下去。 看起来这似乎是自杀未遂的现场。 苏锦望着镜子里容色出众、脸色却苍白憔悴的女孩,有点茫然,觉得这张脸并非属于自己——可那又是属于谁呢,她却说不上来。 她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苏锦”,其他一概不记得,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的职责就是成为这个女孩,好好地生活下去。 “小锦,你听见了吗?”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惊醒了还处于茫然中的苏锦。 她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的水果刀藏起来,同时飞快用水抹了把脸,将自己收拾妥当,虽然不晓得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她试图自杀的事。 做完这一切,苏锦才离开卫生间,循着声音走出去。她边走边打量,发现这间房子特别大,分为三层,装修得十分有品位,看起来应该是户有钱的人家,而刚才呼唤她的人就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边看边叹气。 似乎是察觉到苏锦走动的声音,这人抬起头,沧桑且疲惫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道:“小锦,你看你这几天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饭也不怎么吃,人都饿瘦了,爸爸带你去别处玩几天,放松一下,怎么样?” 这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显出老态,鬓边有了些许霜白,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年轻时的风采。他虽然穿着西装,但领带却是歪的,似乎心情颓丧,以致无心打理外表。 苏锦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因此没有贸然答话,只是走到中年人的对面坐下来,一语不发。 中年人却没有对她的安静表示出异样,神情反而更为痛心,语气里也多了一丝愧疚:“爸爸知道,你心里面怨我,是啊,都怪我识人不清!我见你叔叔落魄,一家三口没饭吃,就留他在厂里做事,我原本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帮忙没有什么,谁想到却是引狼入室啊!这头白眼狼非但不知感恩,还联合外人给我设套,想方设法把服装厂骗了过去,我真是糊涂,糊涂啊,早该知道他不安分,怎么就信了这样一个人……” 中年人颓然一笑,他像是早就被打击过很多次了,这时候谈起伤心事,愤怒已经消磨得不剩多少,徒留下对未来的茫然与忧虑,他看向苏锦时,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深深歉意。 “这回,是爸爸连累你了,小锦,爸爸对不起你,你可以怪我怨我,但切记要注意身体,别把自己憋坏,反倒叫苏仲阳那一家看了笑话……” 中年男人句句都是沉痛的懊悔,苏锦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听到他这么说,头一痛,脑海里却多出了许多记忆。 原来这个中年人就是她的父亲苏伯阳,苏伯阳是个服装商人,早年在老家做帮工,后来只身北上,凭着一股踏实肯干的拼命劲创业,开了一家锦绣服装厂,收益不错,很快成了大老板,于是便留在帝都娶妻生子,有了女儿苏锦。 苏锦的母亲早逝,苏伯阳又一心扑在事业上,无暇看顾女儿,苏锦便成了“三不管”的孩子,惯了满身的娇纵脾气,仗着家中有几分财力,从来不拿正眼看人,人际关系弄得十分糟糕,基本上别人提起她来,都是一脸厌烦。 苏伯阳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苏仲阳,比他小了十岁,从小就是爸妈疼爱的幺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们家原本是农户,家境并不好,竟也生生把苏仲阳养成了一副纨绔子弟相。长大后,哥哥苏伯阳到厂里做帮工,弟弟苏仲阳却不愿意安分待在村里,跑去学人下海经商,他从没吃过苦,一身的坏毛病,结果当然是赔得血本无归,还把爸妈的积蓄挥霍一空,躲在外面不敢回家了。 后来,苏仲阳听说哥哥进城里开了厂子,当了老板,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心念一动,就带着全家跑来帝都投靠他。苏伯阳念在血缘亲情,又想起老娘临终前一直对这个弟弟记挂不已,心一软,就在自己厂里给苏仲阳安排了个人事经理的职位,给出的待遇十分优厚,于是苏仲阳就心安理得地在帝都安顿下来。 因为有大哥的特别关照,苏仲阳走在服装厂里,员工们都会客气地称呼他一声“小苏总”,许是这声敬称让他得意忘形,渐渐地,苏仲阳就不满足于此了。他想,光当个经理能有什么出息啊,他有能耐有本事,老实忠厚的大哥都可以做老板,凭什么他不可以?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苏仲阳悄悄勾结了其他几个看苏伯阳不顺眼的竞争对手,想方设法把大哥的服装厂据为己有,又因为害怕苏伯阳留在帝都一日,有可能会东山再起,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非得逼得苏伯阳父女走投无路才肯罢休。 所以,苏锦的富贵生活走到头了——苏伯阳的服装厂被亲弟弟算计夺了去,还倒欠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凑钱还清债务,苏锦就从衣食无忧的富二代沦落为平头百姓,现在还被迫夹着尾巴离开,光想想也是憋屈至极,难怪苏伯阳一看见她,就是一脸懊悔,不停地说自己对不起女儿。 苏锦清楚地知道,她跟这位娇娇女虽然同名,但压根不是同一个人,“苏锦”怨恨父亲无能,可她却能理解苏伯阳的心情,尤其是整理完记忆后,苏锦对眼前这个自责不已的父亲又多了几分亲近。 苏锦不说话,苏伯阳也不在意,在他看来,此时女儿的心理异常脆弱,他是万万不能去刺激的,于是便小心翼翼地问:“那……小锦,爸爸现在去厂里做交接,你在家等我一会,好吗?” 一想到要去那个地方,苏伯阳眼中就浮现出抗拒,但没办法,服装厂换了老板,以前的人事货品都得处置好,就算丢了厂子,苏伯阳也不想便宜那个白眼狼。 苏锦一听,也跟着站起来,道:“爸,我跟您一块去。” 在她的记忆中,现在服装厂的员工绝大部分已经换成了苏仲阳的亲信,以前跟着苏伯阳的老员工不是主动辞了,就是被以各种理由遣散,苏伯阳一个人去那里,也不知会遭到什么对待,苏锦取代了人家的女儿,自然应该要为父亲撑腰。 苏伯阳一愣,他没料到女儿多日来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埋怨,而是说要陪他一起去厂子里,而且苏锦的神情很平静,尽管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眼中神采奕奕,看起来比以前更有精神,苏伯阳颇觉受宠若惊,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苏伯阳的车子早就全卖掉拿去抵债了,父女俩打车去到锦绣服装厂,一走进去,苏锦就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打量视线,厂里的员工表面还在做事,暗地里却窃窃私语,不时有人对着苏锦两人的背影指指点点。 苏伯阳自己倒是无所谓,他自从破了产,还少遭到别人的冷眼么,他只是担心女儿受不了,但偷偷瞄了苏锦一眼,见她面无波澜,这才稍稍放心了点。 两人穿过大堂往办公楼走去,他们一离开,前台就赶紧低下头打电话,给新老板汇报苏锦父女的行踪。 其实员工方面已经不需要苏伯阳多加操心了,苏仲阳早就迫不及待开始了清理,这次回来,苏伯阳主要是想拿回自己的一些藏品。 他做的是服装生意,多年下来收集了许多珍贵布料,其中不乏一些古代布帛的残片,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全都放在了服装厂的仓库里,苏伯阳带着苏锦走过去时,碰见了库管老张头,这位老人以前一直跟着苏伯阳干,两人一照面,都显得很惊讶。 苏伯阳没想到还有人没被赶走,不禁问起了老张头的近况。 那矮小的老头叹了口气,摇摇头:“厂里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我和几个干闲职的老伙计,许是看我们一大把年纪,就懒得管了,那位小苏总可是个有野心的,什么事都敢干!苏总您不知道,他压根不懂经营,您离开了这么久,车间都快停产了!那小苏总倒好,今天请这个李老板喝酒,明天请那个赵经理吃饭,厂里只见出账,没见进账的!” 老张头说起“小苏总”三个字时,语气无不讽刺。 苏伯阳吃了一惊:“这样乱来,厂里没人闹吗?” 老张头冷哼:“闹什么闹,他们的工资足足提高了三成,只要工钱照发,谁管是不是真的干活呢?一群有钱就是娘的家伙,迟早倒大霉!” 老张头是早年便跟着苏伯阳一起打拼的,把锦绣服装厂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眼见现在厂里这般光景,哪能不痛心。 苏伯阳听说自己的心血被亲弟弟这样糟蹋,也是气得浑身发抖,但又能怎么办呢,厂子已经不是他的了! 苏锦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个苏仲阳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专往人心窝子上捅吗? 2.落魄大小姐02 苏伯阳压抑住心底的悲愤,跟老张头说了声自己回来取东西,老张头非常爽快地就打开仓库门放他们进去了。 辞别这位老员工后,苏伯阳忍不住恨声说:“这样下去,厂子迟早完蛋!苏仲阳这混账玩意狗改不了吃屎,手头有点钱就要挥霍干净,我看他以后怎么办!……” 苏仲阳串通了好几家竞争对手,把大哥的厂子连同财产一并抢夺走,但他自己哪里懂得经营,当初苏伯阳是亲自跑上跑下拉订单,而现在服装厂到了苏仲阳手里,他只会干等着生意上门,这怎么可能呢? 苏锦宽慰他道:“爸,别为不值当的人动气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然后离开帝都到别处去。我瞧叔父这副做派,像是还有后招,今时不同往日,万一他找咱们的麻烦,我们恐怕难以应付,最起码出了帝都地界,他就是有心想找茬,也会困难许多。” 苏伯阳对女儿冷静理智的态度十分惊诧,频频看了她好几眼,像是不认识她似的。这还是那个稍有不如意就大吵大闹的苏锦吗?莫不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大的刺激,性情大变了吧? 苏伯阳有点担忧,但也有点欣慰,但不管怎么样,苏锦变得懂事了,对苏伯阳来说都是件好事,如今的境况下,实在没有可供苏锦任性的余地了。 但听见苏锦提议要离开帝都,苏伯阳犹豫了:“不至于吧……离开帝都,咱们要去哪儿?我在帝都还有点人脉关系,虽然不知道人家还会不会理睬咱们,但总比到外地从头开始要好。” 苏伯阳还是心存希望,不愿意彻底抛弃打拼了二十年的基业,更不想白白忍下一口气,放苏仲阳逍遥度日。 苏锦并非不知人间疾苦的原身,她梳理过记忆,自然知道父女俩的处境,现在他们处处受制于人,根本不宜争一时长短,她劝道:“叔父都撕得开脸面,做出这等事来,摆明了是不想让我们好过。爸,您待在这儿,他何尝会觉得舒服?这家服装厂是他从您手里抢走的,您在一天,他就会觉得您有可能东山再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指不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咱们没有了钱财傍身,爸您过去还有这么多竞争对手,帝都对于咱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但离开这里就不同了,叔父就是再忌惮你,他的手还能伸到外地去?就是有这个心,也没有精力啊。” 苏伯阳本是个商人,明白审时度势的道理,之前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卯足了一口气要向弟弟报仇,如今苏锦一说,他霎时冷静了不少,想想还挺有道理。 苏锦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况且,咱们又不是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是还能回老家吗?我记得奶奶把祖屋留给了您,咱们可以先安顿下来,再慢慢打算。” 苏锦的老家是南方一个小镇,不过她只去过几次。 苏伯阳神色一动,喃喃道:“回清阳镇吗?也好,那是个好地方啊,听说近些年开发旅游业,热闹了许多,你到那里散散心也好……” 到头来,他还是最记挂女儿。 聊着聊着,两人就走到了苏伯阳存放藏品的地方。苏仲阳对服装厂不上心,仓库也疏于管理,大堆东西随意摆放着,地上十分凌乱,苏锦帮父亲清理出两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叠放着绫罗绸缎等各色布料。 手指触到面料的瞬间,苏锦的脑海里忽然凭空跳出它们的材质、样式和用途,甚至连什么布料适合绣什么纹路、哪几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最为合衬都在心中勾勒好了,仿佛她天生就懂得该如何使用布帛一样,无论是否存有记忆,这些知识都已成为了本能,镌刻进了灵魂深处。 本来她应该替苏伯阳把东西收拾好,但一拿起来,苏锦就不舍得放开手了。 苏伯阳做了多年服装生意,眼光自然不差,这些都是上好的料子,摸上去比人的皮肤还要光滑细腻,苏锦爱不释手,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喜爱之色。 真的好想,在上面绣上点什么东西……这么多料子,如果不加以绣制,简直就是浪费。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立刻生根发芽,牢牢占据了苏锦的脑海,她只恨手里没有针线,不然就地一坐,就能开始绣制了。 这种不可抑制的冲动熟悉又陌生,苏锦在禁不住猜测,莫非她前世是一位绣娘,否则怎么会那么熟练? “这是我去川蜀出差时,带回来的一匹蜀锦;这是以前一位r国布商送的杭罗……”苏伯阳没有留意到苏锦的异常,边数边将布料收起,数到其中一匹时,他卡了壳,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种类。 苏锦接过去,指腹在面料上一摸,心中便有了答案,脱口而出:“看经线与纬线的排布,这应该是双丝绢,而且绢的质地细密厚重,虽边角有点发黄,但中间部位洁白如新,这种该是仿宋代的院绢,过去一般不是用来制衣服,而是拿来作画的,爸,你什么时候兼卖画布了?” 被女儿调侃了一句,苏伯阳有点呆愣。尽管苏锦是学美术的,但苏伯阳记得,她一直对服装之类的不感兴趣,因此乍一见到她侃侃而谈的模样,苏伯阳颇为不适应。 但他没多想,只觉得可能是苏锦私下里看过相关的书籍,这时拿出来现学现卖而已。 有了苏锦的帮忙,父女俩很快将这堆布料装箱,苏锦还顺手纠正了几个苏父在收藏时犯的小错误,这让苏伯阳更加刮目相看,不住在心里感叹要是女儿早一点表现出对织绣的兴趣就好了,说不定能培养一下,以后继承家业。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自嘲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家业,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 两人捧着箱子离开仓库,可是在路过接待大堂,正准备要离开服装厂时,却被几个保安拦了下来,质问道:“站住!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刚刚我就看见你们俩鬼鬼祟祟从仓库那边出来,不会是偷偷带走了厂里的货物吧?” 虽然保安是在问苏伯阳,但话里话外都已经把他们当贼了,苏伯阳哪里受到过这种质疑,当即对着领头的保安队长怒目而视:“王麟,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早几天我就说过要回来清点私人物品,你们也都同意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怕我贪你们那点东西?” 这个叫王麟的队长正是以前在苏伯阳手底下做过事的,他听见这话,眼神微微一闪,口中却称:“我也是按规章行事,老板特地交代了,最近治安不好,非本厂员工进出都是要过安检的,你们开箱看看,要是没偷拿东西,自然放你们走。” 服装厂大门敞开,来来往往的不知有多少人,这群保安不在门口站岗,反倒合群起来纠缠自己,苏伯阳想也知道是故意的,况且王麟还提到了老板——服装厂的新老板,不就是苏仲阳那混蛋吗? 这边动静不小,大堂对着外面街道,许多人都暗中张望,见到苏锦父女被团团围住,还有人问:“那是谁啊,我好像听见说偷了东西……” 另一人回答:“嗨,这是以前的老板,听说不是什么好人,吞了亲弟弟的股份不肯还,后来遭报应被苏总赶走了,还好意思腆着脸回来呢,估计是想顺走点东西,太贪心了。” 那人叫道:“这么黑心,果然无奸不商,估计是钻钱眼子里了,哪像苏总这么大方,他接手之后,工资立马涨了不少!” 这些看热闹的人也不控制音量,一句句嘲弄的话往苏伯阳耳朵里飘,他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被气的。 王麟见已有不少人围观,像是得了什么倚仗似的,冲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保安绕过来,伸手去拿箱子,苏伯阳哪里肯给,这些人干脆直接上手明抢,苏伯阳要护着苏锦,冷不丁被他们抢了去,推搡间箱子掉在地上,里面叠好的布料洒了一地。 苏伯阳不禁高声怒喝:“你们是不是有毛病,我都说了,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保安当然不理他,还想去抢苏锦怀里的箱子,苏伯阳怒不可遏,眼见着双方就要动起手来了,大门处有人制止道:“算了小王,这是干什么呢,好歹也卖前老板一个面子,把箱子还给人家吧。” 苏伯阳抬起头,就看见自己亲弟弟苏仲阳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商人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身名牌,摆足了精英派头,昂起头斜眼睨着苏伯阳,道:“大哥你也是,要什么开口就是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还能不给你?” 苏仲阳旁边一位老板笑道:“苏总好气量!不过这以德报怨呢,也是得分对象的,某些人若是不领情,这不是白搭了吗?”说着,有意无意瞥了苏伯阳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蔑视。 一群人争相附和,围着苏仲阳猛夸,他渐渐也露出点得意之色。 从苏仲阳走进来开始,苏伯阳就气得浑身发抖,他下颌紧绷,咬牙切齿地瞪大双眼,要不是苏锦及时拉住,他分分钟都能冲上去从苏仲阳身上咬下一块肉。 苏锦听着那边你唱我和,不禁冷笑,苏仲阳果然迫不及待要来显摆,刚才的一切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下了命令,故意折辱他们的,苏仲阳还扮大方,真是表演欲旺盛。 然而苏锦心知再生气也无济于事,他们在对方的地盘上本就不利,另一边还人多势众,纠缠下去对他们父女俩绝无好处,于是蹲下来飞快收拾好散乱的布匹,拉着父亲就要绕路离开:“爸,咱们回家。” 苏仲阳怎么肯轻易放走他们,故作惊讶状:“大哥,你那别墅不是已经卖给我换钱抵债了么,这都多少天了,你们还没搬走啊?” 他就只差明说苏锦两人死赖着不肯走了,这是隐晦地叫人滚呢。 苏锦并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惹事上身,但苏仲阳步步紧逼,分明是要将他们逼到死路不可,她的目光霎时冰冷下来。 3.落魄大小姐03 苏仲阳一提起房子的事,苏伯阳脸都青了。 他因为欠了外债,不得不变卖家产,房子自然也托人转手出去了,但当时因为急着用钱,他并没有在意房子最后落到谁手里,早知道接手的人是这白眼狼,苏伯阳说什么也不肯卖! 苏仲阳最喜欢看见大哥吃瘪的模样,这会令他产生一种胜券在握的快感,他见苏伯阳气得说不出话,挑了挑眉,语气夸张地说:“不会吧大哥,难不成你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所以才拖着不搬走?早说啊,弟弟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既然如此,还是可以宽限你们几日的嘛。” 旁边一人点头哈腰地道:“苏总,您可要当心点啊,有些人是纵容不得的,万一变成钉子户,往后赖着不肯走怎么办?您顾念手足亲情,但有的人脑子里可没这个概念啊!” 苏伯阳喘着粗气,怒目圆睁,指着那人骂道:“周文林,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这个周文林正是苏父以前的秘书,后来与苏仲阳串通一气,把苏父坑得极惨。不过现在人家转身投靠苏仲阳,已经成为半个副总了。 周文林笑得虚伪,眼含不屑,他道:“苏伯阳,恕我直言,你对着自己的亲弟弟都能做出抢占田产、拒绝归还股份的事,何况对别人?我在你手下做事,帮你处处打压苏总,难免良心不安,觉得自己是在为虎作伥,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这才辞了职。在我不知该怎么办时,是苏总主动收留了我,我不帮他,难道去帮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吗?” 这番话说得其他商人频频点头,大堂里聚着不少员工,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苏伯阳兄弟俩的恩怨,这么一听,顿时觉得苏伯阳不厚道,心太黑,竟连对亲弟弟也百般算计,活该沦落到破产的地步呢。 苏伯阳年纪大了,又患有三高,此时气血上涌,顿觉头晕目眩,手指都在发颤:“你、你给我闭嘴!白眼狼,都是一群白眼狼!好啊好啊,你们早就打算好要合起伙来羞辱我了是吧!” 周文林高声说:“苏伯阳,你有胆子做出这些下作事,没有胆子说与别人听吗!” “小周,你也少说两句。”直到这时,苏仲阳才不轻不重地□□了两句,继而看向苏伯阳,道,“大哥,我本来也想给你留几分薄面,但你却不知悔改!你到处宣扬自己白手起家,但你还记不记得,你最初是偷偷挪用了家里留给我的两万块老婆本、还私自卖了我应得的地,这才凑齐了启动金!你这家服装厂,是拿我的钱盖起来的!家里也不是没有留你一份,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的地卖了呢?好,我们是兄弟,这钱我可以不要,但你如果还有良心,就该将股份分我一份吧,这难道不是我应得的?拿自家弟弟的老本做生意,发达了就翻脸不认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各位老板评评理,这公司股份我是该拿不该拿?” 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商场老狐狸,如今苏仲阳得势,自然知道该向着谁,周文林高声附和道:“该拿!苏总,你这叫以资金入股,钱是你出的,没有你,这厂子怎么开得起来?” 其他人虽没作声,但也默默点头,神情赞同。 “你,你简直胡说八道——”苏伯阳心脏被气得生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苏锦皱起眉,她走上前替父亲顺气,同时抬头直视着苏仲阳,目光锐利:“叔父,你这么算不对吧?我爸早年在外孤身打拼,你可没有出过一分力气,好,就算你出了钱,但这钱也只不过是最开始用来注册公司,这之后全靠我爸一手操持,这两万块才涨值到上亿,这里面的一分一毫都包含着我爸的心血,请问叔父,我爸辛辛苦苦拉业务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爸不分你股份,是因为公司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你想讨要,怎么不走正规流程,问问其他股东同不同意呢?” 说着,苏锦望向那一群被苏仲阳拉过来的商人,礼貌地问候一声,才说:“我对管理不甚了解,而各位经验丰富,所以我想问问,我说的流程并没有错吧?” 商人们面面相觑,似乎想不通战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胡说,于是其中一人含糊道:“一般情况下,的确如此。” 苏锦点点头,没给苏仲阳张口的机会:“那好,我知道在场有持股的老员工,请问,我爸在任时开过这么多次股东大会,可有一次会议的议题是讨论叔父该不该拿到股份的呢?” 大堂内响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人忍不住说:“没有,绝对没有!” 苏锦循声望去,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认出这是以前的财务经理刘叔,便冲他一笑,感激道:“刘叔好记性。” 那刘叔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这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居然还认得他这样的小人物。 “既然流程没错,而叔父你又不曾将自己的诉求告诉其他股东,那我父亲不分你股份,这种做法有错吗?”苏锦见苏仲阳试图反驳,立刻扬声道,“我们再来算算下一件事。你当年下海失败,跑来投靠我爸,我爸有对你撒手不管吗?不仅把你安排在公司当人事经理,还开出了百万年薪,我往大了算,你任职十年,就算当年的钱和地涨价百倍,这么多年下来,也总该偿清了吧?另外,诸位若是觉得我说的工资数目不实,大可以请刘叔去银行打印流水,这样便一目了然了。” 刘叔下意识便说:“这没有问题。” 苏仲阳被她一连串话弄得有点懵,呐呐地不知该从何驳起,眼中不自觉就流露出丁点心虚。 其余人的态度一时间也踟躇了起来,苏锦说的话有理有据,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判别出真假,因此很快就有人犹豫着说:“我觉着……苏伯阳的做法还是可以理解的吧?” “拿了股份,也只是每年等分红,给出这么优厚的年薪,也跟直接送股份没什么两样了!” 苏伯阳站在一旁,都傻眼了:这,这还是他女儿吗? 苏锦望着苏仲阳不大好看的脸色,微微一笑:“话又说回来,叔父是因为最开始那两万块钱,还有卖出的地,才会对我爸心生怨怼,是不是?” 苏仲阳直觉不对,但苏锦步步紧逼,他暴露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下,脑子一冲,梗着脖子道:“对!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爸有错在先!” 苏锦浑不在意,继续说:“巧了,我爸跟我提过不少他年轻时的事。如没记错,叔父你因为不肯留在乡下种地,于是拿了奶奶的积蓄,跟别人跑到南方经商,奶奶被气得一病不起,可直到过世,你也不曾回乡,葬礼更是我爸一手操持。你说的钱和地,的确是奶奶留给你的,可是奶奶怕你不定性,于是特意找了当时的村长做公证,指明要你养老送终,等她百年之后,这些财产才会由你继承,那纸契约还存着,村长他老人家也健在,叔父若是还有疑虑,不如请他来当面对质?” 苏仲阳冷汗倏地下来了,他脸色一变,嚷嚷道:“什么契约,我从来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妈留给我的,那就是属于我的了,我愿意什么时候拿都行!你别以为搬出个老不死的就能诓我,没门!” 华夏人崇尚百善孝为先,苏锦搬出早已过身的奶奶,暗指苏仲阳不孝不义,这可是一顶比钱与名更严重的大帽子,在场众人看他的目光登时变了,多了一丝隐晦的鄙夷。 因此见苏仲阳竟然还敢叫嚣,一个商人当先不悦道:“苏总,你这话有点过了吧,对待长辈,还是尊重点为好!” 许多人都跟着点头,他们大多成了家,有儿有女的,换位思考一下,万一他们的孩子像苏仲阳一样,理所当然伸手索要家产,恐怕也得气个半死。这样一想,对待这种弟弟,苏伯阳还愿意收留,给人安排工作,当真会是心狠手辣的人吗? 殊不知苏伯阳也很惊讶呢,他看着苏锦为他出头,心下感动,他是跟苏锦聊过自己的过去,但这都多少年了,没想到女儿还记得。但他的母亲没有定什么契约吧,小锦是不是记错了? 苏仲阳见刚才投向大哥的那些质疑、蔑视和看好戏的视线纷纷落在自己身上,脑袋一片空白,他想不明白,自己不是特地带着人来耀武扬威的吗,怎么苏锦三言两语间,这些人反倒把矛头指向他了? 就在苏仲阳心有惶惶之际,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容貌清秀的长裙少女,她眼里含着泪,先是扑到苏仲阳身边,然后语带哽咽地看向苏锦,说:“堂姐,我知道你误会了我和凌越的关系,所以心有怨气,可是、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颠倒黑白啊!” 听见少女的声音,苏仲阳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精神起来:“彤彤!” 苏锦与少女的目光相接,头又是一痛,大段记忆涌入脑海,她认出来了:这少女是她的堂妹,名叫苏绮彤,也是苏仲阳的独女。 想起来的瞬间,苏锦心中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怨恨。 4.落魄大小姐04 这个堂妹,曾经是苏锦少数能说上话的“知心闺蜜”。与被宠坏了的苏锦相比,苏绮彤的性格完全是她的反面,乖巧听话,苏伯阳没少拿堂妹举例子来教育苏锦,可因为苏绮彤实在贴心,苏锦非但没有跟她生出嫌隙,反倒对她很是亲近,有什么好处第一时间就会想到这个堂妹,从不吝于分享。 很长一段时间里,苏锦都天真地认为,苏绮彤也把自己当做好姐妹的。 然而随后的一件事,却把她打入深渊:自己痴恋多年的男神凌越竟然跟苏绮彤举止暧昧,面对苏绮彤时,凌越既耐心又温柔,跟平常看着自己时脸上冰冷厌烦的神情完全不同,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苏锦大受打击,她以前爱找苏绮彤谈心,就连自己暗恋凌越那点事,苏锦也一并向苏绮彤倾吐,毫不隐瞒,却完全没想到竟然把男神都给分享出去了。 自己的堂妹表面对她万般安慰,转头就把堂姐的心上人勾到手,多年疼爱都白喂了狗,苏锦焉能不恨,恨苏绮彤横刀夺爱,也恨自己瞎了眼,竟把这种人当成姐妹。 苏锦与苏绮彤对视几秒,就淡漠地移开视线,她不是原身,想起那个凌越时心中半点波澜也没有,自然不会因为看见苏绮彤就失控。 那边苏仲阳正抓着苏绮彤的手吐苦水:“彤彤,你可算来了,你看他们都把我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还有这个苏锦——牙尖嘴利,一点教养都没有,难怪凌少看不上他,只喜欢你呢。” “爸,你说什么呢,我跟凌越只是……普通朋友。”苏绮彤听见父亲提起凌越,微微垂下头,脸上浮起红晕,神情羞涩,但在瞥见苏锦的神情时,却是一愣。 无他,苏锦实在是太平静了,她只是弯下腰专注地安抚父亲,仿佛其他事都入不了她的眼,甚至就连凌越这个人,也没能分到她一丝注意力。 思及此,苏绮彤心中升起怪异之感,这还是那个爱凌越爱到疯魔的堂姐吗?换做是以前,依苏锦那个暴脾气,早就忍不住反唇相讥了。 苏绮彤心念一动,似是十分歉然地说:“堂姐,你不要误会,我跟凌越真的没有关系,我……我知道你喜欢他,所以从来不敢动任何心思,那次只是个巧合,对不起,堂姐你不要生气了。” 苏绮彤故意提起凌越来试探,苏锦的态度给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以前凭借一个凌越,几乎让苏锦对她言听计从,直到苏锦发现之前,她不知利用这个顺走了多少好处。 苏仲阳嚷道:“彤彤,你道什么歉,该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 苏绮彤的出现让众人好奇心更浓,不少人总算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唇枪舌剑、把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少女不就是传闻中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苏锦吗!可看这架势……貌似与传闻不太相符呀? 苏伯阳见那两父女一唱一和在贬低苏锦,哪里还能忍,刚要发怒,苏锦却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虽然不晓得苏锦这次为啥不生气了,但经过刚刚那一闹,苏伯阳对她已经有点刮目相看,于是便闭了嘴。 谁料,苏锦却并不接苏绮彤的话,而是看向她道:“我就事论事,此番只谈及家事,是与非,相信在场各位自有定论。既然是家事,又与凌越这个外人何干?你迫不及待将他牵扯进来,是想说明凌越也有参与其中,帮了叔父一把吗?” 苏绮彤一愣,她本意是想借凌越带一波节奏,将众人的焦点从父亲转移到苏锦身上,谁料苏锦竟然如此警醒,只用了一句话,又把方向给正了回来,甚至还反咬一口! 苏锦说完,便不再理睬苏绮彤,伸手搀扶着苏伯阳,绕过众人往外走。 这一举动无疑在打苏绮彤的脸,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接受着周围人的各色目光,顿时羞得不行,泪光摇摇欲坠。 苏仲阳更是急了,他今天来是想一逞威风,哪能这么容易放苏锦他们走,刚想让保安去拦,忽然听见大门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苏老板在么,古物研究所的戴老托我来问问,说前不久所里偶然获得了一件汉代素纱禅衣残片,想问苏先生是否有空帮忙复原?”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门边站着一个十分俊美的青年,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站在那儿听了多久。 青年身材高挑,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上,但即便是这么简单的穿着,也难掩其风姿,如果拉出去往大街上一站,准有人怀疑他是哪个大明星。 苏绮彤冷不防对上青年那双漂亮的凤目,顿时觉得有点脸热。 她原以为凌越已经是气宇不凡,但这个青年却更胜几分,是真正令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苏绮彤光是看他一眼,心脏就砰砰地跳,只能垂下头掩饰满面春意。 相比起来,苏仲阳看到的更多,一眼瞥见青年手腕上戴着的手表,他如今也锻炼出几分眼力,很快就认出这是全球限量的名表,价值上百万,不是普通人能戴得起的,这青年绝对非富即贵。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大家都暗自揣度这名青年的身份,但他本人却气定神闲,视各色目光为无物,凤目一扫,视线落在了苏锦身上,停了停,又问:“苏老板不在?” 在场这些商人,竟没有一个人觉得青年这种隐含命令的问话不对,而是看向了苏伯阳、苏仲阳两兄弟——两个姓苏的,不知青年要找的是哪一位? 苏伯阳听见“戴老”的名字,脸色一肃,正要说话,苏仲阳却抢先一步跳出来,极为热情地招呼青年:“我就是,您到里面来,我们慢慢谈……” 被人截了胡,苏伯阳脸色发沉,但有苏锦在身边,他表现得比刚才要冷静多了,也想明白了,无论人家是不是来找他的,都跟他没关系了,因为服装厂老板已经换了人,与其掺和进去,不如尽早脱身。 苏仲阳好歹在大哥的厂子里做了这么多年,戴老还是知道的,他是古物研究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经常主持古代墓葬的发掘,有时会挖到一些残缺不全的布帛残片,他便会寻访工匠来复原。锦绣服装厂曾经是戴老的合作伙伴,以前就曾帮忙复原过出土的古代锦衣。 戴老虽是搞学术的,但家世背景很硬,是许多名流富商的巴结对象,这些人见戴老找锦绣服装厂这么一家小公司做复原工作,便也纷纷跟风,跑来下订单,托戴老的福,苏伯阳的生意着实红火了一把。 因此苏仲阳心道,这戴老绝对是个贵人!他不懂经营公司,这些日子正愁怎么拉来订单呢,戴老在整个帝都威望极高,若是接下这桩委托,得到戴老的青睐,说上几句好话,何愁没有生意上门? 于是他小心地搓了搓手,赔笑道:“这个复原,是要怎么弄呢?您放心,咱们这儿的员工手艺顶好,一定能帮您办妥……” 青年似笑非笑,斜睨了他一眼:“原来苏老板不懂?那就算了,这是个精细活,我去问问别处。”说罢就要离开。 “请等一下!”苏绮彤在旁边不停地偷瞄青年,此时见人家要走,顿时站不住了,连忙出声阻止,而在青年望过来时,她又不自觉红了脸,深吸了口气,这才镇定了点,说道,“先生,我父亲对这一行的确不太了解,不过我们厂里新雇了一批技艺精湛的绣娘,她们对复原文物应该有经验,若是您不介意,可否交由我们来试试?” 那所谓新雇的绣娘,自然是从苏伯阳手底下挖过来的。 青年沉吟半晌,竟点了头:“可以。”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怀里捧着的锦盒,露出里面躺着的一块薄如蝉翼的纱衣残片,它的颜色极为晶莹透亮,仿佛流淌着水晶光泽,若是不仔细看,还会以为这是透明的,单单是两个巴掌大小的一块,就美得叫人叹服。 苏锦不经意一扫,目光凝住,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以她的目力,一眼就认出那是块素纱禅衣碎片! 大堂里不断响起惊叹声,苏锦用上了所有自制力,才勉强命令自己把目光从锦盒上面挪开,心中满是遗憾。她对布帛刺绣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别说复原这件素纱禅衣了,就算能摸一摸,她也会开心得不得了的…… 但可惜,她父亲如今没有厂子没有机器,这种复原古物的事压根轮不到他们。 为避免越看越不舍,苏锦赶紧拉着苏父离开。 见两个人走出服装厂,苏仲阳刚要阻止,苏绮彤就拉了他一把,现在谁还管苏锦他们啊,最要紧的是争取把戴老的委托拿下来!反正苏锦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手下败将而已,追着打反倒显得他们小气了。 苏仲阳也想明白这个理,朝着苏锦两人离去的背影轻蔑一笑,瞬间忘了自己刚刚还被苏锦驳斥得哑口无言,内心充斥着豪情万丈,仿佛把大哥赶走后,他定能平步青云似的。 青年眸光深邃,他静静地望着苏锦父女相携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无视了苏仲阳殷切的目光,自顾自从锦盒里取出残片,轻轻一撕,将残片一分为二,青年将其中一半递给苏绮彤,接着又给了一份详细的资料数据,道:“这是成品原图,复原完成后,你们直接拿到研究所去即可。” 他似乎极为寡言,只交代了这一句,便径自带着剩下的一半残片离开,苏绮彤在后面唤了一声,青年却仿若未闻。追了几步,苏绮彤就不得不停下来,咬着唇看他渐行渐远,神情中多了一丝神往与怅然。 …… 另一边,苏伯阳正不甘心地叹道:“便宜那两个混账玩意了,如果我的公司还在,这种好机会哪儿轮得上他们!” 那个青年的容貌气度都不像只是个跑腿的,若是能结识一番……苏伯阳想到这里,又是叹气,得了,现在他就是人人可以踩一脚的落水狗,怎么可能入得了大人物的眼。 见苏伯阳郁郁不平,苏锦安慰道:“爸,我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机会,苏绮彤想要揽下瓷器活,还得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金刚钻。” 苏伯阳一惊:“什么意思?” 苏锦慢声解释道:“那是汉代素纱禅衣的残片,又轻又薄,用的料子是非常罕见的平纹纱,连纸片在它面前都显得笨重,我估计成品的重量绝不会超过50克。爸,你是做服装生意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概念,总重50克的衣服,用到的蚕丝该有多细?与现在市面的丝线相比,绣制素纱禅衣所用的蚕丝起码细上一倍,苏绮彤要到哪里找?” 苏伯阳其实只瞥了那块残片几眼,知道它十分华美,世间罕有,但还真没看出这么多东西,苏锦只看一眼,一下子便指出了素纱禅衣的材质,怎能不令他惊讶? 苏锦回忆着刚才的惊鸿一瞥,心中更为遗憾,她对于好的料子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就这么错过接触一件传世珍品的机会,她也不大好受,顿了顿,才继续说:“天台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古人形容这种纱衣轻若云烟,没有极细的丝线,哪怕手艺再高超,也是徒劳。苏绮彤不知内里,贸贸然让人去复原,只会得到失败的结果,爸,且让他们去试,你跟戴老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性子,复刻的素纱禅衣若是不能控制好重量,就算戴老勉强收下,也是极大的缺憾。” 苏锦不急不躁,声音如涓涓细流淌过,不知不觉间就抚平了苏伯阳内心的激愤。尽管不知道苏锦说得对不对,可听见苏绮彤失败的可能性很大,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两人正要打车,身后忽然有人问:““既然你对素纱禅衣这么了解,那你有办法将它完美复原吗?” 苏锦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俊美青年不知何时追了过来,正专注地盯着她看,凤目中闪着微光。 苏锦有点诧异,这个青年不是应该跟苏绮彤谈成了吗,怎么跑来问她?疑惑归疑惑,苏锦还是回答:“我没法给你保证。” 青年并不在意,他将手上的锦盒连同剩下那一半残片交给苏锦,道:“多一个人尝试,就等于多增加一分可能,不急,你可以慢慢来。” 在听见这个少女跟他父亲的对话后,青年心下一动,就决定给她一个机会,那种谈论起心爱事物时的眼神骗不了人,青年倒真的有点好奇,苏锦是否能创造奇迹。 苏锦犹豫了几秒,还是接过盒子。目送着青年走远后,苏伯阳皱了皱眉,有点不赞同,觉得女儿这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会纺织刺绣的好手都被苏绮彤招揽了过去,他们拿什么跟人家比,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殊不知在苏锦父女飞回老家清阳镇后,服装厂里却是忙翻了天,被召集而来的工匠们围着苏绮彤带回来的那块素纱禅衣残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竟是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5.落魄大小姐05 清阳镇是南方浙省的一个小镇,以前主要生产丝绸布料,并不富裕,但近些年发展旅游业,渐渐地成为了有名的江南水乡,游人如织,每逢节假日就十分繁华热闹。 来玩的游客多了,镇上便划出一片商业区,专门卖旅游纪念品,这条商业街三横三纵,将清阳镇的中心圈了起来,前街的店铺位置最显眼,铺租也最贵,一般的私人商户压根负担不起,只能往里挪,可越往里人流量越少,尤其是最里边的横街,节假日还好,平时就冷冷清清,大半店主见没有客人,干脆只留了个人看着,自己跑到外面溜达去了。 苏锦家的祖屋就离商业街很近,走路只要十多分钟,但位置比较偏,要穿进巷子里边,从家里走到大街上还得几分钟。 自从家里老人去世后,祖屋就闲置了下来,几年都没有人回来过,屋子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尘。苏锦一放下行李,就自觉地去找出扫把抹布,撩起袖子开始打扫。 她干起活来十分利落,虽然没有记忆,但苏锦总觉得她以前肯定没少干这种粗活。 苏伯阳本来还发愁要不要去请个清洁工回来呢,却见女儿半点怨言也没有,里里外外地忙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心想,小锦不会真的受刺激过度了吧? 一直藏在心底的担忧在他们安顿下来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了,苏伯阳叹了声:“小锦,你说咱们日后该怎么办呢?” 这事也让他愁得不行,苏锦以前大学都是混日子,专业能力基本为零,本来苏伯阳还琢磨着把她送出国,但现在落了难,手里的存款还要应付两个人的生活开销,这条路根本走不通。但父女俩也不能坐吃山空,总得找点事干吧? 于是苏伯阳心思一转,说道:“这样,我去商业街那边转转,看有没有便宜的铺位出租,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我年轻时在这边做帮工,认识不少人,可以拿到优惠的进货渠道。我瞧清阳镇旅游业搞得挺好,来玩的人这么多,批发点小饰品拿出来卖,应该能有赚头。” 苏锦擦了擦额上的汗,对苏伯阳的主意并不看好。风景区商业街里卖的东西大同小异,本来就没多少竞争力,况且苏伯阳手头紧,肯定租不起位置好的商铺,客流量能有多少还是个问题。 但看见苏伯阳跃跃欲试,苏锦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便说:“爸,那我跟您一块去。” 父女俩到商业街上转了一圈,果然发现可供他们选择的店铺只剩最里面横街那一排了。苏伯阳倒没有太失望,或许是对自己做生意的天赋比较有自信,他态度乐观,最终看中一家,当场就跟老板谈起价格。 这家店原先是卖字画的,这种东西看看还行,却少有人卖,因此店里经营惨淡,老板本就有意转租给别人,见苏伯阳主动找上门来,自是十分欢喜。两个人你来我往,苏伯阳凭借多年经验,将铺租压低到一个可以接受的价位,这才商定下来,只等过几天他找到稳定货源后,就来办理过户手续。 苏锦跟在父亲身后,只是默默看着他和老板商议,一直没吭声,等苏伯阳谈妥,两人往家里走去时,她才说道:“爸,清阳镇以旅游业为主,旺季淡季非常分明,您在这边开店,恐怕不会天天有客人上门。” 苏伯阳不以为意:“没事,这边的高铁刚刚建成,往后只会有更多人来旅游,我是打算先卖点手工艺品过渡一下,等情况好起来之后——咱们那间屋子不是挺大的么,房间也多,拾掇一下还可以考虑开间客栈,连房租都省了。” 苏伯阳计划得很美好,苏锦见他心里有成算,不像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样子,于是劝了这一句也就不再说了。这些钱终归是属于苏伯阳的,苏锦可以提建议,却无权支配,是好是坏,且让他试试看吧。 …… 苏伯阳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在老家这边还是有一定人脉,很快就找到了靠谱的批发商,进了一批货,同时也与字画店的老板签下了一年租约,这样一来二去,苏伯阳仅剩的一点存款几乎都倒腾进去了。 万幸的是,字画店本身的装修不错,并不需要他花钱翻修,于是等第一批货到后,父女俩一块将店里店外打扫干净,修整了几日,就正式开店了。 苏伯阳可能还是对以前的服装厂心存执念,新店铺连名字都没变,仍是叫“锦绣”,他还特地订做了一个崭新的招牌换了上去。 苏锦在帮忙将货品摆上架时,发现苏伯阳进的东西虽然花俏,但用料和款式上都透着一种抹不去的廉价感。清阳镇是纺织之乡,当地的特色手工艺品也基本上是刺绣做的小饰品小玩意,不过这当然不可能是手工织绣的,都是流水线生产,成本几块钱,定价最高也就几十块,放在景区商店里,特别受女孩子欢迎。 苏锦拿起一个绣着荷花图案的荷包,用手摸了摸上面的刺绣,心中立刻就有了定论:针脚太疏,丝线过粗且没有韧劲,荷花边缘上绣得尤为不用心,不仅颜色没有分层,而且摸上去能感觉到起球,整副图案看起来干瘪瘪的,丝毫没有凸起来的立体感。 但想到这是批量生产,要求这么高也是难为人家了。 虽说现在用机器制造十分方便,但有些东西,机器却永远取代不了人工,苏锦想了想,俯身从一堆货物里挑了十几只没有绣制任何图案的纯色荷包。 苏伯阳看见后,还以为女儿喜欢这些小玩意,说道:“这都不值几个钱,你要是中意,爸给你去订做几个质量好的。” 苏锦摇了摇头,笑笑:“我不是要自己用,只是想拿来练练手。” “练手?”苏伯阳觉得奇怪,他看着苏锦把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全套针线包取出,这才恍然,“你是想自己绣着玩?” 苏伯阳记得她对刺绣一窍不通,于是苏锦就借口说自己看了一些专业书,很感兴趣,打算试试水,苏伯阳并不怀疑,反正现在不忙,女儿能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也好,免得闷坏了。 店里还设有一个小小的内室,之后就变成了苏锦专属的工作房。平时白天苏锦就带着工具坐在里面绣东西,偶尔在苏伯阳外出时帮忙看店,这种重复且单调的生活非但没有令她厌烦,相反,她却适应得很好,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工作房里坐上一整天。 苏伯阳刚开始还担心她,后来见苏锦是自得其乐,也就随她去了。 真正拿起针线刺绣时,苏锦才发觉她这双手是多么得天独厚。这副身体原先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从小没干过粗活,一双手养得白皙水嫩,许多人会有出手汗的毛病,但苏锦完全不会,她的指腹常年保持光滑,因此触觉异常敏感,握针的时候,那针仿佛就是她手指的一部分,运转自如。 这样一双手,天生就是当绣娘的料子。 刺绣的技艺仿佛早已深深嵌入了苏锦的灵魂,成为了她的本能一般,不出几天,她就绣好了那十几只荷包,将它们摆到了货架上。苏伯阳并没有发现她的举动,而是在忙着其他事。 除了要看店进货,苏伯阳还要跟其他商家联络感情,他到底是当过大老板的,知道做生意最忌讳的是独木难支,于是花了大力气打进本地商圈,甚至还与其他几家店铺的老板谈好,挑一些商品放到他们那里寄卖。 这几家店是咖啡或者餐饮店,除了主业外,有时也会帮别人售卖东西,自己拿一点分成,对于店铺位置不好的苏伯阳来说,这无疑是前期快速回本的好办法。 这天,他就邀请了其中一个开文创餐吧的李姓老板到店里来逛逛,李老板踏进来粗粗环顾了一圈,面露难色,道:“不是我挑剔,可是你们家的东西……确实没啥特色啊,外面十家店,有九家都是卖这种刺绣工艺品的,我们餐吧是想选一些比较特别的小玩意摆着,吸引客人,如果是跟别家差不多的,那还不如不摆呢。” 李老板话虽说得直白,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的旅游景区商品同质化严重,游客们也变得精明多了,出来玩当然是想买一些别处没见过的、独一无二的纪念品,要是随便都能买到,那还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苏伯阳没料到临门一脚还有这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李老板你要不再考虑下,不然我吃点亏,再让利一成?” 李老板摆摆手:“不是钱的事,比如说你看这荷包吧,就是市面上几块钱的便宜玩意,你说我能摆出来——咦?这个荷包……” 李老板随手拿了最近货架上的一只浅绿色荷包,刚想举例说明,但手一摸上去,那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他惊讶地咦了声,立刻将荷包举起来,对着灯光细看。 只见这上面绣着一团团牡丹,红配绿在常人眼里是俗气的颜色,但这个荷包的配色却调和得恰到好处,浓而不重,艳而不俗,只会让人感觉到富贵庄重。更难得的是,牡丹花的戗色做得极为精妙,花瓣是一层层由外及里、从浅到深,最中间的花蕊是纯正的艳红色,一点娇媚,十分可爱,就连叶片颜色亦是一点点慢慢铺进。 李老板几乎把眼睛贴到上面看,又发现就连花枝的细节也处理十分到外,他看过别人绣的枝条,软绵绵的跟面条一样,没有力度更没有笔意,但这荷包上的整副牡丹图,针脚处细密紧致,缝合得天衣无缝,要不是他能摸到丝线特有的触感,还真以为这是画上去的! 这样的巧工,绝对不可能是机器生产的! “苏老板!”李老板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捧着这只小巧的荷包不舍得放开,两眼放光地问,“你这是从哪里进的货,还有更多的吗,我全都要了!” 6.落魄大小姐06 李老板父辈原先是当厨子的,后来他子承父业,也走上了厨师这一行,但干了十多年后,他不再满足于替别人打工,于是取出攒了多年的积蓄,打算自己开个餐馆。 挑来挑去,就选中了清阳镇这么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李老板不像老一辈那样守旧,就算开餐馆,他也想开出个花样来。他事先调研了一番,发现来清阳镇游玩的人群基本分为白领、学生还有情侣这三类,年轻人居多,都是喜欢新奇有趣的东西,于是他一拍脑袋,想着近些年文创不是很火嘛,那就干脆开个文创餐吧! 装修是他亲自监督的,弄成了契合当地的江南水乡风格,菜品也是他按照时下年轻人的口味大力改良过的,因为的确好吃且又有创意,这家店后来被许多美食博主推荐,一炮而红,来旅游的人且不说,肯定是会按攻略来店里吃一次的,甚至还会有周边城市的人专门驱车过来吃饭。 方远正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之一,不过相比起其他人,他还多了个特殊身份——他是某直播网站上的up主,一年到头都在四处浪,给粉丝们直播自己的旅游过程,因为人帅嘴甜骚话多,他迅速积累了一大批粉丝,尤其是女粉丝。 这天,他乘坐新开通的高铁来到清阳镇,先是去了订好的客栈放下行李,接着便举着自拍杆,漫步在青石板道上,边走边给粉丝们讲解。 清阳镇内水道纵横交错,十步一桥,风景很是宜人,在整个江南地带,它虽然是最晚开发的古镇,但正因为如此,商业气息没有那么浓厚,还保留着一份古朴自然,方远甚至还拍到了一群在水中觅食的鸭子,看起来应该是本地居民自己养的。 “我又想起了前几天吃的子姜焖鸭……看这几只鸭子丰满的羽翼,爆炒起来应该会很香吧……”方远趴在桥头,朝河里张望,望向鸭子的眼神垂涎欲滴,似乎察觉到这个人类不安好心,鸭子们哄得一下四散开来,在方远遗憾的目光中飞快游远。 直播间立刻刷过一大片“远哥美食播主人设不崩”“鸭子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看把人家吓得落荒而逃”“自从看了远哥的直播,每次在路上看见小动物,我都自动脑补出了它变成食材的样子,妈妈我是不是变态了”之类的弹幕。 还有一些粉丝说:“远哥你别光惦记着鸭子呀,听说清阳镇有一家文创餐吧超级火,快去试试!” 方远瞥了眼屏幕,笑道:“你们说那家呀,我是打算去来着,之前朋友推荐过,不过我觉得吧,这种网红餐厅也就这样,名气大于实力,回头要是不好吃,我就问这里的居民买只鸭子,烤来吃!” 跟粉丝们调侃了几句,方远溜达了半圈,眼见快五点了,便赶紧顺着导航找到那间文创餐吧,因为他听说这家店特别火,去晚了可是要排号的。 他掐的时间点刚刚好,并没有多少客人,方远走进去一看,果然店里装修十分典雅,仿佛一个微缩版的江南园林,更妙的是,所有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改良汉服,襦裙飘飘,作古代仕女打扮,走在里面好似穿越了时空。 方远转动着自拍杆,全方位拍摄着店里的场景,观众们立刻欢快地刷起了弹幕: “好多漂亮小姐姐!这家餐厅颜值真心高,景美人也美,老板搞装修一定费了不少钱吧?” “居然还是全员汉服,好评!远哥你快去搭讪呀,拍一下小姐姐的正面!” “我能说这里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反倒像是古代行宫吗?真·仙气飘飘!” “呵呵,这种形制的根本不是汉服,就是影楼装而已,质量极差。” “前面的ky党闭嘴好吗,都说了是饭店,小姐姐们还要工作的,真穿汉服出来肯定不方便行动,少在这里挑刺了!” “去你的影楼装,自己睁大眼睛看看,那边女服务员的身上挂着的荷包绣得超级精致,绝对不便宜,连装饰品都舍得花钱,还怕老板发的工作服质量不好?” 这个弹幕一发出来,许多掐架的观众这才留意到,被摄像头拍进去的女服务员腰间,果然都挂着一个小巧的荷包,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荷包上绣着的图案竟然都流淌着瑰丽的光泽! 这么一对比,哪怕工作服的料子不怎么样,在荷包的衬托下,都显得高档了不少! 观众们讨论了一下,确认这不是光线问题造成的,于是连忙呼唤方远:“远哥远哥,去勾搭一下小姐姐,我想近距离看看那只荷包!” 方远刚才正埋头看菜单,没留心直播间在讨论什么,这时抬头瞥了眼弹幕,还奇怪粉丝们为啥对一个荷包这么热情。但他没多想,招手叫来一个女服务生,礼貌地向人家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女孩也没问什么,爽快地解下荷包递给他,看样子方远似乎不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方远捧起这个荷包,凑近了看后,哪怕他是个直男,对这种女孩子戴的玩意不感兴趣,都不得不为这强大的绣工而惊叹,因为这图案上的色彩是会随着角度不同而变换的! 正面看是深红色,微微一转又变成了浅粉,甚至拿远点瞧,边缘又显现出微微的橘红色,十分神奇。 他忙将手机镜头对准上面的牡丹花图案,在灯光下不停变换角度,还问直播间的粉丝:“大家帮忙看看,这花是不是变色了?” 镜头一拉近,观众们终于满足了好奇心,纷纷赞叹道: “对对对,变颜色了!神奇了,这是画上去的吗?我听说有些画利用光线,也能做到这样。” “很明显是绣的吧,不过绣的花居然也能弄出这种效果,丝线跟涂料不一样啊,是不是加了闪粉?” “我家里也有一只同款荷包,某宝上十几块钱买的,特多线头,现在看了人家的荷包,我总算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了……” “我姐是做饰品批发的,她还很笃定地说肯定做不到这种变色效果,刚刚把视频拿给她看,她已经跪了,正在问我这荷包是哪里产的,她也要去进货。” “我说真的,我一直觉得牡丹可俗气了,平时如果有人衣服上绣牡丹,我们都说她土鳖,现在我才明白,不是花不好看,而是我之前没遇到过绣得这么好看的花啊!” “刺绣真的太精美了,这样的高清镜头下看竟然毫无瑕疵,连接线处都看不出来,简直是颜控福音,妈妈我也想要一只!” “妈妈:你什么都想要。” 粉丝们各抒己见,但只有一点是共识:这个荷包绣得太他妈漂亮了! 见观众们已经围绕牡丹花如何做到变色效果展开了激烈辩论,方远赶紧问刚才那女服务员:“小姐姐,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个荷包?”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自拍杆,“我正在做直播,观众们都很想知道,拜托拜托!” 这家是网红店,哪种食客都遇到过,餐厅自然有相应的培训,因此女生见他这么说,也不怯场,大大方方道:“您也觉得很神奇,对吧?我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玩了半天呢,店里面光线比较暗,效果并不是最好的,白天拿到外面去看更加震撼,能变换好多种颜色!” 虽然不管怎么变化,花瓣部分都是红色系的,但明度与纯度皆天差地别,哪怕是对色彩不敏感的人,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区别,女生还记得当初李老板把荷包发下来,要求女服务员都佩戴上时,大家都乐疯了。 爱美之心谁没有呢,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老板发的福利,后来才知道这些荷包是老板帮他朋友寄卖的,正好服务员都穿着汉服,可以戴在身上做装饰,顺便给客人展示。 想到老板的嘱咐,女生很尽职地提了句:“我们身上戴的荷包都是对外出售的,您要是感兴趣,可以买一个回去,送给女朋友呀。” “我还是单身狗呢……”方远讪讪地笑了笑,又看了眼弹幕,一些女粉丝已经急切地打听价格了,于是他想了想,道,“我想买三个,拿来做抽奖礼品送给粉丝,可以自己挑款式吗?” 弹幕刷过一排的“远哥真男人,大方!”和“看着就很贵了,求抽中!”。 “应该不会很贵吧……”方远嘟哝着,他没买过这种东西,不太清楚价格。 女生保持着微笑:“荷包是明码标价,五百一只,恕不议价。” 直播间顿时一片哗然,这荷包约摸一个巴掌大小,竟然比外面卖的贵了十几倍! 方远也是愕然,但他都已经承诺过要搞抽奖了,临时反悔显然不太好,与那女生沟通了一下,女生坚持说价格不是他们定的,甚至连老板都无权更改,方远没办法,只好付了一千五,想想觉得肉痛,于是说:“把全部荷包拿过来,我要挑最好的!” 女生答应了,然而东西送过来之后,方远又发起了愣:他想挑最好的,可前提是这些荷包之间有质量上的差异,可,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嘛…… 于是乎,本来好端端的美食频道,画风一转,却变成了主播一手往嘴里塞食物,一手捧着荷包向观众们展示,大家评头论足,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 “你想找绣荷包的人?”晚六点,苏伯阳正要关店回家吃饭,突然就被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小年轻堵在了门口,听完年轻人的请求后,他的脸色有点怪异,瞥了眼对准自己的摄像头,小心问道,“这个,如果是因为质量问题,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新的……” 店里拿出去寄卖的荷包只有被李老板看中那一批,刚开始苏伯阳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出现在柜台上的,但见李老板如获至宝的样子,苏伯阳便顺水推舟让他拿走了,现在难道是客人来投诉了? 那小年轻正是从餐吧出来的方远,他在直播间观众的催促下,问了好几个服务员,终于打听到寄卖荷包的店铺在什么地方,一吃完就赶紧跑过来了,听到苏伯阳的话,他先是一愣,继而双眼放光:“你这里还有多的吗?” 方远也没料到,他刚才出于好玩说要买三个荷包用于抽奖,结果,其他食客看见还真有人愿意买,纷纷起了兴趣,不少人都叫服务员把荷包拿给他们瞅瞅,这一瞧可不要紧,男同胞们还算矜持地点评了一句挺好看的,同桌有女生的可就疯了,她们天生对高颜值的物品无甚抵抗力,更别说这个荷包是如此精致,超越了她们以前见过的所有同类饰品! 虽然荷包的价格贵了点,但在被颜值迷惑了心智的女生眼中,这点钱还真不算什么,买一个回去挂在包包上,那得多漂亮啊! 于是乎,李老板带回来的那十几只荷包,一顿饭的工夫,便被食客们瓜分了。 听见方远的请求,苏伯阳有点怀疑人生,他呐呐道:“没有了啊,都让人拿走了……”怎么回事,听起来那款荷包貌似很有销路? 方远的直播间立刻飘过一阵哀嚎,当然,这些基本上都是刚才全程参与挑选的女粉丝们: “怎么就没有了,远哥好不容易才答应多加两个抽奖名额的!完了,这次我又要做分母了,真的超想要那个荷包啊啊啊!” “加一,非酋不指望能中奖,求远哥问问老板开某宝店吗?” “有去清阳镇旅游的姐妹吗?求代购!本颜控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荷包的!” “五百一个,还不包邮费,大家都是有钱人,打扰了,告辞。” 方远看了眼弹幕,对苏伯阳尴尬地笑了笑:“就是……老板你有意向,做网购吗?” 苏伯阳:“???” 7.落魄大小姐07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间名叫“云想衣裳”的店铺在帝都名媛圈中出了名。 这家店开在寸土寸金的中心高档商圈,还没开张呢,广告宣传就铺天盖地造势,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似的,将自己店里的衣服夸得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下无。 但真正让这家店出名的不是它卖的衣服,而是背后站着的“合伙人”——凌越,京城鼎鼎有名的凌少。 名媛们可以挑剔衣服,却不敢得罪这位少爷,于是云想衣裳开业这天,一窝蜂地涌过来捧场,店里店外差点被挤爆。 人一多,这些彼此都有几分交情的名媛们就不免开始套近乎了。 有人好奇这家店的来历:“凌少怎么突然想起要开店了?” 另外一个顾客道:“哎,凌少只是出钱的,店主可不是他。锦绣服装厂你知道吧?这家店就是他们旗下的新品牌。” 那人“啊”了声,十分诧异:“锦绣服装厂?不是早就倒闭了吗?我听说他们老板跑路了,还有老板的女儿苏锦——就是那个满脑子草包的废物,不是给凌少当众拒绝了吗,凌少怎么肯帮她?” 又有知情者解释道:“当然不是苏锦,锦绣服装厂老板早就换人了,现在管事的人叫苏绮彤,云想衣裳这品牌就是她创立的,我跟你们讲,她跟凌少的关系可不一般,这个铺位就是凌少白送给她的!还有之前那些广告,也不是有钱能买到的,全赖凌少发话,否则人家哪里肯帮她一家小店做宣传?” 众人听到这里,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又出钱又出力,凌少莫不是看上了这个苏绮彤,想要捧她上位吧…… 这个猜测令许多女孩心中颇不是滋味,凌越可是极为抢手的单身男神,又是世家继承人,现在居然为了讨一个苏绮彤的欢心,就大动干戈,还暗示让她们来给新店撑腰! 心里憋屈着,这些名媛们便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店里的衣裳,最后一致认为,云想衣裳的衣服是漂亮不假,可惜千篇一律,与其他店相比压根没有突出的优势,也就是占了凌越的便宜,才吸引了这么多人过来。 钟菀菀便是云想衣裳开业后的第一批客户,她早前被广告吸引,又看见云想衣裳打出“还原失传的古代绣艺”这个旗号,作为古文化爱好者,钟菀菀立刻点进官网,相中了一件看上去十分华美的新品长裙,于是就兴高采烈地跑去了店里,打算把裙子买下。 谁料钟菀菀刚踏进店里,就碰见了一个从试衣间中走出的美丽少女,她看清对方的面容,发现这人竟然是自己的死对头杜兰泽,脸登时黑了一半,她的目光再往下移,看见杜兰泽身上所穿的衣服,发现那正是自己看中的那条新裙子后,另外半边脸也随之阴沉下来。 杜兰泽试穿的长裙外罩薄纱,内衬是真丝所制,层层叠叠的薄纱笼在一起,被风一吹,宛如滚动的云浪,衬得杜兰泽整个人仙气飘飘,如同在云间的仙女一般。 其他顾客聚拢过来,不管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都极力夸赞杜泽兰的美貌,说这条群子跟她相衬,杜兰泽显然十分受用,微微扬起头,面露得意之色。 “这件的确不错,我要了。”云想衣裳的东西都卖得特别贵,不过杜兰泽不在乎钱,爽快地买了单。 忽然间,她似乎感觉到钟菀菀的注视,偏头一看,两人的目光一对上,钟菀菀心中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杜兰泽开口就道:“哟,这不是钟大小姐吗,你平时不是标榜自己从不追赶潮流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略带讽刺的语气听得钟菀菀心中一阵窝火。 她们两人家里的生意有重合,本来就是竞争关系,而杜兰泽前不久还挖了钟菀菀墙角,抢了她男朋友,钟菀菀自此恨上了这人,有杜兰泽出现的地方,钟菀菀都不屑去,没想到今天竟然在云想衣裳撞见了,杜兰泽还跟她看上了同一件衣服! 杜兰泽见她的视线钉在自己穿的长裙上,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笑道:“难不成你也想要这条裙子?你可以求求我呀,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同意让给你了呢。” 钟菀菀当即就冷哼一声:“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也就你把这种衣服视若珍宝,依我看来,这做工还不如外面的小作坊,我是傻了才会买!” 杜兰泽碰过的东西,她才不稀罕要!而且钟菀菀实地看清这件裙子,这才发现官网放出来的图明显是p过的,实物与照片间存在色差,虽然依旧能称得上精品,但两相对比之下,钟菀菀想要购买的欲望就没那么强烈了。 杜兰泽却以为钟菀菀在强撑,云想衣裳真有那么好吗?当然不是,这些人都是冲着凌越来的,想要借机讨好他,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名媛趋之若鹜了。不过她乐得借此打击钟菀菀,反正又不是她的损失,钟菀菀就等着后悔去吧! 于是杜兰泽扬了扬下巴,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看不上云想衣裳,一月后凌家举办的晚宴,你要穿什么衣服来赴宴,可别丢了你们家的脸。” 说罢,直接扬长而去。 其实钟菀菀放出狠话没多久,就有点后悔了,杜兰泽有一点没说错,云想衣裳是如今的时尚潮流,或许还代表了凌越的喜好——除非,钟菀菀能另找一家店缝制衣服,而且这件衣服还必须完全压过云想衣裳才行! 可问题是,去哪里找呢? 钟菀菀正发愁,却无意中发现自己微博上关注的汉服博主发了一组九宫格,图中全方位展示了一只白底绣金鱼的荷包,博主说: “幸运中奖!这是之前远哥直播时抽的奖品,拿到实物后真是太惊喜了,绣工方面无可挑剔,除了光影色彩的变化外,我甚至能感觉到金鱼是会游动的,这已经不是一只简单的荷包了,而是工艺品!遗憾的是,远哥说做荷包的绣娘暂时不打算开网店,我只希望千万不要是绝版就好……” 钟菀菀紧紧地盯着图中那只巧夺天工的荷包,心念一动。 而被那位幸运网友心心念念的绣娘苏锦,此时正待在家中的后院,给苏伯阳展示自己劳动了几天的成果。 祖屋的后院面积颇大,以前搭了棚架种葡萄瓜果,现在棚架被苏锦撤了,移植了三排桑树。 苏伯阳进来一看,脸色一变:“我的紫藤花架!” 他还打算等资金充裕了,就把棚架改良一下,打造成观景花园,以后等开了客栈,供客人们休息用的,结果全被苏锦砍了! 苏锦冷静地说:“爸,我算过了,棚架种植的空间利用率不高,而且瓜果生长期长,打理起来很麻烦,咱们还要开店,没这么多空闲时间。” 苏伯阳心痛地指着那一堆桑树:“你你,你在下面种,棚架搭在上面,这不妨碍啊!” 苏锦瞥了一眼:“哦,可它们挡着阳光了。” 苏伯阳:“……” 这还不算完,当苏伯阳发现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红砖房被苏锦改造成了蚕室,专门用以养蚕时,他眼前一黑:“我的房子!” 苏锦不为所动,扶了父亲一把,顺道把人扶进蚕室里去参观:“爸,咱们又不住这儿。你放心,这里交由我打理,您不用费心。” 苏伯阳快晕过去了:“小锦啊,你哪里懂这些,养蚕很麻烦的,又脏又累,养蚕又不像你以前养小猫小狗,它们不会听话,相信爸爸,咱别折腾这些了,好吗?” “很麻烦吗?”苏锦疑惑地反问,苏伯阳见她似乎有所动摇,正要再接再厉,苏锦却走到一人高的钢架子前,抽出一屉竹筛,筛子底层铺着纸,上百只幼蚕在纸上游动,啃食着洒在上面的鲜嫩桑叶。 苏锦曲起手指,在竹筛边缘敲了敲,道:“过来,这次喂食的量已经足够了,别吃撑了。” 苏伯阳在一旁看着,刚想问女儿不是傻了吧,蚕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呢,然而下一秒,他就睁大双眼,亲眼看见那些似乎永远喂不饱的幼蚕飞快地从桑叶上游下来,井然有序地围拢到苏锦刚才敲击的地方,眨眼功夫,桑叶上一只蚕都没有了。 苏锦将吃剩下的桑叶挑出来,她免去了用刷子将幼蚕赶走的功夫,因此动作非常快,几秒的时间就将残叶清理干净了。 做完后,她抬头看向苏伯阳:“怎么样,爸,不麻烦吧?我觉得挺简单的。” 苏伯阳……苏伯阳还能说什么,他都快疯了,自家女儿怕不是蚕宝宝转世吧? 苏锦没留心父亲见了鬼的表情,对她来说,这种事就跟呼吸一样自然,与织绣的本领一样,是印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苏锦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相反乐在其中。 “我上个星期去周边的村落走了一圈,本来想收几袋生丝,但那些丝品相太差,织不出上好的布料。”苏锦解释道,“以后咱们会有更多生意,与其去收购生丝,不如自己弄。” 苏伯阳一时不知该夸苏锦未雨绸缪,还是该追问她打哪儿学的养蚕,纠结半天,落寞地转身:“没事小锦,你放手去做,出事还有爸爸兜着……” 他的女儿本该锦衣玉食,落到这个田地,他有很大的责任,唉,就当是补偿女儿吧。 …… 与此同时,帝都。 锦绣服装厂已正式更名为“云想衣裳”,这个名字是苏绮彤起的,而如今工厂和实体店都由她一手打理,苏仲阳完全成了甩手掌柜。 苏绮彤跟她那好吃懒做的老爸不一样,她是有几分聪明才学的,更善于与人交际,自从接下戴老的委托后,她天天领着一批绣娘钻研,虽然怎么也复刻不出资料上要求的素纱禅衣原件,但这些绣娘却受到许多启发,设计了一批新衣服,苏绮彤命工厂日夜赶工,挂上店里一卖,果然畅销。 当然,苏锦那位男神凌越,也帮了苏绮彤不少忙,不但白送一家店铺,而且还帮她大力宣传,苏绮彤的第一批客户,就是被凌越吸引而来的名媛们,有了这先期的筹备,云想衣裳才能在开业后迅速大火。 苏绮彤忙着店里店外的各种事项,白占了老总头衔的苏仲阳却百无聊赖,他一时兴起,就派自己的秘书周文林去打探大哥苏伯阳的下落。 满以为周文林会带来大哥过得凄惨的好消息,但谁知周文林却说,那两父女哪儿也没去,就住在祖屋里,过得还挺滋润! “不仅如此,苏伯阳还在清阳镇开了家店,卖旅游纪念品的,看着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周文林添油加醋地说。 苏仲阳咬着牙,好啊,没想到大哥那蠢货居然还留着祖屋,换做是他,早就把那间破屋子哄过来,转手卖出去了,放着又不能生钱,还真便宜苏伯阳了! 而且苏伯阳还有闲钱开店……这怎么行,他落魄了还能当老板,那自己费尽心思将厂子骗过来有什么意义? 苏仲阳阴沉着脸:“不缺钱?那就想办法让他缺钱!” 周文林与他是一丘之貉,顿时心领神会,凑近了去,神神秘秘地说:“苏总别着急,开店哪能不遇到意外呢?咱们可以雇一帮小混混,半夜偷偷砸了苏伯阳的店,他的店在监控死角,神不知鬼不觉……” 8.落魄大小姐08 周文林出了主意,办事效率也高,很快就联系到了清阳镇本地一帮小混混,给钱让人去砸店。 这帮混混是地头蛇,也不怕惹事,拿了钱就动手,先是把苏伯阳店铺附近的监控弄坏了,半夜再撬门进去,几个人抡起工具将店内的玻璃橱窗、木柜木架砸了个稀巴烂,摆在货架上的东西也没能幸免,全都被暴力破坏。 完事后,这些人任由店门敞开,大摇大摆地走了。 待第二天苏伯阳照常来开店,望见店里被洗劫一空的惨状,几乎要晕过去了。 因为事情发生在大半夜,不可能有目击者,苏伯阳跑去派出所报了警,人家也只说会尽快破案,别的一概不说;苏伯阳接着又去找景区的管理会投诉,可那边也是只会踢皮球,一味地推卸责任;回到店里清点损失时,铺主问讯赶了过来,看见被砸坏的摆设,就抓着苏伯阳要求他赔偿,毕竟是租出去时发生的意外,苏伯阳得负责到底的。 兜了一大圈,非但没得到个说法,苏伯阳身上还多了一堆烂摊子,他面对着杂乱不堪的店铺,简直欲哭无泪。 这都算什么事啊,他的生意刚刚有点起色,就遭到这种飞来横祸! 苏锦晚了一步赶过来,从隔壁店主口中听完来龙去脉后,赶紧将店门关起来,隔绝了外面打量指点的目光,接着扶父亲坐下,轻声问:“爸,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苏伯阳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疲惫地说:“他们说这一片的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没想到昨晚就出了这种事……而且砸店的人看起来是惯犯,没留下什么痕迹,抓到人的希望不大。” 当然,苏伯阳没告诉女儿,他放在后面仓库的货物也都被人弄坏了,相当于血本无归。 苏锦安慰道:“爸,咱们先歇业一天,把店里清扫干净再说。” 苏伯阳强打起精神,勉强应了,心中却仍是沉甸甸的,满是不安。他想,自己难道得罪什么人了?这不可能啊,他初来乍到,生意做了没两天,也没抢客源,有谁会下这样大力气来整他? 苏伯阳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天晚上,他怕那伙人还来,压根没敢回家,与苏锦一起守在铺子里头,却平安无事。这样过了几日,苏伯阳见风平浪静,琢磨着人家可能只是来泄愤一回,战战兢兢地重新开张,可没想到,当天晚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一次,依旧没抓住肇事者,这些人反倒更加嚣张了,竟然还用红油漆在店门上留下威胁的字眼! 店主一看这情况,也吓懵了,哪里还敢继续把店铺租给苏伯阳,开口就要赶人,又因为两次砸店造成的损失,苏伯阳处于理亏一方,连押金都要不回来,还得倒贴钱赔偿,这么一折腾,他之前投进去的资金全化为乌有。 苏伯阳颓然走回家中,望见正在后院给桑树剪梢的苏锦,差点没脸见她。 执意要开店的人是自己,当时苏锦还劝过,说这里的生意不好做,苏伯阳没听进去,现在倒好,白忙活一场,手头仅剩的一点存款花了个七七八八,父女俩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小锦,我……”苏伯阳呐呐开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就算不能开店,也一定有其他赚钱的路子……” “爸,您不用担心生意,刚才文创餐吧的李老板才来找过我,下了一笔订单。”苏锦一看就知道父亲在愁些什么,于是也没说废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个消息,“他的餐厅准备扩张,重新搞装修,想让我帮他绣一幅大的装饰品。” “什么,李老板?他怎么突然……”苏伯阳还沉浸在不知何去何从的忧虑中,乍然听见苏锦的话,大吃一惊。 苏锦想了想,道:“他似乎很喜欢我的刺绣,特地找过来的。爸您不是担心钱的问题么,李老板出价很大方,应该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她想起李老板面对自己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心想这应该算是喜欢的表现吧?苏锦还挺愿意接下这笔单子的,因为李老板是个很不错的客户,他对苏锦绣什么完全没有意见,唯一的要求就是成品要足够大——这正合苏锦心意! 她整个人仿佛就是为织绣而生的,一天不摸绣针就浑身难受,反正为了排遣这种强烈的刺绣欲望,苏锦每天都要在家练手,李老板肯付钱买她的绣品,那岂不是更好。 苏伯阳小心翼翼地问李老板到底出价多少,得知高达六位数时,他直接愣住了。这这这……天上掉馅饼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分明就是天降横财啊! 这一瞬间的震撼压倒了店铺开不下去的沮丧感,苏伯阳是个生意人,他几乎本能地盘算起来,如果苏锦的手艺真的值这个价钱,那么不开店也无所谓了,他们能走的路太多了! 苏伯阳一扫刚才的颓态,他在房间里踱了几个来回,然后看向女儿:“小锦,你有信心能做好这一单吗?” 苏锦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坚定道:“除我之外,无人可以。” 简简单单八个字,包含着无比强大的自信,却不会让人觉得她在夸大,因为这自信是来源于对自身实力的准确认知,她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好!”苏伯阳目露赞赏,这一刻他仿佛从苏锦身上看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想当年他孤注一掷去创业时,也是这般自信满满,他就说嘛,有其父必有其女,他苏伯阳的女儿怎么会是个草包! 哪怕苏锦最终失败,单凭今天这句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定会支持到底! 苏伯阳心中已经大致有了个初步计划,他招手让苏锦坐过来,接着说:“一件商品最终卖出去,大致要经过原料供应商、加工厂、中间批发商和店铺这四个地方,我当初选择开店,是因为咱们前三个步骤都没法涉及,既没钱也没人脉,所以开店铺是最合算的。但现在不一样,小锦,你有织绣这门手艺,可以自己加工订制,中间这些步骤全都省下了,咱们自产自销,只要找个方法打开销路,一样能赚钱!” 苏锦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开网店?” “没错!”苏伯阳心思活络,“你一个人绣东西,产量肯定低,不能跟人家工厂比,所以也走不了批量路线,但咱们可以走高端订制!就像这次李老板找你下单子,咱们只卖精品,把价格定高一点儿,限量供应……可问题在于怎么宣传,咱们钱可不多了……” 见苏伯阳一脸苦恼,苏锦想了想,问:“爸,您之前不是说有个主播来找我,问咱们还有没有多余的荷包卖么?他既然有这个需求,那我就提供一些饰品给他,不管他是要拿来抽奖,还是送朋友都行。当然,这次全都是免费提供的,咱们只让他‘顺带’提一下这些饰品是从哪儿来、谁做的就可以,我记得那个主播的粉丝不少吧,这就相当于免费宣传了,我们各取所需。” 苏伯阳听完一拍脑门,好主意!他的确加了那个叫方远的主播的微信,当时方远还问过他有没有意向开网店呢,只不过苏伯阳那时一心扑在店里,哪有精力搞这些,就回绝人家了,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 “小锦,那你尽快赶一批饰品出来……”苏伯阳还没说完,苏锦就从沙发底下扒拉出一个纸箱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绣品,荷包、手帕、香囊、扇子……种类齐全,应有尽有。 苏锦织绣欲旺盛,怎么可能闲在家中,多给她几天时间,她能再装满另一个箱子。 苏伯阳将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大手一挥:成了,他马上就去联系方远! …… 钟菀菀十分苦恼。 她去私信关注的那位汉服博主,想要打听那只绣金鱼荷包到底是谁做的,可是人家博主也不清楚啊,就说荷包是自己抽奖得来的,要不去问问主播? 钟菀菀也实在是太喜欢那个荷包的绣工了,她竟然还真的听从建议,摸去了方远的微博,恰好见到了方远发的最新一条,说是有朋友送了他一些礼物,他决定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再搞个抽奖。 钟菀菀瞄了眼方远晒出的图片,基本都是些古色古香的手工饰品,凭她的眼光,很快就认出这些饰品与金鱼荷包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且更重要的是,方远在最后还给出了这位绣娘的联系方式,表明人家可以接受绣品订制。 钟菀菀一看,立刻激动起来,她正愁找不到这个绣娘呢,人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立马行动,很快加上了绣娘的好友,开门见山提出让人家为她绣制一件裙子。 对方很快回她:“您有什么要求吗?” 钟菀菀一愣,她不懂设计,但一想到杜兰泽得意洋洋的神气样,她就咬牙切齿,果断说:“我要让这条裙子,胜过云想衣裳的所有衣服!” 过了一会,对面才发来一个“?”,明显不晓得云想衣裳是什么鬼。 “就一个新品牌,锦绣服装厂你知道吧,这是他们老板弄的,现在在帝都很有名,可赚钱了。”钟菀菀解释了一番。 对面沉默半晌,就在钟菀菀怀疑她是不是萌生了退意时,绣娘回道:“好,我帮你赢她。” 钟菀菀忍不住笑,这绣娘说话实诚,她很是喜欢,这一高兴,她爽快付了一半定金。 但在等待裙子绣成期间,她也没闲着,这个临时找的绣娘是第一次用,虽然有样本,但钟菀菀不能确定衣服成品的质量到底如何,于是没敢托大,马不停蹄地又找了三四家其他制衣店,同时下了订单,打算等衣服送到后,挑一件最为漂亮的穿去赴宴,好灭一灭杜兰泽的威风。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钟菀菀订的衣服陆续送到,她一件件试穿,然后看着镜子皱眉:这些衣服漂亮是漂亮,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感,想靠这些衣服彻底压住杜兰泽的锋芒,恐怕有点困难。 钟菀菀又犹豫了好久,勉强挑出一件能入眼的,重重叹了口气,不免有点失望。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又收到了一个包裹,上面显示是从清阳镇寄来的,钟菀菀这才猛然想起,这些天忙着试衣服,她都快忘了,最开始她还找过一个陌生绣娘呢,没想到这么迟才送过来。 想到那些精致不似凡物的饰品,钟菀菀怀着些微期待,拆开了包裹。 9.落魄大小姐09 凌家富贵泼天,是帝都地界内一等一有权有势的人物,往日里已经是人人巴结,今日恰逢凌老爷子八十大寿,凌家广邀宾客,在旗下的酒店里办了一场寿宴,上流圈子几乎所有人都到场祝寿了,他们都想着,就算不能跟凌家攀关系,在跟前露个脸也成啊,于是这场宴会办得声势浩大,颇有排场。 凌越作为嫡孙,自然是陪伴在爷爷身侧,不时有人端着酒杯上前对凌老爷子说两句漂亮的场面话,顺带也跟这位未来掌舵人攀附一下交情,凌越周围一时十分热闹。 因为凌越身边一直围着不少人,纵使那些名媛们对他虎视眈眈,却始终找不到机会挤进去,只能远远地望着,于是非常不甘心。 而在这一众花枝招展的名媛中,唯独杜兰泽最为出色夺目,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就算拉出来仔细对比,她的家世亦是显赫无比,更遑论她姿色出众,在精致妆容的衬托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吸引人的味道,早已有不少来赴宴的年轻人在偷偷地打量着她,目露惊艳或赞叹之意,当然,还有一部分视线来自于嫉妒的同性。 如果说凌越是这次宴会真正的主角,那么杜兰泽此时便成为了另一个战场上的主宰者,作为焦点人物,身边自然不缺奉承之人,杜兰泽周围也如同凌越一样,聚集了一大批人,对着她极尽赞美之词。 杜兰泽显然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般的场面,她享受着男人们追捧的目光,挽着身边男伴的手臂,微微昂起头来,宛如一只高傲的天鹅。 “杜姐姐,你怎么不过去跟凌少说句话?”一个少女艳羡地望着身着华服的杜兰泽,怂恿道,“你今日打扮得这么好看,凌少就算不理睬其他人,也一定会第一眼就看中你的。说起来,这条裙子是不是找人改过了?我记得你上次去云想衣裳买回来的那件,似乎没有这一条好看,你看这薄纱上面的如意纹,绣得可真是漂亮极了,还用金线压边,显得又华贵又大气,衬得起杜姐姐你的身份!” “是啊是啊,你们看这花纹的颜色,外深里浅,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着颜色像是会动似的。”又有另一个女子补充道,她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杜兰泽的裙摆,又不禁赞叹道,“这料子好轻,摸上去跟又软又滑,杜姐姐,做这么一件衣服得费不少钱吧?” 她们的礼服基本上都是从云想衣裳买的,怎么别人穿的这么漂亮,倒显得自己太寒碜呢? 杜兰泽非但没有阻止别人的触碰,反倒拎着裙摆转了一圈,又惹来了迭声的惊叹声,心中不由得意,于是掩嘴笑道:“是改过了,就是云想衣裳的老板苏绮彤亲自找人帮我改的,她倒是会做人,没有另收我钱,说权当跟我交个朋友,送我了。” 提到苏绮彤,不少人就想起传闻中她与凌越不清不楚的关系,有人忍不住打听:“这个苏绮彤到底是什么人啊?” 杜兰泽目光一扫,看向会场的另一边,指了指:“喏,那个就是,凌少好像也邀请她了。”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了同样身穿礼服的苏绮彤,以挑剔的眼光打量了一会,暗自不屑,长得很一般嘛,这种姿色怎么就入了凌少的眼呢? 名媛们自持身份,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去找苏绮彤的茬,大家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杜兰泽身上,刚才猛夸了她一通的少女又说:“对了,怎么没见钟菀菀,她不是也有收到邀请的吗?” 在场许多人都知晓钟菀菀与杜兰泽不睦,立刻有人嘲笑道:“恐怕是上次在云想衣裳里放了豪言壮语,现下又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来,所以不敢露面了吧?不过也是,杜姐姐这次出尽了风头,钟菀菀就算敢来,也不过是白白做一回陪衬而已。” 这话说得杜兰泽异常舒坦,恨不得钟菀菀立刻出现让她贬低一番,可她表面上还端着,道:“她不来就不来,关我什么事。” 众人只得讪笑。 苏绮彤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望着杜兰泽被一堆人追捧,心中也有点得意,毕竟她很清楚,没有他们家那件华美的裙子,杜兰泽可不会像现在这么风光。 很快了,她已经稳稳拿下了杜兰泽这个大客户,有了杜兰泽和凌越的一并担保,她迟早能打入上流社会……苏绮彤勾起嘴角,她早就说过了,只要给她合适的舞台,她便会发光发亮,她可不像苏锦那个废物,空守着宝山不会用! 就在苏绮彤盘算着下一步的大计时,杜兰泽那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那是钟菀菀?”紧接着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苏绮彤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聚拢的人群不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缓步从大门踏进,她身上所穿的长裙样式看起来与杜兰泽那件差不多,同样是层层薄纱重叠,但不同的是,薄纱上以长短戗的手法绘制了一幅水墨画,山色极浓,水色极淡,山水墨色之间,是云浪翻涌,是细雨绵绵。 这条裙子的整体色调极其素淡,细细说来,也只不过是黑与白二色,但不知哪位绣娘的手如此轻巧,竟将戗色运用到了极致,由黑至白的变化是一点一点、从深入浅的过度,这个渐变过程是如此细微,以至于看上去两种天壤地别的对立色彩紧密地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仿佛融为了一体。更奇妙的是,这件纱裙足足绣了十几层,每一层皆是一副全新的墨画,没有一层是完全一致的,但画与画之间又似是相连的,山与山相接,水波荡漾,若是连起来看,又是一副十分完整的长幅绘卷! 女子皮肤很白,尤其是肩部的线条圆润饱满,于是长裙的绣制者特意设计成了露肩的款式,纱裙中间系着一条轻薄的腰带,腰带亦是水墨底面,但不过一个手掌大小的绢面上却绣着一行白鹭。腰带的末端垂至女子脚踝,在纤腰上绕了一圈,攀附着玲珑曲线绕上裸/露的双肩,最后在那修长的天鹅颈上束了一个极其精美的结扣,腰带上所绣的白鹭就这么绕着女子飞舞摆动,一行白鹭上青天,她仿佛就是巫山上走出的神女,能号令飞禽追随一般。 女子缓缓走近,裙摆随之翩飞,一层层绘卷在众人眼前飞速闪过,恍惚之间,他们似是置身于云烟缭绕中,心神都被这极简却极美的墨色山水给摄去了。 这个女子把江南烟雨穿在了身上,于是这喧嚣的宴会场所,亦仿佛变成了世外桃源。 她并没有因为其他人的目光而停下,只是径直走到凌老爷子面前,将手中的礼物送出,问了声好,便静静地退开来,安静地站好。 女子的容色本就是上等,而且是偏艳丽的,但这条素雅恬淡的长裙非但没有让她的美貌折损,反倒中和了她的锐气,让她整个人柔化了不少,就如她身穿的烟色长裙一般,多了一分仙气缥缈,看上去倒更显得高贵不可攀折了。 如此落落大方,才当得起世家名媛的身份啊! 直到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急切地询问身边的人,问那个女子到底是谁,有认出来的人不敢置信地说:“这不是钟家的大小姐钟菀菀吗?” “是她,她这件衣服也是在云想衣裳定做的吗?” “应该不是吧,我也去过云想衣裳好几趟,没见过有这种款式的衣服呀,要是真有,我早就下手了,怎么可能让给别人!” “你们说这到底是怎么绣的呀,就跟画上去的一样,每一层是一个样式,这纱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看起来可轻了,风一吹就飘起来,跟透明似的,正反两面看颜色也不一样!” “可不是,尤其是那条腰带上的白鹭,我的天,这绣娘手太巧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刚才眼一花,我好像真看到它们动了!” 原本围在杜兰泽身旁谄媚的名媛们,都不知不觉被钟菀菀身上的长裙所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着,因为实在是太美了,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只是单纯的艳羡。 “……”杜兰泽笑容僵硬,自从钟菀菀一出现,她身边男伴的心思就再也没放在她身上了,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钟菀菀的窈窕背影,仿佛被勾了魂一样——要知道,这个男伴是杜兰泽从钟菀菀那里抢过来的男朋友,现在却对着前女友迷恋不已,这岂不是往杜兰泽脸上打么? 杜兰泽心中直冒火,她狠狠掐了男伴一把,这人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忙垂下头来,可余光却仍是禁不住朝钟菀菀那边瞄。 眼见钟菀菀春风得意,之前围着自己夸赞的人一窝蜂涌到她身边去了,杜兰泽也憋不住了,大步朝苏绮彤那边走过去,冷声问道:“苏绮彤,你是不是帮钟菀菀做衣服了?我不是警告过你,绝对不许卖给她的吗,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这件裙子不是我们云想衣裳卖出去的……” 殊不知苏绮彤也震惊着呢,刚才钟菀菀一走出来,苏绮彤就惊呆了,这等绣工,这等化繁为简、以假乱真的设计功力,她从来未见过! 甚至她厂里那一批绣娘加起来,可能也绣不出这种神乎其技的效果! 帝都什么时候出了一位这样厉害的绣娘,她怎么不知道?! 10.落魄大小姐10 “你不是号称穿上你这条裙子,今晚就能让我艳压全场么?可现在呢,钟菀菀一来,我就完全沦为她的陪衬品了!你瞧瞧其他人的眼神,眼珠子恨不能都黏在她身上了,还说让我风光一回呢,我如今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苏绮彤,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杜兰泽火气更盛,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要露出丑陋的嫉妒之色,但一看见钟菀菀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刚刚还向着自己的溢美之词如今流水般用在了钟菀菀身上,她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杜兰泽的质问令苏绮彤十分难堪,可她说的是事实,两条裙子,同样是以薄纱做料子,绣工却一个天一个地,差距大到不可逾越,为钟菀菀绣制水墨长裙的绣娘手巧,心思却更加灵巧,竟能想出以江南烟雨入画,再将画卷缂制在薄纱上,与她相比,杜兰泽那条裙子上的纹饰就显得太过小家子气了,再加之用了金线滚边,金贵显俗,哪里比得上山水墨色的飘逸旷达呢? “杜小姐,这次是我的疏忽,没想到钟小姐竟然真的能找到个中高手!这样吧,您这身衣裳,我分毫不取,另外再接下来的一年里,云想衣裳免费为您缝制衣服,您看这样的补偿可以吗?”苏绮彤小心翼翼地问道,姿态放得很低。 杜兰泽家世显赫,苏绮彤实在得罪不起,她宁愿吃一时之亏,也要尽全力保住这位大客户。 苏绮彤如此识相,杜兰泽的火气稍稍熄灭了一点,她冷哼一声,目光还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钟菀菀,恨声道:“我这次输得这么惨烈,要怎么信你?你如果拿不出比钟菀菀更好的衣服,就算再免费给我做一年白工,又有什么用,我难道会稀罕那点钱吗!” “请您放心,我们的绣娘都是从全国各地招来,手艺绝对不差,另外,我们最近一直在努力还原古代绣法,不用太久,这种绣艺就能用在新衣裳上了,我敢肯定,一定比钟小姐那件更加夺目!”苏绮彤说尽好话,杜兰泽的脸色才慢慢从阴转晴。 “看在凌少的面子上,我再信你一次!”杜兰泽撂下话,又瞥了钟菀菀一眼,跺着脚跑了。 苏绮彤低垂着头,眼中闪过冷厉之色,有这样厉害的绣娘存在,假如能将这人招致麾下,那是最好,如果不行,那么对云想衣裳来说会是个极大的威胁,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她识趣点儿,或者,干脆让她没法再绣…… 苏绮彤的晦暗心思半分也没影响到钟菀菀的好心情,她此刻是全场焦点,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向她打听这条长裙是在哪里做的了。 钟菀菀落落大方地站在原地,淡淡笑着:“这位绣娘是我在网上结识的,如果大家喜欢,我可以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不过人家师傅精力有限,一次只接一个单子,做完一单之后才会再开张。我啊,实在太喜欢她绣的衣服了,刚试穿完,就迫不及待地去订做了一件常服,你们若想找她订做衣服,可能还要等上一等呢。” 名媛们听她说这话,丝毫没觉得不对,换做是她们,可能转头就找那位绣娘订做十件八件了,钟菀菀只是续订了一件,已经算非常克制了。更何况,钟菀菀并没有私藏的打算,还大方地分享了大师傅的联系方式,名媛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在乎等待一段时间呢? 看过钟菀菀身上所穿的成品后,大家一致认为,这样精致脱俗的艺术品,等多长时间都值得! 至于她们之前还追捧过杜兰泽?嗨,这哪儿能比啊,云想衣裳绣出的是人间富贵花,可这位不知名绣娘绣出的可是天外谪仙,高下立判,傻子都知道谁更胜一筹了吧? …… “哈哈哈哈,你是没亲眼看见杜兰泽吃瘪的表情,笑死我了,可算出了一口恶气!”钟菀菀与苏锦通话的时候,那股高兴劲还没有完全散去,幸灾乐祸地说,“哼,她当初禁止云想衣裳做我的生意,我就是不去,现在她恐怕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苏锦一边听钟菀菀讲述宴会上的场景,一边喂着自己的蚕,蚕龄极短,如今第一批蚕快要结茧吐丝了,照料起来更要小心,不过这对苏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苏伯阳之前还天天担心这些蚕会被养死,后来见它们长得白白胖胖,个头比他这辈子看过的蚕都要圆润健壮,这才不得不认清事实:他女儿确实是养蚕小能手,无师自通那种。 钟菀菀绘声绘色地说着其他人看见她那条烟色长裙后的反应,不过苏锦并不太关心这个,而是问:“云想衣裳的衣服如何?” 钟菀菀语气笃定:“跟你比差远了!不过他们的老板苏绮彤倒是很会拉拢人,在晚宴上走一圈,竟然还能拉到不少订单。” 苏锦笑了笑:“你也帮我介绍了很多生意。”晚宴那天后,她的微信就不断有人申请加好友,一个个都如饥似渴,就连听说要排队都还是热情不减。 “呀,不过是顺嘴一提,你这次替我救了场,我还没说谢谢呢,不然我以后都得被杜兰泽压一头。”钟菀菀不以为意,她又几次催了苏锦的新衣进度,这才挂了电话。 苏绮彤,云想衣裳,凌越……看来苏仲阳那一家子把锦绣服装厂抢过去后,还真没闲着,干出了不少大事啊。 苏锦若有所思,她其实对苏绮彤做些什么完全没兴趣,只要不招惹到他们父女,苏锦还没有那个闲心千里迢迢跑去算账。听钟菀菀这么说,她的心中也全无波澜,只当是听了个趣闻罢了。 帝都名媛们下的订单纷至沓来,苏锦挑了几个要求最少的接下,其他都回绝掉后,便挂出了暂时歇业的通知。她的这家私人工作室只有她一个绣娘,分不出三头六臂,更何况苏伯阳最开始给她规划的也是走高档路线,单子贵精不贵多,还好这些名媛出手阔绰,完成一单已经足够父女俩吃饱喝足了。 苏锦埋头绣制,而苏伯阳则是忙着开网店的事,他跟方远商量好了,两个人联合一起开,苏伯阳这边负责供货,方远则是负责宣传。 方远是年轻人,懂得玩营销,尤其是之前搞过抽奖活动后,他看见自己粉丝对这些饰品的疯狂程度,更是莫名地对这家网店的未来十分有信心:“叔叔,您那边还有不少存货对吧?” 苏伯阳:“呃,对、对……” 苏锦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绣绣这些小玩意转换一下心情,但是嘛,材料基本上都是绣制衣服时剩下来的边角料……好在苏锦的手巧,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反正苏伯阳是没看出瑕疵。 “那就好,咱们第一批上新时,先不要一次性放太多,每一样放个十件就够了,限量购买,先到先得。”方远提议道,“叔叔,饥饿营销您懂吧,这就是要给咱们的商品造势,越是难买到手的,越容易激起好奇心。” 开网店方面,苏伯阳还真的不如年轻人心思活络,他犹豫了一下,问:“那价格方面……” 方远斩钉截铁:“还是维持原价,五百一件,不包邮不议价!” 苏伯阳心想这价格会不会高了点,这第一次开卖,万一把客人吓跑了可怎么办…… 仿佛能读到他的顾虑,方远坚定道:“叔叔,您就信我吧,我还嫌这个价格定低了呢,以这种绣工,你压根不用发愁,往后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苏伯阳仍是有点怀疑,此时他还不清楚,苏锦接的那些单子,价钱全部都不低于六位数!毕竟有钟菀菀这个先例,名媛们都不想被别人比下去,更加希望自己拿到的衣服也能艳冠群芳,于是卯足了劲加价,生怕落于人后。 等苏伯阳知道后,恐怕做梦都能笑醒了。 与待在清阳镇的父女俩闲适的生活不同,苏绮彤却是忙上了天。 她每日既要管理云想衣裳的事务,还要分心督导厂里的绣娘赶快把素纱禅衣复原出来,一心多用,简直是心力交瘁。 她原先本想借着凌家寿宴的机会,结识更多名媛,为云想衣裳拉拢订单,可是这个计划却被钟菀菀给打破,害得她流失了大批潜在客户。好在有一部分名媛知道她背后有凌越撑腰,不愿意得罪凌越,苏绮彤最后还是招揽了一批客人,可这与原计划相比,却是相差甚远! 没办法了,她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能尽快还原出素纱禅衣,利用这个去讨好戴老,只要戴老肯帮她说句话,那些生意又会自动找上门来的! 在苏绮彤的紧逼下,厂里的绣娘日夜钻研,总算勉强复制了一件……低配版。 原版的蚕丝薄纱轻若云烟,总重不超过一两,但她们织出来的“素纱禅衣”却足足重了一倍,真实诠释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绮彤却是没耐性继续耗下去,不完美就不完美吧,反正好歹织出来了不是?于是她当即带上这件半成品,直奔古物研究所而去,怀着忐忑的心情将东西送到了戴老面前。 “这件……你先放在这里吧。”戴老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色淡淡的,“辛苦了。” 这到底是通过了没有,通过的话,怎么没点表示呢?苏绮彤喉咙里憋着话,却没能说出来,就被戴老的学生礼貌地请离了研究所。 待苏绮彤不情不愿地离开后,戴老才叹了口气:“擎宇啊,看来我注定跟它无缘了,这样的半成品,叫我怎么好意思拿出去展出呢?而且你注意到刚刚那女孩的眼神了吗?有野心、有不甘,唯独没有对织绣的热爱,这样的人,我是不信她会对复原一事上心的,擎宇,你找错人了。”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人,如果苏绮彤还在场,她一定会一眼认出,这人就是之前将残片送到服装厂的那位俊美青年! “外公,你先别急。”傅擎宇道,“我当时委托的,可不止有一个人。” 他想起苏锦谈起刺绣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弯,脸上的冰雪消融了一瞬,立刻又恢复了原样。 11.落魄大小姐11 在苏锦埋头织衣服的时候,苏伯阳正忙着向方远学习网络营销之道。 方远念叨道:“最好我们也另外开一个微博,不然我一个正经主播,天天打广告算怎么回事啊,偶尔帮忙转发一下还成……” 他之前办过两次抽奖送饰品的活动,中奖的粉丝返回来的评价都极其之高,说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绣工,连带着把其他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纷纷向方远打听这是从哪儿买来的,于是方远在直播中特地宣传了一下: “这些都是我一个朋友自己绣的……对对,就是上次去清阳镇时认识的,她原本只是自己绣着玩玩,家里都堆了一箱了,我一看,这不是暴殄天物嘛,于是就撺掇人家拿出来卖……至于价钱问题,我保证绝对一分钱一分货,你们拿到手就明白了,欢迎去某宝店里转转,第一批新货已经上架啦,地址是xxx……” 方远的微博粉丝有几十万,固定看他直播的也有几万人,见他这么卖力,纷纷打趣道: “惊,这么多年了,远哥终于接到广告了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从大家的话里我感觉到了一种自家女儿终于嫁出去了的欣慰……” “性感主播,用爱发电。” 看到这些弹幕,方远嘴角抽了抽,他连忙将苏锦寄过来的展示品搬了出来,一个一个给观众们展示:“好啦好啦,既然你们这么期待,我就给你们看一看成品……” 第一件物品是一把双面全异绸扇。扇面的绸缎是几近透明的纯白色,十分轻薄,一面绣了盛放的芙蓉花,一面则是绣了在水池中游弋的鲤鱼,两面的颜色迥异,是两幅主题完全不一样的绣品,然而当放在灯光下看,透明的两块扇面却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形成了第三幅画:岸边芙蓉低垂,鲤鱼在芙蓉花的倒影里追逐嬉戏,甚至有一条胆大的半跃出水面,轻轻吻了一下芙蓉花娇艳的花蕊。 方远对着自己扇了扇风,那闪着粼粼微光的漂亮鱼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拍打水面荡起涟漪,撞碎了芙蓉花的倒影。 直播间立刻炸开了: “卧槽卧槽,太美了太美了,在灯光下看简直散发着圣光!” “本十字绣爱好者被美哭了,这是什么神仙刺绣,同样都是人,我的手为啥就那么废!”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我说妈妈你看这里有个手工大触……” “6666这才是真正的装逼好吗!我觉得我以前买的那些饰品全是纸糊的,连高仿都算不上,简直伪劣山寨品!” “鲤鱼会动,鲤鱼会动啊啊啊啊!!谁来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我不要年纪轻轻得眼癌呜呜呜……” “前面已疯,鉴定完毕。” 观众的反馈极其热烈,方远瞄了一眼,信心大增,他的粉丝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女孩,看来这种小饰品对她们的吸引力是非比寻常的。 于是他接着又展示了第二件物品:一条方形的手帕。 这条手帕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只绣了一枝斜开的木槿花,然而作为苏锦无聊时的消遣,怎么可能真的简单,她随手就用了十几种针法,现在直播间里的观众虽然看不出来,但却觉得这枝木槿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栩栩如生,宛如能闻到花香一般,使得他们总是怀疑方远是不是偷偷拿了一枝木槿花放在帕子上。 “您看我跪的姿势可还标准吗?” “这真的是刺绣不是什么神奇魔法吗?” “我要窒息了,远哥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能认识这种大触朋友!!!” 方远嘿嘿地笑,面带得意:“所以说我才是真正的幸运s啊!” 在观众们嚷嚷着“炫富引起不适,举报了举报了”的喊声中,方远不为所动,又一一将苏锦给的样品展示完,然后问道:“可算给你们看完了,我突然觉得我干嘛非要卖出去呀,这么漂亮的东西我自己留着收藏不好吗?——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想不想要啊,不想要的话,我就私藏了哈!” 靠,你敢!此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买买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在方远的直播结束后,无数人在第一时间涌进了他所说的某宝店。 早在这之前,苏伯阳就已经将苏锦绣的一箱东西分类拍照,挂到了网店上,还雇美工做了个十分漂亮的宣传页面,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只可惜被安利过来的人并没有心思欣赏,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商品旁边标注的库存量。什么,那把芙蓉锦鲤扇限量十件?什么,木槿花手帕也是限量十件?这家网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商品通通都限量十件?! 众人都快疯了,这不是坑爹么,方远在直播的时候撩动了这么多人,结果到头来人家只卖这么一点,哪里够分啊! 僧多粥少,于是率先进来的一批人眼疾手快地按下购买的按钮,有一些人每样东西都买了一件,他们唯恐自己看上的被别人抢走了,一秒不带停顿地付款,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商品的标价——那比市面上可高出了好几倍呢! 迟了一步进来的人,也都傻眼了:怎么搞的,库存告罄了? 这个时候,方远的直播已经结束了,于是那些没能抢到的人立刻跑去他的微博底下诉苦,一时之间怨声载道,方远多机智啊,他早就料到会发生东西不够分的状况,这正是他想看到的,立刻甩出了网店的官方微博,祸水东引,好好地帮官博涨了一波死忠粉。 等苏伯阳帮苏锦心爱的桑树浇完水施完肥,闲来无事溜到网店上瞅瞅时,一打开便发现了所有商品存货清零的盛况,以及……数不清的订单。 苏伯阳:“??”发生了什么?! …… “大师您看,旁边的铺面已经被我买下来了,我打算两边打通之后,重新装修一遍,把整个的格局改得更大气一点。”文创餐吧的李老板领着身边容色姝丽的女子,边走边介绍道,时不时还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这位女子正是接了李老板单子的苏锦。 苏锦是他特意请回来的,因为之前他在苏锦那里下了六位数的订单,被老婆知道后,挨了好一通骂,说他乱花钱,有本事的绣娘哪个不是四五十岁了?苏锦年纪轻轻,能绣出什么好东西,于是他老婆就催他赶快退订。 李老板拗不过夫人,万般无奈地向苏锦说清楚缘由,苏锦想了想,随手递给他一个盒子,说:“我还没见过尊夫人,这是一点心意,替我向她问声好,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 李老板一头雾水地把盒子拿回家,给了自家夫人,谁料李夫人一打开,立刻发出一声惊呼,李老板赶过来一看,只见盒子上放着一张织锦鸳鸯枕巾! 李夫人是识货的,反应过来后,惊为天人,连连追问丈夫:“这是你说的那个年轻绣娘绣的?” 李老板点点头,李夫人登时对自己之前逼着他去退订的举动懊悔不已,忙道:“快快快,把人家请过来道歉,还有这副枕巾,我不能白要,太贵重了,就按市价付钱,你赶快去啊!” 于是李老板又被老婆赶出了家门,他隐隐猜到夫人的态度陡转,是因为苏锦送的枕巾,不禁也有点得意,看吧,他的眼光果然不错,连一向挑剔的老婆都被征服了,可见这位苏大师功底深厚! 李家夫妻请苏锦在餐吧吃了顿便饭,接着李老板就带她去参观自己买下的待装修铺面,问道:“苏大师,您看这里应该放点什么装饰品才好?” 尽管自己比苏锦年长许多,但李老板不敢慢待,还是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师。 苏锦环顾了一圈,道:“你的装修主要以江南园林为主,讲究藏而不露,但这一边的地方太过空旷,一览无余,没有什么遮挡物,如果你自己设置隔断,又太过耗费精力……这样吧,我替你将风景藏起来,如何?” 李老板一脸好奇,但苏锦说完之后,只笑而不语,摆明了是要等成品出来后才会让他知道了,李老板郁闷地将苏锦送出去,心中暗叹,早知道就不多嘴问了,这不是叫自己抓心挠肺嘛! 苏锦走回家时要路过之前苏伯阳租的那间铺位,自从苏伯阳不堪受扰撤走之后,这家铺面就没有人敢租了,这些日子一直都空置着,但今天苏锦路过,却发现店铺大门敞开,几个工人正在里面敲敲打打,显然是已经租出去了,正在重新装修。 苏锦有点好奇,抬头一看,这才看见连招牌都被换掉了,新换上的牌匾巍峨大气,上书四个大字:云想衣裳。 ……这是苏绮彤租下的? 苏锦皱起眉,背后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这家铺子被帝都锦绣服装厂的老板苏仲阳买下了,打算在这里开一家分店,至于云想衣裳……是他女儿创立的品牌。” 苏锦回过头,就见几步远处站着一个俊美青年,他面色沉静,凤目正盯着苏锦看,无论身处何地,他都如同一个天然的发光体。 苏锦很快认出来,这不是之前把委托她复原素纱禅衣的人吗? “你是来问我的进度吗?”苏锦只惊讶了一瞬,她也没问青年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略一思索,就猜出了青年此行的目的。 傅擎宇目露赞赏,颔首道:“不错,你的堂妹已经将成品做出来了,那你呢?” 苏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问:“苏绮彤差了多少?” 傅擎宇微微一愣,就听苏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苏绮彤做出来那件素纱禅衣,与原品相差了多少?” 她这样问,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苏绮彤一定会失败一样,傅擎宇不禁想起了那天她在服装厂外的一番论断,可不都一一应验了么? 傅擎宇低低一叹:“重量不符,高了整整一倍。”接着他专注地望着苏锦,问,“你既然料到了,是不是已经复刻出完美品质的素纱禅衣了?” 孰料苏锦眉目坦然,大大方方道:“不,我的进度还停留在养蚕阶段,但是再过几天,我的蚕就能吐丝了。” 傅擎宇:“……” 12.落魄大小姐12 傅擎宇还以为苏锦是在开玩笑,可当苏锦把他请回家中,他亲眼看见了被桑树霸占的后院、以及蚕室中那些胖乎乎的、正在吃桑叶的蚕,这才明白苏锦并没有蒙他。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苏锦这些日子,就是一直在养蚕? 傅擎宇沉默半晌,突然觉得在戴老面前夸赞苏锦博学多识、一定能绣得比苏绮彤更好的自己脸有点疼,他缓缓道:“那素纱禅衣……” 苏锦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给对方带来了惊吓,她将手指搭在竹筛边缘,成蚕们立刻就明白这是让它们停止进食的信号,乖乖地从桑叶上游下来,聚拢到苏锦周围。苏锦一想到她们隔几天就能吐丝了,心里就非常欢喜,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要复刻素纱禅衣,关键在于所用的丝,我没能找到合适的,只能自己养。” 苏锦说着说着,没听见回应,抬起头来,却见傅擎宇死死地盯着围在自己手边的蚕,目光十分灼热,她恍然大悟:“你是想抱一抱它们吗?” 说着,苏锦手指一弯,有一条非常机灵的成蚕便顺着手指爬到她的掌心中,苏锦微微合拢手掌,打算捧到傅擎宇面前,谁知傅擎宇却脸色大变,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差点撞上门框,如临大敌地盯着苏锦掌心的东西。 苏锦刚迈出去的步子被迫停下,她看了看掌心中乖巧得不行的小蚕,又望了眼满眼戒备的傅擎宇,问道:“你是不是……” 傅擎宇飞快地打断她:“我没有害怕虫子!” 他凤目微闪,视线挪开,看天花板看地上,就是不落到苏锦掌心上,仿佛那上面放着一个定时炸/弹似的,身子微微绷紧,像是一察觉到苗头不对就能立刻夺门而出。 苏锦愣了愣,声音里多了一丝怀疑:“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嫌脏了,我这里的蚕室很干净的,原来你是因为害怕呀?” 傅擎宇:“……我没有。” 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他小时候对虫类留下了心理阴影,但怕虫子这件事,因为觉得非常幼稚,所以傅擎宇一直不曾对任何人说,就算不得不直面虫子,但远远观望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亲自触碰更是想都不要想,谁料刚刚一时没控制住…… 苏锦看见他略显冷淡的僵硬神色,也没继续揭穿人家,笑了笑,就把蚕放回竹筛中去,将傅擎宇请到了客厅里。 离开蚕室,傅擎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苏锦从眼角余光瞥见傅擎宇如释重负的表情,不觉有点好笑,迄今为止,她与傅擎宇只见过两面,但她对这人的印象颇深,最直观的的感受便是觉得傅擎宇十分神秘。 刨开他那张出众的脸,光看他周身气质,会觉得这人比较难接近,然而他一旦显露出对虫子的畏惧,就显得有生气多了,尤其是那种明明在害怕,却强撑着保持高冷的神情……怎么说呢,还蛮有趣的。 傅擎宇可不知道苏锦在想些什么,他来到客厅中,才发现就连客厅也被好几架木制织机给占据了,几乎没有他落脚的地方。 苏锦看见一地的零碎,也才想起自己还没收拾完,居然就开始招待客人了,不由有点赧然:“不好意思,我刚搬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你先坐……” 苏锦赶紧上去收拾,傅擎宇却绕过她,长腿一迈,就来到其中一台织机旁,伸手在上面敲敲打打,仔细检查了一番,问:“这台是坏的,现在用不了吧?” 苏锦诧异于他的敏锐,点了点头。 这些织机是苏锦跑遍周围的村子后,向村民们收购来的。江南村落中的大多数人都会一点纺织,祖上以此为生的更是不少,有些人家家里保存了旧时遗留下来的织机,当然了,这些织机基本年久失修,没法用了,而且使用的方法也早就失传,这些人只当做是废物扔到角落里任其腐坏,听见苏锦说要花钱买下,还高兴了好一阵呢。 在其他人看来,这些就是不可用的废弃品,可在苏锦看来,这些都是宝物!她单纯靠双手刺绣,还是太慢了,如果有趁手的织机,完全可以把效率提高许多倍。 但问题在于,这些织机都坏了,苏锦还得找人来修,她的刺绣是天生本领,但对木工活可是一窍不通的。 傅擎宇环顾了一圈,见客厅被数架不同种类的织机挤得满满当当,又想起那间“可怕”的蚕室,他大概能猜到苏锦收集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了——吐完丝之后,还得亲自织布是么? 傅擎宇有点不敢深想,按照苏锦的进度表,那件素纱禅衣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复刻出来了。 但或许是好奇心使然,傅擎宇最后还是弯下身/子,检查了一下这台织机的毛病,他很快就摸清了整个构造,沉吟半晌,心中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有锤子么?”他转头问苏锦。 苏锦愣了几秒,欢喜地说:“有有有!”然后立马小跑着把锤子找来,递给了傅擎宇,顺带问了句,“你会修这个?” 不管怎么说,傅擎宇看起来都不像是……会做木工的人啊,虽然他穿衣风格很简洁,但给人的感觉就应该身处高端场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挽起袖子,姿态随意地蹲在地上,丝毫不顾及形象,拎起锤子对准织机就是一阵哐哐当当,砸得震天响。 在沉闷的锤击声中,傅擎宇一边飞快计算着力度大小与方向,一边抽空回答:“我平常会接一些工程上的小项目,还算有一点经验,规律都是相通的,只要摸清构造,想找到解决办法并不难。” 苏锦“哦”了一声,就没再追问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完全料不到,傅擎宇所说的“有一点经验”是多么轻描淡写,也不曾想到这所谓的“小项目”,到底是何等的谦虚。 傅擎宇果然没有瞎吹,在他的手下,本来已经濒临报废的旧织机奇迹般地恢复了运转,流畅得像是从来不曾受损过一样,苏锦惊喜万分,睁大双眼望向傅擎宇,扬起嘴角,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太厉害了,果然术业有专攻,我愁了半天,你十多分钟就搞定了!” 这种小事对傅擎宇来说其实不值一提,但不知为何,当他望见苏锦亮闪闪像是在发光的双眸,本来想客气一下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还成吧,小菜一碟。其他也要修吗?” 苏锦彻底沉浸在以后能天天用上织机的幸福中,以往她每天顶多织五六公分,这之后的产量能提高多少,简直不敢想!潜藏在血脉中的织绣欲在蠢蠢欲动,苏锦一听见傅擎宇的问话,脑子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要,都要!” 她下意识拉住傅擎宇的手腕,将人往其他破损织机那边带过去,傅擎宇始料未及,突然被一个女子握住手,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导过来,从未与异性这般亲密接触的青年顿时有点发怔。 苏锦的手就是为刺绣而生的,光滑无比,如同刚剥开壳的熟鸡蛋,没有一丝瑕疵,摸起来触感十分好……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后,傅擎宇触电般地收回手,眼中难得透出一丝窘迫。 幸好苏锦全副身心都放在她的宝贝织机上,并没有留意到傅擎宇的异样,傅擎宇为了甩开刚才那点诡异的心思,不用她多说,就自动自觉地拎起锤子,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修理工作。 整间客厅充斥着哐里哐啷的响动,苏锦毫不介意,还在傅擎宇身边蹲了下来,认真地观察他的动作,企图偷师,可惜苏锦的技能点大约全部献给织绣了,在这方面实在毫无天赋,反倒越看越茫然,傅擎宇无意中瞥了她一眼,见她皱着一张小脸。看上去非常纠结的模样,唇角一翘,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愉快起来。 苏伯阳踏进家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看着傅擎宇的背影,心下纳闷,想着这人谁啊,女儿请回来的木匠吗?那也不能靠苏锦那么近啊,两人的脑袋都要挨一块去了! 直到傅擎宇注意到响动,转头望过来,苏伯阳才认出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苏伯阳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这人怕不是来催货的吧?他和苏锦父女俩这些日子都忙着做生意,那件什么素纱禅衣是动也没动过,这下该怎么办? 想是能读出苏伯阳的顾虑,傅擎宇主动开口解释:“您放心,我这次来并不全是为了素纱禅衣,而是……”他隐晦地瞥了苏锦一眼,面不改色地接着说,“苏小姐预约了□□,我是来替她修理东西的。” 苏伯阳:“……哈?” 没等苏伯阳理清楚,傅擎宇便礼貌地询问:“这么多东西,一时半会没法彻底修好,请问您这里还有多余的客房让我住下吗?我可以按正常价格支付房费。” 苏伯阳隐隐觉得有点不对:“等一下……” 谁知苏锦却先欣喜地笑起来:“没问题,你不用付钱,修理费已经足够抵房费了。” 她是个绣娘,自然对愿意帮她修好织机的傅擎宇颇有好感,此时此刻,傅擎宇在她心中已经从“怕虫子的神秘人”上升到“虽然怕虫子但大有用处的好人”这一档了。 ……也幸亏傅擎宇不知道,否则也不晓得还绷不绷得住高冷的表情。 苏伯阳从头到尾没能发表意见,只能愣愣地看着苏锦把傅擎宇领去客房,他的确有想过把家里改造成客栈,但这不还在规划阶段么,他女儿倒好,进展神速,这都迎来第一位住客了! 其实刚刚苏伯阳是在忙着将网店上的商品打包寄出去,本来他还想趁热打铁,赶紧多上几批货,但却被方远劝住了。 方远说,第一批客户的反馈至关重要,所以要先等一等,方远十分有信心,等这些人收到快递了,一定能成为他们店里免费的自来水! 然而苏锦没料到,她闲暇时无聊绣的这些“边角料”,在被其中一个粉丝抢到后,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13.落魄大小姐13 韩永德是浙省艺术协会的副主席,作为一个已经功成名就、享受着世人追捧的艺术家,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觉得不圆满的地方,那可能便是自己的小女儿韩燕了。 韩燕是他的老来女,如今正是上大学的年纪,跟韩永德不同,韩燕半点也没继承到他的艺术天赋,甚至对父亲写写画画的生意很是看不起,学习也不好好学,勉强混上了个二本,平时整天沉迷于网购,买了一大堆无用的东西,挥霍无度,最近更是迷上了网上一个什么主播,零花钱全部拿去打赏人家,韩永德说了她好几次,她都不听,依旧我行我素,让韩永德气了个半死。 因此,当韩永德某天在家休息,突然又收到了一个寄给韩燕的大包裹时,顿时疑心起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又买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你瞧瞧你女儿,我让你不要再给她钱,你不听,她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韩永德朝着妻子抱怨,韩燕不在家,他代替女儿签收了快递,捧着一个大箱子回到家中,脸色很不好看。 于是当晚上韩燕回到家时,迎接她的就是父亲严厉的追问:“你又买了什么?什么时候你才能改改这个乱花钱的坏毛病?” 韩燕本来欢欢喜喜,她知道自己买的东西送到了,一回家就冲进房间里拆快递,但是却遭到了父亲的诘问,心中升起不悦,但这份不高兴却在她看清盒子里所装的东西时,立马烟消云散。 里面小心稳妥地放置了一把芙蓉锦鲤双面扇,以及一条绣着木槿花枝的手帕——身为主播方远的铁粉,韩燕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场直播,在方远给那些绣品卖安利之前,她是真的对一切艺术品无感,哪怕自己的父亲就是人人称赞的艺术家,她也无法领略到魅力。 但是在看见方远所展示的绣品的一刹那,韩燕的心脏就猛然被击中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输入了网店地址,下了订单。 不过遗憾的是,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点,最后只抢到了两样,可尽管如此,韩燕已经十分满足了,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拥有一件东西,现在她从快递箱子里将双面扇取出,抬起头在灯光下欣赏,申请痴迷。 屋外,韩永德没有得到女儿的回应,便追到了房门口,他也一眼看见了那柄流光溢彩的扇子,严厉的话语刚要往外蹦,就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韩永德目瞪口呆。 他自诩见多识广,但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精致美丽、仿佛是有生命一样的绣品,韩燕高举着扇子,扇面上的鲤鱼似乎下一秒就要从中跃出来一般,韩永德恍惚间甚至还错以为听见了鱼尾拍打水面激起的声响! 韩燕并没有留意到呆立在门口的父亲,过了好一会,韩永德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你这把扇子是哪儿来的?” “某宝店上买的呀。”韩燕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还以为父亲又要大发雷霆,斥责自己乱花钱了,反正这种争吵又不是一次两次,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对这个回答,韩永德首先感到不可置信:开什么玩笑,这种足以列入珍品、应该放在博物馆里展出的艺术品,怎么可能在网上买到? 如果真的能买到,每年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在拍卖会上抢破头了! “你老实说,这到底是哪位大师绣的?”韩永德可没那么好糊弄,他本来就是声名赫赫的老艺术家,眼光非比寻常,可能在韩燕看来,这把扇子十分漂亮,绣工非常出色,可到底出色在什么地方——她却是说不清楚的。 但韩永德不一样,他学识丰富,只需惊鸿一瞥,就能断定这把芙蓉锦鲤双面扇的价值。 或许是韩永德的语气太过急切,韩燕总算抬头看他了,然后惊讶地发现,父亲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眼中是掩饰不住的赞叹,目光灼热得仿佛恨不得下一秒就将扇子抢过去。 韩燕有点被吓到了,记忆中,韩永德只会斥责她玩物丧志,如今非但没骂她,还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简直堪称奇迹。 她愣了愣,结巴地说:“这,这是远哥安利的……就是我最近很喜欢的那个主播,他的朋友开了一家网店卖手工制品,我、我觉得挺好看的,所以就……” 孰料,平常最讨厌韩燕在网上乱买东西的韩永德,此时却迫不及待地问:“还有别的吗?都拿来给我瞧瞧!” 韩燕傻眼了:“……爸,你没事吧?” 同样觉得震惊,还有浙省艺术协会的其他同僚们。因为就在第二天,韩永德就把绣品装在了一个箱子里,带到了办公室。 “我的天,老韩,这些都是你从拍卖会上拍来的?但不可能啊,有这种珍品出现,我们不可能没听到消息啊。”同事们将箱子团团围住,大家在灯光下观察着这些绣品,嘴上啧啧称奇。 有一个人举着双面扇左看右看,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了摸,手下柔软顺滑的触感令他激动得不行:“你们看这鲤鱼的尾巴,听说在古时候,有的织绣高手能将一根丝线劈成六十四分之一来用,所以绣出来的鱼尾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我从前还以为这门手艺早就失传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实物!” 也有人珍而重之地捧着那方木槿花手帕不放,叹道:“对啊,我也知道有一些绣娘,绣出来的花跟真的一样,甚至能叫人错以为闻到花香,招来蝴蝶停在上面。你们仔细瞧瞧这上面的针脚,除了本来就很少有人熟练掌握的乱针、虚实针、滚针等等,竟然还有好几种我完全无法辨认的针法!比如说花蕊这一块,我就压根搞不懂,这位绣娘是如何做到让花蕊在光线下变换数种颜色?” 一群艺术家围着讨论了半天,然后才想起来一个关键问题。他们纷纷将目光转向韩永德,韩永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失态,此刻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看上去神情有几分得意,他立刻受到了同事们异口同声的盘问: “老韩,人呢!这位刺绣大师在哪儿,你怎么不把人家请回来!” 韩永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绣的……” 同事们表示不相信:“别逗了,那这些作品是打哪儿来的?” 韩永德回答:“这是我女儿网购回来的,现在店里的绣品都售罄了,还在等第二批货上架呢。” 韩永德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仿佛能在某宝店上买来这种级别的刺绣作品,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以至于他的同事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发现槽点,反而认认真真思考起来: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没听说过。 过了好一阵,众人才反应过来:骗鬼呢,这些珍品能放在网上随意出售吗?! …… 就在浙省的艺术协会正为韩永德带来的绣品震惊不已时,苏锦还窝在清阳镇的家中,几近废寝忘食地织着李老板预订的东西。 早在一个星期前,文创餐吧就已经闭门谢客,准备花一段时间扩张兼装修,等到黄金周的时候再重新开放,那时候是清阳镇的旅游旺季,人流量是最大的,李老板显然是预备在那时大赚一笔。 不过其实李老板心中最期待的,还是出自苏锦之手的绣品,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次苏锦一定会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惊喜。这种自信并非毫无根据的,作为第一个向苏锦下了巨额订单的客户,李老板和夫人收到了好几次苏锦赠送的礼物,无一例外都是她无聊练手的作品。 但即便是练手之作,也能轻易看出深厚的功底,李家夫妻每次都是如获至宝,之前苏锦送的那块织锦鸳鸯枕巾,李夫人压根不舍得枕着睡觉,而是妥帖地收好,藏到了柜子深处。 因此在早就沦为苏锦脑残粉的夫妻俩看来,丝毫不用怀疑苏锦的水准,他们反倒担心自己餐厅的装修太潦草,配不上这样的艺术品呢! 而李家夫妻想象中的艺术品,此时还只是苏锦手底下的一块空白布料,在傅擎宇帮忙修理好织机后,苏锦终于能愉快地满足自己的织绣欲了。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在织东西,倒像是在画画,我听外……戴老说,刺绣者往往都长于画技,看来的确如此。”傅擎宇坐在一旁看着她,用词准确地评价道。 他在苏锦家里住了一个星期,虽然修理工作早就完成了,但傅擎宇却没有走,反倒留了下来,像是对苏锦的刺绣过程很好奇似的,每天苏锦扑在织机上忙活,他就搬着一张凳子坐在旁边看,如同一道守护在苏锦身边的影子。 “我的美术成绩很差的,读大学时因为期末作业不合格,差点挂科。”苏锦回忆了一下,以前的她虽然是学美术的,但却没有天赋,幸亏有个有钱的父亲,这才能顺利毕业。 “……”苏锦一开口就打碎了傅擎宇的判断,他沉默了会,生硬地转移话题,“距离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星期了,你确定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绣完这副作品吗?” 最初听到苏锦的设想时,傅擎宇还以为她疯了,织绣是一个极其精细的活儿,作品面积越大,付出的时间精力会呈指数翻涨,而苏锦想要绣的东西,可是要覆盖掉一整间餐厅! 苏锦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那不如……你帮我喂一下蚕?刚好新一批幼蚕已经孵出来了,正是食量最大的时候,一天要喂食四五趟,我有时候太过专心,会忘了时间,既然你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如……” 话未说完,傅擎宇就已经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我还要去新开的那家云想衣裳里看一看,我答应替苏伯父打探一下消息。” 苏仲阳和苏绮彤父女在清阳镇开了分店的事情,自然瞒不过苏伯阳,如果换做是以前,苏伯阳可能冲动之下就跑到店里大闹一场了,然而现在他忙着经营网店,分不出太多精力去管闲事,于是傅擎宇便自告奋勇,提出帮忙。 早不去晚不去,最近傅擎宇天天在苏锦跟前晃悠,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说完,傅擎宇转身离去,但背影怎么瞧都有种落荒而逃的味道,苏锦不由莞尔一笑。怎么说呢,傅擎宇坐在一旁看她织绣的时候,一本正经像个研究学术难题的老学究,然而一碰到虫子这种敏感问题,立刻原形毕露,苏锦倒不是故意恶作剧,只是像傅擎宇这样的人,竟然害怕小小的虫子……这种反差实在太有趣了。 时间过得飞快,黄金周随之到来,清阳镇立刻迎来了一个客流高峰,然而直到这时,文创餐吧却还是没有开张,明明内部装修已经弄好了,李老板却按兵不动,好像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因为文创餐吧一枝独秀,此前早就有许多餐馆老板对它不满了,见李老板竟然连黄金周到来都不开门,皆是摆出一副嘲弄的神情。 他们满怀恶意地想,难道是李老板欠了债,或者是主厨跑了? 文创餐吧在网上很火,一部分游客来到清阳镇旅游,都将它列为必去的地方,他们也发现了餐吧还在闭门的状况,很是不解:什么情况,这家餐厅倒闭了吗? 在这群游客中,最为失望的要数韩永德与他的女儿韩燕了。黄金周到来,韩燕提出要去清阳镇旅游,韩永德听说那些绣品是一个叫远哥的主播安利的,而那位主播又是在清阳镇的网红餐厅认识了刺绣者,也跟着女儿一起过来了。 他现在可是肩负着所有同事的希望,要为协会找到这位刺绣大师呢,可这餐厅居然关门了,这要怎么办? 就在韩永德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听到有人喊了声“开门了,终于开门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封闭多时的餐吧大门,被几个服务生缓缓拉开。 14.落魄大小姐14 见餐吧开张,原本以为这次要失望而归的韩燕立刻兴奋起来,她推了推一旁的父亲,催促道:“爸,咱们快进去吧,后面还有好多人呢!” 韩永德回过神来,点点头,跟韩燕一起往餐吧里走去。 他们俩站的位置比较靠前,因此没费多少力气,是第一批走进餐吧的客人,后面的游客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黄金周客流量暴涨,许多人都注意到刚刚还紧闭大门的餐厅重新开放了,于是早就在网上听说过餐吧名声的人自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而其他不知情的游客见这么多人往一个方向涌,好奇心顿起,也跟着人潮往里挤,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因此除了几个站在门口维护秩序、身强力壮的保安外,餐吧不得不派两位长相甜美的女服务生出来平息游客的抱怨。 “各位客人,请稍安勿躁,餐厅容量有限,麻烦到这边领号码牌,稍后会进行叫号……”女服务生笑容得体,声音温柔地劝慰道。 然而当她们站出来的那一刻,所有游客的关注点都没有放在她们本人、或者她们说话的内容上,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皆是精准无误地落到了女孩们所穿的襦裙——准确来说,是笼在襦裙外的罩衫上。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江南的天气温暖湿润,女孩们褪去了冬天时所穿的厚厚裘衣,换上了轻薄飘逸的裙子。有一些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客人能认出来,这些服务生穿的襦裙还是原先的工作服,没有改变,但唯独多了最外层的一件罩衫,于是整个人就像从里到外被洗刷过一遍似的,焕然一新了。 罩衫是特意用玻璃丝纱织成的,正如其名,剔透无比,隔着一扇玻璃看,甚至压根看不出纱的存在。织衣的绣娘将罩衫正面绣上一片片花瓣,这些花瓣看似分布散乱,毫无规则可言,但当风卷起罩衫,这层层叠叠的花瓣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在风中飘摇舒展,展现出可怜可爱的万千情态;更妙的是,绣娘在罩衫的反面绣了十数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光线不足时,这些蝴蝶隐于花瓣后,不为人所见,但当女孩们站到阳光下,蝴蝶便展露出身形,扑着翅膀飞向花瓣。 蝶恋花,花引蝶,衣美,穿衣的人亦美,两者相得益彰,这种别出心裁的大胆双面异色绣法,简直就是绣娘一个人的炫技!而这件令人惊艳的罩衫,则是盛放她才华的微缩舞台! 不少游客都看得痴了,有天真的孩童拽了拽身边父母的袖子,指着站在门口那两名女服务生,小声道:“妈妈,那个姐姐的衣服好漂亮,我也想要一件!” 小孩的母亲亦是盯着那件罩衫目不转睛,别说自己孩子了,她也想要啊,几乎没有女人能抗拒得了华服美衣的诱惑,毕竟追逐美是她们的天性。 就连一向严谨苛刻的丈夫也推了推眼镜,中肯地评价道:“是挺好看的……这家店的老板看上去很大方啊,就连员工的工作服也舍得花钱。” 在场不少人跟他是同样的想法,就算完全不懂时尚,也不妨碍众人震撼于蝶恋花罩衫的美丽,在他们眼中,这可是用钱砸出来的啊!顿时,所有人心中对餐馆老板的评价都多出了一条:财大气粗。 而此刻,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默认为土财主的李老板,正带领餐厅重新开业后的第一批客人,去参观餐厅的新装修。 韩永德父女混在人群中,他们当然也发现了这里的女服务生身上所穿的罩衫,两人的反应跟等在外面的游客差不多,而韩永德大概是这里面最清楚这件罩衫是多么珍贵的人了,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女孩一无所觉地将其披在身上,招摇过市,甚至手上还端着汤汤水水,动作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小心,也不知道汤汁会不会洒出来,溅在罩衫上,这种污渍万一洗不干净…… 作为艺术协会的副主席,常年奔波于艺术品保护第一线的韩永德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陪在身边的韩燕对父亲的复杂心情毫无察觉,她只是一脸艳羡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衣服,心想也不晓得餐厅会不会对外出售工作服…… 李老板回头望了眼客人们惊艳的神情,不禁有点得意,这批罩衫是苏锦半卖半送给他的,据苏锦说,这是用做剩下的边角料绣制的,因为家里没有地方放,所以就问李老板需不需要,李老板求之不得,当即高高兴兴地将衣服捧回来,分发给了餐厅的女性服务员。 如今看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已经有客人按捺不住,凑到李老板身边,询问这些衣服是哪儿买的了,李老板面带笑容,语气中有种微妙的自豪:“这是住在镇上的一位绣娘绣的,她没有开店,都是接熟人的订单,各位请看,我们新扩张的另外半边餐厅,就是在她的帮助下完成装修的。” 韩永德心头一跳,他听见李老板提到这个绣娘,猛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也是要找一位手艺高超的刺绣大师,而看女服务生所穿的罩衫,上面纷繁复杂的针法以及奇妙瑰丽的色彩变化,不正是与那位大师一样吗? 如果没猜错,他要找的人,就是李老板口中的绣娘了! 韩永德激动地往前跨了一步,正要抓住李老板细细盘问,李老板却先推开了阻隔在旧餐厅与新餐厅之间的雕花木门,将众人领了进去。 餐厅足足扩张了一倍,以前旧的部分装修没有改动,仍旧是江南水乡的精致风格,对于韩永德来说,这种装修好是好,却还是比较普通,没有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但他当穿过雕花木门,踏进新开的另一边时,整个人立即愣住了。 这边的装修基调依旧走的是江南园林的路线,工人们在地板上挖出数条沟渠充当河道,引进活水灌满,潺潺流水淌过,润泽着栽种在一旁的花草。 然而这种布局并不罕见,真正令韩永德惊异的,是横亘于整间餐厅的雕花屏风! 新餐厅面积广阔,几乎无遮无挡,而这蜿蜒排布的长条屏风多达上百块,成为了天然的隔断,毫不生硬,每一桌客人既能抬头就欣赏到微缩版的园林美景,又保持了隐私空间,他们与其他客人之间隔着一层似纱非纱的屏风,透过屏风看过去,只能见到对桌模糊的剪影而已。 而且最重要的是,屏风上并非空白的,上面绘有云海缭绕,有在云雾中探出一角的嶙峋顶峰,更多的还是各种形状怪异、威风凛凛的异兽,它们在云雾中穿行,若隐若现,咆哮中就卷起了云海震荡,仿佛有着吞天裂地之能,尤其是它们的眼睛——或是怒火喷张,或是威严无情,俱是隐在云雾之后,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世人,明明那不是真的眼睛,众人却似乎真的能读懂它们的想法一般。 上百张长幅屏风拼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幅完整的山海异兽图卷,走近了看,人们才恍然惊觉,这些栩栩如生的异兽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异兽的毛发鲜亮光滑,有着微微凸起的质感,甚至用手轻轻摸一下,那种触感也跟真正的毛发极其近似…… 有人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是绣的啊,刺绣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没有人反驳他,毕竟大家心中都有同一个疑问。 韩永德已经彻底没声了,他晕乎乎地由着服务生将自己领到一处座位上坐下,环顾了一圈,他仍旧有不真实的感觉。 他的脚下踩着青石板路,周围有清脆的水声淌过,鼻尖隐隐能嗅到鲜花的香气,然而一抬头,他却能望见无处不在的屏风,那上面的云海是如此真实壮观,异兽的身躯藏在云雾后,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云层中跃出,将他一口吞下……然而再换个角度,这只刚刚还在恐吓他的异兽就悄然隐去,遁入云中没了踪迹。 韩永德长吁了口气,这感觉太奇妙了,他脚下是凡间美景,上半身却仿佛置身于上古云海间,一边是真实,一边是虚幻,更可怕的是,这份虚幻比真的还真! 女儿韩燕早就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机到处拍了,她现在只恨没多长几双眼睛,根本看不够嘛,以前她去过的那些五星级六星级餐厅,在这幅山海屏风下,全都弱爆了! 她嫌拍照效率太低,干脆录了一个小视频,发到了自己大学里的年级微信群,说道:“陪爸爸到清阳镇旅游,慕名去了最近很火的网红餐厅,我现在敢肯定地说,就算这里的东西难吃得要命,我也甘愿在这里坐上一整天,因为实在太美了,这真的是餐厅,而不是什么人间仙境吗?” 差不多一样的内容,同时出现在了其他客人的朋友圈、微博等等社交平台上,当天,许多人的首页都被一条名为“我在仙境吃饭”的小视频给刷屏了。 15.落魄大小姐15 文创餐吧在网上被炒得很火,许多人都听说过它的名字,因此,当众人发现这家餐厅又在微博上被疯转后,都是抱着“难道这家餐厅又推出了什么创新菜”的念头点进去看的。 然而事实上,里面既没有想象中的无数张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照,也没有夸张泛滥的好评,只有一小段十几秒的视频。 视频画面并不算特别清晰,镜头有轻微的摇晃,可以看出应该是餐厅客人手持手机拍摄的,镜头缓慢地从一幅幅屏风上扫过,天花板的吊灯投下柔和的暖光,光线在屏风雪白剔透的纱面上流淌过去,接着那纱面上便显现出云海峻岭,一只奇怪却威武的异兽从云雾后探出半个身子,飞快地从人们眼前掠过,鬃毛闪着碎钻般的光芒,眨眼间又钻进了悬崖背后,唯独那双眼睛摄人无比,在众人心底留下久久不散的震撼。 直到异兽再次从屏风纱面上消失,这段视频便截然而止。 众多抱着看热闹心态点进来的人,顿时消了声,大家愣了许久,甚至有一些人情不自禁地反复观看,然后不约而同地在下面留言道: “我擦,我擦,刚刚那个应该是投影吧?应该是餐厅用了什么3d技术把影像投到屏风上面去的,对吧对吧?” “我刚刚才做完古代文学的作业,要是没认错的话,屏风上面的那只异兽,原型应该来自于山海经吧?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会玩儿的,有文化又有情调。” “不瞒你们说,我刚才对上了那双眼睛,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太逼真了,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我总觉得它是在盯着我看一样……” “同感!不过这也说明了应该是投影来着,总之绝对不可能是画上去或者怎么样的!” 网友们议论纷纷,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猜到这幅山海屏风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最后,原博的博主见底下评论太多,差点把自己微博炸掉,这才匆匆忙忙地补了一句: “据老板说,屏风是请镇上一位绣娘绣制的,之后会一直作为新开餐厅的摆设,要是大家感兴趣,可以来清阳镇实地看看,鄙人手机像素不太好,完全不能拍出实物百分之一的风采,亲眼所见绝对比视频上要更加震撼!” 什么,绣出来的?! 开玩笑吧? 网友们都是呵呵,不是他们不相信,实在是太扯淡了吧,你如果说画上去的,他们还可以勉强从角度和光线问题去解释,但绣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拥有比投影还要逼真的效果? 然而很快地,又有一些餐厅客人也在评论下面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没错,这的确是绣上去的,他们都在现场吃饭,甚至亲手触摸过,可以作证。 这下子可就真的炸开锅了,网友们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他们心想,这么神奇的刺绣可是前所未见,一定得去开开眼界才行! 然后再一看餐厅地址,在浙省清阳镇,著名的旅游胜地,如今正好还是黄金周,大部分人都闲着没空……于是乎,很多人在一瞬间作出决定,就去清阳镇吧! 云佳正是其中之一。她是一家公众号自媒体的主编,他们这个公众号最开始靠自制旅游攻略、分享游记聚集了大批粉丝,后来更是与多家旅游类公司合作,会根据粉丝的反馈推出一些小众订制旅游路线,云佳就是选题和策划的总负责人。 她经常会亲自跑到一些非常冷门的景点,或是探寻热门景点里一些好玩却少有人知的地方,回来后编写成游记发到公众号上,不知曾有多少人被她的文字所吸引,跟风跑去这些地方玩,可以说,被云佳选中的地点,总是会火上一阵的。 云佳在微博上看到那段被疯转的小视频,心下一动。下一期的稿子还没有确定主题,云佳见那些客人说得这么情真意切,也觉得有点好奇,她是不相信这种炒出来的网红餐厅的,以前也拒绝把这一类地方列入考虑名单,但那个小视频展示的东西真的太过惊艳了…… 云佳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去打探一番,如果只是餐厅用来营销的噱头,那她就不客气地揭穿! 拿定主意后,云佳当即订了最近的一班高铁票,来到了清阳镇中。她到达的时候刚好快到晚饭时间,等赶到文创餐吧门外,云佳就发现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队,熙熙攘攘的人群占据了一侧的人行道,不少人手里都提着单反相机,似乎也是被那神奇的屏风吸引而来的。 云佳从笑容甜美的女服务员手中拿到了号码牌,她禁不住凝望着女孩身上那件漂亮的蝴蝶罩衫,请人家跟自己合照,然后又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单独拍一下衣服。 现在的云佳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怀疑了,在看清楚罩衫的刹那,她就有种感觉,哪怕屏风真是噱头,那她来得也值了,这衣服实在是太过美丽炫目了! 女服务员显然是被多次问到了同一个问题,委婉拒绝道:“抱歉,这是工作服,我不方便脱下来。” 虽说如此,但她还是将罩衫扬起一角,好方便云佳拍照。云佳连忙道谢,她正弯身调整着相机的角度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一对男女在交谈。 “亲爱的,你帮我去问问那件衣服在哪里能买到,好吗?”这是女人撒娇的声音。 “这……不太好吧,看着就不便宜……”男人犹豫不决。 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云佳不经意回头一瞥,目光却定住了:因为男人正是自己那号称放假要回家探亲的男友!而现在,这位绝对不应当出现在清阳镇的男友,正挽着一个陌生女人,这女人妆容精致,看上去比她这样忙于工作从而憔悴不已的白领年轻漂亮多了,两人在街上卿卿我我,十分的亲密,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这才是一对小情侣! 云佳的眼睛登时被刺痛了,她死死地盯着那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似乎察觉到她灼热的目光,男友抬起头往她这边一看,下一秒脸上就浮现出慌乱的神情:“云佳!你,你怎么会……” 他又心虚又害怕,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 云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餐厅的,她的大脑嗡嗡作响,人群似乎留意到了这边发生的狗血事件,带着一丝好奇在交头接耳,云佳只记得自己冲动之下甩了男友一巴掌,就跌跌撞撞地推开他逃走了。等回过神来,云佳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座桥上,这里似乎已经远离了景区,四周都是民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桥下的流水声。 清阳镇石桥众多,云佳也不知道自己失神中来到了哪里,她紧紧扶着栏杆,茫然地看着河面,想到相恋十年的男友竟然做出这种事……就猛然生出了跳下去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岸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你是迷路了么?这边的河流虽然不急,但却很深,小心别掉下去。” 云佳循声望去,只见对岸站着一个十分美貌的少女,她身穿一件素色长裙,裙上绣着天竹花,清丽而优雅,这天竹花是用红珊瑚珠作穿珠绣而制成的,针法并不算复杂,但难的是鲜红的颜色竟天衣无缝地融入进素色裙面中,既不会喧宾夺主,也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种对颜色搭配精准把控的功底,非几十年断断不能成。 但云佳并不懂,她只是无端觉得那名长裙少女站在那儿,仿佛会发光似的,在微暗的天色下极其显眼,云佳不由自主地就从桥头走下来,视线被裙摆上精致的绣花牢牢吸引住,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件裙子,至于那个男友,早就被丢到角落里去了。 她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就迫不及待向少女问道:“你这条裙子,跟外面那间餐厅的工作服一样好看,而且看上去有点熟悉……你们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的,能告诉我吗?” 谁料少女却抿唇笑了笑:“你说这个啊,那是我绣的。” 云佳:“???” 云佳倒吸一口凉气,顿时从裙子营造的幻梦中清醒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女,她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非常年轻,可尽管云佳不懂刺绣,也有基本常识啊,这样精美到了一定程度的绣品,真的有可能出自这么年轻的少女之手吗? 长裙少女,或者说苏锦瞥了眼云佳满脸的泪痕,贴心地邀请道:“我看你刚才一动不动地站在桥头发呆,应该是有什么伤心事吧?这边很少有游客会过来,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去我家里喝杯茶,顺便洗把脸。” 被苏锦一提醒,云佳才想起自己冲出来时边跑边哭,现在肯定一身狼狈,这个样子绝对没法见人了,于是不好意思地同意了:“好、好的,麻烦你了……” 苏锦笑了笑,走在前面领路,云佳没忍住,又追问道:“你身上这件裙子,还有文创餐吧的工作服,真的都是你绣的?” 苏锦轻描淡写地回答:“对,屏风也是。”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爽快承认会对云佳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 屏风、那个屏风,原来真的——云佳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此时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出轨的男友了,反而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惊喜击中,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锦的背影,内心瞬间确定好下一期的公众号文章要写些什么了。 虽然她过往的文章都是跟景点有关,再不济也是餐厅、店铺之类的内容,还从来没单独写过某一个人,但云佳却觉得,为了苏锦,必须要破例一次! 她竟然无意中遇见了那些东西的绣制者!现在网上还在疯狂寻找这位绣娘呢,而餐吧老板又不肯透露,也就是说,她可能是第一个知情者! 云佳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跟着苏锦踏进院子,还没等她提出想要采访的请求,就见后院绕出一个俊美高挑的青年,这个青年黑着脸,手里还拿着一根竹子做成的长杆,长杆末端绑着一只网兜,兜里放着新鲜摘下的桑树叶。 这是傅擎宇自制的简易喂蚕器,苏锦这两天又出门去搜刮其他种类的织机,苏伯阳后脚也突然离开清阳镇去跟方远商量下一步的网店销售计划,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客人。 而最可怕的是……家里没人了,苏锦那些宝贝幼蚕还要张嘴吃东西。 苏伯阳走得仓促,等不到苏锦赶回来,于是喂蚕的重担,就落在了“白吃白喝”的傅擎宇身上。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还是没能克服障碍靠近蚕窝,更别提把竹筛从架上取下来,给它们喂桑叶了,于是这位临时修理工自己动手削了一根竹子,制成了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喂食器。 好在傅擎宇的做工一流,喂食器勉强能应付,然而就算不用近身,光是看着那些蚕,也够他精神紧绷了。 于是苏锦一回到家,就看见傅擎宇冷着一张俊脸道:“总算舍得回来了?你自己的崽自己来喂,我可不管了。” 平时苏锦太宝贝那些蚕了,所以傅擎宇有时候也会戏称这是她养大的幼崽。 苏锦听到这话,好声好气地应了声,转身往后院走去,徒留下云佳在原地发呆,目光从苏锦的背影,滴溜溜地转到长身而立的傅擎宇身上。 咦,他们俩看起来还年轻……原来已经有孩子了吗? 16.落魄大小姐16 苏锦接手了傅擎宇的工作,去把自己的蚕喂饱之后,再回到客厅里,就看见了云佳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苏锦不明所以,还以为云佳是奇怪她怎么会在家里养蚕,于是主动解释了一句,“自己养的蚕缫出来的丝会比市面上卖的品相更好,不过量产是不可能了,这些只够供我一个人用。” 苏锦走进客厅时,傅擎宇早就占据了云佳对面的那张沙发,苏锦习惯性地走到他身边落座,而傅擎宇也十分自然地替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云佳望着这两个人默契的举动,眼珠子一转,自觉明白了什么。她当然没有在想那些蚕啦,她只是好奇苏锦和傅擎宇的关系,不过这话不好说出口,于是她急忙顺着苏锦转移话题道:“原来如此,那么,文创餐吧里面的屏风,也是你亲自缫丝织成的?” 苏锦笑着摇摇头:“不是,第一批蚕丝才刚刚出炉,哪里能这么快织成布。” 至于给李老板还有钟菀菀这些前期客户绣东西所用的布料……苏伯阳表示有话要说,毕竟他从帝都带回来的两箱珍藏已经全数被苏锦征用完了。 见云佳似乎很感兴趣,苏锦也乐得与别人分享,她搬出一个纸箱子,当着云佳的面打开来,云佳一看,里面居然还装着许多绣好的衣裳! 云佳征得同意后,取出一件纱衣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些衣服太漂亮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刺绣……苏小姐手艺如此精湛,是因为家里有这方面的传承,还是因为你本身非常刻苦,积累了足够经验,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能超越大多数绣娘?” 说着,云佳就在脑海里构思起下一期文章的标题了,无论是刺绣传人还是励志逆袭的故事,想来都会比较吸引人的。 然后她还可以厚着脸皮问苏锦要几份亲手绣的小饰品,当作公众号福利送给粉丝,这么漂亮又罕见的小玩意,应该有很多人感兴趣才对。 这边云佳畅想得很美妙,但苏锦还未回答,身旁的傅擎宇闻言,就已经先轻轻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云佳一眼。 云佳顿时莫名其妙,她总觉得傅擎宇此刻看她的眼神饱含复杂的情绪,似有同情,还有看好戏般的戏谑,没等她想明白,苏锦就平淡地开口道: “不,我是今年起才开始接触刺绣的,以前完全没有碰过相关东西。” 云佳的笑容微微一僵:“……啥?” 傅擎宇看见云佳一副深受打击、直接懵掉的样子,目光中更透出一丝丝怜悯。想当初……当苏锦告诉他,自己复原素纱禅衣的进度才刚刚到了养蚕吐丝的阶段,他的心情也跟现在的云佳差不多。 “苏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如果真的是今年才刚刚接触,这才几个月,你就能绣出这种、这种……”云佳抚摸着手上的纱衣,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甚至都觉得有点惊恐了。因为苏锦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好不好! 就算是天才,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相比起云佳,傅擎宇就显得淡定多了,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亲眼目睹苏锦那骇人的织绣功力后,傅擎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时还能好心地对云佳说:“没事,你不信的话,就让苏锦现在绣给你看。” 云佳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下意识道:“这会不会太麻烦苏小姐了……” “不麻烦。”傅擎宇显然对苏锦有一些了解了,弯了弯唇,“她每天都在手痒,不绣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举手之劳罢了。” 苏锦果然没拒绝,云佳看到她甚至可以说非常高兴地跑去拖出一台织机,织机上躺着一张织了一半的绢布,苏锦一坐下,整个人的气息便陡然沉静下来。 她专注地盯着手指下的绢布,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摒除在外,她十指白皙而纤长,指尖上缠着细丝,一手缓慢地挪动着绢布,在上面织出花纹来,一手飞快地梳理着丝线,免得它们缠绕在一起,她几乎无需抬眼去看,就能精准地找到打结的地方,双指并拢轻轻一划,纠缠的丝线便乖乖地分开,听话得不行。 如果苏锦面前放着的不是一架古老的木制织机,云佳还以为她是在弹琴,因为她的动作太过优雅,一拨一划间像是暗含着某种韵律,而且她手指拨弄的速度极快,云佳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来。 看着看着,连云佳自己都没发现,她早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到苏锦,云佳不由地庆幸,自己早就按下了手机录像键,把整个过程完整地拍摄了下来,有了这段视频作证,就算她到时候说苏锦是天纵奇才,又有谁会质疑呢! 有一类人的天赋一点即燃,跟时间的积淀毫无关系,而苏锦很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云佳如今文思泉涌,恨不得立刻提笔就写稿,但苏锦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云佳不舍得催促,看了一会,又忍不住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老实说,苏锦本身就是大美人,更何况云佳总觉得她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尤其是在织绣时就更明显了,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移开视线,仿佛有魔力一般。 而在云佳没有留意到的地方,傅擎宇就沉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倒影着苏锦痴迷专注的身影,慢慢地,凤目似是燃起一点暗火。无论看过多少次,他依然觉得这副姿态美到了极致,更胜于苏锦绣出来的东西。 苏锦一绣就是半个小时,最后云佳举着手机拍摄的手臂都快僵掉了,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苏锦不但同意了让她写专访,还免费赠送了一些小饰品——用傅擎宇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废弃不用的边角料,不值几个钱。 云佳把“你们天才都是这样挥霍的吗?”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管它是不是边角料呢,摆出去谁看得出来呀! “对了,还有一件事。”见云佳十分高兴,苏锦才想起来嘱咐道,“如果你要把照片或者视频发上去,麻烦截掉我的脸。” 云佳不解:“为什么不露脸?”苏锦又不丑,还是个美人,现在可是看脸的时代,“美女刺绣大师”可有噱头多了。 谁料苏锦一脸莫名地反问:“我的绣品难道不比我的脸好看多了吗?” 云佳:“……好吧。”逻辑清晰,无法反驳! 采访的事情搞定了,苏锦才闲下来问云佳之前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还走错路跑来了本镇居民区。被她这么一问,云佳才回想起被自己扔到角落旮旯里的出轨男友,或许是经历了刚刚苏锦给予的震撼,现在想起来,云佳的心情平静多了,她叹了口气,简要地说了前因后果。 当听见云佳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年长色衰,男友才会出轨找更年轻更漂亮的情人时,苏锦挑了挑眉,不赞同道:“变心的人总能找到各种借口,跟容貌没有关系。不过,要是你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那我倒可以帮你。” 云佳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苏锦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衣服鞋袜,把云佳带到房间中,让她把衣服换上。云佳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巧合的是,这套衣服的尺码刚好合身,鞋子大小也正好,待她换完,苏又锦按着她坐到床上,把她的发辫打散,飞快地替她挽了一个蓬松却优雅的发髻,打量了一会,又抽出一支绒花簪在上面。 “好了,这套衣服很适合你。”苏锦露出淡淡的笑意,她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接着将云佳推到更衣镜前。 刚才云佳一直不晓得苏锦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但她一看见镜子里的人,立刻呆愣住了。 只见她身上穿的外衫,正是文创餐吧女员工所穿的那件蝶恋花罩衫,而里面的长裙显然与罩衫是一套的,裙上同样绣着飞舞的花瓣,然而花瓣颜色要比罩衫外层的花瓣要更深一些,因为罩衫的纱轻薄剔透,一眼望去,两件衣服的花瓣几乎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渐变,光泽像是流水般滚动,更妙的是,那些若隐若现的斑斓蝴蝶在光线下,会随机停在裙子的花瓣或者罩衫的花瓣上,每走动一步,都是别样的惊喜! 云佳脚上所穿的鞋子,也是成套的,以花蕊的形状为装饰,点在脚尖一处,行走间花蕊半隐半露,显得格外娇艳可人。 而苏锦替她挽的发髻,更是让云佳望上去硬生生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几丝碎发娇弱地垂至肩上,一支素色绒花插于鬓边,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妆容上也不曾改变,但仅仅是换了一套衣服,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云佳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这是……我?” 苏锦道:“自然是你。” 云佳神色仍是恍惚的,她忙于工作,早就没有多余的心力装扮自己,她也知道自己不年轻了,整个人看上去肯定是憔悴且疲惫的,但没有想到……她原来,还可以这么美吗? 苏锦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冲她微微一笑:“这套衣服送给你,只要你记得在最后帮忙宣传一下我父亲的网店就可以了。” 云佳一个激灵,连声回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别说帮忙宣传一下这种小事了,就算苏锦要她付钱买下这条裙子,哪怕刷爆卡,云佳也丝毫不会手软的! 这一场意外的采访宾主尽欢,云佳还未美够,穿着这套新裙子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开,苏锦一直将她送回景区,这才回身折返。 如今清阳镇人满为患,即便是夜晚,依旧喧闹不已,云佳穿着一身华丽至极的衣裙走在青石板路上,风吹起衣袂飘飘,衬得她宛如蝴蝶仙子一般,就像一颗火星落入锅中,立刻点燃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无论男女老少,皆是一脸惊叹地望着云佳的背影,文创餐吧正红火,有不少人认出罩衫的样式,但很显然,云佳所穿的是完整的一套,他们单单觉得罩衫已经是光彩夺目了,没想到一套穿出来的效果竟然更加震撼! 这件衣服到底在哪儿可以买到呀,他们真的要跪求了! 云佳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注目,虽然有点害羞,但更多的是昂首挺胸的自信,她定了定心,继续往下榻的客栈走去,但刚走了一半,背后有个男人用不太确定的声音叫住她:“佳佳……云佳,是你吗?” 云佳回头一看,嘴角顿时漫上冷笑。哟,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是渣男和他新找的小情人吗? 男友见她转过身,眼中无法控制地流露出惊艳之色,而他挽着的女伴,则是在惊讶过后,死死地盯着云佳身上的衣裙,脸上闪过浓浓的嫉恨。 17.落魄大小姐17 云佳身上的新衣裙十分惊艳,存在感非常强烈,一路走来都是回头率最高的存在,不知多少双眼睛不自觉地注视着她的身影,更是有人暗搓搓地将她的倩影拍了下来,因此在云佳被男友拦下的时候,许多人都暗中看起了热闹。 依偎在男友身边的女伴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云佳,不悦地拧了他一把,道:“看什么看,有这么好看吗?之前让你帮我买件一样款式的衣服,你就嫌贵,说什么都不肯,现在还盯着别的女人?” “你少说两句!佳佳、佳佳你听我解释……”男友出了一头冷汗,他是两头瞒,女伴和云佳相互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还以为自己才是正牌,他已经瞒了好几年,原以为天衣无缝,谁料会在这里被云佳亲眼撞破呢! 撞破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渐渐对云佳冷淡了,不太想继续过下去了,趁这事也能说分手。因为云佳是个工作狂,长期的压力令她看上去比同龄女子要憔悴许多,再加上她已经三十出头了,哪儿比得上二十来岁年轻貌美的小女生呢? 可是刚刚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窈窕生姿,每走一步,那罩衫上的蝴蝶便展翅欲飞,扑棱棱地落到花瓣上,颜色深浅不同的花瓣分别绣于罩衫和裙摆上,暖黄的灯光透过,两者便重叠在一起,合并成了一簇簇完整盛放的牡丹花,他不由看得入迷,然而等看清那人的侧脸后,他才惊觉这是自己的女友云佳! 此刻的云佳就宛如一个穿梭于花海的精灵,踩着花蕊所化的绣鞋,步步生花,哪还有半分他印象中年长色衰的模样?!男友像是现在才真正认识她一样,愣愣地盯着云佳看了许久,直到她的背影即将走远,才猛然回神,出声叫住人家。 而当云佳转过身后,正面带来的冲击比光看到背影更为强烈,云佳只是略施粉黛,挽着松松的发髻,但男友却觉得她比身旁妆容精致的女伴更为夺目,虽然云佳要年长一些,但岁月的沉淀让她比那些小女孩多了一份风韵,在华服美衣的映衬下,整个人像施了魔法一样,散发出无穷的魅力,牢牢地攫住自己的视线。 男友不禁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云佳竟然这么漂亮? 身边的女伴年轻是年轻,但还是太俗气了,相比之下,云佳就像是立于云端的仙子,气质高下立判。 在一股无名的冲动下,男友情不自禁地松开女伴,朝着云佳的方向迈出几步,伸手想要拉住她:“佳佳,你之前一个人跑掉,我很担心,一直都在到处找你,我们先回旅馆,有什么事慢慢谈。你千万别误会,我跟她没有什么……” 云佳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惊艳与着迷,心下只觉得讽刺,这个人出轨找更美貌的新欢,现在自己稍微打扮了一下,他又回心转意,还真是合格的“视觉动物”啊。 “别,你可千万别跟我解释,我们俩从现在起一刀两断,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牵连!所以你爱找谁找谁,与我无关,现在,还请你不要挡我的路,还是说你比较希望我当众宣扬一下你瞒着相恋十年的女朋友出轨的事实呢?”云佳冷冷道。 “佳佳,我……”男友急得满头大汗,他顶着女伴不善的目光,还欲朝着云佳辩解,可云佳冷笑一声,上前扬起手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滚,渣男!”云佳冷漠地睨了他一眼,见这人被自己给打懵了,这才稍微觉得出了口恶气,接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转身时裙摆扬起一角,其上绣着的花瓣似乎要挣脱束缚、随风飘去,旁边围观的众人本来还津津有味地观看这一幕“正室捉奸”的戏码,但视线却不自觉地地被云佳所吸引,黏在了她的裙摆上。 本来被打的渣男应当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此时几乎没有人顾得上他了,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云佳身上,男友,或者说前男友脸火辣辣地疼,他哪里还敢追上去,趁左右无人赶紧灰溜溜地逃了,徒留下那位女伴,心中又酸又涩,看着光彩照人的情敌昂首远去,自己就如同个小丑鸭一样,无人问津,顿时脸都快气歪了。 然而她再生气,也阻挡不了云佳的好心情,走出一段路后,云佳回首望了眼苏锦家里的方向,又摸了摸身上这条华贵的长裙,心中默默说了声谢谢。 …… 云佳的稿子当晚就连夜修改了出来,她没有对自己拍的照片或视频进行任何处理,就这么原汁原味地插入到文章之中,第二天,这篇文章就由公众号推送到了上百万粉丝的手机里。 她的公众号粉丝基础庞大,刚发布没多久,点击量就节节攀升,瞬间达到了一个顶峰。 清阳镇是时下年轻人青睐的热门旅游地,再加上文创餐吧靠山海屏风在网上小火了一把,粉丝们一看地点是清阳镇,还以为云佳是闻风去了餐吧探秘,结果往下看才发现,人家压根没讲什么地方好玩,通篇只说了一个人——为网红餐吧绣制工作服和屏风的绣娘! 这位绣娘手艺超绝,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她的名声,她就像古代的世外高人一样,大隐隐于市,但就算这样,惊才绝艳的人依旧不会被埋没的!小编就是在去清阳镇采风的时候,偶然间结识了这位隐世高手,不仅近距离观看了她是怎么织出像山海屏风那样令人惊叹的绣品,还获得了来自绣娘的赠礼——整套的蝶恋花衣裙,是免费的哦,一整套! 云佳描绘得声情并茂,要知道她平时可是挺挑剔的,总是能找到奇奇怪怪的缺点,被她点评过的地方,基本就不存在没被挑过刺的,但现在,她却是吹得真情实感,简直是要把这位绣娘给夸到天上去。 要不要这么卖力呀?大多数粉丝看到这里,心里都不由地犯嘀咕,然而当他们翻到下面,看完云佳录制的视频后,这点疑惑立马烟消云散。 这样行云流水的动作,这样娴熟优美的刺绣手法,还有这种纯手工纺织出来、品相胜过其他流水线布匹千万倍的绢布,他们太能理解为啥小编会这么使劲吹了好吗? 换做他们,分分钟给吹出一通彩虹屁信不信? 后面还有几张绣娘的照片,但可惜拍的都是背面,跟视频里一样,没有露正脸,不过光看背影,粉丝们就莫名笃定这肯定是个大美人。 云佳在文章最后还坏心眼地放了一张自己穿着那套蝶恋花套裙的不露脸自拍: 【十分荣幸能够认识这位s小姐,这是小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为一个人单独写一篇游记,但我觉得这个尝试物超所值。s小姐绣出来的东西,就像是经她之手被施与了神奇的魔法一样,总是会带给我不可思议的感受,例如她送给小编的这套衣裙,我穿上之后,宛如从灰姑娘变身成了公主,天知道小编已经三十多了,却在穿上衣服的那一刻找回了久违的少女心。 非常遗憾,s小姐并不公开售卖,只接受定制,而今年的订单已经排满了,不过幸运的是,小编从她那里得到了为数不多的小礼物,将会以抽奖形式送给下方留言的粉丝。】 看到最后,粉丝们立刻沸腾起来。 什么什么,竟然还有抽奖?那套蝶恋花已经够让人眼馋了,他们本来都要抱怨了,小编这边放图,那边就说人家今年不接订单了,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吗? 然而一听说有抽奖——虽然不是一整套衣服,但也是异常精美的饰品,万一幸运中奖了,也能拿来解解馋呀! 于是乎,这篇文章下面的留言异常火爆,很快打破了记录: “我会说我真实地嫉妒起小编了吗,她竟然拥有这么仙的衣服,差距过大引起不适。” “卧槽你们看到s小姐织布时的动作了吗,我刚开始差点以为她在弹古琴,后来翻到成品,我错了,这哪里是弹琴,这分明就是在施法啊!” “真的假的,确定视频没有后期加特效吗?” “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s小姐的手吗,不愧是搞刺绣的,手指又细又长又白,跟艺术品似的,尤其是绕起丝线的时候……我跪了,手控一本满足!” “看背影似乎是个年轻小姐姐吧,我真的服了,人家这个年纪就能绣出这样精美的东西,怕是比起一些有名气的大师也丝毫不逊,同样是人,我现在连穿针都不会,笑哭。” “想做衣服想给s小姐送钱!啊啊啊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啊!” “等一等,小编这套衣服有点眼熟,我现在也在清阳镇旅游,昨天晚上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貌似远远看到一个小仙女穿着这身衣服路过!不过可惜距离有点远,等我挤过去之后,小仙女就不见了……莫非我昨天偶遇的就是小编?” 云佳发上来的那段视频被许多人二次转载到各大平台,再加上她自己在怼前男友的时候,也被不少游客拍了下来,两相印证,她说的话更有可信度了:那位绣娘手艺确实非常了得,瞧瞧,云佳一穿上她绣的衣服,立马把出轨男友迷得找不着北,就连当场发怒打脸,也依旧这么好看。 更多的人则是对着苏锦织绣时的视频大喊“跪了跪了,这是要手的,学不来”,他们倒是想打听这位s小姐到底是何人,但云佳守口如瓶,这些人抓心挠肺,只好跑到云佳给出的某宝店中,打算蹲守苏锦的下一批商品。 这一期的阅读量高得出乎意料,云佳高兴之余,还碰到了一个通过公众号联系她的人,这人自称浙省艺术协会副主席,姓韩,想向她打听关于苏锦的事情,说是希望邀请苏锦加入艺协,但因为找不到人,只能从采访过她的云佳身上入手。 居然还惊动艺协的人了?云佳先是一惊,然后慢慢淡定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以苏锦的天赋,迟早能惊动上面的人,这份光芒压根藏不住的。 确认过这个叫韩永德的副主席的身份后,云佳爽快地给出了苏锦的联系方式。 …… 另一边,帝都。 苏绮彤结束了一天忙碌的监督工作,疲惫地回到家中,如今云想衣裳的势头正好,各地分店的事正在筹办,虽然有一部分名媛转投那个帮钟菀菀绣制衣服的绣娘,但帝都有钱的人家这么多,她不愁找不到客户。 更何况还有凌越在后面为她撑腰呢!一想到凌越,苏绮彤笑容隐隐有点甜蜜,她觉得自己吊着凌越这么久,火候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进入下一步了,只要她能冠上凌太太的名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苏绮彤一想到这些,心情就转好,她打开手机刷微博,因为关注了很多时尚相关的博主,她一点开,首页就跳出来一个被转了上万条的视频。 她好奇地点进去,视频讲的是一个绣娘织布的过程,然而苏绮彤的心神却没有被绣娘神乎其技的手艺所俘虏,反而死死地盯着绣娘右手上一个月牙形的伤疤,眼中流露出惊骇之色。 苏绮彤记得很清楚,堂姐苏锦小时候有一次为了保护她,右手被开水烫到,在手背中间留下了一道近似月牙的蜿蜒伤疤,一直都不曾痊愈。 而这个绣娘右手上的疤,无论位置还是形状,都与苏锦手上的一模一样,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18.落魄大小姐18 怎么会……苏锦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刺绣了,她连穿针引线都没学会,视频上那个人娴熟灵巧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苏绮彤很想否认,但她却一眼瞥见了评论下面说这位绣娘是来自清阳镇,心头顿时一跳。住在清阳镇上,手上还有跟苏锦一模一样的伤疤……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知为什么,苏绮彤猛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份不妙催促着她立刻坐车赶到服装厂中,在办公室找到自己的父亲苏仲阳,急切地问:“爸,你之前是不是让周叔在清阳镇上开了分店?” 苏仲阳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老板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财务报表,闻言脸上有点不自然:“是、是啊,彤彤,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件事是他瞒着苏绮彤去做的,苏绮彤这些日子全身心扑在云想衣裳上,对服装厂不怎么过问,苏仲阳大权独揽,就动起了歪心思。 他看不惯苏伯阳没钱没名,却依旧还能过得舒心的,于是故意想要膈应自己的大哥,先是指使周文林雇人恐吓苏伯阳,让他的店铺开不下去,然后在他收拾卷铺滚蛋之后,苏仲阳再得意洋洋地把那个铺位买下来,开成了自家的分店,无声地朝大哥耀武扬威。 正如他所想,苏伯阳再也没折腾开店的事了,而是天天蜗居在家里,苏仲阳幸灾乐祸地想,他大概恨得跳脚却没有办法,只能躲在家中哀声叹气吧? 然而苏仲阳却丝毫不知,人家的网店生意蒸蒸日上,每天忙都来不及呢,哪里有工夫分神理会他这种跳梁小丑? 对于苏仲阳故意在他原先铺面上开店的事,苏伯阳只有一个感想:蠢货! 这家店位置偏僻,以前苏伯阳是没钱,迫不得已才租下了这里,苏仲阳不缺那点钱,却不去找位置更优越的铺位,可见这人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就是一个败家子! 苏绮彤听完父亲呐呐的解释,皱了皱眉,口吻中有点埋怨:“爸,你做事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要不是周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算了,先不提这个,既然这样,你让那边的店员帮我打听一下苏锦的情况。” “苏锦?”苏仲阳嚷道,“你打听她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女,依她爸现在这副落魄样子,你还担心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吗?” 苏仲阳对苏锦很是看不上,神情轻蔑。 苏绮彤心底焦虑,从看到微博上那段视频后看,她的心中就一直充满不安,但她权衡了一下,还是没告诉父亲来龙去脉,只催促道:“爸,你先别问了,照做就是。” 苏仲阳可有可无地应了下来,想了想,转头问:“彤彤啊,你和凌少——你们两个人进展如何了?” 苏绮彤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飞起薄红:“我最近一直待在云想衣裳,都快忙死了,哪有空和他……” 苏仲阳哈哈大笑:“彤彤,对你爸还不说实话吗?没有凌少支持,你这家店怎么可能在富人区开得这样红火,我听说之前李家小姐对你出言不逊,凌少直接让保镖把她赶到店外了,对不对?他都这样帮你出头了,还说对你没意思?”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爸!”苏绮彤嗔怪道。她暗自摇了摇头,凌越是什么身份,如果她不在事业上显现出能力,凌越怎么可能对她另眼相待,所以最要紧的是赶快把云想衣裳办成知名高档品牌,有了这份筹码,她嫁入凌家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几天之后,派去打探苏锦情况的人没传回消息,苏绮彤倒是收到了另外一个喜讯:全国艺术展览会的评委找到自己,邀请她去参展。 这个展览是全国性的,每三年举办一次,能得到邀请的都是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民间艺术家,在展览结束后,还会评选出金奖作品,在全国进行巡回展出,相当于一次大型的免费宣传。 苏绮彤虽然是开服装厂的,但这个评委似乎与凌越有一些交情,听说她帮文物研究所复刻了一件素纱禅衣,觉得她手下的绣娘肯定手艺不凡,于是在凌越的牵桥搭线下找上门来,希望苏绮彤能绣出一件与素纱禅衣水准相当的作品,拿去参展。 苏绮彤一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只要能得奖,这对云想衣裳的未来可是大有益处啊!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赶紧催促厂里的绣娘们忙活起来,苏绮彤满心想着参展的事情,一时之间忽略了苏锦那边的情况,殊不知在自己受到邀请后没多久,苏锦也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 这位客人正是浙省艺协的副主席韩永德,他几经辗转,终于通过云佳联系上了苏锦,约好时间登门拜访。 在这之前,韩永德已经看过了云佳的文章,知道让整个艺协惊艳万分的绣娘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但真正看到苏锦本人,他还是有点震惊。 “苏小姐,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韩永德虽然年长且成名已久,但姿态放得很低,他对于那些才华横溢的人,向来是非常尊重的,更何况苏锦简直是个奇葩! 苏锦道:“您是说加入艺协的事情吗?可我没什么兴趣啊,而且我平常比较忙……” 韩永德连忙说:“没事,你挂个名也可以,我们这里很清闲的,只是偶尔聚一聚,开会讨论一下,没什么需要干的!” 韩永德说得非常诚恳,事实上,他一个副主席亲自跑到别人家里去邀请,已经能表明艺协对苏锦是多么重视的了,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 “我还是不觉得我适合……”苏锦神色似乎有点犹豫。 就在这时,傅擎宇从楼上下来,扛着被他改良过的升级版喂蚕器从苏锦身后经过,他看也没看客厅多出来的客人,只是板着脸,语气十分严肃地对苏锦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就算你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忘记了喂蚕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帮你喂了!” 苏锦回过头,打量了一下他肩上的喂食器,笑了笑:“谢谢,这是你第几次改良啦?我记得上一版前面的钩子做得不太好,你差点把竹筛给打翻了……” 傅擎宇听苏锦提起这件事,立刻回想起了当时的可怕场景,脸上肃穆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咬牙道:“……第四次了。” 所以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苏锦废寝忘食沉迷织绣的时候,好心地帮忙喂蚕了,他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等到下一次来临,傅擎宇就会安慰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尽快让素纱禅衣制成,毕竟苏锦说想要成功,就得缫出足够细的丝,而缫丝的关键就在于把蚕养好,所以不能饿着它们,就算自己怕虫子,也必须去喂——被苏锦反复灌输这个等式的傅擎宇,如今丝毫没想起来,其实这些蚕都是苏锦的“幼崽”,他压根没有抚养义务啊。 傅擎宇面无表情地瞪了苏锦一眼,继续扛着自己的第四代喂食器,朝着后院的蚕室走去。苏锦现在要接待客人,肯定没空了,还是得他来喂。 等他走远,苏锦才笑出声来,傅擎宇好像还真成了她家里的专用修理工了,无论有什么东西坏了,找他就行了,如今他连喂蚕都可以帮上忙了。 韩永德听了一会,忍不住问:“苏小姐,你还有养蚕吗?” 苏锦唇边的笑意还未收回:“对,这是我个人爱好。” 爱好?好哇!韩永德一听,赶紧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咱们艺协呢,跟本省的纺织博物馆是合作单位,他们那儿专门有个桑蚕研究中心,各类品种的蚕都有培育,你要是答应加入艺协,我可以帮您申请拿到一些稀有蚕种的种苗,你回来可以慢慢养。” 这话一说出口,韩永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因为苏锦望着他的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迸发出来的火焰,灼眼得很:“好,我加入。” 成了!韩永德高兴得想要拍腿庆贺,谁想到他磨了半天嘴皮子,结果一点蚕种就能搞定了呢,不过天才不愧是天才啊,苏锦这个爱好还真是有点……特别。 终于说服苏锦后,韩永德趁热打铁,又抛出一个橄榄枝:“苏小姐,全国艺术展览很快就要举办了,这可是非常好的宣传机会,我看你有做一些生意,这次参展如果能拿奖,以后绝对不愁客源。而且你也不需要准备新的作品,我看那副山海屏风就很适合拿去展览。” 说起那幅屏风,韩永德就难掩激动,他这辈子看过那么多艺术品,唯有这幅屏风才能让他魂牵梦绕,甚至做梦都想着,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欣赏一下。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苏锦:“这是已经确认参展的名单,报名通道已经截止了,不过没关系,每个省的艺协手里都会有直通名额,咱们协会里一致认为你具备参展的实力,所以打算将名额留给你,你只要点头,我立刻就帮你把名字报上去。” 苏锦低头扫了一眼,忽然视线一凝,发现参展名单中竟然有锦绣服装厂和云想衣裳的名字! 很显然,苏绮彤也在受邀之列,她是携了整个云想衣裳的品牌去参展的,而她的参展作品,不用想,肯定是让锦绣服装厂做出来的。 苏锦沉思了几秒,抬头道:“那幅屏风已经卖出去,不归我所有了。” “话是这么说……”韩永德有点失望,那样精美绝伦的作品,不能拿去展览也太可惜了,然而下一秒,苏锦就给了他一个惊吓。 “但我可以拿另外一幅作品去参展。”苏锦轻描淡写,想了想,又问,“不署名可以吗?” 韩永德还沉浸在“她居然有存货”的震惊中,下意识回答:“这个不要紧,很多作品都是署工作室的名字。” 苏锦沉吟半晌,道:“这样的话,麻烦您用‘花想容工作室’帮我报名吧。” 傅擎宇刚刚喂完蚕回来,站在门前听见了这一句,顿时挑了挑眉,看着苏锦的眼神意味深长。 云想衣裳花想容,苏绮彤骗走了服装厂,还以云想衣裳给自己的品牌命名,苏锦就用“花想容”来署名工作室,可以想见,当看到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展览上,苏绮彤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妙。 苏锦故意这样署名,难道是想在这次展览上跟自己的堂妹暗中较量? 19.落魄大小姐19 帝都机场。 钟菀菀站在到达区外左顾右盼, 时不时还望一眼告示牌, 面上显现出几分期盼和焦急。 她是特地来接人的, 而等候的人正是那名为她缝制晚礼服、让她在凌家寿宴上大放异彩的绣娘。 钟菀菀对那位绣娘的手艺极尽推崇,再加上绣娘帮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钟菀菀心里感激, 于是两人的联系愈发频繁, 她们爱好相仿, 能说到一块儿去, 因此很快就熟络起来。 不过她们仅限于在网络上交流, 钟菀菀从来没打听过绣娘的底细,她偶然听这位绣娘谈到说要来帝都办事,便自告奋勇提出来接机, 事实上钟菀菀对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也是想趁此机会见她一面而已。 钟菀菀今日特地穿上了绣娘为她所制的常服,因此只要那位绣娘一出现,肯定能第一时间看到她。尽管这身便装不如那件水墨烟雨晚礼服那么惊艳夺目, 但依旧比普通衣服精致千万倍,钟菀菀随意一站,就轻易夺去了大多数人的视线。 而钟菀菀更加清楚, 这些人无一例外, 都是被她身上的衣服所吸引的。 自从她的衣柜里扔掉了所谓的名牌高定,换上了那位绣娘手工织绣的服装后, 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对钟菀菀来说就习以为常了, 她不禁为自己当初的慧眼识珠而感到得意, 心中更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绣娘真人了。 钟菀菀四处张望,却没发现旁边一个拖着大行李箱的纤细女子正稳步朝她靠近,等女子站到她身前,轻柔地问了句:“你是钟菀菀吧?” 钟菀菀这才转过头,定睛一看,待看清女子的容貌后,顿时惊讶地睁大双眼,见了鬼似的低呼道:“你是苏锦?!” 老天,苏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没错,来人正是飞到帝都参加全国艺术展览会的苏锦, 苏锦看向钟菀菀,她对这个客人印象很好,毕竟钟菀菀从来不会对她的作品指手画脚,而是任由她发挥,她最喜欢跟这类客人打交道了,于是她露出友好的微笑。 然而这个笑容非但没能小结钟菀菀的戒心,反倒令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帝都的名媛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苏锦此人在圈内人尽皆知,不仅是因为她那身公主病破脾气招惹了不少人,还因为她的“丰功伟绩”——对凌越死缠烂打,在人家明确摆出冷脸的时候,还能不要脸皮地缠上去,后来凌越彻底厌烦她了,她就又哭又闹,搞得人尽皆知,名声彻底臭了,也丢尽了名媛大小姐的脸面。 名媛们都对曾经与她有来往而感到羞耻,何况苏锦她爸后来破了产,一朝凤凰变山鸡,苏锦就更是沦为圈内的笑柄了。 钟菀菀倒是跟苏锦没有交情,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但她听说过许多关于这个人的恶劣事迹,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差,所以也没给苏锦好脸色,皱着眉退了一步,神色抗拒:“你不是已经离开帝都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钟菀菀甚至在心中猜测,难道苏锦还没对凌越死心,所以杀回来打算继续追求?得了吧,人家凌越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她,何必自取其辱呢? 苏锦眨了眨眼,她不太明白钟菀菀怎么忽然问这个,在她的记忆里,也没有钟菀菀这个人,怎么钟菀菀说得好像她俩认识一样? 这样想着,苏锦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是来参加展览的。” 展览?什么乱七八糟的,钟菀菀心烦意乱,实在不想跟这个讨人厌的女人继续纠缠下去了,脸色冰冷下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请你离开吧。” 苏锦一愣,难道她找错人了?可明明钟菀菀穿的是她亲手绣出来的衣服,这不可能认错啊。 “我是看见你的衣服……”苏锦刚想确认一下,钟菀菀就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她。 “别看了,我不用你告诉我这件衣服有多好看,可你知道这件衣服价值多少吗?”钟菀菀扫了她一眼,目光有点怜悯,“依你现在的情况,你能买得起吗?所以,你问我也没用的。” 机场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刚才等待的时候,便有几个女孩经受不住诱惑,跑来询问这件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可毫不例外的,她们都在听见钟菀菀的报价后悻悻走开,因此钟菀菀以为苏锦也看上了这件衣服,好心提醒她别痴心妄想了。 苏锦真当自己还是千金大小姐呢? 苏锦茫然了几秒,才轻声道:“可是……我用不着买呀。” 钟菀菀皱着眉:“什么?” 苏锦这时舒了口气,对着钟菀菀笑道:“因为这件衣服是我绣的呀,我若是想穿,随时都可以再绣一件,何必跟你抢呢?” 钟菀菀:“……” 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不然怎么解释她刚才听到的东西?她身上穿的衣服,这件绣工精美无比、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助她成为人群焦点的衣服,是苏锦绣的?! 开玩笑也不带这么过分的! 这可是苏锦哎,那个出了名的草包大小姐!别说刺绣了,她们就没见过苏锦表现出某方面的才能,倒是对于挥霍无度、到处闯祸这种事十分有天赋,后来不就把家产给折腾没了么? 钟菀菀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人走到苏锦身边,顺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找个人很难吗?” 钟菀菀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先是惊艳于对方过分俊美的容色,然后又叹服于他卓尔不凡的气质,在看见这个年轻人并肩站在苏锦身侧,两个人交谈了几句,神色似乎十分熟稔的样子,钟菀菀差点怀疑“苏锦痴恋凌越”的事情是假的。 苏锦放着如此出色的异性不去喜欢,反倒对凌越迷恋不已,这一点都说不通啊——除非苏锦是瞎的。 平心而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凌越似乎都要逊于这个年轻人,如果凌越是显山露水的富贵子弟,那么这个年轻人便是内敛而优容的,更为成熟,也更富有魅力,反正如果让钟菀菀二选一,她肯定不会选择凌越。 正当钟菀菀胡思乱想时,年轻人已经从苏锦口中听完了事情缘由,他似乎也对这个乌龙的误会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对钟菀菀说:“你不用怀疑,她就是你要等的绣娘。你最新订做的那件衣服,还在她的行李箱里,需要现在让你验验货么?” 钟菀菀:“……” 她的脸色完全木了。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钟菀菀心中已有九成相信了,可她望向苏锦的目光里还是掩盖不了极度的震惊。 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那个绣娘会是苏锦啊!她既然有一手神乎其技的刺绣技艺,她家是怎么搞到破产这种地步的啊,难道说她过惯了富贵日子,想要体验一下穷苦生活吗? 钟菀菀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刚来时的兴奋劲已经全被这个惊人的真相给扑灭了,她失魂落魄地跟在苏锦身后往出口走去,时不时抬头看一看苏锦的背影,如同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前面的两人却没有留意到她的失神,傅擎宇与苏锦并肩行了一段路,才低声道:“看来你以前的名声不怎么好。”钟菀菀显然认得苏锦,可当听到苏锦就是那位绣娘后,她第一反应却是怀疑。 苏锦回想了一下,非常诚实地回答:“是啊,非常差。” 傅擎宇瞥了她一眼,见苏锦神色坦荡,真的毫无介怀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他就怕苏锦受伤,现在看来,苏锦比他想象得要坚强百倍,压根就没把钟菀菀的态度放在心上。 “不要多想。”傅擎宇不太擅长安慰人,也知道苏锦不需要安慰,但他下意识不希望苏锦听到这些不好的话。 “这有什么。”苏锦淡淡一笑,“我从前确实很任性,犯过不少错,别人对我印象不佳,这不是挺正常的事么?至于名声这回事,是说给他人听的,我做事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 闻言,傅擎宇深深望了她一眼,这般看得开,真不知该说苏锦是豁达还是无心了。 有时候苏锦总给傅擎宇一种感觉,好像除了织绣之外,其他外物都无法真正走进她的内心,因此面对苏锦时,傅擎宇时常会觉得无力,他想靠近这个人,然而苏锦却总是将他婉拒在心门之外,他只能在外围打转,却跨不进去。 轻叹了口气,傅擎宇将这些想法甩出去,道:“我得回家一趟,你先跟你的朋友叙叙,到时候我再接你去酒店。” 苏锦说:“你忙你的去吧,我从小在帝都长大,还能走丢了不成?” 傅擎宇一挑眉,没说什么,走出机场后便与她分道扬镳了。 这时,钟菀菀也总算平复好心情了。她抬头看着那个气质不俗的年轻人与苏锦并肩而行,两人俊男美女相得益彰,看上去倒是十分般配,不由暗自揣度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她跟苏锦没交情,两人刚刚还闹得不太愉快,现在去问显然不合适,于是还是忍住了。 倒是苏锦瞧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猜到她在想什么,主动解释了一句:“那是陪我一起来的朋友,他有事要办,不与我们同路。” 钟菀菀自然是说没关系的,不过心里却不太相信,看那年轻人对苏锦隐隐的维护,怕是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吧? …… “我在明月阁订好了座位,打算给你接风,你不着急的话,不如先一起去吃个饭?”钟菀菀面对苏锦还是有点尴尬,不过她努力调整心态,让自己多想想那些漂亮衣服,果然就自然多了,用商量的口吻问道。 苏锦没有异议,钟菀菀才领着她走到自己的车子旁,两人一起把行李抬起放进后备箱中。钟菀菀掂量了一下行李箱的重量,惊讶道:“你不是说只在这里待几天吗,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 苏锦道:“我带了綳架、针线还有布料,闲时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可能不小心拿得有点多了吧。” 苏锦似乎怕她不信,还当面打开来给她看,钟菀菀往里瞄了一眼,果然里面全部被刺绣用品占据了,而苏锦自己的衣服只分到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角落,她在其中看见了自己订做的衣服。 一看那天衣无缝的精美绣工,钟菀菀这时百分百确认,得了,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苏锦就是那个惊才绝艳的绣娘,这是事实,没办法。 “苏锦,你这不叫有点多了吧……这些东西才多重,你到底是拿了多少,才塞满了一整个二十四寸行李箱?”钟菀菀嘴角一抽,是真服了她了,什么才叫敬业精神? 苏锦这样的才真当得起这四个字!走哪儿都不忘老本行,就好像她天生为刺绣而生的一样,难怪能制出那样精美的衣服呢。 这么一想,钟菀菀心底的芥蒂就不知不觉消融了许多。她对苏锦的印象全是从旁人处听说的,本来就没实际相处过,因此纠结了一会,就接受了苏锦本人与传言大相径庭这个事实。 而且看上去,苏锦一点也不嚣张跋扈呀? 想通之后,深埋于心底的佩服之情就不受控制地浮出水面来了。 苏锦手艺高超且心思纯粹,旁人能轻易看出她对于织绣的热爱,她压根就不是为名利而绣的,钟菀菀可以放心交托,而完全不怕被人坑,这种省心的绣娘到哪里去找?看来以后还是要好好笼络苏锦,跟对方打好关系了。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以苏锦的技艺,她的光芒不可能被遮掩住,日后只会有更多人折服于她的才华下,钟菀菀占了先机,也希望能与对方交好,这样以后要是有求于苏锦,还能卖个人情。 …… 接到苏锦后,钟菀菀驾车,两人一同前往明月阁,这个明月阁是帝都有钱人喜爱的消遣之地,消费档次很高,不过地方雅致幽禁,食物也不错,平时钟菀菀就时常约上一干好友来这里小聚,这回用来给苏锦接风,起码诚意是足够了。 明月阁这个地方,在家里落魄之前。苏锦也去过几次,两人到了目的地,钟菀菀便带着她直奔预定好的包间。说是包间,其实也不尽然,明月阁以竹林为主题,在室外建亭台楼阁,用竹影掩映来作遮挡,因此算是半开放式的就餐环境。 钟菀菀做主点了菜,在等待期间,她不太好意思地提出能不能现在试一试新衣服,毕竟她可是忍了一路了,苏锦绣出来的每件衣服都是如此契合她的心意,叫她如珠似宝地收藏着,现在钟菀菀迫不及待想知道苏锦这回又带给她怎样的惊喜了。 “你想试便试吧。”苏锦完全不在意。 于是钟菀菀就欢欢喜喜地拿了衣服离开了,明月阁有专门的更衣间,她要换衣服也很方便。 钟菀菀一走,就只剩下苏锦一个人坐着品茶,她倒是怡然自得,听着风声吹过竹叶时响起的簌簌声,思绪平静,然而一个轻蔑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进来,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哟,这不是苏锦,曾经的苏大小姐吗?我以为明月阁早就将你拉进黑名单了,没想到你还能进来呀?” 苏锦抬起头来,只见一行人正往她所在的包间走来,为首的女子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众星拱月般被捧在中间,她的衣着打扮十分讲究,无一处不奢华,只是习惯性地半抬起头来用下巴朝人,神色倨傲,显得不太好相与。 苏锦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这个女子的名字:杜兰泽,从前与苏锦有过口舌之争的世家小姐,因为没争过苏锦,两人从此结下了梁子,一直很不对盘。 见苏锦不说话,杜兰泽笃定她是心虚,气焰更是嚣张,冷笑连连:“我还真怀疑你是偷偷溜进来的,明月阁是什么地方,你要是之后买不了单,可是得丢尽脸面的!” 苏锦家里破产的事人尽皆知,杜兰泽这是故意讽刺苏锦穷酸,吃不起呢。 那群人里有女孩掩嘴笑道:“杜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苏锦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呀,凌少当面拒绝她的时候,她不是早就够丢人现眼了么。” 这话杜兰泽爱听,她嘴角浮出笑容:“也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苏锦可是凭借那次一战成名呢。” 其他人也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 一群人尽情拿苏锦取笑,反观被围攻的人,却继续稳坐不动,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是伸手按了按桌上呼叫保安的按钮——这家高档餐厅是专为富人开设的,安保措施非常周到,随叫随到,仅仅两分钟,就有保安赶了过来。 “麻烦让这些小姐远离我的包间,不要打扰我,否则,我就要投诉贵餐厅服务太差,无法给予客人一个安静的用餐环境了。”苏锦没有分给杜兰泽一个眼神,只平静地对保安说道。 这种时候,跟杜兰泽吵起来才是不明智的,那叫泼妇骂街,容易惹一身腥,既然是在餐厅里吃饭,那就索性让餐厅来解决好了,该是谁的责任就由谁来担。 保安见杜兰泽一行人真的闯进了他人包间的范围里,赶紧尽职地劝离,杜兰泽没料到苏锦居然敢这样做,登时气得发抖,高声喊道:“我劝你们还是先查一查苏锦有没有能力支付吧,免得到时候多了个吃霸王餐的,你们餐厅脸上更加挂不住!” 杜兰泽笃定万分,苏锦绝对是支付不起的,她不是都破产了嘛。 然而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请放心,如果堂姐真的……那就把账单算在我头上吧,我来替她付。” 听到这个声音,苏锦轻轻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云想衣裳的老板苏绮彤,她身边还站着凌越,此时凌越目光冰冷地瞥了眼苏锦,就马上别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都是遭罪一般,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杜兰泽是云想衣裳的老客户,她看见来人是苏绮彤,倒是缓了缓神色:“没想到苏老板跟凌少也在这里。” 苏绮彤似乎十分担忧苏锦,她说道:“杜小姐,我堂姐性子比较急躁,如果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烦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堂姐计较,至于堂姐这顿饭由我请了,不会叫明月阁为难的,请您放心。” 苏绮彤看似情真意切,但一开口却钉死了是苏锦有错在先,还不着痕迹地点出苏锦脾气差、没钱还赖在这儿硬吃饭,率先给别人营造了一个不好的印象。 果不其然,苏绮彤看到凌越的神色更为嫌恶,心中大为畅快,以往堂姐求而不得的男人,现下还不是乖乖跟在自己身边,再重逢时他连看你一眼都不愿意,苏锦啊苏锦,你前二十年享尽荣华富贵,可曾料到风水轮流转,还有求我搭救的一天? 苏绮彤心中满是优越感,面上摆足了一副好妹妹的派头。凌越眉头紧锁,不赞同道:“你管苏锦做什么,走吧,小心人家还不领情呢。” 苏绮彤神色更显忧心:“可是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杜兰泽一行人对着苏绮彤时,脸色倒是好看多了,此时听见她一力要替苏锦背锅,皆是为她不值,杜兰泽跟她私交不错,冷笑出声:“苏老板,也就你心软。” 这时,刚才一直漠然不语的苏锦才转头看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保安,皱起眉问:“怎么还不把人弄走,非得要我现在买单,你们才肯有所行动,是吗?” 说着,苏锦随手掏出一张卡,扔到保安怀中,冷静地饮了口茶:“既然这样,那就赶快拿去结账,别拖时间。” 她绣制衣服卖出去,价格绝对不低,她不是没有钱,只是不在意这些罢了。 保安接过那张卡,如蒙大赦,赶紧逃离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所有人皆是一愣,因为苏锦压根没将注意力分给他们,人家完全无视掉了刚才一切明里暗里的针对,仿佛那只是不小心沾到身上的灰尘,拍拍将其抖落就可以了,无需值得费心。 她毫无波澜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不是她不晓得如何反击,她只是懒得动,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不如人家眼前一杯茶重要。 尤其是凌越,他还是头一次在苏锦身上遭受到了如此直白的冷遇,以前的苏锦每次见到他,眼中的爱恋都似要飞出来一般,痴缠卖弄无所不用极其,就为了在他身边多待几秒。 而如今……他看着苏锦冷漠却美丽的侧脸,有点恍惚,这个落差太过巨大,坦白来说,还真让凌越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堂、堂姐?”苏绮彤脸色微僵,她刚才说那么一串,在苏锦的毫不在意下,显得那般刻意可笑,摇摇欲坠。 苏绮彤盯着不远处的纤细身影,颇为不甘心地咬住下唇,凭什么啊,苏锦有什么底气这样镇定! 气氛僵持不下时,跑去换衣服的钟菀菀总算返回来了,她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进来,刚想跟苏锦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却一眼看见了站在中间的死对头杜兰泽,脸色唰地一变,心中暗骂:靠,太晦气了,居然在明月阁撞见了杜兰泽! 钟菀菀阴着脸,一阵风似的刮过人群,拿起包包拉住苏锦,就想立马走人:“走走走,我们不在这儿吃了,免得扫兴。” 谁料苏锦却表示了坚决反对:“就在这儿。” 钟菀菀不解,小声说:“为什么呀,杜兰泽那家伙在这儿呢,我可不想被她骚扰。” 苏锦回答:“我已经买单了,不能浪费钱。” 钟菀菀:“……”这人为啥老是在奇怪的地方这么坚持啊,还有,她是什么时候买单的?! 钟菀菀急着走,苏锦却安然坐着,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视线落到腰间的结扣后,发现钟菀菀只是草草把丝带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式,跟整体的装扮格格不入,于是她伸手解开,亲自来系:“这里应该系成凤凰结,这条连衣裙是以雏凤的纹饰打底,这样系结扣才最合适。” 凤凰结的系法十分复杂,苏锦垂着头,专注地盯着手上颜色不同的多条丝带,十指灵巧地在其中穿梭,丝带乖顺地缠在她的指尖,随着她的心意糅合成各种形状,她一认真起来,基本上就会屏蔽外界的一切,所以也自然看不到其他人惊讶的表情。 苏绮彤、凌越还有杜兰泽一干人先是注意到了钟菀菀身上的裙子,这条裙子的颜色较为素雅,但绣着的纹饰却正相反,无比张扬,绣娘先是在裙上铺一层棉絮,足足铺了一寸之厚,勾勒出凤凰的雏形,然后以金线和金箔在棉絮上施绣,将雏凤的身姿完整描画出来。 凤凰展开双翼,翼上像是燃烧着黄金般的火焰,它引吭高歌,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他们恍惚间似乎真的听到了一声清越的鸣叫,然后钟菀菀转了个身,裙摆一样,奇迹出现了:用银线绣出的百鸟在裙上一一显露身形,它们在素色的裙面上并不明显,甚至有了金凤的对比,更是黯淡无光,可是一旦光线足够,它们便也活了过来,更奇妙的是,它们全部朝向金凤的方向,围绕着中央的凤凰俯首称臣,如同在朝拜一般。 这个奇景一闪即逝,但却深深地震撼住了在场所有人,接着,他们才发现苏锦已经将凤凰结系好了。这个结扣编成了凤凰的形状,凤凰长长的尾羽垂落在裙上,尾端正好对准了裙摆上那只金凤的喙部,远远望去,就如同金凤衔住了稍小凤凰的尾羽一般。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钟菀菀穿着这条裙子,恍若成为了凤凰神女,百鸟时而隐没时而出现,围绕着她不散,她刚换上就舍不得脱下了,现在更是左看右看,美得不行。 杜兰泽先是惊艳,等回过神来,就止不住嫉恨,在钟菀菀这条百鸟朝凤裙面前,她们岂不是穿得很像野鸡?钟菀菀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她呢! 这已经是杜兰泽第二次惨败了,她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裙子,这是在云想衣裳里专门定做的,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完工,可与钟菀菀才打了个照面,她就知道自己比不过,云想衣裳更是比不上! 杜兰泽十分难堪,她狠狠瞪了苏绮彤一眼,心中暗骂云想衣裳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她与钟菀菀是死敌,钟菀菀据说找到了一位极其优秀的绣娘,可她碍于面子却不能去联系那位绣娘,本来指望云想衣裳争点气,谁料这么不堪大用! 杜兰泽气哼哼地带着一群人离开,那些姑娘们一步一回头,脚上是往外走,眼睛却黏在了钟菀菀的裙子上,神色既不舍又艳羡。 杜兰泽走了,在场就只剩下四个人,苏锦对另外两个人视若无睹,只招呼钟菀菀:“衣服还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钟菀菀眼中满满都是纯然的喜爱,她又低头端详了一下腰间那个复杂无比的凤凰结,至今也没想明白苏锦是怎么系的,只能感叹,“你的手真的太巧了,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苏锦听了莞尔一笑,对她而言,这一句话比任何夸赞都来得更为动人。 还站在一旁的苏绮彤和凌越自然将苏锦系凤凰结的全过程看在眼里,不过这没什么用,那种手法太过繁杂了,他们惊讶的是,苏锦竟然还有这门手艺! 凌越远远看着苏锦,怎么也无法把她与自己所厌恶的形象重叠在一起,那个满眼爱慕的少女正在他的记忆里淡去,反倒是刚刚苏锦低头垂眸、心无旁骛的样子越来越深刻,凌越还能想起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是如何梳理那堆杂乱无章的丝线,就仿若在弹琴一般,带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苏绮彤已经意识到继续留下来会对自己不利了,她这个堂姐……半点理会她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把她扔在这儿唱独角戏,更何况钟菀菀那条裙子存在感极高,时刻提醒着苏绮彤,她的云想衣裳汇集了一大批精英手艺人,却竟然连一个孤身的绣娘都比不过! 再待下去无异于自打脸皮,苏绮彤拽了拽凌越的衣角:“阿越,我觉得堂姐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唉,希望她能过得好,我们就不打扰她了吧?” 苏绮彤喊了好几声,凌越才回过神来,苏绮彤本能狐疑,正想问他在想些什么,但凌越却匆匆别过头,拉着苏绮彤快步走了出去,像是不敢再往苏锦那边投去视线。 边走他又边忍不住想,磨难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这么久不见,苏锦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不再痴缠自己,凌越却陡然有一点……怅然若失了。 …… 没有了闲杂人等的骚扰,这一顿饭宾主尽欢,钟菀菀十分感激苏锦,因为她的新衣服再一次让杜兰泽无地自容,只能羞愤遁走,让她长出了一口恶气,于是她对苏锦彻底没了芥蒂,现在回头想想,那些乱传谣言的人莫不是傻吧? 苏锦简直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啊!是那些人有眼无珠,不识货! 唯一让钟菀菀觉得不太好意思的是,原本说好这顿是她请的,结果却叫苏锦来买了单。 “无妨,当时我觉得她们太吵了,如果花钱能买到清净,也挺值的。”苏锦没将这些花销放在心上。 说着,两人走出明月阁,钟菀菀就看见之前在机场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俊美年轻人正候在门外,见她们出来,青年抬起头,凤目准确地捕捉到苏锦的身影,嘴角一勾,随性道:“走吧。” 苏锦毫不迟疑地迎上去,钟菀菀只来得说了声再见,青年就把苏锦拉到了自己车上,她不禁撇了撇嘴,嘟哝道:“这么着急干嘛,人又不会跑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苏绮彤和凌越也刚刚从明月阁走出,苏绮彤正好瞥见苏锦上车的身影,同时,她也看到了傅擎宇,心下顿时又惊又喜。 傅擎宇实在令人过目难忘,他甚至比起凌越要更为俊美不凡,苏绮彤跟他虽然只有短短一次接触,但有时也会想起这个优秀到耀眼的青年,苏绮彤不是没打听过,但青年异常神秘,压根找不到关于他的信息,苏绮彤几乎都要放弃了,可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巧合地碰见! 但是,为什么青年会待在苏锦身边?苏绮彤握着拳,咬牙不甘,偏偏是她这个草包堂姐! 凌越同样也看到了,但他跟苏绮彤关注的点完全不同,他只是怔怔地看着苏锦在青年的护持下离去,有点茫然地想:苏锦这是……移情别恋了吗? …… 三年一届的全国艺术展览会在帝都举行,展览一共持续一周,在最后一天,将会由评委会选出金奖作品,予以表彰。 由于展览是免费开放的,所以头天有不少市民闻讯赶来参观,后来因为进展人数太多,不得不开始排队,以限制人流量。 展览馆中熙熙攘攘,分为好几个大区,而最多游客聚集的,正是纺织艺术区,或者更具体一点说,是署名为“云想衣裳”的展览摊位前。 只见那上面挂了一幅长约十米的卷轴,上面绣制的正是《清明上河图》的一部分,可以说是一比一复刻,将原本的画作以刺绣的形式保留在了绫罗绸缎上,每一处的细节都尽力做到了还原,假如现在有真品和这副绣品放在一块,远远看去还真分不出孰真孰假。 众人围拢在一块,赞叹不已: “刺绣可比画画的难度要大很多啊,这样也能复刻出来,真是厉害啊!” “以后咱们看不到真品,还可以来看看绣的啊,反正我是没看出差别来。” “你们看,这够得上珍藏级别了吧?” “够了够了,绝对够了,整个区就这副作品最好看,雅俗共赏。” 人群基本上都是大力赞扬的,苏绮彤不放心,要亲自待在这儿做讲解,她见整个纺织艺术区,唯独她这一家众口交赞,心里定了定,不枉她集全厂绣娘之力绣了这么一件作品,按照这个情况,她的金奖稳了! 当然,也有眼尖的游客发现纺织艺术区中有一个摊位上是空白的,既没有任何作品,就连署名也没有,有人好奇地问工作人员这是怎么回事,工作人员解释道:“这副作品还未完工,所以预计会延迟展出,十分抱歉。” 什么人啊,要来参加展览,竟然不提前准备好吗? 游客们摇摇头,对这幅作品的好奇心一下子淡化了不少,在他们看来,需要赶工完成的东西,质量能有多好呢? 展览的时间一点点缩短,然而那个空白的摊位却始终没有东西填补上去,直到展览的倒数第二天,这个摊位上才终于摆上了署名,有游客好奇地驻足观望,然后就见好几个工作人员推着一台小车走过来,小车上应该是放了一副作品,不过用白布盖上了,不知到底绣的是什么。 也有游客仔细看了看署名,念出来:“……花想容工作室?没听说过啊,这跟隔壁的云想衣裳不会是亲家吧?” 20.落魄大小姐20 高怡正是发现这一变化的游客之一。 她是帝都美院的大三学生, 她的导师因为听说这次全国展览上展出了一幅绣制而成的《清明上河图》, 大为好奇, 便组织了学生们一起去观赏。高怡和同学一进去,就目标明确地直奔纺织艺术展区, 果不其然, 《清明上河图》绣品周围聚集的人是最多的。 一群学生挤在一块儿, 看向这幅绣品的眼中满是赞叹, 高怡不禁问:“能还原到这个地步, 那些绣娘真是厉害!” 导师在一旁道:“谁说不是呢, 而且这《清明上河图》人物众多,光是这里的局部就有上百人之多,还包括了车马房屋、船只桥梁等等, 让人眼花缭乱, 绣制难度非常大,有样本在先,绣工倒是次要的了, 最要紧的是细心,不能遗漏掉一处,绣娘能做到这一点, 也是十分难得了。” 高怡好奇道:“老师, 这么说来,这幅《清明上河图》应该能拿金奖吧?”她粗略扫了一圈, 展区里似乎没有比这幅作品绣得更好、更能服众的了。 导师语气笃定:“依我看来, 只要评委会不搞幺蛾子, 金奖毋庸置疑就是它了!” 其他同学也点点头,显然都很赞同,他们是搞艺术的,比普通人更能分辨出一幅作品到底好在哪里,于是不少游客就奇怪地看到一群人围在《清明上河图》旁指指点点,大声地争论着什么,表情沉醉,他们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原是美院的老师和学生。 “唷,专家都来啦,看来是真不错……”游客们窃窃私语,正想附庸风雅一番,忽然人群中有声音喊道: “你们看,那个空展位总算要填补上了!” 这话一出,许多人纷纷朝那边看去,高怡也不例外,那所谓的空置展位就在《清明上河图》的正对面,两者遥遥相对。 只见她远远地看见工作人员正搬出好几个高高的木架子,将它们围成一圈放好,左右两边各留一个供游客穿行的狭窄通道,摆成一个椭圆形的半密封微缩展厅。 接着,工作人员又从密封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薄如蝉翼的水绡,手腕一抖,轻轻铺展开来,每一片水绡都足足有二丈长、三尺见方,一共有十几片之多,刚好与之前摆放的木架数量相等。两个工作人员一人托着一边,将这十几片水绡尽数晾到木架上。 但奇怪的是,这一幅作品与其她参展作品不同,它既没有用玻璃框加以固定,严密地保护起来,亦没有在外面拉起警戒线,隔绝游客的触碰,就这么大大方方摆在那里,等待着游人的探寻。 “居然这么放心,也不怕被弄坏了吗?”高怡皱了皱眉,颇有些不赞同,有些作品可是很容易受损的,应该隔绝起来才对。 她站得比较远,看不大清上面到底绣了什么,但一些离得近的人已经率先惊呼出声:“这布料是用什么做的,竟然像水一样!” 站在一旁看去,纱绡面料上竟隐隐泛起粼粼波纹,如同水面漾起涟漪一般,而因为没有拘束,布料自然垂下,这景象更为壮观,仿佛是从木架倾泻而下的瀑布。十几片水绡严丝合缝地围成一圈,形成天然的帷帐,只稍稍露出仅能供一人进出的口子,微风轻拂,内里的景象若隐若现,就如同少女的闺阁一般,引诱着人们的好奇心。 人群已自发像那边涌了过去,待看清上面绣了什么后,皆是齐齐失声,高怡拉着同学艰难地挤进去,抬头一望,目光登时变得迷离。 水绡上只绣了一样,那便是灼灼桃花,含苞待放的,半开半合的,热烈盛放的,挤挤挨挨地铺满了整片轻纱,绣娘似乎将漫山遍野的桃花都移栽在了水绡上,走得近了,甚至恍惚能嗅到那种清甜的香味。 高怡从来不知道,单单是粉、白二色也能展现出这般复杂奇妙的变化,每一朵桃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在这偌大的水绡上,完全找不出一模一样颜色的桃花,而在这细微的相异上,整体望去又分外和谐,丝毫不会有冲突之处,足见绣娘对色彩精妙入微的把控。 “这桃花——太漂亮了!摸上去居然也这么柔软,就跟真的花瓣一样!”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接着慢慢地也有人附和,但更多人依旧沉浸在这春日才有的繁花盛锦中,眼也不眨。 “你有没有闻到一阵花香?”同学不可置信地撞了撞高怡的腰,“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我他妈竟然觉得绣的假花也有香味!” 高怡神情恍惚:“不仅仅是你,我好像也闻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现在已是夏季,早就过了桃花绽放的时节,高怡却从这水绡上感觉到了已逝的春意,无风扑面,她已觉得心旷神怡,而那股似真似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她差点忘记了这是在展厅,而非在野外的桃林中。 “这是可以进去的吧?我去瞧瞧!”趁着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花香中,不舍得动弹,高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沿着留出的通道走进去,结果抬头一看,她迎来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强烈震撼。 四面八方都被轻薄如烟的水绡包围,而站在里面,高怡终于发现了这幅绣作隐藏的奇妙之处:原来这竟然也是一副双面异色绣! 从外面看,能望见春日盛放的桃花林,而在里面看到的却不再是别于枝头的桃花,而是风中卷落的无数花瓣,水绡吹起,轻轻拂过高怡的脸庞,那些花瓣便一同扑了过来,她的发上、肩上、掌心上似乎都落满了落花,那股清雅的花香越发浓烈,强势地钻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身上铺满落花,衣襟上沾染花香,仿佛她的血液里也流淌着桃花的汁液一般,分不清到底自己是身处世外桃源,还是她本来亦是一株桃树。这时风停了,水绡缓缓地荡回原位,那些扑面而来的桃花便簌簌落下,渐渐飘远,刚才的一切恍如经历了一场美好的梦境。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我的天……”高怡怅然若失,还在回味着刚刚的桃花一梦,脑子里所有的词语都无法描绘她这一刻的震撼。 而就在这时,她的同学走了过来,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幔在外面问她:“怎么样,你看到了什么?” 高怡刚要回答,却愣住了,在同学催了好几次后,她才颤颤巍巍地说:“我看见了……美人。” 同学一头雾水,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高怡眼中,同学却是被桃花所包围,那水绡上绣着的桃花仿佛挣脱了布料的束缚,齐齐扑到了同学身上,人面桃花相映红,同学的脸庞似乎也染上了一分娇俏三分艳丽,明明是普通的容貌,却在这漫天铺地的桃花中显得格外美丽。 没想到这位绣娘的心思竟然如此巧!她绣桃花,却也不单单是绣花,实际上她最希望展现的,却是美人面!这帷帐从里向外看,站在盛放桃花中的人亦真真正正成为了那桃花仙,只不过是隔了一层轻薄的水绡罢了,竟能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高怡走出来后,还处于失神中,后面已经有一群人开始排队,翘首以盼等着进入帷帐中一观,或许是被这沁人心脾的香气所感染,他们不争不抢,俱是面带微笑,心神十分宁静。 此时导师也从《清明上河图》那边赶了过来,观赏完后,这位半旬老人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那如流水一般冰凉顺滑的水绡摸了又摸,完全不舍得放开,痴迷道:“奇物,这是奇物啊!这才是该拿金奖的作品啊,这份灵性无人能及!” 没有人对他的失态表示谴责,大家会心一笑,高怡更是拉着同学又排起了队,她还没看过,定要再领略一次人面桃花的意趣! 在这些惊叹不已的人群中,有一位外地来的富商更是急切地询问工作人员:“怎么不见创作者?我想买下这幅作品,多少钱都可以,麻烦帮我把那位大师请来吧!” 富商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立刻有无数人表示:“对对,我们也想见一见大师!” 更是有人不满地表示:“这么惊艳绝伦的作品,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摆出来?明天展览就要结束了,你们这不是存心的嘛,我还没看够呢,应该延长展出,我天天跑来看一眼也好啊!” 工作人员不得不软声劝慰这些情绪激动的游客:“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此次展出的作品都是不卖的……” 刚才提出要买的富商有点不悦,他道:“那总该可以让我跟大师见一面,说几句话吧?我表示一下也不可以吗?” 工作人员满头大汗,他为难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幅作品的绣娘是谁……” 这时才有人看见摆在帷帐旁边的牌子,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道: 名称:《桃花面》;绣制者:花想容工作室。 “花想容工作室?”游客们喃喃念出,他们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对面那副《清明上河图》,因为那幅图的创作者是云想衣裳,云想衣裳花想容,咦,这还挺对称的! 再说了,这两幅作品遥遥相对,名字又是这般有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打擂台呢!不过所有人心中都想,虽然《清明上河图》复原得不错,但论绣工论巧思,都远远比不上这幅《桃花面》啊! 而此刻,苏绮彤才刚刚用完早餐,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展厅中。她志得意满,经过几天时间,她已经确定了没有任何一幅作品能与自己相较,金奖肯定是她囊中之物,于是心情极佳。 然而当她走进来时,却发现自己的《清明上河图》旁空无一人,反倒是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圈帷帐,整个展厅的人都聚集在那里,流连忘返, 苏绮彤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地走上前去,可当她的视线落到那片水绡上,她的目光顿时凝固了,几秒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惊恐万状。 21.落魄大小姐21 自从开展以来, 苏绮彤都一直胜券在握, 满以为金奖唾手可得, 甚至已经设想好了种种她得奖后的计划,金奖作品将会有全国巡回展出的机会, 她可以借此将云想衣裳的名声彻底打响, 到时候不止帝都, 大江南北都会知道她这个品牌…… 苏绮彤畅想得高兴, 但这些美好的想法在她看见对面那件绣品的刹那, 啪嗒一声裂成了碎片。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在反应过来之前,脚步已经不管不顾地往那边冲了过去,她眼里似乎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硬生生地挤进人群里, 冲进了帷帐内。 游客们本来排队排得好好的,突然见一个女人横冲直撞,那也就算了, 居然还插队,不知道他们等了有多久吗!于是,有人皱着眉抱怨道:“这什么人啊, 没看见大家都在排队吗, 真没素质!” 人们都沉浸在这桃花香袭带来的幻梦中,思绪宁静, 苏绮彤这么一搅局, 相当于将他们从梦中扯出来, 他们哪里会给好脸色?也就顾忌着这里是展厅,而且不忍破坏了此处祥和的氛围,否则早就有人忍不住高声指责了。 而冲进帷帐内的苏绮彤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水绡上漫天飞舞的桃花,而在透过水一般轻柔的薄纱,看见外面一张张美人面后,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她心里清楚,那个金奖不保了。 《清明上河图》之所以被赞誉,有八成在于原作,两成在于绣工,也就是说苏绮彤这幅作品其实是沾了原画作的光,绣娘们甚至不需要费心去思考选材、构图和配色,只要依样画葫芦,照着画作临摹即可,省却了许多工序,可谓省力又讨巧。 可这《桃花面》不一样,绣制它的绣娘必定是心灵性巧、玲珑剔透的人,才能想出桃花与人面交相辉映的绝妙主意!选材一道,苏绮彤就输了个彻底,毕竟她是取了巧,去临摹已有的古画,哪里比得上人家灵光一闪,取材于自然呢? 另外,这件绣品的构图亦是精妙,苏绮彤凝神望了一会,才看出这是双面绣,虽然绣的都是桃花,但从每个角度看都能得到截然迥异的观赏体验,更遑论她隐隐嗅到的桃花清香了,而这只不过是绣出来的花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散发香气? 苏绮彤不愿相信,可就算这花香是事先熏上去的,人家绣娘就是有本事让你觉得这是真花,那又有什么办法?至于配色,那就更可谓是鬼斧神工了,粉色与白色交叠,层层渲染,往往方寸之间就铺染了数十种不同的颜色,细微的差别精确到毫厘,唯有眼尖目明之人才可勉强分辨一二,至于苏绮彤,她反正是说不出哪里不同的,就是觉得这满眼桃花,朵朵生辉,其中蕴含的饱满生命力让整件绣品变为了活物。 这种差距,这样巨大的差距…… 苏绮彤踉踉跄跄地从帷帐中走出,无视了其他人对她谴责的目光,当她看见摆在正对面的自己的绣品时,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有了这幅《桃花面》,她岂不是要与金奖失之交臂了?她辛辛苦苦筹备了这么久,就因为这幅突然出现的绣品,所有苦心都付之东流……不,她不甘心! 她目光一转,视线落在桃花帷帐的署名上,眼睛像是忽然被刺痛了一般,立刻倒退了两步。 花想容工作室?这是什么人,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而且这个名字……难道是故意取来膈应她的吗! 苏绮彤脸色白得吓人,之前那位出言要买《桃花面》的富商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上前关切地问了句:“苏老师,你没事吧?” 这位富商来过好几次了,也看中了苏绮彤的《清明上河图》,因此认出了她,这富商最喜欢舞文弄墨,对待有本事的人很是尊敬,所以对着苏绮彤也称呼了声老师。 苏绮彤猛然惊醒,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这是谁绣的,告诉我,是谁绣的?” 富商被她吓了一跳,见她眼底赤红,脸上闪过一丝嫉恨,顿时了然:难怪苏绮彤刚刚这么着急,还冲撞了别人,恐怕是看到人家绣得太好,心里不平衡呢。 这么一想,富商对苏绮彤的观感就差了许多,同行之间相轻是他最看不起的事情,本来这场展览就是以交流学习为目的,攀比之心这么重可不好,他之前还觉得那幅《清明上河图》绣得不错,有能力拿金奖呢,不过在更高明更精妙的作品面前,那也不过是拙劣的临摹之作罢了,实在配不上金奖。 富商对着苏绮彤还是和气的笑脸,却立刻熄了要买下她绣品的心思。 “我也想会一会这位大师,可惜人家抱恙不能出席,唉,只能等下一回咯。不过我认为这幅绣作完全有能力拿到金奖,到时候全国巡展,我还是有机会与大师当面交谈一下的。”富商摇了摇头,离苏绮彤远了些,她脸上的嫉妒太过明显了,还是不要与这种没有容人之量的人太过靠近了。 听到富商说《桃花面》应当拿金奖,苏绮彤不禁狠狠地咬住下唇,眼神透出一丝阴鸷。 她望着在帷帐外排起的长队,又看了看自己那空荡荡的摊位,心中万分焦虑,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定会输得片甲不留! 不可以,一定有办法的……她对金奖势在必得,绝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 苏锦慢悠悠地在展馆里打转,她在别的展厅待了很长时间,等到快闭馆了,才不慌不忙地朝纺织艺术区走去。 她去的时间虽然比较晚,但桃花帷帐外依旧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他们热情不减,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天,比如说高怡这些美院的师生们,那位带队的导师显然陷入了狂热中,一边不停地围着绣作打转,嘴里还一边念叨: “我在一些古籍上看到说,手艺高超的绣娘能达到‘绣花能生香,绣鸟能闻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境界,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夸张的修辞罢了,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亲眼看到实物!太不可思议,太厉害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高怡没有导师这么沉醉,但显然也对这桃花帷帐十分喜爱,拉着同学玩了好久,此时听到导师的话,她无心提了一嘴:“老师,您说这位大师那么厉害,是不是能请她到咱们学校来办个讲座?” 导师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对,对,我怎么没想到!依我看,这位绣娘的功底至少有几十年的积累,这种水平哪怕请她当学校的客座教授,也都绰绰有余了!” 想了想,他又叹道:“高手在民间啊,这位大师恐怕是第一次公开展示自己的作品吧,否则早就声名响彻了!” 导师脑补了一下,这位绣娘可能是隐士高人,平时潜心钻研,并不醉心于名利,几十年间都深居简出,过着清贫简朴的生活,所以也一直不为世人所知晓,这次或许是主办方的诚意打动了她,她终于愿意出山,带来了这幅《桃花面》,看这绣工,起码得花上好几年才能绣成吧…… 苏锦刚好听见了师生二人的对话,嘴角抽了抽。 当教授,办讲座?别了吧,她要是告诉学生们,刺绣是镌刻于身体的本能,拿起针线就该懂得怎么绣,没有理论知识、不需长年积累,可能学生们会举报她误人子弟吧…… 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苏绮彤的摊位,这边只有零星几个游客,这些人才站了几秒钟,就又被桃花帷帐吸引了过去,完全不愿意驻足了。 苏锦站在玻璃橱窗前,仰头看了一会那幅《清明上河图》,忽而轻轻一笑。 云想衣裳花想容,花想容工作室当然是她故意起的名字,苏绮彤要怎么作妖,那是她自己的事,苏锦并不想管,可苏绮彤却不该顶着锦绣服装厂的名字出来招摇,因为这间服装厂,是苏伯阳一辈子的心血,苏绮彤没有资格冠上这个名字,更不配把它当作工具来追名逐利。 苏绮彤是个标准的商人,她会来参加这种艺术展,只能是看中了展览背后的利益,所以她必定想要拿下金奖! 苏锦劝父亲退居清阳镇,却不代表她忘记了当日受到的屈辱,苏仲阳和苏绮彤两父女是怎么步步紧逼,不留后路的,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而这幅《桃花面》,就是她对苏绮彤下的第一封战书。 …… “你急着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凌越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奇怪地发问。 今天他还在公司,苏绮彤就打来电话,说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求他,语气听上去不太好,他还以为苏绮彤受了哪家小姐的欺负,放下工作赶了过来,谁料两人面对面枯坐了十多分钟,苏绮彤还是不开口,凌越隐隐有点不耐了。 苏绮彤正心神不宁地搅拌着杯里的咖啡,即使离开了展馆,她脑子里还是塞满了灼灼桃花,那柔和鲜嫩的颜色化为一根利刺,狠狠地扎在她心上,让她坐立不安。 “我其实……”苏绮彤犹豫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问道,“阿越,你是不是跟这次展览的评委有交情?” “是啊,评委会有大半人都是我爸的座上宾。”凌越越发感到奇怪,苏绮彤吞吞吐吐的态度令他皱起眉,“你有事就直说吧。” 苏绮彤掐住掌心,道:“那你能不能帮帮我,跟评委打声招呼……” 凌越以为自己听错了:“打招呼?!” 苏绮彤闭了闭眼,内心的妒火席卷上来,吞没了她隐约的不安,再睁眼时,她的神色已经十分坚定:“阿越,你知道我的实力,我只是想要确保能够稳稳拿奖而已!我不想输,我费了这么多心力,真的不想输……只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22.落魄大小姐22 全国艺术展结束的前一天晚上, 照例是评委会商量选出金奖作品的时间。 截止到现在, 所有参选的作品他们都一一仔细看过了, 对评委们来说,金奖评选是一个关键且谨慎的工作, 毕竟选出来的作品是要送去参加全国巡展, 接受百姓们的检验的, 更何况, 如果所有评委一致同意, 某些特别出类拔萃的金奖作品还可能被收藏进国家博物馆!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评委们议论了小半夜, 此时颇有点口干舌燥,金奖作品是每个大展区中只会有一件,在商议其他展区时还是比较轻松的, 但轮到最后的纺织艺术区时, 这些人忽然默契地停住话头,彼此对望了一眼。 “……今年的纺织展区可谓是卧虎藏龙啊,我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一个中年评委呵呵笑道, 率先打破了沉默。 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要让我从中选出一件最好的作品,还真是有点困难呢。” 那中年评委接道:“我觉得那幅《清明上河图》就很好, 继承传统且在形式上有有所创新, 它当得起这个金奖。” “对,它完全还原了画作, 这份耐心和细心非常值得褒赞!” “没错, 而且《清明上河图》本来就家喻户晓, 选出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争议,可以服众。” 一片赞同声中,有评委神色迟疑:“可是,那幅《桃花面》……” 《桃花面》仿佛成为某个暗语,一说出来,评委会就跟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目光有点尴尬。 他们当然知道《桃花面》是天才之作,可是、可是那云想衣裳的老板不知哪儿来的后台,竟然说动了凌家和其他几个大的世家极力为她作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让评委会把金奖颁给她的意思! 评委会中大部分人都与凌家交情匪浅,或多或少有几分利益干系,人家都这么明显地暗示了,他们也十分为难啊! 老实说,那幅《清明上河图》并不差,绣工相当好,可以看得出绣制它的人必定功底不错,如果后面没有另外一幅作品横空出世,就算凌家不打招呼,评委会也会选择把金奖颁给苏绮彤的。 可与那幅震撼人心、蕴满了奇思妙想的《桃花面》对比,苏绮彤拿出的绣作充其量算是件比较成功的临摹,中规中矩,没有灵性,两幅作品之间的差距就如同日月之辉与萤火之芒,毕竟天赋这种东西,向来是无可复制的。 最先开口的那位中年评委眼珠一转,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看要不这样吧,那幅《桃花面》的确比较独特,但是它剑走偏锋,可能不太符合咱们传统的评判标准,不如增设一个创新奖颁给它,至于金奖嘛,就还是按照原计划,颁给《清明上河图》,如何?” 所谓的创新奖,就跟安慰奖一样,只是个虚名而已,但这样一来,既能堵住别人的嘴,让他们看起来并没有过分偏心,又能按凌家所说的,把金奖给苏绮彤,全了那几个大家族的面子,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这似乎是个好办法……” “两件作品都能拿到奖项,两全其美啊,反正展览是以交流为目的,不应该过分h执着于奖项,重在参与嘛。” 果不其然,其他评委们只犹豫了一会,就点头同意,通过了这个补救方案。 …… 展览会的最后一天,苏锦来到展厅外,忽然发现排队等着进场的人比前天多了好几倍,这些人中有老有少,脸上都带着一点兴奋,苏锦走近一点,还能听到他们兴致勃勃的交谈。 “你开玩笑的吧,绣出来的桃花怎么可能会飞起来,还有花香?” “真的,我骗你干嘛,待会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主办方真的不考虑延长展览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可我还想再多看几眼啊!” “你也是一早就过来排队的呀!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一大片桃花林,那滋味太美妙了,所以今天立刻就请假过来重温一下了。” 苏锦听着他们聚在一起分享感受,唇边不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她喜欢自己的绣艺得到别人的肯定。正默默听着,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不枉你熬了几个通宵赶工,看起来反响非常好。” 苏锦回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傅擎宇站到了自己身边,他依旧是一身简单装束,俊美无俦,凤目却不像以往那般凌厉,望着苏锦的视线中透出一点温和。 作为苏锦在赶工时期的全程陪伴者,没有人比傅擎宇更加清楚,苏锦为了赶在展览结束前绣好这件作品,到底花费了多少心血,甚至把眼睛都熬红了,要不是傅擎宇强行打断她,逼她隔几个小时滴一次眼药水,现在苏锦的双眼可能离报废不远了。 想到这儿,傅擎宇有点担忧地走近了一点:“别动,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点了没?” 他一手握住苏锦的肩膀,示意她抬起头来,苏锦乖乖地扬起下巴,任由傅擎宇左看右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直到确认红丝已经从苏锦瞳孔中完全消失,傅擎宇才松了口气,放开她,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你承诺的素纱禅衣还没有给我绣好呢,我还天天给你喂蚕、打白工,要是你在这之前瞎掉了,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说到喂蚕,傅擎宇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作为一个对虫类有心理阴影的人来说,他自觉牺牲已经足够大了。 苏锦忍不住笑起来,她能感觉到傅擎宇话里的关心之意,心里涌起一丝暖意,于是这回也没趁机抓住他来打趣一番,乖宝宝似的点头:“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吃亏的。” 闻言,傅擎宇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苏锦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纠结。要是真能成功劝说,他也不会这么无奈了,苏锦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遇上织绣的事情,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是……积极承认错误,然后死不悔改,傅擎宇简直拿她没办法。 因为苏锦是参展者,虽然她并未署真名,但韩永德还是帮她要来了一个工作人员的牌子,所以她无需排队,带着傅擎宇从另一边的员工通道溜进了展厅中。 今日的纺织艺术区人头攒动,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艰难地挤进去,傅擎宇本来还想去看看那幅《桃花面》,但由于人群都是往那处聚集,所以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两个人被人潮推挤着,傅擎宇不动声色地横起手臂,将苏锦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免得她一不小心被人撞到,一路护着她从出口处逃出来,两人对望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狼狈。 “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苏锦发现傅擎宇原先整洁的白衬衫被挤得皱巴巴的,甚至纽扣还开了一粒,不禁捂住嘴,想要将笑声咽回去。 尽管傅擎宇随性,但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狼狈过?他感觉自己额上青筋一跳,对着苏锦无言半晌,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声:“……你啊,太低估自己了。” 也太低估经由她那双手织绣出来的作品,对普通人会有怎样巨大的吸引力了。 …… 纺织艺术区的火爆出乎了主办方的意料,他们不得不临时增设员工来维持秩序,这才勉强稳定住局面。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场外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排队……”一个员工擦了把汗,嗓子都快喊哑了。 他的同伴道:“嗨,这些人全都是闻风过来看那幅《桃花面》的,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展览火了,今天的颁奖典礼,除了预定要来的媒体,还突然来了好多家网媒呢,这些人都是冲着《桃花面》来的!” 那员工恍然大悟,难怪呢!如果是《桃花面》的话,这火爆的场面就说得通了,毕竟下班之后,他们也偷偷组团去围观了一下,立刻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件绣品就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魅力,能让看到的人都为之倾倒。 与此同时,展厅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正准备揭晓最终的金奖得主,苏绮彤站在台下的角落处,视线紧紧地盯着屏幕,手心不自觉地握紧。 凌越陪同苏绮彤一起来的,此时他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身旁紧张万分的女人,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一直以来,凌越都认为苏绮彤是特别的,她能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云想衣裳这个品牌,将服装厂办得蒸蒸日上,跟那些只知道靠着家世混日子的名媛小姐不一样,苏绮彤的一切都是凭她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凌越最为欣赏她这一点,所以当昨晚听见苏绮彤请求自己为她贿赂评委时,凌越发现有点不认识她了。 评奖这件事,难道不是该各凭实力么? 苏绮彤明明是最信奉这一点的人,为什么突然要作弊?她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么? 凌越本想拒绝,但苏绮彤不停哀求,神色凄楚,凌越最终还是不太忍心,于是答应了她。可是现在看到苏绮彤急切渴求的目光,凌越不由地开始反思:他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他所欣赏的那个苏绮彤,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 没等凌越理清楚思绪,台上已经在宣布得奖作品了,今天来参展的游客本就比平常多了好几倍,此时台下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们皆是好奇地张望着,听说这是在颁奖,更是有人直接说道: “《桃花面》,这还用说嘛,肯定是这幅作品拿奖,我这样不懂艺术的都觉得真他妈好看,专家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最前排更是围了一圈的记者,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不请自来,因为听说这次展览上出了一件十分神奇的绣品,所以赶过来抢占第一手新闻的。 在万众瞩目下,评委们先是宣布了其他展区的得奖作品,当轮到纺织艺术区时,人群看到屏幕上打出来的字眼,顿时骚动起来。 结果,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下,宣布得到金奖的作品,却是署名云想衣裳的那件《清明上河图》。 23.落魄大小姐23 获奖的是《清明上河图》?这怎么可能! 台下的人群愣住了, 继而爆发出一阵反对的嘘声, 他们脸上全是不满, 有人气愤地抱怨道:“怎么搞的,这些评委眼睛都瞎掉了吗?明明那幅《桃花面》绣得更漂亮, 他们怎么选了这一件?” “我不服, 这个评奖水分也太大了吧, 要不要这么敷衍?我都怀疑评委其实压根没有看过这两幅作品了, 理由呢, 放弃《桃花面》的理由拿出来!” 也有理性一点的人中肯地评价道:“我看过那幅《清明上河图》, 其实还算不错了,可是如果要二选一的话,明显它不够资格拿到金奖吧, 无论是从绣工还是创意, 《桃花面》都要比它高好几个档次。” 媒体席上,许多专门冲着《桃花面》而来的网媒也都齐齐愣住了。 搞什么啊,他们连《桃花面》获金奖后的通稿都写好了, 现在竟然说得奖的不是这件绣品?可他们都去观看过,那件桃花帷帐称得上举世无双,说它是能列入博物馆级别的珍藏品也丝毫没有夸张, 为什么没能拿奖? “这是不是弄错了啊?” “我听说这种评奖水很深的, 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 那个云想衣裳的后台一定很硬吧?” “说起这家云想衣裳, 它开业的时候, 不是在帝都火过一阵子吗?当时的排场特别大,好多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都去光顾了,说不定人家是买通了评委呢?” 网媒记者最喜欢发散联想了,他们立刻就嗅出了不对劲,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苏锦和傅擎宇此时也站在台下,听到这个结果,傅擎宇当即蹙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冷色,几乎要忍不住冷笑出声了。两幅作品的水平差距摆在那儿,这可不是势均力敌,苏锦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我看这些评委是脑子不清醒了,在这种事上过分偏袒,还真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么?”傅擎宇面色冷峻,语气中带出明显的不悦。他稍微一想,就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果是公平公正地评奖,不会有人舍得跳过苏锦惊艳绝伦的绣作,而去选择苏绮彤那副临摹之作的,所以只可能是评委会内部出了问题。 他冷哼一声,望着屏幕上打出的“金奖作品:《清明上河图》”这几个大字,神色嘲弄:“现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是指望别人都是瞎子吗?” 相较于傅擎宇的震怒,苏锦面色平静,她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在苏锦的记忆里,苏绮彤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接受失败的人,更何况她现在事业蒸蒸日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怎么会允许自己在往上爬的路上狠狠摔一跤? 不过苏锦还以为她能有什么高明的招数,没想到苏绮彤慌了手脚,直接找上了评委会来作弊,这么做的风险可不小。 “你别急,我看很多人都不服,这个奖还有待商榷……”傅擎宇转头想要安慰苏锦两句,毕竟他可是知道,苏锦为了这幅绣作付出了多少心血,但当他发现苏锦脸上既没有愤怒,亦没有失落,而是一派冷静时,傅擎宇倒是哑然了。 “苏锦,她在背后耍诡计,你难道就不生气?”傅擎宇不由问道。 “区区一个奖项,就能让苏绮彤丑态毕露,我觉得还挺划算的。”苏锦的视线划过场上的人们,这些游客的神情不虞,显然也是对评奖的不公感到极其愤怒,苏锦望了一会,便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况且,我来参展,本来就不是冲着奖项来的,我不需要这些虚名来肯定我的手艺,我最想看到的,只是其他人喜爱的目光罢了,我已经如愿以偿啦,所以这个金奖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傅擎宇一怔,继而无法自控地从心头冒出一点怜惜来。 苏锦态度豁达,但越是这样,就越让傅擎宇为她不值,没有人的心血是活该被糟蹋的,更何况苏锦为了这一件桃花帷帐,不眠不休,眼睛都快熬坏了,拼命起来的架势当真吓人,傅擎宇看在眼里,暗暗发誓以后绝不能再让她胡乱来了。 这样的苏锦……傅擎宇岂能容忍苏绮彤用肮脏手段来剥夺她应得的荣耀? 傅擎宇刚要说我来替你想办法,苏锦却侧头看向他,眼中浮现出狡黠之色:“不过,虽然我不在乎奖项,可我也没说,真要将这个奖拱手让给苏绮彤呀。” 傅擎宇表情空白了一瞬,他盯着苏锦,连自己都没察觉,他的眼底已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你的意思是……?” 苏锦笑意更深:“如果是技不如人,那我无话可说,但苏绮彤却故意舞弊,我无法苟同。” 她往傅擎宇身边靠近了一点,低声说了句“你等着”,便灵活地挤了出去,往舞台的方向靠近。 傅擎宇望着她纤细敏捷的背影,伸手捂住双眼,遮住凤目中倾泻流出的激赏之色,低低地笑起来。 …… “你们快看看是不是打错名字了,怎么可能不是《桃花面》?” 有第一个人发声,很快地就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这样说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或是早就领略到了那件桃花帷帐的魅力,或是被自己的亲友安利,特地跑来展览会上一观,反正俱是不相信《桃花面》竟然会落败,纷纷要求评委会给个说法。 坐着的一圈评委没有料到竟然出现了这么多反对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手足无措。 往年的展览会上,别说会出现这种集体反对的情况了,前来观展的游客和媒体,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多啊,整个展厅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落脚了! “这、这要怎么办?”一个评委脸色一白,有点畏惧地望了眼台下的人群,小声问,“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公布创新奖?” 另一个人苦着脸:“要不先等等吧……现场这么多媒体,万一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埋怨起苏绮彤来,若不是要替她保下金奖,又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状况?早知道真不该碍于凌家的面子就答应的,现在可好,遭到反噬了! 就在评委们思考要不要找借口缓一缓颁奖仪式时,突然有个工作人员小跑上来,神色奇怪地说:“那幅《桃花面》的创作者说,她的作品并没有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她怕评委只看到一部分,没有窥见全貌,所以她请求由自己来现场展示一次,而且当着这么多游客的面,完全公开透明,不会出现作弊情况,然后各位老师再进行评判。” 评委们愣住了,那位绣娘居然也来了,她不是抱恙说不出席了吗? 这工作人员并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因此离舞台比较近的人群都听见了,他们露出惊喜的神情,大声喊道:“好啊好啊,我们也想看看!” 更多的人正左顾右盼:“大师来了?大师在哪儿呢?” 媒体们更是站了起来,摄像头四处在人群中搜索。 不知为何,听见“作弊”两个字,这些评委心中都浮现出了巨大的心虚,尤其是之前评奖时提出弄一个创新奖的那位中年评委,更是脸色一红,站起来一拍桌,欲盖弥彰地说道:“不行不行,这是扰乱正常秩序,我们可没这样的先例!” 他这话一出,顿时激怒了本就不满意的游客们,反对的声浪霎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他评委连忙七手八脚地把这个人按回椅子上,脸上直冒冷汗。他们飞快地商量了一下,见形势不受控了,才勉强同意:“好吧,那就破例一次吧。” 工作人员得到指示,连忙推着小车去纺织艺术区,将那件桃花帷帐运了过来,人群自动自发地让出最中央的一大片空地供它摆放。 一切就绪,台上的评委们就看见一个清丽优雅的女子从人群中款款踏出,走到了桃花帷帐旁,接着她转过身,冲着周围的人群微微一鞠躬,语气恬淡地说道:“我就是绣这幅《桃花面》的绣娘,苏锦。” 怎么可能,这么年轻的绣娘?!评委们震惊不已,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了,《桃花面》是举世无双的杰作,他们本以为绣娘肯定是上了年纪的,才能有这样深厚的功底和阅历,可现在告诉他们,人家只是个小姑娘?开什么玩笑! 全场人中,最震惊的莫过于站在角落里的苏绮彤和凌越了。 在看到那个熟悉身影的刹那,苏绮彤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了,怎么会是苏锦!! 苏锦这样的废物,从小到大没有一样东西能比得过她,怎么可能拥有这般完全碾压式的可怕绣技,把她手底下所有的绣娘都踩在了脚下? “这不可能,一定是假的,苏锦在冒充别人!”苏绮彤语气激动。 “苏锦?”凌越的惊讶绝不亚于苏绮彤,他睁大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原来会刺绣?” 凌越对苏锦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有点恍惚,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能在这种场合看到苏锦,苏锦神色平静地站在人群中央,不骄不躁,淡定自若,仿佛所有人热切的目光对她来说如若无物,她的眼中只有那件不可思议的桃花帷帐,这样的苏锦令凌越感到十分陌生。 但同时……却令他的视线忍不住追随。 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苏锦只是上前伸手一拽,将其中一片水绡从木架上扯了下来,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苏锦恍若未闻,她开始将这片长约两丈的水绡折叠起来,一折、二折、三折……因为水绡比较大,苏锦足足折叠了十几次,才将它变成手掌一样的大小。但奇妙的是,即便折叠了这么多次,这片水绡依旧十分轻薄,苏锦两掌合起,轻轻一压,便将它压成纸片那样薄。 然后,苏锦才抬起头来,向众人说道:“这种水绡是我用细旦蚕丝织成的,我之所以为它起名叫《桃花面》,是因为这桃花不仅仅是开在水绡上,而且,还能被人握于掌心。” 说着,苏锦合上手掌一握,再次打开时,那片薄纱慢慢鼓胀起来,一朵桃花从纱布里显现出身形,嫣然于苏锦的掌心绽放。 这个景象太过美妙,一时之间,整个展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极力压抑的浅浅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人激动地高声大喊:“这是奇迹啊!” 24.落魄大小姐24 人群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锦掌心中盛放的桃花, 下意识屏住呼吸, 好几个年轻女孩因为巨大的兴奋而微微颤抖, 她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刺绣,绣出来的花居然也能像真花一样缓缓绽放, 片片粉色的花瓣舒展开来, 光影变幻间, 从花瓣上流淌过的光泽就如同滚动的珍珠。 苏锦让这朵桃花在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捏住水绡的一角, 手腕轻震, 便将刚刚折叠成巴掌大小的薄纱抖落开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随意地将手中的纱绡往上方一扬, 薄如蝉翼的轻纱被毫不费力地抛到空中, 上面绣着的桃花猛地炸开,在头顶形成一片极其绚烂的桃花雨。 当那片薄纱轻飘飘地坠落下来时,这场雨亦纷扬落下,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举头望去,甚至有一些孩童坐在父母的怀抱里,小手朝着空中挥去, 仿佛试图握住那些飘扬的桃花瓣一样, 稚嫩的话语中伴随着浓浓的喜悦:“妈妈,妈妈快看, 下花瓣雨啦!” 母亲好歹是成年人, 尚不至于失态, 但目光中同样透出难掩的震惊,要不是双手还托着孩子,她恐怕也想要伸手去捞花瓣了,她喃喃道:“是啊,太漂亮了……” 是啊,所有人都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幅场景实在是太难得,太震撼人心了! 然而苏锦还没有停下来,她飞快地扯下其他木架上的水绡,一片片地将它们全都抛到空中,一场接着一场桃花雨在场馆中降下来,看得人目不暇接,而站在正中央的苏锦垂手而立,她的身影笼罩在粉色氤氲中,原本就清丽的脸庞在桃花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娇艳无双,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不知不觉就夺去了场上人的注目,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众人看见她脸上娴静的神情,忽然就觉得心神平静。 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昨天光顾过的帝都美院一行人,高怡是学国画的,她痴迷地盯着苏锦,飞快地从背包中翻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拿起笔就开始将这漫天桃花雨的景色描摹下来,美人如花,此刻的苏锦完全激发出她的灵感了! 一旁的导师留意到高怡的举动,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眼中立刻流露出一丝惊讶。今天高怡的状态异常好,下笔如有神助,她笔下的美人桃花都是如此生气勃勃,简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你这是灵感迸发了啊,很好!”导师十分欣慰,他不敢打扰高怡的创作,只默默地站在一旁观看,目光一转,视线落到场中央的苏锦身上时,内心更是涌起一股冲动。 这位绣娘实在是太厉害了,难以想象,她的脑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奇思妙想,一件桃花帷帐已足够惊艳了,她竟然还能想出这么多种不同的展示方法,样样都令人过目难忘,尽管这姑娘年岁还小,可显然比绝大多数绣娘都更有才华、更富创造力!这样罕见的人才,他必须得努力跟对方打好关系,若是可能的话,一定要请这个叫苏锦的姑娘来他们美院办场演讲才行! 一旁蹲守的网媒更是心潮澎湃,这种奇观简直赚足了噱头,现在的网友最喜欢看这些了,于是他们毫不迟疑地将镜头对准了苏锦还有空中飘舞的水绡,将桃花雨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站在角落里的苏绮彤死死地盯着自己那位堂姐,感觉双腿有点发软,她不得不撑住墙壁,才勉强没有踉跄。 “苏锦怎么会懂这些……是我输了吗?”她不禁在心中发问,事到如今,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送上去的那幅《清明上河图》远远比不过苏锦的《桃花面》,这已经是个既定事实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苏锦肆无忌惮地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在这份绚烂的光芒下,她何其渺小,何其不自量力?! 凌越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眼神里满是惊艳,现在的苏锦跟他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惹人厌烦的大小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站在桃花雨下的她耀眼夺目,哪怕凌越之前对她印象极差,也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视线根本无法挪开。 凌越再看看身旁大受打击的苏绮彤,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点不耐,苏绮彤还妄想以收买评委的方式来扭转败局,可没料到苏锦并没有受到打压,光芒反而越来越盛,彻底将她战胜了! 而且苏锦的胜利是干干净净、绝不掺杂一点水分的! “苏绮彤,你失算了。”凌越依旧盯着苏锦不放,头也不回地对苏绮彤说,“我之前就劝说过你,买通评委会这一招很不值,若是被揭穿,你将面对的是所有人的质疑。按照现在这种情况看来,刚才宣布的奖项结果,很有可能会作废,这次我不会帮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凌越说不出自己是不是对她失望了,但苏绮彤这个做法无疑是在玷污艺术,尤其她的对手是苏锦……如果苏锦因为评委会的黑幕,而错失奖项,凌越觉得,自己甚至会感到遗憾的。 苏绮彤脸色煞白:“不,阿越,你听我解释,苏锦她不可能有这样的才能!她……” 凌越听不下去了,事实摆在眼前,苏绮彤还要再狡辩吗?但他到底对苏绮彤存了几分好感,只是冷下脸色,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临走前还深深望了眼苏锦,似是要将她此刻遗世独立的身姿刻进眼底。 凌越一走,苏绮彤整个人就慌了,她胆战心惊地扫了一圈,只见这些游客看完苏锦的展示后,对这个不公平的评奖怨念更深,抗议声四起,就连一些媒体也跟着起哄,责问评委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评选的。 评委会碍于重重压力,更不想让这件事闹大,在场这么多媒体,万一爆出去引发众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连忙宣布道:“既然苏小姐提出异议,评委会将暂停讨论一下,重新商议金奖的归属,请各位稍后。” 人群听到这话,总算平息了一点怒火。 苏锦毫不意外,挑了挑眉,淡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各种各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拿起一片水绡,取出小包里的针线,开始绣花玩儿,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一旁的工作人员看见她的举动,刚想提醒她不要破坏展品,但转念一想,人家可是原作者,是大师级的人物,这能叫破坏吗?这叫锦上添花! 而听见评委会说要重新商议,苏绮彤额上冒出冷汗,几乎快站立不住了,她已经有预感,自己将要迎来最坏的结果。 果不其然,十多分钟过去后,其中一个评委站出来,清了清嗓子,代为宣布道:“经过评委会的审慎评议,我们一致决定,金奖的得主非《桃花面》莫属!恭喜你,苏锦小姐!” 苏锦微微一笑,不骄不馁,沉静如水。 众人皆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就知道,这才对嘛,它怎么可能不拿奖?” “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展出结束之后,这幅《桃花面》是不是就看不到了?别啊,我真的还能再看一年!” “大师还有没有别的作品?拿出来一起开个人展也不错,到时候我肯定叫上朋友一起来捧场!” 所有人都对苏锦报以热烈的掌声,没有一个人往苏绮彤那边看去,她仿佛被遗忘在角落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掌心里全是汗,咬住下唇死死地盯着苏锦,目光盛满了不甘与愤恨。 完了,彻底完了……别人会怎么看待云想衣裳,会怎么看待她?输给谁都好,为什么偏偏要输给苏锦! 苏绮彤觉得窒息,难堪混合着嫉妒啃噬着她的心脏,这个地方她待不下去了,几乎是逃也似的挤开人群飞奔出去,这下她非但丢失了奖项,连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 《桃花面》得到金奖是实至名归,但媒体们更在意的却是绣制这幅作品的绣娘,没人能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年轻姑娘! 颁奖一结束,媒体们立刻一窝蜂地涌上去,试图挖掘到第一手新闻,可惜苏锦一一谢绝了采访的要求,什么也没说,然后便有工作人员上前阻拦,媒体们只好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开。 就在这时,有记者听到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高怡啊,你这幅素描简直大大超出了你以往的水准,看来苏小姐和她的桃花才是你的灵感缪斯啊,不行,这幅画你拿回学校去装裱一下,我要把它挂到陈列馆!” 记者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新闻,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发现那个叫高怡的女生手里捧着刚完成的画作,画上正是站在桃花雨下清丽动人的苏锦,神态举动都宛若真人,而那场桃花雨更是描绘得梦幻迷离,颇有意境,虽还未上色,但也能看出画者的用心。 他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将这幅画拍了下来。 25.落魄大小姐25 晚饭时间, 韩永德习惯性地打开新闻, 边吃边看。本地的新闻台说完各种琐碎小事, 便转而报道起国内的新闻,突然之间, 韩永德漫不经心的视线凝住, 只见主持人用甜美的嗓音说道: “昨日, 三年一届的全国艺术展览会圆满落幕, 这次展会涌现出了一批才华横溢的优秀艺术家, 以及许多富有创造力的作品……”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新闻的配图却是一件巨大的桃花帷帐,拥挤的人潮将它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个个都是翘首以盼、面带焦急, 仿佛面前等待参观的不是一件普通绣品, 而是举世罕见的奇珍一样;接着画面一转,还是这件桃花帷帐,只不过前面还站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的掌中绽开桃花,然后她将木架上的水绡尽数扯下,制造了一场绚烂至极的桃花雨。 “哎呀, 这是怎么办到的!”妻子看到这里, 不由惊呼出声,她向来是不主张吃饭时看电视的, 现在却看得目不转睛。 韩永德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女子不正是苏锦吗!不过也对, 除了她,谁还会有这种神乎其技的绣艺! 因为苏锦是被他们艺协举荐去参展的,韩永德一时为自己看人的眼光而得意,满面笑容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小苏大师呀!不得了啊,这头一次亮相就上了新闻,你看镜头就围着她打转!” 女儿韩燕正埋头刷着手机,闻言,她抽空瞥了电视一眼,也道:“新闻也报道了呀?看来苏锦姐是真的红了,我手机上也推送了关于这次展览会的消息,反响超级好呢。” 韩燕这话倒没有夸大,许多家网媒都去了这次的展览现场,他们不约而同都将重心放在苏锦身上,起的标题一个赛一个的夸张: “惊!展览现场突下桃花雨,现场观众大呼奇迹,三分钟带你领略《桃花面》的魅力……” “百年难遇的刺绣天才,传统工艺的复兴希望?她只有二十多岁,却让所有评委交口称赞……” “某美院学生现场挥洒笔墨,称该绣娘为自己的灵感缪斯,是确有其事还是趁机蹭热度?” …… 最骚的是,有一家网媒另辟蹊径,他看见众多同行都从多角度夸赞苏锦还有那幅绣作,能用的溢美之词都被写光了,于是他眼珠一转,写道: “据悉,颁奖现场曾发生过一个小意外,其实第一次公布出来的金奖作品是来自云想衣裳的《清明上河图》,然而诸多游客都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满,评委会碍于压力,才不得不另外择优。可是我相信只要见过那件桃花帷帐的人都会觉得,创作者苏锦拥有压倒性的实力……那么,评委们何以会看走眼呢?他们第一次选择了《清明上河图》,到底是基于专业的评价,还是出于别的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意有所指,很快就引起了网友们的议论,有的人觉得他想多了,但更多的人都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尤其是底下评论里有去过现场的网友晒出了两幅作品的对比,于是乎,大家纷纷觉得这个奖项背后水很深。 “这么明显的差距,评委们眼睛是瞎掉了吗?” “我怀疑这个云想衣裳可能跟评委们有py交易……嗯,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光比专家还要厉害。” “抖一抖,这个评奖全是水,评委们麻烦晃一晃你们的脑子,ok?” “云想衣裳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我记得好像是一家服装店吧?我同学是个富二代,她就去过那边买东西,里面的衣服老贵了,而且听说这家店开在铺租最贵的商业区中心,老板很有后台,我怀疑……是不是这家店的老板给评委塞了钱?” “不要怪我阴谋论哈,实在是那件桃花帷帐太漂亮了,这样都能被淘汰掉,我只能说绝对有黑幕。” 不知怎么的,这篇文章下面的评论发酵成了另外一场风波,越来越多人觉得《清明上河图》在第一次评奖时能被选为金奖,并不是个意外事件,而是人为暗想操作的。 尤其是很多去过的人自发上传了当天拍摄的小视频,视频中能清晰看到苏锦展示桃花帷帐的画面,看完之后,其他一些持中立看法的网友也转变了态度,纷纷站到了支持一派。毕竟这可是有图有真相,对比如此惨烈,评委怎么好意思昧着良心把《桃花面》涮下去的? 网友们越想越不对劲,后来就开始有人艾特云想衣裳的官博。苏绮彤的野心很大,她时刻展望着要将这个品牌做大,因此早早就注册好了微博,不过之前这家店的名声只在上流富贵圈子里流传,关注者寥寥,这次倒是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实现了苏绮彤的期望——官博被蜂拥过来围观的网友们艾特爆了。 “@云想衣裳,出来说话呀,到底是不是买通评委了呀?这种凭实力取胜的评选都要作弊,替绣娘小姐姐不值。” “@云想衣裳,颁奖的那天,《清明上河图》的创作者都没有现身,是知道自己的实力被那个绣娘小姐姐完爆了,所以不敢露面了吗?” “别装死@云想衣裳,这么多人都在质疑评奖不公,后来碍于各方压力评委才改口的,你作为最初预定的金奖得主,不出来走两步么?” ……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负面/评论?”苏绮彤翻着微博底下的评论,越看越惊心,最后忍不住摔了手机,脸上青白交加。她抬头怒瞪了一眼自己的助理,寒声问,“我付钱雇你们,不是为了让你吃干饭的,赶快让公关的人去买水军,把这些评论给我刷下去!” 助理无端承受了一通她的怒火,心里也郁闷着,谁知道这些好奇心过剩的网友都是从哪里摸过来的?犹豫了一会,助理小声问:“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如果雇水军去刷评的话,痕迹太明显了,万一……” 苏绮彤不耐烦地打断:“先别管这么多,你没看见官博下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吗?再这样下去,云想衣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的双眼被那些质问的评论给刺痛了,此时心中只有满腹怨恨。苏锦,苏锦……都怪她,要不是她横插一脚,临结束了还突然上来参展,不然的话,那个奖项合该是自己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遭罪? 不、不对,苏锦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是个草包,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她当年去学美术,要不是靠苏伯阳的关系,连正常的毕业证都拿不到,这样稀烂的功底和审美,怎么可能绣得出那件桃花帷帐? 就算苏锦有天赋,不到一年的时间,正常人能达到这么可怕的水平吗?在破产离开帝都前,苏锦连补丁都不会打,有一次打算亲手织一件围巾送给凌越做生日礼物,尝试了好几次都学不会,最后还是自己帮她织的! “慢着,你等等!”苏绮彤叫住助理,她焦虑地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最终停下来,下定决心道,“先别忙着刷评,你去找有经验的水军公司,让他们把评论引到另一个方向……” …… 此时此刻,被无数人惦记的苏锦刚收拾完行李,打算离开酒店返回清阳镇。 傅擎宇替她拎着箱子,最后问了一次:“真的不打算留在帝都发展么?你有这个手艺,还蜗居在清阳镇这样的小地方,实在是太屈才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到文物研究所工作,那里正需要像你这种手艺高超的织绣大师。” 苏锦摇摇头,回以一笑,开玩笑道:“素纱禅衣还没织好,我可不敢上研究所去,万一被人追着讨债怎么办?” 傅擎宇瞪了她一眼,却因为眼中盛满笑意,这一瞪轻飘飘的,毫无威胁力:“我还以为你忘了,谁让你把产出来的蚕丝都用在绣那件桃花帷帐上了?” “事从权宜嘛。”苏锦理所当然道,她顿了顿,忽然狐疑地瞥了傅擎宇一眼,“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跟研究所到底是什么关系?” “戴老是我的外公。”傅擎宇轻描淡写,并没有多谈,但也不避讳,简单解释了一句,就不再提了。 苏锦了然,难怪说要帮她介绍工作呢,不过还是算了吧,清阳镇挺好的,安静祥和,不用怕被人打扰,她待在那儿绣绣东西不知有多快活。 傅擎宇其实也知道苏锦多半不会答应,但他还是想试试,毕竟他自己也有正事要做,之前的休假已经够久了,不可能再跟着苏锦回清阳镇去。现在回想一下,那两个月似乎一瞬即逝,有仿佛十分漫长,他每天待在苏锦旁边,看她养蚕,看她织布,苏锦忙起来的时候异常专注,大多数时候都一言不发,可傅擎宇却觉得那样的氛围正好,他很喜欢。 他每每望着苏锦认真的侧脸,都会不自觉地沉迷。 “……算了,我送送你吧。”傅擎宇叹了口气,越想就越是不舍,他本来还想游说一下,可苏锦摆明了无心名利,又怎么会在意他给出的优厚条件呢? 毕竟他在苏锦心中的地位,可能还不如一只蚕。 傅擎宇郁闷了几秒,又安慰自己,不能跟非人类比较,起码在人类范畴里面,他应该也算是苏锦的朋友了吧? 两人离开酒店,刚走出大门,苏锦就看见凌越正倚在一辆豪车旁,似乎等候了很久的样子,见到她出来,凌越目光一亮,快步地走上前来,拦住苏锦的去路。 两人目光相对,凌越想起了之前自己对待苏锦的恶劣态度,尴尬了一瞬,以前是苏锦对他死缠烂打,他厌烦冷对,而如今苏锦看自己的眼神,跟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差别,半分迷恋都没有,清醒冷静得令凌越心中微微产生了一点酸涩。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上去更真诚一点,道:“苏锦……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吗?” 26.落魄大小姐26 听见凌越的请求, 苏锦先是一愣, 她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面前这个人是谁, 毕竟如今的凌越在她的脑海里占据的空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苏锦不明白凌越怎么突然跑来找自己,他不是应该跟苏绮彤处得好好的么? “我要赶飞机。”苏锦实话实说, 看向凌越的目光沉静如水, “而且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 你亲口说过, 不想再跟我说半个字, 叫我滚出你的视线外。”这话使得当初的原身伤心欲绝, 最后想不开才会轻生。 苏锦的话音里没有指责的意思,但却令凌越更加难受,他自己都忘记了, 竟然还跟苏锦说过这么过分的话……苏锦直到现在还记得这些伤人的事, 是不是也表示,她其实还对自己无法释怀呢? “我,我不是有心的, 当时气在头上,所以才……那不是我原本想对你说的话!”凌越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他向来都是受人追捧的, 从来没有低声下气道过歉, 更何况是对待一个曾经令自己弃如敝履的女人? 但是不知为何,看到苏锦平静无波的目光, 凌越就不由自主回想起以前那双眼看向自己时浮现的迷恋之情, 他忽然发现竟有点怀念那种感觉, 被苏锦全身心地注视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个人连陌生人都不如。 凌越以为苏锦就算不肯原谅,但起码也会追问一下他当时到底想说什么吧,但谁料苏锦不按常理出牌,对他的歉意视若无睹,直接绕过他就想走人。 “没事,那你就继续憋着别说吧。”苏锦淡淡地扔下一句。 凌越:“……??”不对啊,这套路超纲了啊! “等等,苏锦!”凌越见苏锦当真半分留恋也没有,下意识抬手想要拉住她,但手伸到半路,还没触碰到苏锦的衣袖,就被另一只横伸出来的手臂给拦住了。 刚刚凌越的心神都系在苏锦身上,直到这时,才发现她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 “凌先生,你没听见她说赶时间么?”傅擎宇挡在苏锦身前,冷冷地睨了凌越一眼。 凌越本身有一米八以上,个子绝对不矮,但傅擎宇竟然比他还要高半个头,身材修长,站在苏锦身前就宛如一座大山,凌越被拦在外面,寸步不得进。或许是身高差距带来的压迫,凌越神情凝重地退后一步,看清傅擎宇面容后,心中腾地蹿起一股危机感。 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但更令凌越讶异的是,这个浑身上下写满神秘的男人,竟然会像影子一样沉默地跟随在苏锦左右,如同一个优秀的守护者一般!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凌越目光复杂地望了苏锦一眼,原来苏锦是找到了新的目标,所以才对他这么冷淡吗?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这一照面,凌越还是得说傅擎宇有这种让他人为之倾倒的魅力,苏锦如果真的移情,那也不奇怪。 凌越有一瞬的沮丧,但很快打起精神来,冲苏锦喊道:“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得告诉你,那个艺术展上你拿到的奖项是实至名归,评委会确实不公正,你堂妹她……” 凌越本想向苏锦坦诚这件事,毕竟苏绮彤是借了凌家的势,才能收买到评委会,影响最后的评奖决定,他也脱不了干系。然而话没说完,不远处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一看见苏锦,立刻欣喜道: “苏小姐,幸好你还没离开!” 苏锦抬眼一看,认出这是展览会主办方的一位工作人员,便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吗?” “出、出了点小问题。”工作人员既心虚又愧疚地瞥了苏锦一眼,“苏小姐,是这样的,网上出现了一些质疑你的声音,然后此事又牵涉到评委会的评选公正、还有举荐你来参展的浙省艺协是否失职……总之事情比较严重,所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想办法澄清谣言。” 这番话说出来,傅擎宇和凌越两个大男人皆是齐齐皱眉。评委会的公正问题?这还需要造谣吗,本来就大有猫腻! 苏锦倒没什么感觉,她只是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不知这个时候机票还能不能改签,边问:“什么谣言?” 工作人员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半晌才低声说:“有人带头说你太年轻,不可能绣出这么高水准的作品,而且同时还有好几位比较资深的刺绣大家公开质疑,接下来……就有点乱套了,不知哪个手欠的网友人肉了你,把你以前读大学时的成绩单和作品都放出来了……呃,那些作品,跟你现在的绣作差距比较大,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相信你——造假了。” 其实工作人员已经说得很客气了,苏锦读书时的作品何止是“差距比较大”,那简直是审美和技术的双重灾难,说难看都是好听的了,看到那些画,的确很难让人联想到苏锦绣出了《桃花面》这样的巨作。 苏锦若有所思:“唔,你是说那段黑历史被人翻出来了?连我都因为画得太难看,不知随手扔到哪里去了,难为他们还能挖出来。” 工作人员都快哭了:“苏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开玩笑!” 苏锦的重点完全搞错了吧,她居然还承认自己画得丑! 凌越原本准备好的坦白就这么被一个意外状况给打断了,他怔怔地望着苏锦被工作人员拖走,而傅擎宇在苏锦离开后,也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还站在原地,脑海一片混乱。 ……苏锦被谣言中伤了? 凌越不自觉地打开微博,搜索关键词,果然看见了那个工作人员说的情况,看着看着,他不禁俊眉紧锁。 有好几个专门做手工教程的大v转载了对苏锦发出质疑的那篇文章,其中一人说: “我从十岁开始学习编织,到现在为止有将近三十年了,就算这样,我也敢很肯定地说,以我的阅历绝对绣不出那件桃花帷帐,这个叫苏锦的人才多少岁?她学习刺绣学了多久?更别说她大学时的画作被曝光出来,连基本审美都不具备的人,我有充分理由怀疑她并非《桃花面》的真正创作者。” 这位大v有理有据,还拍了自己二十多岁时的作品发上来,这时的作品都非常青涩,这么一对比,她就显得十分有说服力了。果不其然,评论里一堆网友纷纷响应: “对了,我当时被桃花帷帐迷了眼,都没留意到那个绣娘竟然这么年轻,太夸张了点吧?” “网上扒出来说,这个苏锦是被浙省艺协保送推荐上来的,那么问题来了,如果苏锦不是真正的创作者,那真的又在哪儿?难道是艺协抢了人家的作品,想要捧苏锦上位?我的脑子里飞过了一万字阴谋论!” “细思极恐,看了苏锦大学时代的对比就知道了,一个人就算进步,也不可能一下子从矮子变成巨人的,这两者之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吧?” “震惊了,我还超级喜欢那件桃花帷帐的,连续两天都去展览上蹲守,我当时就觉得能绣出这种东西的绣娘,怎么也得七老八十了吧,后来现场看到苏锦我都惊呆了,还以为是我太年轻,见识太少了,完全没想到另外的可能!” …… 各种各样的议论都有,甚至不乏对苏锦的恶意攻击,之前还抨击云想衣裳可能买通评委的网友此时忽然调转矛头,死死地咬住苏锦不放,不仅是她,就连浙省艺协也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韩永德的电话都快被人打爆了,因为苏锦最先是由他发掘的,所以现在舆论发酵了,其他人首先就想到要找他了解情况,后来闻风赶来的媒体也虎视眈眈,韩永德不得不关了机,立刻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往帝都。 等他赶到展览主办方的办公室时,才发现苏锦早就被人请了回来,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模样淡定,丝毫看不出一点紧张之色。 “苏锦没有作假!”韩永德没顾上喘气,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怀疑视线,坚定地说道,“我是亲自去到清阳镇,亲眼看过她刺绣的,她就是有这个实力!” 有人说道:“韩老师,您这样说了也没用啊,这次的舆论比较厉害,万一处理不好,会累及我们展会、还有艺协的名声,而且网上拿出的那些证据,苏锦小姐本人也承认了嘛……” 韩永德脸色难看,到底是谁这么无聊,突然之间开始扒苏锦的过去,这不有病吗!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任由网友这么污蔑吧?”韩永德十分烦躁。 那人忙道:“韩老师,您别急,其实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一个解决方案了,现在的质疑都是基于对苏小姐本人实力的不信任,我们想,如果能开场直播,让苏小姐现场展示一下,或许这些谣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韩永德一怔,另一个人就补充道:“刚好,我们接到了帝都美院的邀请函,他们想请苏锦小姐去给学生们办场讲座,舆论的事,美院也都知道了,他们同意让这场讲座在网上同步直播。” 27.落魄大小姐27 “高怡, 你动作快点, 这次的讲座听说好多人都想看, 去晚了就抢不到前排的座位了!”同学站在教室门口,朝着高怡使劲挥手。 “来了来了!”高怡飞快地将画板收拾好, 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她们这堂课下得比较晚, 现在已过六点了, 而讲座是晚上七点开始, 高怡两人来不及吃饭, 只随便买了几个肉包子垫垫, 率先赶到了礼堂。 还好她们来得不算太晚,高怡拉着同学抢占了前排中间的座位,这才松了口气。 坐下来后, 高怡环顾了一下四周, 发现礼堂中早就架好了直播设备,几个工作人员正埋头调试,视线转到台上, 从天花板垂下一道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全国艺术展览金奖得主苏锦光临我校!” 红色招摇的横幅,烫金的大字, 高怡心想, 很好,很有她们美院的风格, 不过怎么没写上讲座主题呢? 礼堂里陆陆续续走进了不少人, 同学附在高怡耳边, 小声问:“你相信网上那些传言吗?就是说苏锦并非《桃花面》的真正作者,她是冒领荣誉的那些话?” 高怡果断地摇头,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女神不会做出这种事!” 自从去看过展览后,苏锦就成为了高怡心目中的女神,她也看过了微博上那些所谓的质疑,并对此嗤之以鼻:就算其他都能弄虚作假,但一个人的灵气却是无法作假的,高怡亲眼看过苏锦的展示,她十分笃定,这个女子身上是满溢的灵动才气,这绝不是伪装! 尤其是高怡曾被站在桃花雨下的苏锦激发了灵感,画出了那幅被导师称赞不已的画作,她苦练了这么多年,唯有在那一次,才真正感受到了下笔如有神的畅快淋漓,那幅画甚至还被导师珍藏在了美院的优秀作品展馆里了呢! 高怡不相信,一个能唤醒自己心中激情的女子,会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她刚说完这句话,旁边一个女生忽然嗤笑一声,道:“你也太单纯了吧,明摆了有这么多破绽,你还那么相信这个苏锦?” 高怡皱着眉转头一看,发现那是个陌生人,看样子应该也是美院学生,不过跟她不同系。女生没有理会高怡的怒目而视,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她自称是纺织工程专业的,还说以她所学的知识判断,苏锦一定是骗子。 高怡听不下去了,刚要反唇相讥,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她连忙转头看向台上,只见苏锦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她搬了一张板凳,接着又回头抬了一台木质绣架,来回几次,就在台上搭好了一切刺绣用的工具,高怡的视线不由地被吸引住,心想难不成苏锦是要现场表演? 旁边那女生立刻不屑道:“这么短的时间,她能绣出点什么,还不是之前就想好要怎么糊弄人,现场照做而已,只要事先练习过就行。” 高怡没心思听这人说话,主持人已经宣布演讲正式开始了。 …… 而以此同时,网络平台的直播也在进行中。 一家挺有名气的直播网站拿下了独家直播权,因为微博上为这件事吵得很热闹,而“造假”这种话题又足够吸引眼球,所以直播刚开始,就瞬间涌入了大批观众。 网友们看着苏锦在台上搬来搬去,都有点疑惑: “这是在搞什么,要当面破谣言吗?” “这样一看,苏锦真的好年轻,我信了微博的话了,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当上刺绣大师?” “只有我注意到了颜值吗?别的不说,至少她是真心漂亮。” “有些颜狗就不要出来秀智商了,这跟看脸有什么关系吗,苏锦是在作假,作假哎!” “先别吵了,看看苏锦怎么说吧。” 没有人留意到,苏绮彤偷偷注册了一个小号,也在这时候溜进了直播间,她看了看已经打去给水军公司的账单,望着屏幕里苏锦秀美淡然的侧脸,唇边忍不住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没错,网上最先开始质疑苏锦的,就是她所委托的那些水军,苏锦大学时的画作和成绩单,自然也是她提供的,有了这份“证据”加持,水军策划的反转事件进展得异常顺利,原本对准云想衣裳的矛盾顿时转向了苏锦,而且还引来了许多大v下场,质疑声甚嚣尘土。 谁让苏锦挡了她的路呢? “堂姐啊堂姐,这都怪你,你要是安安分分待在你那个小破地方,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苏绮彤目光冰冷,脸色一瞬间显得十分狠绝。 …… 苏锦轻轻地将一块两米多长的绢布铺在绣架上,网上的争论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台下各色打量的目光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布置完后,苏锦戴上耳夹麦克风,随意往凳子上一坐,看向台下,沉吟半晌,才开口道: “我从来没办过讲座,美院的老师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讲一下自己的学习经历,分享成功经验……但我没法跟你们说这些,一来怕误人子弟,二来我真正开始刺绣的时间很短,也谈不上什么成功经验。” 苏锦像是全然不知道网上对她的争议点在哪里一样,语气淡然地说道:“我从去年到现在,着手织绣的时间满打满算将近一年。”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网上传的是一回事,但苏锦自己承认的又是一回事——她本身的年龄已经足够惹人怀疑了,更何况现在她又说,其实网友们还是估多了,她才学刺绣不到一年?! 高怡也处在震惊中,她旁边那个女生就高声喊道:“那网上爆出来你读书时的作品,那些也不是假的吧?” 苏锦神色平静,十分干脆道:“不是假的,那些的确是我的东西。” 礼堂里众人神色各异,他们好歹都是名校学生,不至于大声喧哗,但底下窃窃私语却不可避免,原本来看热闹的人就多,此刻绝大部分人看向苏锦的目光里,都掺杂了一丝不信任。 而直播间里,观众们似乎也没料到苏锦竟然如此坦诚,她连一句客套话也没说,也不尝试去掩饰或辩解,他们愣了愣,弹幕才炸开: “卧槽,一年?一年能干什么,石锤了,苏锦绝对作假了,就算是天才,坐火箭也没有那么快的学习速度啊!” “难道苏锦觉得要公开演讲兜不住了,干脆自爆,博一点同情分?” “真不知道该说苏锦是实诚还是缺心眼,我好久没见过这么清新不做作的骗子了……” 苏绮彤听见苏锦说的话,也不禁冷笑一声,在她看来,这都是苏锦在垂死挣扎。 但苏锦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她依旧稳稳地坐在台上,不动如风。 高怡身旁那女生似乎跟苏锦较上劲了,咄咄逼人:“《桃花面》真的是你绣的?” 苏锦:“没错。” 女生冷哼,索性站起来大声质问:“那我问问大家,一个刚开始刺绣不满一年的初学者,能绣出像《桃花面》那样举世无双的巨作,别说我们这些内行人了,就算去问圈外人,他们会信吗!” 礼堂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些,高怡脸色沉了下来,直到现在,她依然坚持最初的看法,也看不惯那女生莫名的优越感,她刚要帮忙反驳,就听苏锦回答道: “你说错了一点,我不是初学者,我也没有系统学习过。” 所有人皆是一愣,苏锦继续说道:“刺绣这件事,我天生就会。” 此刻,不管是在场的学生们,还是网上看直播的网友,都是满脑子的卧槽:???吹牛逼也要遵守基本法好吧,天生就会,你以为你是神仙啊!! 苏锦扔下一枚重磅炸/弹,自己却仍然淡定,她径自取出绣针和丝线,看向站起来的女生,问:“你是织绣相关专业的学生?” 女生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点点头,然后苏锦便微微笑起来,对她说:“那你一定比较熟悉刺绣会用到的各类针法吧?” 女生还是愣愣的:“是、是又怎样!” 苏锦道:“我待会就在这块绢布上刺绣,你说一种针法,我便使用这种针法,不限次数,也不限派别,只要你能想到的,我就按照你所说的来绣。我当着你们的面,也不可能有任何一点虚假成分,最后绣出来的成品,我会让台下每个人一一检验,如何?” 学生们&观众们:卧槽竟然玩这么大??!! 不等众人回神,苏锦便已低下头去,纵使被这么多人围观,她握针的手依然极稳,不见一丝颤抖,眉目低垂时,在灯光的衬托下,温婉得不可思议。 那女生总算反应过来了,紧接着心中腾起一股熊熊怒火。苏锦这是什么态度,看不起她吗?还说什么“不限次数,不限派别”,苏锦到底知不知道刺绣所用的针法有上百种之多,一个专业绣娘都不敢说自己全都会,苏锦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她这种不满一年的初学者会比精通此道的职业绣娘更厉害? 苏锦想出丑是吧?好,那自己就成全她! 28.落魄大小姐28 礼堂中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视线在苏锦和那个胆大的女生间来回不断, 脸上都冒出看热闹似的兴奋之情。 高怡不禁担忧地瞥了苏锦一眼, 因为刚才同学小声地对她说,这个女生是纺织工程专业最优秀的学生, 并且还在一位刺绣大家门下作学徒, 见多识广, 万一这人故意刁难, 很可能会挤兑得苏锦下不了台。 这可是同步直播, 万一出了岔子, 苏锦的名声就全完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高怡这边忧心忡忡,反观苏锦依旧面色沉着, 她穿好线, 调整好绣架的方向,使得整个礼堂的人都能清楚看见绢布上的图案,然后抬头望向那女生, 道:“请吧。” 女生在心中冷哼一声,在她眼中,苏锦是必败之势,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硬撑罢了。她怀着等着看笑话的想法, 语气高傲地说道:“反抢针!” 苏锦手起针落,在绢布上由内向外层层绣出, 压线齐整平滑, 直播的摄像头将她绣制的动作完整不落地录了下来。 直播间的观众可以清晰地看见, 她的手指灵巧得不可思议,每一次落针的点都精确到毫厘,绝不会有丝毫偏移,整套针法似乎早就在她心中演练了千万遍,下针的过程从未有过丝毫停滞,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尤其是她行针的速度,简直都要划出残影来了,让所有人看得眼花缭乱! 女生也呆了呆,但仍是不屑,可能苏锦运气好,反抢针刚巧是她最熟练的一种罢了,因此女生立刻换了一种:“散套针!” 苏锦连眼皮也不抬,瞬息之间已经改变了走针的方向,众人只见她纤细的手腕在空中一扭,划出漂亮的半圆,接着她手下的针线就乖顺地从外向里一批批嵌套,批批相叠,针针相嵌,明明看起来就是异常复杂的针法,但在苏锦的梳理下,每一根丝线都行迹都如此自然清晰,一点都不显得堆砌。 千针万线在她手下交叠往复,可众人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些丝线仿佛天生就长在绢布上一样,丝毫看不出一丁点针迹。 直播间从刚才开始,激烈的议论就没有停止过: “只会十字绣的我给这位大佬跪了,这种熟练度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而且这他妈也绣得太快了,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眼睛跟不上她刺绣的速度!” “卧槽,卧槽,我满脑子里只剩下卧槽两个字了!谁能告诉我是不是搞刺绣的人都这么牛逼?” “专业搞刺绣的在此,很肯定地告诉你们,我们不是,我们没有。我的老师是苏杭这一带很有名的大家,刚才我把直播拿去给老师看了,老师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一直在嘴里喃喃说天才啊,大师啊之类的。” “前面的别走,从你们专业的角度来看,苏锦真的有那么厉害?不是吹的?” “现在可是直播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完全排除作假可能,换句话说,这是苏锦的真材实料!” …… 那女生盯着苏锦熟练流畅的手法,心中微微升起不好的预感,刚才那份自信笃定不知何时淡了许多,她余光一扫,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苏锦修长灵活的双手,脸上全是惊叹之色时,顿时心一慌。 “换一个!叠鳞针!” “够了够了,刺针和旋针!” “等一下……虚实针!……不,还是乱针吧!” 各种各样的针法名称从女生口中蹦出,越往后,她的脸色就越发苍白,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而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不太懂这些专业的名词,只是觉得听上去十分厉害,更令他们为之惊异的是,无论女生多么刁钻,苏锦都如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女生每说一样,她就用一种针法,决不违背。 刚开始弹幕上还有计数君在数着这是第几种针法了,但慢慢地,众人都顾不上去数数了,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苏锦的双手,眼也不眨,生怕遗漏掉一个细节。 无他,苏锦刺绣的动作实在是太美了!如果忽略掉她身前那块渐渐被填满的绢布,她简直不像是在刺绣,而仿佛是在抚琴一般,丝线便是她的琴弦,每一次交缠重叠都是在奏响一个音符,她是在无声处悄然奏响一曲,众人恍惚却能听见那美妙至极的声音。 弹幕简直快要疯了: “我跪了,你们呢?” “给大佬献出膝盖,小姐姐你还收徒吗,愿意收一个乖巧可爱、上过大学还会做家务的徒弟吗!发出超级想学的呐喊jpg.” “想想就得了,这是要手的,你能像苏锦大佬一样绣得又快又好看吗?” “还是我,我那位很有名气的老师现在有点呼吸不畅了……我觉得她似乎开始癫狂了,正在挨个给她的朋友们安利小姐姐,哦对了,她的朋友都是业界的顶尖人物,一幅绣品可以卖出七位数那种……然后貌似她们群里也炸掉了,我老师说,她就没见过有人能将这么多种复杂的针法运用自如!” “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刚才还十分不屑地说小姐姐吹牛逼,现在看来是我见识浅薄啊!妈妈,这世上原来真的有神仙啊!” 而正在观看直播的苏绮彤,已经脸色煞白了,甚至连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玻璃杯都没察觉到。 为什么,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苏锦没有撒谎,她真的拥有一手高超的绣技,并且她只是严格地按照那个女生所说的来绣,还没有加上那些奇思妙想,所展示的功底却已经远远地将其他绣娘抛在了身后,叫人望尘莫及! 在这手出神入化的绣技下,所有关于她年龄、还有读书时旧作的质疑,都不攻自破,连渣子都没剩下。 “不,这不应该,我认识的苏锦不是这样的……”苏绮彤双手捂着脸,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为了抹黑苏锦,命令水军公司大肆煽风点火、制造舆论,现在苏锦已经用实力证明了那些都是莫须有的污蔑,舆论很快就会反扑,到时候就是她遭殃了! 苏绮彤满心慌乱,不过她很快又安慰自己,没事的,她联系水军公司用的是匿名,就算水军被人挖出来了,那也查不到她头上! …… 而礼堂中,苏锦完成了最后一针,抬眼看向摇摇欲坠的女生,轻声问:“还有别的么?” 那女生腿一软,跌坐回座椅上,后背上全是冷汗。苏锦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啊……她一共说了三十多种针法,其中不乏一些非常生僻、很少有人会使用到的,但没想到,苏锦竟然全部都会! 非但这样,她还绣得如此完美,无论哪一位绣娘站在此处,肯定都会不由自主赞叹一声,就连不懂行的普通人,也能从这单纯的炫技中觉察出美感来! 现今就连公认的刺绣大师,都不敢说自己能做到这种程度,苏锦年纪轻轻,况且按她的说法——她接触刺绣才不到一年,竟然就达到了一般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 “我、我……”女生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高怡率先从震撼中脱出来,此刻她看向苏锦的目光中是满满的崇拜。不愧是她的女神,刚才的炫技简直是明晃晃的打脸! 高怡用力鼓起掌来,有她带头,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回过神来,开始跟着鼓掌,几秒之内,整个礼堂都被热烈的掌声所淹没。 所有人都兴奋难耐,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唯独那女生忐忑不安,她现在才算明白,自己踢到一块钢板了,不由羞得满脸通红。 苏锦哪里是强装样子啊,人家分明是有绝技傍身,胸有成竹,所以才这么淡然自若的! 她又羞又愧,只想把自己缩起来,可这时候,苏锦却将绢布从绣架上取下来,径直下台朝着她走来,当苏锦在她面前停下时,女生不安地蜷起手指,以为这个胜利者是要当面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了。 然而,苏锦只是看着她,轻轻一笑:“这件东西送给你了。” 女生:“???”她愣了好一会,低头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绢布,半晌才找回声音,“你要送给我?为什么?” 难道苏锦不记恨她的挑衅吗? 这块绢布被苏锦施以三十多种针法,图案纷繁绚丽,望上去赏心悦目,十分漂亮,价值绝对不低,周围人近距离看着,俱是惊叹不已,尤其是高怡,她现在可羡慕死那个女生了。 苏锦道:“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刺绣的吧,而且你刚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种针法,让我好好过了一把瘾,我其实挺高兴的,这件绣品算是给你的谢礼。” 女生愣愣地接了过去,顿时惹来一通艳羡的目光。 直播间中的观众也同样羡慕不已,纷纷后悔自己怎么没在现场,然后是嫉妒这个女生的好运,最后一部分人想起微博上曾经对苏锦的污蔑,再对比一下她此时的宽容大度,不禁感慨道:“这才叫有大师风范啊,宠辱不惊,难怪人家这么年轻,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这其中,有一条弹幕最能引起观众们的共鸣:“事实证明,有时候人与人的差距,可能比人与猪的差距更大!” 29.落魄大小姐29 从礼堂离开时, 高怡的神色依然有点恋恋不舍, 她频频往苏锦的方向张望, 然而苏锦已经在美院教授的簇拥下退场了,高怡还在那堆人中看见了自己的导师, 本来严肃儒雅的半百老头子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在苏锦面前手舞足蹈, 兴奋地说着些什么。 高怡有点羡慕:“我也好想跟女神说几句话啊……” 她的同学忽然想到:“咦, 老师是不是说过, 想要请你女神来咱们学校当客座教授?这回怕不是在商量这件事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 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高怡兴奋起来:“如果能成就好了,我保证以后每逢女神的课我都能早到迟退!” 她们笑闹了一会, 接着高怡便将刚才演讲时录下的小视频传到了网上, 她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前来听讲座的学生非常多,各种角度的视频和照片都有, 这些实打实的证据一下子就将之前微博上对苏锦的污蔑给压了下去。 这还不算完,有人指出:“我总觉苏锦绣的东西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的样子, 后来我姐不小心瞥见了, 立刻对我说她竟然也收藏了苏锦亲自绣的饰品!一个,超级超级漂亮的金鱼底荷包!” 这人把荷包晒了出来, 紧接着又有一些人跳出来, 表示自己手里也有同样精致好看的小饰品, 评论里一时之间变成了互相晒收藏品的地方。 其他看热闹的网友们纷纷表示惊呆了: “卧槽你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得到的?这些小饰品通通颜值爆表啊,而且每一个上面的纹样都完全不同,简直神仙配色,而且我好像发现颜色还会变换的!” “我相信这些都是苏锦绣的了,这种神奇绣工,我只在小姐姐身上看到过!” “我这一晚上受到的冲击太大了,我得缓缓,苏锦的存在简直就是对我等颜控的暴击……” “等一等,为什么都说这些是苏锦绣的,上面有写她的名字吗?而且我觉得苏锦这么厉害,应该不会绣这种小玩意吧,又费神又不赚钱,我看晒图的人说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超过四位数的,如果真是苏锦绣的,有可能卖得这么便宜吗?” “好像有点道理,刚才有人分析说,苏锦绣的桃花帷帐能卖出天价,她应该不图这点小钱吧……” 众人顺藤摸瓜,发现晒出来的饰品都是在一家网店里购买的,再继续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他们又翻出了曾经在微博上火过一阵子的山海屏风,以及云佳拍摄的那段苏锦织布的小视频。 网友们如同福尔摩斯附体,立刻有人眼尖地发现,这些绣品的创作者都是同一人——那就是苏锦! “不会吧,山海屏风竟然也是苏锦绣的??!!” “黄金周的时候我才去过那家餐吧,我早该想到的,除了小姐姐之外,还有谁能绣出这种不似凡物的绣品?” “只有我的关注点是在那家网店上面吗?苏锦竟然早就开始卖东西了,而且、而且还卖得这么便宜!物超超超所值好吗!” “我恨!我为什么不早点知道这家店的存在,刚刚我去看了一下,所有的商品都脱销了,下一批货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上……” “我真实窒息了,苏锦有这样的手艺,居然还开某宝店,定价还这么的……亲民,她到底怎么想的啊,心中有个科普梦吗?我老师在网店里逛了一圈都要疯了,觉得这是暴殄天物,不得不说,之前那些抢到的人运气真的超好啊!” …… 这家网店的人气就如同网友们失望的情绪一样,不断上涨,不知多少人重复刷新了无数遍,看着上面的“已售罄”三个大字欲哭无泪。 而在店铺口碑不停发酵时,方远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到。 在苏锦正办讲座的时候,刚好也是方远的直播时间,因此当他直播完后,才发现他们网店里的招牌摇钱树竟然无声无息就在网上火了!方远懵了一会儿,待他了解完来龙去脉,大脑立刻转动起来:这可是一次绝妙的营销机会! 网店是方远和苏伯阳一起合办的,里面卖的都是苏锦做剩下的边角料,一些小饰品什么的,之前方远虽然在直播间里常常宣传,又有云佳在公众号上大力推广,但也只是在小众圈子里小红了一把,论大众普及度,还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经过这次的闹剧,苏锦的名号彻底在网上打响了,连带着店铺也沾了光! 方远再次感谢自己当初邀请苏伯阳合伙开店的英明决定,苏锦简直就是他的幸运女神! …… 就在微博上的注意力都被这家“物美价廉”的小网店吸引住时,苏绮彤不由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还好其他人没留意到最开始那批水军评论,不然云想衣裳可是跑不了兜着走。 可惜苏绮彤放松得太早了,她这边庆幸着,却不代表别人会轻易放过她。 傅擎宇飞快地瞧着键盘,眼瞳中倒映着屏幕里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他一点点地将曾经在网上污蔑过苏锦的那些疑似水军的言论搜集起来,再一一过滤,抽丝剥茧地找到了最初的源头,然后将所有证据整理清楚,送到了苏锦手上。 “苏绮彤,云想衣裳……”做完这一切,傅擎宇沉吟了会,轻轻地扣着桌面,微眯起双眼,漫不经心地想,“苏锦,你会怎么对付他们呢?” 这些证据到达苏锦那里时,她早就回到了清阳镇的家中,她看完后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苏伯阳却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们竟然还敢在网上造谣?”苏伯阳不惯常上网,在苏锦说了后,他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一时之间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苏锦孤身一个人去帝都,没想到竟然遭了这种罪,也不知道她当时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以前对苏绮彤多好,无论有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她,她这个小白眼狼,跟她爸简直是一路性子的!”苏伯阳忙着经营网店,已经很久没有为苏仲阳一家子动气了,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怒不可遏,抓着那份证据就要起身,“小锦你别怕,爸爸给你出气去!” 显然苏伯阳是担心错了,苏锦十分平静,她劝住自己的父亲,说道:“爸,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不需要亲自去处理这些事情。” 苏伯阳冷静了一点,狐疑地问:“小锦,你能忍下这口气?” “告她!”苏锦斩钉截铁,“侵犯个人名誉和隐私,足够苏绮彤喝一壶了,我们手上证据充足,可以证明她故意买水军造谣,那就直接走法律程序,何必自己劳心劳力,去跟他们对质呢?” 苏伯阳也是爱女心切,一时间冲动占了上风,现在他望着苏锦淡然镇定的语气,意识到她真的不再是以前那个毛躁跋扈的小女孩了,心中五味陈杂,但最终却是欣慰地叹了口气:“到底长大了啊……那就由你自己来做主吧。” 就在苏锦决定要起诉云想衣裳后,傅擎宇适时地打来电话,他推荐了一名在帝都很有名望的律师,苏锦只需要全权授予处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管,十分轻松。 “谢谢。”苏锦顿了顿,没忍住好奇心,问道,“你还兼职当黑客吗?”这些证据可不是那么好拿到的,傅擎宇在短短的时间就整理出来,不得不说实力强大。 “我的职业与计算机工程相关,小事一桩罢了。”傅擎宇丝毫没有邀功,他在听说网上有人对苏锦不利开始,就仔细留意着那些水军的一举一动了,这才能迅速精确地将他们一网打尽。 挂断电话,苏锦怔了一会,她似乎头一次意识到,傅擎宇并不仅仅是借住在她家里的那个“临时修理工”了,突然地,心中竟有点怅然。 …… 另一边,苏绮彤接到律师函的刹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支撑不住地跌坐下来,扶着头满心慌乱。 她买水军的事竟然被发现了,苏锦还要告她侵权,偏偏是在云想衣裳亟待扩张的节骨眼上……万一这件事张扬出去,她就颜面扫地了! 说实话,现在云想衣裳的日子并不好过,苏绮彤满怀信心地带着绣品去参展,结果一败涂地,非但没有能帮自己的品牌宣扬一番,反而招来了众多非议。与她相反,“花想容工作室”这个名字却变得炙手可热,苏锦一跃成为了人人追捧的刺绣大师,苏绮彤的很多老客户都委婉地表示不再续订,就连名媛圈子里,都对苏锦刮目相看! 要知道在一年之前,苏锦可是众人蔑视的对象,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的! “老板,不好了不好了……”助理慌慌张张地推开门跑进来,中途差点绊了一跤,满头大汗。 苏绮彤正心烦意乱,不耐烦地吼道:“又怎么了?” 助理小心地观察她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凌少、凌少知道那些水军是您找来的之后……就说、说要从云想衣裳里撤资!” “!!”苏绮彤脸色一白,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30.落魄大小姐30 凌越持有云想衣裳中大半的股份, 他一旦撤资, 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苏绮彤父女俩骗走了锦绣服装厂, 手头不缺钱,因此倒不是说缺了凌越那一份资金, 她的店就开不下去了, 而是凌越的撤资就意味着, 他以后不愿意再护着苏绮彤了。 少了凌越在背后支持, 云想衣裳在那些名媛贵妇眼里, 算个什么东西? 不知有多少人当初都是看在凌越的脸面上, 才对苏绮彤客客气气的,为此她还得罪过不少嫉妒自己的女人,凌越一走, 这堆烂摊子要怎么办? 苏绮彤一时之间头晕脑胀, 助理瞧着她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问:“老板,咱们的vip客户流失了相当一部分, 剩下那些也在观望,还有一些人打电话来,说对之前出的一批样衣不太满意, 要求我们退还定金。” 苏绮彤颤声道:“退货?这批样衣可是再三确认过后, 才送厂打样的,当时她们全都没有意见, 怎么现在才来说不满意?” 助理为难道:“可是, 提出这个要求的客户个个有权有势, 咱们得罪不起呀……” 话未说完,又有另外一个员工气喘吁吁地跑进苏绮彤的办公室,语带惊慌地喊道:“老板,艺术展览会的主办方说您可能涉嫌到舞弊、还有污蔑抹黑另一位参赛者,要求您给出合理的解释,并且……并且他们说会撤销掉云想衣裳以后参展的机会,全国所有的展览都会将咱们拒之门外!” 这个惩罚可以说相当严重,云想衣裳这个名字从此就上了官方的黑名单! 苏绮彤眼前一黑,浑身都在发软,她愣愣低喃道:“怎么可能……”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只不过是买了水军,在苏锦身上做了点小文章罢了,为什么所有事情都乱套了? 苏绮彤不知道的是,苏锦如今可是艺协极力捧着的人,韩永德在苏锦澄清事实之后,就坚持让主办方给苏锦拿出一个说法来。韩永德可是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人脉很广,苏锦没说什么,他却不肯轻轻放过。 迫于艺协的压力,主办方不得不彻查这次评选,揪出几个明显与苏绮彤来往过密的评委,将这些人开除出去,而有了这些人的证词,苏绮彤买通评委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所以毫无疑问地,她和她的店铺都被打进了黑名单中,永远没法翻身。 韩永德是第一个动手的,但对苏绮彤而言,最麻烦的还是那些名媛小姐,没有了客源,她拿什么来做生意? 然而哪怕苏绮彤使尽了浑身解数,这些名媛们依旧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以前谈好的订单自然都作废了,苏绮彤亏损了一大笔钱,别说什么开分店的扩张计划了,能不能保住这个品牌还是个未知数。 更糟糕的是,没有了凌越在身边护持,名媛们对待她的态度也微妙了起来,苏绮彤在亲自上门劝说其中一位时,刚巧赶上好几个名媛在喝下午茶,几个人听完苏绮彤的来意,嗤笑道:“苏老板不是挺威风的么,以前别人说一句你家衣服有瑕疵,你就让保镖把人赶出店外,一副爱买不爱的态度,怎么现在倒开始求人了?” 苏绮彤十分难堪,站在原地接受这些人嘲弄的视线,心中的委屈都快满溢出来了。 其中一人冷冷地叫来保安,直接把苏绮彤给架了出去,苏绮彤慌乱地挣扎着,这时才认出来,这个出言赶人的正是李家小姐,这李小姐也曾在云想衣裳受过气,此刻见苏绮彤狼狈的模样,只觉大为畅快。 “大家给她面子,都是看在凌少的份上,现在凌少不保她了,竟然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李小姐冷哼,“更何况她家衣服的质量,远远不如苏锦亲手绣的,看看钟菀菀如今多么得意,我听说她一早就跟苏锦打好关系,礼服全是委托苏锦来绣!” 另外一人也叹道:“谁能想到苏锦有这么大的本事呢?咱们之前好像也排挤过她……你们说,她会不会还在记恨,我们去找她订做衣服,她还会接受吗?” 名媛们面面相觑,皆是感觉忐忑。 …… “不好意思,苏锦今年已经不再接单了……对,对,她现在每个月都排得满满的,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明年?明年也被预定满了……”苏伯阳忙着接听一个又一个电话,刚回绝掉一个失望客人,又有人打进来,他不禁擦了把汗,“讲座?不不,苏锦她只想专心刺绣,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一口气推拒掉七八个邀请苏锦去各大艺术院校开讲座的邀请,苏伯阳累得不行,转头望向坐在沙发另一边刺绣的女儿,顿觉唏嘘不已。 上大学的时候,苏锦还是令老师们头疼不已的吊车尾,连拿到毕业证都困难,转眼间,这些学校都争着抢着要请苏锦去讲课,甚至还有学校说要请她当客座教授……放在以前,苏伯阳想都不敢想! “傅擎宇请的那个律师实力很强,他说这次官司证据确凿,苏绮彤败诉的可能性非常高,只要那个凌越没有帮着她,她这回就得赔惨了。”苏伯阳说起这个,语气中颇有点幸灾乐祸,能看着苏仲阳那一家人倒霉,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提到凌越,苏伯阳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女儿以前貌似还痴恋过他,连忙想要转移话题,结果苏锦毫不在意:“没事的,爸,你不用特意避开凌越不谈,我去帝都参展的时候就见过他了。” 苏伯阳立刻担心起来:“他来找你干嘛,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苏锦摇摇头:“他似乎是要道歉,不过我没理会他。” 道歉,道个鬼歉!苏伯阳在心里冷笑一声,他对凌越的印象非常不好,一个伤了苏锦的心、还跟苏绮彤沆瀣一气的混蛋,怎么可能这时候来向苏锦示好,绝对有阴谋! 不过苏锦提起凌越的时候表情平静,一点也没有曾经为情所困的模样,苏伯阳多少放心了一点,说道:“这就对了嘛,依我看他也不过如此,咱们小锦如今出息了,我还嫌他配不上呢!” 苏锦无奈地笑笑,苏伯阳自从离开帝都,似乎很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一样,一直试图物色个女婿,然而苏锦一心沉迷刺绣,对谈恋爱这种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憧憬,异性对她的吸引力约等于零。 尤其现在新一批的幼蚕已经成熟,准备吐丝了,苏锦就更加忙碌了。她养的蚕与其他人不一样,吐出来的丝又细又韧,织出来的布十分轻薄,苏锦已经预备着等缫完丝后,就着手来复刻那件素纱禅衣。 在等待期间,苏锦足不出户,因此她不知道,苏仲阳那间为了恶心大哥而开在清阳镇的云想衣裳分店,已经悄无声息地倒闭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网上红火了一把,慕名跑来文创餐吧看山海屏风的游客,几乎要把餐厅的门槛给踏破,更不知道有多少刺绣大家正私下里打听她的联系方式,企图跟她切磋一番。 又过了半个月,新蚕终于吐丝了,苏锦飞快地将生丝处理好,正当她准备开始织素纱禅衣时,家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自称名叫苗娟,家中世代都是以纺织为业,她自己也是个绣娘,因为听说了苏锦的名声,所以特地找过来,想要拜师学艺。 “拜师?”苏锦的视线划过苗娟略显紧张的脸庞,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苗娟脸色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她期期艾艾道:“我、我有朋友在艺协工作,是她告诉我的!” 苏锦点点头,并没有追问,苗娟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苏锦又问:“那么你想学什么?” 苗娟心下一喜,看这口气,苏锦应该是答应来教她了吧?这一高兴,苗娟毫不迟疑地说:“我想学学那件《桃花面》的水绡是怎么织出来的。” 苏锦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遮住唇边弯起的冷笑。那件帷帐所用到的水绡轻薄透明,折叠十几层仍旧如纸片一般厚度,织绣的原理跟素纱禅衣是完全相同的,这个苗娟说想学织水绡的功夫,可她当真仅仅只是想绣出水绡来吗? 苏锦放下杯子,直视着苗娟的双眼,淡淡道:“听你的口音,有点像帝都那边的人,你是在那边生活过吗?” 苗娟紧张的抓住衣摆,迟疑地说:“……是、是的。” 苏锦又问:“那你以前有没有在别的工厂里面干过活?” “没有!”苗娟突然提高了音量,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很快掩饰地笑了笑,小声说,“我、我都是自己单干的,没有跟别人合作过……” 苏锦沉默半晌,就在苗娟思索她是不是不愿意时,出乎意料的,苏锦松了口:“我可以让你留下来看,但我不会教你,能学到多少,全凭你自己,如何?” 苗娟十分惊喜:“没问题的,只要能学,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苏锦虽然答应了,却没有允许苗娟在家里住下来,苗娟却像完全不介意似的,直接在附近租了一间屋子,看起来一副诚恳求学的架势。可苏伯阳回家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皱起眉,拉着苏锦到一边说: “小锦,你这是干什么,这个人摆明了是想占你便宜!而且你还没问清楚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万一是别的竞争对手派来偷师的,那就更加不安全了……哎呀,这些手艺活都是家传机密,你怎么能随便教一个外人呢?” 苏锦却是一笑,眼中藏着一分狡黠:“爸,您别急,这个苗娟是什么来头,我大致心里有数。正因为如此,我才要留下她,她是个很有用的钩子,有了她,才能更顺利地帮我吊出藏在背后的大鱼。” 31.落魄大小姐31 接下来的日子里, 苗娟果然表现得异常勤奋刻苦, 每天都准时赶到苏锦家里, 苏锦在织布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盯着看, 心中不禁卷起惊涛骇浪。 苗娟以前总以为, 自己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面对眼前这个比她小很多的年轻女子, 她却感受到了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的鸿沟。 难怪老板对苏锦如此忌惮, 她们服装厂里的那些绣娘, 加起来也不是苏锦的对手,所以云想衣裳才会被挤兑得毫无还手之力……苗娟盯着苏锦那双灵活的手,心底不可自抑地冒出一点嫉妒之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苗娟以前被苏绮彤视为最优秀最得力的绣娘, 可在苏锦面前,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和真正的天才之间,差距到底有多么大。 这让她不禁迷茫起来:苏绮彤选择派她来偷师, 可这真的有用吗,万一她根本学不会怎么办? 苗娟已经很努力去观察苏锦到底是如何织出像那件水绡一样又轻又薄、剔透光滑的布料了,可苏锦织的速度太快, 手法太过熟练, 苗娟光是跟上她的节奏,已经非常吃力了, 更遑论记下她行针布线的方法。 苏锦早就说过, 她不会去教苗娟, 能学到多少,全看苗娟的领悟能力,苗娟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心里还想着,她好歹干了一辈子绣活,经验丰富着呢,平常人看着可能觉得眼花缭乱,但这可是她吃饭的本事,难道还能学不会呢? 然而不到一天,她的脸就被打得啪啪响。 苗娟放了豪言壮语,一开始还拉不下脸来求苏锦,后来眼见着自己始终无法参透苏锦是怎么织的,这才慌了神,苏绮彤一天三趟地催问她的进度,她要是搞砸了,肯定会被服装厂里的其他同事嘲笑的! “老师,您能不能……放慢点速度?”没办法,苗娟只好腆着脸求道。 苏锦手下的动作不停,眼皮也没抬,淡淡道:“我在赶工。”意思就是不可能迁就苗娟一个人了。 苗娟咬咬牙,换了种方式问:“那您有没有多余的样布?您要是太忙的话,我可以自己研究一下……” 一些绣娘会将布料剪开来,仔细揣摩上面的丝线是怎么缠绕的,从而还原出绣制的方法,苗娟显然是打的这个主意,只要有一片类似的纱布给她,她或许不需要苏锦,就能研究出来了。 谁料苏锦说道:“我家里不会有多余的布匹,全部已经织为成品了,而且都被客人预订了,不能给你。” 她绣出来的物品早就卖脱销了,排队等着订制衣服的人已经排到了后年,而因为苏锦全身心都扑在复刻素纱禅衣的工作上,网店已经久久没有上新,客人都快要暴动了。 苗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苗娟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佯装出来的谦卑诚恳从脸上消失,她发现苏锦依旧埋头苦干,对自己爱答不理后,像是终于忍不下这口气似的,连句招呼都没打,就转身跑下楼去。 楼梯被苗娟泄愤似的踩得踏踏响,直到她的脚步声走远,苏锦才停下动作,摇了摇头,作为一个绣娘来说,苗娟真是太没有耐性了。 原本待在楼下的苏伯阳见那个可疑的女人一脸郁闷地走远,顿时好奇地来到苏锦的工作室,问:“小锦,你总算把她气跑啦?” 苏锦将细细的丝线往指尖上一绕,说道:“是她太沉不住气了。” 对于这种妄图偷师的人,苏伯阳一直没有好脸色看,闻言冷笑一声:“使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人,你还指望她能安安分分地学?” 苏锦一笑置之,她从来就没把苗娟放在心上,这种人不足为惧,留着放在身边,也不过是想引蛇出洞罢了。她什么都不用做,苗娟自己就着急起来了,不过苏锦相信,更焦虑的应该是苏绮彤。 …… 此时的苏绮彤的确心神不宁。苏锦告她侵犯名誉,她的官司惨败,不仅赔了一大笔赔偿金,还被迫在微博上公开为曾经买水军污蔑苏锦的事情道歉。 苏绮彤当初煽风点火,果然遭到了极大的反噬,那些自觉被她愚弄了的网友们怒火中烧,那篇公开道歉声明刚发出来,云想衣裳的官博就被人攻陷了。 “呵呵,我当时就觉得风向转移得太快,果然是因为这家店在背后推波助澜,听说展览的时候还收买了评委,差点让苏锦丢失了金奖,还好小姐姐反应快,力挽狂澜,这才没让他们得逞。” “这家店一定是在嫉妒苏锦的才华吧?现在想想,苏锦大学时的作品被翻出来也很可疑,这至少得是熟人才能拿到的吧?对小姐姐这么了解,难道现实里,这个污蔑苏锦的人跟她是相互认识的吗?” “楼上正解,疑点太多了,但唯一肯定的是这家店手脚不干净,今天能够买通评委、给竞争对手泼脏水,说不定明天卖的衣服也掺假呢?幸好我没买过他家的衣服,这种店家真是黑心。” “活该!他们肯定没想到苏锦这么刚吧,直接一封律师函就法院上见了,报应来得猝不及防啊。” 苏绮彤满心烦躁,她用力地将手机扔到一边,不去看那些评论,但转头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撞开了,她的父亲苏仲阳一边冲进来,一边大声嚷嚷:“彤彤,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服装厂外面堵了好几个记者,说要采访什么官司的事……咱们跟谁打官司啦?还有,咱们先前订单的尾款还没到么,厂里还等着开工资呢!” 苏绮彤脑子嗡嗡的响,此时她正焦头烂额,苏仲阳偏偏大大咧咧地撞到枪口上来,苏绮彤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埋怨之情。 她这个父亲毫无作为,不懂怎么管理公司,更加不懂拉客户、找投资,所有的事情都是苏绮彤一手操办的,苏仲阳只负责躺着数钱,在服装厂里颐指气使,半点忙都帮不上,现在还来问她要钱? 苏绮彤忍着怒意,道:“那批订单都作废了,货发不出去了,也不用想拿钱了。至于那个官司,是苏锦告我的,我们输了。” 苏仲阳瞪大双眼:“苏锦那小贱人怎么敢告你?”他更接受不了的是,苏绮彤竟然会输?这怎么回事,苏锦不是已经被他们父女踩进泥里去了吗,怎么还能爬起来? 他连忙追问:“那你求凌少帮你啊,他不是喜欢你么,你求求他不就没事了?” 苏绮彤的脸色阴沉,她何尝没去求过,可惜还没进得了凌家大门,就被客客气气地请出来了,凌越似乎铁了心要跟她划清关系,任凭苏绮彤,却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 “不行,凌越不会管我了……”苏绮彤深呼了口气,“爸,如今咱们公司的账面上一塌糊涂,客源断了,大堆货物都积压在仓库,窟窿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迟早撑不住的!凌越靠不住了,咱们得另想办法,再找一位贵人撑腰,否则就完了……” 可如今帝都那些名媛们都不肯买她的账了,她之前还得罪过不少人,这种时候必定无人肯伸出援手。 苏仲阳没想到情况竟然这么糟糕,他结结巴巴道:“那、那快去找啊!”他可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舒适生活,他当老板还没当够呢,一听说服装厂可能会倒闭,简直慌得不行。 苏绮彤揉着眉心,忍不住吼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苏仲阳本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全靠女儿一力支撑,苏绮彤发火,他也不敢指责,神色唯唯诺诺。 苏绮彤将父亲赶出去,想了想,又开始催促苗娟赶快动手。她思来想去,能求得上的贵人就只有戴老了,可是她之前送过去的那件素纱禅衣,戴老却迟迟没有表示什么时候能展出,看上去似乎对其不太满意,苏绮彤心里七上八下。 直到看见苏锦的那副《桃花面》,苏绮彤才感觉到了真实的危机。 如果苏锦用绣桃花帷帐的手法来复刻素纱禅衣,不用想,她自己那件肯定不再有展出机会了,因此苏绮彤才急着派人去偷师,她甚至暗暗想,就算学不了手艺,那她就将苏锦绣好的衣服换过来! 总之,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苏锦破坏她的好事了。 …… 而另一边,苏仲阳离开后越想越不对劲,他叫来苏绮彤的助理,细细盘问了一番最近发生的事,顿时心惊不已。 在他没留意的时候,苏锦竟攀上了这么多贵人,苏绮彤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艺协、展览方,还有凌越、那些名媛们竟然对彤彤集体发难!苏仲阳倒抽一口凉气,完了完了,看这架势,难不成苏锦要东山再起,重新回到帝都来复仇么? 这怎么可以,他好不容易才把大哥赶出去,绝对不能丢了服装厂,不然的话他什么都没有了! 苏仲阳回去后与秘书周文林一合计,还是周文林出了主意,他认为可以再雇人找个机会,将苏锦做的素纱禅衣毁掉。既然苏绮彤害怕自己做的素纱禅衣会被苏锦所做的取代,那在事前就破坏掉,岂不是一劳永逸? 32.落魄大小姐32 嚯, 抓住你啦,不满60%的的小恶魔~  这件事是他瞒着苏绮彤去做的, 苏绮彤这些日子全身心扑在云想衣裳上, 对服装厂不怎么过问,苏仲阳大权独揽, 就动起了歪心思。 他看不惯苏伯阳没钱没名, 却依旧还能过得舒心的,于是故意想要膈应自己的大哥, 先是指使周文林雇人恐吓苏伯阳,让他的店铺开不下去,然后在他收拾卷铺滚蛋之后,苏仲阳再得意洋洋地把那个铺位买下来, 开成了自家的分店,无声地朝大哥耀武扬威。 正如他所想, 苏伯阳再也没折腾开店的事了,而是天天蜗居在家里,苏仲阳幸灾乐祸地想,他大概恨得跳脚却没有办法,只能躲在家中哀声叹气吧? 然而苏仲阳却丝毫不知,人家的网店生意蒸蒸日上,每天忙都来不及呢,哪里有工夫分神理会他这种跳梁小丑? 对于苏仲阳故意在他原先铺面上开店的事, 苏伯阳只有一个感想:蠢货! 这家店位置偏僻, 以前苏伯阳是没钱, 迫不得已才租下了这里,苏仲阳不缺那点钱,却不去找位置更优越的铺位,可见这人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就是一个败家子! 苏绮彤听完父亲呐呐的解释,皱了皱眉,口吻中有点埋怨:“爸,你做事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要不是周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算了,先不提这个,既然这样,你让那边的店员帮我打听一下苏锦的情况。” “苏锦?”苏仲阳嚷道,“你打听她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女,依她爸现在这副落魄样子,你还担心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吗?” 苏仲阳对苏锦很是看不上,神情轻蔑。 苏绮彤心底焦虑,从看到微博上那段视频后看,她的心中就一直充满不安,但她权衡了一下,还是没告诉父亲来龙去脉,只催促道:“爸,你先别问了,照做就是。” 苏仲阳可有可无地应了下来,想了想,转头问:“彤彤啊,你和凌少——你们两个人进展如何了?” 苏绮彤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飞起薄红:“我最近一直待在云想衣裳,都快忙死了,哪有空和他……” 苏仲阳哈哈大笑:“彤彤,对你爸还不说实话吗?没有凌少支持,你这家店怎么可能在富人区开得这样红火,我听说之前李家小姐对你出言不逊,凌少直接让保镖把她赶到店外了,对不对?他都这样帮你出头了,还说对你没意思?”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爸!”苏绮彤嗔怪道。她暗自摇了摇头,凌越是什么身份,如果她不在事业上显现出能力,凌越怎么可能对她另眼相待,所以最要紧的是赶快把云想衣裳办成知名高档品牌,有了这份筹码,她嫁入凌家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几天之后,派去打探苏锦情况的人没传回消息,苏绮彤倒是收到了另外一个喜讯:全国艺术展览会的评委找到自己,邀请她去参展。 这个展览是全国性的,每三年举办一次,能得到邀请的都是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民间艺术家,在展览结束后,还会评选出金奖作品,在全国进行巡回展出,相当于一次大型的免费宣传。 苏绮彤虽然是开服装厂的,但这个评委似乎与凌越有一些交情,听说她帮文物研究所复刻了一件素纱禅衣,觉得她手下的绣娘肯定手艺不凡,于是在凌越的牵桥搭线下找上门来,希望苏绮彤能绣出一件与素纱禅衣水准相当的作品,拿去参展。 苏绮彤一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只要能得奖,这对云想衣裳的未来可是大有益处啊!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赶紧催促厂里的绣娘们忙活起来,苏绮彤满心想着参展的事情,一时之间忽略了苏锦那边的情况,殊不知在自己受到邀请后没多久,苏锦也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 这位客人正是浙省艺协的副主席韩永德,他几经辗转,终于通过云佳联系上了苏锦,约好时间登门拜访。 在这之前,韩永德已经看过了云佳的文章,知道让整个艺协惊艳万分的绣娘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但真正看到苏锦本人,他还是有点震惊。 “苏小姐,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韩永德虽然年长且成名已久,但姿态放得很低,他对于那些才华横溢的人,向来是非常尊重的,更何况苏锦简直是个奇葩! 苏锦道:“您是说加入艺协的事情吗?可我没什么兴趣啊,而且我平常比较忙……” 韩永德连忙说:“没事,你挂个名也可以,我们这里很清闲的,只是偶尔聚一聚,开会讨论一下,没什么需要干的!” 韩永德说得非常诚恳,事实上,他一个副主席亲自跑到别人家里去邀请,已经能表明艺协对苏锦是多么重视的了,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 “我还是不觉得我适合……”苏锦神色似乎有点犹豫。 就在这时,傅擎宇从楼上下来,扛着被他改良过的升级版喂蚕器从苏锦身后经过,他看也没看客厅多出来的客人,只是板着脸,语气十分严肃地对苏锦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就算你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忘记了喂蚕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帮你喂了!” 苏锦回过头,打量了一下他肩上的喂食器,笑了笑:“谢谢,这是你第几次改良啦?我记得上一版前面的钩子做得不太好,你差点把竹筛给打翻了……” 傅擎宇听苏锦提起这件事,立刻回想起了当时的可怕场景,脸上肃穆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咬牙道:“……第四次了。” 所以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苏锦废寝忘食沉迷织绣的时候,好心地帮忙喂蚕了,他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等到下一次来临,傅擎宇就会安慰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尽快让素纱禅衣制成,毕竟苏锦说想要成功,就得缫出足够细的丝,而缫丝的关键就在于把蚕养好,所以不能饿着它们,就算自己怕虫子,也必须去喂——被苏锦反复灌输这个等式的傅擎宇,如今丝毫没想起来,其实这些蚕都是苏锦的“幼崽”,他压根没有抚养义务啊。 傅擎宇面无表情地瞪了苏锦一眼,继续扛着自己的第四代喂食器,朝着后院的蚕室走去。苏锦现在要接待客人,肯定没空了,还是得他来喂。 等他走远,苏锦才笑出声来,傅擎宇好像还真成了她家里的专用修理工了,无论有什么东西坏了,找他就行了,如今他连喂蚕都可以帮上忙了。 韩永德听了一会,忍不住问:“苏小姐,你还有养蚕吗?” 苏锦唇边的笑意还未收回:“对,这是我个人爱好。” 爱好?好哇!韩永德一听,赶紧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咱们艺协呢,跟本省的纺织博物馆是合作单位,他们那儿专门有个桑蚕研究中心,各类品种的蚕都有培育,你要是答应加入艺协,我可以帮您申请拿到一些稀有蚕种的种苗,你回来可以慢慢养。” 这话一说出口,韩永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因为苏锦望着他的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迸发出来的火焰,灼眼得很:“好,我加入。” 成了!韩永德高兴得想要拍腿庆贺,谁想到他磨了半天嘴皮子,结果一点蚕种就能搞定了呢,不过天才不愧是天才啊,苏锦这个爱好还真是有点……特别。 终于说服苏锦后,韩永德趁热打铁,又抛出一个橄榄枝:“苏小姐,全国艺术展览很快就要举办了,这可是非常好的宣传机会,我看你有做一些生意,这次参展如果能拿奖,以后绝对不愁客源。而且你也不需要准备新的作品,我看那副山海屏风就很适合拿去展览。” 说起那幅屏风,韩永德就难掩激动,他这辈子看过那么多艺术品,唯有这幅屏风才能让他魂牵梦绕,甚至做梦都想着,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欣赏一下。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苏锦:“这是已经确认参展的名单,报名通道已经截止了,不过没关系,每个省的艺协手里都会有直通名额,咱们协会里一致认为你具备参展的实力,所以打算将名额留给你,你只要点头,我立刻就帮你把名字报上去。” 苏锦低头扫了一眼,忽然视线一凝,发现参展名单中竟然有锦绣服装厂和云想衣裳的名字! 很显然,苏绮彤也在受邀之列,她是携了整个云想衣裳的品牌去参展的,而她的参展作品,不用想,肯定是让锦绣服装厂做出来的。 苏锦沉思了几秒,抬头道:“那幅屏风已经卖出去,不归我所有了。” “话是这么说……”韩永德有点失望,那样精美绝伦的作品,不能拿去展览也太可惜了,然而下一秒,苏锦就给了他一个惊吓。 33.落魄大小姐33 嚯,抓住你啦, 不满60%的的小恶魔~ 苏绮彤很想否认, 但她却一眼瞥见了评论下面说这位绣娘是来自清阳镇,心头顿时一跳。住在清阳镇上, 手上还有跟苏锦一模一样的伤疤……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不知为什么, 苏绮彤猛然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份不妙催促着她立刻坐车赶到服装厂中, 在办公室找到自己的父亲苏仲阳, 急切地问:“爸,你之前是不是让周叔在清阳镇上开了分店?” 苏仲阳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老板椅里,漫不经心地看着财务报表,闻言脸上有点不自然:“是、是啊,彤彤,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件事是他瞒着苏绮彤去做的, 苏绮彤这些日子全身心扑在云想衣裳上,对服装厂不怎么过问, 苏仲阳大权独揽, 就动起了歪心思。 他看不惯苏伯阳没钱没名, 却依旧还能过得舒心的,于是故意想要膈应自己的大哥,先是指使周文林雇人恐吓苏伯阳, 让他的店铺开不下去, 然后在他收拾卷铺滚蛋之后, 苏仲阳再得意洋洋地把那个铺位买下来, 开成了自家的分店, 无声地朝大哥耀武扬威。 正如他所想,苏伯阳再也没折腾开店的事了,而是天天蜗居在家里,苏仲阳幸灾乐祸地想,他大概恨得跳脚却没有办法,只能躲在家中哀声叹气吧? 然而苏仲阳却丝毫不知,人家的网店生意蒸蒸日上,每天忙都来不及呢,哪里有工夫分神理会他这种跳梁小丑? 对于苏仲阳故意在他原先铺面上开店的事,苏伯阳只有一个感想:蠢货! 这家店位置偏僻,以前苏伯阳是没钱,迫不得已才租下了这里,苏仲阳不缺那点钱,却不去找位置更优越的铺位,可见这人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就是一个败家子! 苏绮彤听完父亲呐呐的解释,皱了皱眉,口吻中有点埋怨:“爸,你做事也不跟我商量一声,要不是周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算了,先不提这个,既然这样,你让那边的店员帮我打听一下苏锦的情况。” “苏锦?”苏仲阳嚷道,“你打听她做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女,依她爸现在这副落魄样子,你还担心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吗?” 苏仲阳对苏锦很是看不上,神情轻蔑。 苏绮彤心底焦虑,从看到微博上那段视频后看,她的心中就一直充满不安,但她权衡了一下,还是没告诉父亲来龙去脉,只催促道:“爸,你先别问了,照做就是。” 苏仲阳可有可无地应了下来,想了想,转头问:“彤彤啊,你和凌少——你们两个人进展如何了?” 苏绮彤先是一愣,接着脸上飞起薄红:“我最近一直待在云想衣裳,都快忙死了,哪有空和他……” 苏仲阳哈哈大笑:“彤彤,对你爸还不说实话吗?没有凌少支持,你这家店怎么可能在富人区开得这样红火,我听说之前李家小姐对你出言不逊,凌少直接让保镖把她赶到店外了,对不对?他都这样帮你出头了,还说对你没意思?”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爸!”苏绮彤嗔怪道。她暗自摇了摇头,凌越是什么身份,如果她不在事业上显现出能力,凌越怎么可能对她另眼相待,所以最要紧的是赶快把云想衣裳办成知名高档品牌,有了这份筹码,她嫁入凌家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几天之后,派去打探苏锦情况的人没传回消息,苏绮彤倒是收到了另外一个喜讯:全国艺术展览会的评委找到自己,邀请她去参展。 这个展览是全国性的,每三年举办一次,能得到邀请的都是在这方面有所建树的民间艺术家,在展览结束后,还会评选出金奖作品,在全国进行巡回展出,相当于一次大型的免费宣传。 苏绮彤虽然是开服装厂的,但这个评委似乎与凌越有一些交情,听说她帮文物研究所复刻了一件素纱禅衣,觉得她手下的绣娘肯定手艺不凡,于是在凌越的牵桥搭线下找上门来,希望苏绮彤能绣出一件与素纱禅衣水准相当的作品,拿去参展。 苏绮彤一听,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只要能得奖,这对云想衣裳的未来可是大有益处啊!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承,赶紧催促厂里的绣娘们忙活起来,苏绮彤满心想着参展的事情,一时之间忽略了苏锦那边的情况,殊不知在自己受到邀请后没多久,苏锦也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 这位客人正是浙省艺协的副主席韩永德,他几经辗转,终于通过云佳联系上了苏锦,约好时间登门拜访。 在这之前,韩永德已经看过了云佳的文章,知道让整个艺协惊艳万分的绣娘是个十分年轻的女子,但真正看到苏锦本人,他还是有点震惊。 “苏小姐,之前在电话里提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韩永德虽然年长且成名已久,但姿态放得很低,他对于那些才华横溢的人,向来是非常尊重的,更何况苏锦简直是个奇葩! 苏锦道:“您是说加入艺协的事情吗?可我没什么兴趣啊,而且我平常比较忙……” 韩永德连忙说:“没事,你挂个名也可以,我们这里很清闲的,只是偶尔聚一聚,开会讨论一下,没什么需要干的!” 韩永德说得非常诚恳,事实上,他一个副主席亲自跑到别人家里去邀请,已经能表明艺协对苏锦是多么重视的了,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 “我还是不觉得我适合……”苏锦神色似乎有点犹豫。 就在这时,傅擎宇从楼上下来,扛着被他改良过的升级版喂蚕器从苏锦身后经过,他看也没看客厅多出来的客人,只是板着脸,语气十分严肃地对苏锦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就算你再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忘记了喂蚕的时间,我也不可能帮你喂了!” 苏锦回过头,打量了一下他肩上的喂食器,笑了笑:“谢谢,这是你第几次改良啦?我记得上一版前面的钩子做得不太好,你差点把竹筛给打翻了……” 傅擎宇听苏锦提起这件事,立刻回想起了当时的可怕场景,脸上肃穆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咬牙道:“……第四次了。” 所以他已经不止一次在苏锦废寝忘食沉迷织绣的时候,好心地帮忙喂蚕了,他每次都说这是最后一次,然而等到下一次来临,傅擎宇就会安慰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尽快让素纱禅衣制成,毕竟苏锦说想要成功,就得缫出足够细的丝,而缫丝的关键就在于把蚕养好,所以不能饿着它们,就算自己怕虫子,也必须去喂——被苏锦反复灌输这个等式的傅擎宇,如今丝毫没想起来,其实这些蚕都是苏锦的“幼崽”,他压根没有抚养义务啊。 傅擎宇面无表情地瞪了苏锦一眼,继续扛着自己的第四代喂食器,朝着后院的蚕室走去。苏锦现在要接待客人,肯定没空了,还是得他来喂。 等他走远,苏锦才笑出声来,傅擎宇好像还真成了她家里的专用修理工了,无论有什么东西坏了,找他就行了,如今他连喂蚕都可以帮上忙了。 韩永德听了一会,忍不住问:“苏小姐,你还有养蚕吗?” 苏锦唇边的笑意还未收回:“对,这是我个人爱好。” 爱好?好哇!韩永德一听,赶紧说道:“你或许不知道,咱们艺协呢,跟本省的纺织博物馆是合作单位,他们那儿专门有个桑蚕研究中心,各类品种的蚕都有培育,你要是答应加入艺协,我可以帮您申请拿到一些稀有蚕种的种苗,你回来可以慢慢养。” 这话一说出口,韩永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因为苏锦望着他的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像黑暗中迸发出来的火焰,灼眼得很:“好,我加入。” 成了!韩永德高兴得想要拍腿庆贺,谁想到他磨了半天嘴皮子,结果一点蚕种就能搞定了呢,不过天才不愧是天才啊,苏锦这个爱好还真是有点……特别。 终于说服苏锦后,韩永德趁热打铁,又抛出一个橄榄枝:“苏小姐,全国艺术展览很快就要举办了,这可是非常好的宣传机会,我看你有做一些生意,这次参展如果能拿奖,以后绝对不愁客源。而且你也不需要准备新的作品,我看那副山海屏风就很适合拿去展览。” 说起那幅屏风,韩永德就难掩激动,他这辈子看过那么多艺术品,唯有这幅屏风才能让他魂牵梦绕,甚至做梦都想着,恨不能让所有人都来欣赏一下。 他拿出一张纸,递给苏锦:“这是已经确认参展的名单,报名通道已经截止了,不过没关系,每个省的艺协手里都会有直通名额,咱们协会里一致认为你具备参展的实力,所以打算将名额留给你,你只要点头,我立刻就帮你把名字报上去。” 苏锦低头扫了一眼,忽然视线一凝,发现参展名单中竟然有锦绣服装厂和云想衣裳的名字! 很显然,苏绮彤也在受邀之列,她是携了整个云想衣裳的品牌去参展的,而她的参展作品,不用想,肯定是让锦绣服装厂做出来的。 苏锦沉思了几秒,抬头道:“那幅屏风已经卖出去,不归我所有了。” “话是这么说……”韩永德有点失望,那样精美绝伦的作品,不能拿去展览也太可惜了,然而下一秒,苏锦就给了他一个惊吓。 “但我可以拿另外一幅作品去参展。”苏锦轻描淡写,想了想,又问,“不署名可以吗?” 韩永德还沉浸在“她居然有存货”的震惊中,下意识回答:“这个不要紧,很多作品都是署工作室的名字。” 苏锦沉吟半晌,道:“这样的话,麻烦您用‘花想容工作室’帮我报名吧。” 傅擎宇刚刚喂完蚕回来,站在门前听见了这一句,顿时挑了挑眉,看着苏锦的眼神意味深长。 云想衣裳花想容,苏绮彤骗走了服装厂,还以云想衣裳给自己的品牌命名,苏锦就用“花想容”来署名工作室,可以想见,当看到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展览上,苏绮彤的心情一定不怎么美妙。 苏锦故意这样署名,难道是想在这次展览上跟自己的堂妹暗中较量? 傅擎宇沉默半晌,突然觉得在戴老面前夸赞苏锦博学多识、一定能绣得比苏绮彤更好的自己脸有点疼,他缓缓道:“那素纱禅衣……” 苏锦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给对方带来了惊吓,她将手指搭在竹筛边缘,成蚕们立刻就明白这是让它们停止进食的信号,乖乖地从桑叶上游下来,聚拢到苏锦周围。苏锦一想到她们隔几天就能吐丝了,心里就非常欢喜,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许多:“要复刻素纱禅衣,关键在于所用的丝,我没能找到合适的,只能自己养。” 苏锦说着说着,没听见回应,抬起头来,却见傅擎宇死死地盯着围在自己手边的蚕,目光十分灼热,她恍然大悟:“你是想抱一抱它们吗?” 说着,苏锦手指一弯,有一条非常机灵的成蚕便顺着手指爬到她的掌心中,苏锦微微合拢手掌,打算捧到傅擎宇面前,谁知傅擎宇却脸色大变,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差点撞上门框,如临大敌地盯着苏锦掌心的东西。 苏锦刚迈出去的步子被迫停下,她看了看掌心中乖巧得不行的小蚕,又望了眼满眼戒备的傅擎宇,问道:“你是不是……” 傅擎宇飞快地打断她:“我没有害怕虫子!” 他凤目微闪,视线挪开,看天花板看地上,就是不落到苏锦掌心上,仿佛那上面放着一个定时炸/弹似的,身子微微绷紧,像是一察觉到苗头不对就能立刻夺门而出。 苏锦愣了愣,声音里多了一丝怀疑:“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嫌脏了,我这里的蚕室很干净的,原来你是因为害怕呀?” 傅擎宇:“……我没有。” 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他小时候对虫类留下了心理阴影,但怕虫子这件事,因为觉得非常幼稚,所以傅擎宇一直不曾对任何人说,就算不得不直面虫子,但远远观望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亲自触碰更是想都不要想,谁料刚刚一时没控制住…… 苏锦看见他略显冷淡的僵硬神色,也没继续揭穿人家,笑了笑,就把蚕放回竹筛中去,将傅擎宇请到了客厅里。 离开蚕室,傅擎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苏锦从眼角余光瞥见傅擎宇如释重负的表情,不觉有点好笑,迄今为止,她与傅擎宇只见过两面,但她对这人的印象颇深,最直观的的感受便是觉得傅擎宇十分神秘。 34.落魄大小姐34(完)) 嚯, 抓住你啦,不满60%的的小恶魔~  李老板父辈原先是当厨子的,后来他子承父业,也走上了厨师这一行, 但干了十多年后,他不再满足于替别人打工,于是取出攒了多年的积蓄, 打算自己开个餐馆。 挑来挑去,就选中了清阳镇这么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李老板不像老一辈那样守旧, 就算开餐馆,他也想开出个花样来。他事先调研了一番, 发现来清阳镇游玩的人群基本分为白领、学生还有情侣这三类,年轻人居多,都是喜欢新奇有趣的东西, 于是他一拍脑袋,想着近些年文创不是很火嘛, 那就干脆开个文创餐吧! 装修是他亲自监督的,弄成了契合当地的江南水乡风格,菜品也是他按照时下年轻人的口味大力改良过的, 因为的确好吃且又有创意, 这家店后来被许多美食博主推荐, 一炮而红, 来旅游的人且不说, 肯定是会按攻略来店里吃一次的, 甚至还会有周边城市的人专门驱车过来吃饭。 方远正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之一,不过相比起其他人,他还多了个特殊身份——他是某直播网站上的up主,一年到头都在四处浪,给粉丝们直播自己的旅游过程,因为人帅嘴甜骚话多,他迅速积累了一大批粉丝,尤其是女粉丝。 这天,他乘坐新开通的高铁来到清阳镇,先是去了订好的客栈放下行李,接着便举着自拍杆,漫步在青石板道上,边走边给粉丝们讲解。 清阳镇内水道纵横交错,十步一桥,风景很是宜人,在整个江南地带,它虽然是最晚开发的古镇,但正因为如此,商业气息没有那么浓厚,还保留着一份古朴自然,方远甚至还拍到了一群在水中觅食的鸭子,看起来应该是本地居民自己养的。 “我又想起了前几天吃的子姜焖鸭……看这几只鸭子丰满的羽翼,爆炒起来应该会很香吧……”方远趴在桥头,朝河里张望,望向鸭子的眼神垂涎欲滴,似乎察觉到这个人类不安好心,鸭子们哄得一下四散开来,在方远遗憾的目光中飞快游远。 直播间立刻刷过一大片“远哥美食播主人设不崩”“鸭子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看把人家吓得落荒而逃”“自从看了远哥的直播,每次在路上看见小动物,我都自动脑补出了它变成食材的样子,妈妈我是不是变态了”之类的弹幕。 还有一些粉丝说:“远哥你别光惦记着鸭子呀,听说清阳镇有一家文创餐吧超级火,快去试试!” 方远瞥了眼屏幕,笑道:“你们说那家呀,我是打算去来着,之前朋友推荐过,不过我觉得吧,这种网红餐厅也就这样,名气大于实力,回头要是不好吃,我就问这里的居民买只鸭子,烤来吃!” 跟粉丝们调侃了几句,方远溜达了半圈,眼见快五点了,便赶紧顺着导航找到那间文创餐吧,因为他听说这家店特别火,去晚了可是要排号的。 他掐的时间点刚刚好,并没有多少客人,方远走进去一看,果然店里装修十分典雅,仿佛一个微缩版的江南园林,更妙的是,所有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改良汉服,襦裙飘飘,作古代仕女打扮,走在里面好似穿越了时空。 方远转动着自拍杆,全方位拍摄着店里的场景,观众们立刻欢快地刷起了弹幕: “好多漂亮小姐姐!这家餐厅颜值真心高,景美人也美,老板搞装修一定费了不少钱吧?” “居然还是全员汉服,好评!远哥你快去搭讪呀,拍一下小姐姐的正面!” “我能说这里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反倒像是古代行宫吗?真·仙气飘飘!” “呵呵,这种形制的根本不是汉服,就是影楼装而已,质量极差。” “前面的ky党闭嘴好吗,都说了是饭店,小姐姐们还要工作的,真穿汉服出来肯定不方便行动,少在这里挑刺了!” “去你的影楼装,自己睁大眼睛看看,那边女服务员的身上挂着的荷包绣得超级精致,绝对不便宜,连装饰品都舍得花钱,还怕老板发的工作服质量不好?” 这个弹幕一发出来,许多掐架的观众这才留意到,被摄像头拍进去的女服务员腰间,果然都挂着一个小巧的荷包,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荷包上绣着的图案竟然都流淌着瑰丽的光泽! 这么一对比,哪怕工作服的料子不怎么样,在荷包的衬托下,都显得高档了不少! 观众们讨论了一下,确认这不是光线问题造成的,于是连忙呼唤方远:“远哥远哥,去勾搭一下小姐姐,我想近距离看看那只荷包!” 方远刚才正埋头看菜单,没留心直播间在讨论什么,这时抬头瞥了眼弹幕,还奇怪粉丝们为啥对一个荷包这么热情。但他没多想,招手叫来一个女服务生,礼貌地向人家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女孩也没问什么,爽快地解下荷包递给他,看样子方远似乎不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方远捧起这个荷包,凑近了看后,哪怕他是个直男,对这种女孩子戴的玩意不感兴趣,都不得不为这强大的绣工而惊叹,因为这图案上的色彩是会随着角度不同而变换的! 正面看是深红色,微微一转又变成了浅粉,甚至拿远点瞧,边缘又显现出微微的橘红色,十分神奇。 他忙将手机镜头对准上面的牡丹花图案,在灯光下不停变换角度,还问直播间的粉丝:“大家帮忙看看,这花是不是变色了?” 镜头一拉近,观众们终于满足了好奇心,纷纷赞叹道: “对对对,变颜色了!神奇了,这是画上去的吗?我听说有些画利用光线,也能做到这样。” “很明显是绣的吧,不过绣的花居然也能弄出这种效果,丝线跟涂料不一样啊,是不是加了闪粉?” “我家里也有一只同款荷包,某宝上十几块钱买的,特多线头,现在看了人家的荷包,我总算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了……” “我姐是做饰品批发的,她还很笃定地说肯定做不到这种变色效果,刚刚把视频拿给她看,她已经跪了,正在问我这荷包是哪里产的,她也要去进货。” “我说真的,我一直觉得牡丹可俗气了,平时如果有人衣服上绣牡丹,我们都说她土鳖,现在我才明白,不是花不好看,而是我之前没遇到过绣得这么好看的花啊!” “刺绣真的太精美了,这样的高清镜头下看竟然毫无瑕疵,连接线处都看不出来,简直是颜控福音,妈妈我也想要一只!” “妈妈:你什么都想要。” 粉丝们各抒己见,但只有一点是共识:这个荷包绣得太他妈漂亮了! 见观众们已经围绕牡丹花如何做到变色效果展开了激烈辩论,方远赶紧问刚才那女服务员:“小姐姐,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个荷包?”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自拍杆,“我正在做直播,观众们都很想知道,拜托拜托!” 这家是网红店,哪种食客都遇到过,餐厅自然有相应的培训,因此女生见他这么说,也不怯场,大大方方道:“您也觉得很神奇,对吧?我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玩了半天呢,店里面光线比较暗,效果并不是最好的,白天拿到外面去看更加震撼,能变换好多种颜色!” 虽然不管怎么变化,花瓣部分都是红色系的,但明度与纯度皆天差地别,哪怕是对色彩不敏感的人,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区别,女生还记得当初李老板把荷包发下来,要求女服务员都佩戴上时,大家都乐疯了。 爱美之心谁没有呢,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老板发的福利,后来才知道这些荷包是老板帮他朋友寄卖的,正好服务员都穿着汉服,可以戴在身上做装饰,顺便给客人展示。 想到老板的嘱咐,女生很尽职地提了句:“我们身上戴的荷包都是对外出售的,您要是感兴趣,可以买一个回去,送给女朋友呀。” “我还是单身狗呢……”方远讪讪地笑了笑,又看了眼弹幕,一些女粉丝已经急切地打听价格了,于是他想了想,道,“我想买三个,拿来做抽奖礼品送给粉丝,可以自己挑款式吗?” 弹幕刷过一排的“远哥真男人,大方!”和“看着就很贵了,求抽中!”。 “应该不会很贵吧……”方远嘟哝着,他没买过这种东西,不太清楚价格。 女生保持着微笑:“荷包是明码标价,五百一只,恕不议价。” 直播间顿时一片哗然,这荷包约摸一个巴掌大小,竟然比外面卖的贵了十几倍! 方远也是愕然,但他都已经承诺过要搞抽奖了,临时反悔显然不太好,与那女生沟通了一下,女生坚持说价格不是他们定的,甚至连老板都无权更改,方远没办法,只好付了一千五,想想觉得肉痛,于是说:“把全部荷包拿过来,我要挑最好的!” 女生答应了,然而东西送过来之后,方远又发起了愣:他想挑最好的,可前提是这些荷包之间有质量上的差异,可,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嘛…… 于是乎,本来好端端的美食频道,画风一转,却变成了主播一手往嘴里塞食物,一手捧着荷包向观众们展示,大家评头论足,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 “你想找绣荷包的人?”晚六点,苏伯阳正要关店回家吃饭,突然就被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小年轻堵在了门口,听完年轻人的请求后,他的脸色有点怪异,瞥了眼对准自己的摄像头,小心问道,“这个,如果是因为质量问题,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新的……” 店里拿出去寄卖的荷包只有被李老板看中那一批,刚开始苏伯阳也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出现在柜台上的,但见李老板如获至宝的样子,苏伯阳便顺水推舟让他拿走了,现在难道是客人来投诉了? 那小年轻正是从餐吧出来的方远,他在直播间观众的催促下,问了好几个服务员,终于打听到寄卖荷包的店铺在什么地方,一吃完就赶紧跑过来了,听到苏伯阳的话,他先是一愣,继而双眼放光:“你这里还有多的吗?” 方远也没料到,他刚才出于好玩说要买三个荷包用于抽奖,结果,其他食客看见还真有人愿意买,纷纷起了兴趣,不少人都叫服务员把荷包拿给他们瞅瞅,这一瞧可不要紧,男同胞们还算矜持地点评了一句挺好看的,同桌有女生的可就疯了,她们天生对高颜值的物品无甚抵抗力,更别说这个荷包是如此精致,超越了她们以前见过的所有同类饰品! 虽然荷包的价格贵了点,但在被颜值迷惑了心智的女生眼中,这点钱还真不算什么,买一个回去挂在包包上,那得多漂亮啊! 于是乎,李老板带回来的那十几只荷包,一顿饭的工夫,便被食客们瓜分了。 听见方远的请求,苏伯阳有点怀疑人生,他呐呐道:“没有了啊,都让人拿走了……”怎么回事,听起来那款荷包貌似很有销路? 方远的直播间立刻飘过一阵哀嚎,当然,这些基本上都是刚才全程参与挑选的女粉丝们: “怎么就没有了,远哥好不容易才答应多加两个抽奖名额的!完了,这次我又要做分母了,真的超想要那个荷包啊啊啊!” “加一,非酋不指望能中奖,求远哥问问老板开某宝店吗?” “有去清阳镇旅游的姐妹吗?求代购!本颜控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荷包的!” “五百一个,还不包邮费,大家都是有钱人,打扰了,告辞。” 方远看了眼弹幕,对苏伯阳尴尬地笑了笑:“就是……老板你有意向,做网购吗?” 苏伯阳:“???” 至于给李老板还有钟菀菀这些前期客户绣东西所用的布料……苏伯阳表示有话要说,毕竟他从帝都带回来的两箱珍藏已经全数被苏锦征用完了。 见云佳似乎很感兴趣,苏锦也乐得与别人分享,她搬出一个纸箱子,当着云佳的面打开来,云佳一看,里面居然还装着许多绣好的衣裳! 云佳征得同意后,取出一件纱衣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些衣服太漂亮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刺绣……苏小姐手艺如此精湛,是因为家里有这方面的传承,还是因为你本身非常刻苦,积累了足够经验,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能超越大多数绣娘?” 说着,云佳就在脑海里构思起下一期文章的标题了,无论是刺绣传人还是励志逆袭的故事,想来都会比较吸引人的。 然后她还可以厚着脸皮问苏锦要几份亲手绣的小饰品,当作公众号福利送给粉丝,这么漂亮又罕见的小玩意,应该有很多人感兴趣才对。 这边云佳畅想得很美妙,但苏锦还未回答,身旁的傅擎宇闻言,就已经先轻轻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云佳一眼。 云佳顿时莫名其妙,她总觉得傅擎宇此刻看她的眼神饱含复杂的情绪,似有同情,还有看好戏般的戏谑,没等她想明白,苏锦就平淡地开口道: “不,我是今年起才开始接触刺绣的,以前完全没有碰过相关东西。” 云佳的笑容微微一僵:“……啥?” 傅擎宇看见云佳一副深受打击、直接懵掉的样子,目光中更透出一丝丝怜悯。想当初……当苏锦告诉他,自己复原素纱禅衣的进度才刚刚到了养蚕吐丝的阶段,他的心情也跟现在的云佳差不多。 “苏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如果真的是今年才刚刚接触,这才几个月,你就能绣出这种、这种……”云佳抚摸着手上的纱衣,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甚至都觉得有点惊恐了。因为苏锦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好不好! 就算是天才,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相比起云佳,傅擎宇就显得淡定多了,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亲眼目睹苏锦那骇人的织绣功力后,傅擎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时还能好心地对云佳说:“没事,你不信的话,就让苏锦现在绣给你看。” 云佳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下意识道:“这会不会太麻烦苏小姐了……” “不麻烦。”傅擎宇显然对苏锦有一些了解了,弯了弯唇,“她每天都在手痒,不绣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举手之劳罢了。” 苏锦果然没拒绝,云佳看到她甚至可以说非常高兴地跑去拖出一台织机,织机上躺着一张织了一半的绢布,苏锦一坐下,整个人的气息便陡然沉静下来。 她专注地盯着手指下的绢布,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摒除在外,她十指白皙而纤长,指尖上缠着细丝,一手缓慢地挪动着绢布,在上面织出花纹来,一手飞快地梳理着丝线,免得它们缠绕在一起,她几乎无需抬眼去看,就能精准地找到打结的地方,双指并拢轻轻一划,纠缠的丝线便乖乖地分开,听话得不行。 如果苏锦面前放着的不是一架古老的木制织机,云佳还以为她是在弹琴,因为她的动作太过优雅,一拨一划间像是暗含着某种韵律,而且她手指拨弄的速度极快,云佳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来。 看着看着,连云佳自己都没发现,她早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到苏锦,云佳不由地庆幸,自己早就按下了手机录像键,把整个过程完整地拍摄了下来,有了这段视频作证,就算她到时候说苏锦是天纵奇才,又有谁会质疑呢! 有一类人的天赋一点即燃,跟时间的积淀毫无关系,而苏锦很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云佳如今文思泉涌,恨不得立刻提笔就写稿,但苏锦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云佳不舍得催促,看了一会,又忍不住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35.毁容的名门庶女01 嚯, 抓住你啦,不满60%的的小恶魔~  苏锦接手了傅擎宇的工作, 去把自己的蚕喂饱之后, 再回到客厅里,就看见了云佳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苏锦不明所以,还以为云佳是奇怪她怎么会在家里养蚕, 于是主动解释了一句,“自己养的蚕缫出来的丝会比市面上卖的品相更好, 不过量产是不可能了, 这些只够供我一个人用。” 苏锦走进客厅时,傅擎宇早就占据了云佳对面的那张沙发, 苏锦习惯性地走到他身边落座,而傅擎宇也十分自然地替她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云佳望着这两个人默契的举动, 眼珠子一转,自觉明白了什么。她当然没有在想那些蚕啦,她只是好奇苏锦和傅擎宇的关系, 不过这话不好说出口, 于是她急忙顺着苏锦转移话题道:“原来如此, 那么,文创餐吧里面的屏风,也是你亲自缫丝织成的?” 苏锦笑着摇摇头:“不是, 第一批蚕丝才刚刚出炉, 哪里能这么快织成布。” 至于给李老板还有钟菀菀这些前期客户绣东西所用的布料……苏伯阳表示有话要说, 毕竟他从帝都带回来的两箱珍藏已经全数被苏锦征用完了。 见云佳似乎很感兴趣,苏锦也乐得与别人分享,她搬出一个纸箱子,当着云佳的面打开来,云佳一看,里面居然还装着许多绣好的衣裳! 云佳征得同意后,取出一件纱衣细细摩挲,感慨道:“这些衣服太漂亮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刺绣……苏小姐手艺如此精湛,是因为家里有这方面的传承,还是因为你本身非常刻苦,积累了足够经验,以至于年纪轻轻就能超越大多数绣娘?” 说着,云佳就在脑海里构思起下一期文章的标题了,无论是刺绣传人还是励志逆袭的故事,想来都会比较吸引人的。 然后她还可以厚着脸皮问苏锦要几份亲手绣的小饰品,当作公众号福利送给粉丝,这么漂亮又罕见的小玩意,应该有很多人感兴趣才对。 这边云佳畅想得很美妙,但苏锦还未回答,身旁的傅擎宇闻言,就已经先轻轻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瞥了云佳一眼。 云佳顿时莫名其妙,她总觉得傅擎宇此刻看她的眼神饱含复杂的情绪,似有同情,还有看好戏般的戏谑,没等她想明白,苏锦就平淡地开口道: “不,我是今年起才开始接触刺绣的,以前完全没有碰过相关东西。” 云佳的笑容微微一僵:“……啥?” 傅擎宇看见云佳一副深受打击、直接懵掉的样子,目光中更透出一丝丝怜悯。想当初……当苏锦告诉他,自己复原素纱禅衣的进度才刚刚到了养蚕吐丝的阶段,他的心情也跟现在的云佳差不多。 “苏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吧……如果真的是今年才刚刚接触,这才几个月,你就能绣出这种、这种……”云佳抚摸着手上的纱衣,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甚至都觉得有点惊恐了。因为苏锦的表情很认真,完全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然而这才是最可怕的好不好! 就算是天才,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的吧? 相比起云佳,傅擎宇就显得淡定多了,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亲眼目睹苏锦那骇人的织绣功力后,傅擎宇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时还能好心地对云佳说:“没事,你不信的话,就让苏锦现在绣给你看。” 云佳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下意识道:“这会不会太麻烦苏小姐了……” “不麻烦。”傅擎宇显然对苏锦有一些了解了,弯了弯唇,“她每天都在手痒,不绣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举手之劳罢了。” 苏锦果然没拒绝,云佳看到她甚至可以说非常高兴地跑去拖出一台织机,织机上躺着一张织了一半的绢布,苏锦一坐下,整个人的气息便陡然沉静下来。 她专注地盯着手指下的绢布,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摒除在外,她十指白皙而纤长,指尖上缠着细丝,一手缓慢地挪动着绢布,在上面织出花纹来,一手飞快地梳理着丝线,免得它们缠绕在一起,她几乎无需抬眼去看,就能精准地找到打结的地方,双指并拢轻轻一划,纠缠的丝线便乖乖地分开,听话得不行。 如果苏锦面前放着的不是一架古老的木制织机,云佳还以为她是在弹琴,因为她的动作太过优雅,一拨一划间像是暗含着某种韵律,而且她手指拨弄的速度极快,云佳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来。 看着看着,连云佳自己都没发现,她早就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到苏锦,云佳不由地庆幸,自己早就按下了手机录像键,把整个过程完整地拍摄了下来,有了这段视频作证,就算她到时候说苏锦是天纵奇才,又有谁会质疑呢! 有一类人的天赋一点即燃,跟时间的积淀毫无关系,而苏锦很显然就属于这一类,云佳如今文思泉涌,恨不得立刻提笔就写稿,但苏锦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云佳不舍得催促,看了一会,又忍不住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老实说,苏锦本身就是大美人,更何况云佳总觉得她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尤其是在织绣时就更明显了,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移开视线,仿佛有魔力一般。 而在云佳没有留意到的地方,傅擎宇就沉默地站在一旁,眼中倒影着苏锦痴迷专注的身影,慢慢地,凤目似是燃起一点暗火。无论看过多少次,他依然觉得这副姿态美到了极致,更胜于苏锦绣出来的东西。 苏锦一绣就是半个小时,最后云佳举着手机拍摄的手臂都快僵掉了,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苏锦不但同意了让她写专访,还免费赠送了一些小饰品——用傅擎宇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废弃不用的边角料,不值几个钱。 云佳把“你们天才都是这样挥霍的吗?”这句话咽回肚子里,管它是不是边角料呢,摆出去谁看得出来呀! “对了,还有一件事。”见云佳十分高兴,苏锦才想起来嘱咐道,“如果你要把照片或者视频发上去,麻烦截掉我的脸。” 云佳不解:“为什么不露脸?”苏锦又不丑,还是个美人,现在可是看脸的时代,“美女刺绣大师”可有噱头多了。 谁料苏锦一脸莫名地反问:“我的绣品难道不比我的脸好看多了吗?” 云佳:“……好吧。”逻辑清晰,无法反驳! 采访的事情搞定了,苏锦才闲下来问云佳之前怎么哭得这么厉害,还走错路跑来了本镇居民区。被她这么一问,云佳才回想起被自己扔到角落旮旯里的出轨男友,或许是经历了刚刚苏锦给予的震撼,现在想起来,云佳的心情平静多了,她叹了口气,简要地说了前因后果。 当听见云佳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年长色衰,男友才会出轨找更年轻更漂亮的情人时,苏锦挑了挑眉,不赞同道:“变心的人总能找到各种借口,跟容貌没有关系。不过,要是你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漂亮,那我倒可以帮你。” 云佳浑身一震,抬起头来。 苏锦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衣服鞋袜,把云佳带到房间中,让她把衣服换上。云佳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巧合的是,这套衣服的尺码刚好合身,鞋子大小也正好,待她换完,苏又锦按着她坐到床上,把她的发辫打散,飞快地替她挽了一个蓬松却优雅的发髻,打量了一会,又抽出一支绒花簪在上面。 “好了,这套衣服很适合你。”苏锦露出淡淡的笑意,她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接着将云佳推到更衣镜前。 刚才云佳一直不晓得苏锦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但她一看见镜子里的人,立刻呆愣住了。 只见她身上穿的外衫,正是文创餐吧女员工所穿的那件蝶恋花罩衫,而里面的长裙显然与罩衫是一套的,裙上同样绣着飞舞的花瓣,然而花瓣颜色要比罩衫外层的花瓣要更深一些,因为罩衫的纱轻薄剔透,一眼望去,两件衣服的花瓣几乎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渐变,光泽像是流水般滚动,更妙的是,那些若隐若现的斑斓蝴蝶在光线下,会随机停在裙子的花瓣或者罩衫的花瓣上,每走动一步,都是别样的惊喜! 云佳脚上所穿的鞋子,也是成套的,以花蕊的形状为装饰,点在脚尖一处,行走间花蕊半隐半露,显得格外娇艳可人。 而苏锦替她挽的发髻,更是让云佳望上去硬生生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几丝碎发娇弱地垂至肩上,一支素色绒花插于鬓边,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妆容上也不曾改变,但仅仅是换了一套衣服,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云佳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这是……我?” 苏锦道:“自然是你。” 云佳神色仍是恍惚的,她忙于工作,早就没有多余的心力装扮自己,她也知道自己不年轻了,整个人看上去肯定是憔悴且疲惫的,但没有想到……她原来,还可以这么美吗? 苏锦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冲她微微一笑:“这套衣服送给你,只要你记得在最后帮忙宣传一下我父亲的网店就可以了。” 云佳一个激灵,连声回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别说帮忙宣传一下这种小事了,就算苏锦要她付钱买下这条裙子,哪怕刷爆卡,云佳也丝毫不会手软的! 36.毁容的名门庶女02 嚯,抓住你啦, 不满60%的的小恶魔~ 装修是他亲自监督的, 弄成了契合当地的江南水乡风格, 菜品也是他按照时下年轻人的口味大力改良过的,因为的确好吃且又有创意,这家店后来被许多美食博主推荐,一炮而红,来旅游的人且不说, 肯定是会按攻略来店里吃一次的,甚至还会有周边城市的人专门驱车过来吃饭。 方远正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之一,不过相比起其他人, 他还多了个特殊身份——他是某直播网站上的up主, 一年到头都在四处浪, 给粉丝们直播自己的旅游过程, 因为人帅嘴甜骚话多, 他迅速积累了一大批粉丝, 尤其是女粉丝。 这天,他乘坐新开通的高铁来到清阳镇,先是去了订好的客栈放下行李, 接着便举着自拍杆,漫步在青石板道上,边走边给粉丝们讲解。 清阳镇内水道纵横交错, 十步一桥, 风景很是宜人, 在整个江南地带,它虽然是最晚开发的古镇,但正因为如此,商业气息没有那么浓厚,还保留着一份古朴自然,方远甚至还拍到了一群在水中觅食的鸭子,看起来应该是本地居民自己养的。 “我又想起了前几天吃的子姜焖鸭……看这几只鸭子丰满的羽翼,爆炒起来应该会很香吧……”方远趴在桥头,朝河里张望,望向鸭子的眼神垂涎欲滴,似乎察觉到这个人类不安好心,鸭子们哄得一下四散开来,在方远遗憾的目光中飞快游远。 直播间立刻刷过一大片“远哥美食播主人设不崩”“鸭子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看把人家吓得落荒而逃”“自从看了远哥的直播,每次在路上看见小动物,我都自动脑补出了它变成食材的样子,妈妈我是不是变态了”之类的弹幕。 还有一些粉丝说:“远哥你别光惦记着鸭子呀,听说清阳镇有一家文创餐吧超级火,快去试试!” 方远瞥了眼屏幕,笑道:“你们说那家呀,我是打算去来着,之前朋友推荐过,不过我觉得吧,这种网红餐厅也就这样,名气大于实力,回头要是不好吃,我就问这里的居民买只鸭子,烤来吃!” 跟粉丝们调侃了几句,方远溜达了半圈,眼见快五点了,便赶紧顺着导航找到那间文创餐吧,因为他听说这家店特别火,去晚了可是要排号的。 他掐的时间点刚刚好,并没有多少客人,方远走进去一看,果然店里装修十分典雅,仿佛一个微缩版的江南园林,更妙的是,所有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改良汉服,襦裙飘飘,作古代仕女打扮,走在里面好似穿越了时空。 方远转动着自拍杆,全方位拍摄着店里的场景,观众们立刻欢快地刷起了弹幕: “好多漂亮小姐姐!这家餐厅颜值真心高,景美人也美,老板搞装修一定费了不少钱吧?” “居然还是全员汉服,好评!远哥你快去搭讪呀,拍一下小姐姐的正面!” “我能说这里不像是吃饭的地方,反倒像是古代行宫吗?真·仙气飘飘!” “呵呵,这种形制的根本不是汉服,就是影楼装而已,质量极差。” “前面的ky党闭嘴好吗,都说了是饭店,小姐姐们还要工作的,真穿汉服出来肯定不方便行动,少在这里挑刺了!” “去你的影楼装,自己睁大眼睛看看,那边女服务员的身上挂着的荷包绣得超级精致,绝对不便宜,连装饰品都舍得花钱,还怕老板发的工作服质量不好?” 这个弹幕一发出来,许多掐架的观众这才留意到,被摄像头拍进去的女服务员腰间,果然都挂着一个小巧的荷包,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荷包上绣着的图案竟然都流淌着瑰丽的光泽! 这么一对比,哪怕工作服的料子不怎么样,在荷包的衬托下,都显得高档了不少! 观众们讨论了一下,确认这不是光线问题造成的,于是连忙呼唤方远:“远哥远哥,去勾搭一下小姐姐,我想近距离看看那只荷包!” 方远刚才正埋头看菜单,没留心直播间在讨论什么,这时抬头瞥了眼弹幕,还奇怪粉丝们为啥对一个荷包这么热情。但他没多想,招手叫来一个女服务生,礼貌地向人家表达了自己的请求。 女孩也没问什么,爽快地解下荷包递给他,看样子方远似乎不是第一个这样问她的人。 方远捧起这个荷包,凑近了看后,哪怕他是个直男,对这种女孩子戴的玩意不感兴趣,都不得不为这强大的绣工而惊叹,因为这图案上的色彩是会随着角度不同而变换的! 正面看是深红色,微微一转又变成了浅粉,甚至拿远点瞧,边缘又显现出微微的橘红色,十分神奇。 他忙将手机镜头对准上面的牡丹花图案,在灯光下不停变换角度,还问直播间的粉丝:“大家帮忙看看,这花是不是变色了?” 镜头一拉近,观众们终于满足了好奇心,纷纷赞叹道: “对对对,变颜色了!神奇了,这是画上去的吗?我听说有些画利用光线,也能做到这样。” “很明显是绣的吧,不过绣的花居然也能弄出这种效果,丝线跟涂料不一样啊,是不是加了闪粉?” “我家里也有一只同款荷包,某宝上十几块钱买的,特多线头,现在看了人家的荷包,我总算明白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了……” “我姐是做饰品批发的,她还很笃定地说肯定做不到这种变色效果,刚刚把视频拿给她看,她已经跪了,正在问我这荷包是哪里产的,她也要去进货。” “我说真的,我一直觉得牡丹可俗气了,平时如果有人衣服上绣牡丹,我们都说她土鳖,现在我才明白,不是花不好看,而是我之前没遇到过绣得这么好看的花啊!” “刺绣真的太精美了,这样的高清镜头下看竟然毫无瑕疵,连接线处都看不出来,简直是颜控福音,妈妈我也想要一只!” “妈妈:你什么都想要。” 粉丝们各抒己见,但只有一点是共识:这个荷包绣得太他妈漂亮了! 见观众们已经围绕牡丹花如何做到变色效果展开了激烈辩论,方远赶紧问刚才那女服务员:“小姐姐,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个荷包?”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自拍杆,“我正在做直播,观众们都很想知道,拜托拜托!” 这家是网红店,哪种食客都遇到过,餐厅自然有相应的培训,因此女生见他这么说,也不怯场,大大方方道:“您也觉得很神奇,对吧?我第一次拿到手的时候,玩了半天呢,店里面光线比较暗,效果并不是最好的,白天拿到外面去看更加震撼,能变换好多种颜色!” 虽然不管怎么变化,花瓣部分都是红色系的,但明度与纯度皆天差地别,哪怕是对色彩不敏感的人,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区别,女生还记得当初李老板把荷包发下来,要求女服务员都佩戴上时,大家都乐疯了。 爱美之心谁没有呢,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是老板发的福利,后来才知道这些荷包是老板帮他朋友寄卖的,正好服务员都穿着汉服,可以戴在身上做装饰,顺便给客人展示。 想到老板的嘱咐,女生很尽职地提了句:“我们身上戴的荷包都是对外出售的,您要是感兴趣,可以买一个回去,送给女朋友呀。” “我还是单身狗呢……”方远讪讪地笑了笑,又看了眼弹幕,一些女粉丝已经急切地打听价格了,于是他想了想,道,“我想买三个,拿来做抽奖礼品送给粉丝,可以自己挑款式吗?” 弹幕刷过一排的“远哥真男人,大方!”和“看着就很贵了,求抽中!”。 “应该不会很贵吧……”方远嘟哝着,他没买过这种东西,不太清楚价格。 女生保持着微笑:“荷包是明码标价,五百一只,恕不议价。” 直播间顿时一片哗然,这荷包约摸一个巴掌大小,竟然比外面卖的贵了十几倍! 方远也是愕然,但他都已经承诺过要搞抽奖了,临时反悔显然不太好,与那女生沟通了一下,女生坚持说价格不是他们定的,甚至连老板都无权更改,方远没办法,只好付了一千五,想想觉得肉痛,于是说:“把全部荷包拿过来,我要挑最好的!” 女生答应了,然而东西送过来之后,方远又发起了愣:他想挑最好的,可前提是这些荷包之间有质量上的差异,可,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嘛…… 于是乎,本来好端端的美食频道,画风一转,却变成了主播一手往嘴里塞食物,一手捧着荷包向观众们展示,大家评头论足,选择困难症都犯了。 …… “你想找绣荷包的人?”晚六点,苏伯阳正要关店回家吃饭,突然就被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小年轻堵在了门口,听完年轻人的请求后,他的脸色有点怪异,瞥了眼对准自己的摄像头,小心问道,“这个,如果是因为质量问题,我可以帮你换一个新的……” 37.毁容的名门庶女03 嚯,抓住你啦, 不满60%的的小恶魔~ “惊, 这么多年了,远哥终于接到广告了吗?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从大家的话里我感觉到了一种自家女儿终于嫁出去了的欣慰……” “性感主播, 用爱发电。” 看到这些弹幕, 方远嘴角抽了抽, 他连忙将苏锦寄过来的展示品搬了出来, 一个一个给观众们展示:“好啦好啦, 既然你们这么期待,我就给你们看一看成品……” 第一件物品是一把双面全异绸扇。扇面的绸缎是几近透明的纯白色, 十分轻薄, 一面绣了盛放的芙蓉花, 一面则是绣了在水池中游弋的鲤鱼, 两面的颜色迥异,是两幅主题完全不一样的绣品,然而当放在灯光下看,透明的两块扇面却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形成了第三幅画:岸边芙蓉低垂, 鲤鱼在芙蓉花的倒影里追逐嬉戏,甚至有一条胆大的半跃出水面, 轻轻吻了一下芙蓉花娇艳的花蕊。 方远对着自己扇了扇风, 那闪着粼粼微光的漂亮鱼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拍打水面荡起涟漪, 撞碎了芙蓉花的倒影。 直播间立刻炸开了: “卧槽卧槽,太美了太美了,在灯光下看简直散发着圣光!” “本十字绣爱好者被美哭了,这是什么神仙刺绣,同样都是人,我的手为啥就那么废!”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我说妈妈你看这里有个手工大触……” “6666这才是真正的装逼好吗!我觉得我以前买的那些饰品全是纸糊的,连高仿都算不上,简直伪劣山寨品!” “鲤鱼会动,鲤鱼会动啊啊啊啊!!谁来告诉我,我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我不要年纪轻轻得眼癌呜呜呜……” “前面已疯,鉴定完毕。” 观众的反馈极其热烈,方远瞄了一眼,信心大增,他的粉丝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女孩,看来这种小饰品对她们的吸引力是非比寻常的。 于是他接着又展示了第二件物品:一条方形的手帕。 这条手帕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只绣了一枝斜开的木槿花,然而作为苏锦无聊时的消遣,怎么可能真的简单,她随手就用了十几种针法,现在直播间里的观众虽然看不出来,但却觉得这枝木槿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栩栩如生,宛如能闻到花香一般,使得他们总是怀疑方远是不是偷偷拿了一枝木槿花放在帕子上。 “您看我跪的姿势可还标准吗?” “这真的是刺绣不是什么神奇魔法吗?” “我要窒息了,远哥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能认识这种大触朋友!!!” 方远嘿嘿地笑,面带得意:“所以说我才是真正的幸运s啊!” 在观众们嚷嚷着“炫富引起不适,举报了举报了”的喊声中,方远不为所动,又一一将苏锦给的样品展示完,然后问道:“可算给你们看完了,我突然觉得我干嘛非要卖出去呀,这么漂亮的东西我自己留着收藏不好吗?——说了这么多,你们到底想不想要啊,不想要的话,我就私藏了哈!” 靠,你敢!此时直播间里的观众们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买买买,砸锅卖铁也要买!、 在方远的直播结束后,无数人在第一时间涌进了他所说的某宝店。 早在这之前,苏伯阳就已经将苏锦绣的一箱东西分类拍照,挂到了网店上,还雇美工做了个十分漂亮的宣传页面,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只可惜被安利过来的人并没有心思欣赏,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商品旁边标注的库存量。什么,那把芙蓉锦鲤扇限量十件?什么,木槿花手帕也是限量十件?这家网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商品通通都限量十件?! 众人都快疯了,这不是坑爹么,方远在直播的时候撩动了这么多人,结果到头来人家只卖这么一点,哪里够分啊! 僧多粥少,于是率先进来的一批人眼疾手快地按下购买的按钮,有一些人每样东西都买了一件,他们唯恐自己看上的被别人抢走了,一秒不带停顿地付款,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商品的标价——那比市面上可高出了好几倍呢! 迟了一步进来的人,也都傻眼了:怎么搞的,库存告罄了? 这个时候,方远的直播已经结束了,于是那些没能抢到的人立刻跑去他的微博底下诉苦,一时之间怨声载道,方远多机智啊,他早就料到会发生东西不够分的状况,这正是他想看到的,立刻甩出了网店的官方微博,祸水东引,好好地帮官博涨了一波死忠粉。 等苏伯阳帮苏锦心爱的桑树浇完水施完肥,闲来无事溜到网店上瞅瞅时,一打开便发现了所有商品存货清零的盛况,以及……数不清的订单。 苏伯阳:“??”发生了什么?! …… “大师您看,旁边的铺面已经被我买下来了,我打算两边打通之后,重新装修一遍,把整个的格局改得更大气一点。”文创餐吧的李老板领着身边容色姝丽的女子,边走边介绍道,时不时还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这位女子正是接了李老板单子的苏锦。 苏锦是他特意请回来的,因为之前他在苏锦那里下了六位数的订单,被老婆知道后,挨了好一通骂,说他乱花钱,有本事的绣娘哪个不是四五十岁了?苏锦年纪轻轻,能绣出什么好东西,于是他老婆就催他赶快退订。 李老板拗不过夫人,万般无奈地向苏锦说清楚缘由,苏锦想了想,随手递给他一个盒子,说:“我还没见过尊夫人,这是一点心意,替我向她问声好,祝你们夫妻俩百年好合。” 李老板一头雾水地把盒子拿回家,给了自家夫人,谁料李夫人一打开,立刻发出一声惊呼,李老板赶过来一看,只见盒子上放着一张织锦鸳鸯枕巾! 李夫人是识货的,反应过来后,惊为天人,连连追问丈夫:“这是你说的那个年轻绣娘绣的?” 李老板点点头,李夫人登时对自己之前逼着他去退订的举动懊悔不已,忙道:“快快快,把人家请过来道歉,还有这副枕巾,我不能白要,太贵重了,就按市价付钱,你赶快去啊!” 于是李老板又被老婆赶出了家门,他隐隐猜到夫人的态度陡转,是因为苏锦送的枕巾,不禁也有点得意,看吧,他的眼光果然不错,连一向挑剔的老婆都被征服了,可见这位苏大师功底深厚! 李家夫妻请苏锦在餐吧吃了顿便饭,接着李老板就带她去参观自己买下的待装修铺面,问道:“苏大师,您看这里应该放点什么装饰品才好?” 尽管自己比苏锦年长许多,但李老板不敢慢待,还是恭恭敬敬喊了声大师。 苏锦环顾了一圈,道:“你的装修主要以江南园林为主,讲究藏而不露,但这一边的地方太过空旷,一览无余,没有什么遮挡物,如果你自己设置隔断,又太过耗费精力……这样吧,我替你将风景藏起来,如何?” 李老板一脸好奇,但苏锦说完之后,只笑而不语,摆明了是要等成品出来后才会让他知道了,李老板郁闷地将苏锦送出去,心中暗叹,早知道就不多嘴问了,这不是叫自己抓心挠肺嘛! 苏锦走回家时要路过之前苏伯阳租的那间铺位,自从苏伯阳不堪受扰撤走之后,这家铺面就没有人敢租了,这些日子一直都空置着,但今天苏锦路过,却发现店铺大门敞开,几个工人正在里面敲敲打打,显然是已经租出去了,正在重新装修。 苏锦有点好奇,抬头一看,这才看见连招牌都被换掉了,新换上的牌匾巍峨大气,上书四个大字:云想衣裳。 ……这是苏绮彤租下的? 苏锦皱起眉,背后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这家铺子被帝都锦绣服装厂的老板苏仲阳买下了,打算在这里开一家分店,至于云想衣裳……是他女儿创立的品牌。” 苏锦回过头,就见几步远处站着一个俊美青年,他面色沉静,凤目正盯着苏锦看,无论身处何地,他都如同一个天然的发光体。 苏锦很快认出来,这不是之前把委托她复原素纱禅衣的人吗? “你是来问我的进度吗?”苏锦只惊讶了一瞬,她也没问青年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略一思索,就猜出了青年此行的目的。 傅擎宇目露赞赏,颔首道:“不错,你的堂妹已经将成品做出来了,那你呢?” 苏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细细问:“苏绮彤差了多少?” 傅擎宇微微一愣,就听苏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苏绮彤做出来那件素纱禅衣,与原品相差了多少?” 她这样问,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苏绮彤一定会失败一样,傅擎宇不禁想起了那天她在服装厂外的一番论断,可不都一一应验了么? 傅擎宇低低一叹:“重量不符,高了整整一倍。”接着他专注地望着苏锦,问,“你既然料到了,是不是已经复刻出完美品质的素纱禅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