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 1.初夏 高考当天,赵云深的座位在许星辰之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许星辰备战已久,精神高度戒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她站在走廊上,原地蹦跳,无意中发生了推搡,撞到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生。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车轮没加速,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中世纪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许星辰肤色雪白,身形偏瘦,笑起来十分可爱,因为她有浅浅的梨涡。她为什么被取名叫“星辰”?可能是因为,当她眼底有笑意,就像夜晚星辰闪耀。 赵云深身体往前倾,面朝许星辰的方向。他的双腿没并拢,手腕放松,自然而然搭在膝头,他仿佛闲聊般问了她一句:“许星辰,你打算上哪个学校?本省的,还是北上广?” 许星辰报出她的理想学校名字。 这太正常了。五中或七中的高三学生们见面,要么谈学习,要么谈理想。 于是许星辰也礼尚往来:“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赵云深挠了挠头,当场思考了几秒,才说:“我还没想好。那么多专业,我怎么挑得过来。”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交给了许星辰。他依旧斜挎着书包,不等许星辰追上他,他已迈开长腿,渐行渐远了。 许星辰冲他喊了一嗓子:“我打算学计算机!辅修会计!” 他伸直手臂,举高了红彤彤的苹果,像是在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 等他离开校门口,许星辰才往前走。 校外,家长们或站或坐,静候自家的孩子。许星辰扫视一圈,发现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她连忙背着书包跑向他们,炫耀道:“我考得很好唉,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也编完了。” 姑姑搂紧许星辰,安抚道:“咱们考完了就不想了。啥时候出结果啊?” 许星辰道:“七中手册上写了,6月23号吧。”她仍旧握着苹果,捏在掌心,思绪飘离于高考之外。 许星辰从小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六岁时,跟着一个迪厅男员工跑了,甩下年幼的女儿,工作辛苦的丈夫。偏偏许星辰的父亲又很疼她,不敢再娶,害怕许星辰的继母会对女儿不好。而许星辰的姑姑年轻守寡,此后一直未嫁,膝下也没有孩子,姑姑便经常帮忙照顾许星辰,各种教导与爱护,基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许星辰在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的自愈能力很强,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也很少为了什么艰难困苦而发愁。 尤其高考之后,卸下了最重的学习负担,她觉得,她的春天应该来临了。 2.负责 2009年6月23号当天,许星辰全家人围坐在电话旁边,虔诚地等待回音。此前,许星辰沐浴焚香,斋戒三日,可能是她的心意感动了上苍,她听见一个意料之外的高分。 姑姑狂喜:“祖坟冒青烟了!” 父亲较为镇定:“这下好填志愿了。” 许星辰拍了几下沙发,缓解她的兴奋之情。没过一会儿,她已打了三四次电话,反复确认她的分数。她心里清楚,每逢全市模拟考,她的成绩只比重点线高几分,但是,高考的结果,使她扬眉吐气。 她十分欢快地跑去了学校。 本市的第七中学拉出两条红色横幅,悬挂于正门之前。第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重点达线率位居全市第一!另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学子摘获全市理科状元、文科状元桂冠! 相比之下,隔壁的第五中学有些萧条冷清。 全市最好的两个中学,便是五中和七中。今年的高考,七中大放异彩,五中黯然失色。许星辰的同学们都觉得脸上有光,只有许星辰一个人为此失神。 她坐在班级座位上,兀自怔愣。 同桌问她:“一脸呆相,舍不得我吗?” 许星辰轻笑:“你想得美。” 同桌名叫宋源,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宋源挺受女生的欢迎,可他在许星辰面前从来讨不到好,他也不知为什么,隐隐感到挫败。他咬住一只铅笔的笔头,默记一些大学专业的介绍。他听见班主任发表了一篇致辞,同学们情绪高涨,“嗷——”有人带头吼叫,接着呐喊:“青春万岁!” 高三(15)班的教室里,学生们或站或坐,吵闹声空前整齐。当然也有淡漠的局外人,许星辰和宋源都是其中之一。宋源正在惦记许星辰,许星辰则在眺望五中的教学楼,这场班会结束之后,她背起书包,冲向了五中门口。 人来人往。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微风和煦,阳光耀眼。 许星辰穿了一条格子裙,腰带被她拉高,裙摆更短。她知道自己的双腿修长笔直,符合大多数男生的审美。她甚至选择了略带气垫高跟的运动鞋,与衣着打扮相配。这对一个向来不修边幅的高中女生而言,已经是“精致”的极限。 五中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路过许星辰的眼前。她半靠着墙壁,时不时抬头、回首、垂眸看地板,以此来缓解尴尬。每当有人观察她几秒钟,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呼吸急促,她拧了一下鼻子。 远处的凉风吹来,她的肩膀被一个男生搭住。那人掌心滚烫,触及她裸露的雪白皮肤,就像打破了固有的生理平衡,受到强烈的冲击,僵硬得挪不开手。 许星辰扭过脑袋,望见了宋源。他远比许星辰紧张多了,可他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握着她的肩膀,刚一开口就说:“我们处个对象吧。” 他问:“好不好?” 许星辰没听清:“啊?” 宋源前进一步,迫使她退至墙角。建筑物的阴影遮挡了他们二人,许星辰并未感到任何来自于异性的攻占与压迫。因为宋源绞着衣袖,抬不起头。他弓曲脊骨,半弯着腰,格外青涩地说:“我和你填报一样的志愿,我们俩有缘,总分只差两分。” 他吞咽唾沫,喉结滚动。 那感觉,像在等待一场终极审判。 许星辰迟迟没应声。她将额前碎发捋到了耳后,视线越过别人,直抵赵云深。赵云深驻足于宋源的背后,他侧身站立,远离阳光,风吹起他的衣领,露出精壮流畅的线条。 她的脸颊泛起热潮。 一瞬间,好像时间倒退,又回到了今年冬天。许星辰怕冷,戴着帽子、围巾和口罩上学。那天下了一场大雪,路面很滑,许星辰将近八点还没踏入校门,快要迟到了。她心里着急,脚底用力,自行车蓦然一震,翻倒在校门前,教科书与笔记本撒了一地,周围有同学路过——可是他们也要赶时间,没人帮她。 当时她身上很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忙着收拾东西。凛冽寒风中,隔壁五中的一位男生蹲下来,帮她一起拾捡。他动作灵活,手脚麻利,很快帮她整理完残局,将书包隔空一甩,扔回她手中:“上课去吧,我们都迟到了。” 那会儿,她想说:谢谢你啊,赵云深同学。 不过她记起来,他从没向她介绍过自己。他的奇闻轶事,都是她偷偷打听的。 而现在,他们进行过一次正式会晤,许星辰终于能坦荡直率地喊他:“赵云深!” 他回应:“在!” 赵云深的那种语气和态度,如同应付一场体育考试的点名。他双手揣进裤兜里,他身旁也有别的男生,那几个哥们瞅一眼许星辰,又瞄准了赵云深,“嘿嘿”地嬉闹着,推他一把,他笑着顺势往后退,倒着走了两步路。 他还问道:“许星辰,你吃冰淇淋吗?” 许星辰搓了搓手:“我请你吧。” 场面一度很复杂。 宋源的脸色由红转白。他已是不战而败。“五中校草赵云深”的名头如雷贯耳,不过这人花花肠子很多,生活重心不在学习上,完全不像老实人。宋源的语言表达能力本就不强。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许多心理斗争,方才鼓起勇气开口,抓住许星辰表明心迹。但是,她不仅没答复,甚至将他抛之脑后。 她跟着赵云深走远。 赵云深的同学们都很识趣,纷纷散开。 许星辰在报刊亭买了两只蛋筒。她一边走路,一边吃冰淇淋,过红灯时,她心不在焉,往前走了一小步,赵云深就拉住她的手腕,制止道:“等等,红灯危险。”他咬一口蛋筒,唇角沾了巧克力:“大马路上车来车往,不能不看路。” 许星辰点头附和,又问:“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赵云深道:“你中午回家吗?” 许星辰攥紧口袋里的诺基亚。等红灯的那一分钟,她挡住了屏幕,飞快给姑姑发短信:姑姑,我中午和同学出去玩,不回家吃饭啦。 她的姑姑立刻回复:好的宝贝,你们放松玩,姑姑下班了去接你。 收到了家长的允诺,许星辰告诉赵云深:“我不回家,可以玩到下午。” 赵云深邀请道:“跟我回家吧。我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家没什么吃的,我只能下碗面条当午饭。青菜肉丝面,加几个荷包蛋。”他的提议是如此的顺水推舟,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忸怩作态。许星辰一度认为,赵云深经常把朋友们带进家门,那他还真是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她想。 * 临近中午时,许星辰跨进赵云深的家。 他住在普通小区的房子里,三室一厅,装修简单雅致。卧室的房门敞开,许星辰偷瞟了一眼,见到赵云深父母的婚纱照。她转了个身,望着另一个方向,发现一间属于男生的卧室,还算干净整洁,床单被褥都是深蓝色,台式电脑蒙着一层棉布,空调已经打开了,往外散发降暑的冷气。 赵云深卸下书包,待在厨房煮面。 他被蚊子咬了手背,可是锅中的开水滚沸,他便开口说:“帮我拿一下清凉油。”许星辰听得一愣:“你在跟我讲话吗?”他握着筷子,侧目看她:“除了你,我家还有别人?” 许星辰二话不说,立马在茶几上找到了清凉油。她蹬蹬跑进厨房,问他:“哪里被咬了呀?”他说:“左手。”许星辰竟然就弯腰,替他上药。 他怔然,微微失神,记起同学的话:我哥们在七中念书,他班上有个女生,叫许星辰,性格特好,对人不设防。那哥们是许星辰的同桌,就想追她,嘴上又不敢讲,别提多愁人。 赵云深问她:“校门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的,是你同桌?” 许星辰惊讶道:“你认识他啊?” 赵云深唇角一勾,挑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他叫宋源是吧?” 许星辰双手抱拳,向他拜服道:“赵兄的交际圈很大,格局很广,遍布五中和七中的江湖。” 赵云深回复了一个抱拳礼:“哪儿的话,我们江湖中人很随便,没打过照面的朋友,只能私下聊两句。”面条已经被他煮熟了,他顺溜地掌勺出锅,开始煎鸡蛋。他的厨艺真好啊,许星辰赞叹不已,比她要强得多了。 许星辰说:“我就没下过厨房。” 赵云深不假思索地问她:“你爸妈没教过你?” 许星辰坦白:“我妈妈很早以前就走了。我是爸爸和姑姑带大的,姑姑特别惯着我,不让我做饭买菜,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唉,我这么讲,你觉不觉得我有一点娇气呢?” 赵云深敲碎一个鸡蛋,头也没抬:“不算吧。我爸常说,男孩穷养,女孩富养。” 许星辰又问:“你爸妈工作忙吗?” “不忙,”赵云深调侃道,“碰巧赶一块儿。他们俩都不想面对我的高考成绩,就先跑了,借口出差,后天才能回来,留我一人面对残酷现实。” 许星辰脑中顿时“咯噔”一声,心脏也跟着收紧。她垂下头,发丝遮挡半张脸,试探地问道:“你高考成绩怎么样?” 他先报出一个总分,然后又是六门单科分数。 许星辰舒了一口气:“我跟你差不多呢。我们可以考虑同一所学校。” 赵云深正在装盘。他打开消毒柜,取出两个海碗——他所准备的一碗面,几乎是许星辰的三倍饭量。他一共煎了八个荷包蛋,每碗分得四个,吓得许星辰不敢做声,甚至想回家了。 他一抬眼,见她表情隐忍,便问:“怎么?” 许星辰实话实说:“大哥,你没请女孩子吃过饭吗?” 赵云深没想到自己被她一眼看穿:“咋了,女孩子不吃面条?” 许星辰道:“你太生猛,女孩子一次吃不掉一大海碗的食物,外加四个荷包蛋啊。”她端走属于她的那一碗,手执筷子,扒拉一半面条给他,旋风般迅速地逃离厨房。然后,她又静止在客厅里。赵云深他们家没有餐厅,他们平常都在哪儿吃饭? 赵云深说:“我喜欢坐在沙发上。” 他打开卧室的门:“你来我房间坐一会儿。” 许星辰端碗,尾随着他。 电脑桌前摆了两把椅子。许星辰落座,赵云深挨在她旁边,两人一时又有些局促,不知要说什么才好。面条与荷包蛋蒸腾着热气,空调的凉风又是一阵冷过一阵,许星辰攥着裙摆,说:“你打开电脑,放个电影助兴吧。” 赵云深立刻开启了屏幕。鼠标在许星辰这一侧。她握着鼠标,点开桌面上的“电影”文件夹,便见到赵云深欲言又止,最后他竟然抬起一只手,捂住了他自己的脸。许星辰还很愕然:他羞耻个什么劲啊? 耳畔传来奇妙的旋律。 许星辰强自镇定:“哦,日本爱情文艺动作电影。”她赶紧关掉了播放器。精神戒备,食欲消退,她捧着滚烫的瓷碗,心跳快速如小鹿乱撞。 她再一扭头,只见赵云深坐得笔直,裤子不对劲,鼓起了什么东西。她面对着他,伸手去触碰,他制止她:“喂,许星辰,你搞什么,你别……”后面的话,他却不提了。他趴在电脑桌前,块头那么大,如同一只温顺的狮子,失去利齿,任人宰割。 许星辰的理智崩裂,像一块玻璃被哗然打碎。她拖着椅子挪近,轻声说:“赵云深,我们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扭扭捏捏不好玩。岁月不饶人,青春不等人,实话跟你讲啦,我想对你负责。” 3.玩笑 休眠期的电脑屏幕播放着一条变幻的蓝色彩带。赵云深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许星辰,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少女的羞涩和婉约呢?他整理一下衣襟,重新坐得端正:“你作为一个女生,太直接了。” 许星辰呼吸一口凉气,顺着气管往下,脊背与骨骼都感到酸麻。她双手撑着椅子,鞋尖点地,慢悠悠回答:“因为没时间了嘛。高考结束了,马上就要填志愿,分道扬镳,从此江湖不见。我姑姑经常讲,人生的离别残酷在我们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 赵云深微皱了眉头,语调低沉道:“你刚才的动作是从哪儿学的?不是你自己发明的吧?” 许星辰如实回答:“美国电视剧。” 赵云深仍然坐在她身边:“我们中国和美国有不小的文化差异。” 许星辰仰起脑袋,凝望着窗边的风铃:“为什么美剧里的青少年可以那么做,我们却不能呢?为什么女孩子一定要矜持,男孩子一定要勇敢?主动的女生,就像哭哭啼啼的男生一样,会叫人唾弃。” 赵云深正欲辩解,许星辰又接着感慨:“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要是只做正确的事,就不会跟着你回家了,多危险啊。”她微微俯身,扒了几口面条,还挺好吃。她用筷子戳破了荷包蛋,赵云深抬手推了一下她的碗。她感到疑惑,侧过脸看着他。 他问:“是你么?去年夏天?” 这一刹那间,她神情呆滞。 赵云深便认定:“是你没错了。” 屋檐外的风铃被吹动,叮咚作响,夏季的浓烈阳光洒进来几寸,明明没照到许星辰,但她抬手挡住了双眼。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当时吓坏了,忘记谢谢你了。” 赵云深随口道:“你水性不好就别去深水区。那天游泳馆人也少,我把你捞起来,放岸边,你立刻趴窝,幸亏没事。” 他对那一天的印象很清晰。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他和堂哥一起去了游泳馆。彼时是早晨七点,游泳馆刚开业不久,深水区的一位女生沉进水面,整整几十秒没浮上来,赵云深原本就在观察她——她那天戴着护目镜,头发全部往后梳,被一顶泳帽包裹着,他只觉得她很眼熟。动作反应之快,远胜于头脑思考,他跳下水池,不遗余力救起她。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小腿抽筋。” 赵云深没回答。因为他呛了一口水。他走向男更衣室,咳嗽半天,吹了一会儿电风扇,等他再一次返回原地,姑娘的踪影早已消失。 而今,他重提旧事,并不是自诩“救命恩人”。 不过许星辰脸色更红,补充道:“我们俩蛮有缘的。”她尽量表现得随和自然,大方坦荡,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他拒绝——可他没有。他伸直五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她搭扶着桌面,又突然想撤离。那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呢?好比清晨路过花园,见到一束最漂亮的玫瑰,枝叶繁茂,芳香沁人心脾,因此她备受吸引。然而当玫瑰真正垂青于她,她便想将一株花连根拔起,栽入她自己的院子里。 那时她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伴随着占有欲的萌芽。 赵云深拿回了鼠标的控制权。他将鼠标掌握在手里,翻来覆去,不停把玩。书桌前摆着一本《选校指南》,也被他翻开,逐页展示在许星辰眼前。 “你想学医?”许星辰问他。 他说:“是啊。前天晚上做的决定。” 凡是与医学相关的专业,都被赵云深用铅笔画了一个圈。他重点勾描了“临床医学”,紧挨着“计算机科学”。 许星辰轻轻折下纸页,建议道:“就这个学校吧。”随即又踌躇:“我听别人讲,医生特别辛苦,念完本科,还要念研究生,完了还有什么规培,夜班白班来回换,全靠职业精神在支撑。”她指甲一划,留了个印记:“你要是想学,那还是蛮好的,多有意义的职业。” 赵云深合上《选校指南》,反过来问她:“你为什么想学计算机?这个专业容易掉头发。我叔叔在深圳工作,写c++开发,不到三十岁,已经秃了。” 许星辰顿时慌张:“秃了?” 赵云深叹口气:“寸草不生。” 许星辰急切地探究道:“视力呢?他眼睛好使吗?” “也不行,”赵云深摇一摇头,“近视九百多度。” 许星辰的未来似乎一片惨淡。她之所以选择计算机专业,是因为她姑姑坚持认定,计算机是万金油专业,学得好,容易赚钱。但是姑姑没说,每天要面对电脑几个小时?是不是真的容易秃头? 赵云深的告诫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她捧起《选校指南》,认真钻研。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们家的座机忽然响了。赵云深跑去接了个电话。座机真是一个检验孩子有没有乖乖待在家的好东西,赵云深和他父亲聊了几分钟,又提及一句:“我想学医。” 父亲回答:“学啊,没人拦你。” 赵云深从善如流:“那我真报了。” 父亲鼓励他:“报!男人做事,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赵云深道:“行吧,我后天填志愿。” 他说话时,许星辰侧耳细听。那一天,她待到了下午,还和他打了几局游戏。许星辰的操作异常敏捷,水平之高,甚至超过了赵云深的几位好友。他们就在虚拟世界中对战,直到时钟指向了三点,许星辰告辞道:“我要先回家了。我姑姑五点下班,可不能让她来接我。” 赵云深低下头看她:“怕你姑姑发现你在我家里?” 许星辰没做声。 她背起书包,又将两只碗放进厨房水槽。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抹布,拧开水龙头,把碗洗了,再用厨房纸擦干净,放进消毒柜里。 许星辰做这些事的时候,赵云深要来帮她,可惜厨房狭窄,水槽之前,仅容一人站立。她腾不出地方,赵云深只好站在她身后。当她微一俯身,更显得腰肢细软,双腿纤长,赵云深就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凉白开。 他送她去了公交车站牌。 她向他挥手:“再见!” 赵云深点头。 汽车开动,他后知后觉:“许星辰……” 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回首一笑,眼中泛起光泽,发丝被风吹得缭乱。那辆公交车一路飞驰,很快走远了,赵云深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这才想起他没问她要联系方式,也没问过她家住在哪里。 赵云深拜托了几个同学,从五中辗转到七中。同学们带回一连串的消息——许星辰竟然没有qq号。不过,他们拿到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 填完志愿的那一晚,赵云深洗了澡,穿件裤衩,攥着诺基亚手机,走进了他的卧室。他母亲见他这样,还问:“你干嘛呢?要给谁打电话?” 赵云深道:“我的一位同学。” 他的父亲翻开报纸,也没抬头,当场戳穿道:“肯定是个小姑娘,老婆,你别问他了。咱儿子高考也考完了,志愿也填过了,该有一点年轻人的自由。” 父母的交谈声被隔断。赵云深关紧房门,坐在床边,拨打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他等待很久,无人接听。但他没有放弃,连续几天都在傍晚联系她。某一夜,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空调压制了负荷,整座小区都停电。 万家灯火被熄灭,建筑物匍匐于黑夜,赵云深找出一只蜡烛,将它点燃,火光跳跃,落影半明半暗。他左手拿扇子,右手捧一本书,在烛光中阅读一本《挪威的森林》。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书中写道:“那是个温和的雨夜,我们赤身裸体也未感到寒意。我和直子在黑暗中默默相互抚摸身体,吻着嘴唇……” 他看得困乏,书本遮盖了视线,接着做了一个梦。苦闷的燥热消失了,雨声缠绵,凉风骀荡,静悄悄的黑夜里,女孩子趴在他肩头吐息,叫他:“赵云深同学,实话跟你讲啦,我想对你负责。” 他睁开眼,明光刺目——家里来电了。 又过了几日,他不抱希望地再一次致电给许星辰,依旧毫无回应。后来,他才知道,许星辰高三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早已作废。 整个暑假,漫长而枯燥。 * 九月初,大学开学。 赵云深一个人来报道。他坐火车抵达省会a城,拖了两个行李箱,一路上风尘仆仆,好在他常年坚持锻炼,倒也不觉得疲惫。 校门口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盆,数不清的志愿者们在为新生引路。某位师兄拦住赵云深,问他:“新同学你好,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拿起录取通知书:“临床医学。”又问:“大哥,这专业学的人多么?” 师兄生得一副沧桑样貌,少年白头,胡子拉碴。赵云深其实不确定,他究竟是师兄还是辅导员,便以“大哥”作为称谓,以示尊重。 这位师兄果然受用,颔首道:“我是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大二学生,不了解你们临床医学的情况。你们医学院的学生就是胆子大,解剖课上……啧啧啧,你去那边吧。”他指了一条路:“你们的辅导员在那儿,快去找他,现在队伍不长。” 赵云深一听“计算机科学”,竟然不走了。他伫立几秒钟,试探道:“你们专业的这批新生里,有没有一个叫许星辰的女孩子?” 四处人声鼎沸,师兄没听清,便问:“谁?” 赵云深大声重复:“许星辰!” 不远处,有个清亮的女声回答:“我在这里呢!” 赵云深侧过头,望向附近。许星辰穿着一条连衣裙,欢欣雀跃向他跑过来,她瞧见他的录取通知书,甜甜笑道:“你好呀,赵医生。” 4.幸运 赵云深手上提着一捆凉席。许星辰的出现使他大为震动,他手劲一松,凉席掉落在地面。九月初的气温偏高,夏季余热未退,校园内人潮拥挤,场面是如此的繁闹喧嚣。许星辰和赵云深对视片刻,竟然弯下腰,帮他捡起了凉席,紧紧抱在怀里。 赵云深问道:“你学哪个专业?” 许星辰挨近他:“会计学。” 旁边的师兄发问:“你俩是高中同学?” 许星辰抢先回答道:“我们算是高中同学。” 师兄疑惑:“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说‘算是’,代表什么意思?” 许星辰莞尔一笑,没再解释。她抱着凉席走在前面,一边为赵云深开路,一边介绍情况:“我早晨就到学校啦,见过室友,领过教科书。今天中午,我姑姑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她住在学校招待所,明天才走,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带了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干脆我给你铺床吧……” 她不停地讲话。 赵云深起初还担心冷场,看来是他多虑了。路边的树影在阳光中摇曳,许星辰高兴得一蹦一跳,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她偶尔会抬头看他,倘若他回视一眼,她的笑容就更灿烂。 医学院的男生宿舍是一栋老楼,墙皮刷着一层绿漆,有些褪色。许星辰像个远道而来的观光客,顺着楼梯走到了503男生寝室,大大方方地进屋。同宿舍的另一位男生叫邵文轩,正在收拾东西,他占据了过道,行李箱一半的空间都被书本填满。 赵云深的床铺与邵文轩紧邻。于是,许星辰悄悄偏过脑袋,打量起了邵文轩。他身形瘦高,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运动裤,像一只颀长的竹竿屹立于寝室中。他还戴着一幅框架眼镜,镜片度数很深,每当他略微低头,便要伸手扶一次镜架。 许星辰短暂凝视之下,邵文轩耳朵泛红。他半开着一扇衣柜,遮挡身体,头往外露,问她:“你找谁啊?” “我不找人,”许星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室友赵云深的……” 邵文轩理所当然道:“女朋友?” 他们说话时,赵云深扛着两个行李箱进门。他徒手拎着八十来斤的重物,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许星辰知道他的箱子重,所以她上楼的脚步特别快,她心想:她早点把凉席放到他们宿舍,就能下来帮他搬东西了。然而,许星辰走得越快,赵云深追得越急。 今天的气温是34摄氏度,寝室里没空调也没电扇,赵云深出了汗,一时也有些口渴。许星辰从她的包里掏出水杯,递给他:“我中午在食堂接来的白开水。” 赵云深拧开盖,饮下两口,便觉十分清爽畅快。那只玻璃杯造型精巧,自带一点儿柠檬香味,赵云深握紧了杯沿,忽然察觉这是许星辰的杯子。他立刻被呛了一口水,半低着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扶墙站起来,刚好与邵文轩四目相对。邵文轩眼神躲闪,脸色早已红透,仿佛他目睹了赵云深与许星辰的间接接吻。 罪魁祸首许星辰毫无自知之明。 她已经擦完栏杆,拆开新生包裹,坦荡而熟练地铺床。这时,邵文轩又问了一句:“赵云深,你女朋友是你高中同学吗?” 赵云深摆了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许星辰动作一顿。她将床单折得严丝合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沮丧。她半靠着床头,叫住了赵云深:“凉席递给我,我再帮你擦一遍,保管你今晚睡得安安稳稳……”许星辰的听力特别强,她听见,邵文轩压低了嗓音,偷偷与赵云深交谈:“人家不是你对象,你还让她给你干活。” 赵云深开始进行自我批判:“这种做派,是不太好。” 邵文轩一副“世风日下”的惘然表情。他拎起一只开水壶,出门去打水。他还顺手关严了寝室,渐行渐远。 这时,赵云深抬头道:“许星辰?” 许星辰回应:“我在你的床上。” 赵云深听得一乐:“别说一些有歧义的话。”他拍响了扶栏:“赶紧下来。” 许星辰飞快地回到了地面。她在水池边洗了脸,又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赵云深没注意她的动作。他落座于一把椅子上,整理书桌,女孩子的手便从他背后伸过来,伴随一阵清甜的香风。许星辰攥着纸巾,擦拭他颈间的汗珠,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男生容易出汗?夏天的男生都会出汗吗?还是因为你扛上来的箱子特别沉?” 她或许是为了尊重他,说话时,她半弯着腰,凑近他的左耳。现实与梦境重合,赵云深记起暑假断电那一夜,虚幻世界里的湿润雨水,见不得光的晦涩意念。他像是为了摈弃杂心,蓦地扶桌站起身。 许星辰错以为弄疼了他,连忙走近一步,而赵云深刚准备出去,正好挡住了许星辰的退路,他将她禁锢在书柜与书桌形成的狭小角落中,周围光线阴暗,他们呼吸交缠。 赵云深问她:“你对男生这么感兴趣?” 许星辰使劲摇头:“不不不,不是的。” 赵云深点点头:“那是没兴趣。” 许星辰绞着裙摆:“我只对你有意思。不然我干嘛帮你铺床啊,我可不是活雷锋……我要是活雷锋,我就把你们一整个宿舍的床全收拾了,晚上回宿舍写一篇助人为乐的日记。” 赵云深抬手撑住书柜。许星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道:他的骨骼和肌肉一定很坚实,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她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手臂收拢几厘米,她白皙的脸颊一瞬爆红,只当自己那些不轨的歹意被他彻底看穿了。 他仍在追问:“你对我有什么意思?哪方面的?为何发展到今天的程度?” 许星辰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她觉得好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她身上还能安装一个周期性仪器,记录她心动的点点滴滴吗?她扯住赵云深的衣摆,反问道:“你要做医生是不是?” 赵云深忽略了她跳跃的逻辑,简略答道:“对。” “那我是你救过的第一位适龄少女,”许星辰指间绕紧他的衣服,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呀,赵医生。” 她追溯着历史渊源:“我国古代神话故事里,数不清的妖怪神仙,被书生或者樵夫救了一命,立刻化作少女,报答恩人。你上次不是跟我讲,中国和美国有很大的差异吗?那这一回,我说的是我们国内的传统文化。” 赵云深没料到许星辰还有一套说辞。他指出她的逻辑漏洞:“救过野猫兔子小狐狸的书生成千上百,几个人能等到妖精报恩?” 许星辰蹙眉道:“可我不是野猫兔子小狐狸,我是人啊。” 他们讲话时,宿舍门被再次打开。 邵文轩拎着开水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别尴尬地开口:“你们俩……要不要继续?我回床上躺着,看不到你们。” 邵文轩说得很含蓄。许星辰听出弦外之音:邵文轩同学即将上床休息了。她也觉得不能再打扰他们,便向他们两人抱拳,告别道:“我也回去啦,你们别忘了吃晚饭。从你们寝室走到学校食堂,大概五分钟的路程。” 说完,她一溜烟跑远了。 * 赵云深坐回他的椅子,长腿伸直,靠着椅背,姿势散漫了许多。邵文轩约他下楼散步,他同意了,也终于能换件衣服,脱掉被汗水浸过的背心。此时是下午两点,温度计显示了室温:38摄氏度。窗外烈阳似火,炙烤着广阔无边的校园。 邵文轩带着一封录取通知信,还说:“咱们去领教科书吧。” 赵云深随他出门。路上,邵文轩颇有感慨:“我爸领导的儿子是我们专业毕业的学长,现在他在本省的一家三甲医院做主治医师……我们学校很特殊,大一上学期就开始学《系统解剖学》,课程跨度是整个大一学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再过一两个月吧,咱们就要去解剖尸体了!”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赵云深立刻会意,“传说中的大体老师?” 邵文轩推了一下眼镜,又问:“你怕不怕?” 赵云深无所谓道:“我怕这个,就不会来学医。”他还没讲完,邵文轩定格在原地,如一座雕像般静止不动。赵云深便调笑道:“邵文轩,怕得走不动路了?” 邵文轩摇头:“我们走错了。” 他神情凝重,遥望着远处:“这不是我来时经过的路。” 赵云深没带地图,也没见到标识。此处邻近一所校内花园,路径幽深而复杂,赵云深却不觉得有什么,他照直往前走,坚信那里立着路标。恰好,另一位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男生与他擦肩而过,他便问了一句:“同学?” 那位同学停步,回过头,反问道:“有事么?” 赵云深指着一个方向:“请问,你对校园熟悉吗,书店在不在那儿?”他瞧见这位同学手执一块牌子,其上写着:参赛选手傅承林。 傅承林客气道:“我不是你的校友,不过这里有一场金融数据大赛,我代表本校参加比赛。” 赵云深感到费解:“现在不是刚开学吗?” 傅承林逐渐走远:“八月初赛,九月复赛。” 5.萌芽 邵文轩进校以来,近距离观察过两位男生,其中一个是赵云深,另一个则是傅承林。邵文轩不知道他是不是高三学习太用功,与社会脱轨太久,顶级帅哥的比例已经如此之高,他在校园里随便就能撞上。 他心中感慨,随口和傅承林攀谈:“同学,你们是经济专业?” 傅承林笑道:“差不多。” 邵文轩最近在看一本《股市的逻辑》。大学生一旦脱离了家庭管束,难免有些雄心壮志,也想赚点零花钱。邵文轩认识的朋友不多,交际圈子比较窄,碰巧逮住了一位经济系学生,他便赶紧问道:“傅同学,你研究股票吗?哪些行业的股票最能赚钱?” 话音刚落,赵云深就接了一句:“比赛要紧,你别耽误傅同学。” 赵云深抬起手腕。他戴着一块机械表——这是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表盘在窸窣树影中反光。他摸清了时间,告诉傅承林:二十分钟后,比赛将要开始。 傅承林路过赵云深的身侧,低声而略带调侃道:“军工,陶瓷,房地产。”直到傅承林的背影消失,赵云深还在掂量,他该不该相信傅承林预测的热门股票行业。赵云深志在学医,对于炒股赚钱这码事,他基本没怎么关注过。 他重返一条羊肠小道,走向树丛的边缘地带。邵文轩快步跟紧他,手上还攥着录取通知,墙壁横亘的尽头处,连接着一栋简朴的房屋。赵云深抬头看了一眼,恰好是他们寻找的“博闻书店”。 赵云深进门,领到一套教材。 电扇旋转着吹出一阵疾风,翻起了赵云深的衣领。他坐在一把椅子上,用一条塑料红绳将七本书捆成一摞,轻松拎在手中。旁边的邵文轩怎么都弄不好,赵云深便弯腰去帮他,这般友善的举动,显得他帅气潇洒又乐于助人。 发放教材的志愿者里,包括几位高年级的师姐。赵云深哪怕待在角落也很惹眼,于是,他很快招来一个搭讪的师姐:“学弟,你在医学院?” 赵云深以为她要调查身份,防止冒领,便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 师姐轻笑:“你叫赵云深?”她挽着裙摆,蹲在赵云深的面前,仰起脸来和他说话:“周五下午的医学院欢迎晚会,能带一位舞伴,我没找着男同学……” 师姐一句话还没说完,赵云深手臂一抬,揽住了邵文轩的肩膀。邵文轩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听赵云深盛情邀请道:“你跟我去。” 邵文轩愕然:“去哪儿?” 赵云深重复一遍:“医学院的欢迎晚会,你认真听学姐讲话。” 邵文轩只顾抱着书:“都有哪些活动?” 师姐热情介绍道:“晚会提供饮料、游戏、小零食,现场嘉宾是一群研究生和博士生。来嘛,可好玩了。”她详细描述零食有多好吃,游戏有多好玩,确实打动了赵云深。不过赵云深反过来问她:“我能不能带上其他专业的学生?” 师姐语调轻快:“行啊。” 赵云深转头就说:“明天我去会计系找许星辰。会计系的女生宿舍在哪儿?开学期间,宿舍管理不严,男人能进女生宿舍。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就进不去了。” 邵文轩给他指路:“会计系在商学院吧,那是2号宿舍楼。” 赵云深点头,带着教科书走了。 * 第二天清晨,赵云深维持着高中作息,六点起床,还洗了个澡。在他的带领下,其余三位室友纷纷从床上坐直,寝室里充斥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干劲。邵文轩提议:“咱们聊天吧,做一圈自我介绍,对面那位靠墙的朋友,你是昨夜凌晨来的?” 那位朋友留着较长的头发,可能走的是日系风格,琐碎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头发烫成了微卷的浅棕色。他名叫杨广绥,皮肤很白,裹着被子,悻悻然接话道:“我昨晚凌晨两点进门,吵没吵醒你们?” 赵云深摆手:“没,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杨广绥立刻下床:“现在你们都醒了是吧?我要收拾东西了!”他这句话,像是一种严肃的领地宣告,来势汹汹。 赵云深披着浴巾,偏了一下头,专程看他。只见,杨广绥同学从行李箱里掏出底座、伸缩杆和人体骨架,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拼好——那具人体骷髅高约175厘米,从头骨到趾骨,每一寸都雕琢精细,极其逼真,赵云深离得近,刚好与骷髅对视。 杨广绥又挂起一面镜子。他和赵云深说:“学医做人,要看穿表皮。” 赵云深虚心请教:“撕开皮肤看骨头?” 杨广绥抚摸了一下骷髅的脑门:“不在乎外表,平等对待每一位患者。” 旁边的邵文轩忍不住问:“杨广绥,你不在乎外表,为什么要烫头发?”杨广绥被他问住,迟迟没作回应。邵文轩还抬起手,将一撮卷毛拢在掌心,掂啊掂的:“哇,好有弹性。” 杨广绥笑道:“我特别了解皮肤护理和头发护理。” 赵云深随口问他:“了解那些东西做什么,专门搞整形美容?” 杨广绥双手扶住赵云深的肩膀:“你看出了我的梦想。”又仔细端详赵云深的脸:“你这样的,不用再做整形,但你可以介绍一些认识的朋友。” 赵云深应和道:“行吧,我多注意谁有需要。” 杨广绥郑重地点头。 赵云深换了件衣服,跟三位室友去食堂吃了顿早饭,又在附近转悠一圈,买了一袋水果,晃到了女生宿舍2号楼。他并不清楚女孩子几点起床,再一看表,八点多了,应该醒了。他就一个人踏进宿舍,却被宿管阿姨拦下,问他:“你找谁呀?你是学生亲属吗?” 赵云深非但没有止步,还从阿姨的名册上翻到了许星辰的宿舍号。他三言两语蒙混过关,随着几位送行的家长走向了楼梯。 许星辰的宿舍号是520,谐音很有趣,大概是“我爱你”。 赵云深路过520的门口。房门没关,敞开了一半,他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睡醒了吗?我看见我喜欢的男生在外面。”女孩子的室友们惊呼:哎呀,你没看错,外面真的有男人!叽叽喳喳的交谈此起彼伏,赵云深侧倚着墙壁,立定片刻,许星辰便从寝室冲出来,喊他:“赵云深!” 赵云深将一袋水果递给她:“学校超市的货架全空了,只剩几个苹果和香蕉,凑合着吃吧。” 许星辰感到惊讶,不可置信,最后兴奋地推了他一把:“你找我干什么?” 赵云深告诉她,周五晚上,他们医学院有一场迎新晚会,零食饮料都很好吃,还有一些现场小游戏,问她愿不愿意参加。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临走前,她还快乐又热烈地拥抱了他一下。持续时间仅有两秒,或者三秒,短暂到赵云深来不及体会。 * 周五晚上,许星辰尝试了一下高跟鞋。鞋子是姑姑送她的,七厘米的裸色高跟,很合脚。她身着一件米白色短裙,反复询问室友:“我看起来什么样?” 室友王蕾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赞叹道:“校园清纯小美女。” 另一位室友说:“我要是男人,立刻就把你按在墙上亲。” 许星辰张开双臂:“来吧,吻我,我不反抗。” 王蕾走近,搂着许星辰的细腰,教训道:“星辰,你这样可不行,必须矜持。” 许星辰猛点头:“我懂我懂。”说着,她便推开王蕾搂腰的手,脑袋低下去,娇羞地搓起了手心。 另一位室友点评道:“要不你再把裙子撩短点儿?” 王蕾如慈母般制止了这种行为:“不行,我们星辰的裙子已经很短了,再短一寸,赵云深会觉得她不矜持。” 许星辰无所谓道:“他早就不觉得我矜持了。” 王蕾道:“为什么?” 许星辰定了定神,勇敢地说:“我在他们宿舍里……啊,不对,高考完,我就向他表白了。我想着,他要是拒绝了我,我也不难过,反正我才十八岁,人生还很长,我老公可能在未来等我。” “好样的!”王蕾为她打气,“胜不骄,败不馁。” 许星辰颔首并握拳。 傍晚七点,许星辰按照约定时间下楼,赵云深已经在等她了。相比于许星辰的万般庄重,赵云深明显随性许多,但是许星辰见到他的那一刻,仍然眼前一亮。月色和路灯的照耀下,他似乎更好看了。他适合被明亮的光环笼罩。 许星辰随他走路,开心道:“我第一次和男同学单独出去玩呢。” 高跟鞋不稳,许星辰晃了一步,抓紧赵云深的手臂。他反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走路:“你也是第一次穿这种鞋。” 她说:“对呀对呀。” 她一向不会词穷又冷场。可是今晚,她和赵云深拉着手,语言功能暂时性地丧失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左手掌心,她甚至不记得一路上走过哪些地方,只记得夜风柔和,蝉鸣声浅。 医学院为新生准备的晚会开设在一间最大的活动室。许星辰刚一进门,便闻到蛋糕的奶香、橙汁的甜味,不过室内光线特别昏暗,她一时没瞧见零食都在哪里。 她很肯定地感叹:“是巧克力蛋糕和蓝莓软糖的味道!” 赵云深松开了她的手。 许星辰没跟上他。她绕向一张方桌,立刻有一位男生按住她,让她坐在椅子上,还问:“你是哪个系的?口腔医学?临床医学?” 许星辰也不知道他们会计系能不能参加,她正在思索时,那位男生又自我介绍道:“我叫李言蹊,是你的研究生学长。”他伸出右手,与许星辰交握。 许星辰立刻应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言蹊吗?” 李言蹊专注地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方桌四桌都坐满了人,对面还有看客调笑:“我们班最帅的学神,铁树开花了。”李言蹊没否认,又开启一罐可乐,递到了许星辰的手里。他们正在玩一局桌游,许星辰莫名其妙地加入了,她精通各种游戏,以一敌五,快速战胜了在场的所有对手,赢得三枚游戏币。 她问李言蹊:“学长,这个游戏币有什么用?” 李言蹊道:“你现在去赢游戏币,午夜十二点能换奖品,第一名的奖品是《格氏解剖学》、《临床应用解剖学》以及医学院全套教辅材料,第二名的奖品是kindle,第三名是苹果耳机。我们活动室一共有十九种游戏,我是桌游的庄家……” 许星辰欢喜道:“我明白了!如果我赢了足够多的游戏,第一名的奖品就属于我。” 李言蹊和她击掌:“你一进门,我当场就猜你一定是第一名。” 许星辰疑惑地问:“为什么?” 李言蹊挑起她的下巴:“你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稍微摩挲她的皮肤,柔嫩光洁,年轻而富有弹性。当他俯身向前,仍然瞧不见许星辰脸上的妆感。她没化妆,她天生丽质。 许星辰从他手下躲开,跑向了隔壁的牌局。她的外表人畜无害,作风却像一个地狱杀手,所到之处,搜刮一片游戏币。 四周的窗户都被窗帘盖严,密不透风。灯光被调节成半明半暗,赵云深端着一块巧克力蛋糕,挺不容易地找到了许星辰。她还沉迷于麻将局,告诫他:“你千万不要打扰我,我快胡牌了。” 她往椅子里面坐了坐,随身背包里叮铃咣当一阵轻响。 赵云深问她:“你带了多少硬币?” 许星辰将背包往桌面上一摆,撕开拉链,当场炫富:“是我赢来的游戏币。”她拍了一下赵云深的大腿:“保管帮你把那一套专业书带回家。” 麻将桌周围的三个人都笑了。其中一人还是赵云深的室友王滦,王滦道:“赵云深好运气啊。” 赵云深将蛋糕搁在一旁,低声道:“记个书名,去图书馆借几本就行……”他后面的话,许星辰没听清。因为她糊了,她马上推倒麻将,面朝着庄家:“运气来了挡不住,我赢了。” 庄家认栽。 许星辰起身,但被赵云深拉走了。他将她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她还嚷嚷着时间宝贵,她的松懈,将是第二名的进步。赵云深往她手里塞东西,止住了她的声音,她低头细瞧……是一把蓝莓软糖。 赵云深不甚在意地笑道:“活动室的糖都发完了,我出去一趟,在校外超市买到同款。” 许星辰剥开糖纸,道:“你也吃一块。” 赵云深低头,挨近了她。然而当他离得足够近,他发觉,馨香来自许星辰,而非那一块软糖。她唇色红润,触感柔软。他右手握紧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面,轻吻她的嘴唇,她没动,他持续不断地试探,左手紧贴她的脊背。 许星辰心跳剧烈,血液从胸腔涌上了大脑。她能感觉到赵云深手心的温度,好像她是什么医学器材,正在被他认真研究。 6.蜕变 赵云深停下来,左手扶住了墙面。他和许星辰的温存就像春天的一场梅雨,时断时续,连绵不绝。他仿佛喝醉了酒,心间燥热,面上带笑道:“你什么感觉?” 许星辰恍惚道:“感觉啊?” 赵云深提供了一些选项:“喜悦开心兴奋愉快?” 许星辰略作迟疑,才说:“也不完全是高兴啦,我的脑袋炸掉了。我现在跟你聊天,还能说清楚一两句话,但是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考试前不能和你接吻,否则我一定会考零分。” 赵云深却反驳道:“也不一定吧。我多亲你几次,习惯了不就好了。你这么不习惯,那是应该加强锻炼。” 许星辰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赵云深将她的发丝往后拨弄。他靠近她,抵在她耳边问:“心跳快么?” 他离开活动室之前,曾经回头望向了许星辰,只见她与一位研究生学长坐在一块儿,谈笑风生。那画面十分融洽和谐,但在赵云深看来,倒是有几分碍眼。他觉得许星辰没吃过亏,所以胆大包天,游荡于校园,谁都敢惹。 许星辰还告诉他:“我心跳快得要炸了。” 她问:“你呢?” 赵云深站在角落里,倚着冰冷的墙壁:“你过来自己听,我跟你形容不好。”许星辰便将脑袋凑近,侧脸贴住了他的胸膛,她咬唇道:“我没听见……” 赵云深只能铺了个台阶:“我胸腔的骨头和肌肉长得太厚。” 许星辰就用手掌感受了一把。她一会儿抚摸,一会儿按压,念念有词道:“这是胸大肌和胸小肌吗?” 赵云深头往后仰,“砰”地撞到了墙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别啊,”许星辰鼓励他,“你将来是要做医生的,你不能不懂人体构造。” 赵云深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我了解男人的身体。”接着又说:“大三上学期必修妇产科。我将研究……” 许星辰当场戳穿:“可是,你的电脑桌面上,那个最醒目的文件夹里,不是放了一堆日本电影吗?你应该也见识过女人的身体吧。” 赵云深再一次搭扶许星辰的背部。他顺着她的脊骨往下轻抚,低声如呢喃道:“看见和碰见的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他不知为何,总是贴在她耳边说话:“我老早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香?嗯,为什么?” 许星辰飞快回答:“可能因为我出门前洗了澡。” 他又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音很嗲?你跟别的男的讲话也这样?” 许星辰并不承认。她正要辩论一句,不远处走来了另一位同学。她赶忙推开赵云深,间隔一米距离,还用双手抚平了褶皱的裙摆。 许星辰虽然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孩子,但她也是要脸的人。私下里,她再怎么跟赵云深胡闹都是可以的,但他们眼下毕竟还是在活动室——公共场所,言行举止都要注意。 来人正是李言蹊,那位研究生学长。 李言蹊说:“我还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的桌游少一个人,目前六缺一,你快来参加,游戏币都给你准备齐了。” 许星辰跟着他跑:“有人比我挣得多吗?” 她所说的“挣得多”,仅仅是代指游戏币。但是李言蹊听了这话,故意曲解道:“整个活动室里,就属你挣得最多,最富裕,最有前途。” 他百折不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袒露:“我叫许星辰。” 李言蹊伸出一根食指,立在左手掌心中写字:“许诺的许,满天星辰的星辰?意境很美。” 许星辰朗声一笑,与他互吹道:“还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更胜一筹啊。” 李言蹊面带微笑,转身,瞥向了后方的赵云深。他对赵云深有些印象,好像是大一年级的临床医学新生,同样选择了八年制的本博连读学位。 光线黯淡,赵云深的神情不甚明晰。他追上来,挡在许星辰的左侧,与李言蹊搭话道:“你是……” 李言蹊介绍道:“本校研究生。” 赵云深问他:“外科还是内科?” 李言蹊笑道:“等我工作了,我会选外科。我动手能力比较强。” 许星辰顿时来劲:“外科医生吗?是那种拿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吗?” 她原地蹦了一下,幻想多年之后的赵云深——穿着白色衣服,握着锋利的手术刀,执行精细的操作,每天奋战在第一线救死扶伤,她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天哪,真是太帅了。” 话没说完,许星辰就坐在一张桌子边,参与最后一场桌游争夺战。她将赢来的游戏币装好,跑去领奖台那里咨询,她发现,登记在册的玩家里,游戏币最多的那个人也不及她的三分之二。 到了午夜十二点,主持人公布最终结果,许星辰毫无悬念成为第一名。她率先为自己鼓掌,凝视着一大摞的专业书,发表获奖感言:“我以前在台上领奖,都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么开心的!我高考超常发挥,这才考上了我们学校,那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和今天获奖类似啦。” 主持人是研究生院的一位师姐,也是本次活动的总负责人。她笑着开口:“我们最开始准备的时候,第一名的奖品并不是专业书。后来学院的领导听说了晚会,就给我们拉赞助,计划也变了,我还担心呢,小学妹和小学弟们见到第一名的礼物是专业书,会不会不愿意参加了呢?还好啊,许星辰同学就做了个榜样!” 师姐满怀一腔热血道:“今天在场的同学们,最多的还是新学生。你们踏入了本校的医学院,也代表你们踏入了全国排名前十的医学院,我祝大家都能顺利毕业,完成医学生的誓言!” 她将话筒递给许星辰:“许星辰同学,你带我们念一遍誓言,作为今晚的聚会收尾。” 许星辰一瞬懵然。 什么是“医学生誓言”? 她望着人群,搜索到赵云深。 赵云深已经从地上捡起一块牌子,举得很高。许星辰心领神会,念出那上面的字:“我志愿献身……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台下的同学们跟着振臂高呼。场面之宏大,许星辰未曾料到。 师姐被大家的精神所感动,接话道:“我们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讲到后来,她已是双眼含泪,略带哭腔。 许星辰并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许星辰拖着一大箱的书本,跑向赵云深。这时,她才听到周围有人讲:那位师姐的父亲也是一位医生,曾担任肺科医院的主治医师,但在2003年非典抗战中殉职了。 * 回去的路上,许星辰心情复杂。 赵云深没有来时的轻松。他怀抱着纸壳箱,箱子里装满了教辅资料。 许星辰问他:“你将来想做内科还是外科?” 他说:“外科。” 许星辰嘀咕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或许是因为箱子沉甸甸,赵云深一反常态地规划未来:“比起动脑,我更擅长动手。大医院竞争激烈,还要写几篇论文,学术与技术都得加把劲。” 许星辰拍一下他的肩膀:“才貌双全的赵医生。” 赵云深却道:“你要说我的才能,那还是八字没一撇。” 许星辰挠了一下头:“我跟你是八字有一撇了吗?没有就算了。” 赵云深停步。他站在女生宿舍2号楼的门口,低头看着许星辰,纸壳箱与教辅书还挡在他们之间。许星辰忽然紧张,非常害怕他会说: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我今晚跟你闹着玩呢……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事实上,他将箱子放下来,轻轻踢了一脚,反问她:“你是想跑还是怎么?” 许星辰立马表态:“我没有甩你的意思啊。” 赵云深弯腰将箱子捡起来:“可以。”又问:“你喜欢吃蓝莓软糖是吧?从明天起,我每天带糖。” 许星辰扭捏道:“不用啦。我不想长蛀牙。” 她提出另一个要求:“你每天和我见一次面就行了。我很容易满足,要求也不高的。” 赵云深淡淡一笑:“行吧,你再站过来点儿。”许星辰便挪近几分,他俯身亲她的额头,动作很不顺畅,显得比较青涩。周围还有别的学生路过,瞧见女生宿舍门口的亲热,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许星辰和他告别:“我们……明天见?” 他点头。 她笑道:“再见!”说着,她冲进女生宿舍的大门。 赵云深原地站了几分钟,抱着箱子返回男生宿舍。 * 今晚的许星辰心跳过速,脸颊潮红久久不退,莫说她自己,就连她的室友也察觉了不对劲。 室友王蕾正在看电影。笔记本电脑摆在书桌前,音量调得不高不低,播放着张曼玉和王祖贤主演的《青蛇》。此时,电影正接近结尾,婉转的女声念道:“姐姐常说人间有情,可是情为何物呢?” 王蕾入戏,抽出餐巾纸擦脸:“唉,情为何物呢?”再一扭头,望见了许星辰,王蕾精神抖擞道:“你跟你们家赵云深做什么去了?” 许星辰换了一双拖鞋,兴致勃勃道:“参加聚会。” 王蕾拍掌:“不仅是聚会吧,你这张小脸通红的。” 许星辰架不住室友的再三逼问,直说赵云深现在已经是她的人了。从此,只要有她一口汤喝,就不会亏待赵云深。 7.精进 赵云深正式成为了许星辰的第一任男朋友。 刚开学的那一个月,许星辰走路有点飘。 王蕾问她:“你找个那么帅的,心里有压力吗?” “没有啊。”许星辰回答。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使劲捏拢了五指,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话时,正与王蕾一同走向女生寝室。 忽然有人靠近,搭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扭头,就撞上赵云深的视线。他背着书包,与他的室友们站在一起,似乎是准备去上课了。许星辰略感羞愧,因为她刚才与王蕾的对话很可能被他们听见。 果不其然,赵云深问道:“你要回寝室吗?” 许星辰展颜一笑:“是呀。” 赵云深又问:“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许星辰脱口而出:“看动画片啊。” 赵云深便双手揣兜:“我们有三节《系统解剖学》的课,专门讲人体,比动画片生动刺激得多了。” 许星辰松开了王蕾的胳膊,就像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不声不响地开始跟着赵云深走路了。那厢的王蕾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许星辰,你要听他们医学生的专业课吗?” 许星辰去意已决,挥手与她告别。 王蕾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道:“那可是解剖学,你是一个见血就晕的软妹啊。” 王蕾抱怨的声音太低了,许星辰压根没注意。她只听见,赵云深慢悠悠道:“你还真要跟我上课?拴得这么紧,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星辰哈哈一乐:“我刚才瞎讲着玩的。我喜欢你,就会鼓励你,给你充分的自由,天高任鸟飞,让你永远记住我的好。” 赵云深的另外三位室友都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室友杨广绥说:“许星辰,你还有单身的亲姐妹吗?介绍一下。” “没啦,”许星辰如实道,“不过我有一个大表哥,经常照顾我,对我特别包容。如果你对性别要求不高,我就亲自把大表哥介绍给你……” 杨广绥立刻拒绝:“那就免了吧。” 赵云深揽住杨广绥的肩膀:“多认识几个人,你也不亏。”又转头与许星辰说:“寒假我们一起回家,我将拜访你的表哥。” 杨广绥狞笑道:“呦,云深,看不出来嘛,这么早就想着要讨好大舅子了?” 赵云深坦荡地走在前方:“这算哪门子讨好?我是听许星辰说,她表哥关照过她……” 杨广绥猜测道:“你就要去帮人道谢?” 赵云深微微摇头,但他没继续和杨广绥讲话。因为许星辰待在他旁边,与他聊天:“我能在你们专业课上写高数作业吗?我不能看动画片了,书包里只有一册作业。” 赵云深条理清晰地分析:“随便写。你周围肯定都是记笔记的人,他们不会关注你。” 许星辰信以为真。 然而,当她坐在阶梯教室里,充满仪式感地摊开《高等数学》,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状态。倒不是因为她厌学,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解剖学》的教授采用ppt播放了一段视频。 偌大的屏幕中,人体腹腔被切开,隐约可见各种鲜血淋漓的器官。 这时,教授突然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暂停键,轻轻握起了一根教鞭,指着ppt上的画面说:“同学们,经过几周以来的学习,我已经带着大家认识了人体的运动系统,包括肌肉、骨、关节。上周五的课堂中,我们进入到了消化系统的学习,现在,我来请一位同学,给我指出大肠、小肠、胃、肝的位置。” 教授说完,视频继续播放,相继出现了a、b、c、d四个区域划分。 许星辰凝视片刻,觉得她的肝好痛。 她呆滞而惶恐的目光,吸引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说:“第五排穿浅灰色衣服的女生,请你来回答问题。” 许星辰像是被人一斧头劈在脑门上,猝不及防又茫然地站了起来。她的高数书还没来得及收走,她成为了全系学生的重点关注对象。 正当无助时,赵云深写下了标准答案,摆在许星辰的眼前。她连忙低头,念道:“a是大肠,b是胃,c是肝脏,d是小肠。” 教授叹了口气:“你坐下来吧。” 许星辰很奇怪:“我回答得不对吗?” 前排的同学说:“对的呀。”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教授便开口道:“无论你们去了哪个科室工作,基本功不能落下。你们将来救治病人,连人体构造都记不清,那不是庸医是什么?” 讲台下寂静无声。 许星辰总算明白:赵云深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将纸条念了出来。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没逃过教授的火眼金睛。教授认定许星辰是医学院的同学,上课不认真听,下课也不复习,便有了一丝失望。 许星辰小声道:“我的内心为什么会有羞愧感?我不学医啊。” 赵云深指尖旋转一支钢笔:“下次还是不能带你来上课。” 许星辰做贼般低下了头,拽过赵云深的教科书。她又一次惊呆了,天哪,好多笔记啊。在她的印象里,男同学基本都是不怎么记笔记的,他们上课就带个脑子,光在那儿坐着听,动眼不动笔,像是一帮电子记录仪。 赵云深的严谨态度打动了许星辰。 下课铃响后,许星辰问他:“你咋这么认真?” “你非常辛苦地给我挣来一箱辅导材料,”赵云深摸了几下她的头,“我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让你的辛苦白白浪费。”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很正派地目视前方。 而且,他掌握不好手上的力道,那摸头的动作,就像是要将许星辰的脑袋往下按。许星辰确实没扛住,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桌面,前排的同学们都惊讶地回头了。 赵云深的室友杨广绥还问:“咋地了?赵云深,你媳妇儿不认识大肠小肠,你就把人按在桌上认错吗?” 许星辰摆手道:“不不不,他就是控制不好力气。” 杨广绥花容失色:“赵云深,你对女孩子下手要轻。鼻子什么撞坏了,还得找膨体和软骨之类的材料再垫起来……” 赵云深为自己辩解:“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对女人动手。”他挑起许星辰的下巴,他看着她,缓缓问道:“磕没磕疼你?” 许星辰一口咬定:“完全没有。”又指出他的口误:“你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会对女人动刀吧。将来你肯定会遇到一些女患者,你要掏出手术刀,切割她们的肉体,血溅出来,喷射到无影灯上,像是老师ppt上放的视频。” 赵云深皱了一下眉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听了你的形容,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许星辰坐得更近,与他一同探究:“哪里不对劲呀?” 赵云深沉思道:“我脑补的画面是《电锯惊魂》的桥段。” 许星辰猛地一拍桌子:“你平常喜欢看鬼片和恐怖片吗?” “偶尔看看吧,”赵云深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我收藏了不少战争片,尤其是一战和二战。我笔记本电脑里有备份。你就别问我要了,场面惨绝人寰,特别暴力血腥,你看了八成要做噩梦。” 许星辰调侃道:“唉,在你眼里,我胆子很小吗?” 赵云深耸肩一笑:“路上的一只蜜蜂都能把你吓得嗷嗷叫。” 前排的同学们听了也笑。 许星辰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赵云深:“没有啦。” 她悄悄告诉他:“我是在男朋友面前装柔弱。” 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有赵云深听见了。他又摸了许星辰的头,这一次力度掌握得很好,像是在触碰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一起去食堂吃饭。途经南门的传达室,许星辰背着书包跑进去,欢快道:“我的好朋友去北京上学了,她给我寄了几张明信片。有故宫、天安.门、颐和园的,我要去找一找……” 传达室共有三座木柜,分别放着本科、研究生、博士生们收到的信件,按照宿舍楼地址统一归类。许星辰猫着腰找了半天,不仅拿到了属于她的明信片,还发现了一封寄给赵云深的信。 信封是粉红色,字迹秀丽工整,大概率来自女生。 寄信人的名字是:晴晴。 果然是个女生啊,许星辰心想道。 许星辰跑出传达室,直接将信件转交给赵云深。 赵云深扫视一眼,问她:“晴晴是哪儿来的?” 许星辰讶然道:“你不认识吗?” 赵云深掐指一算:“我认识的名字里带晴的女生,至少二十几个吧。” 许星辰踮起脚尖,企图达到他的高度:“有没有交往紧密的,关系特别好的姑娘呢?” 赵云深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名字里只有星辰。” 许星辰很快忘记了那封信:“好的!我们去食堂吃晚饭。”路过学校的垃圾车时,赵云深顺手将信封撕开,废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堆。 8.挑战 许星辰认为,谈恋爱就要有谈恋爱的样子。每天三餐,最好都和男朋友一起吃。 她跟赵云深在食堂用餐时,经常撞见双方的同学。有时候,许星辰吃到一半,搂一下赵云深的肩膀,刚好被他的朋友们看见。那些朋友就挺不好意思的,偷偷和赵云深招手。许星辰反倒是豪气万丈:“咦,那是谁啊?喊过来让我认识。” 凭借这种方法,许星辰熟知了赵云深的三位室友。 她和杨广绥玩得最好。 杨广绥是个妙人。他教会了许星辰护肤,还送过她一瓶护手霜,强调道:“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许星辰仔细端详过杨广绥:“妈呀,你的皮肤没有毛孔。” 杨广绥沾沾自喜:“我是t字区混油皮的肤质,经常做清洁和保湿。唉,我这儿有个面膜小样,你拿去试试。” 许星辰摊平手掌,向前伸直,像是教徒接受圣物一般,接受了杨广绥的面膜小样。然后,她从背包里翻出两只新买的唇膏,问他:“你喜欢哪一种?左边是蜂蜜味,右边是草莓味。” 杨广绥也不客气,直说:“蜂蜜味。” 许星辰就把蜂蜜味的唇膏赠送给他。 杨广绥当场拆开包装纸,拔出唇膏,试用一番,评价道:“香气自然,润泽度还行,持久度有待观察。” 许星辰捡起纸壳子,指着上面一行文字:“这两只唇膏都是我昨天买的,它们有spf12的防晒值。” “你一定要注意防晒,”杨广绥语重心长,叮嘱道,“现在是十月底,偶尔几天,阳光很暴烈的,紫外线指数强,你要记得在脸上涂一层防晒霜。” 许星辰止不住地点头:“晚上回宿舍,我会用卸妆水做清洁。” 杨广绥赞许地看着她,两人像是革命志士一样亲切地握手。杨广绥还发表了重要讲话:“许星辰,护肤是一项长久的事业,千万不能怕吃苦、怕麻烦。你要持续做好自我监督、自我评审、自我提高,早晚都用清水洗脸,每周敷一次保湿面膜。” 许星辰感慨道:“我们一起加油。” 许星辰和杨广绥相聊甚欢时,坐在旁边的赵云深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这种气质,常见于年轻的雄性动物——当他们被侵犯领地,就会有类似的阴沉表现。 食堂里,喧闹声依旧。 赵云深吃完一只烤鸡,便在餐盘里拼骨架。许星辰终于发现他的异常,轻轻地喊道:“赵云深?” 赵云深呵呵一笑。 许星辰像往常一样,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揽住他的肩膀。别的情侣都是面对面坐着,只有许星辰总是与赵云深并排,时不时调戏他。 不过今天的赵云深特别沉稳。许星辰与他开玩笑,他扯着嘴角不咸不淡笑一下,末了,目光还聚焦在杨广绥身上。他神情和煦,关切地问道:“广绥啊,唇膏好用吗?” 杨广绥正在吃鱼,差一点被鱼刺卡住嗓子。他咳嗽两声,坐立不安道:“还……还蛮不错。” 赵云深拼好了烧鸡的胸腔骨架,头也没抬:“蜂蜜味很好闻吧。” 杨广绥哪怕是个傻子,此刻也能感受到赵云深的醋意。更何况他不是傻子,他立刻叹气道:“好是好,不适合我。”他将唇膏交到赵云深手中,赵云深却不愿意收下。 赵云深说:“你碰过的抹嘴的东西,拿来我用,太不像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他一边交谈,一边放下筷子,满盘的鸡骨头散落,哗啦一片。 杨广绥冷静地回答:“这只唇膏,今后就放在我们寝室里,作为一个小小的吉祥物,谁都不许动它。” 杨广绥的一番言论,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学校的树林里散步。 天幕黯淡,夕阳收尽余光。附近层影重叠,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许星辰趁着四下无人,掏出她的草莓味唇膏,抹在嘴唇上,碎碎念道:“挺好用的啊。” 赵云深站在近旁,背靠一棵树。许星辰还凑近他,追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赵云深喊她的名字:“许星辰。” 许星辰原地立正:“你说你说,我仔仔细细听着呢。” 赵云深有些严肃:“你跟别的男的打交道,不要过于温柔和热情。不管是当着我的面,还是背地里……”他这话一出,许星辰恍然有被抓奸的错觉。 许星辰连忙解释:“上周四中午,我经过北门,杨广绥刚从屈臣氏回来,顺道送了我一只护手霜。他还是你的室友。我就觉得吧,必须回报他,正巧昨天新买了两只唇膏,还没拆封。” 她双手背后,略显挫败:“既然你有很大意见,我以后不跟异性讲话了。” 赵云深轻拍了她的头顶:“你不讲话,日常怎么跟人沟通?会计的工作还做不做了?” 许星辰思路奇特:“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啊。” 赵云深却告诉她:“哪怕我是你的男朋友,也不能操纵你去做任何事。同理,别人按他们的意愿,要求你去达到什么目标,你也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吧。” 他摸上许星辰的后背,喃喃自语道:“你太好骗了。你爸妈不教你跟人交往方法么?” 许星辰嗓音更轻:“我讲过的,我没有妈妈。” 赵云深未做停顿,脱口而出道:“不要紧。”他双手插兜,认真看着她:“现在我来照顾你。” 他说,现在我来照顾你。这句话共计七个字,每个字都敲落在许星辰的心房。 草木繁盛的秋日树林里,她和他接吻,浅尝辄止,像是偷喝了一口蜂蜜,甜得发腻,不敢继续了。 夜间,许星辰回到宿舍,内心愉悦又兴奋,久久不能平复。她便搬来一张小凳子,与室友们一同看电影。王蕾晚上没去食堂,打回来一大份麻辣烫。王蕾一个人也不吃完,索性将麻辣烫扣进了饭盒,传给另外三位室友。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一串食物。电脑屏幕立在前方,播放着最新的台湾偶像剧。王蕾对男主角十分迷恋,动辄出声道:“好看,贼好看,神仙般的人物。” 许星辰嗑着瓜子说:“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王蕾揪起她的衣领:“你说谁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许星辰眨巴一下眼睛:“我自己。” 王蕾这才松手,接着说:“气质比脸更重要。一个男人,气质让人心动,我会忽视他的脸。” 许星辰好奇地问她:“哪种男人最有气质?” 王蕾的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她声情并茂地描述道:“白净,瘦弱,肤如凝脂,弱不禁风。” 许星辰雀跃地扑上去:“我符合你的条件呀,要不干脆我们俩一起过日子?” 王蕾推开她:“不行,你有了赵云深。” 只要有人提到赵云深的名字,许星辰免不了走神。她双手托腮坐在板凳上,望着黑夜中的玻璃窗,以及更远处的男生寝室楼。 男生寝室楼内,赵云深还在复习功课。 赵云深的室友邵文轩正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研究股市的行情。邵文轩半掀开眼帘,瞄见赵云深用功读书的侧影,多问了一句:“赵云深,你白天也学,晚上也学,你高中就这么学霸吗?” 赵云深铺开一张白纸,临摹着人体运动系统和消化系统的结构。他一边作图,一边说:“没啊,我高中是个混子,经常抄同学的作业。” 邵文轩惊讶道:“你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赵云深若有所思:“高考那两天,我特激动,肾上腺素分泌得多,脑筋突然好使。考出的结果比平时多了四十来分。” 邵文轩称赞他:“神人啊,神人。”又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做医生,救死扶伤,怀着崇高的信念踏进了医学院?” 赵云深翻开教科书的下一页,坦诚相告道:“我填志愿的前一天,才稀里糊涂地确定了要学医。” 他画出一副非常细致逼真的腹腔解剖图,随手对半一折,夹在了书中:“开学这两个月,每天听老师讲话,你觉没觉得医学很重要?我们现在昏头昏脑地混日子,将来或许就耽搁了别人的一条命。” 邵文轩叹道:“是哦。” 他把一本《中国股市经典案例》盖在脸上,平躺不动:“再过几天,我们要去亲手触摸大体老师了。” 所谓“大体老师”,是医学生们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 旁边正在敷面膜的杨广绥一愣。好半晌,杨广绥闷声道:“我怕。” 无人理睬。 杨广绥摘下面膜,往脸上拍了一层精华水:“我怕尸体。” 邵文轩纠正道:“他们不叫尸体,是大体老师。” 这时,赵云深拎着书站起来,走到了杨广绥的身侧。杨广绥心里一暖,正想着:嘿,赵云深这个哥们够意思!他肯定是感同身受,也很害怕尸体又不敢说实话的可怜男人吧。 杨广绥扭过头,却见赵云深弯下腰,仔细研究着杨广绥桌前的人体骨骼模型,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意思。赵云深摆弄着骨头关节,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杨广绥问他:“深哥,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赵云深道:“我还没见过,能有什么看法?” 杨广绥的千般怀疑都化作了一抹笑:“讲实话,你怕不怕?” 赵云深没做声,连连摆手。 * 到了正式上课的那一天,所有同学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进入了庄严的解剖楼。 福尔马林的气味呛鼻,杨广绥担心自己的皮肤受不了,便站到了赵云深的背后。他们五个人共用一具大体老师,只做观察,并不动刀,杨广绥与赵云深一组,自始至终不敢直视大体老师的面部。 教授在讲台上说:“你们不能信鬼神,但你们不能不敬畏生死。感谢大体老师的贡献,我们先为他们默哀一分钟。” 一分钟内,教室里静若无人。 杨广绥只觉瘆得慌。 赵云深与他截然相反。赵云深按照课程要求,进行着全方位的观察。他们的大体老师是一位年迈男子,腿部和背部都有伤疤,赵云深便和杨广绥说:“他活着的时候不容易,看这样子,肯定动过几次大手术。他离世后,就把遗体捐给了学校。” 杨广绥闭着眼道:“我去隔壁组瞧一眼。” 赵云深侧了一下头:“隔壁组的大体老师是个九岁的小朋友,白血病离世。” 杨广绥重复昨晚的问题:“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这一回,赵云深终于能直白地回答:“我的直观感受是,皮肤很硬,气味刺鼻,内心感受是,他们的贡献很大,解剖是现代医学的基础。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9.夜宿 实验课结束之后,赵云深找到教授,问了几个问题。那位教授详细回答了他。赵云深觉得今天收获不小,还挺高兴。当他走出实验室,正好碰见了高年级的学生,以及走在前头的另一位老师。 老师说:“几位长得壮、有力气的男生,跟我去一趟地下室。” 那位老师路过赵云深,见他静立不动,竟然催促了一句:“同学,请你过来帮个忙。” 赵云深猜测:肯定是要搬运器材,或者医学标本。 赵云深和一群师兄乘坐电梯,到达了负一楼。他看到了一片水泥墙,冷硬坚固又简陋。老师朝着他们招手,说:“大体老师都不轻,你们小心点啊。” 老师拉开了柜门,取出一些被不知名材料包裹的尸体,嘴上还念叨着:“明年寒假,实验台改装,按个按钮就能抬出标本,你们的学弟学妹有福了。” 赵云深站得最近。他弯腰接过尸体,双手一沉,没想到会那么重。古怪的气味包围着他,四处都是泛黄的昏暗灯光,学长还在一旁调笑:“那边是不是尸池?” 另一位学长窃窃私语:“06级的师姐说,负一楼尸池闹过那种事。” 赵云深作为2009级的新生,自然存有一丝好奇心:“什么叫那种事?” 学长的面容被阴影遮蔽:“嘿嘿,你想知道啊……” 他的手绕到了赵云深的背后,瞬间猛拍一把,赵云深手腕僵硬,差点摔掉了尸体。 老师见到他们的小动作,微怒道:“你们也不是大一新生了,尊重大体老师的教育课还要重上一遍吗?” 学长连忙认错。 赵云深叹了口气。他们一行人将几具标本搬进电梯,拉入实验室,摆上实验台。尸体终于露出了真容。发黄发暗的皮肤黏着骨头,双眼安详地紧闭着。 赵云深没有立刻离去。他又待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听见老师和学长的谈话:“我上堂课有个学生割伤了手。你们想做外科的,不能毛躁,手术刀很锋利,别说你戴着一层手套,就算两层手套,照样割开。这一批手术刀片是新的,缝个针就行,污染过的,还要去打破伤风的针。” 学长却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做外科医生呢。” 这时有人接话:“外科内科急诊科,轮着来一遍实习嘛。” 学长面露忧虑:“一天忙下来,没时间吃一口饭,又饿又累,回家还要写论文。” 他们表现得垂头丧气。赵云深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有一位性格开朗的优秀学长,正在医院实习,晚上值班时被患者家属打了一顿,造成骨裂。 这种倒霉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大家不会有太多感触。但如果发生在熟人身上,便会激发一些愤怒和消沉。 赵云深倒是乐观。他觉得,倘若病人想吵架,他会一言不发,吵不起来就没事了吧。 死亡与病症面前,普通人很难做到从容坦荡,赵云深完全可以理解。 * 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深秋已过,凛冬将至。 赵云深的课程排得很满,许星辰比他轻松不少。 平常赵云深在图书馆自习时,许星辰经常捧着电脑看连续剧。她是美剧的狂热粉丝,精通于各种类型的人物关系。某天,她的男女主角正在卧室里拥吻,忽然有个陌生人敲响了她的桌子。 她抬头,见到一个打扮朴素的男同学。 那人悄声说:“我是大一的学生,我们明天早上小测验,图书馆坐满了。你要看电视剧,回寝室看行不行?把座位让给我。” 如果赵云深不在旁边,许星辰是可以离开的。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许星辰摘下耳机,回话道:“你们明天要测验,你就应该早点来图书馆呀。七点半了,你才来图书馆,肯定没有位置了。” 那人目视四周,只听见一片笔尖滑动的“沙沙”声。他索性取下书包,扔在许星辰的脚边:“谢谢同学,谢谢你,你让我吧。我们明天测验,题目难,还要算入总分。” 许星辰扭过头,默不吭声。 除了许星辰之外,附近所有人都在看书、学习、写作业。 那位男同学忽然大为光火,问她:“你又没事做,为什么不能让啊?” 赵云深搭话道:“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儿来?” 他视力很好,看见了那人学生卡上的名字——范元武,2009级软件工程专业。 范元武今天心情很差。赵云深刚一发话,范元武嗓音拔高了些:“我跟她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赵云深将钢笔一甩:“你是来找座位,还是来找茬?” 赵云深念高中时,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经常抄作业,还参与过打架斗殴,只是很少被老师和家长发现,但他骨子里可能是叛逆的人。 范元武也不好惹。他问:“你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笑得挑衅:“我知道你是软件工程专业。” 他们这一番交谈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许星辰轻扯赵云深的衣袖,赵云深却将她的手拿走,他的教科书和笔记本都摊放在桌面,展露了一幅无比清晰的人体解剖图。 范元武伸手要翻书。他想见识一下赵云深的名字。 范元武快要碰到纸页时,有人识破他的意图,拍掉了他的手背,他的皮肤红了一片——动手的人,不是赵云深,而是许星辰。 许星辰第一次处理男人们的冲突。她很茫然地说:“大家都是校友……” 冷风穿透窗户缝隙,乍然吹过桌面。范元武狠狠踩了一脚许星辰的书包,转身往外面走。浅蓝色书包留着他的肮脏鞋印,分外刺眼。 许星辰拾起书包,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赵云深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紧了范元武的脚步。他推开椅子的声音不小,许星辰有些紧张。 赵云深的手机、钱包、笔记本电脑还留在座位边,许星辰不敢走远。她飞快地帮赵云深收拾东西,然后拎着两个书包,正要起身,忽然另一个熟人的声音传来:“许星辰,你待在这里,我去找那位学弟。” 许星辰循声望去,见到了李言蹊。 李言蹊无奈道:“十几岁的男孩子,脾气最冲动。” 本学期,李言蹊开始在医院实习。他同时准备了一篇论文,即将发表。 李言蹊抽空来图书馆查资料,碰巧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许星辰的惊慌失措,让他心生怜悯。 图书馆后门口的小花园里,月光黯淡,树影横斜。两位同龄的年轻人正在对峙——范元武比赵云深矮了十厘米,身量也偏单薄。不过他肤色黢黑,体格精瘦,真要打起架来,他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范元武背靠一堵墙:“你干什么跟着我?” 赵云深视线下移:“问问你自己那双脚,专踩女孩子的书包,本事挺大啊。” 范元武解开外套扣子,摆出阵势:“别以为我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赵云深往前走了一步,踏着一株凋零的杂草。他身后来了另一个人,拦在他的前方:“学弟你好,我是李言蹊,你的研究生学长。” 天气越发寒冷,屋檐挂着一层白霜。李言蹊拉紧外衣,圆场道:“学生守则上写了,打架呢,起码是个记过处分。这位软件工程的同学,你明天还要参加考试。你为了考试,跑到图书馆找座位学习,干嘛要跟同学起争执,抹黑自己的学生档案?” 范元武没做辩解,跑出了花园。 那人逃窜的背影就像一只粮仓里撞见猫的耗子,赵云深心想。他有点不耐烦。李言蹊又忽然喊住他,语重心长道:“我同学和你一样,勇敢热血。上周五,他在实习医院值班,跟患者家属起了口角,被人用不锈钢的杯子猛锤手指,当场骨裂了。” 赵云深笑道:“你想告诉我,不能跟笨蛋计较?” 李言蹊摇头:“赵云深,你是我们专业的学弟,我才敢摊开了跟你讲,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要做一个好医生呢,脾气就不能急躁。” 赵云深走到他身侧:“我可没打算要痛扁一顿范元武,虽然他那人确实欠扁。我原本的计划是,拖着他,浪费时间。他也怂,不会先动手。明天早晨不是要考试吗?我陪他消磨一晚上,他明天八成就考不好了。” 李言蹊和他相视一笑。 站在后方的许星辰拎着两个书包,望向了赵云深。她轻轻叫他的名字,他就牵住她的手:“回去吧,我们接着自习。” 许星辰惋惜道:“我刚收好你的东西,座位就被别人占领了。今天图书馆的人特别多……” 赵云深当机立断:“不学了,我带你出去玩。” 许星辰双眼一亮:“去哪里玩呢?” “我们先回寝室放书包,”赵云深思考道,“西门对面的游戏厅没关门,那儿还有小吃一条街。” * 夜里八点,许星辰跟着赵云深进入了游戏厅。 游戏厅里的玩家多半是学生。许星辰换了一把游戏币,摆弄起了拳皇,她的操作很精准,赵云深和她对打,两人的水平竟然不相上下。 许星辰非常高兴,炫耀道:“我玩小游戏,很少输给男生。” 她说着,还跑向另一台抓娃娃机。她的滑铁卢从这里开始——她投了五个游戏币,连个影子都没抓上来,许星辰简直惊呆了。 赵云深观察片刻,便说:“夹子的抓力太松,好几次都是差一点。” 他摸上许星辰的手背:“换我来。” 赵云深旋转游戏杆,推动了某一只娃娃,恰好掉入洞口。那是一只粉白色的小熊,毛绒绒的,仅有巴掌大,脖子系了蝴蝶结,许星辰喜欢的不得了。 她将小熊揣进怀里,夸奖赵云深:“你真牛叉,第一次就弄到手了。” 赵云深掂量了一下剩余的游戏币:“小意思,你还想要哪一个?” 许星辰拉着他走向另一侧:“我们换种机器,好不容易来玩一趟。” 游戏厅午夜十二点停业。许星辰和赵云深玩到了十一点半,又在街边尝了一碗白凉粉和龙抄手,吃完夜宵,时间是零点过五分,学校宿舍已经封闭了。 天幕暗沉如一方泼墨,路上的人影逐渐稀少。许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介绍道:“山云酒店在做活动,今天和明天入住可以打三折。” 她牵着赵云深的袖口:“你去不去?” 赵云深没用语言回答。但他走向了山云酒店。这家酒店距离学校很近,大概三百米的距离,价格偏高,不过生意兴隆。他踏过地毯时,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许星辰就松开他的手,直接迈进了酒店大厅。 赵云深抢在许星辰之前,开了一间标准双人房。他每月的零花钱是三千块。打折后的双人间大概四百来块,许星辰有一点心疼,提出和他aa制,他就说:“你去问问别人,哪有跟男朋友出来开房还自己掏钱的女孩子?” 许星辰惊讶道:“我们这样就叫开房?” 赵云深推开房门,狞笑道:“呵,你现在想跑也跑不了。” 许星辰进屋,换了一双拖鞋,一头栽倒在床上:“干嘛要跑呀?你要了双人间,而不是单人间,就说明你没那个意思吧,对不对?” 10.钻研 赵云深坐到了许星辰的床边:“你对我还真是放心啊,我要了双人间就没事了?”他拉着许星辰的裙摆,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拖:“不怕我半夜跑到你床上?” 许星辰抬手去摸他的脸,笃定道:“你不会的啦。” 他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许星辰轻捶他的胸膛:“我信你的人品。” 赵云深解开外套,甩在一旁,欺身而上:“信个鬼,我今晚就把人品扔了。” 许星辰抓着游戏厅获得的小熊玩偶,掀开了蓬松的被子。她一边钻进被子里,一边笑着躲藏道:“天哪,我男朋友不要人品了,我好害怕。” 赵云深将她捞回来,她已经衣衫凌乱。秋冬季节天冷,不过女生爱漂亮,穿得较少,许星辰也不例外。她进门就脱了风衣,上半身只剩一件单薄的羊毛衫,领口略低。 赵云深将手探进去,来回摸了一把。连他自己都能感受到,相较于许星辰的柔滑肌肤,他的手掌有多毛躁粗糙。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揉捏,另一只手伸向前,关掉了室内灯光。好像在晦涩的黑暗中,他更能坦然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许星辰伏在他怀里,紧张到胃疼。她一会儿将脑袋枕在他的左肩,一会儿又换到了右肩,半晌后,她说:“轮到我了。” 赵云深没听清:“什么?” 他搂紧她:“以后我们每个月都来开一次房。” 许星辰欣然应允:“好啊好啊。” 赵云深又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顺便研究你的生理结构。” 许星辰几乎挨到了他的喉结。她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异性,再加上她的脖子没长这么个东西,她便仔仔细细地瞧着,轻吻又轻舔,像是一只口渴的小动物趴在河水边啜吸。 如她所愿,赵云深卧倒在床上。 许星辰转回刚才的话题:“好了,你现在是一只鸵鸟,被我埋进了沙滩。你不许动,轮到我来摸你的肋骨。” 她双手交握,那模样仿佛要去神庙祭祀。 赵云深不知为何,有些羞耻的期待感。 许星辰跨坐在他腰间,解开他的衣扣。房间里太热了,许星辰脱掉了长筒袜,她那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就分跪在赵云深的两侧。赵云深想伸手握住,又记得许星辰的嘱咐:你现在是一只鸵鸟,被我埋进了沙滩。你不许动。 赵云深仍然碰到了许星辰的裙摆,接触时间不到两秒,便听见许星辰说:“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不跟你玩了。” 赵云深丝毫没介意她的威胁:“我带你玩别的,保准更刺激,更有趣。” 许星辰倒立指尖,描绘他的肋骨形状。她停在某个地方一按,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胸骨体。” 许星辰又往下挪动一寸,他便说:“肋间隙。” 许星辰充满求知欲:“你的心脏在哪里呀?” 赵云深指着自己的胸膛:“明摆着在这里。” 许星辰又问:“我的心脏也是吗?” 她的确切意思是:我的心脏是否也在同样的位置? 赵云深想了想:“差不多吧,我们的心可能连在一块儿。” 许星辰哈哈一笑,拍响他的胸膛:“你还蛮幽默的。”这不是赵云深预计的结果。他以为许星辰会赧然脸红,然而,许星辰的反应却像是一位欣赏他的兄弟。 事实上,许星辰的内心忐忑羞涩。但她不好表现出来,便用一种轻松大方的态度,稍微缓和了暧昧的气氛。她向前趴进他怀里,悄悄贴着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我平常都是十一点就上床……” “一点十分,”赵云深拽起手表,“好了不闹了,你睡吧。” 许星辰点头。 赵云深扒开她的胳膊:“放手啊,放我回去睡觉。” 许星辰在他耳边“嗯”了一下,如同一只绵羊撒娇,一声调转成二声调。赵云深便无奈地跟她讲道理:“你要这么玩,肯定会出事。” 许星辰困得语无伦次,甚至不记得她躺在何处。她口齿不清地说话:“没关系,你跟别的男同学不一样。你,不怎么好色。” 赵云深摆手打断道:“我平常装得挺像样,其实吧,脑子里都在想……” 许星辰问他:“想什么呀?” 他竟然回答:“为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不会告诉你。” 许星辰临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都这么说了,我猜也能猜到啊。” * 次日早晨,许星辰八点起床。她懒洋洋地拽紧被子,宛如春天化茧的毛毛虫,并不急着破蛹成蝶。她从被子中伸出一条腿,扭头往旁边一看——赵云深不在他的床上。 他去浴室洗澡了。水声流畅,不绝于耳。 许星辰叫唤道:“赵云深?” 赵云深回答:“等我十分钟。” 许星辰依然散漫:“你从浴室出来,走到我面前绕一圈,我就有动力起床了。”她这话是个玩笑,她以为赵云深听完就过去了。哪里知道,十分钟后,赵云深真的大驾光临。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但不影响他的外貌。美男出浴之景,让许星辰失神默念道: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从床上站起来,原地一蹦,飞扑向赵云深。他就用浴巾裹住她,手法绝妙,她一时没解开,听他笑声不断,她嬉闹着攀附他的后背,滑滑凉凉,肌理分明,再次让她心尖一颤。 她和赵云深收拾好了,各自返回学校的寝室。 赵云深的情况还算不错。他自称在图书馆熬夜自习,忘记了时间,趴在桌上睡到了天亮,几位室友们都很相信他。 但是许星辰使用同样的理由,她的室友们便挨个儿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王蕾更是直言不讳:“哎呦,扯什么学习,你是不是跟赵云深开房去了?” 许星辰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一眼识破。 她努力地反驳:“没有啦,我在看美剧。” 王蕾捧起一本专业书,不再追究:“许星辰,你要抓紧哦,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许星辰连声应好。但是,当她真正翻开往年的“高等数学期末考试卷”,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试卷题目比作业难多了!天哪,怎么会这样! 当夜,许星辰在操场陪赵云深跑步。 操场跑道长达四百米,赵云深每天至少跑十圈。许星辰远远达不到赵云深的体能标准,她只能在他跑第一圈、第二圈和第十圈的时候,尽量跟在他旁边。 她说:“我今天开始复习高等数学。” 赵云深问她:“复习得爽吗?” 许星辰百感交集:“我非常相信高数老师。他布置的作业,我都做了,可是我今天看到往年的期末试卷,难度系数完全不一样,他真的不怕同学们挂科吗?” 她岔气了,放慢脚步,调整呼吸。 赵云深停下来,站在跑道旁边:“我的数学也不是很好。能不能教你,我不确定。” 他还问:“你高考数学多少分?” 许星辰道:“126。” 赵云深拧开一瓶矿泉水:“我是123。” 许星辰不以为然:“医生不用研究数学吧。” 赵云深喝了一口水,反问道:“会计要学好数学吗?” 许星辰勉强笑道:“理论上讲,那还是要的。” 赵云深拎起两人的书包,鼓励道:“你好好复习,考到a以上,我寒假跟你出门玩。” 许星辰先是问他:“你今天只跑了九圈,不跑了吗?”又问:“赵云深,我要是考不到a怎么办啊?” 赵云深省略了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一句:“你考不到a,整个寒假只能跟着我。我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我让你躺着别动,我来研究你的生理结构,你最好就乖乖听我的话……”他原本是在调笑,可是许星辰已经脑补了相关画面。 她的脸颊爆红,支支吾吾应道:“你太过分了。” 赵云深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单手揽着她的腰,低头亲了她一口。许星辰心里顿时又甜甜蜜蜜,主动牵紧赵云深的手,随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了。 从这天开始,许星辰早起晚睡,疯狂复习期末考试。她在班级qq群里,经常发表一些重要指示,解答了大家对于往年试卷的疑惑。因此,有些同学也来找她,称她为“扎根群众的学霸”。 许星辰接受了他们的赞扬和小零食。 期末考试持续五天,许星辰答得还可以。回家之前,她查到了总成绩——均分85.6,专业排名第十四。许星辰非常开心。正巧那日,许星辰下楼倒垃圾,偶遇了杨广绥,便问他:“你们专业的排名出来了吗?” 杨广绥竟用复杂的目光打量她。 许星辰警觉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 杨广绥摇摇头,沉稳地说:“你老公是全年级第二,实验课成绩第一。” 许星辰激动片刻,又问:“你自己呢?” “我啊,”杨广绥抬头望天,眼角隐有泪光,“我在考虑转行。” 许星辰关切道:“要不你开一个美容会所之类的。” 杨广绥表示他会考虑许星辰的意见。他还透露道,他们寝室的邵文轩带头炒股,赵云深也开了个账户,投进去一些小钱,也挣了一些小钱,他挺羡慕的。 许星辰对证券交易一窍不通。这件事她听完就忘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均分没有达到a等级,真的要整个寒假都跟着赵云深? 她和姑姑通电话的时候,偷偷地探了个底:“姑姑,你同事家的女孩子有没有谈恋爱的?” 姑姑直觉敏锐:“你的男朋友哪个地方的人?寒假领回家让我们瞧瞧。你舅舅今年也在老家过冬,你的表哥经常跟我们说,他要抽空来看你。” 许星辰瞒不过家长,干脆全招了。 姑姑一听是本市的同学,十分欣慰:“不管你们去了哪个城市发展,回来都是一条路,多好啊。”又说:“医生也好,铁饭碗,胆大心细,工龄越长,就越吃香。” 许星辰将姑姑的评价反馈给赵云深。她问:“寒假我带你见家长,可以吗?” 她说这话时,正和赵云深坐在同一班火车上。 火车的玻璃窗外,尽是一片乡村风光。田野广阔,绵延至地平线,野草在风中起伏流荡。赵云深抬起相机,拍了一张风景照,又不露痕迹地转过方向,偷拍了一张许星辰的侧影。然后,他才答应道:“行吧,你挑个日子,我每天都有空。” 11.会晤 许星辰的老师们没有布置作业。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 放假的第三天,许星辰把赵云深领回了家。 赵云深知道不能空手进门。他在楼下的超市转了一圈,买了各种水果和两箱牛奶,拎着沉甸甸的几大袋东西,才瞧见许星辰发给他的短信:“我家住七楼,没电梯。” 赵云深缓缓往前走,左手负重,右手努力打字:“你家长都在家吗?” 过了几分钟,许星辰回复很长一段话:“嗯呐,爸爸,姑姑,舅舅都到齐了。我表哥今天也在家里做客。他想认识你。表哥从我姑姑那儿听说,你要见家长,着急忙慌地抽空跑过来,他对你是多么的有兴趣啊。”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被保送为博士,目前正在北京念书,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顶着“好学生”的名头,长得又是白净俊秀,便混到了一个绰号“小潘安”。他前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到了大四就分手了,单身至今。或许是空窗期太长,他厌倦了恋爱,对感情生活提不起劲。 见到赵云深的那一刻,潘移舟站起身,主动与他握手:“我是许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渊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没解释过我俩名字的来历,后来我自己翻书啊,特有意思,我发现外公他喜欢的唐代诗人许棠,写过这么一句诗——星辰方满岳,风雨忽移舟。因知修养处,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道:“是不是写得很美?” 赵云深压根没听清那首诗的内容。 茶水热气飘散,赵云深佯装一副领悟的模样:“还真有点意思,我听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满意地点头,兴致盎然道:“许星辰说你是学霸,没事就看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赵云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专业的教科书以外,偶尔看些黄书。上大学以前,他还会拣两本史书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学之后,他自甘堕落,阅读黄书的频率增加了。 有那么几次,他肖想许星辰,就弄脏了床单。 许星辰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维,激发了他的探求心理。 赵云深走神之际,许星辰的姑姑插话道:“云深是医学生,很忙的,哪有闲功夫去翻别的书?” “刚上大一,没那么忙,”赵云深随口接话,“周一到周五赶上实验课,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许星辰出去玩。” 许星辰立马举手:“是的!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楼都参观过了。对啦,我从昭觉寺给你们求了平安符。”她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个平安符,许星辰将它们分发给父亲、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询问道:“你们自己呢?我们做长辈的,最挂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许星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上个月找朋友雕了一块玉佛,保平安的,正准备拿给你。” 许星辰答应道:“好啊,我会把那块玉挂在脖子上。” 潘移舟这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赵云深还在与长辈们聊天,许星辰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潘移舟也晃荡过来,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玄学?” 许星辰将一只粉红色的小熊摆在床前:“那不是虚头巴脑,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欧美国家有教堂,亚洲国家有寺庙,这都是传统。”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你从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运不运气的东西,这一趟回来竟然还特意给哥哥带了平安符。许星辰,你是长大了呢,还是开窍了呢?” 许星辰打断他的话:“我就是长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许星辰和他对视几秒,她便说:“你还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吗?” 潘移舟手指一弯,轻敲她的额头:“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岁,你永远是个小女孩。” 许星辰傲然道:“我现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间:“这么快就把男朋友领回家,我反正是没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赵云深的那天,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年轻人的潮流和我们不一样了,我这一届的同学,没谈个两三年的,真不敢往家里带。” 门缝半掩,许星辰没注意。她光顾着说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呀,每个人的爱情不一样,遇到的状况也不一样。” 交织的灯光中,潘移舟无声一笑:“你行啊你,才十八岁,就教了我爱情的真谛?” 潘移舟外号“小潘安”,许星辰有所耳闻。众所周知,潘安少年风流,而潘移舟这位表哥,从初中起就花名在外,到了大学,他才勉强稳定下来。当年潘移舟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一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本来两人都已经谈婚论嫁,忽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双方都闭口不谈,斩断关系,拉黑一切联系方式,禁止亲友们提及对方的名字。 所以,许星辰尽量避免与潘移舟谈到“感情问题”。 她直白地问道:“赵云深是不是非常帅?他蛮聪明勤奋,这学期的分数考得很高。他在五中上学的时候,学霸的名声还没那么响亮。上了大学,一下子就热血沸腾,成了年级前几名。” 她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 许星辰扭头一看——竟然是,端着一盘水果的赵云深。 赵云社说:“姑姑切了一盘水果,让我拿来给你。”他随着许星辰叫姑姑,一时口快,倒也顺溜,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许星辰欢快地接了过来,又说:“这是你拎上来的水果。桃子看起来好甜啊!” 潘移舟是个识趣的人。他坐了几秒钟,默默离开许星辰的卧室,还帮他们关上了房门。他来到了客厅,紧挨着自己的父亲坐好。长辈们也在聊天,态度放松,许星辰的姑姑提议:“好久没打麻将,咱们吃完饭,去隔壁搓几局。” 潘移舟却说:“赵云深还在妹妹的房间里。你们打麻将,我要守在原地看着他。” 许星辰的姑姑圆场道:“赵云深性格不错,态度本分端正。他和星辰在一块儿,我没那么不放心,他们俩都是挺好的孩子。” 许星辰的父亲喝完半杯凉白开,也接了一句:“姑娘家的,管得太严,她就不愿意和家里人说心里话……” 他们的谈话声隐隐切切,传进了许星辰的耳朵。许星辰趴在门口,偷听了几段评价,扯着赵云深的衣袖不放:“我姑姑和爸爸都对你印象蛮好的。” 赵云深笑道:“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他刚才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有些累了,就坐上了许星辰的床,半靠着床头,拨开了那只粉红色的小熊玩偶。 许星辰扑过去:“小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赵云深否认道:“不是。” 许星辰仰头看他,懵然道:“啊?” 他使用自创的理论,解释道:“定情是什么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才能实现……”话音刚落,许星辰恍然大悟,主动亲吻他的唇,将他推倒在了她的床上。 许星辰的墙纸是浅粉色,被子和床单都是米白色,她的房间充满了少女气息,可是她的动作如男人一般急躁野蛮。自从上次在酒店摸过赵云深,许星辰就喜欢上了那种游戏。 她解开他的外衣拉链,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边,反锁了一下,然后才跳回床上,叮嘱他:“赵云深,我们悄悄的……” 赵云深将她作乱的手拽出来,劝她冷静:“你爸,你姑姑都在家,你可别跟我玩这个。” 许星辰眼神纯真:“只许你研究我的生理结构,不许我了解你的身体构造吗?” 赵云深捂住她的嘴:“你家墙壁的隔音效果怎样?” 许星辰扒开他的胳膊,兴奋地回答:“特别好。我姑姑在客厅打麻将,我房间里听不见。” 她埋首在他颈间,央求道:“哎呀,你就把你自己借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赵云深轻咳了一声,心中暗忖:她这话听起来怎么那样奇怪?他不借,就显得他抠门了。 他只好说:“十分钟吧,我借你玩十分钟。” * 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她的卧室里玩闹时,潘移舟正在联系从前的高中同学。潘移舟毕业于本市的五中,严格意义上讲,他是赵云深的直系学长。 潘移舟高中时期的好哥们本科毕业后,返回母校任教了,成为一名光荣的数学老师。据他所言,赵云深是个动手能力强,创新意识高的好学生。 潘移舟调侃:“官方评价?” 哥们反问:“你想听啥?” 潘移舟说:“学生们传播的花边新闻。” 那位哥们表示不清楚,但他把潘移舟拉进了几个qq群。而潘移舟作为一名博士生,别的可能不精通,最擅长的就是信息搜索,他利用了许星辰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结识了赵云深可能认识的好友,并从其中一人的qq空间里发现一丝端倪。 此人写道:翟晴和云深没被发现,大家做好掩护! 这条日志的发表时间是2008年3月17日。截止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翟晴是谁?潘移舟再一次开始查找。 二十分钟后,潘移舟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只觉得,赵云深比起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混蛋程度,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12.湖泊 潘移舟站在许星辰的卧室门前,徘徊几步。他保存了证据,打好了腹稿,只等着揭穿赵云深的真面目——他发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羊入虎口。 他并不知道,他的表妹心情正好。 赵云深给了许星辰十分钟的嬉闹时间。十分钟一晃而过,许星辰开始耍赖,拖着赵云深的衣服不让他起床。赵云深嗤笑一声,还用被子将她蒙起来,恰在这时,潘移舟敲门了。 潘移舟问道:“我能进屋吗?” 许星辰连忙说:“不可以!” 她很仓促地整理床铺。 许星辰的慌张回答,更让潘移舟怒火中烧。好他个赵云深啊,潘移舟心想,这小子来姑娘家里做客都敢毛手毛脚的,平常不知道有多放肆!他心里越气,敲门声就越急,仿佛某种催命魔咒,终于把许星辰唤了出来。 许星辰微露半张脸,看着他:“哥哥,你做什么啊?” 潘移舟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去,只见赵云深侧坐在床上,衣着整齐,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并不像是干过什么坏事的样子。 赵云深对他也是一副温和亲切的态度:“表哥,您有什么急事?” 潘移舟故作不经意道:“我过来和你聊聊天。” 赵云深合上书本,与潘移舟说了几句话。两人不痛不痒地寒暄,气氛明显与刚才不同。 当天下午,赵云深走后,潘移舟将许星辰拉回房间,挺严肃地告诫她:“你这个小男友不可靠。你姑姑让你把赵云深带回来的建议是对的,没有我给你把关,你被人卖了还要给他数钱。” 许星辰蹙眉道:“什么嘛,你说清楚一点。” 潘移舟开始交待:赵云深在五中念书的时候,学习成绩只是一般。不过五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师资力量雄厚,班上中游的学生放在全省也不算差,所以,赵云深的成绩也还过得去。 刚听到这里,许星辰就不同意了:“五中才不是我们市里最好的高中呢。最好的高中是七中!去年的市状元都是七中的学生。” 潘移舟毕业于五中,自然偏向他的母校。 他正准备描述五中的光辉历史,又记起,他的重点并不是比较两所高中孰优孰劣,他要让许星辰明白,所谓“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潘移舟说:“赵云深高一谈了个女朋友,那个女孩子叫……陈什么来着。后来,到了高二,他甩掉初恋,又交往了翟晴,高三就分手了。他跟你讲过前女友的故事吗?” 许星辰只是重复道:“翟晴?” 她喃喃自语:“晴天的晴?” 潘移舟感慨道:“挺清秀的小姑娘。” 许星辰不接话。她坐在书桌前,啃着甜软的桃子,腮帮微鼓,像是一只储备了粮食过冬的小松鼠。 桃子只剩一半的时候,许星辰说:“两个前女友很正常。” “那几年他就是个念高中的混小子,”潘移舟搭住许星辰的肩膀,“光是我扒出来的,就有两个女孩子,都是他甩了人家。我没扒出来的,又有几个?我打个比方,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就说明你家里的蟑螂数量上万。” 许星辰敏锐地捕捉他的逻辑漏洞:“不对呀,前女友不是蟑螂。” 潘移舟却提议道:“你去问一问赵云深。” 许星辰脑筋转不过弯:“我找他干什么?” 潘移舟简明扼要地劝告她,有些男人,仗着自己有资本,嬉戏花丛,毫无真心,专骗一些天真单纯的女孩子。潘移舟为什么如此了解那种男人的心理呢?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混账过。 潘移舟犹豫了一会儿,没让许星辰看到翟晴的qq空间。那姑娘非常不容易,坚持两年,手写很长的信,记录她与赵云深的点点滴滴,再拍照发到qq空间,虽然是公开发布,点赞的人却很少,还有同学留言:分了就分了吧。 翟晴回复:“忘不了。” 潘移舟认为:翟晴年纪太小,眼界窄,阅历少,所以,她迟迟无法释怀。 许星辰完全不知道那些爱恨纠葛,她说出自己的看法:“可是,哥哥,我相信我的直觉。赵云深和你不一样的,他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我刚和他在一起的那一个月,他有些腼腆害羞。” 潘移舟解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许星辰摇头。 潘移舟身体坐正:“因为他不需要追求女生,总有女生会主动喜欢他。比如你,比如翟晴。” 许星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对他有偏见。” 潘移舟并未辩解,甩下一句:“唉,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话没说完,他就起身潇洒地走了。 * 那一天的晚餐,许星辰吃得很不是滋味。她的父亲工作忙,常年出差在外,家里都是姑姑照顾,姑姑看她在学校瘦了四斤,这几天都做了好肉好菜,许星辰没怎么动筷子,姑姑便问:“在减肥吗?” 许星辰否认:“没有啦。” 姑姑捏一捏她的手腕:“骨头瘦成一把,饭要好好吃。你隔壁邻居家的姐姐,三餐都经常漏掉,今年查出了胃病,前几个月开始就在医院挂水呢。” 许星辰托着腮帮,做沉思状。她其实没听清姑姑的话,她一直惦记着赵云深的前女友。 可能因为赵云深是她的初恋,她才会斤斤计较又胡思乱想。 当她真正面对赵云深时,她又把翟晴之类的女孩子抛到了脑后,不愿给自己找不痛快。 寒假期间,许星辰跟着赵云深走街串巷,吃遍了附近的美食一条街,还去河边钓过几次鱼。冬天的湖泊浮着薄冰,暖色调的阳光洒下来,常有鱼群聚集。 赵云深支着钓竿,与许星辰搭话,他问她:“你最喜欢吃哪种鱼?” 她盘腿坐在草地中,悄悄地说:“鲫鱼呀。” 赵云深拉住她的手:“鲫鱼能炖汤……鲫鱼萝卜丝汤,我爸会做这道菜,他把鱼的骨头炖软,卡不了刺。哪天有空,我就去学。” 许星辰欢喜地答应道:“好的好的。你炖完汤,我拿勺子喂你,你一口我一口。” 赵云深低笑,笑得人心痒难耐:“吃完一口亲一口。” 许星辰捂脸:“我俩只能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吃。” 他们聊天时,对面来了一伙年轻人,男女都有,叽叽喳喳带起一片吵嚷,惊吓到了湖中的鱼群,快咬钩的一条肥鱼也如梦初醒,扭着尾巴跑远了。 赵云深戴着一副偏光墨镜,他看清了那条逃跑的肥鱼是鲫鱼,便觉得一阵烦闷。他再抬头望向水岸,浪花拍打着坚硬的岩石,那边的男生挥舞着一双手臂,朝他热情地打招呼:“嗨!赵云深!我是唐小伟!” 赵云深介绍道:“唐小伟是高中坐我前排的一位哥们。”说着,他也站起来,向唐小伟招手。 他这随便一招手,竟然把人家一整个队伍都勾过来了。 许星辰也没了郊游的心思,拍一拍裤子上沾到的草屑,很自觉地开口道:“你们好呀,我是许星辰……”她没说完,被赵云深打断:“许星辰是我女朋友,我和她今天过来钓鱼。你们呢?也是吗?” 话是这么说,他只看着唐小伟。 许星辰还以为,赵云深和其他人都不熟。 可是很快,有一个穿着钩织长裙的女孩子朝她走来:“许星辰啊,你是许星辰?我叫翟晴。” 翟晴的气质很特殊,淡雅清新,就像冬日冰封的湖泊。她穿着浅蓝色的套装,格外应景,她应该不是那种死气沉沉只会读书的无趣少女,因为她看向赵云深的眼神里,包含着千回百转、欲语还休的絮絮柔情。可是,仅有几秒钟,翟晴就转过了脸。那一切发生得迅速、直接而不可思议。 此后的半个小时,翟晴再也没多看一次赵云深。 13.锋芒 湖边有一家土菜馆,开了十几年,那位老板是大家的旧相识。 唐小伟提议:“我们下馆子聚一聚,点些好菜,中午都不用赶回家吃饭。” 翟晴往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笑,整个人便如同花朵绽放般娇俏明艳。她跟随众人走进饭店,手挽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谁在她面前提起“赵云深”三个字,她都会轻声制止道:“不说了。” 她安静坐在靠墙的位置,拿起一次性筷子,使劲掰开了,再用开水烫一遍。 昔日同学们围坐在一张方桌的四周。老板拿来几份菜单,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唐小伟随手指道:“番茄鸡肉片,土豆炖牛肉,酸汤羊肚,爆炒蛏子肉……” 另有一人与他争执:“你不能光点男生爱吃的菜,你问问女生想吃什么?” “翟晴?”唐小伟喊她名字,“我点的东西,你都爱吃不?” 他刚问完,竟然捏着菜单不知要拿起来,还是放下去。那张单薄的纸片被他当做一把简易的扇子,来回扇动五六次,促成一种尴尬的气氛。 翟晴解围道:“我爱吃,你点的菜我爱吃。” 她顿了顿,视线淡淡扫过许星辰:“你点的是我最爱吃的四道菜。两年过去了,你还记着我的口味。” 许星辰接茬道:“两年?” 翟晴重复一句:“两年。”她咬唇,唇色泛白。 几乎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翟晴眼角的余光像是根枝蔓延的灌木丛,冲破压抑的土壤,攀附上赵云深。可惜他只顾着与许星辰低声说话。他问许星辰冷不冷,想回家吗?喝不喝鲫鱼汤?晚上去哪儿看电影?他短短三四句交谈,就透露了他们琐碎又丰富的日常。 翟晴只盼着赵云深能主动开口,问一问自己的近况。她等啊等,杯中茶水凉了又凉,也只能听见赵云深和许星辰的窃窃私语。而她内心的焦灼、茫然、自虐般的惊涛骇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勾唇,垂下头想笑。 旁人却说:“晴晴,你哭了。” 那位同学被唐小伟拉扯了衣袖。唐小伟走到翟晴的身边,安慰道:“你要不回去休息?怪我怪我,你前两天说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该强拉着你出来踏青。冬天温度低,景色不好。” 赵云深仍是没接话。他对翟晴过于冷淡生疏,就好像他的热情快乐都给了许星辰。 当前的局面,在许星辰看来,实在太复杂了。 她和男朋友的前女友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人家姑娘还哭得稀里哗啦,眼妆晕染得一塌糊涂,睫毛膏也黏成了一圈黑灰色。许星辰的同情心都被激发,却不懂怎样解开困境。她坐着不动,所有人都在看她,似乎将她当成了隐形的罪魁祸首。 赵云深出声道:“我有些事急着要办,迟一会儿都不行,只能先回家了。真不是不给你们面子。下次有空,我们挑个地方好好聚一次。”他路过唐小伟,拍了那人的肩膀:“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想当年,唐小伟与赵云深算是拜把子的交情。唐小伟上课时,偷看一本《三国演义》,书中讲到桃园三结义,唐小伟就深受触动,拉住了赵云深以及赵云深的同桌,仿照刘备张飞项羽,在操场上立下誓言:“我们这三位哥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此有福我享,有难他们当。” 一度被引为笑谈。 唐小伟今日重逢赵云深,原本高兴又爽快,但是翟晴的眼泪落在他心里,他忍不住说:“赵云深,你就这么走了?” 赵云深牵着许星辰,已经来到了正门之外。 他侧过头,只瞟了唐小伟一眼:“快上菜了,你不要跟我闹,坐那儿吃完这顿饭吧。” 他的这一句话,像是说给翟晴听的。 翟晴猛地抬头,双目清澈,蓄着一汪水,洞穿他的所作所为。她站了起来,左腿磕碰到塑料椅,椅子滑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同学触及她的手腕,被她一挥手,决然拂开了。 恰好老板端着水煮鱼和番茄鸡肉片,稳稳地摆在桌面,他亲手给每一位同学盛饭,还说:“你们好久没来了,都念了大学,有出息,好事啊好事。” 米饭盛完,老板回到厨房。餐桌上,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翟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和我讲过的,上了大学,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继续做校友。你讲过的话你怎么能忘?” 赵云深终于直面她:“你做过的事,你忘了么?”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他玩笑般带着调侃的疑问,只有许星辰和翟晴听见了。翟晴便也顾不得许星辰在场,只哀求他:“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我们现在上大学,一切都翻篇了……” 赵云深拒绝道:“你这样就很没意思。” 他紧紧攥着许星辰的手腕,虽然他知道,许星辰不应该出现。赵云深和翟晴的对话内容,势必会影响他和许星辰的关系——虽然许星辰总是一副开开心心、豁达大度的样子。 事实上,当翟晴提起“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许星辰的脑袋就渐渐空白了。她的神智飘荡在天空,寄托于雪白的云朵,冷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 回家途中,许星辰没吱声。 她和赵云深坐着同一班公交车。风声猎猎,从窗户灌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裹紧单薄的外套。赵云深告诉她:“我和翟晴真没发生过什么。那会儿我上高二,混得很,不爱用功,每天上课都在偷懒,闲下来就爱打盹和打游戏……” 许星辰接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翟晴就是随便玩玩,没对她动过心?” 她自言自语:“那我觉得,你对我可能也没动过心。” 他此时笑了一声:“我没说是随便玩玩。” 许星辰罕见地垂头丧气:“哦,她是你唯一的真爱……” 赵云深打断道:“我和她没关系。”他扣紧车窗,隔绝了室外的冷空气,空空荡荡的车厢内,他伸手抱紧她:“你怎么净给我扣帽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她含糊地附和。 赵云深约她晚上看电影。她借口要陪姑姑,抽不出空。其实她姑姑这两天出差,家里根本没人,冰箱里藏着剩饭剩菜,聊以充饥,哪怕灯火通明,偌大的客厅和卧室都显得冷冷清清。 许星辰独自在家时,经常收听“都市怪谈”一类的广播节目。她喜欢女主持人的声音——温柔,甜美,透着一股神秘劲。 当她一个人待在房间,女主持的声音娓娓动听,许星辰就像在探索新世界,心情轻松又畅快。 今晚的广播故事,名为“家住七楼的朋友”。女主持使用第一人称自述道:“我是20岁的单身女孩,独居在郊区。小区最近才新建成,我的房间在七楼,左邻右舍都是空房。那天晚上十点半……” 许星辰抬头望了一眼挂钟,刚好是十点半。呦,还挺会掐时间呢,她心想。 女主持仍在描绘一个故事:“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敲门声不停,谁会在深夜找我?我透过猫眼,仔细一瞧,什么都没有啊。我走回卧室,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要再吵了!’我愤怒地朝门外吼了一声,隐约听见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指甲挠门的刺啦声……我害怕了。我站在门后,拿着一把菜刀,最后一次望向猫眼,忽然!背后有谁拍了我一下。‘嘿嘿,我进门了。’ 那个东西咧开一张血红的嘴,露出一口烂牙,笑着告诉我。” 许星辰听惯了广播电台的鬼故事,原本无动于衷。然而,几分钟后,她家的房门也被人敲响了。她披着衣服下床,跑到了门口,透过猫眼一望——什么都没有。 许星辰以为,谁家的小孩在恶作剧。 可她跑去厨房洗苹果的功夫,房门又被敲响,伴随着陌生的、带有地域口音的男子呼唤:“嘿嘿,你在吗?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苹果滚进水槽。 许星辰掏出手机,拨打物业的电话。 再过三天,就是春节。物业中心消极怠工,晚上没人值班了。 许星辰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她潜意识里很不喜欢惹麻烦。她在沙发上坐了十秒钟,门外的壮年男子还没走,她便从猫眼里观望,正巧,外面的男人也在看她 。 隔着一层玻璃,两人的瞳孔对视。 许星辰的心脏收紧,狂跳如一阵急雨,耳边乍现电闪雷鸣,她差一点窒息昏厥。外面的陌生人至少三十五岁,方脸,斜眼,塌鼻梁,胡子藏污纳垢,穿着一身带泥巴的工服,衣袖卷起,展露健壮粗硕的手臂。 许星辰选择了报警。 等待警.察期间,她坐立不安。 这时,赵云深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星辰不假思索地立刻接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吓死了,我报警了。” 赵云深一愣,才问:“怎么?” 许星辰反锁卧室,裹着被子缩在床头:“我家外面有个神经病,大半夜的狂敲门,还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家……” “没事的,警察过几分钟就能来,”赵云深那边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我也快来了。” 14.解惑 正门外的男子尚未离开, 敲门声断断续续, 卧室成了唯一的避风港。许星辰越想越害怕,声线渐渐低了下去:“赵云深, 你不要挂断电话。” 赵云深安抚她:“我不挂,我们聊会儿天。” 他没去公交站,直接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还告诉许星辰:“我上车了,十分钟就到你家, 你那边的情况怎样?” 许星辰只说:“那个人还没走。” 她不停地和赵云深讲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转眼八分钟过去了。许星辰壮着胆子走出卧室。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呢喃道:“谁在上楼?” 许星辰家住七楼, 也是这栋房子的最顶层。她隔壁还有一户邻居。不过那一家人搬到了别的地方,这边的房子是空的。他们每个月回来一次打扫屋子。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现在的七楼, 只有许星辰和那位陌生男人。 她这么想着, 忽然听见了门外的交谈。 “警.察来了!”许星辰对着手机说, “有一个警察正在和那个男的说话。” 她走向玄关:“我去开门。” “别开,”赵云深制止她,“你待在卧室不要动。” 他顿了顿, 讲出心里话:“你不能确定站在门外的那帮人, 到底是不是警察。万一他们和那个闹事的傻瓜是一伙儿的呢?” 许星辰未曾料到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外面响起了新一轮的敲门声, 轻缓又礼貌,某位年轻男人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民警,接到了你的报警。” 隔着一扇防盗门,许星辰连忙回答:“从晚上十点半开始,那个人一直在扰民。” 她谨记着赵云深的嘱咐。无论外面的人如何解释,她都缺乏开门的胆量。 又过了几分钟,赵云深急匆匆地现身。他倚靠着楼梯栏杆,与警察打了声招呼,这时他才确认,两位民警确实是来解决问题的。 扰民的中年男子带着一股酒气,似乎醉得不轻。他接受着盘问,自称:他是附近一块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他的亲戚住在这栋楼里。他可能是记错了房间号,绝对不存在违法犯罪的企图。 赵云深便问:“那你怎么说,你知道她是一个人?” 中年男子笑呵呵:“你是谁啊?” 赵云深走到近前。他比那个中年男子高了十几厘米,身形更为年轻,强健,蕴含着力量。他说:“我是这位户主的家人。你真当我们这边没人呢?” 他表现得像个刺儿头。 民警见到双方隐隐有冲突的迹象,立刻说了几句平息纠纷的话。这时,门开了半条缝,许星辰头顶着军绿色的羊绒帽子,戴着一副墨镜,裹着不合身的大码羽绒服,长发乱蓬蓬遮挡半张脸。她以这样一种古怪的装扮,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民警问那个中年男子:“这是你亲戚吗?” 他否认:“不是啊,我喝多了嘛,喝掉两瓶二锅头……记错了门牌号。” 许星辰知道,她家楼下的单元门已经坏了,谁都可以上来。春节临近,物业联系不到修理工,单元门只能等到节后再维修。 民警对醉汉进行了批评教育。那人的认错态度良好,他还掏出手机,让民警检查自己的短信,证明他确实有一位亲戚住在这里。 短信上的房号是107,而许星辰家住701。 今晚的闹剧,不了了之。 * 当夜十一点多,赵云深没走。他和父亲打了个电话,说是今晚留宿在女朋友家中,打几局电脑游戏,明天早上再回去。父亲便叮嘱他:不能沉迷游戏,玩物丧志。还有,你是成年男人,你对女孩子要尊重。 赵云深答应了。 他得知许星辰还没吃晚饭,也不多说话,踏进她家的厨房,洗菜切菜,起锅热油。许星辰就蹲在一旁剥开一只橘子。她含着一瓣橘子肉,口齿不清地说:“那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赵云深忘记打开抽油烟机。油星飞溅,落在他手背上,他漫不经心地炸鱼,回过神来应了一句:“谁知道呢。” 许星辰仰望着他:“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吓死了。” 赵云深忽然问道:“下午你跟我说,今晚要陪你姑姑,姑姑人在哪儿?” 有些女孩子,天生不擅长撒谎,例如许星辰。她记不住自己说过的谎话,很容易被当场戳穿。她羞愧地涨红了脸,勉强辩解道:“她出差了,后天回来。” 赵云深若有所思:“这样吧,明天后天,我陪你住。” 许星辰惊讶极了:“啊?” 赵云深以为她没听清。他再次重申了一遍:“你姑姑回来之前,我就住你家。你刚才是不是差点儿给人开了门?我真怕你被人拐了。这几天的报纸你看了没,女大学生失踪案,一起接着一起,全国各地都有发生。” 许星辰委屈道:“我在努力提高我的警觉性啊,我勇敢地报警了。” 赵云深搅拌一碗鸡蛋,看了她一眼:“报警是值得表扬。” 他不知为何而烦躁。回想他讲过的话,又觉得自己说重了。经过几个月的交往,他对许星辰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不怪他多事,只怪许星辰的脾气太温顺。她几乎从没发过火,也不会为了自身利益去和别人争抢什么。 她有很多朋友。 朋友们都非常喜欢她。 她表面上外向活泼,毫无城府,实则拥有丰富的内心世界。这种境界很难得,可以帮助一个人快速调节情绪,不被外部环境的刺激勾出暴怒或戾气。 正因为此,赵云深与许星辰相处时,经常感到快乐和平静。不过现在,他既不快乐也不平静,他草率地做完一顿饭,摆在了餐桌上。 许星辰像是觅食的小动物,凑近他身边坐下。她拿了两幅餐具,握着筷子说:“赵云深,你教我做饭,我也想学做饭。” 赵云深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里:“学做饭没用,不急着学。不是有我在做么?” 许星辰咬着鱼块,感慨道:“你的手,将来要握着手术刀啊。” 赵云深说,手术刀和锅铲一点也不矛盾。他们围绕着“以后在家谁做饭”的问题,探讨了半个多小时,许星辰完全脱离了之前的恐慌,嚷嚷着要给赵云深铺床。 客房的暖气片不太好使,室内温度偏低。冬日天冷,寒风萧瑟而凛冽,许星辰抱来一张新被子,郑重地搁在床上。她闲闲坐着,和赵云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到了午夜十二点,赵云深催她:“还不回房睡觉?” 许星辰倒头撞进他怀中:“你再借我摸一下。” 赵云深听得一愣,揉了揉她的长发:“你这样可不行,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 许星辰含蓄道:“想一些你可能也想过的事。” 赵云深“呵呵”地笑道:“许星辰……”他侧身躺下,使她为之一振,与他共挤一张单人床。他附在她的耳边说:“你家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怎么还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嗓音略带沙哑,唤起了许星辰的羞耻心。她背对着他,面朝另一侧,好像如此一来,就能显示她的本分与矜持。 这么睡一晚,也不是不行,赵云深心想。他脱掉了外衣,身穿一件单薄的衬衫,往后退了一寸距离,迟疑片刻,方才挪动到更靠近她的位置。 她的发丝很长,乌黑浓密,天生自然卷,散落在枕头上。赵云深饱含耐心地整理它们。他将许星辰的头发拨弄到另一侧,呼吸洒在她的颈间,她坚持的时间不到两秒,就猛然坐了起来。赵云深以为,许星辰会想逃难一般疯狂跑回她的卧室,普通女孩子都会那么做吧?哪知许星辰竟然是转过了身,和他面对面躺着,朦胧光影中,两人相互对视。 她轻轻喊他:“赵云深?” 他问:“你又要干什么?” 她扯紧被子:“我叫你的名字啊,没干什么。” 赵云深平躺,双手枕在头后:“你还想跟我聊天吗?” 许星辰困乏疲惫,婉拒道:“不了,我要睡觉了。”她摸索到他的脸,偷偷亲了一下,利索地爬起来,返回她的卧室。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许星辰的姑姑回家之前,赵云深便收拾东西先走一步了,他告诉许星辰,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打电话联系他。 许星辰点头应好。等她见到了姑姑,也把当晚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姑姑是个急性子,二话不说就找到上107号房子的户主,那位户主承认他有亲戚在包工头的手下做工,但不承认那位亲戚曾经骚扰过许星辰。他还说:左邻右舍的,哪个不是邻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搅乱了安生日子。 姑姑气得不轻。 许星辰只能安慰她:“小误会,家里没发生什么事。” 姑姑却道:“先前换房子,我买到了这边,是想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住着。等你大学毕业了,嫁了人,我再把这套房子卖了,攒钱给你买个新房。我们离火车南站只有两千米,房子出售、出租都容易,就是治安不好。” 许星辰摇头:“不用啦。我毕业以后,自己挣钱买房子。” 姑姑走进厨房,嘴上还笑着说:“你这傻孩子。刚毕业的大学生能挣多少钱啊?一个月五六千就很可以了,房价多贵?我同事都是先给女儿们备好房子,怕她们今后在外面吃亏,离开丈夫的家,连个去处都没。” 许星辰坐在餐厅,扭过头望着姑姑。她一手搭住了椅背,晃了晃腿:“为什么要离开丈夫的家?夫妻同心啊,结了婚,有问题就沟通嘛。” 姑姑放下今天新买的菜。她拣出来一条鱼,熟练地抠腮,用刀切开鱼肉:“家长里短的事,姑姑没同你讲过。结婚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人呐,到头来都是为自己考虑。” 水流冲刷掉了鱼肉的血腥味。 忙活半天,姑姑做好了一道红烧鱼。她还问许星辰:“你平常喜欢看电视剧,剧里的那些夫妻,你见过几对?” 许星辰一手托腮:“不一样嘛。我知道电视剧里的人物和情节都是假的,是按照剧本走的。” 姑姑却告诉她:“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见过的事……有些啊,电视剧都编不出来。” 电视剧喜欢什么样的桥段? 作为英剧和美剧的资深粉丝,许星辰喜欢用一句“不稳定的关系”作为总结。男女主的爱情可能不稳定,兄弟之间的友谊也不稳定,观众因为猜不到剧情发展而亢奋。 这才是人生,她有时会这样认为。 * 大年初三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雪。 路面被白色的积雪覆盖,停车和取车都有些困难。过了两天,雪化了,亲戚们开始四处走动,许星辰也拎着东西,跟随着长辈们串门——她舅姥爷所住的小区,距离赵云深家里特别近。她就在楼底下徘徊,窜起了一些活络的心思。 她给赵云深发短信:“你在哪里呀?” 赵云深秒回:“家里。你呢?” 她说:“碧翠园。” 赵云深问她:“你在我家对面的小区?” 许星辰坦荡地承认:“是啊。我舅姥爷住在这边,他们家没水果了,我爸让我下来买东西。你要是能抽出空呢,我就过去见你。” 赵云深握着手机,斜躺在软沙发上看书。客厅里一片吵嚷声,亲戚们都在客厅聚集。他的叔叔婶婶前些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如今孩子七八岁了,正是调皮又讨嫌的年纪,将大人们折磨得够呛。 客厅的鱼缸被打翻,金鱼摔到了地板上。赵云深的两位堂弟捡起鱼,塞进一位堂妹的衣领,小丫头尖叫,放声大哭,那堂弟就被他爸抓起来,按在墙边狠狠揍了一顿。小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亲戚们又劝道:“消消气,他们还是不懂事的小朋友……” 场面最混乱的时候,赵云深穿上外套,拉开房门,走出去打了个招呼:“我下去一趟,买瓶饮料。你们要我带东西吗?” 赵云深借口写作业,一直闷在卧室里。他这一露脸,亲戚们都夸他越长越好。赵云深的父亲略感骄傲,嘴上谦虚道:“唉,没用的,男人不靠脸吃饭。” 另有一人接话:“云深成绩也不错吧,在哪儿上学呢?” 赵云深的父亲微抬起头,如实回答:“他在华西医学院,学临床医学。” 凡是听说过的人,都觉得那里很好。当然也有不懂行的婶婶叹了口气:“是个学院啊,那是一本吗?我听人讲,五中的学生闭着眼都能考上一本,每个班都有清华北大的苗子,云深是不是发挥失常?难怪都没人提起他去年高考的成绩。” 赵云深没听见父母如何解释。他已经潇洒地出门了。 他的口袋里还装了一本小册子,记录医学的英文名词。他没事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翻一翻。英文的学术单词讲究一个词根,他渐渐发现了微妙的联系,可以将一长串的专用名词归纳分类。 小区里有一家咖啡厅,今天刚刚恢复营业。许星辰坐在靠窗的地方,一边喝咖啡,一边安静地等待赵云深。她旋转着翻盖手机,玩起了“贪吃玛丽”的游戏,还没结束,就有人轻敲了一下桌沿。 她抬头,眼中放光:“你来啦。” 赵云深落座:“我寒假要提前返校。导员说,实验室缺人,会从这一届的学生中挑几个栽培。我能报上最好,报不上也算努力过。” 许星辰手执调羹,慢慢地搅拌咖啡,然后才说:“好啊,你几号走?我跟你一起回去。” 15.争执 赵云深对许星辰说, 两天后, 大年初七,他就要赶回学校。辅导员的通知很突然, 他刚买完火车票, 准备得十分匆忙。他还听说, 学校现在人少, 食堂的饭菜不太好吃, 招收学生的实验室在另一个校区,距离他们的校区得有三千米。许星辰陪他返校, 两人能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许星辰捧着咖啡杯, 用杯子捂手。掌心越发温热, 她停顿好久,才说出一句:“赵云深, 你是我认识的最勤奋刻苦的男同学。” 赵云深定定看着她, 只是笑:“这有什么大不了。计算机学院参加集训的那些人,寒假只放两天, 还有本校读博的学长们, 周六周日都泡在实验室。有人硕博六年, 从没出去玩过一天。” 许星辰问他:“你也要这样吗?” 赵云深皱着眉头, 做思考状:“我还是不行吧。我再奔着前程去,也必须考虑……” 许星辰帮他接话:“考虑你寂寞空虚的女朋友。” 赵云深捉过她的一只手:“我还没走, 你怎么就寂寞空虚了。”又忽然正式地叫她:“许星辰同学。”他搭住她的手背捏了捏, 暗含轻佻的气质, 可他的态度是很庄重的。许星辰直觉他将要说出一段重要的话。 果然, 他嗓音沉沉,开了个头:“那一夜……” 邻座的两位男生不自觉地侧过脸,微微靠向赵云深这一侧,似乎想偷听一段风流香艳的八卦,哪知赵云深的下一句话是:“你在医学院的聚会上拼命玩游戏,也是为了给我挣一箱辅导材料吧。《格氏解剖学》我已经飞快地看完,我要申请加入肿瘤实验室。” 许星辰反握住他的双手:“好一个有干劲的年轻人,向着未来,努力吧!” 她模仿自家的长辈,脸上也换了一副和蔼神情:“世界很伟大,天空很广阔,每个人都有梦想。我支持你去追寻梦想。” 赵云深绕回他们的话题:“你还要跟着我提前返校吗?” 许星辰频繁点头:“要的要的。一个成功医生的背后,会有一个守得住寂寞空虚的女朋友。” 近旁那两位年轻男人再一次投来艳羡的目光,赵云深笑着打断道:“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他没有继续追问许星辰的计划,当天就给她买了同一辆火车的卧铺票。 后天返校,两人还能玩一天。 许星辰和赵云深约好,明天早上九点,市中心花园见面。他们可以一起散步,然后去吃午饭,逛街,去二手市场淘旧书,傍晚看一场电影……许星辰挑选了最拐角的座位。越偏僻的地方,越适合年轻情侣们做一些小动作。 她安排得满满当当,夜里躺在床上,心情美妙,期待着第二天的来临。 今夜无风也无雪,许星辰梦境甜蜜。 早晨七点,熹微的阳光将她唤醒。 她一股脑跳下床,洗澡打扮换衣服,赶在八点半到达了中心花园。她没顾上早饭,就在附近的摊位买了两只包子,一杯豆浆。她坐在公园的一张长椅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再喝一口豆浆,整个人既幸福满足又暖洋洋的。 九点十分,赵云深还没出现。 许星辰已经吃完了早点。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暗叹他之前从不迟到,今天为什么打破了记录?她心中只是奇怪而已,没有丝毫的躁动或者不耐烦。 许星辰安静地坐着,遛狗的老太太经过她面前,小狗冲她摇尾巴,她赞一句:“好可爱呀。” 老太太是个慈祥的人,便也回了一声笑,还让许星辰摸摸那只小狗的脑袋。许星辰碰到毛绒绒的东西,更是开心,几乎要忘掉迟迟不来的赵云深。 可她还是等到了十点。 赵云深短信不回,电话不接。 清晨的白雾逐渐退散,太阳的光芒冲破屏障,显露湛蓝色的天空。多好的天气啊,许星辰心想,要是出门时拿上一本书就好了,她还能一边看书,一边等人。 上午十一点,许星辰仍未离开,带了点茫然。 赵云深去哪里了?难道他遇到了棘手的麻烦?她构想了千百万个理由为他开脱,甚至内心都腾起了一种“报警寻人”的倾向。她在冬日寒风吹拂的公园门口,静坐了两个半小时,双腿冻得僵硬,她不得不站起来,四处走动,还抱着一股期待:她将会立刻撞见赵云深。 十一点半,赵云深的踪迹遥遥无期。 许星辰掏出手机,不停地给他打电话。 无人接听。 许星辰的慌乱是一瞬间的事。她掏出公交ic卡,跑向公园外,决定去一趟赵云深的家。然而,她刚刚靠近马路,就望见了赵云深。 他不仅迟到了,还带着另一个人。 他和翟晴站在红灯的尽头。 灯光变绿,翟晴谨慎地拉住赵云深。但他轻轻扯开她的手,随即双手揣进了口袋,他在前,她在后,朝着许星辰的方位走过来。 许星辰往后退了几步。 她没有放弃交流的机会,她问:“你今天迟到了,是因为你和翟晴有事要做吗?” 许星辰的问法,十分微妙。 翟晴意识到不妥,温温吞吞地说:“我今早在他家楼下等着他。” 她没有描述完整的状况。今天早晨,翟晴路过赵云深的家门口,心血来潮,便守在他们家的单元门旁边,等他出门。他刚一现身,她就冲向他,夺走他攥在掌中的手机,要和他谈判。女孩子最在乎的分寸感,都被她咬牙丢弃了。 从那之后,赵云深就冷着一张脸。翟晴几次想把手机还给他,他拒不接受。她那时又忽然想,他还是个少年人的脾气,不过经历了短短半年的大学生活,他装什么成熟男人呢?她怀念他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随性样子。 可是他说:“你碰过的东西,我不想收回来。非要我把话讲得这么明白?” 翟晴笑他年轻,但她自己也年轻。她仗着多读了几本书,多背了几首诗,就认为自己拥有了作者的阅历,看透了人生的兜兜转转,期待着否极泰来的死灰复燃。 许星辰的等待有效,而翟晴的等待只是徒劳。大清早的小区里,赵云深对翟晴说,他们当年都是小孩子,没长大,把谈恋爱当成了过家家。他从头到尾都做错了,如有冒犯,还望她见谅,从今往后,他们最好是别再见面,别给对方造成困扰。 他最后问她:“听懂了没?” 翟晴张大了嘴,想笑又笑不出来。 赵云深走远了。 翟晴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道:“许星辰有那点好?她看起来就是个傻丫头,她比我聪明吗?她比我更了解你吗?”这一连串的问题蹦出口,她自觉像个粗俗的疯婆子。 赵云深撇开了许星辰的话题。 他笑着问她:“翟晴,你也是,总跟我说我当年怎么样,为什么不谈谈你本人呢?下课传个纸条偷偷摸摸像做贼,怕老师又怕被家长发现,我以为你对待感情很慎重。你和复读班的学长在角落里打得火热,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真发现不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啃完我,不考虑再去啃那个学长?” 翟晴的脚步恍然顿住。 她想解释,可她无从解释。 赵云深忽然又有了善心。他停下来,接着嘱咐:“我没对别人讲过,给你留点儿面子。话说到这里,别做无谓的纠缠。” 翟晴含泪道:“我……我对他不是真的喜欢。我对你才是啊。” 赵云深不耐烦道:“带着绿光的喜欢。” 他说完就甩下了她。 翟晴魂不守舍,跟了他一段路,慢慢跟到了现在。 翟晴发现,赵云深立刻和许星辰道歉了。按他以前的性格,那是打死都不肯低头道歉。他还拽着许星辰的手腕,消失在纷杂涌动的人潮里。 * 许星辰沉浸在今早的回忆中。赵云深叫了她两声,她反应过来,试探道:“赵云深,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说:“什么?” 许星辰紧紧攥着他的食指和中指:“你和翟晴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他不假思索:“早就结束了。”又略带斟酌道:“当年我们岁数小,懂得少,相互都不重视,从没规划过未来。” 许星辰接着问:“你刚和我谈恋爱的时候,是真心的特别喜欢我吗?” 其实女孩子多半直觉敏锐。她们往往能探查到一个人——无论异性,还是同性,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又是出于哪种模糊的原因,和自己聊天、交谈、乃至相处。 所以,许星辰强调道:“你不可以说谎,我能发现。” 街上的车辆川流不息,混杂的喇叭声中,他轻不可闻地叹气。他说:“一开始,我是没太认真。” 许星辰点头:“我知道的。我有一些好朋友,我和她们的关系也不是一上来就很好,我会有意识地渐渐培养感情。” 赵云深琢磨着如何表达他的想法:他喜欢许星辰。当他和许星辰相处,感觉非常放松,状态也好,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她静静地待在一旁看书,偶尔和他讲句话,他也能得到宽慰。 正巧,他们路过一家旅馆。赵云深提议道:“不逛街了,去开个房。”他和许星辰有一个“每月开房一次”的约定,本月的份例还没用过,赵云深惦记着,今天就把它用掉。 进入房间,赵云深难得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态度:“我借你摸。” 许星辰蔫蔫道:“不摸了。” 赵云深问她:“真不摸了?” 许星辰摇了摇头。她有些冷,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膝,过了片刻,她又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属于赵云深的手机。 赵云深和翟晴向她走来时,许星辰就注意到了赵云深的手机在翟晴那儿。赵云深用的是诺基亚,挂着一个幼稚显眼的情侣手机吊坠,那是许星辰亲手送给他的。 于是,离开之前,许星辰向后伸手,让翟晴把手机还回来。而翟晴呢,她也算冰雪聪明,上缴了赃物,并未私吞。 这会儿,手机物归原主。 许星辰劝诫道:“你放我鸽子不要紧。通讯录里,你保存了那么多教授和博士生的电话号码,手机要是丢了,你能把号码找回来吗?你还想去实验室打工,就算是凭实力,也应当混个脸熟。” 赵云深把手机揣回兜里。他张开双臂,抱紧许星辰,听她闷声说:“我不管你和翟晴发生了什么,我欣赏你对她的干净利落。可是以后,你千万不能像对待翟晴一样对我,那样我会哭死的。” 他制止道:“你考虑到哪儿去了,别胡思乱想。” 她在他怀里点头。 * 第二天,赵云深和许星辰踏上返校的火车。 许星辰不幸受寒,得了重感冒。父亲和姑姑都不理解她为什么急着去学校,她借口学校有事,跟着赵云深走了。火车上,她时不时地咳嗽,白天还好,到了夜晚,她担心会扰人清梦,只能不断地口服“川贝止咳枇杷膏”。 她昏睡到凌晨五点。 模糊的光影落入眼帘,她禁不住嗓子的刺激,泪水在双目中打圈。这时,赵云深喊她起床,他们到站了。 许星辰懵懵懂懂地爬起来,被赵云深牵住了一只手。出站时,他已经没办法再拉着她,许星辰的行李很重,全部被赵云深承包。冷空气飘荡在车站之外,赵云深拦下一辆出租车,途中,他偶尔抚摸许星辰的额头,她没发烧,只是很想睡觉。 赵云深将她的行李箱扛进了女生宿舍。 宿舍里,自然没有一个人。 窗帘和书桌都积了灰。 许星辰抓着栏杆,企图上床躺一会儿。赵云深却拽住她,要帮她换一套床上用品。她用怀疑的目光凝视他,他立刻打开行李箱,利落地做好后勤工作。他甚至端来一盆清水,拿着抹布,擦拭一遍许星辰的书桌。 许星辰趴在床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你今天特别贤惠呢。” “你好好休息,明天没起色我们就上医院吧。”他说。 许星辰伸了个懒腰:“你平常会因为小小的感冒跑去医院吗?” 涉及专业知识,赵云深普及道:“有些症状,你以为是因为感冒,其实不是。”他开始罗列一些病理和病因,许星辰听得好头疼,打断道:“不说了,不好玩。” 她往墙边挤了挤:“你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话音刚落,她否决道:“不行不行,我会把感冒传染,你别上来。” 可是赵云深决定要做的事,很少有人拦得住。他脱了外套,躺在她旁边,如往常一样,他设定了十分钟的期限。 十分钟,又是十分钟,许星辰略感惋惜,又暗道:反正有便宜能占,不摸白不摸啊。 她抑制不住内心冲动,严谨地侧躺着,抓起被子蒙住脸,防止感冒病毒传播——这是许星辰自认为有效的方法。然后,她解开赵云深的衣扣,手伸进去狎玩,玩累了就睡着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走了。 他拿走了许星辰的寝室钥匙,还给许星辰买了几份食堂的饭。 许星辰醒来时,昼夜颠倒,窗外漆黑一片。 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保温饭桶,里面装满了她最爱的虾仁馄饨。她抱着饭桶,内心非常满足,几乎吃得精光。跑去刷碗时,她给赵云深发短信:“馄饨超好吃的!” 赵云深没回。 午夜十二点,他终于答复道:“明天我再给你带。” 许星辰问他:“你去哪里了呀?” 他说:“今天下午去面试了。” 许星辰又问:“顺利吗?” 他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还行。许星辰干脆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的形容词就多了起来,透露道:面试官之一是那个李言蹊。上学期末,李言蹊作为第一作者发表了一篇sci论文,李言蹊的临床经验也在增长,已经参与过几台大手术。 许星辰后知后觉道:“你把李言蹊当做优秀的榜样吗?” 赵云深否认:“我会比他更强。” 16.甜糖 许星辰不知道赵云深为什么把李言蹊当做了竞争对手。赵云深宣称, 自己会比李言蹊更强, 也不喜欢许星辰在他面前夸奖别的男人。他吃醋了吗?许星辰揣测他的心思, 再也不敢提起“李言蹊”三个字。 距离开学还有十天, 赵云深杀出重围, 成功进入了实验室。他每天清晨出门, 踏月而归。晚上要是有空, 他会给许星辰打电话,讲述他在实验室的见闻。 许星辰好奇地问:“你们养了很多小白鼠吗?” 赵云深嗓音低沉又懒洋洋地回答:“不仅有小白鼠, 还有小兔子。”他摆出一副随意的态度, 许星辰搞不清他是在说真话呢,还是在逗她玩。 她思索片刻:“小兔子被抓进去做实验之前, 你们给小兔子打麻药吗?” 赵云深却问:“你听没听过兔子的凄厉尖叫声?” 许星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兔子还会叫啊?” 赵云深说:“我第一次听见也惊讶来着。” 许星辰天生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兔子、猫咪、仓鼠都是许星辰的最爱。她不愿听赵云深提及那些残酷的动物实验, 她努力地牵引话题, 交流一些生活琐事。 赵云深和她聊到了深夜, 他还说, 明天下午, 导师要去学校本部开会, 他有两三个小时的空闲, 到时候, 他再给她打电话。 许星辰兴冲冲道:“哇, 三个小时吗!那我去找你!” 赵云深起初没同意:“你感冒才刚好。外面冷,雪还没化, 你就待在屋里, 别跑出来吹风, 你又被冻得着凉了怎么办?” 许星辰撒娇道:“寒假还没放完,我提前十天来学校,连你一面都见不到,我为什么要跟你来学校嘛。” 许星辰活泼开朗,很爱凑热闹。自从跟了赵云深,她的交际圈变狭窄了,还能蹲在宿舍几天不出门。她忍不住倾诉了自己闲得发慌的状况,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赵云深终于答应了明天见面。 许星辰自然是很高兴。 第二天下午,许星辰提前半小时跑到了赵云深所在的校区。天空降落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沾湿了鞋跟,许星辰举着一把伞,穿梭于陌生的教学楼和实验楼。她还没找到赵云深,就撞见了李言蹊。 李言蹊穿一身白大褂,左手抱书,自带一种温和安定的气质。他见到许星辰,还对她笑:“你也来了?” 许星辰心虚道:“我在找一栋实验楼……” 其他专业的同学,可以进入医学院的大楼吗?许星辰觉得,应该是不可以的。况且她也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她只是来找男朋友的呀。 李言蹊有意调侃她:“会计系的实验楼,可不在这个校区。” 许星辰后退一步:“你知道我是会计系的?” 李言蹊坦白道:“你跟着赵云深上过几堂专业课,我恰巧是其中一门课的助教,有一次就坐在你们后头。你看起来一副聪明劲儿,专业课学得一塌糊涂呢……” “那不是我的专业课。”许星辰双手抓紧书包带子,像一个面对老师,自述状况的学生。 雨丝密密匝匝,连续不断地飘洒,李言蹊往外面看了一眼。他没带伞,将书本顶在头上,冒雨跨出了台阶:“你是来找赵云深的吗?他在另一栋楼,你跟我来,我给你指路。” 许星辰递出一把伞:“我今天带了两把。” 李言蹊回头瞧她:“能不能明天还你?我马上要去本部开会,跑回男生宿舍拿伞,肯定来不及了。” “可以啊,”许星辰爽快答应,“一把伞嘛,又不是贵重物品,你什么时候方便还我都行。” 李言蹊撑伞走在前方,步调不紧不慢。奇怪,他不是说他要去本部开会,很赶时间吗?许星辰跟在他的背后,内心一片狐疑。 斜风冷雨掩映着教学楼,黯淡的白昼一如黄昏,乌云成团挪近,又逐渐飘远。赵云深手扶着栏杆,俯视着楼底下的李言蹊和许星辰——他们没有并排而行,或许是为了避嫌,刻意拉开一段距离。但是李言蹊充满了绅士风度,他偶尔停下来,等一等许星辰,再接着往前走。 * 虽然赵云深的导师今天开会,但是布置的任务一点没少。为了匀出下午的时间,赵云深没吃午饭。从早晨六点开始,赵云深一直泡在实验室。前辈们喊他吃饭,他推脱自己太忙,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四点前结束了工作。 当他走出房间,正好望见了李言蹊与许星辰。 对于李言蹊此人,赵云深的感觉很复杂。面试当天,李言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了三个颇具挑战性的问题,专门刁难赵云深。 大一年级的同学们基本都听懵了,哪怕是赵云深也只回答了两个。剩下的那个最晦涩问题,赵云深硬着头皮一顿胡扯,引来导师的批评:“你哪里不明白,开口问我们就是,不能不懂装懂啊。” 赵云深以为自己没戏了。不过他仍然是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导师便给了他一个机会,言辞之中也有重点培养的意思。但他到底比不过李言蹊。那位李学长年纪轻轻,刚发完sci,身兼两篇核心期刊论文的第一作者,不仅是外科医生的好苗子,也是导师扶持的得意门生。 最让赵云深注意的是,李言蹊对许星辰不一般。 李言蹊把许星辰送到了实验楼,朝她挥手告别,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许星辰顺着楼梯往上跑,刚好撞到了赵云深。她的脸颊白里透红,双眼蕴含一汪水,抬头垂眸时,更显出别样风情,纯洁稚嫩,等人采摘。 她说:“你们的校区好大,医学院就是气派!” 赵云深问她:“过来的路上迷路了?” “我遇到李……李学长,”许星辰非常诚实,“他把我带到这里。” 她拉住他的手:“你有空吗?我们可以出去玩吗?” 赵云深系上衣扣:“我刚在实验室换完衣服。走吧,导师放了半天假。”他从许星辰手里接过一把伞,雨中撑开伞柄,领着她走出校门。他故意绕到阴暗的偏僻处,周围立着三堵高墙,视野封闭,通向一条死胡同。 许星辰拽他的袖子:“你走错了地方。” 雨水顺着伞沿向下流淌,赵云深低声笑道:“我没走错,我故意的。” 他将许星辰的围巾扯开一角,摸索她温热的脖颈,她瑟缩了一瞬,躲也没躲,他让她抬起脑袋,她只能仰视着他。很快,他低头吻了下去,含吮她的嘴唇。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甜的香味,准确地说,是奶香与果香的混合气息,赵云深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识过。 他一边吻她,一边说:“你是不是经常把糖当饭吃?” 许星辰茫然不解:“我不吃糖,我怕长蛀牙……” “撒谎,”他轻易下定论,“你肯定很爱吃糖吧。” 雨势越发绵密,赵云深左手举着伞,倾斜着朝向墙侧。隔着外衣,他用右手抚摸她的身体曲线,颇具一种“养肥可宰”的暗示意味。 许星辰却说:“我的胸不大。” 赵云深点了下头:“是的,因为你太瘦了。” 许星辰垂首打量自己的身材:“还好吧,我是c啊。” “c最好,”赵云深附在她耳边,“最适合我。” 水流敲打在伞面,也敲打在她的心头,激起鼓点一般密集的节拍。这场雨下得真好呀,她心想。 天幕更加昏沉,太阳被彻底藏匿。 许星辰牵着赵云深的手,随他去了校外的饭店。他点了不少菜,许星辰才意识到,他可能错过了午饭。赵云深虽然勤奋刻苦,却不是会为了学习而废寝忘食的人,他一定是想抽出空来陪她,许星辰猜到了这一点,默默感动到说不出话。 她自言自语:“你对我还是很好的。” 赵云深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鸡腿:“ 不对你好对谁好?女朋友只有一个。” 鸡腿的滋味都比平常细腻。许星辰心里甜蜜,手握成拳,轻敲他的手臂,像在完成某种约定:“我也对你好。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赵云深扒完两口饭,却是笑道:“你告白的话,就像山里的土匪讨媳妇。” 许星辰毫无芥蒂,愉快地说:“对呀对呀,你是我讨来的宝贝,也是我许大寨主的压寨夫人。” 赵云深随口问:“你看上我什么了?” 许星辰挑起他的下巴:“也许因为你救过我一命,我看到你就觉得好!你这双眼睛,还有说话的声音……我都经常梦见的。” 赵云深觉得好笑,又有些触动。许星辰满足于他的反应,自认为她这一番表情达意,做得是滴水不漏。数日后,许星辰的室友们陆续返校,女生寝室里充满了轻松欢快的氛围,大家听说许星辰提前十几天跑来学校,只是为了陪伴男朋友,纷纷夸奖她为爱牺牲的精神。 室友王蕾更是问道:“许星辰,每天和男朋友腻在一起,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姐妹吗?” 许星辰淡定地摆手:“哎呀,没有啦,我和他一周才见一次面。” 王蕾与其他两位室友惊呼:“不会吧!” 许星辰坚称:“他很忙,我不会打扰他。” 另一位室友问道:“他一有空,你就跑去另一个校区找他?” 许星辰点头如捣蒜。 室友又问:“赵云深主动来找过你没?” 许星辰迟疑着没做回答。 王蕾恨铁不成钢地喊她:“许星辰!” 许星辰原地一蹦:“怎么了呀?” 王蕾指点她:“你要晾他几天。” 17.宴会 王蕾与男朋友关系稳定。她的男友在隔壁大学念物理, 两人感情很好。王蕾也常在宿舍夸男友贴心——今天他送了一捧花,明天他又寄来一箱零食,附赠一张写了字的贺卡:我的蕾,一如不见, 如隔三秋。 每当王蕾朗读男友寄来的卡片,另外两位室友都要和她嬉闹,只有许星辰是发自心底的羡慕。她早就想请教王蕾,怎样才能让男朋友更爱自己呢?却没料到, 王蕾居然催促她冷战。 许星辰斜坐在椅子上,双手扒着椅背:“晾他?为什么?他最近对我很好的。我无缘无故不理他,那不是有毛病吗?” 王蕾伸出一根手指,推了一下许星辰的额头:“小傻帽,赵云深都没主动找过你,你一天天地往他那边跑, 他哪里会重视你呀。” 许星辰有些心虚:“他还是……蛮喜欢我的。” 每当她说出一个字, 脑袋就往下低一点儿, 到了最后,她已经是完全埋着头,目光落在水泥地板上。 许星辰的另一位室友开口道:“王蕾!你不要教坏了许星辰。” 这位室友名叫柳彤, 明眸皓齿,清秀细瘦, 来自江浙一带的城市, 说话时带一点吴侬软语的意蕴。许星辰和柳彤的关系很好, 偶尔也会向她咨询一些感情问题。 柳彤是理论上的巨人, 行动上的矮子。她知道王蕾的出发点很好,但她怀疑王蕾的方法并不适用于许星辰。柳彤拉起许星辰的手,将她拽到外面:“走,我们出去说。” 王蕾在后面呼唤道:“说啥?我不能听吗?” 柳彤回眸一笑:“你男朋友和赵云深不是一种人,许星辰需要对症下药。”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一半,冷风顺着窗台爬进来,今晚的月亮就像一轮银盘,高高地挂在天边。月光下,柳彤关切地问:“许星辰,你和赵云深吵架了吗?” “没有,”许星辰摆弄着一根生了铁锈的插销,“没事啦。只是他的学习任务太重了,我不经常见到他,就很想他。” 柳彤两根手指搭在窗沿,悄悄向前挪动几厘米:“赵云深的那位室友,白白净净的那个男生,他……他也去了实验室吗?” 许星辰寻思道:“你说的是杨广绥吗?” “是他,”柳彤抬眉,小心翼翼询问,“他忙吗?” 其实许星辰一个寒假都没联系过杨广绥。她依稀记得,前几天刷新qq空间时,碰巧看到了杨广绥的动态。他随父母去东南亚旅游了,在泰国海边拍下无数风景照,隔着屏幕都能闻见海浪、沙滩、椰子树的味道。 许星辰如实说:“杨广绥不忙啊。他寒假去了很多地方。” 柳彤抿嘴,脸颊微红,抬起手攥紧栏杆:“我猜到了他喜欢旅游。” 许星辰打起兴致:“真的吗?” 柳彤颔首:“虽然我没跟他见过几次面。” 许星辰与柳彤经常一起上课。放学后,许星辰如果没事,就会去找赵云深。柳彤为了和许星辰聊天,总要陪着她多走一段路,于是撞见了赵云深和杨广绥。赵云深和许星辰讲话时,杨广绥便与柳彤搭讪。他纯粹是怕她无聊,努力地活跃气氛。 那段时间,柳彤喜欢写诗。她爱读明清时代的古典小说,熟记各类唐诗宋词,如果不是父母强制要求她学会计,她本来应该上中文系。 她不好意思告诉同学,自己沉迷于那些东西。她觉得,实话实说,会显得她有点儿“装”。 某天,柳彤心血来潮,忽然憋不住了,偷偷和杨广绥分享了她的新作。她以为他会一笑了之,可是杨广绥细品很久,认真评价道:“文笔清丽,我能看出少女的小心思。” 他送过她一瓶玫瑰精油。 柳彤没舍得用,偷偷锁进抽屉。 她还在抽屉里夹了一张纸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 柳彤之所以那么喜欢许星辰,也是因为她羡慕许星辰的勇气。即使赵云深不主动,许星辰也能保持十二万分的热情。换做柳彤,那是绝对做不到。 正式开学以后,赵云深的学习负担更重。 如果他不把目标定得那么高,他的日常生活也能轻松些。可他偏偏盯住了李言蹊,势要在三年内超越他。 男性的自尊心是很奇怪的东西。赵云深上高中时,没有竞争对象,日子过得很悠哉。而现在,他突然开了窍,琢磨起了未来生活。 每天和许星辰见面时,赵云深也会想,许星辰大四就毕业了,而他呢,还要再读四年博士才能拿到学位证。规培期间的医生挣不到多少钱,他至少要等到28岁之后才能养家糊口……不过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绝对不会后悔。他的父亲常说:男人做事,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赵云深的室友邵文轩同样怀有危机感。 新学期开始不久,邵文轩在寝室说:“我们高考分数都不低,选了这个专业,将来能发大财吗?” 对面的杨广绥笑道:“可以啊。” 夜深了,灯光已灭。邵文轩侧躺在床上,搓揉着一方枕巾:“我家里的人盼天盼地,就盼着我有出息。我爸说,医生和老师最受人尊敬。医生行善积德,还能挣大钱……” “你爸那是上一代的观念,”杨广绥打断道,“不过整形外科真好挣钱。你做个鼻子,开个眼角,至少一两万到手。” 邵文轩取笑一句:“杨广绥,你咋那么爱臭美?每天惦记自己的那张脸,还惦记着别人的脸。” 杨广绥拍响床面:“唉唉唉,老邵,你怎么说话的?我这不是为了你的职业生涯做规划吗?” 邵文轩语气端肃,显得十分清高:“我只做心脏外科医生。” 杨广绥从被子里伸出手,指向了赵云深的床位:“瞧瞧人家赵云深,他才是心脏外科医生的苗子。他是副院长的爱徒,重点实验室的接班人,全专业平均分第一,李言蹊学长都夸过他。” 电子钟显示了当前时间:夜晚十一点四十。赵云深戴着耳机,听了半小时的英语,勉强有了些困意。他摘下耳机,宣称道:“我早晚会超过李言蹊。到了那天,我请大家吃饭。” 习惯会彻底改造一个人。大学几年的时间,足够赵云深从量变到质变。他相信,只要他保持节奏,就能不断进步,弥补知识盲点,最终迈入全国一流医院的心脏外科。 室友们不知道如何评价赵云深的雄心壮志。在他们看来,李言蹊的实力之强,简直没有后辈能超越。尴尬的沉默延续了几分钟,杨广绥想起来一件事:“赵云深,你的生日快到了。” 他刚说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赵云深看向他的床位:“还有几天吧,不用庆祝了。我买个蛋糕,放寝室里,我们几人切完吃掉就算了。” 视野一片漆黑,杨广绥的神情融入了暗夜:“啊?你们家许星辰怎么办呢?” 赵云深笑道:“我喊她一块来吃。” 他安静地平躺,双手盖在被子上。半梦半醒时,他想到许星辰说她不碰甜食,也想到了许星辰扑进他怀里说:你给我的蓝莓糖真好吃。 * 赵云深过生日那天,他的寝室就像过节。 杨广绥自掏腰包,买了七份肯德基的“外带全家桶”,还有必胜客的“至尊披萨”。另一位室友王滦准备了水果和薯片,又将一张共用的桌子改成了扑克牌桌,说是让大家放松一下。 傍晚五点,赵云深左手拎着蛋糕,右手牵着许星辰,当他踏进混乱的寝室,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杨广绥打开一瓶百事可乐,笑道:“呦!寿星和寿星的老婆来了!鼓掌欢迎!” 隔壁寝室来了两位男生。众人在室内吵吵嚷嚷,许星辰躲在赵云深背后,偷偷和柳彤说话:“你喜欢吃蓝莓,对不对?待会儿他们切蛋糕,我把有蓝莓的那一块蛋糕端给你。” 柳彤的脸皮薄如一张纸。她跟着许星辰跑来男生寝室,起先是很抹不开情面的。好在,赵云深的室友们都很随和,杨广绥捧起一桶鸡腿,让她挑一个最大的。 她抓起一只鸡腿,啃了两口,迅速地抬头,对他笑了。 许星辰远比柳彤放得开。她坐在麻将桌的旁边,拍响桌面:“一缺三,谁来陪我玩几局?” 寝室里炸鸡、薯片、披萨的混合气味飘散,许星辰抓着半杯可乐,等来了落座的赵云深,还有杨广绥和隔壁寝室的一位男生。那个男生说,在他们家乡,每天的娱乐活动便是玩扑克,只要有他在场,赵云深都做不了赢家。 赵云深丝毫不惧:“直接开始摸牌吗?要不我们定下几个规矩,玩起来更带劲。” “带劲”指的是什么? 杨广绥嘿嘿一笑,跃跃欲试:“深哥,你输了,你就和许星辰表白,我们都给你做个见证。” 学生时代的纯真爱情,往往最引人羡慕,周围的男生都在起哄。就连许星辰都红着脸,双手托起了腮帮:“不用啦,他不是这个意思……” 赵云深也笑道:“你们别光顾着打我和许星辰的注意。” 18.谎言 杨广绥有一套“真心话与大冒险”的卡片。他当着大家的面, 找出卡片,摆在桌上, 洋洋得意道:“我先跟你们说一声,甭管是谁抽到了什么牌,你们都要按照规则来。不能因为害羞,胆小,就不做了。玩游戏就要有玩游戏的态度, 今晚high起来!” 许星辰应道:“没问题!” 她与杨广绥击掌。 第一轮牌局结束, 许星辰自食恶果, 沦为倒数第一。她说话算数, 随手挑了一张游戏卡片, 诚实地朗读道:“你最喜欢在座的哪一位异性?” 许星辰非常开心, 她抽了一道如此简单的题目。 她挺直后背, 坦率回答:“我最喜欢赵云深!” 赵云深低头摸着扑克牌,甚至没看她:“你不说我也知道。” 男生寝室里只开了一盏灯。昏暗的光线下, 他那张好看的脸依然轮廓清晰, 他侧过头和另一位室友调笑两句, 不知是谁打开了收音机,外放着一首《当我想你的时候》。许星辰被歌声分散了注意力, 笑着圆场:“你知道就好了。” 她咬了一口炸鸡, 食不甘味。碎屑掉到了裙子上,她拿起一张餐巾纸擦拭, 旁边还有男生插话道:“我们几个人都在旁边站着, 傻傻地看你们玩扑克牌, 忒无聊了啊。干脆我们轮流抽那个卡片,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柳彤正有此意,立刻加入了他们。 整个寝室都沉浸于热烈欢快的氛围中。所有人都对未知的题目充满了兴趣,他们一边等着别人闹洋相,一边又害怕自己栽进坑里,紧张与期待的双重聚焦之下,杨广绥首先抽中了一个大冒险游戏:亲一口左数第二位异性。 杨广绥吓得扔掉了纸片。 因为左数第二位异性,正是许星辰。 某位凑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捡起卡片,立刻推搡道:“杨广绥?你玩游戏的态度呢!快去亲一下许星辰!” 赵云深站起来,一把抢走卡片:“这种题目真没意思。广绥,你重新抽一张。” 杨广绥觉得自己没有开好头,待会儿大家可能都玩不起来了。于是他面对着许星辰,隔空抛了个飞吻。除此以外,双方没有任何实质性接触。 众人一阵欢呼雀跃。还有男生揽住赵云深的肩膀,为他搭了个台阶:“深哥,我们就是意思一下,闹着玩的。” 许星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偷偷和赵云深说:“杨广绥只是做了个样子……” 赵云深轻笑。他看起来一点都没生气,但他在她耳边悄声问:“你还真想让他亲到你?” 许星辰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刚才走神了。” 赵云深握着一瓶啤酒,偏过半张脸又喝了一口,继续和她耳语:“你一晚上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许星辰实话实说:“想你为什么对我不冷不热的。” 赵云深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整天就会胡思乱想。我告诉你怎么回事,你太闲了,应当找些事来做,每天跟我去图书馆,别总看那些没营养的英剧美剧……电视剧和生活能一样吗?” 许星辰语气坚决:“电视剧还有下限,生活不一定有下限。” 他们凑在一块儿说话,其他同学还在玩游戏。随着一阵起哄声,邵文轩抽中了一张劲爆的牌:你能接受婚前性行为吗? 邵文轩是个爽快人。他痛饮半杯啤酒,喊道:“我接受!” 另一个男生“哈哈”嬉笑:“是个男人都会接受!” 无人提出异议。 柳彤结结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你们都能接受?” 许星辰扭头望着她。 就连许星辰都没讲话,这一下,柳彤感觉自己被彻底孤立。柳彤反思她是不是太封建了,现在已经是2010年,性观念开放,年轻男女滚个床单不算什么,只有她还停留在“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文青幻想世界中。 柳彤忍不住问道:“假如你们结婚前谈了女朋友,特别喜欢人家。结婚时,又换成另外一个女人,婚后再想到前女友,你们会有什么感觉啊?” 某位男同学在一旁窃笑:“我们哪儿知道啊,我们一没结婚,二没女朋友。” 有人推了一把赵云深:“深哥,你来回答,你有女朋友!” 邵文轩助兴道:“是啊,深哥,我们给你做一次假设,你就当是在玩一局真心话。” “能有什么感觉?”赵云深不甚在意,“老婆是老婆,前女友是前女友,我分得很清楚。做男人,就应该往前看,规划未来,别一天到晚都在念旧,叽叽歪歪的,那是害人害己。” 男同学们为他鼓掌:“深哥是好男人,拿得起,放得下!” 酒色迷离,众人笑作一团。 只有许星辰在安静发呆。她不知道赵云深说那些话时,想起了他从前的女朋友,还是想起了他未来的老婆。 * 聚会散场之后,赵云深把许星辰送回了女生宿舍。 月亮铺开一道银白色光圈,灯影与夜幕缠绵。许星辰打开书包拉链,从中拿出一个盒子,亲手交给赵云深:“我送你的礼物,十九岁生日快乐!” 赵云深拆开蝴蝶结,翻到了一本日记。盒子里堆满了透明塑料管折成的小星星,共计五百二十个,谐音是“我爱你”。许星辰猜想,赵云深一定不会去数星星有多少颗。她直接告诉他:“我折了520个呢!” 赵云深打开日记本,随口回应道:“你有这时间干什么不好。” 许星辰捶他的胸膛:“你要不要嘛?” 赵云深抱紧盒子:“你送我的东西,别想收回。” 他又问她:“你高二就开始写日记了?被我救了还特意写一篇感谢日记,这下你人落在我手上……”他的手指搭住了许星辰的字迹,忽然俯身吻她。塑料星星从盒子里洒出来几颗,许星辰想弯腰去捡,可是他不让她动。唇齿交缠,他含吮她的唇瓣,还说:“你真软。” 她忘记了星星。她踮起脚尖,双手勾着他的脖子。 那一晚的月光漫天。 女生宿舍快关门了。许星辰赶在最后几分钟,一溜烟跑进楼梯间,赵云深也捧着她的礼物,原路返回男生寝室。明明已经熄灯了,他还要掏出手电筒,躲在被子里,偷看许星辰送给他的那本高中日记。他时不时低笑,像是着了魔怔。 杨广绥很担心地问:“深哥,你还好吗?” 邵文轩也问:“你在干啥?” 手电筒的光线穿透了被子。明暗交界处,赵云深合上日记本,放在枕边,含糊其辞道:“我随便看看。”他缓慢地躺下来,注视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邵文轩又问他:“深哥,你的股票最近还好吗?” “挣了两千来块。去年开学,那个经济系学生让我买的股票,我只买了一小点儿,”赵云深坦诚道,“研究上市公司太麻烦,我们不是炒股的那块料。” 邵文轩叹气:“我后悔没听他的建议。我自己看着散户必读书,看着网上的教学视频,投了几只股票,亏了八百多块钱。” 炒股不是长久之计,邵文轩语气恳切道:“深哥,你给我介绍几位学长吧。” 赵云深问他:“哪个类型的学长?” “有人脉,有资源的,”邵文轩困乏地阖眼,慢吞吞回答,“我经常焦虑。每天早晨起床,胸腔闷得慌……” 杨广绥插话道:“你是器质性的问题,还是功能性的问题?” 邵文轩却道:“广绥,你别打岔。” 杨广绥的邻床已经睡着了。那位兄弟的厉害之处在于,无论寝室里有谁在聊天,他都能快速入眠,并发出微微的鼾声。 鼾声接连不断,邵文轩忘记了想说的话。他闭紧双眼,随室友们一起沉入睡眠。交织错落的梦境开始纠缠他。在那场梦里,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到头来却发现,他只是个普通人。 第二天早晨,邵文轩起床,玩笑般地告诉室友,他昨晚梦到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他们的生活按部就班。 期中考试之后,天气回暖,春意盎然。校园里的花草树木焕然一新,浅红浓绿,尽显郁郁葱葱。 赵云深却没有赏景的心情。他在实验室的工作遇到了障碍。他的导师出差美国,几位师兄都很忙,无人指点他,于是他暂时停止探究,每天都混在实验室给人打杂。 偏偏李言蹊又发表了一篇顶会论文。 那天傍晚,李言蹊邀请大家吃饭。他开来家里的一辆车,停在路边,提都没提一句,非常低调。赵云深经过车牌时,并未多看一眼,但是他的一位师兄感叹道:“李言蹊啊,有钱,有前途。他怎么不去北京协和?” 另一人回答:“说不定他将来真去了协和医院。” 资历最高的师兄摇了摇头:“光靠论文,进不了协和。” 赵云深含笑道:“现在发几篇sci不算难吧。” 赵云深话音刚落,李言蹊就从远处走了过来。李言蹊大概听见了闲言碎语,他抬手拍了拍赵云深的肩膀:“发表一篇sci不难,难的是你提出了有价值的观点。你不能单纯地把发论文当做目标啊,小赵同学。” “你在学校的小圈子里,算是不错,”赵云深侧目看他,“放到全国,全世界,你还能不能数一数二?” 李言蹊认真道:“我们学医的人,想要的不是排名,也不是胜负输赢。” 赵云深没做声。他走进了饭店大门。李言蹊和另一位同学站在外面,等候一位迟到的教授,那同学忽然开口说:“你不要嫌赵云深语气不好。他最近研究出了问题,年纪轻轻的,容易急躁冒进。” “他急着发论文吗?”李言蹊一只手揣进衣服口袋,评价道,“才念大一,还没上完专业课。” 同学回答:“赵云深很聪明,动手能力又强,这种优秀学生,对自己会有特别高的期待吧,心中怀揣着那种……最崇高的医生理想。” 19.静夜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仍然坐在她身边:“我们中国和美国有不小的文化差异。” 许星辰仰起脑袋, 凝望着窗边的风铃:“为什么美剧里的青少年可以那么做,我们却不能呢?为什么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男孩子一定要勇敢?主动的女生, 就像哭哭啼啼的男生一样,会叫人唾弃。” 赵云深正欲辩解, 许星辰又接着感慨:“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要是只做正确的事,就不会跟着你回家了, 多危险啊。”她微微俯身, 扒了几口面条, 还挺好吃。她用筷子戳破了荷包蛋, 赵云深抬手推了一下她的碗。她感到疑惑,侧过脸看着他。 他问:“是你么?去年夏天?” 这一刹那间,她神情呆滞。 赵云深便认定:“是你没错了。” 屋檐外的风铃被吹动, 叮咚作响,夏季的浓烈阳光洒进来几寸,明明没照到许星辰, 但她抬手挡住了双眼。好一会儿, 她才说:“我当时吓坏了,忘记谢谢你了。” 赵云深随口道:“你水性不好就别去深水区。那天游泳馆人也少,我把你捞起来,放岸边, 你立刻趴窝, 幸亏没事。” 他对那一天的印象很清晰。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 他和堂哥一起去了游泳馆。彼时是早晨七点, 游泳馆刚开业不久,深水区的一位女生沉进水面,整整几十秒没浮上来,赵云深原本就在观察她——她那天戴着护目镜,头发全部往后梳,被一顶泳帽包裹着,他只觉得她很眼熟。动作反应之快,远胜于头脑思考,他跳下水池,不遗余力救起她。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小腿抽筋。” 赵云深没回答。因为他呛了一口水。他走向男更衣室,咳嗽半天,吹了一会儿电风扇,等他再一次返回原地,姑娘的踪影早已消失。 而今,他重提旧事,并不是自诩“救命恩人”。 不过许星辰脸色更红,补充道:“我们俩蛮有缘的。”她尽量表现得随和自然,大方坦荡,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他拒绝——可他没有。他伸直五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她搭扶着桌面,又突然想撤离。那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呢?好比清晨路过花园,见到一束最漂亮的玫瑰,枝叶繁茂,芳香沁人心脾,因此她备受吸引。然而当玫瑰真正垂青于她,她便想将一株花连根拔起,栽入她自己的院子里。 那时她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伴随着占有欲的萌芽。 赵云深拿回了鼠标的控制权。他将鼠标掌握在手里,翻来覆去,不停把玩。书桌前摆着一本《选校指南》,也被他翻开,逐页展示在许星辰眼前。 “你想学医?”许星辰问他。 他说:“是啊。前天晚上做的决定。” 凡是与医学相关的专业,都被赵云深用铅笔画了一个圈。他重点勾描了“临床医学”,紧挨着“计算机科学”。 许星辰轻轻折下纸页,建议道:“就这个学校吧。”随即又踌躇:“我听别人讲,医生特别辛苦,念完本科,还要念研究生,完了还有什么规培,夜班白班来回换,全靠职业精神在支撑。”她指甲一划,留了个印记:“你要是想学,那还是蛮好的,多有意义的职业。” 赵云深合上《选校指南》,反过来问她:“你为什么想学计算机?这个专业容易掉头发。我叔叔在深圳工作,写c++开发,不到三十岁,已经秃了。” 许星辰顿时慌张:“秃了?” 赵云深叹口气:“寸草不生。” 许星辰急切地探究道:“视力呢?他眼睛好使吗?” “也不行,”赵云深摇一摇头,“近视九百多度。” 许星辰的未来似乎一片惨淡。她之所以选择计算机专业,是因为她姑姑坚持认定,计算机是万金油专业,学得好,容易赚钱。但是姑姑没说,每天要面对电脑几个小时?是不是真的容易秃头? 赵云深的告诫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她捧起《选校指南》,认真钻研。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们家的座机忽然响了。赵云深跑去接了个电话。座机真是一个检验孩子有没有乖乖待在家的好东西,赵云深和他父亲聊了几分钟,又提及一句:“我想学医。” 父亲回答:“学啊,没人拦你。” 赵云深从善如流:“那我真报了。” 父亲鼓励他:“报!男人做事,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赵云深道:“行吧,我后天填志愿。” 他说话时,许星辰侧耳细听。那一天,她待到了下午,还和他打了几局游戏。许星辰的操作异常敏捷,水平之高,甚至超过了赵云深的几位好友。他们就在虚拟世界中对战,直到时钟指向了三点,许星辰告辞道:“我要先回家了。我姑姑五点下班,可不能让她来接我。” 赵云深低下头看她:“怕你姑姑发现你在我家里?” 许星辰没做声。 她背起书包,又将两只碗放进厨房水槽。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抹布,拧开水龙头,把碗洗了,再用厨房纸擦干净,放进消毒柜里。 许星辰做这些事的时候,赵云深要来帮她,可惜厨房狭窄,水槽之前,仅容一人站立。她腾不出地方,赵云深只好站在她身后。当她微一俯身,更显得腰肢细软,双腿纤长,赵云深就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凉白开。 他送她去了公交车站牌。 她向他挥手:“再见!” 赵云深点头。 汽车开动,他后知后觉:“许星辰……” 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回首一笑,眼中泛起光泽,发丝被风吹得缭乱。那辆公交车一路飞驰,很快走远了,赵云深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这才想起他没问她要联系方式,也没问过她家住在哪里。 赵云深拜托了几个同学,从五中辗转到七中。同学们带回一连串的消息——许星辰竟然没有qq号。不过,他们拿到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 填完志愿的那一晚,赵云深洗了澡,穿件裤衩,攥着诺基亚手机,走进了他的卧室。他母亲见他这样,还问:“你干嘛呢?要给谁打电话?” 赵云深道:“我的一位同学。” 他的父亲翻开报纸,也没抬头,当场戳穿道:“肯定是个小姑娘,老婆,你别问他了。咱儿子高考也考完了,志愿也填过了,该有一点年轻人的自由。” 父母的交谈声被隔断。赵云深关紧房门,坐在床边,拨打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他等待很久,无人接听。但他没有放弃,连续几天都在傍晚联系她。某一夜,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空调压制了负荷,整座小区都停电。 万家灯火被熄灭,建筑物匍匐于黑夜,赵云深找出一只蜡烛,将它点燃,火光跳跃,落影半明半暗。他左手拿扇子,右手捧一本书,在烛光中阅读一本《挪威的森林》。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书中写道:“那是个温和的雨夜,我们赤身裸体也未感到寒意。我和直子在黑暗中默默相互抚摸身体,吻着嘴唇……” 他看得困乏,书本遮盖了视线,接着做了一个梦。苦闷的燥热消失了,雨声缠绵,凉风骀荡,静悄悄的黑夜里,女孩子趴在他肩头吐息,叫他:“赵云深同学,实话跟你讲啦,我想对你负责。” 他睁开眼,明光刺目——家里来电了。 又过了几日,他不抱希望地再一次致电给许星辰,依旧毫无回应。后来,他才知道,许星辰高三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早已作废。 整个暑假,漫长而枯燥。 * 九月初,大学开学。 赵云深一个人来报道。他坐火车抵达省会a城,拖了两个行李箱,一路上风尘仆仆,好在他常年坚持锻炼,倒也不觉得疲惫。 校门口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盆,数不清的志愿者们在为新生引路。某位师兄拦住赵云深,问他:“新同学你好,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拿起录取通知书:“临床医学。”又问:“大哥,这专业学的人多么?” 师兄生得一副沧桑样貌,少年白头,胡子拉碴。赵云深其实不确定,他究竟是师兄还是辅导员,便以“大哥”作为称谓,以示尊重。 20.寒潮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 穿一件宽松t恤, 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 手心起雾, 夏风中光影交错, 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 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 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 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 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 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 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 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 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 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 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 车轮没加速, 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许星辰肤色雪白,身形偏瘦,笑起来十分可爱,因为她有浅浅的梨涡。她为什么被取名叫“星辰”?可能是因为,当她眼底有笑意,就像夜晚星辰闪耀。 赵云深身体往前倾,面朝许星辰的方向。他的双腿没并拢,手腕放松,自然而然搭在膝头,他仿佛闲聊般问了她一句:“许星辰,你打算上哪个学校?本省的,还是北上广?” 许星辰报出她的理想学校名字。 这太正常了。五中或七中的高三学生们见面,要么谈学习,要么谈理想。 于是许星辰也礼尚往来:“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赵云深挠了挠头,当场思考了几秒,才说:“我还没想好。那么多专业,我怎么挑得过来。”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交给了许星辰。他依旧斜挎着书包,不等许星辰追上他,他已迈开长腿,渐行渐远了。 许星辰冲他喊了一嗓子:“我打算学计算机!辅修会计!” 他伸直手臂,举高了红彤彤的苹果,像是在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 等他离开校门口,许星辰才往前走。 校外,家长们或站或坐,静候自家的孩子。许星辰扫视一圈,发现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她连忙背着书包跑向他们,炫耀道:“我考得很好唉,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也编完了。” 姑姑搂紧许星辰,安抚道:“咱们考完了就不想了。啥时候出结果啊?” 许星辰道:“七中手册上写了,6月23号吧。”她仍旧握着苹果,捏在掌心,思绪飘离于高考之外。 许星辰从小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六岁时,跟着一个迪厅男员工跑了,甩下年幼的女儿,工作辛苦的丈夫。偏偏许星辰的父亲又很疼她,不敢再娶,害怕许星辰的继母会对女儿不好。而许星辰的姑姑年轻守寡,此后一直未嫁,膝下也没有孩子,姑姑便经常帮忙照顾许星辰,各种教导与爱护,基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许星辰在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的自愈能力很强,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也很少为了什么艰难困苦而发愁。 尤其高考之后,卸下了最重的学习负担,她觉得,她的春天应该来临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许星辰备战已久,精神高度戒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她站在走廊上,原地蹦跳,无意中发生了推搡,撞到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生。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车轮没加速,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21.纷争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放假的第三天, 许星辰把赵云深领回了家。 赵云深知道不能空手进门。他在楼下的超市转了一圈, 买了各种水果和两箱牛奶,拎着沉甸甸的几大袋东西, 才瞧见许星辰发给他的短信:“我家住七楼,没电梯。” 赵云深缓缓往前走,左手负重, 右手努力打字:“你家长都在家吗?” 过了几分钟, 许星辰回复很长一段话:“嗯呐, 爸爸, 姑姑, 舅舅都到齐了。我表哥今天也在家里做客。他想认识你。表哥从我姑姑那儿听说,你要见家长,着急忙慌地抽空跑过来, 他对你是多么的有兴趣啊。”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 被保送为博士, 目前正在北京念书,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顶着“好学生”的名头, 长得又是白净俊秀,便混到了一个绰号“小潘安”。他前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到了大四就分手了,单身至今。或许是空窗期太长, 他厌倦了恋爱, 对感情生活提不起劲。 见到赵云深的那一刻, 潘移舟站起身,主动与他握手:“我是许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渊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没解释过我俩名字的来历,后来我自己翻书啊,特有意思,我发现外公他喜欢的唐代诗人许棠,写过这么一句诗——星辰方满岳,风雨忽移舟。因知修养处,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道:“是不是写得很美?” 赵云深压根没听清那首诗的内容。 茶水热气飘散,赵云深佯装一副领悟的模样:“还真有点意思,我听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满意地点头,兴致盎然道:“许星辰说你是学霸,没事就看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赵云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专业的教科书以外,偶尔看些黄书。上大学以前,他还会拣两本史书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学之后,他自甘堕落,阅读黄书的频率增加了。 有那么几次,他肖想许星辰,就弄脏了床单。 许星辰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维,激发了他的探求心理。 赵云深走神之际,许星辰的姑姑插话道:“云深是医学生,很忙的,哪有闲功夫去翻别的书?” “刚上大一,没那么忙,”赵云深随口接话,“周一到周五赶上实验课,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许星辰出去玩。” 许星辰立马举手:“是的!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楼都参观过了。对啦,我从昭觉寺给你们求了平安符。”她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个平安符,许星辰将它们分发给父亲、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询问道:“你们自己呢?我们做长辈的,最挂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许星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上个月找朋友雕了一块玉佛,保平安的,正准备拿给你。” 许星辰答应道:“好啊,我会把那块玉挂在脖子上。” 潘移舟这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赵云深还在与长辈们聊天,许星辰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潘移舟也晃荡过来,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玄学?” 许星辰将一只粉红色的小熊摆在床前:“那不是虚头巴脑,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欧美国家有教堂,亚洲国家有寺庙,这都是传统。”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你从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运不运气的东西,这一趟回来竟然还特意给哥哥带了平安符。许星辰,你是长大了呢,还是开窍了呢?” 许星辰打断他的话:“我就是长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许星辰和他对视几秒,她便说:“你还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吗?” 潘移舟手指一弯,轻敲她的额头:“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岁,你永远是个小女孩。” 许星辰傲然道:“我现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间:“这么快就把男朋友领回家,我反正是没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赵云深的那天,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年轻人的潮流和我们不一样了,我这一届的同学,没谈个两三年的,真不敢往家里带。” 门缝半掩,许星辰没注意。她光顾着说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呀,每个人的爱情不一样,遇到的状况也不一样。” 交织的灯光中,潘移舟无声一笑:“你行啊你,才十八岁,就教了我爱情的真谛?” 潘移舟外号“小潘安”,许星辰有所耳闻。众所周知,潘安少年风流,而潘移舟这位表哥,从初中起就花名在外,到了大学,他才勉强稳定下来。当年潘移舟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一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本来两人都已经谈婚论嫁,忽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双方都闭口不谈,斩断关系,拉黑一切联系方式,禁止亲友们提及对方的名字。 所以,许星辰尽量避免与潘移舟谈到“感情问题”。 她直白地问道:“赵云深是不是非常帅?他蛮聪明勤奋,这学期的分数考得很高。他在五中上学的时候,学霸的名声还没那么响亮。上了大学,一下子就热血沸腾,成了年级前几名。” 她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 许星辰扭头一看——竟然是,端着一盘水果的赵云深。 赵云社说:“姑姑切了一盘水果,让我拿来给你。”他随着许星辰叫姑姑,一时口快,倒也顺溜,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许星辰欢快地接了过来,又说:“这是你拎上来的水果,桃子看起来好甜啊!” 潘移舟是个识趣的人。他坐了几秒钟,默默离开许星辰的卧室,还帮他们关上了房门。他来到了客厅,紧挨着自己的父亲坐好。长辈们也在聊天,态度放松,许星辰的姑姑提议:“好久没打麻将,咱们吃完饭,去隔壁搓几局。” 潘移舟却说:“赵云深还在妹妹的房间里。你们打麻将,我要守在原地看着他。” 许星辰的姑姑圆场道:“赵云深性格不错,本分端正。他和星辰在一块儿,我没那么不放心,他们俩都是挺好的孩子。” 许星辰的父亲喝完半杯凉白开,也接了一句:“姑娘家的,管得太严,她就不愿意和家里人说心里话……” 他们的谈话声隐隐切切,传进了许星辰的耳朵。许星辰趴在门口,偷听了几段评价,扯着赵云深的衣袖不放:“我姑姑和爸爸都对你印象蛮好的。” 赵云深笑道:“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他刚才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有些累了,就坐上了许星辰的床,半靠着床头,拨开了那只粉红色的小熊玩偶。 许星辰扑过去:“小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赵云深否认道:“不是。” 许星辰仰头看他,懵然道:“啊?” 他使用自创的理论,解释道:“定情是什么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才能实现……”话音刚落,许星辰恍然大悟,主动亲吻他的唇,将他推倒在了她的床上。 许星辰的墙纸是浅粉色,被子和床单都是米白色,她的房间充满了少女气息,可是她的动作如男人一般急躁野蛮。自从上次在酒店摸过赵云深,许星辰就喜欢上了那种游戏。 她解开他的外衣拉链,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边,反锁了一下,然后才跳回床上,叮嘱他:“赵云深,我们悄悄的,你不要叫出声哦……” 赵云深将她作乱的手拽出来,劝她冷静:“你爸,你姑姑都在家,你可别跟我玩这个。” 许星辰眼神纯真:“只许你研究我的生理结构,不许我了解你的身体构造吗?” 赵云深捂住她的嘴:“你家墙壁的隔音效果怎样?” 许星辰扒开他的胳膊,兴奋地回答:“特别好。我姑姑在客厅打麻将,我房间里听不见。” 她埋首在他颈间,央求道:“哎呀,你就把你自己借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赵云深轻咳了一声,心中暗忖:她这话听起来怎么那样奇怪?他不借,就显得他抠门了。 他只好说:“十分钟吧,我借你玩十分钟。” 许星辰讨价还价:“不能再长一点吗?” 赵云深告诫道:“你哥哥还在外面,小心他来敲门。” 美色当前,许星辰天不怕地不怕:“他不会的!他很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 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她的卧室里玩闹时,潘移舟正在联系从前的高中同学。潘移舟毕业于本市的五中,严格意义上讲,他是赵云深的直系学长。 潘移舟高中时期的好哥们本科毕业后,返回母校任教了,成为一名光荣的数学老师。据他所言,赵云深是个动手能力强,创新意识高的好学生。 潘移舟调侃:“官方评价?” 哥们反问:“你想听啥?” 潘移舟说:“学生们传播的花边新闻。” 那位哥们表示不清楚,但他把潘移舟拉进了几个qq群。而潘移舟作为一名博士生,别的可能不精通,最擅长的就是信息搜索,他利用了许星辰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结识了赵云深可能认识的好友,并从其中一人的qq空间里发现一丝端倪。 此人写道:翟晴和云深没被发现,大家做好掩护! 这条日志的发表时间是2008年3月17日。截止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翟晴是谁?潘移舟再一次开始查找。 二十分钟后,潘移舟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只觉得,赵云深比起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混蛋程度,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22.机遇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 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 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 故作矜持道:“对, 我是七中学生, 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 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 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 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 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 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 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 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 车轮没加速, 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许星辰肤色雪白,身形偏瘦,笑起来十分可爱,因为她有浅浅的梨涡。她为什么被取名叫“星辰”?可能是因为,当她眼底有笑意,就像夜晚星辰闪耀。 赵云深身体往前倾,面朝许星辰的方向。他的双腿没并拢,手腕放松,自然而然搭在膝头,他仿佛闲聊般问了她一句:“许星辰,你打算上哪个学校?本省的,还是北上广?” 许星辰报出她的理想学校名字。 这太正常了。五中或七中的高三学生们见面,要么谈学习,要么谈理想。 于是许星辰也礼尚往来:“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赵云深挠了挠头,当场思考了几秒,才说:“我还没想好。那么多专业,我怎么挑得过来。”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交给了许星辰。他依旧斜挎着书包,不等许星辰追上他,他已迈开长腿,渐行渐远了。 许星辰冲他喊了一嗓子:“我打算学计算机!辅修会计!” 他伸直手臂,举高了红彤彤的苹果,像是在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 等他离开校门口,许星辰才往前走。 校外,家长们或站或坐,静候自家的孩子。许星辰扫视一圈,发现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她连忙背着书包跑向他们,炫耀道:“我考得很好唉,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也编完了。” 姑姑搂紧许星辰,安抚道:“咱们考完了就不想了。啥时候出结果啊?” 许星辰道:“七中手册上写了,6月23号吧。”她仍旧握着苹果,捏在掌心,思绪飘离于高考之外。 许星辰从小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六岁时,跟着一个迪厅男员工跑了,甩下年幼的女儿,工作辛苦的丈夫。偏偏许星辰的父亲又很疼她,不敢再娶,害怕许星辰的继母会对女儿不好。而许星辰的姑姑年轻守寡,此后一直未嫁,膝下也没有孩子,姑姑便经常帮忙照顾许星辰,各种教导与爱护,基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许星辰在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的自愈能力很强,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也很少为了什么艰难困苦而发愁。 尤其高考之后,卸下了最重的学习负担,她觉得,她的春天应该来临了。 “没有啊。”许星辰回答。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使劲捏拢了五指,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话时,正与王蕾一同走向女生寝室。 忽然有人靠近,搭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扭头,就撞上赵云深的视线。他背着书包,与他的室友们站在一起,似乎是准备去上课了。许星辰略感羞愧,因为她刚才与王蕾的对话很可能被他们听见。 果不其然,赵云深问道:“你要回寝室吗?” 许星辰展颜一笑:“是呀。” 赵云深又问:“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许星辰脱口而出:“看动画片啊。” 赵云深便双手揣兜:“我们有三节《系统解剖学》的课,专门讲人体,比动画片生动刺激得多了。” 许星辰松开了王蕾的胳膊,就像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不声不响地开始跟着赵云深走路了。那厢的王蕾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许星辰,你要听他们医学生的专业课吗?” 许星辰去意已决,挥手与她告别。 王蕾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道:“那可是解剖学,你是一个见血就晕的软妹啊。” 王蕾抱怨的声音太低了,许星辰压根没注意。她只听见,赵云深慢悠悠道:“你还真要跟我上课?拴得这么紧,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星辰哈哈一乐:“我刚才瞎讲着玩的。我喜欢你,就会鼓励你,给你充分的自由,天高任鸟飞,让你永远记住我的好。” 赵云深的另外三位室友都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室友杨广绥说:“许星辰,你还有单身的亲姐妹吗?介绍一下。” “没啦,”许星辰如实道,“不过我有一个大表哥,经常照顾我,对我特别包容。如果你对性别要求不高,我就亲自把大表哥介绍给你……” 杨广绥立刻拒绝:“那就免了吧。” 赵云深揽住杨广绥的肩膀:“多认识几个人,你也不亏。”又转头与许星辰说:“寒假我们一起回家,我将拜访你的表哥。” 杨广绥狞笑道:“呦,云深,看不出来嘛,这么早就想着要讨好大舅子了?” 赵云深坦荡地走在前方:“这算哪门子讨好?我是听许星辰说,她表哥关照过她……” 杨广绥猜测道:“你就要去帮人道谢?” 赵云深微微摇头,但他没继续和杨广绥讲话。因为许星辰待在他旁边,与他聊天:“我能在你们专业课上写高数作业吗?我不能看动画片了,书包里只有一册作业。” 赵云深条理清晰地分析:“随便写。你周围肯定都是记笔记的人,他们不会关注你。” 许星辰信以为真。 23.纪要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王蕾问她:“你找个那么帅的, 心里有压力吗?” “没有啊。”许星辰回答。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 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 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 使劲捏拢了五指,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话时, 正与王蕾一同走向女生寝室。 忽然有人靠近, 搭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扭头,就撞上赵云深的视线。他背着书包, 与他的室友们站在一起, 似乎是准备去上课了。许星辰略感羞愧, 因为她刚才与王蕾的对话很可能被他们听见。 果不其然, 赵云深问道:“你要回寝室吗?” 许星辰展颜一笑:“是呀。” 赵云深又问:“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许星辰脱口而出:“看动画片啊。” 赵云深便双手揣兜:“我们有三节《系统解剖学》的课, 专门讲人体,比动画片生动刺激得多了。” 许星辰松开了王蕾的胳膊, 就像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不声不响地开始跟着赵云深走路了。那厢的王蕾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许星辰, 你要听他们医学生的专业课吗?” 许星辰去意已决,挥手与她告别。 王蕾无奈地摇头,喃喃自语道:“那可是解剖学,你是一个见血就晕的软妹啊。” 王蕾抱怨的声音太低了, 许星辰压根没注意。她只听见, 赵云深慢悠悠道:“你还真要跟我上课?拴得这么紧, 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星辰哈哈一乐:“我刚才瞎讲着玩的。我喜欢你,就会鼓励你,给你充分的自由,天高任鸟飞,让你永远记住我的好。” 赵云深的另外三位室友都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室友杨广绥说:“许星辰,你还有单身的亲姐妹吗?介绍一下。” “没啦,”许星辰如实道,“不过我有一个大表哥,经常照顾我,对我特别包容。如果你对性别要求不高,我就亲自把大表哥介绍给你……” 杨广绥立刻拒绝:“那就免了吧。” 赵云深揽住杨广绥的肩膀:“多认识几个人,你也不亏。”又转头与许星辰说:“寒假我们一起回家,我将拜访你的表哥。” 杨广绥狞笑道:“呦,云深,看不出来嘛,这么早就想着要讨好大舅子了?” 赵云深坦荡地走在前方:“这算哪门子讨好?我是听许星辰说,她表哥关照过她……” 杨广绥猜测道:“你就要去帮人道谢?” 赵云深微微摇头,但他没继续和杨广绥讲话。因为许星辰待在他旁边,与他聊天:“我能在你们专业课上写高数作业吗?我不能看动画片了,书包里只有一册作业。” 赵云深条理清晰地分析:“随便写。你周围肯定都是记笔记的人,他们不会关注你。” 许星辰信以为真。 然而,当她坐在阶梯教室里,充满仪式感地摊开《高等数学》,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状态。倒不是因为她厌学,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解剖学》的教授采用ppt播放了一段视频。 偌大的屏幕中,人体腹腔被切开,隐约可见各种鲜血淋漓的器官。 这时,教授突然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暂停键,轻轻握起了一根教鞭,指着ppt上的画面说:“同学们,经过几周以来的学习,我已经带着大家认识了人体的运动系统,包括肌肉、骨、关节。上周五的课堂中,我们进入到了消化系统的学习,现在,我来请一位同学,给我指出大肠、小肠、胃、肝的位置。” 教授说完,视频继续播放,相继出现了a、b、c、d四个区域划分。 许星辰凝视片刻,觉得她的肝好痛。 她呆滞而惶恐的目光,吸引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说:“第五排穿浅灰色衣服的女生,请你来回答问题。” 许星辰像是被人一斧头劈在脑门上,猝不及防又茫然地站了起来。她的高数书还没来得及收走,她成为了全系学生的重点关注对象。 正当无助时,赵云深写下了标准答案,摆在许星辰的眼前。她连忙低头,念道:“a是大肠,b是胃,c是肝脏,d是小肠。” 教授叹了口气:“你坐下来吧。” 许星辰很奇怪:“我回答得不对吗?” 前排的同学说:“对的呀。”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教授便开口道:“无论你们去了哪个科室工作,基本功不能落下。你们将来救治病人,连人体构造都记不清,那不是庸医是什么?” 讲台下寂静无声。 许星辰总算明白:赵云深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将纸条念了出来。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没逃过教授的火眼金睛。教授认定许星辰是医学院的同学,上课不认真听,下课也不复习,便有了一丝失望。 许星辰小声道:“我的内心为什么会有羞愧感?我不学医啊。” 赵云深指尖旋转一支钢笔:“下次还是不能带你来上课。” 许星辰做贼般低下了头,拽过赵云深的教科书。她又一次惊呆了,天哪,好多笔记啊。在她的印象里,男同学基本都是不怎么记笔记的,他们上课就带个脑子,光在那儿坐着听,动眼不动笔,像是一帮电子记录仪。 赵云深的严谨态度打动了许星辰。 下课铃响后,许星辰问他:“你咋这么认真?” “你非常辛苦地给我挣来一箱辅导材料,”赵云深摸了几下她的头,“我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让你的辛苦白白浪费。”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很正派地目视前方。 而且,他掌握不好手上的力道,那摸头的动作,就像是要将许星辰的脑袋往下按。许星辰确实没扛住,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桌面,前排的同学们都惊讶地回头了。 赵云深的室友杨广绥还问:“咋地了?赵云深,你媳妇儿不认识大肠小肠,你就把人按在桌上认错吗?” 许星辰摆手道:“不不不,他就是控制不好力气。” 杨广绥花容失色:“赵云深,你对女孩子下手要轻。鼻子什么撞坏了,还得找膨体和软骨之类的材料再垫起来……” 赵云深为自己辩解:“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对女人动手。”他挑起许星辰的下巴,他看着她,缓缓问道:“磕没磕疼你?” 许星辰望着他的双眼,只觉他的瞳仁幽深,映着属于她的模糊倒影。她感到额头烫了起来,呼吸急促,被他碰到的地方酸软得几近麻木,那症状如同突然发烧,诱因是赵云深,病因也是赵云深。 许星辰支支吾吾地辩解:“完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破坏暧昧的气氛,指出他的口误:“你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会对女人动刀吧。将来你肯定会遇到一些女患者,你要掏出手术刀,切割她们的肉体,血溅出来,喷射到无影灯上,像是老师ppt上放的视频。” 赵云深皱了一下眉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听了你的形容,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许星辰坐得更近,与他一同探究:“哪里不对劲呀?” 赵云深沉思道:“我脑补的画面是《电锯惊魂》的桥段。” 许星辰猛地一拍桌子:“你平常喜欢看鬼片和恐怖片吗?” “偶尔看看吧,”赵云深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我收藏了不少战争片,尤其是一战和二战。我笔记本电脑里也有备份。你就别问我要了,电影场面很惨,特别暴力血腥,你看了八成要做噩梦。” 许星辰调侃道:“唉,在你眼里,我胆子很小吗?” 赵云深耸肩一笑:“路上的一只蜜蜂都能把你吓得嗷嗷叫。” 前排的同学们听了也笑。 许星辰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赵云深:“没有啦。” 她悄悄告诉他:“我是在男朋友面前装柔弱。” 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有赵云深听见了。他又摸了许星辰的头,这一次力度掌握得很好,像是在触碰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一起去食堂吃饭。途经南门的传达室,许星辰背着书包跑进去,欢快道:“我的好朋友去北京上学了,她给我寄了几张明信片。有故宫、天安.门、颐和园的,我要去找一找……” 传达室共有三座木柜,分别放着本科、研究生、博士生们收到的信件,按照宿舍楼地址统一归类。许星辰猫着腰找了半天,不仅拿到了属于她的明信片,还发现了一封寄给赵云深的信。 信封是粉红色,字迹秀丽工整,大概率来自女生。 寄信人的名字是:晴晴。 果然是个女生啊,许星辰心想道。 许星辰跑出传达室,直接将信件转交给赵云深。 赵云深扫视一眼,问她:“晴晴是哪儿来的?” 许星辰讶然道:“你不认识吗?” 赵云深掐指一算:“我认识的名字里带晴的女生,至少二十几个吧。” 许星辰踮起脚尖,企图达到他的高度:“有没有交往紧密的,关系特别好的姑娘呢?” 赵云深握住了她的手:“有倒是有,不过她的名字里只有星辰。” 许星辰很快忘记了那封信:“好的!我们去食堂吃晚饭。”路过学校的垃圾车时,赵云深顺手将信封撕开,废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堆。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使劲捏拢了五指,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24.平安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问道:“你学哪个专业?” 许星辰挨近他:“会计学。” 旁边的师兄发问:“你俩是高中同学?” 许星辰抢先回答道:“我们算是高中同学。” 师兄疑惑:“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你说‘算是’, 代表什么意思?” 许星辰莞尔一笑,没再解释。她抱着凉席走在前面, 一边为赵云深开路,一边介绍情况:“我早晨就到学校啦,见过室友, 领过教科书。今天中午, 我姑姑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她住在学校招待所, 明天才走, 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带了这么多东西, 累不累啊,干脆我给你铺床吧……” 她不停地讲话。 赵云深起初还担心冷场, 看来是他多虑了。路边的树影在阳光中摇曳, 许星辰高兴得一蹦一跳, 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她偶尔会抬头看他,倘若他回视一眼,她的笑容就更灿烂。 医学院的男生宿舍是一栋老楼,墙皮刷着一层绿漆, 有些褪色。许星辰像个远道而来的观光客,顺着楼梯走到了503男生寝室, 大大方方地进屋。同宿舍的另一位男生叫邵文轩, 正在收拾东西, 他占据了过道,行李箱一半的空间都被书本填满。 赵云深的床铺与邵文轩紧邻。于是,许星辰悄悄偏过脑袋,打量起了邵文轩。他身形瘦高,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运动裤,像一只颀长的竹竿屹立于寝室中。他还戴着一幅框架眼镜,镜片度数很深,每当他略微低头,便要伸手扶一次镜架。 许星辰短暂凝视之下,邵文轩耳朵泛红。他半开着一扇衣柜,遮挡身体,头往外露,问她:“你找谁啊?” “我不找人,”许星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室友赵云深的……” 邵文轩理所当然道:“女朋友?” 他们说话时,赵云深扛着两个行李箱进门。他徒手拎着八十来斤的重物,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许星辰知道他的箱子重,所以她上楼的脚步特别快,她心想:她早点把凉席放到他们宿舍,就能下来帮他搬东西了。然而,许星辰走得越快,赵云深追得越急。 今天的气温是34摄氏度,寝室里没空调也没电扇,赵云深出了汗,一时也有些口渴。许星辰从她的包里掏出水杯,递给他:“我中午在食堂接来的白开水。” 赵云深拧开盖,饮下两口,便觉十分清爽畅快。那只玻璃杯造型精巧,自带一点儿柠檬香味,赵云深握紧了杯沿,忽然察觉这是许星辰的杯子。他立刻被呛了一口水,半低着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扶墙站起来,刚好与邵文轩四目相对。邵文轩眼神躲闪,脸色早已红透,仿佛他目睹了赵云深与许星辰的间接接吻。 罪魁祸首许星辰毫无自知之明。 她已经擦完栏杆,拆开新生包裹,坦荡而熟练地铺床。这时,邵文轩又问了一句:“赵云深,你女朋友是你高中同学吗?” 赵云深摆了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许星辰动作一顿。她将床单折得严丝合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沮丧。她半靠着床头,叫住了赵云深:“凉席递给我,我再帮你擦一遍,保管你今晚睡得安安稳稳……”许星辰的听力特别强,她听见,邵文轩压低了嗓音,偷偷与赵云深交谈:“人家不是你对象,你还让她给你干活。” 赵云深开始进行自我批判:“这种做派,是不太好。” 邵文轩一副“世风日下”的惘然表情。他拎起一只开水壶,出门去打水。他还顺手关严了寝室,渐行渐远。 这时,赵云深抬头道:“许星辰?” 许星辰回应:“我在你的床上。” 赵云深听得一乐:“别说一些有歧义的话。”他拍响了扶栏:“赶紧下来。” 许星辰飞快地回到了地面。她在水池边洗了脸,又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赵云深没注意她的动作。他落座于一把椅子上,整理书桌,女孩子的手便从他背后伸过来,伴随一阵清甜的香风。许星辰攥着纸巾,擦拭他颈间的汗珠,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男生容易出汗?夏天的男生都会出汗吗?还是因为你扛上来的箱子特别沉?” 她或许是为了尊重他,说话时,她半弯着腰,凑近他的左耳。现实与梦境重合,赵云深记起暑假断电那一夜,虚幻世界里的湿润雨水,见不得光的晦涩意念。他像是为了摈弃杂心,蓦地扶桌站起身。 许星辰错以为弄疼了他,连忙走近一步,而赵云深刚准备出去,正好挡住了许星辰的退路,他将她禁锢在书柜与书桌形成的狭小角落中,周围光线阴暗,他们呼吸交缠。 赵云深问她:“你对男生这么感兴趣?” 许星辰使劲摇头:“不不不,不是的。” 赵云深点点头:“那是没兴趣。” 许星辰绞着裙摆:“我只对你有意思。不然我干嘛帮你铺床啊,我可不是活雷锋……我要是活雷锋,我就把你们一整个宿舍的床全收拾了,晚上回宿舍写一篇助人为乐的日记。” 赵云深抬手撑住书柜。许星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道:他的骨骼和肌肉一定很坚实,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她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手臂收拢几厘米,她白皙的脸颊一瞬爆红,只当自己那些不轨的歹意被他彻底看穿了。 他仍在追问:“你对我有什么意思?哪方面的?为何发展到今天的程度?” 许星辰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她觉得好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她身上还能安装一个周期性仪器,记录她心动的点点滴滴吗?她扯住赵云深的衣摆,反问道:“你要做医生是不是?” 赵云深忽略了她跳跃的逻辑,简略答道:“对。” “那我是你救过的第一位适龄少女,”许星辰指间绕紧他的衣服,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呀,赵医生。” 25.婚约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 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被保送为博士,目前正在北京念书,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顶着“好学生”的名头, 长得又是白净俊秀,便混到了一个绰号“小潘安”。他前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 到了大四就分手了, 单身至今。或许是空窗期太长, 他厌倦了恋爱,对感情生活提不起劲。 见到赵云深的那一刻,潘移舟站起身, 主动与他握手:“我是许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渊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没解释过我俩名字的来历, 后来我自己翻书啊, 特有意思,我发现外公他喜欢的唐代诗人许棠,写过这么一句诗——星辰方满岳, 风雨忽移舟。因知修养处,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着一杯茶, 细细品味道:“是不是写得很美?” 赵云深压根没听清那首诗的内容。 茶水热气飘散, 赵云深佯装一副领悟的模样:“还真有点意思, 我听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满意地点头, 兴致盎然道:“许星辰说你是学霸, 没事就看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赵云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专业的教科书以外,偶尔看些黄书。上大学以前,他还会拣两本史书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学之后,他自甘堕落,阅读黄书的频率增加了。 有那么几次,他肖想许星辰,就弄脏了床单。 许星辰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维,激发了他的探求心理。 赵云深走神之际,许星辰的姑姑插话道:“云深是医学生,很忙的,哪有闲功夫去翻别的书?” “刚上大一,没那么忙,”赵云深随口接话,“周一到周五赶上实验课,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许星辰出去玩。” 许星辰立马举手:“是的!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楼都参观过了。对啦,我从昭觉寺给你们求了平安符。”她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个平安符,许星辰将它们分发给父亲、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询问道:“你们自己呢?我们做长辈的,最挂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许星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上个月找朋友雕了一块玉佛,保平安的,正准备拿给你。” 许星辰答应道:“好啊,我会把那块玉挂在脖子上。” 潘移舟这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赵云深还在与长辈们聊天,许星辰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潘移舟也晃荡过来,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玄学?” 许星辰将一只粉红色的小熊摆在床前:“那不是虚头巴脑,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欧美国家有教堂,亚洲国家有寺庙,这都是传统。”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你从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运不运气的东西,这一趟回来竟然还特意给哥哥带了平安符。许星辰,你是长大了呢,还是开窍了呢?” 许星辰打断他的话:“我就是长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许星辰和他对视几秒,她便说:“你还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吗?” 潘移舟手指一弯,轻敲她的额头:“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岁,你永远是个小女孩。” 许星辰傲然道:“我现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间:“这么快就把男朋友领回家,我反正是没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赵云深的那天,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年轻人的潮流和我们不一样了,我这一届的同学,没谈个两三年的,真不敢往家里带。” 门缝半掩,许星辰没注意。她光顾着说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呀,每个人的爱情不一样,遇到的状况也不一样。” 交织的灯光中,潘移舟无声一笑:“你行啊你,才十八岁,就教了我爱情的真谛?” 潘移舟外号“小潘安”,许星辰有所耳闻。众所周知,潘安少年风流,而潘移舟这位表哥,从初中起就花名在外,到了大学,他才勉强稳定下来。当年潘移舟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一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本来两人都已经谈婚论嫁,忽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双方都闭口不谈,斩断关系,拉黑一切联系方式,禁止亲友们提及对方的名字。 所以,许星辰尽量避免与潘移舟谈到“感情问题”。 她直白地问道:“赵云深是不是非常帅?他蛮聪明勤奋,这学期的分数考得很高。他在五中上学的时候,学霸的名声还没那么响亮。上了大学,一下子就热血沸腾,成了年级前几名。” 她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 许星辰扭头一看——竟然是,端着一盘水果的赵云深。 赵云社说:“姑姑切了一盘水果,让我拿来给你。”他随着许星辰叫姑姑,一时口快,倒也顺溜,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许星辰欢快地接了过来,又说:“这是你拎上来的水果,桃子看起来好甜啊!” 潘移舟是个识趣的人。他坐了几秒钟,默默离开许星辰的卧室,还帮他们关上了房门。他来到了客厅,紧挨着自己的父亲坐好。长辈们也在聊天,态度放松,许星辰的姑姑提议:“好久没打麻将,咱们吃完饭,去隔壁搓几局。” 潘移舟却说:“赵云深还在妹妹的房间里。你们打麻将,我要守在原地看着他。” 许星辰的姑姑圆场道:“赵云深性格不错,本分端正。他和星辰在一块儿,我没那么不放心,他们俩都是挺好的孩子。” 许星辰的父亲喝完半杯凉白开,也接了一句:“姑娘家的,管得太严,她就不愿意和家里人说心里话……” 他们的谈话声隐隐切切,传进了许星辰的耳朵。许星辰趴在门口,偷听了几段评价,扯着赵云深的衣袖不放:“我姑姑和爸爸都对你印象蛮好的。” 赵云深笑道:“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他刚才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有些累了,就坐上了许星辰的床,半靠着床头,拨开了那只粉红色的小熊玩偶。 许星辰扑过去:“小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赵云深否认道:“不是。” 许星辰仰头看他,懵然道:“啊?” 他使用自创的理论,解释道:“定情是什么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才能实现……”话音刚落,许星辰恍然大悟,主动亲吻他的唇,将他推倒在了她的床上。 许星辰的墙纸是浅粉色,被子和床单都是米白色,她的房间充满了少女气息,可是她的动作如男人一般急躁野蛮。 她解开他的外衣拉链,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边,反锁了一下,然后才跳回床上,叮嘱他:“赵云深,我们悄悄的,你不要叫出声……” 赵云深将她作乱的手拽出来,劝她冷静:“你爸,你姑姑都在家,你可别跟我玩这个。” 许星辰眼神纯真:“只许你研究我的生理结构,不许我了解你的身体构造吗?” 赵云深捂住她的嘴:“你家墙壁的隔音效果怎样?” 许星辰扒开他的胳膊,兴奋地回答:“特别好。我姑姑在客厅打麻将,我房间里听不见。” 她埋首在他颈间,央求道:“哎呀,你就把你自己借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赵云深轻咳了一声,心中暗忖:她这话听起来怎么那样奇怪?他不借,就显得他抠门了。 他只好说:“十分钟吧,我借你玩十分钟。” 许星辰讨价还价:“不能再长一点吗?” 赵云深告诫道:“你哥哥还在外面,小心他来敲门。” 美色当前,许星辰天不怕地不怕:“他不会的!他很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 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她的卧室里玩闹时,潘移舟正在联系从前的高中同学。潘移舟毕业于本市的五中,严格意义上讲,他是赵云深的直系学长。 潘移舟高中时期的好哥们本科毕业后,返回母校任教了,成为一名光荣的数学老师。据他所言,赵云深是个动手能力强,创新意识高的好学生。 潘移舟调侃:“官方评价?” 哥们反问:“你想听啥?” 潘移舟说:“学生们传播的花边新闻。” 那位哥们表示不清楚,但他把潘移舟拉进了几个qq群。而潘移舟作为一名博士生,别的可能不精通,最擅长的就是信息搜索,他利用了许星辰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结识了赵云深可能认识的好友,并从其中一人的qq空间里发现一丝端倪。 此人写道:翟晴和云深没被发现,大家做好掩护! 这条日志的发表时间是2008年3月17日。截止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翟晴是谁?潘移舟再一次开始查找。 二十分钟后,潘移舟合上笔记本电脑。他只觉得,赵云深比起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混蛋程度,可能也差不了多少。 26.同居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 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 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 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 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 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 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 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 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 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天朗气清, 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 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 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 车轮没加速, 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许星辰肤色雪白,身形偏瘦,笑起来十分可爱,因为她有浅浅的梨涡。她为什么被取名叫“星辰”?可能是因为,当她眼底有笑意,就像夜晚星辰闪耀。 赵云深身体往前倾,面朝许星辰的方向。他的双腿没并拢,手腕放松,自然而然搭在膝头,他仿佛闲聊般问了她一句:“许星辰,你打算上哪个学校?本省的,还是北上广?” 许星辰报出她的理想学校名字。 这太正常了。五中或七中的高三学生们见面,要么谈学习,要么谈理想。 于是许星辰也礼尚往来:“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赵云深挠了挠头,当场思考了几秒,才说:“我还没想好。那么多专业,我怎么挑得过来。”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交给了许星辰。他依旧斜挎着书包,不等许星辰追上他,他已迈开长腿,渐行渐远了。 许星辰冲他喊了一嗓子:“我打算学计算机!辅修会计!” 他伸直手臂,举高了红彤彤的苹果,像是在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 等他离开校门口,许星辰才往前走。 校外,家长们或站或坐,静候自家的孩子。许星辰扫视一圈,发现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她连忙背着书包跑向他们,炫耀道:“我考得很好唉,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也编完了。” 姑姑搂紧许星辰,安抚道:“咱们考完了就不想了。啥时候出结果啊?” 许星辰道:“七中手册上写了,6月23号吧。”她仍旧握着苹果,捏在掌心,思绪飘离于高考之外。 许星辰从小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六岁时,跟着一个迪厅男员工跑了,甩下年幼的女儿,工作辛苦的丈夫。偏偏许星辰的父亲又很疼她,不敢再娶,害怕许星辰的继母会对女儿不好。而许星辰的姑姑年轻守寡,此后一直未嫁,膝下也没有孩子,姑姑便经常帮忙照顾许星辰,各种教导与爱护,基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许星辰在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的自愈能力很强,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也很少为了什么艰难困苦而发愁。 尤其高考之后,卸下了最重的学习负担,她觉得,她的春天应该来临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许星辰备战已久,精神高度戒备。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她站在走廊上,原地蹦跳,无意中发生了推搡,撞到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生。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车轮没加速,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27.难关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师兄疑惑:“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你说‘算是’, 代表什么意思?” 许星辰莞尔一笑, 没再解释。她抱着凉席走在前面,一边为赵云深开路, 一边介绍情况:“我早晨就到学校啦,见过室友, 领过教科书。今天中午, 我姑姑还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她住在学校招待所, 明天才走, 你呢?你一个人来的吗?你带了这么多东西,累不累啊, 干脆我给你铺床吧……” 她不停地讲话。 赵云深起初还担心冷场,看来是他多虑了。路边的树影在阳光中摇曳, 许星辰高兴得一蹦一跳, 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她偶尔会抬头看他,倘若他回视一眼,她的笑容就更灿烂。 医学院的男生宿舍是一栋老楼,墙皮刷着一层绿漆,有些褪色。许星辰像个远道而来的观光客,顺着楼梯走到了503男生寝室, 大大方方地进屋。同宿舍的另一位男生叫邵文轩, 正在收拾东西, 他占据了过道,行李箱一半的空间都被书本填满。 赵云深的床铺与邵文轩紧邻。于是,许星辰悄悄偏过脑袋,打量起了邵文轩。他身形瘦高,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运动裤,像一只颀长的竹竿屹立于寝室中。他还戴着一幅框架眼镜,镜片度数很深,每当他略微低头,便要伸手扶一次镜架。 许星辰短暂凝视之下,邵文轩耳朵泛红。他半开着一扇衣柜,遮挡身体,头往外露,问她:“你找谁啊?” “我不找人,”许星辰自我介绍道,“我是你的室友赵云深的……” 邵文轩理所当然道:“女朋友?” 他们说话时,赵云深扛着两个行李箱进门。他徒手拎着八十来斤的重物,从一楼搬到了五楼。许星辰知道他的箱子重,所以她上楼的脚步特别快,她心想:她早点把凉席放到他们宿舍,就能下来帮他搬东西了。然而,许星辰走得越快,赵云深追得越急。 今天的气温是34摄氏度,寝室里没空调也没电扇,赵云深出了汗,一时也有些口渴。许星辰从她的包里掏出水杯,递给他:“我中午在食堂接来的白开水。” 赵云深拧开盖,饮下两口,便觉十分清爽畅快。那只玻璃杯造型精巧,自带一点儿柠檬香味,赵云深握紧了杯沿,忽然察觉这是许星辰的杯子。他立刻被呛了一口水,半低着头,闷声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扶墙站起来,刚好与邵文轩四目相对。邵文轩眼神躲闪,脸色早已红透,仿佛他目睹了赵云深与许星辰的间接接吻。 罪魁祸首许星辰毫无自知之明。 她已经擦完栏杆,拆开新生包裹,坦荡而熟练地铺床。这时,邵文轩又问了一句:“赵云深,你女朋友是你高中同学吗?” 赵云深摆了一下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许星辰动作一顿。她将床单折得严丝合缝,表面上看不出任何沮丧。她半靠着床头,叫住了赵云深:“凉席递给我,我再帮你擦一遍,保管你今晚睡得安安稳稳……”许星辰的听力特别强,她听见,邵文轩压低了嗓音,偷偷与赵云深交谈:“人家不是你对象,你还让她给你干活。” 赵云深开始进行自我批判:“这种做派,是不太好。” 邵文轩一副“世风日下”的惘然表情。他拎起一只开水壶,出门去打水。他还顺手关严了寝室,渐行渐远。 这时,赵云深抬头道:“许星辰?” 许星辰回应:“我在你的床上。” 赵云深听得一乐:“别说一些有歧义的话。”他拍响了扶栏:“赶紧下来。” 许星辰飞快地回到了地面。她在水池边洗了脸,又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赵云深没注意她的动作。他落座于一把椅子上,整理书桌,女孩子的手便从他背后伸过来,伴随一阵清甜的香风。许星辰攥着纸巾,擦拭他颈间的汗珠,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男生容易出汗?夏天的男生都会出汗吗?还是因为你扛上来的箱子特别沉?” 她或许是为了尊重他,说话时,她半弯着腰,凑近他的左耳。现实与梦境重合,赵云深记起暑假断电那一夜,虚幻世界里的湿润雨水,见不得光的晦涩意念。他像是为了摈弃杂心,蓦地扶桌站起身。 许星辰错以为弄疼了他,连忙走近一步,而赵云深刚准备出去,正好挡住了许星辰的退路,他将她禁锢在书柜与书桌形成的狭小角落中,周围光线阴暗,他们呼吸交缠。 赵云深问她:“你对男生这么感兴趣?” 许星辰使劲摇头:“不不不,不是的。” 赵云深点点头:“那是没兴趣。” 许星辰绞着裙摆:“我只对你有意思。不然我干嘛帮你铺床啊,我可不是活雷锋……我要是活雷锋,我就把你们一整个宿舍的床全收拾了,晚上回宿舍写一篇助人为乐的日记。” 赵云深抬手撑住书柜。许星辰往旁边瞥了一眼,心道:他的骨骼和肌肉一定很坚实,要是能碰一下就好了。她胡思乱想之际,他的手臂收拢几厘米,她白皙的脸颊一瞬爆红,只当自己那些不轨的歹意被他彻底看穿了。 他仍在追问:“你对我有什么意思?哪方面的?为何发展到今天的程度?” 许星辰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她觉得好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难道她身上还能安装一个周期性仪器,记录她心动的点点滴滴吗?她扯住赵云深的衣摆,反问道:“你要做医生是不是?” 赵云深忽略了她跳跃的逻辑,简略答道:“对。” “那我是你救过的第一位适龄少女,”许星辰指间绕紧他的衣服,信誓旦旦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呀,赵医生。” 她追溯着历史渊源:“我国古代神话故事里,数不清的妖怪神仙,被书生或者樵夫救了一命,立刻化作少女,报答恩人。你上次不是跟我讲,中国和美国有很大的差异吗?那这一回,我说的是我们国内的传统文化。” 赵云深没料到许星辰还有一套说辞。他指出她的逻辑漏洞:“救过野猫兔子小狐狸的书生成千上百,几个人能等到妖精报恩?” 许星辰蹙眉道:“可我不是野猫兔子小狐狸,我是人啊。” 他们讲话时,宿舍门被再次打开。 邵文轩拎着开水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特别尴尬地开口:“你们俩……要不要继续?我回床上躺着,看不到你们。” 邵文轩说得很含蓄。许星辰听出弦外之音:邵文轩同学即将上床休息了。她也觉得不能再打扰他们,便向他们两人抱拳,告别道:“我也回去啦,你们别忘了吃晚饭。从你们寝室走到学校食堂,大概五分钟的路程。” 说完,她一溜烟跑远了。 * 赵云深坐回他的椅子,长腿伸直,靠着椅背,姿势散漫了许多。邵文轩约他下楼散步,他同意了,也终于能换件衣服,脱掉被汗水浸过的背心。此时是下午两点,温度计显示了室温:38摄氏度。窗外烈阳似火,炙烤着广阔无边的校园。 邵文轩带着一封录取通知信,还说:“咱们去领教科书吧。” 赵云深随他出门。路上,邵文轩颇有感慨:“我爸领导的儿子是我们专业毕业的学长,现在他在本省的一家三甲医院做主治医师……我们学校很特殊,大一上学期就开始学《系统解剖学》,课程跨度是整个大一学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再过一两个月吧,咱们就要去解剖尸体了!” “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赵云深立刻会意,“传说中的大体老师?” 邵文轩推了一下眼镜,又问:“你怕不怕?” 赵云深无所谓道:“我怕这个,就不会来学医。”他还没讲完,邵文轩定格在原地,如一座雕像般静止不动。赵云深便调笑道:“邵文轩,怕得走不动路了?” 邵文轩摇头:“我们走错了。” 他神情凝重,遥望着远处:“这不是我来时经过的路。” 赵云深没带地图,也没见到标识。此处邻近一所校内花园,路径幽深而复杂,赵云深却不觉得有什么,他照直往前走,坚信那里立着路标。恰好,另一位提着笔记本电脑的男生与他擦肩而过,他便问了一句:“同学?” 那位同学停步,回过头,反问道:“有事么?” 赵云深指着一个方向:“请问,你对校园熟悉吗,书店在不在那儿?”他瞧见这位同学手执一块牌子,其上写着:参赛选手傅承林。 傅承林客气道:“我不是你的校友,不过这里有一场金融数据大赛,我代表本校参加比赛。” 赵云深感到费解:“现在不是刚开学吗?” 傅承林逐渐走远:“八月初赛,九月复赛。” 过了几分钟,许星辰回复很长一段话:“嗯呐,爸爸,姑姑,舅舅都到齐了。我表哥今天也在家里做客。他想认识你。表哥从我姑姑那儿听说,你要见家长,着急忙慌地抽空跑过来,他对你是多么的有兴趣啊。”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被保送为博士,目前正在北京念书,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顶着“好学生”的名头,长得又是白净俊秀,便混到了一个绰号“小潘安”。他前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到了大四就分手了,单身至今。或许是空窗期太长,他厌倦了恋爱,对感情生活提不起劲。 见到赵云深的那一刻,潘移舟站起身,主动与他握手:“我是许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渊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没解释过我俩名字的来历,后来我自己翻书啊,特有意思,我发现外公他喜欢的唐代诗人许棠,写过这么一句诗——星辰方满岳,风雨忽移舟。因知修养处,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道:“是不是写得很美?” 赵云深压根没听清那首诗的内容。 茶水热气飘散,赵云深佯装一副领悟的模样:“还真有点意思,我听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满意地点头,兴致盎然道:“许星辰说你是学霸,没事就看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赵云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专业的教科书以外,偶尔看些黄书。上大学以前,他还会拣两本史书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学之后,他自甘堕落,阅读黄书的频率增加了。 有那么几次,他肖想许星辰,就弄脏了床单。 许星辰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维,激发了他的探求心理。 赵云深走神之际,许星辰的姑姑插话道:“云深是医学生,很忙的,哪有闲功夫去翻别的书?” “刚上大一,没那么忙,”赵云深随口接话,“周一到周五赶上实验课,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许星辰出去玩。” 许星辰立马举手:“是的!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楼都参观过了。对啦,我从昭觉寺给你们求了平安符。”她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个平安符,许星辰将它们分发给父亲、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询问道:“你们自己呢?我们做长辈的,最挂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许星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上个月找朋友雕了一块玉佛,保平安的,正准备拿给你。” 许星辰答应道:“好啊,我会把那块玉挂在脖子上。” 潘移舟这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赵云深还在与长辈们聊天,许星辰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潘移舟也晃荡过来,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玄学?” 许星辰将一只粉红色的小熊摆在床前:“那不是虚头巴脑,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欧美国家有教堂,亚洲国家有寺庙,这都是传统。”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你从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运不运气的东西,这一趟回来竟然还特意给哥哥带了平安符。许星辰,你是长大了呢,还是开窍了呢?” 许星辰打断他的话:“我就是长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许星辰和他对视几秒,她便说:“你还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吗?” 潘移舟手指一弯,轻敲她的额头:“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岁,你永远是个小女孩。” 许星辰傲然道:“我现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间:“这么快就把男朋友领回家,我反正是没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赵云深的那天,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年轻人的潮流和我们不一样了,我这一届的同学,没谈个两三年的,真不敢往家里带。” 28.同舟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停下来, 左手扶住了墙面。他和许星辰的温存就像春天的一场梅雨, 时断时续,连绵不绝。他仿佛喝醉了酒,心间燥热, 面上带笑道:“你什么感觉?” 许星辰恍惚道:“感觉啊?” 赵云深提供了一些选项:“喜悦开心兴奋愉快?” 许星辰略作迟疑,才说:“也不完全是高兴啦,我的脑袋炸掉了。我现在跟你聊天,还能说清楚一两句话, 但是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考试前不能和你接吻, 否则我一定会考零分。” 赵云深却反驳道:“也不一定吧。我多亲你几次,习惯了不就好了。你这么不习惯,那是应该加强锻炼。” 许星辰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赵云深将她的发丝往后拨弄。他靠近她,抵在她耳边问:“心跳快么?” 他离开活动室之前,曾经回头望向了许星辰, 只见她与一位研究生学长坐在一块儿, 谈笑风生。那画面十分融洽和谐, 但在赵云深看来,倒是有几分碍眼。他觉得许星辰没吃过亏, 所以胆大包天,游荡于校园,谁都敢惹。 许星辰还告诉他:“我心跳快得要炸了。” 她问:“你呢?” 赵云深站在角落里,倚着冰冷的墙壁:“你过来自己听, 我跟你形容不好。”许星辰便将脑袋凑近, 侧脸贴住了他的胸膛, 她咬唇道:“我没听见……” 赵云深只能铺了个台阶:“我胸腔的骨头和肌肉长得太厚。” 许星辰就用手掌感受了一把。她一会儿抚摸,一会儿按压,念念有词道:“这是胸大肌和胸小肌吗?” 赵云深头往后仰,“砰”地撞到了墙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别啊,”许星辰鼓励他,“你将来是要做医生的,你不能不懂人体构造。” 赵云深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我了解男人的身体。”接着又说:“大三上学期必修妇产科。我将研究……” 许星辰当场戳穿:“可是,你的电脑桌面上,那个最醒目的文件夹里,不是放了一堆日本电影吗?你应该也见识过女人的身体吧。” 赵云深再一次搭扶许星辰的背部。他顺着她的脊骨往下轻抚,低声如呢喃道:“看见和碰见的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他不知为何,总是贴在她耳边说话:“我老早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香?嗯,为什么?” 许星辰飞快回答:“可能因为我出门前洗了澡。” 他又问:“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话声音很嗲?你跟别的男的讲话也这样?” 许星辰并不承认。她正要辩论一句,不远处走来了另一位同学。她赶忙推开赵云深,间隔一米距离,还用双手抚平了褶皱的裙摆。 许星辰虽然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孩子,但她也是要脸的人。私下里,她再怎么跟赵云深胡闹都是可以的,但他们眼下毕竟还是在活动室——公共场所,言行举止都要注意。 来人正是李言蹊,那位研究生学长。 李言蹊说:“我还到处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的桌游少一个人,目前六缺一,你快来参加,游戏币都给你准备齐了。” 许星辰跟着他跑:“有人比我挣得多吗?” 她所说的“挣得多”,仅仅是代指游戏币。但是李言蹊听了这话,故意曲解道:“整个活动室里,就属你挣得最多,最富裕,最有前途。” 他百折不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袒露:“我叫许星辰。” 李言蹊伸出一根食指,立在左手掌心中写字:“许诺的许,满天星辰的星辰?意境很美。” 许星辰朗声一笑,与他互吹道:“还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更胜一筹啊。” 李言蹊面带微笑,转身,瞥向了后方的赵云深。他对赵云深有些印象,好像是大一年级的临床医学新生,同样选择了八年制的本博连读学位。 光线黯淡,赵云深的神情不甚明晰。他追上来,挡在许星辰的左侧,与李言蹊搭话道:“你是……” 李言蹊介绍道:“本校研究生。” 赵云深问他:“外科还是内科?” 李言蹊笑道:“等我工作了,我会选外科。我动手能力比较强。” 许星辰顿时来劲:“外科医生吗?是那种拿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吗?” 她原地蹦了一下,幻想多年之后的赵云深——穿着白色衣服,握着锋利的手术刀,执行精细的操作,每天奋战在第一线救死扶伤,她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天哪,真是太帅了。” 话没说完,许星辰就坐在一张桌子边,参与最后一场桌游争夺战。她将赢来的游戏币装好,跑去领奖台那里咨询,她发现,登记在册的玩家里,游戏币最多的那个人也不及她的三分之二。 到了午夜十二点,主持人公布最终结果,许星辰毫无悬念成为第一名。她率先为自己鼓掌,凝视着一大摞的专业书,发表获奖感言:“我以前在台上领奖,都没有哪一次像今晚这么开心的!我高考超常发挥,这才考上了我们学校,那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就和今天获奖类似啦。” 主持人是研究生院的一位师姐,也是本次活动的总负责人。她笑着开口:“我们最开始准备的时候,第一名的奖品并不是专业书。后来学院的领导听说了晚会,就给我们拉赞助,计划也变了,我还担心呢,小学妹和小学弟们见到第一名的礼物是专业书,会不会不愿意参加了呢?还好啊,许星辰同学就做了个榜样!” 师姐满怀一腔热血道:“今天在场的同学们,最多的还是新学生。你们踏入了本校的医学院,也代表你们踏入了全国排名前十的医学院,我祝大家都能顺利毕业,完成医学生的誓言!” 她将话筒递给许星辰:“许星辰同学,你带我们念一遍誓言,作为今晚的聚会收尾。” 许星辰一瞬懵然。 什么是“医学生誓言”? 她望着人群,搜索到赵云深。 赵云深已经从地上捡起一块牌子,举得很高。许星辰心领神会,念出那上面的字:“我志愿献身……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台下的同学们跟着振臂高呼。场面之宏大,许星辰未曾料到。 师姐被大家的精神所感动,接话道:“我们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讲到后来,她已是双眼含泪,略带哭腔。 许星辰并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许星辰拖着一大箱的书本,跑向赵云深。这时,她才听到周围有人讲:那位师姐的父亲也是一位医生,曾担任肺科医院的主治医师,但在2003年非典抗战中殉职了。 * 回去的路上,许星辰心情复杂。 赵云深没有来时的轻松。他怀抱着纸壳箱,箱子里装满了教辅资料。 许星辰问他:“你将来想做内科还是外科?” 他说:“外科。” 许星辰嘀咕道:“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或许是因为箱子沉甸甸,赵云深一反常态地规划未来:“比起动脑,我更擅长动手。大医院竞争激烈,还要写几篇论文,学术与技术都得加把劲。” 许星辰拍一下他的肩膀:“才貌双全的赵医生。” 赵云深却道:“你要说我的才能,那还是八字没一撇。” 许星辰挠了一下头:“我跟你是八字有一撇了吗?没有就算了。” 赵云深停步。他站在女生宿舍2号楼的门口,低头看着许星辰,纸壳箱与教辅书还挡在他们之间。许星辰忽然紧张,非常害怕他会说: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我今晚跟你闹着玩呢……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事实上,他将箱子放下来,轻轻踢了一脚,反问她:“你是想跑还是怎么?” 许星辰立马表态:“我没有甩你的意思啊。” 赵云深弯腰将箱子捡起来:“可以。”又问:“你喜欢吃蓝莓软糖是吧?从明天起,我每天带糖。” 许星辰扭捏道:“不用啦。我不想长蛀牙。” 她提出另一个要求:“你每天和我见一次面就行了。我很容易满足,要求也不高的。” 赵云深淡淡一笑:“行吧,你再站过来点儿。”许星辰便挪近几分,他俯身亲她的额头,动作很不顺畅,显得比较青涩。周围还有别的学生路过,瞧见女生宿舍门口的亲热,他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29.旅程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正式成为了许星辰的第一任男朋友。 刚开学的那一个月, 许星辰走路有点飘。 王蕾问她:“你找个那么帅的,心里有压力吗?” “没有啊。”许星辰回答。 王蕾叮嘱道:“越帅的男人, 平常越要看紧。” 许星辰煞有介事,模仿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使劲捏拢了五指, 骨节嘎吱作响:“你不要担心。我会拴紧赵云深, 让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说话时, 正与王蕾一同走向女生寝室。 忽然有人靠近, 搭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扭头,就撞上赵云深的视线。他背着书包,与他的室友们站在一起,似乎是准备去上课了。许星辰略感羞愧,因为她刚才与王蕾的对话很可能被他们听见。 果不其然, 赵云深问道:“你要回寝室吗?” 许星辰展颜一笑:“是呀。” 赵云深又问:“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许星辰脱口而出:“看动画片啊。” 赵云深便双手揣兜:“我们有三节《系统解剖学》的课,专门讲人体,比动画片生动刺激得多了。” 许星辰松开了王蕾的胳膊,就像被人灌了一碗迷魂汤, 不声不响地开始跟着赵云深走路了。那厢的王蕾还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许星辰,你要听他们医学生的专业课吗?” 许星辰去意已决, 挥手与她告别。 王蕾无奈地摇头, 喃喃自语道:“那可是解剖学, 你是一个见血就晕的软妹啊。” 王蕾抱怨的声音太低了, 许星辰压根没注意。她只听见, 赵云深慢悠悠道:“你还真要跟我上课?拴得这么紧,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许星辰哈哈一乐:“我刚才瞎讲着玩的。我喜欢你,就会鼓励你,给你充分的自由,天高任鸟飞,让你永远记住我的好。” 赵云深的另外三位室友都听见了这句话。 他的室友杨广绥说:“许星辰,你还有单身的亲姐妹吗?介绍一下。” “没啦,”许星辰如实道,“不过我有一个大表哥,经常照顾我,对我特别包容。如果你对性别要求不高,我就亲自把大表哥介绍给你……” 杨广绥立刻拒绝:“那就免了吧。” 赵云深揽住杨广绥的肩膀:“多认识几个人,你也不亏。”又转头与许星辰说:“寒假我们一起回家,我将拜访你的表哥。” 杨广绥狞笑道:“呦,云深,看不出来嘛,这么早就想着要讨好大舅子了?” 赵云深坦荡地走在前方:“这算哪门子讨好?我是听许星辰说,她表哥关照过她……” 杨广绥猜测道:“你就要去帮人道谢?” 赵云深微微摇头,但他没继续和杨广绥讲话。因为许星辰待在他旁边,与他聊天:“我能在你们专业课上写高数作业吗?我不能看动画片了,书包里只有一册作业。” 赵云深条理清晰地分析:“随便写。你周围肯定都是记笔记的人,他们不会关注你。” 许星辰信以为真。 然而,当她坐在阶梯教室里,充满仪式感地摊开《高等数学》,她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状态。倒不是因为她厌学,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解剖学》的教授采用ppt播放了一段视频。 偌大的屏幕中,人体腹腔被切开,隐约可见各种鲜血淋漓的器官。 这时,教授突然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暂停键,轻轻握起了一根教鞭,指着ppt上的画面说:“同学们,经过几周以来的学习,我已经带着大家认识了人体的运动系统,包括肌肉、骨、关节。上周五的课堂中,我们进入到了消化系统的学习,现在,我来请一位同学,给我指出大肠、小肠、胃、肝的位置。” 教授说完,视频继续播放,相继出现了a、b、c、d四个区域划分。 许星辰凝视片刻,觉得她的肝好痛。 她呆滞而惶恐的目光,吸引了教授的注意。 教授说:“第五排穿浅灰色衣服的女生,请你来回答问题。” 许星辰像是被人一斧头劈在脑门上,猝不及防又茫然地站了起来。她的高数书还没来得及收走,她成为了全系学生的重点关注对象。 正当无助时,赵云深写下了标准答案,摆在许星辰的眼前。她连忙低头,念道:“a是大肠,b是胃,c是肝脏,d是小肠。” 教授叹了口气:“你坐下来吧。” 许星辰很奇怪:“我回答得不对吗?” 前排的同学说:“对的呀。” 他们还在窃窃私语,教授便开口道:“无论你们去了哪个科室工作,基本功不能落下。你们将来救治病人,连人体构造都记不清,那不是庸医是什么?” 讲台下寂静无声。 许星辰总算明白:赵云深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将纸条念了出来。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没逃过教授的火眼金睛。教授认定许星辰是医学院的同学,上课不认真听,下课也不复习,便有了一丝失望。 许星辰小声道:“我的内心为什么会有羞愧感?我不学医啊。” 赵云深指尖旋转一支钢笔:“下次还是不能带你来上课。” 许星辰做贼般低下了头,拽过赵云深的教科书。她又一次惊呆了,天哪,好多笔记啊。在她的印象里,男同学基本都是不怎么记笔记的,他们上课就带个脑子,光在那儿坐着听,动眼不动笔,像是一帮电子记录仪。 赵云深的严谨态度打动了许星辰。 下课铃响后,许星辰问他:“你咋这么认真?” “你非常辛苦地给我挣来一箱辅导材料,”赵云深摸了几下她的头,“我可不能像以前那样混日子,让你的辛苦白白浪费。”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很正派地目视前方。 而且,他掌握不好手上的力道,那摸头的动作,就像是要将许星辰的脑袋往下按。许星辰确实没扛住,额头“砰”地一声撞到了桌面,前排的同学们都惊讶地回头了。 赵云深的室友杨广绥还问:“咋地了?赵云深,你媳妇儿不认识大肠小肠,你就把人按在桌上认错吗?” 许星辰摆手道:“不不不,他就是控制不好力气。” 杨广绥花容失色:“赵云深,你对女孩子下手要轻。鼻子什么撞坏了,还得找膨体和软骨之类的材料再垫起来……” 赵云深为自己辩解:“我们都是文明人,不对女人动手。”他挑起许星辰的下巴,他看着她,缓缓问道:“磕没磕疼你?” 许星辰望着他的双眼,只觉他的瞳仁幽深,映着属于她的模糊倒影。她感到额头烫了起来,呼吸急促,被他碰到的地方酸软得几近麻木,那症状如同突然发烧,诱因是赵云深,病因也是赵云深。 许星辰支支吾吾地辩解:“完全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破坏暧昧的气氛,指出他的口误:“你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会对女人动刀吧。将来你肯定会遇到一些女患者,你要掏出手术刀,切割她们的肉体,血溅出来,喷射到无影灯上,像是老师ppt上放的视频。” 赵云深皱了一下眉头:“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听了你的形容,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许星辰坐得更近,与他一同探究:“哪里不对劲呀?” 赵云深沉思道:“我脑补的画面是《电锯惊魂》的桥段。” 许星辰猛地一拍桌子:“你平常喜欢看鬼片和恐怖片吗?” “偶尔看看吧,”赵云深懒洋洋地靠上椅背,“我收藏了不少战争片,尤其是一战和二战。我笔记本电脑里也有备份。你就别问我要了,电影场面很惨,特别暴力血腥,你看了八成要做噩梦。” 许星辰调侃道:“唉,在你眼里,我胆子很小吗?” 赵云深耸肩一笑:“路上的一只蜜蜂都能把你吓得嗷嗷叫。” 前排的同学们听了也笑。 许星辰趴在桌子上,侧过脸看着赵云深:“没有啦。” 她悄悄告诉他:“我是在男朋友面前装柔弱。” 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有赵云深听见了。他又摸了许星辰的头,这一次力度掌握得很好,像是在触碰一只柔软的小兔子。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一起去食堂吃饭。途经南门的传达室,许星辰背着书包跑进去,欢快道:“我的好朋友去北京上学了,她给我寄了几张明信片。有故宫、天安.门、颐和园的,我要去找一找……” 30.冰河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知道不能空手进门。他在楼下的超市转了一圈, 买了各种水果和两箱牛奶, 拎着沉甸甸的几大袋东西,才瞧见许星辰发给他的短信:“我家住七楼, 没电梯。” 赵云深缓缓往前走,左手负重, 右手努力打字:“你家长都在家吗?” 过了几分钟,许星辰回复很长一段话:“嗯呐,爸爸,姑姑, 舅舅都到齐了。我表哥今天也在家里做客。他想认识你。表哥从我姑姑那儿听说,你要见家长, 着急忙慌地抽空跑过来, 他对你是多么的有兴趣啊。”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被保送为博士, 目前正在北京念书, 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 潘移舟顶着“好学生”的名头,长得又是白净俊秀, 便混到了一个绰号“小潘安”。他前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到了大四就分手了,单身至今。或许是空窗期太长, 他厌倦了恋爱, 对感情生活提不起劲。 见到赵云深的那一刻, 潘移舟站起身, 主动与他握手:“我是许星辰她表哥,我叫潘移舟。” 潘移舟聊起了兄妹二人的姓名渊源:“我和我妹妹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外公在世的时候就没解释过我俩名字的来历,后来我自己翻书啊,特有意思,我发现外公他喜欢的唐代诗人许棠,写过这么一句诗——星辰方满岳,风雨忽移舟。因知修养处,不必在嵩丘。” 潘移舟端着一杯茶,细细品味道:“是不是写得很美?” 赵云深压根没听清那首诗的内容。 茶水热气飘散,赵云深佯装一副领悟的模样:“还真有点意思,我听出了人生哲理。” 潘移舟满意地点头,兴致盎然道:“许星辰说你是学霸,没事就看书,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 赵云深的日常生活很乏味。他除了本专业的教科书以外,偶尔看些黄书。上大学以前,他还会拣两本史书和名著,拓展眼界,陶冶情操。但是上大学之后,他自甘堕落,阅读黄书的频率增加了。 有那么几次,他肖想许星辰,就弄脏了床单。 许星辰像是什么都懂,又像是什么都不懂。她的感性思维,激发了他的探求心理。 赵云深走神之际,许星辰的姑姑插话道:“云深是医学生,很忙的,哪有闲功夫去翻别的书?” “刚上大一,没那么忙,”赵云深随口接话,“周一到周五赶上实验课,事就多一些。周末一般都有空,能和许星辰出去玩。” 许星辰立马举手:“是的!我们去了很多地方,青城山、武侯祠、望江楼都参观过了。对啦,我从昭觉寺给你们求了平安符。”她打开背包,掏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个平安符,许星辰将它们分发给父亲、姑姑、舅舅和表哥。她的姑姑又询问道:“你们自己呢?我们做长辈的,最挂心的是孩子的平安。” 许星辰的父亲对女儿说:“我上个月找朋友雕了一块玉佛,保平安的,正准备拿给你。” 许星辰答应道:“好啊,我会把那块玉挂在脖子上。” 潘移舟这时没说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赵云深还在与长辈们聊天,许星辰回到她自己的卧室,潘移舟也晃荡过来,问她:“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那些虚头巴脑的玄学?” 许星辰将一只粉红色的小熊摆在床前:“那不是虚头巴脑,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欧美国家有教堂,亚洲国家有寺庙,这都是传统。” 潘移舟落座在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你从前就不信那些神啊佛啊运不运气的东西,这一趟回来竟然还特意给哥哥带了平安符。许星辰,你是长大了呢,还是开窍了呢?” 许星辰打断他的话:“我就是长大了。” 潘移舟的眼神具有洞察力。许星辰和他对视几秒,她便说:“你还把我看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吗?” 潘移舟手指一弯,轻敲她的额头:“可不?我比你整整大七岁,你永远是个小女孩。” 许星辰傲然道:“我现在都有男朋友了。” 潘移舟十指交握,搭放在腿间:“这么快就把男朋友领回家,我反正是没料到。你姑姑跟我提起赵云深的那天,我吓了一大跳。你们年轻人的潮流和我们不一样了,我这一届的同学,没谈个两三年的,真不敢往家里带。” 门缝半掩,许星辰没注意。她光顾着说话:“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呀,每个人的爱情不一样,遇到的状况也不一样。” 交织的灯光中,潘移舟无声一笑:“你行啊你,才十八岁,就教了我爱情的真谛?” 潘移舟外号“小潘安”,许星辰有所耳闻。众所周知,潘安少年风流,而潘移舟这位表哥,从初中起就花名在外,到了大学,他才勉强稳定下来。当年潘移舟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一事,也曾闹得沸沸扬扬,本来两人都已经谈婚论嫁,忽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双方都闭口不谈,斩断关系,拉黑一切联系方式,禁止亲友们提及对方的名字。 所以,许星辰尽量避免与潘移舟谈到“感情问题”。 她直白地问道:“赵云深是不是非常帅?他蛮聪明勤奋,这学期的分数考得很高。他在五中上学的时候,学霸的名声还没那么响亮。上了大学,一下子就热血沸腾,成了年级前几名。” 她刚说完,外面有人敲门。 许星辰扭头一看——竟然是,端着一盘水果的赵云深。 赵云社说:“姑姑切了一盘水果,让我拿来给你。”他随着许星辰叫姑姑,一时口快,倒也顺溜,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 许星辰欢快地接了过来,又说:“这是你拎上来的水果,桃子看起来好甜啊!” 潘移舟是个识趣的人。他坐了几秒钟,默默离开许星辰的卧室,还帮他们关上了房门。他来到了客厅,紧挨着自己的父亲坐好。长辈们也在聊天,态度放松,许星辰的姑姑提议:“好久没打麻将,咱们吃完饭,去隔壁搓几局。” 潘移舟却说:“赵云深还在妹妹的房间里。你们打麻将,我要守在原地看着他。” 许星辰的姑姑圆场道:“赵云深性格不错,本分端正。他和星辰在一块儿,我没那么不放心,他们俩都是挺好的孩子。” 许星辰的父亲喝完半杯凉白开,也接了一句:“姑娘家的,管得太严,她就不愿意和家里人说心里话……” 他们的谈话声隐隐切切,传进了许星辰的耳朵。许星辰趴在门口,偷听了几段评价,扯着赵云深的衣袖不放:“我姑姑和爸爸都对你印象蛮好的。” 赵云深笑道:“我表现得还可以吧。” 他刚才的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有些累了,就坐上了许星辰的床,半靠着床头,拨开了那只粉红色的小熊玩偶。 许星辰扑过去:“小熊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赵云深否认道:“不是。” 许星辰仰头看他,懵然道:“啊?” 他使用自创的理论,解释道:“定情是什么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才能实现……”话音刚落,许星辰恍然大悟,主动亲吻他的唇,将他推倒在了她的床上。 许星辰的墙纸是浅粉色,被子和床单都是米白色,她的房间充满了少女气息,可是她的动作如男人一般急躁野蛮。 她解开他的外衣拉链,突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边,反锁了一下,然后才跳回床上,叮嘱他:“赵云深,我们悄悄的,你不要叫出声……” 赵云深将她作乱的手拽出来,劝她冷静:“你爸,你姑姑都在家,你可别跟我玩这个。” 许星辰眼神纯真:“只许你研究我的生理结构,不许我了解你的身体构造吗?” 赵云深捂住她的嘴:“你家墙壁的隔音效果怎样?” 许星辰扒开他的胳膊,兴奋地回答:“特别好。我姑姑在客厅打麻将,我房间里听不见。” 她埋首在他颈间,央求道:“哎呀,你就把你自己借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赵云深轻咳了一声,心中暗忖:她这话听起来怎么那样奇怪?他不借,就显得他抠门了。 他只好说:“十分钟吧,我借你玩十分钟。” 许星辰讨价还价:“不能再长一点吗?” 赵云深告诫道:“你哥哥还在外面,小心他来敲门。” 美色当前,许星辰天不怕地不怕:“他不会的!他很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 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她的卧室里玩闹时,潘移舟正在联系从前的高中同学。潘移舟毕业于本市的五中,严格意义上讲,他是赵云深的直系学长。 潘移舟高中时期的好哥们本科毕业后,返回母校任教了,成为一名光荣的数学老师。据他所言,赵云深是个动手能力强,创新意识高的好学生。 潘移舟调侃:“官方评价?” 哥们反问:“你想听啥?” 潘移舟说:“学生们传播的花边新闻。” 那位哥们表示不清楚,但他把潘移舟拉进了几个qq群。而潘移舟作为一名博士生,别的可能不精通,最擅长的就是信息搜索,他利用了许星辰家里的笔记本电脑,结识了赵云深可能认识的好友,并从其中一人的qq空间里发现一丝端倪。 31.预兆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许星辰抓着游戏厅获得的小熊玩偶,掀开了蓬松的被子。她一边钻进被子里, 一边笑着躲藏道:“天哪, 我男朋友不要人品了, 我好害怕。” 赵云深将她捞回来,她已经衣衫凌乱。秋冬季节天冷, 不过女生爱漂亮,穿得较少,许星辰也不例外。她进门就脱了风衣, 上半身只剩一件单薄的羊毛衫,领口略低。 赵云深能感受到,相较于许星辰的柔滑肌肤,他的手掌有多毛躁粗糙。他的一只手伸向前, 关掉了室内灯光。好像在晦涩的黑暗中,他更能坦然应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许星辰伏在他怀里, 紧张到胃疼。她一会儿将脑袋枕在他的左肩,一会儿又换到了右肩,半晌后, 她说:“轮到我了。” 赵云深没听清:“什么?” 他搂紧她:“以后我们每个月都来开一次房。” 许星辰欣然应允:“好啊好啊。” 赵云深又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顺便研究你的生理结构。” 许星辰几乎挨到了他的喉结。她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异性。如她所愿,赵云深卧倒在床上。 许星辰转回刚才的话题:“好了,你现在是一只鸵鸟, 被我埋进了沙滩。你不许动, 轮到我来摸你的肋骨。” 她双手交握, 那模样仿佛要去神庙祭祀。 赵云深不知为何, 有些羞耻的期待感。 许星辰跨坐在他腰间, 解开他的衣扣。房间里太热了,许星辰脱掉了长筒袜,她那一双纤细笔直的长腿,就分跪在赵云深的两侧。赵云深想伸手握住,又记得许星辰的嘱咐:你现在是一只鸵鸟,被我埋进了沙滩。你不许动。 赵云深仍然碰到了许星辰的裙摆,接触时间不到两秒,便听见许星辰说:“你要是再动一下,我就不跟你玩了。” 赵云深丝毫没介意她的威胁:“我带你玩别的,保准更刺激,更有趣。” 许星辰指着某个地方,问他:“这是什么?” 他说:“胸骨体。” 许星辰又往下挪动一寸,他便说:“肋间隙。” 许星辰充满求知欲:“你的心脏在哪里呀?” 赵云深指着自己的胸膛:“明摆着在这里。” 许星辰又问:“我的心脏也是吗?” 她的确切意思是:我的心脏是否也在同样的位置? 赵云深想了想:“差不多吧,我们的心可能连在一块儿。” 许星辰哈哈一笑,拍响他的胸膛:“你还蛮幽默的。”这不是赵云深预计的结果。他以为许星辰会赧然脸红,然而,许星辰的反应却像是一位欣赏他的兄弟。 事实上,许星辰的内心忐忑羞涩。但她不好表现出来,便用一种轻松大方的态度,稍微缓和了暧昧的气氛。她向前趴进他怀里,悄悄贴着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我平常都是十一点就上床……” “一点十分,”赵云深拽起手表,“好了不闹了,你睡吧。” 许星辰点头。 赵云深扒开她的胳膊:“放手啊,放我回去睡觉。” 许星辰在他耳边“嗯”了一下,如同一只绵羊撒娇,一声调转成二声调。赵云深便无奈地跟她讲道理:“你要这么玩,肯定会出事。” 许星辰困得语无伦次,甚至不记得她躺在何处。她口齿不清地说话:“没关系,你跟别的男同学不一样。你,不怎么好色。” 赵云深摆手打断道:“我平常装得挺像样,其实吧,脑子里都在想……” 许星辰问他:“想什么呀?” 他竟然回答:“为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不会告诉你。” 许星辰临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都这么说了,我猜也能猜到啊。” * 次日早晨,许星辰八点起床。她懒洋洋地拽紧被子,宛如春天化茧的毛毛虫,并不急着破蛹成蝶。她从被子中伸出一条腿,扭头往旁边一看——赵云深不在他的床上。 他去浴室洗澡了。水声流畅,不绝于耳。 许星辰叫唤道:“赵云深?” 赵云深回答:“等我十分钟。” 许星辰依然散漫:“你从浴室出来,走到我面前绕一圈,我就有动力起床了。”她这话是个玩笑,她以为赵云深听完就过去了。哪里知道,十分钟后,赵云深真的大驾光临。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但不影响他的外貌。美男出浴之景,让许星辰失神默念道: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从床上站起来,原地一蹦,飞扑向赵云深。他就用浴巾裹住她,手法绝妙,她一时没解开,听他笑声不断,她嬉闹着攀附他,触到的皮肤滑滑凉凉,再次让她心尖一颤。 她和赵云深收拾好了,各自返回学校的寝室。 赵云深的情况还算不错。他自称在图书馆熬夜自习,忘记了时间,趴在桌上睡到了天亮,几位室友们都很相信他。 但是许星辰使用同样的理由,她的室友们便挨个儿露出了狐疑的神色。王蕾更是直言不讳:“哎呦,扯什么学习,你是不是跟赵云深开房去了?” 许星辰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一眼识破。 她努力地反驳:“没有啦,我在看美剧。” 王蕾捧起一本专业书,不再追究:“许星辰,你要抓紧哦,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许星辰连声应好。但是,当她真正翻开往年的“高等数学期末考试卷”,她意识到情况不妙——试卷题目比作业难多了!天哪,怎么会这样! 当夜,许星辰在操场陪赵云深跑步。 操场跑道长达四百米,赵云深每天至少跑十圈。许星辰远远达不到赵云深的体能标准,她只能在他跑第一圈、第二圈和第十圈的时候,尽量跟在他旁边。 她说:“我今天开始复习高等数学。” 赵云深问她:“复习得爽吗?” 许星辰百感交集:“我非常相信高数老师。他布置的作业,我都做了,可是我今天看到往年的期末试卷,难度系数完全不一样,他真的不怕同学们挂科吗?” 她岔气了,放慢脚步,调整呼吸。 赵云深停下来,站在跑道旁边:“我的数学也不是很好。能不能教你,我不确定。” 他还问:“你高考数学多少分?” 许星辰道:“126。” 赵云深拧开一瓶矿泉水:“我是123。” 许星辰不以为然:“医生不用研究数学吧。” 赵云深喝了一口水,反问道:“会计要学好数学吗?” 许星辰勉强笑道:“理论上讲,那还是要的。” 赵云深拎起两人的书包,鼓励道:“你好好复习,考到a以上,我寒假跟你出门玩。” 许星辰先是问他:“你今天只跑了九圈,不跑了吗?”又问:“赵云深,我要是考不到a怎么办啊?” 赵云深省略了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一句:“你考不到a,整个寒假只能跟着我。我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我让你躺着别动,我来研究你的生理结构,你最好就乖乖听我的话……”他原本是在调笑,可是许星辰已经脑补了相关画面。 她的脸颊爆红,支支吾吾应道:“你太过分了。” 赵云深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单手揽着她的腰,低头亲了她一口。许星辰心里顿时又甜甜蜜蜜,主动牵紧赵云深的手,随他一起去食堂吃晚饭了。 从这天开始,许星辰早起晚睡,疯狂复习期末考试。她在班级qq群里,经常发表一些重要指示,解答了大家对于往年试卷的疑惑。因此,有些同学也来找她,称她为“扎根群众的学霸”。 许星辰接受了他们的赞扬和小零食。 期末考试持续五天,许星辰答得还可以。回家之前,她查到了总成绩——均分85.6,专业排名第十四。许星辰非常开心。正巧那日,许星辰下楼倒垃圾,偶遇了杨广绥,便问他:“你们专业的排名出来了吗?” 杨广绥竟用复杂的目光打量她。 许星辰警觉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吗?” 杨广绥摇摇头,沉稳地说:“你老公是全年级第二,实验课成绩第一。” 许星辰激动片刻,又问:“你自己呢?” “我啊,”杨广绥抬头望天,眼角隐有泪光,“我在考虑转行。” 许星辰关切道:“要不你开一个美容会所之类的。” 杨广绥表示他会考虑许星辰的意见。他还透露道,他们寝室的邵文轩带头炒股,赵云深也开了个账户,投进去一些小钱,也挣了一些小钱,他挺羡慕的。 许星辰对证券交易一窍不通。这件事她听完就忘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均分没有达到a等级,真的要整个寒假都跟着赵云深? 她和姑姑通电话的时候,偷偷地探了个底:“姑姑,你同事家的女孩子有没有谈恋爱的?” 姑姑直觉敏锐:“你的男朋友哪个地方的人?寒假领回家让我们瞧瞧。你舅舅今年也在老家过冬,你的表哥经常跟我们说,他要抽空来看你。” 许星辰瞒不过家长,干脆全招了。 32.分手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她跟赵云深在食堂用餐时, 经常撞见双方的同学。有时候, 许星辰吃到一半, 搂一下赵云深的肩膀, 刚好被他的朋友们看见。那些朋友就挺不好意思的,偷偷和赵云深招手。许星辰反倒是豪气万丈:“咦,那是谁啊?喊过来让我认识。” 凭借这种方法,许星辰熟知了赵云深的三位室友。 她和杨广绥玩得最好。 杨广绥是个妙人。他教会了许星辰护肤,还送过她一瓶护手霜,强调道:“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 许星辰仔细端详过杨广绥:“妈呀, 你的皮肤没有毛孔。” 杨广绥沾沾自喜:“我是t字区混油皮的肤质, 经常做清洁和保湿。唉,我这儿有个面膜小样, 你拿去试试。” 许星辰摊平手掌, 向前伸直,像是教徒接受圣物一般,接受了杨广绥的面膜小样。然后, 她从背包里翻出两只新买的唇膏, 问他:“你喜欢哪一种?左边是蜂蜜味,右边是草莓味。” 杨广绥也不客气,直说:“蜂蜜味。” 许星辰就把蜂蜜味的唇膏赠送给他。 杨广绥当场拆开包装纸,拔出唇膏,试用一番, 评价道:“香气自然, 润泽度还行, 持久度有待观察。” 许星辰捡起纸壳子,指着上面一行文字:“这两只唇膏都是我昨天买的,它们有spf12的防晒值。” “你一定要注意防晒,”杨广绥语重心长,叮嘱道,“现在是十月底,偶尔几天,阳光很暴烈的,紫外线指数强,你要记得在脸上涂一层防晒霜。” 许星辰止不住地点头:“晚上回宿舍,我会用卸妆水做清洁。” 杨广绥哈哈一笑:“很多人以为啊,防晒霜用清水就能洗掉,那是不对的,要做深层护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还有一些女同学,整天熬夜,晚睡晚起,当然会长粉刺和闭口啦,什么是美容觉,就是早睡晚起,皮肤自然好。” 许星辰表示受教:“我会保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 杨广绥倾身向前:“这就对了!好吃好睡,养出好皮肤。” 许星辰感叹:“告别粉刺和闭口。” 杨广绥赞许地看着她,两人像是革命志士一样亲切地握手。杨广绥还发表了重要讲话:“许星辰,护肤是一项长久的事业,千万不能怕吃苦、怕麻烦。你要持续做好自我监督、自我评审、自我提高,早晚都用清水洗脸,每周敷一次保湿面膜。” 许星辰感慨道:“我们一起加油。” 许星辰和杨广绥相聊甚欢时,坐在旁边的赵云深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这种气质,常见于年轻的雄性动物——当他们被侵犯领地,就会有类似的阴沉表现。 食堂里,喧闹声依旧。 赵云深吃完一只烤鸡,便在餐盘里拼骨架。许星辰终于发现他的异常,轻轻地喊道:“赵云深?” 赵云深呵呵一笑。 许星辰像往常一样,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揽住他的肩膀。别的情侣都是面对面坐着,只有许星辰总是与赵云深并排,时不时调戏他。 不过今天的赵云深特别沉稳。许星辰与他开玩笑,他扯着嘴角不咸不淡笑一下,末了,目光还聚焦在杨广绥身上。他神情和煦,关切地问道:“广绥啊,唇膏好用吗?” 杨广绥正在吃鱼,差一点被鱼刺卡住嗓子。他咳嗽两声,坐立不安道:“还……还蛮不错。” 赵云深拼好了烧鸡的胸腔骨架,头也没抬:“蜂蜜味很好闻吧。” 杨广绥哪怕是个傻子,此刻也能感受到赵云深的醋意。更何况他不是傻子,他立刻叹气道:“好是好,不适合我。”他将唇膏交到赵云深手中,赵云深却不愿意收下。 赵云深说:“你碰过的抹嘴的东西,拿来我用,太不像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他一边交谈,一边放下筷子,满盘的鸡骨头散落,哗啦一片。 杨广绥冷静地回答:“这只唇膏,今后就放在我们寝室里,作为一个小小的吉祥物,谁都不许动它。” 杨广绥的一番言论,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学校的树林里散步。 天幕黯淡,夕阳收尽余光。附近层影重叠,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许星辰趁着四下无人,掏出她的草莓味唇膏,抹在嘴唇上,碎碎念道:“挺好用的啊。” 赵云深站在近旁,背靠一棵树。许星辰还凑近他,追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赵云深喊她的名字:“许星辰。” 许星辰原地立正:“你说你说,我仔仔细细听着呢。” 赵云深有些严肃:“你跟别的男的打交道,不要过于温柔和热情。不管是当着我的面,还是背地里……”他这话一出,许星辰恍然有被抓奸的错觉。 许星辰连忙解释:“上周四中午,我经过北门,杨广绥刚从屈臣氏回来,顺道送了我一只护手霜。他还是你的室友。我就觉得吧,必须回报他,正巧昨天新买了两只唇膏,还没拆封。” 她双手背后,略显挫败:“既然你有很大意见,我以后不跟异性讲话了。” 赵云深轻拍了她的头顶:“你不讲话,日常怎么跟人沟通?会计的工作还做不做了?” 许星辰思路奇特:“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啊。” 赵云深却告诉她:“哪怕我是你的男朋友,也不能操纵你去做任何事。同理,别人按他们的意愿,要求你去达到什么目标,你也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吧。” 他摸上许星辰的后背,喃喃自语道:“你太好骗了。你爸妈不教你跟人交往方法么?” 许星辰嗓音更轻:“我讲过的,我没有妈妈。” 赵云深未做停顿,脱口而出道:“不要紧。”他双手插兜,认真看着她:“现在我来照顾你。” 他说,现在我来照顾你。这句话共计七个字,每个字都敲落在许星辰的心房。 草木繁盛的秋日树林里,她和他接吻,浅尝辄止,像是偷喝了一口蜂蜜,甜得发腻,不敢继续了。 夜间,许星辰回到宿舍,内心愉悦又兴奋,久久不能平复。她便搬来一张小凳子,与室友们一同看电影。王蕾晚上没去食堂,打回来一大份麻辣烫。王蕾一个人也不吃完,索性将麻辣烫扣进了饭盒,传给另外三位室友。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一串食物。电脑屏幕立在前方,播放着最新的台湾偶像剧。王蕾对男主角十分迷恋,动辄出声道:“好看,贼好看,神仙般的人物。” 许星辰嗑着瓜子说:“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王蕾揪起她的衣领:“你说谁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许星辰眨巴一下眼睛:“我自己。” 王蕾这才松手,接着说:“气质比脸更重要。一个男人,气质让人心动,我会忽视他的脸。” 许星辰好奇地问她:“哪种男人最有气质?” 王蕾的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她声情并茂地描述道:“白净,瘦弱,肤如凝脂,弱不禁风。” 许星辰雀跃地扑上去:“我符合你的条件呀,要不干脆我们俩一起过日子?” 王蕾推开她:“不行,你有了赵云深。” 只要有人提到赵云深的名字,许星辰免不了走神。她双手托腮坐在板凳上,望着黑夜中的玻璃窗,以及更远处的男生寝室楼。 男生寝室楼内,赵云深还在复习功课。 赵云深的室友邵文轩正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研究股市的行情。邵文轩半掀开眼帘,瞄见赵云深用功读书的侧影,多问了一句:“赵云深,你白天也学,晚上也学,你高中就这么学霸吗?” 赵云深铺开一张白纸,临摹着人体运动系统和消化系统的结构。他一边作图,一边说:“没啊,我高中是个混子,经常抄同学的作业。” 邵文轩惊讶道:“你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赵云深若有所思:“高考那两天,我特激动,肾上腺素分泌得多,脑筋突然好使。考出的结果比平时多了四十来分。” 邵文轩称赞他:“神人啊,神人。”又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做医生,救死扶伤,怀着崇高的信念踏进了医学院?” 赵云深翻开教科书的下一页,坦诚相告道:“我填志愿的前一天,才稀里糊涂地确定了要学医。” 他画出一副非常细致逼真的腹腔解剖图,随手对半一折,夹在了书中:“开学这两个月,每天听老师讲话,你觉没觉得医学很重要?我们现在昏头昏脑地混日子,将来或许就耽搁了别人的一条命。” 邵文轩叹道:“是哦。” 他把一本《中国股市经典案例》盖在脸上,平躺不动:“再过几天,我们要去亲手触摸大体老师了。” 所谓“大体老师”,是医学生们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 旁边正在敷面膜的杨广绥一愣。好半晌,杨广绥闷声道:“我怕。” 无人理睬。 杨广绥摘下面膜,往脸上拍了一层精华水:“我怕尸体。” 邵文轩纠正道:“他们不叫尸体,是大体老师。” 这时,赵云深拎着书站起来,走到了杨广绥的身侧。杨广绥心里一暖,正想着:嘿,赵云深这个哥们够意思!他肯定是感同身受,也很害怕尸体又不敢说实话的可怜男人吧。 杨广绥扭过头,却见赵云深弯下腰,仔细研究着杨广绥桌前的人体骨骼模型,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意思。赵云深摆弄着骨头关节,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杨广绥问他:“深哥,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赵云深道:“我还没见过,能有什么看法?” 杨广绥的千般怀疑都化作了一抹笑:“讲实话,你怕不怕?” 赵云深没做声,连连摆手。 * 到了正式上课的那一天,所有同学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进入了庄严的解剖楼。 福尔马林的气味呛鼻,杨广绥担心自己的皮肤受不了,便站到了赵云深的背后。他们五个人共用一具大体老师,只做观察,并不动刀,杨广绥与赵云深一组,自始至终不敢直视大体老师的面部。 教授在讲台上说:“你们不能信鬼神,但你们不能不敬畏生死。感谢大体老师的贡献,我们先为他们默哀一分钟。” 一分钟内,教室里静若无人。 杨广绥只觉瘆得慌。 赵云深与他截然相反。赵云深按照课程要求,进行着全方位的观察。他们的大体老师是一位年迈男子,腿部和背部都有伤疤,赵云深便和杨广绥说:“他活着的时候不容易,看这样子,肯定动过几次大手术。他离世后,就把遗体捐给了学校。” 杨广绥闭着眼道:“我去隔壁组瞧一眼。” 赵云深侧了一下头:“隔壁组的大体老师是个九岁的小朋友,白血病离世。” 杨广绥重复昨晚的问题:“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这一回,赵云深终于能直白地回答:“我的直观感受是,皮肤很硬,气味刺鼻,内心感受是,他们的贡献很大,解剖是现代医学的基础。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另有一人与他争执:“你不能光点男生爱吃的菜,你问问女生想吃什么?” “翟晴?”唐小伟喊她名字,“我点的东西,你都爱吃不?” 唐小伟刚问完,竟然捏着菜单不知要拿起来,还是放下去。那张单薄的纸片被他当做一把简易的扇子,来回扇动五六次,促成一种尴尬的气氛。 回顾高中那三年,唐小伟和翟晴的联系紧密,大家经常凑在一起玩。于是,唐小伟想当然地问起了翟晴,从而忽略了在座的其他几位女生。 翟晴解围道:“我爱吃,你点的菜我爱吃。” 她顿了顿,视线淡淡扫过许星辰:“你点的是我最爱吃的四道菜。两年过去了,你还记着呢。” 许星辰接茬道:“两年?” 翟晴重复一句:“两年。” 她咬唇,唇色泛白。 几乎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翟晴眼角的余光像是根枝蔓延的灌木丛,冲破压抑的土壤,攀附上赵云深。 可惜他只顾着与许星辰低声说话。他问许星辰冷不冷,想回家吗?喝不喝鲫鱼汤?晚上去哪儿看电影?他短短三四句交谈,就透露了他们琐碎又丰富的日常。 翟晴只盼着赵云深能主动开口,问一问自己的近况。她等啊等,杯中茶水凉了又凉,也只能听见赵云深和许星辰的窃窃私语。而她内心的焦灼、茫然、自虐般的惊涛骇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勾唇,垂下头想笑。 旁人却说:“晴晴,你哭了。” 那位同学被唐小伟拉扯了衣袖。唐小伟走到翟晴的身边,安慰道:“你要不回去休息?怪我怪我,你前两天说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该强拉着你出来踏青。冬天温度低,景色不好。” 翟晴垂首,目光盯着桌面。在众人面前掉眼泪一向是她最不齿的行径,她不愿被朋友们当做一个可怜人。但是,泪水就像感情一样,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 她说:“抱歉啊大家,你们别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赵云深仍是没接话。他对翟晴过于冷淡生疏,就好像他的热情快乐都给了许星辰。 当前的局面,在许星辰看来,实在太复杂了。 她和男朋友的前女友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人家姑娘还哭得稀里哗啦,眼妆晕染得一塌糊涂,睫毛膏也黏成了一圈黑灰色。许星辰的同情心都被激发,却不懂怎样解开困境。她坐着不动,所有人都在看她,似乎将她当成了隐形的罪魁祸首。 唐小伟既想照顾翟晴的面子,又顾忌赵云深的这位女朋友。他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他只能与赵云深搭话:“云深,你寒假在家待几天?” 赵云深却道:“我有些事急着要办,迟一会儿都不行,我先回家了。下次有空,我们挑个地方好好聚一次。” 他路过唐小伟,拍了那人的肩膀:“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想当年,唐小伟与赵云深算是拜把子的交情。唐小伟上课时,偷看一本《三国演义》,书中讲到桃园三结义,唐小伟就深受触动,拉住了赵云深以及赵云深的同桌,仿照刘备张飞项羽,在操场上立下誓言:“我们这三位哥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此有福我享,有难他们当。” 一度被引为笑谈。 唐小伟今日重逢赵云深,原本高兴又爽快,但是翟晴的眼泪落在他心里,他忍不住说:“赵云深,你就这么走了?” 赵云深牵着许星辰,已经来到了正门之外。 他侧过头,只瞟了唐小伟一眼:“快上菜了,你不要跟我闹,坐那儿吃完这顿饭吧。” 他的这一句话,像是说给翟晴听的。 翟晴猛地抬头,双目清澈,蓄着一汪水,洞穿他的所作所为。 她站了起来,左腿磕碰到塑料椅,椅子滑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同学触及她的手腕,被她一挥手,决然拂开了。 恰好老板端着水煮鱼和番茄鸡肉片,稳稳地摆在桌面,他亲手给每一位同学盛饭,还说:“你们好久没来了,都念了大学,有出息,好事啊好事。” 米饭盛完,老板回到厨房。餐桌上,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翟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和我讲过的,上了大学,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继续做校友。你讲过的话你怎么能忘?” 赵云深终于直面她:“你做过的事,你忘了么?”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他玩笑般带着调侃的疑问,只有许星辰和翟晴听见了。 翟晴便也顾不得许星辰在场,只哀求他:“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我们现在上大学,一切都翻篇了……” 赵云深拒绝道:“你这样就很没意思。该讲的不该讲的,我都说过了。” 他紧紧攥着许星辰的手腕,虽然他知道,许星辰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赵云深和翟晴的对话内容,势必会影响他和许星辰的关系——虽然许星辰总是一副开开心心、豁达大度的样子。 事实上,当翟晴提起“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许星辰的脑袋就渐渐空白了。她的神智飘荡在天空,寄托于雪白的云朵,冷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 回家途中,许星辰没吱声。 她和赵云深坐着同一班公交车。风声猎猎,从窗户灌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裹紧单薄的外套。 赵云深告诉她:“我和翟晴真没发生过什么。那会儿我上高二,混得很,不爱用功,每天上课都在偷懒,闲下来就爱打盹和打游戏……” 许星辰接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翟晴就是随便玩玩,没对她动过心?” 她自言自语:“那我觉得,你对我也许……也没有动过心。” 他此时笑了一声:“我没说是随便玩玩。” 许星辰罕见地垂头丧气:“哦,她是你唯一的真爱……” 赵云深打断道:“我和她没牵扯,也有两年多没联系过。” 他扣紧车窗,隔绝了室外的冷空气,空空荡荡的车厢内,他伸手抱紧她:“你怎么净给我扣帽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揽住她的后背,使了力气,给予十分温暖的怀抱。 她含糊地附和。 赵云深约她晚上看电影。许星辰借口要陪姑姑,抽不出空。其实她姑姑这两天出差,家里根本没人,冰箱里藏着剩饭剩菜,聊以充饥,哪怕灯火通明,偌大的客厅和卧室都显得冷冷清清。 33.决裂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翟晴往前跑了几步, 回头一笑, 整个人便如同花朵绽放般娇俏明艳。她跟随众人走进饭店,手挽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谁在她面前提起“赵云深”三个字,她都会轻声制止道:“不说了。” 她安静坐在靠墙的位置, 拿起一次性筷子, 使劲掰开了, 再用开水烫一遍。 昔日同学们围坐在一张方桌的四周。老板拿来几份菜单,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 等他们点菜。唐小伟随手指道:“番茄鸡肉片, 土豆炖牛肉, 酸汤羊肚, 爆炒蛏子肉……” 另有一人与他争执:“你不能光点男生爱吃的菜,你问问女生想吃什么?” “翟晴?”唐小伟喊她名字,“我点的东西, 你都爱吃不?” 唐小伟刚问完,竟然捏着菜单不知要拿起来,还是放下去。那张单薄的纸片被他当做一把简易的扇子, 来回扇动五六次,促成一种尴尬的气氛。 回顾高中那三年, 唐小伟和翟晴的联系紧密,大家经常凑在一起玩。于是, 唐小伟想当然地问起了翟晴, 从而忽略了在座的其他几位女生。 翟晴解围道:“我爱吃, 你点的菜我爱吃。” 她顿了顿,视线淡淡扫过许星辰:“你点的是我最爱吃的四道菜。两年过去了,你还记着呢。” 许星辰接茬道:“两年?” 翟晴重复一句:“两年。” 她咬唇,唇色泛白。 几乎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翟晴眼角的余光像是根枝蔓延的灌木丛,冲破压抑的土壤,攀附上赵云深。 可惜他只顾着与许星辰低声说话。他问许星辰冷不冷,想回家吗?喝不喝鲫鱼汤?晚上去哪儿看电影?他短短三四句交谈,就透露了他们琐碎又丰富的日常。 翟晴只盼着赵云深能主动开口,问一问自己的近况。她等啊等,杯中茶水凉了又凉,也只能听见赵云深和许星辰的窃窃私语。而她内心的焦灼、茫然、自虐般的惊涛骇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勾唇,垂下头想笑。 旁人却说:“晴晴,你哭了。” 那位同学被唐小伟拉扯了衣袖。唐小伟走到翟晴的身边,安慰道:“你要不回去休息?怪我怪我,你前两天说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该强拉着你出来踏青。冬天温度低,景色不好。” 翟晴垂首,目光盯着桌面。在众人面前掉眼泪一向是她最不齿的行径,她不愿被朋友们当做一个可怜人。但是,泪水就像感情一样,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 她说:“抱歉啊大家,你们别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赵云深仍是没接话。他对翟晴过于冷淡生疏,就好像他的热情快乐都给了许星辰。 当前的局面,在许星辰看来,实在太复杂了。 她和男朋友的前女友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人家姑娘还哭得稀里哗啦,眼妆晕染得一塌糊涂,睫毛膏也黏成了一圈黑灰色。许星辰的同情心都被激发,却不懂怎样解开困境。她坐着不动,所有人都在看她,似乎将她当成了隐形的罪魁祸首。 唐小伟既想照顾翟晴的面子,又顾忌赵云深的这位女朋友。他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他只能与赵云深搭话:“云深,你寒假在家待几天?” 赵云深却道:“我有些事急着要办,迟一会儿都不行,我先回家了。下次有空,我们挑个地方好好聚一次。” 他路过唐小伟,拍了那人的肩膀:“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想当年,唐小伟与赵云深算是拜把子的交情。唐小伟上课时,偷看一本《三国演义》,书中讲到桃园三结义,唐小伟就深受触动,拉住了赵云深以及赵云深的同桌,仿照刘备张飞项羽,在操场上立下誓言:“我们这三位哥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此有福我享,有难他们当。” 一度被引为笑谈。 唐小伟今日重逢赵云深,原本高兴又爽快,但是翟晴的眼泪落在他心里,他忍不住说:“赵云深,你就这么走了?” 赵云深牵着许星辰,已经来到了正门之外。 他侧过头,只瞟了唐小伟一眼:“快上菜了,你不要跟我闹,坐那儿吃完这顿饭吧。” 他的这一句话,像是说给翟晴听的。 翟晴猛地抬头,双目清澈,蓄着一汪水,洞穿他的所作所为。 她站了起来,左腿磕碰到塑料椅,椅子滑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同学触及她的手腕,被她一挥手,决然拂开了。 恰好老板端着水煮鱼和番茄鸡肉片,稳稳地摆在桌面,他亲手给每一位同学盛饭,还说:“你们好久没来了,都念了大学,有出息,好事啊好事。” 米饭盛完,老板回到厨房。餐桌上,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翟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和我讲过的,上了大学,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继续做校友。你讲过的话你怎么能忘?” 赵云深终于直面她:“你做过的事,你忘了么?”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他玩笑般带着调侃的疑问,只有许星辰和翟晴听见了。 翟晴便也顾不得许星辰在场,只哀求他:“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我们现在上大学,一切都翻篇了……” 赵云深拒绝道:“你这样就很没意思。该讲的不该讲的,我都说过了。” 他紧紧攥着许星辰的手腕,虽然他知道,许星辰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赵云深和翟晴的对话内容,势必会影响他和许星辰的关系——虽然许星辰总是一副开开心心、豁达大度的样子。 事实上,当翟晴提起“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许星辰的脑袋就渐渐空白了。她的神智飘荡在天空,寄托于雪白的云朵,冷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 回家途中,许星辰没吱声。 她和赵云深坐着同一班公交车。风声猎猎,从窗户灌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裹紧单薄的外套。 赵云深告诉她:“我和翟晴真没发生过什么。那会儿我上高二,混得很,不爱用功,每天上课都在偷懒,闲下来就爱打盹和打游戏……” 许星辰接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翟晴就是随便玩玩,没对她动过心?” 她自言自语:“那我觉得,你对我也许……也没有动过心。” 他此时笑了一声:“我没说是随便玩玩。” 许星辰罕见地垂头丧气:“哦,她是你唯一的真爱……” 赵云深打断道:“我和她没牵扯,也有两年多没联系过。” 他扣紧车窗,隔绝了室外的冷空气,空空荡荡的车厢内,他伸手抱紧她:“你怎么净给我扣帽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揽住她的后背,使了力气,给予十分温暖的怀抱。 她含糊地附和。 赵云深约她晚上看电影。许星辰借口要陪姑姑,抽不出空。其实她姑姑这两天出差,家里根本没人,冰箱里藏着剩饭剩菜,聊以充饥,哪怕灯火通明,偌大的客厅和卧室都显得冷冷清清。 许星辰独自在家时,经常收听“都市怪谈”一类的广播节目。她喜欢女主持人的声音——温柔,甜美,透着一股神秘劲。 当她一个人待在房间,女主持的嗓音娓娓动听,许星辰就像在探索新世界,心情轻松又畅快。 今晚的广播故事,名为“家住七楼的朋友”。女主持使用第一人称自述道:“我是20岁的单身女孩,独居在郊区。小区最近才新建成,我的房间在七楼,左邻右舍都是空房。那天晚上十点半……” 许星辰抬头望了一眼挂钟,刚好是十点半。呦,还挺会掐时间呢,她心想。 女主持仍在描绘一个故事:“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敲门声不停,谁会在深夜找我?我透过猫眼,仔细一瞧,什么都没有啊。我走回卧室,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要再吵了!’我愤怒地朝门外吼了一声,隐约听见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指甲挠门的刺啦声……我害怕了。我站在门后,拿着一把菜刀,最后一次望向猫眼,忽然!背后有谁拍了我一下。‘嘿嘿,我进门了。’ 那个东西咧开一张血红的嘴,露出一口烂牙,笑着告诉我。” 许星辰听惯了广播电台的鬼故事,原本无动于衷。然而,几分钟后,她家的房门也被人敲响了。她披着衣服下床,跑到了门口,透过猫眼一望——什么都没有。 许星辰以为,谁家的小孩在恶作剧。 可她跑去厨房洗苹果的功夫,房门又被敲响,伴随着陌生的、带有地域口音的男子呼唤:“嘿嘿,你在吗?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苹果滚进水槽。 许星辰掏出手机,拨打物业的电话。 再过三天,就是春节。物业中心消极怠工,晚上没人值班了。 许星辰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她潜意识里很不喜欢惹麻烦。她在沙发上坐了十秒钟,门外的壮年男子还没走,她便从猫眼里观望,正巧,外面的男人也在看她 。 隔着一层玻璃,两人的瞳孔对视。 许星辰的心脏收紧,狂跳如一阵急雨,耳边乍现电闪雷鸣,她差一点窒息昏厥。 外面的陌生人至少三十五岁,方脸,斜眼,塌鼻梁,胡子藏污纳垢,穿着一身带泥巴的工服,衣袖卷起,展露健壮粗硕的手臂。 许星辰选择了报警。 等待警.察期间,她坐立不安。 这时,赵云深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星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地立刻接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吓死了,我报警了。” 赵云深一愣,才问:“怎么?” 许星辰反锁卧室,裹着被子缩在床头:“我家外面有个神经病,大半夜的狂敲门,还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家……” “没事的,警察过几分钟就能来,”赵云深那边传来一阵收拾东西的窸窣声,“我也快来了。” 唐小伟提议:“我们下馆子聚一聚,点些好菜,中午都不用赶回家吃饭。” 翟晴往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笑,整个人便如同花朵绽放般娇俏明艳。她跟随众人走进饭店,手挽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谁在她面前提起“赵云深”三个字,她都会轻声制止道:“不说了。” 她安静坐在靠墙的位置,拿起一次性筷子,使劲掰开了,再用开水烫一遍。 昔日同学们围坐在一张方桌的四周。老板拿来几份菜单,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唐小伟随手指道:“番茄鸡肉片,土豆炖牛肉,酸汤羊肚,爆炒蛏子肉……” 另有一人与他争执:“你不能光点男生爱吃的菜,你问问女生想吃什么?” “翟晴?”唐小伟喊她名字,“我点的东西,你都爱吃不?” 唐小伟刚问完,竟然捏着菜单不知要拿起来,还是放下去。那张单薄的纸片被他当做一把简易的扇子,来回扇动五六次,促成一种尴尬的气氛。 回顾高中那三年,唐小伟和翟晴的联系紧密,大家经常凑在一起玩。于是,唐小伟想当然地问起了翟晴,从而忽略了在座的其他几位女生。 翟晴解围道:“我爱吃,你点的菜我爱吃。” 她顿了顿,视线淡淡扫过许星辰:“你点的是我最爱吃的四道菜。两年过去了,你还记着呢。” 许星辰接茬道:“两年?” 翟晴重复一句:“两年。” 她咬唇,唇色泛白。 几乎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翟晴眼角的余光像是根枝蔓延的灌木丛,冲破压抑的土壤,攀附上赵云深。 可惜他只顾着与许星辰低声说话。他问许星辰冷不冷,想回家吗?喝不喝鲫鱼汤?晚上去哪儿看电影?他短短三四句交谈,就透露了他们琐碎又丰富的日常。 翟晴只盼着赵云深能主动开口,问一问自己的近况。她等啊等,杯中茶水凉了又凉,也只能听见赵云深和许星辰的窃窃私语。而她内心的焦灼、茫然、自虐般的惊涛骇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勾唇,垂下头想笑。 旁人却说:“晴晴,你哭了。” 那位同学被唐小伟拉扯了衣袖。唐小伟走到翟晴的身边,安慰道:“你要不回去休息?怪我怪我,你前两天说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该强拉着你出来踏青。冬天温度低,景色不好。” 翟晴垂首,目光盯着桌面。在众人面前掉眼泪一向是她最不齿的行径,她不愿被朋友们当做一个可怜人。但是,泪水就像感情一样,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 她说:“抱歉啊大家,你们别管我,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赵云深仍是没接话。他对翟晴过于冷淡生疏,就好像他的热情快乐都给了许星辰。 当前的局面,在许星辰看来,实在太复杂了。 她和男朋友的前女友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人家姑娘还哭得稀里哗啦,眼妆晕染得一塌糊涂,睫毛膏也黏成了一圈黑灰色。许星辰的同情心都被激发,却不懂怎样解开困境。她坐着不动,所有人都在看她,似乎将她当成了隐形的罪魁祸首。 唐小伟既想照顾翟晴的面子,又顾忌赵云深的这位女朋友。他夹在中间,两边不是人。 他只能与赵云深搭话:“云深,你寒假在家待几天?” 赵云深却道:“我有些事急着要办,迟一会儿都不行,我先回家了。下次有空,我们挑个地方好好聚一次。” 他路过唐小伟,拍了那人的肩膀:“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想当年,唐小伟与赵云深算是拜把子的交情。唐小伟上课时,偷看一本《三国演义》,书中讲到桃园三结义,唐小伟就深受触动,拉住了赵云深以及赵云深的同桌,仿照刘备张飞项羽,在操场上立下誓言:“我们这三位哥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此有福我享,有难他们当。” 一度被引为笑谈。 唐小伟今日重逢赵云深,原本高兴又爽快,但是翟晴的眼泪落在他心里,他忍不住说:“赵云深,你就这么走了?” 赵云深牵着许星辰,已经来到了正门之外。 他侧过头,只瞟了唐小伟一眼:“快上菜了,你不要跟我闹,坐那儿吃完这顿饭吧。” 他的这一句话,像是说给翟晴听的。 翟晴猛地抬头,双目清澈,蓄着一汪水,洞穿他的所作所为。 她站了起来,左腿磕碰到塑料椅,椅子滑倒在地上。附近的女同学触及她的手腕,被她一挥手,决然拂开了。 恰好老板端着水煮鱼和番茄鸡肉片,稳稳地摆在桌面,他亲手给每一位同学盛饭,还说:“你们好久没来了,都念了大学,有出息,好事啊好事。” 米饭盛完,老板回到厨房。餐桌上,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翟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和我讲过的,上了大学,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继续做校友。你讲过的话你怎么能忘?” 赵云深终于直面她:“你做过的事,你忘了么?”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他玩笑般带着调侃的疑问,只有许星辰和翟晴听见了。 翟晴便也顾不得许星辰在场,只哀求他:“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我们现在上大学,一切都翻篇了……” 赵云深拒绝道:“你这样就很没意思。该讲的不该讲的,我都说过了。” 他紧紧攥着许星辰的手腕,虽然他知道,许星辰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赵云深和翟晴的对话内容,势必会影响他和许星辰的关系——虽然许星辰总是一副开开心心、豁达大度的样子。 事实上,当翟晴提起“你在外面租房,我们考同一所大学”,许星辰的脑袋就渐渐空白了。她的神智飘荡在天空,寄托于雪白的云朵,冷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 回家途中,许星辰没吱声。 她和赵云深坐着同一班公交车。风声猎猎,从窗户灌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裹紧单薄的外套。 赵云深告诉她:“我和翟晴真没发生过什么。那会儿我上高二,混得很,不爱用功,每天上课都在偷懒,闲下来就爱打盹和打游戏……” 许星辰接话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和翟晴就是随便玩玩,没对她动过心?” 她自言自语:“那我觉得,你对我也许……也没有动过心。” 他此时笑了一声:“我没说是随便玩玩。” 许星辰罕见地垂头丧气:“哦,她是你唯一的真爱……” 赵云深打断道:“我和她没牵扯,也有两年多没联系过。” 他扣紧车窗,隔绝了室外的冷空气,空空荡荡的车厢内,他伸手抱紧她:“你怎么净给我扣帽子,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他揽住她的后背,使了力气,给予十分温暖的怀抱。 她含糊地附和。 赵云深约她晚上看电影。许星辰借口要陪姑姑,抽不出空。其实她姑姑这两天出差,家里根本没人,冰箱里藏着剩饭剩菜,聊以充饥,哪怕灯火通明,偌大的客厅和卧室都显得冷冷清清。 许星辰独自在家时,经常收听“都市怪谈”一类的广播节目。她喜欢女主持人的声音——温柔,甜美,透着一股神秘劲。 当她一个人待在房间,女主持的嗓音娓娓动听,许星辰就像在探索新世界,心情轻松又畅快。 今晚的广播故事,名为“家住七楼的朋友”。女主持使用第一人称自述道:“我是20岁的单身女孩,独居在郊区。小区最近才新建成,我的房间在七楼,左邻右舍都是空房。那天晚上十点半……” 许星辰抬头望了一眼挂钟,刚好是十点半。呦,还挺会掐时间呢,她心想。 女主持仍在描绘一个故事:“外面有人敲门。咚,咚,咚……敲门声不停,谁会在深夜找我?我透过猫眼,仔细一瞧,什么都没有啊。我走回卧室,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要再吵了!’我愤怒地朝门外吼了一声,隐约听见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指甲挠门的刺啦声……我害怕了。我站在门后,拿着一把菜刀,最后一次望向猫眼,忽然!背后有谁拍了我一下。‘嘿嘿,我进门了。’ 那个东西咧开一张血红的嘴,露出一口烂牙,笑着告诉我。” 许星辰听惯了广播电台的鬼故事,原本无动于衷。然而,几分钟后,她家的房门也被人敲响了。她披着衣服下床,跑到了门口,透过猫眼一望——什么都没有。 许星辰以为,谁家的小孩在恶作剧。 可她跑去厨房洗苹果的功夫,房门又被敲响,伴随着陌生的、带有地域口音的男子呼唤:“嘿嘿,你在吗?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家。” 苹果滚进水槽。 许星辰掏出手机,拨打物业的电话。 再过三天,就是春节。物业中心消极怠工,晚上没人值班了。 许星辰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她潜意识里很不喜欢惹麻烦。她在沙发上坐了十秒钟,门外的壮年男子还没走,她便从猫眼里观望,正巧,外面的男人也在看她 。 隔着一层玻璃,两人的瞳孔对视。 许星辰的心脏收紧,狂跳如一阵急雨,耳边乍现电闪雷鸣,她差一点窒息昏厥。 外面的陌生人至少三十五岁,方脸,斜眼,塌鼻梁,胡子藏污纳垢,穿着一身带泥巴的工服,衣袖卷起,展露健壮粗硕的手臂。 许星辰选择了报警。 等待警.察期间,她坐立不安。 这时,赵云深的电话打了过来。许星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地立刻接通,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吓死了,我报警了。” 赵云深一愣,才问:“怎么?” 许星辰反锁卧室,裹着被子缩在床头:“我家外面有个神经病,大半夜的狂敲门,还说他知道我一个人在家……” 34.重逢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老师说:“几位长得壮、有力气的男生, 跟我去一趟地下室。” 那位老师路过赵云深,见他静立不动,竟然催促了一句:“同学, 请你过来帮个忙。” 赵云深猜测:肯定是要搬运器材, 或者医学标本。 赵云深和一群师兄乘坐电梯, 到达了负一楼。他看到了一片水泥墙, 冷硬坚固又简陋。老师朝着他们招手, 说:“大体老师都不轻,你们小心点啊。” 老师拉开了柜门,取出一些被不知名材料包裹的尸体, 嘴上还念叨着:“明年寒假, 实验台改装, 按个按钮就能抬出标本,你们的学弟学妹有福了。” 赵云深站得最近。他弯腰接过尸体, 双手一沉, 没想到会那么重。古怪的气味包围着他,四处都是泛黄的昏暗灯光,学长还在一旁调笑:“那边是不是尸池?” 另一位学长窃窃私语:“06级的师姐说, 负一楼尸池闹过那种事。” 赵云深作为2009级的新生, 自然存有一丝好奇心:“什么叫那种事?” 学长的面容被阴影遮蔽:“嘿嘿,你想知道啊……” 他的手绕到了赵云深的背后, 瞬间猛拍一把, 赵云深手腕僵硬, 差点摔掉了尸体。 老师见到他们的小动作, 微怒道:“你们也不是大一新生了,尊重大体老师的教育课还要重上一遍吗?” 学长连忙认错。 赵云深叹了口气。他们一行人将几具标本搬进电梯,拉入实验室,摆上实验台。尸体终于露出了真容。发黄发暗的皮肤黏着骨头,双眼安详地紧闭着。 赵云深没有立刻离去。他又待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听见老师和学长的谈话:“我上堂课有个学生割伤了手。你们想做外科的,不能毛躁,手术刀很锋利,别说你戴着一层手套,就算两层手套,照样割开。这一批手术刀片是新的,缝个针就行,污染过的,还要去打破伤风的针。” 学长却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做外科医生呢。” 这时有人接话:“外科内科急诊科,轮着来一遍实习嘛。” 学长面露忧虑:“一天忙下来,没时间吃一口饭,又饿又累,回家还要写论文。” 他们表现得垂头丧气。赵云深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有一位性格开朗的优秀学长,正在医院实习,晚上值班时被患者家属打了一顿,造成骨裂。 这种倒霉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大家不会有太多感触。但如果发生在熟人身上,便会激发一些愤怒和消沉。 赵云深倒是乐观。他觉得,倘若病人想吵架,他会一言不发,吵不起来就没事了吧。 死亡与病症面前,普通人很难做到从容坦荡,赵云深完全可以理解。 * 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深秋已过,凛冬将至。 赵云深的课程排得很满,许星辰比他轻松不少。 平常赵云深在图书馆自习时,许星辰经常捧着电脑看连续剧。她是美剧的狂热粉丝,精通于各种类型的复杂人物关系。某天,她的男女主角正在卧室里拥吻,忽然有个陌生人敲响了她的桌子。 她抬头,见到一个打扮朴素的男同学。 那人悄声说:“我是大一的学生,我们明天早上小测验,我还没有复习完呢。图书馆坐满了。你要看电视剧,回寝室看行不行?你把座位让给我。” 如果赵云深不在旁边,许星辰是可以离开的。她的作业都写完了,最近也没有重要考试。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许星辰摘下耳机,回话道:“你们明天要测验,你就应该早点来图书馆呀。七点半了,你才来图书馆,肯定没有位置了。” 那人目视四周,只听见一片笔尖滑动的“沙沙”声。 他索性取下书包,扔在许星辰的脚边:“谢谢同学,谢谢你,你让我吧。我们明天测验,题目难,还要算入总分。” 许星辰扭过头,默不吭声。 除了许星辰之外,附近所有人都在看书、学习、写作业。 那位男同学忽然大为光火,问她:“你又没事做,为什么不能让啊?你是哪个专业的,这么自私?” 赵云深搭话道:“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儿来?” 他视力很好,看见了那人学生卡上的名字——范元武,2009级软件工程专业。 范元武今天诸事不顺,心情很差。赵云深刚一发话,范元武嗓音拔高了些:“我跟她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赵云深将钢笔一甩:“你是来找座位,还是来找茬?” 赵云深念高中时,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经常抄作业,还参与过打架斗殴,只是很少被老师和家长发现,但他骨子里可能是叛逆的人。他看不惯范元武当着他的面,三翻四次针对许星辰。 范元武也不好惹。他问:“你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笑得挑衅:“我知道你是软件工程专业。” 他们这一番交谈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许星辰轻扯赵云深的衣袖,赵云深却将她的手拿走,他的教科书和笔记本都摊放在桌面,展露了一幅无比清晰的人体解剖图。 赵云深在重要部位都写了备注。他那些工整详实的字迹,充分透露了教科书的主人是个学霸。 范元武伸手要翻书。他想见识一下赵云深的名字。 范元武快要碰到纸页时,有人识破他的意图,拍掉了他的手背,他的皮肤红了一片——动手的人,不是赵云深,而是许星辰。 许星辰第一次处理男人们的冲突。她很茫然地说:“大家都是校友……” 冷风穿透窗户缝隙,乍然吹过桌面。范元武狠狠踩了一脚许星辰的书包,转身往外面走。浅米色书包留着他的肮脏鞋印,分外刺眼。 许星辰拾起书包,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赵云深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紧了范元武的脚步。他推开椅子的声音不小,许星辰有些紧张。 赵云深的手机、钱包、笔记本电脑还留在座位边,许星辰不敢走远。她飞快地帮赵云深收拾东西,然后拎着两个书包,正要起身,忽然另一个熟人的声音传来:“许星辰,你待在这里,我去找那位学弟。” 许星辰循声望去,见到了李言蹊。 李言蹊气质出尘,风度翩翩。他很有处理矛盾的经验。他回忆了一遍自己旁观过的纠纷,无奈地说:“十几岁的男孩子,脾气最冲动。” 本学期,李言蹊开始在医院实习。他同时准备了一篇论文,即将发表。他是技术与学术上的双料冠军,也是教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老师给他布置了不少任务,所以他最近很忙。 李言蹊抽空来图书馆查资料,碰巧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许星辰的惊慌失措,让他心生怜悯。 图书馆后门口的小花园里,月光黯淡,树影横斜。两位同龄的年轻人正在对峙——范元武比赵云深矮了十厘米,身量也偏单薄。不过他肤色黢黑,体格精瘦,真要打起架来,他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范元武背靠一堵墙:“你干什么跟着我?” 赵云深视线下移:“问问你自己那双脚,专踩女孩子的书包,本事挺大啊。” 范元武解开外套扣子,摆出阵势:“别以为我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赵云深往前走了一步,踏着一株凋零的杂草。他身后来了另一个人,拦在他的前方:“学弟你好,我是李言蹊,你的研究生学长。” 天气越发寒冷,屋檐挂着一层白霜。李言蹊拉紧外衣,圆场道:“学生守则上写了,打架呢,起码是个记过处分。这位软件工程的同学,你明天还要参加考试。你为了考试,跑到图书馆找座位学习,干嘛要跟同学起争执,抹黑自己的学生档案?” 范元武没做辩解,跑出了花园。 那人逃窜的背影就像一只粮仓里撞见猫的耗子,赵云深心想。他有点不耐烦。李言蹊又忽然喊住他,语重心长道:“我同学和你一样,勇敢热血。上周五,他在实习医院值班,跟患者家属起了口角,被人用不锈钢的杯子猛锤手指,当场骨裂了。” 赵云深笑道:“你想告诉我,不能跟笨蛋计较?” 李言蹊摇头:“赵云深,你是我们专业的学弟,我才敢摊开了跟你讲,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要做一个好医生呢,脾气就不能急躁。” 35.蒙面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赵云深猜测:肯定是要搬运器材, 或者医学标本。 赵云深和一群师兄乘坐电梯,到达了负一楼。他看到了一片水泥墙, 冷硬坚固又简陋。老师朝着他们招手, 说:“大体老师都不轻,你们小心点啊。” 老师拉开了柜门,取出一些被不知名材料包裹的尸体,嘴上还念叨着:“明年寒假,实验台改装,按个按钮就能抬出标本,你们的学弟学妹有福了。” 赵云深站得最近。他弯腰接过尸体, 双手一沉, 没想到会那么重。古怪的气味包围着他,四处都是泛黄的昏暗灯光, 学长还在一旁调笑:“那边是不是尸池?” 另一位学长窃窃私语:“06级的师姐说, 负一楼尸池闹过那种事。” 赵云深作为2009级的新生,自然存有一丝好奇心:“什么叫那种事?” 学长的面容被阴影遮蔽:“嘿嘿,你想知道啊……” 他的手绕到了赵云深的背后,瞬间猛拍一把,赵云深手腕僵硬, 差点摔掉了尸体。 老师见到他们的小动作,微怒道:“你们也不是大一新生了, 尊重大体老师的教育课还要重上一遍吗?” 学长连忙认错。 赵云深叹了口气。他们一行人将几具标本搬进电梯, 拉入实验室, 摆上实验台。尸体终于露出了真容。发黄发暗的皮肤黏着骨头, 双眼安详地紧闭着。 赵云深没有立刻离去。他又待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听见老师和学长的谈话:“我上堂课有个学生割伤了手。你们想做外科的,不能毛躁,手术刀很锋利,别说你戴着一层手套,就算两层手套,照样割开。这一批手术刀片是新的,缝个针就行,污染过的,还要去打破伤风的针。” 学长却说:“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做外科医生呢。” 这时有人接话:“外科内科急诊科,轮着来一遍实习嘛。” 学长面露忧虑:“一天忙下来,没时间吃一口饭,又饿又累,回家还要写论文。” 他们表现得垂头丧气。赵云深一问,才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有一位性格开朗的优秀学长,正在医院实习,晚上值班时被患者家属打了一顿,造成骨裂。 这种倒霉事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大家不会有太多感触。但如果发生在熟人身上,便会激发一些愤怒和消沉。 赵云深倒是乐观。他觉得,倘若病人想吵架,他会一言不发,吵不起来就没事了吧。 死亡与病症面前,普通人很难做到从容坦荡,赵云深完全可以理解。 * 时间一天天过得飞快。转眼深秋已过,凛冬将至。 赵云深的课程排得很满,许星辰比他轻松不少。 平常赵云深在图书馆自习时,许星辰经常捧着电脑看连续剧。她是美剧的狂热粉丝,精通于各种类型的复杂人物关系。某天,她的男女主角正在卧室里拥吻,忽然有个陌生人敲响了她的桌子。 她抬头,见到一个打扮朴素的男同学。 那人悄声说:“我是大一的学生,我们明天早上小测验,我还没有复习完呢。图书馆坐满了。你要看电视剧,回寝室看行不行?你把座位让给我。” 如果赵云深不在旁边,许星辰是可以离开的。她的作业都写完了,最近也没有重要考试。但她转念一想:不对啊,他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许星辰摘下耳机,回话道:“你们明天要测验,你就应该早点来图书馆呀。七点半了,你才来图书馆,肯定没有位置了。” 那人目视四周,只听见一片笔尖滑动的“沙沙”声。 他索性取下书包,扔在许星辰的脚边:“谢谢同学,谢谢你,你让我吧。我们明天测验,题目难,还要算入总分。” 许星辰扭过头,默不吭声。 除了许星辰之外,附近所有人都在看书、学习、写作业。 那位男同学忽然大为光火,问她:“你又没事做,为什么不能让啊?你是哪个专业的,这么自私?” 赵云深搭话道:“你为什么不能早点儿来?” 他视力很好,看见了那人学生卡上的名字——范元武,2009级软件工程专业。 范元武今天诸事不顺,心情很差。赵云深刚一发话,范元武嗓音拔高了些:“我跟她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赵云深将钢笔一甩:“你是来找座位,还是来找茬?” 赵云深念高中时,并不是一个好学生。他经常抄作业,还参与过打架斗殴,只是很少被老师和家长发现,但他骨子里可能是叛逆的人。他看不惯范元武当着他的面,三翻四次针对许星辰。 范元武也不好惹。他问:“你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笑得挑衅:“我知道你是软件工程专业。” 他们这一番交谈引来了周围人的注视。许星辰轻扯赵云深的衣袖,赵云深却将她的手拿走,他的教科书和笔记本都摊放在桌面,展露了一幅无比清晰的人体解剖图。 赵云深在重要部位都写了备注。他那些工整详实的字迹,充分透露了教科书的主人是个学霸。 范元武伸手要翻书。他想见识一下赵云深的名字。 范元武快要碰到纸页时,有人识破他的意图,拍掉了他的手背,他的皮肤红了一片——动手的人,不是赵云深,而是许星辰。 许星辰第一次处理男人们的冲突。她很茫然地说:“大家都是校友……” 冷风穿透窗户缝隙,乍然吹过桌面。范元武狠狠踩了一脚许星辰的书包,转身往外面走。浅米色书包留着他的肮脏鞋印,分外刺眼。 许星辰拾起书包,拍掉了上面的灰尘。 赵云深从座位上站起来,跟紧了范元武的脚步。他推开椅子的声音不小,许星辰有些紧张。 赵云深的手机、钱包、笔记本电脑还留在座位边,许星辰不敢走远。她飞快地帮赵云深收拾东西,然后拎着两个书包,正要起身,忽然另一个熟人的声音传来:“许星辰,你待在这里,我去找那位学弟。” 许星辰循声望去,见到了李言蹊。 李言蹊气质出尘,风度翩翩。他很有处理矛盾的经验。他回忆了一遍自己旁观过的纠纷,无奈地说:“十几岁的男孩子,脾气最冲动。” 本学期,李言蹊开始在医院实习。他同时准备了一篇论文,即将发表。他是技术与学术上的双料冠军,也是教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老师给他布置了不少任务,所以他最近很忙。 李言蹊抽空来图书馆查资料,碰巧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许星辰的惊慌失措,让他心生怜悯。 图书馆后门口的小花园里,月光黯淡,树影横斜。两位同龄的年轻人正在对峙——范元武比赵云深矮了十厘米,身量也偏单薄。不过他肤色黢黑,体格精瘦,真要打起架来,他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范元武背靠一堵墙:“你干什么跟着我?” 赵云深视线下移:“问问你自己那双脚,专踩女孩子的书包,本事挺大啊。” 范元武解开外套扣子,摆出阵势:“别以为我怕你,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赵云深往前走了一步,踏着一株凋零的杂草。他身后来了另一个人,拦在他的前方:“学弟你好,我是李言蹊,你的研究生学长。” 天气越发寒冷,屋檐挂着一层白霜。李言蹊拉紧外衣,圆场道:“学生守则上写了,打架呢,起码是个记过处分。这位软件工程的同学,你明天还要参加考试。你为了考试,跑到图书馆找座位学习,干嘛要跟同学起争执,抹黑自己的学生档案?” 范元武没做辩解,跑出了花园。 那人逃窜的背影就像一只粮仓里撞见猫的耗子,赵云深心想。他有点不耐烦。李言蹊又忽然喊住他,语重心长道:“我同学和你一样,勇敢热血。上周五,他在实习医院值班,跟患者家属起了口角,被人用不锈钢的杯子猛锤手指,当场骨裂了。” 赵云深笑道:“你想告诉我,不能跟笨蛋计较?” 李言蹊摇头:“赵云深,你是我们专业的学弟,我才敢摊开了跟你讲,忍字头上一把刀,你要做一个好医生呢,脾气就不能急躁。” 赵云深走到他身侧:“我可没打算痛扁一顿范元武,虽然他那人确实欠扁。我原本的计划是,拖着他,浪费时间。他很怂,不会先动手。明天早晨不是要考试吗?我陪他消磨一晚上,他明天可能就考不好了。” 李言蹊和他相视一笑。 站在后方的许星辰拎着两个书包,望向了赵云深。她轻轻叫他的名字,他就牵住她的手:“回去吧,我们接着自习。” 许星辰惋惜道:“我刚收好你的东西,座位就被别人占领了。今天图书馆的人特别多……” 赵云深当机立断:“不学了,我带你出去玩。” 许星辰双眼一亮:“去哪里玩呢?” “我们先回寝室放书包,”赵云深思考道,“西门对面的游戏厅没关门,那儿还有小吃一条街。” * 夜里八点,许星辰跟着赵云深进入了游戏厅。 游戏厅里的玩家多半是学生。许星辰换了一把游戏币,摆弄起了拳皇,她的操作很精准,赵云深和她对打,两人的水平竟然不相上下。 许星辰非常高兴,炫耀道:“我玩小游戏,很少输给男生。” 她说着,还跑向另一台抓娃娃机。她的滑铁卢从这里开始——她投了五个游戏币,连个影子都没抓上来,许星辰简直惊呆了。 赵云深观察片刻,便说:“夹子的抓力太松,好几次都是差一点。” 他摸上许星辰的手背:“换我来。” 许星辰分给他十个游戏币:“抓不上来就算啦,娃娃机不好操纵的。” 赵云深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实力。他旋转游戏杆,推动了某一只娃娃,恰好掉入洞口。那是一只粉白色的小熊,毛绒绒的,仅有巴掌大,脖子系了蝴蝶结,许星辰喜欢的不得了。 她将小熊揣进怀里,夸奖赵云深:“你真牛叉,第一次就弄到手了。” 赵云深掂量了一下剩余的游戏币:“小意思,你还想要哪一个?” 许星辰拉着他走向另一侧:“我们换种机器,好不容易来玩一趟。” 游戏厅午夜十二点停业。许星辰和赵云深玩到了十一点半,又在街边尝了一碗白凉粉和龙抄手,吃完夜宵,时间是零点过五分,学校宿舍已经封闭了。 天幕暗沉如一方泼墨,路上的人影逐渐稀少。许星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介绍道:“山云酒店在做活动,今天和明天入住可以打三折。” 她牵着赵云深的袖口:“你去不去?” 赵云深没用语言回答。但他走向了山云酒店。这家酒店距离学校很近,大概三百米的距离,价格偏高,不过生意兴隆。他踏过地毯时,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许星辰就松开他的手,直接迈进了酒店大厅。 赵云深抢在许星辰之前,付钱开了一间标准双人房。打折后的双人间大概四百来块,许星辰有一点心疼,提出和他aa制,他就说:“你去问问别人,哪有跟男朋友出来开房还自己掏钱的女孩子?” 许星辰惊讶道:“我们这样就叫开房?” 赵云深推开房门,狞笑道:“呵,你现在想跑也跑不了。” 许星辰进屋,换了一双拖鞋,一头栽倒在床上:“干嘛要跑呀?你要了双人间,而不是单人间,就说明你没那个意思吧,对不对?” 这位男同学戴着运动手表,穿一件宽松t恤,扶住她的手腕强劲有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磁性:“你是七中的学生吗?我是你隔壁的,我见过你。” 许星辰带了一瓶矿泉水。她握紧塑料瓶,手心起雾,夏风中光影交错,格外闷热。她疑心自己所穿的白衬衫已被汗水浸透。她只能背紧书包,故作矜持道:“对,我是七中学生,我叫许星辰。” 她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拉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我叫赵云深,云深不知处的那个云深,我的名字很好记吧。” 许星辰笑着恭维:“有品位,好名字。”接着又坦然道:“唉,我早听说过五中校草赵云深。” 许星辰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审美有一种苛刻的追求,不仅是视觉上的惊艳,还要有感觉上的触动。青春期的幻想加深了她的天马行空——早在高二暑假,她就注意到了赵云深同学。 那天一如今日,天朗气清,树叶婆娑。 赵云深骑着自行车穿过古旧的街道,途径许星辰身边时,他松开双手,挺直后背。他不再掌控自行车的方向,车轮没加速,也没减速。他的侧影从许星辰的视野中一闪而过,许星辰忍不住询问一位女同学:“他是谁呀?” 女同学挽着许星辰的胳膊,神情灵动,目光紧随他远去的背影:“他是五中校草赵云深啊。” 她说:“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许星辰勾住同学的肩膀,纠正道:“那是两句不同的诗。‘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还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干嘛要把它们拆开,拼接在一起呢?” 女生涨红了脸,像是被朋友看穿心思:“不是的……他们五中的人,都喜欢这么说。” 许星辰立刻严肃道:“那我们七中的人,不要跟他们乱学。” 周围的同学们都点头称是。 然而私下里,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暗沉天幕的掩映下,月华似水,星盏高悬,许星辰曾经趴在被窝中,攥着她最好的一支钢笔写过一行字:入我相思门,云深不知处。 刚一写完,她便慌手慌脚,如同酿成大祸的罪犯,需要忏悔心境,需要荡涤灵魂。 她将纸团揉碎,呈一条抛物线状,扔进了垃圾桶。 于是,当许星辰真正与赵云深搭话,她双手紧贴裤缝,目不斜视,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瞥在赵云深的身上。她确实一心一意与他说话,可是赵云深觉得,许星辰似乎把他当成了空气。 他停步于花坛之下。 紫荆开得繁盛,随风散发着浓郁芳香。花叶拂落在他的肩头,他没注意,屈膝坐在沿边的瓷砖上,明亮的光斑流泄了一地。 他说:“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 许星辰摊平手掌,搭在眉骨之上:“万里无云,就是阳光太烈。这才六月份,温度飙上了三十度,等我们九月开学,热度能退了吧?” 赵云深的书包是双肩包。但他只用一边的肩膀背包,散漫地斜挎着,他刚才为了讲清楚名字,拿出了一本作业,书包拉链还没合上,堂堂正正地敞开。 要不要提醒他呢?许星辰斟酌着。她看向他的书包内,见到一袋牛奶,一盒面包,两个苹果……她便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往前方走了一步,又说:“我爸爸和姑姑都在门口等我呢,我先走了,有空我们回聊。” 赵云深喊住了她。 她侧过脸,露出一个笑。 许星辰肤色雪白,身形偏瘦,笑起来十分可爱,因为她有浅浅的梨涡。她为什么被取名叫“星辰”?可能是因为,当她眼底有笑意,就像夜晚星辰闪耀。 赵云深身体往前倾,面朝许星辰的方向。他的双腿没并拢,手腕放松,自然而然搭在膝头,他仿佛闲聊般问了她一句:“许星辰,你打算上哪个学校?本省的,还是北上广?” 许星辰报出她的理想学校名字。 这太正常了。五中或七中的高三学生们见面,要么谈学习,要么谈理想。 于是许星辰也礼尚往来:“你想学什么专业啊?” 赵云深挠了挠头,当场思考了几秒,才说:“我还没想好。那么多专业,我怎么挑得过来。”他从花坛边站起来,书包里掏出两个苹果,其中一个留给自己,另一个交给了许星辰。他依旧斜挎着书包,不等许星辰追上他,他已迈开长腿,渐行渐远了。 许星辰冲他喊了一嗓子:“我打算学计算机!辅修会计!” 他伸直手臂,举高了红彤彤的苹果,像是在表示,他已经听见了她的话。 * 等他离开校门口,许星辰才往前走。 校外,家长们或站或坐,静候自家的孩子。许星辰扫视一圈,发现了她的父亲和姑姑。她连忙背着书包跑向他们,炫耀道:“我考得很好唉,能写的都写了,不能写的也编完了。” 姑姑搂紧许星辰,安抚道:“咱们考完了就不想了。啥时候出结果啊?” 许星辰道:“七中手册上写了,6月23号吧。”她仍旧握着苹果,捏在掌心,思绪飘离于高考之外。 许星辰从小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六岁时,跟着一个迪厅男员工跑了,甩下年幼的女儿,工作辛苦的丈夫。偏偏许星辰的父亲又很疼她,不敢再娶,害怕许星辰的继母会对女儿不好。而许星辰的姑姑年轻守寡,此后一直未嫁,膝下也没有孩子,姑姑便经常帮忙照顾许星辰,各种教导与爱护,基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许星辰在温暖的环境中长大。她的自愈能力很强,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能忘掉,也很少为了什么艰难困苦而发愁。 尤其高考之后,卸下了最重的学习负担,她觉得,她的春天应该来临了。 她十分欢快地跑去了学校。 本市的第七中学拉出两条红色横幅,悬挂于正门之前。第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重点达线率位居全市第一!另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学子摘获全市理科状元、文科状元桂冠! 相比之下,隔壁的第五中学有些萧条冷清。 全市最好的两个中学,便是五中和七中。今年的高考,七中大放异彩,五中黯然失色。许星辰的同学们都觉得脸上有光,只有许星辰一个人为此失神。 她坐在班级座位上,兀自怔愣。 同桌问她:“一脸呆相,舍不得我吗?” 许星辰轻笑:“才不是。” 同桌名叫宋源,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宋源挺受女生的欢迎,可他在许星辰面前从来讨不到好,他也不知为什么,隐隐感到挫败。 他咬住一只铅笔的笔头,默记一些大学专业的介绍。他听见班主任发表了一篇致辞,同学们情绪高涨,“嗷——”有人带头吼叫,接着呐喊:“青春万岁!” 高三(15)班的教室里,学生们或站或坐,吵闹声空前整齐。当然也有淡漠的局外人,许星辰和宋源都是其中之一。宋源正在惦记许星辰,许星辰则在眺望五中的教学楼,这场班会结束之后,她背起书包,冲向了五中门口。 人来人往。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微风和煦,阳光耀眼。 许星辰穿了一条格子裙,腰带被她拉高,裙摆更短。她知道自己的双腿修长笔直,符合大多数男生的审美。她甚至选择了略带气垫高跟的运动鞋,配合她的衣着打扮。这对一个向来不修边幅的高中女生而言,已经算是“精致”的极限。 她的努力没白费。 36.新欢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许星辰仔细端详过杨广绥:“妈呀,你的皮肤没有毛孔。” 杨广绥沾沾自喜:“我是t字区混油皮的肤质, 经常做清洁和保湿。唉, 我这儿有个面膜小样,你拿去试试。” 许星辰摊平手掌, 向前伸直, 像是教徒接受圣物一般, 接受了杨广绥的面膜小样。然后, 她从背包里翻出两只新买的唇膏,问他:“你喜欢哪一种?左边是蜂蜜味, 右边是草莓味。” 杨广绥也不客气, 直说:“蜂蜜味。” 许星辰就把蜂蜜味的唇膏赠送给他。 杨广绥当场拆开包装纸,拔出唇膏,试用一番,评价道:“香气自然, 润泽度还行, 持久度有待观察。” 许星辰捡起纸壳子, 指着上面一行文字:“这两只唇膏都是我昨天买的,它们有spf12的防晒值。” “你一定要注意防晒,”杨广绥语重心长,叮嘱道, “现在是十月底, 偶尔几天, 阳光很暴烈的, 紫外线指数强, 你要记得在脸上涂一层防晒霜。” 许星辰止不住地点头:“晚上回宿舍,我会用卸妆水做清洁。” 杨广绥哈哈一笑:“很多人以为啊,防晒霜用清水就能洗掉,那是不对的,要做深层护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还有一些女同学,整天熬夜,晚睡晚起,当然会长粉刺和闭口啦,什么是美容觉,就是早睡晚起,皮肤自然好。” 许星辰表示受教:“我会保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 杨广绥倾身向前:“这就对了!好吃好睡,养出好皮肤。” 许星辰感叹:“告别粉刺和闭口。” 杨广绥赞许地看着她,两人像是革命志士一样亲切地握手。杨广绥还发表了重要讲话:“许星辰,护肤是一项长久的事业,千万不能怕吃苦、怕麻烦。你要持续做好自我监督、自我评审、自我提高,早晚都用清水洗脸,每周敷一次保湿面膜。” 许星辰感慨道:“我们一起加油。” 许星辰和杨广绥相聊甚欢时,坐在旁边的赵云深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这种气质,常见于年轻的雄性动物——当他们被侵犯领地,就会有类似的阴沉表现。 食堂里,喧闹声依旧。 赵云深吃完一只烤鸡,便在餐盘里拼骨架。许星辰终于发现他的异常,轻轻地喊道:“赵云深?” 赵云深呵呵一笑。 许星辰像往常一样,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揽住他的肩膀。别的情侣都是面对面坐着,只有许星辰总是与赵云深并排,时不时调戏他。 不过今天的赵云深特别沉稳。许星辰与他开玩笑,他扯着嘴角不咸不淡笑一下,末了,目光还聚焦在杨广绥身上。他神情和煦,关切地问道:“广绥啊,唇膏好用吗?” 杨广绥正在吃鱼,差一点被鱼刺卡住嗓子。他咳嗽两声,坐立不安道:“还……还蛮不错。” 赵云深拼好了烧鸡的胸腔骨架,头也没抬:“蜂蜜味很好闻吧。” 杨广绥哪怕是个傻子,此刻也能感受到赵云深的醋意。更何况他不是傻子,他立刻叹气道:“好是好,不适合我。”他将唇膏交到赵云深手中,赵云深却不愿意收下。 赵云深说:“你碰过的抹嘴的东西,拿来我用,太不像话了。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随便的人?”他一边交谈,一边放下筷子,满盘的鸡骨头散落,哗啦一片。 杨广绥冷静地回答:“这只唇膏,今后就放在我们寝室里,作为一个小小的吉祥物,谁都不许动它。” 杨广绥的一番言论,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 * 傍晚,许星辰和赵云深在学校的树林里散步。 天幕黯淡,夕阳收尽余光。附近层影重叠,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许星辰趁着四下无人,掏出她的草莓味唇膏,抹在嘴唇上,碎碎念道:“挺好用的啊。” 赵云深站在近旁,背靠一棵树。许星辰还凑近他,追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赵云深喊她的名字:“许星辰。” 许星辰原地立正:“你说你说,我仔仔细细听着呢。” 赵云深有些严肃:“你跟别的男的打交道,不要过于温柔和热情。不管是当着我的面,还是背地里……”他这话一出,许星辰恍然有被抓奸的错觉。 许星辰连忙解释:“上周四中午,我经过北门,杨广绥刚从屈臣氏回来,顺道送了我一只护手霜。他还是你的室友。我就觉得吧,必须回报他,正巧昨天新买了两只唇膏,还没拆封。” 她双手背后,略显挫败:“既然你有很大意见,我以后不跟异性讲话了。” 赵云深轻拍了她的头顶:“你不讲话,日常怎么跟人沟通?会计的工作还做不做了?” 许星辰思路奇特:“我不想惹你不高兴啊。” 赵云深却告诉她:“哪怕我是你的男朋友,也不能操纵你去做任何事。同理,别人按他们的意愿,要求你去达到什么目标,你也要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吧。” 他摸上许星辰的后背,喃喃自语道:“你太好骗了。你爸妈不教你跟人交往方法么?” 许星辰嗓音更轻:“我讲过的,我没有妈妈。” 赵云深未做停顿,脱口而出道:“不要紧。”他双手插兜,认真看着她:“现在我来照顾你。” 他说,现在我来照顾你。这句话共计七个字,每个字都敲落在许星辰的心房。 草木繁盛的秋日树林里,她和他接吻,浅尝辄止,像是偷喝了一口蜂蜜,甜得发腻,不敢继续了。 夜间,许星辰回到宿舍,内心愉悦又兴奋,久久不能平复。她便搬来一张小凳子,与室友们一同看电影。王蕾晚上没去食堂,打回来一大份麻辣烫。王蕾一个人也不吃完,索性将麻辣烫扣进了饭盒,传给另外三位室友。 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一串食物。电脑屏幕立在前方,播放着最新的台湾偶像剧。王蕾对男主角十分迷恋,动辄出声道:“好看,贼好看,神仙般的人物。” 许星辰嗑着瓜子说:“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王蕾揪起她的衣领:“你说谁长相一般,演技不行?” 许星辰眨巴一下眼睛:“我自己。” 王蕾这才松手,接着说:“气质比脸更重要。一个男人,气质让人心动,我会忽视他的脸。” 许星辰好奇地问她:“哪种男人最有气质?” 王蕾的脑海中浮现出模糊的人影。她声情并茂地描述道:“白净,瘦弱,肤如凝脂,弱不禁风。” 许星辰雀跃地扑上去:“我符合你的条件呀,要不干脆我们俩一起过日子?” 王蕾推开她:“不行,你有了赵云深。” 只要有人提到赵云深的名字,许星辰免不了走神。她双手托腮坐在板凳上,望着黑夜中的玻璃窗,以及更远处的男生寝室楼。 男生寝室楼内,赵云深还在复习功课。 赵云深的室友邵文轩正躺在床上,捧着一本书,研究股市的行情。邵文轩半掀开眼帘,瞄见赵云深用功读书的侧影,多问了一句:“赵云深,你白天也学,晚上也学,你高中就这么学霸吗?” 赵云深铺开一张白纸,临摹着人体运动系统和消化系统的结构。他一边作图,一边说:“没啊,我高中是个混子,经常抄同学的作业。” 邵文轩惊讶道:“你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 赵云深若有所思:“高考那两天,我特激动,肾上腺素分泌得多,脑筋突然好使。考出的结果比平时多了四十来分。” 邵文轩称赞他:“神人啊,神人。”又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做医生,救死扶伤,怀着崇高的信念踏进了医学院?” 赵云深翻开教科书的下一页,坦诚相告道:“我填志愿的前一天,才稀里糊涂地确定了要学医。” 他画出一副非常细致逼真的腹腔解剖图,随手对半一折,夹在了书中:“开学这两个月,每天听老师讲话,你觉没觉得医学很重要?我们现在昏头昏脑地混日子,将来或许就耽搁了别人的一条命。” 邵文轩叹道:“是哦。” 他把一本《中国股市经典案例》盖在脸上,平躺不动:“再过几天,我们要去亲手触摸大体老师了。” 所谓“大体老师”,是医学生们对遗体捐赠者的尊称。 旁边正在敷面膜的杨广绥一愣。好半晌,杨广绥闷声道:“我怕。” 无人理睬。 杨广绥摘下面膜,往脸上拍了一层精华水:“我怕尸体。” 邵文轩纠正道:“他们不叫尸体,是大体老师。” 这时,赵云深拎着书站起来,走到了杨广绥的身侧。杨广绥心里一暖,正想着:嘿,赵云深这个哥们够意思!他肯定是感同身受,也很害怕尸体又不敢说实话的可怜男人吧。 杨广绥扭过头,却见赵云深弯下腰,仔细研究着杨广绥桌前的人体骨骼模型,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意思。赵云深摆弄着骨头关节,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杨广绥问他:“深哥,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赵云深道:“我还没见过,能有什么看法?” 杨广绥的千般怀疑都化作了一抹笑:“讲实话,你怕不怕?” 赵云深没做声,连连摆手。 * 到了正式上课的那一天,所有同学都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进入了庄严的解剖楼。 福尔马林的气味呛鼻,杨广绥担心自己的皮肤受不了,便站到了赵云深的背后。他们五个人共用一具大体老师,只做观察,并不动刀,杨广绥与赵云深一组,自始至终不敢直视大体老师的面部。 教授在讲台上说:“你们不能信鬼神,但你们不能不敬畏生死。感谢大体老师的贡献,我们先为他们默哀一分钟。” 一分钟内,教室里静若无人。 杨广绥只觉瘆得慌。 赵云深与他截然相反。赵云深按照课程要求,进行着全方位的观察。他们的大体老师是一位年迈男子,腿部和背部都有伤疤,赵云深便和杨广绥说:“他活着的时候不容易,看这样子,肯定动过几次大手术。他离世后,就把遗体捐给了学校。” 杨广绥闭着眼道:“我去隔壁组瞧一眼。” 赵云深侧了一下头:“隔壁组的大体老师是个九岁的小朋友,白血病离世。” 杨广绥重复昨晚的问题:“你对大体老师有什么看法?” 这一回,赵云深终于能直白地回答:“我的直观感受是,皮肤很硬,气味刺鼻,内心感受是,他们的贡献很大,解剖是现代医学的基础。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湖边有一家土菜馆,开了十几年,那位老板是大家的旧相识。 唐小伟提议:“我们下馆子聚一聚,点些好菜,中午都不用赶回家吃饭。” 翟晴往前跑了几步,回头一笑,整个人便如同花朵绽放般娇俏明艳。她跟随众人走进饭店,手挽着另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谁在她面前提起“赵云深”三个字,她都会轻声制止道:“不说了。” 她安静坐在靠墙的位置,拿起一次性筷子,使劲掰开了,再用开水烫一遍。 昔日同学们围坐在一张方桌的四周。老板拿来几份菜单,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唐小伟随手指道:“番茄鸡肉片,土豆炖牛肉,酸汤羊肚,爆炒蛏子肉……” 37.罢休 randomrandomrandomrandomrandom 休眠期的电脑屏幕播放着一条变幻的蓝色彩带。赵云深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许星辰, 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 少女的羞涩和婉约呢?他整理一下衣襟, 重新坐得端正:“你作为一个女生, 太直接了。” 许星辰呼吸一口凉气,顺着气管往下,脊背与骨骼都感到酸麻。她双手撑着椅子,鞋尖点地,慢悠悠回答:“因为没时间了嘛。高考结束了, 马上就要填志愿,分道扬镳,从此江湖不见。我姑姑经常讲, 人生的离别残酷在我们不知道哪一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 赵云深微皱了眉头, 语调低沉道:“你刚才的动作是从哪儿学的?不是你自己发明的吧?” 许星辰如实回答:“美国电视剧。” 赵云深仍然坐在她身边:“我们中国和美国有不小的文化差异。” 许星辰仰起脑袋, 凝望着窗边的风铃:“为什么美剧里的青少年可以那么做, 我们却不能呢?为什么女孩子一定要矜持, 男孩子一定要勇敢?主动的女生, 就像哭哭啼啼的男生一样, 会叫人唾弃。” 赵云深正欲辩解,许星辰又接着感慨:“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要是只做正确的事, 就不会跟着你回家了, 多危险啊。”她微微俯身, 扒了几口面条, 还挺好吃。她用筷子戳破了荷包蛋, 赵云深抬手推了一下她的碗。她感到疑惑,侧过脸看着他。 他问:“是你么?去年夏天?” 这一刹那间,她神情呆滞。 赵云深便认定:“是你没错了。” 屋檐外的风铃被吹动,叮咚作响,夏季的浓烈阳光洒进来几寸,明明没照到许星辰,但她抬手挡住了双眼。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当时吓坏了,忘记谢谢你了。” 赵云深随口道:“你水性不好就别去深水区。那天游泳馆人也少,我把你捞起来,放岸边,你立刻趴窝,幸亏没事。” 他对那一天的印象很清晰。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他和堂哥一起去了游泳馆。彼时是早晨七点,游泳馆刚开业不久,深水区的一位女生沉进水面,整整几十秒没浮上来,赵云深原本就在观察她——她那天戴着护目镜,头发全部往后梳,被一顶泳帽包裹着,他只觉得她很眼熟。动作反应之快,远胜于头脑思考,他跳下水池,不遗余力救起她。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小腿抽筋。” 赵云深没回答。因为他呛了一口水。他走向男更衣室,咳嗽半天,吹了一会儿电风扇,等他再一次返回原地,姑娘的踪影早已消失。 而今,他重提旧事,并不是自诩“救命恩人”。 不过许星辰脸色更红,补充道:“我们俩蛮有缘的。”她尽量表现得随和自然,大方坦荡,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他拒绝——可他没有。他伸直五指,碰到了她的手背,她搭扶着桌面,又突然想撤离。那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呢?好比清晨路过花园,见到一束最漂亮的玫瑰,枝叶繁茂,芳香沁人心脾,因此她备受吸引。然而当玫瑰真正垂青于她,她便想将一株花连根拔起,栽入她自己的院子里。 那时她还不明白,喜欢一个人,伴随着占有欲的萌芽。 赵云深拿回了鼠标的控制权。他将鼠标掌握在手里,翻来覆去,不停把玩。书桌前摆着一本《选校指南》,也被他翻开,逐页展示在许星辰眼前。 “你想学医?”许星辰问他。 他说:“是啊。前天晚上做的决定。” 凡是与医学相关的专业,都被赵云深用铅笔画了一个圈。他重点勾描了“临床医学”,紧挨着“计算机科学”。 许星辰轻轻折下纸页,建议道:“就这个学校吧。”随即又踌躇:“我听别人讲,医生特别辛苦,念完本科,还要念研究生,完了还有什么规培,夜班白班来回换,全靠职业精神在支撑。”她指甲一划,留了个印记:“你要是想学,那还是蛮好的,多有意义的职业。” 赵云深合上《选校指南》,反过来问她:“你为什么想学计算机?这个专业容易掉头发。我叔叔在深圳工作,写c++开发,不到三十岁,已经秃了。” 许星辰顿时慌张:“秃了?” 赵云深叹口气:“寸草不生。” 许星辰急切地探究道:“视力呢?他眼睛好使吗?” “也不行,”赵云深摇一摇头,“近视九百多度。” 许星辰的未来似乎一片惨淡。她之所以选择计算机专业,是因为她姑姑坚持认定,计算机是万金油专业,学得好,容易赚钱。但是姑姑没说,每天要面对电脑几个小时?是不是真的容易秃头? 赵云深的告诫引发了许星辰的深思。她捧起《选校指南》,认真钻研。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们家的座机忽然响了。赵云深跑去接了个电话。座机真是一个检验孩子有没有乖乖待在家的好东西,赵云深和他父亲聊了几分钟,又提及一句:“我想学医。” 父亲回答:“学啊,没人拦你。” 赵云深从善如流:“那我真报了。” 父亲鼓励他:“报!男人做事,不要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赵云深道:“行吧,我后天填志愿。” 他说话时,许星辰侧耳细听。那一天,她待到了下午,还和他打了几局游戏。许星辰的操作异常敏捷,水平之高,甚至超过了赵云深的几位好友。他们就在虚拟世界中对战,直到时钟指向了三点,许星辰告辞道:“我要先回家了。我姑姑五点下班,可不能让她来接我。” 赵云深低下头看她:“怕你姑姑发现你在我家里?” 许星辰没做声。 她背起书包,又将两只碗放进厨房水槽。她想了想,还是拿起抹布,拧开水龙头,把碗洗了,再用厨房纸擦干净,放进消毒柜里。 许星辰做这些事的时候,赵云深要来帮她,可惜厨房狭窄,水槽之前,仅容一人站立。她腾不出地方,赵云深只好站在她身后。当她微一俯身,更显得腰肢细软,双腿纤长,赵云深就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凉白开。 他送她去了公交车站牌。 她向他挥手:“再见!” 赵云深点头。 汽车开动,他后知后觉:“许星辰……” 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她回首一笑,眼中泛起光泽,发丝被风吹得缭乱。那辆公交车一路飞驰,很快走远了,赵云深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这才想起他没问她要联系方式,也没问过她家住在哪里。 赵云深拜托了几个同学,从五中辗转到七中。同学们带回一连串的消息——许星辰竟然没有qq号。不过,他们拿到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 填完志愿的那一晚,赵云深洗了澡,穿件裤衩,攥着诺基亚手机,走进了他的卧室。他母亲见他这样,还问:“你干嘛呢?要给谁打电话?” 赵云深道:“我的一位同学。” 他的父亲翻开报纸,也没抬头,当场戳穿道:“肯定是个小姑娘,老婆,你别问他了。咱儿子高考也考完了,志愿也填过了,该有一点年轻人的自由。” 父母的交谈声被隔断。赵云深关紧房门,坐在床边,拨打了许星辰家里的座机号码。他等待很久,无人接听。但他没有放弃,连续几天都在傍晚联系她。某一夜,或许是天气太热了,空调压制了负荷,整座小区都停电。 万家灯火被熄灭,建筑物匍匐于黑夜,赵云深找出一只蜡烛,将它点燃,火光跳跃,落影半明半暗。他左手拿扇子,右手捧一本书,在烛光中阅读一本《挪威的森林》。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书中写道:“那是个温和的雨夜,我们赤身裸体也未感到寒意。我和直子在黑暗中默默相互抚摸身体,吻着嘴唇……” 他看得困乏,书本遮盖了视线,接着做了一个梦。苦闷的燥热消失了,雨声缠绵,凉风骀荡,静悄悄的黑夜里,女孩子趴在他肩头吐息,叫他:“赵云深同学,实话跟你讲啦,我想对你负责。” 他睁开眼,明光刺目——家里来电了。 又过了几日,他不抱希望地再一次致电给许星辰,依旧毫无回应。后来,他才知道,许星辰高三搬家,原先的座机号码早已作废。 整个暑假,漫长而枯燥。 * 九月初,大学开学。 赵云深一个人来报道。他坐火车抵达省会a城,拖了两个行李箱,一路上风尘仆仆,好在他常年坚持锻炼,倒也不觉得疲惫。 校门口摆放着姹紫嫣红的花盆,数不清的志愿者们在为新生引路。某位师兄拦住赵云深,问他:“新同学你好,哪个专业的?” 赵云深拿起录取通知书:“临床医学。”又问:“大哥,这专业学的人多么?” 师兄生得一副沧桑样貌,少年白头,胡子拉碴。赵云深其实不确定,他究竟是师兄还是辅导员,便以“大哥”作为称谓,以示尊重。 这位师兄果然受用,颔首道:“我是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大二学生,不了解你们临床医学的情况。你们医学院的学生就是胆子大,解剖课上……啧啧啧,你去那边吧。”他指了一条路:“你们的辅导员在那儿,快去找他,现在队伍不长。” 赵云深一听“计算机科学”,竟然不走了。他伫立几秒钟,试探道:“你们专业的这批新生里,有没有一个叫许星辰的女孩子?” 四处人声鼎沸,师兄没听清,便问:“谁?” 赵云深大声重复:“许星辰!” 不远处,有个清亮的女声回答:“我在这里呢!” 赵云深侧过头,望向附近。许星辰穿着一条连衣裙,欢欣雀跃向他跑过来,她瞧见他的录取通知书,甜甜笑道:“你好呀,赵医生。” 许星辰拍了几下沙发,缓解她的兴奋之情。 没过一会儿,她已打了三四次电话,反复确认她的分数。她心里清楚,每逢全市模拟考,她的成绩只比重点线高几分,但是,高考的结果,使她扬眉吐气。 她十分欢快地跑去了学校。 本市的第七中学拉出两条红色横幅,悬挂于正门之前。第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重点达线率位居全市第一!另一条横幅写着:热烈庆祝本校学子摘获全市理科状元、文科状元桂冠! 相比之下,隔壁的第五中学有些萧条冷清。 全市最好的两个中学,便是五中和七中。今年的高考,七中大放异彩,五中黯然失色。许星辰的同学们都觉得脸上有光,只有许星辰一个人为此失神。 她坐在班级座位上,兀自怔愣。 同桌问她:“一脸呆相,舍不得我吗?” 许星辰轻笑:“才不是。” 同桌名叫宋源,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宋源挺受女生的欢迎,可他在许星辰面前从来讨不到好,他也不知为什么,隐隐感到挫败。 他咬住一只铅笔的笔头,默记一些大学专业的介绍。他听见班主任发表了一篇致辞,同学们情绪高涨,“嗷——”有人带头吼叫,接着呐喊:“青春万岁!” 高三(15)班的教室里,学生们或站或坐,吵闹声空前整齐。当然也有淡漠的局外人,许星辰和宋源都是其中之一。宋源正在惦记许星辰,许星辰则在眺望五中的教学楼,这场班会结束之后,她背起书包,冲向了五中门口。 人来人往。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微风和煦,阳光耀眼。 许星辰穿了一条格子裙,腰带被她拉高,裙摆更短。她知道自己的双腿修长笔直,符合大多数男生的审美。她甚至选择了略带气垫高跟的运动鞋,配合她的衣着打扮。这对一个向来不修边幅的高中女生而言,已经算是“精致”的极限。 她的努力没白费。 近旁有一位男生骑着自行车飞驰,冲她吹了一声口哨。 她却缩进了阴影处。 五中的学生们成群结队,路过许星辰的眼前。她半靠着墙壁,时不时抬头、回首、垂眸看地板,以此来缓解尴尬。每当有人观察她几秒钟,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昭然若揭。 呼吸急促,她拧了一下鼻子。 远处的凉风吹来,她的肩膀被一个男生搭住。那人掌心滚烫,触及她裸露的雪白皮肤,就像打破了固有的生理平衡,受到强烈的冲击,僵硬得挪不开手。 许星辰扭过脑袋,望见了宋源。 他远比许星辰紧张多了。他的脖子和脸颊泛着红光,如同一条缺水的鱼,误入堤岸,不知未来在何方。可他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握着许星辰的肩膀,刚一开口就说:“我们处个对象吧。” 他问:“好不好?” 许星辰没听清:“啊?” 宋源前进一步,迫使她退至墙角。建筑物的长影遮挡了他们二人,许星辰并未感到任何来自于异性的攻占与压迫。因为宋源绞着衣袖,抬不起头。他弓曲脊骨,半弯着腰,格外青涩地说:“我和你填报一样的志愿。我们俩有缘,总分只差两分。” 他吞咽唾沫,喉结滚动。 那感觉,像在等待一场终极审判。 他是莽撞的犯人,许星辰是负责裁决的大法官。 然而许星辰迟迟没应声。 她将额前碎发捋到了耳后,视线越过别人,直抵赵云深。赵云深驻足于宋源的背后,他侧身站立,远离阳光,风吹起他的衣领,露出精壮流畅的线条。 她的脸颊泛起热潮。 一瞬间,好像时间倒退,又退回了今年冬天。许星辰很怕冷,她戴着帽子、围巾和口罩上学。那天下了一场大雪,路面很滑,许星辰将近八点还没踏入校门,快要迟到了。她心里着急,脚底用力,自行车蓦然一震,翻倒在校门前,教科书与笔记本撒了一地,周围有同学路过——可是他们也要赶时间,没人帮她。 当时她身上很疼,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忙着收拾东西。凛冽寒风中,隔壁五中的一位男生蹲下来,帮她一起拾捡。他动作灵活,手脚麻利,很快帮她整理完残局,将书包隔空一甩,扔回她手中:“上课去吧,我们都迟到了。” 那会儿,她想说:谢谢你啊,赵云深同学。 不过她记起来,他从没向她介绍过自己。他的奇闻轶事,都是她偷偷打听的。 而现在,他们进行过一次正式会晤,许星辰终于能坦荡直率地喊他:“赵云深!” 他回应:“在!” 赵云深的那种语气和态度,如同应付一场体育考试的点名。他双手揣进裤兜里,他身旁也有别的男生,那几个哥们瞅一眼许星辰,又瞄准了赵云深,“嘿嘿”地嬉闹着,推他一把,他笑着顺势往后退,倒着走了两步路。 他还问道:“许星辰,你吃冰淇淋吗?” 许星辰搓了搓手:“我请你吧。” 场面一度很复杂。 宋源的脸色由红转白。他已是不战而败。“五中校草赵云深”的名头如雷贯耳,许多女孩子都默默对他抱有好感。不过赵云深的花花肠子很多,生活重心不在学习上,完全不像老实人。 宋源的语言表达能力本就不强。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做了许多心理斗争,方才鼓起勇气开口,抓住许星辰表明心迹。但是,许星辰不仅没答复,甚至将他抛之脑后。 她跟着赵云深走远。 赵云深的同学们都很识趣,纷纷散开。 许星辰在报刊亭买了两只蛋筒。她一边走路,一边吃冰淇淋,过红灯时,她心不在焉,往前走了一小步,赵云深就拉住她的手腕,制止道:“等等,红灯危险。” 他说:“大马路上车来车往,不能不看路。” 许星辰点头附和,又问:“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赵云深道:“你中午回家吗?” 许星辰攥紧口袋里的诺基亚。等红灯的那一分钟,她挡住了屏幕,飞快给姑姑发短信:姑姑,我中午和同学出去玩,不回家吃饭啦。 她的姑姑立刻回复:好的宝贝,你们放松玩,姑姑下班了去接你。 收到了家长的允诺,许星辰告诉赵云深:“我不回家,可以玩到下午。” 赵云深邀请道:“跟我回家吧。我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不过你要想好了,我家没什么吃的,我只能下碗面条当午饭。青菜肉丝面,加几个荷包蛋。”他的提议是如此的顺水推舟,光明正大,没有任何忸怩作态。 许星辰一度认为,赵云深经常把朋友们带进家门,那他还真是一个热情似火的人,她想。 * 临近中午时,许星辰跨进赵云深的家。 他住在普通小区的房子里,三室一厅,装修简单雅致。卧室的房门敞开,许星辰偷瞟了一眼,见到赵云深父母的婚纱照。她转了个身,望着另一个方向,发现一间属于男生的卧室,还算干净整洁,床单被褥都是深蓝色,台式电脑蒙着一层棉布,空调已经打开了,往外散发降暑的冷气。 赵云深卸下书包,待在厨房煮面。 他被蚊子咬了手背,可是锅中的开水滚沸,他便开口说:“帮我拿一下清凉油。”许星辰听得一愣:“你在跟我讲话吗?”他握着筷子,侧目看她:“除了你,我家还有别人?” 许星辰二话不说,立马在茶几上找到了清凉油。她蹬蹬跑进厨房,问他:“哪里被咬了呀?”他说:“左手。”许星辰竟然就弯腰,替他上药。 他怔然,微微失神,记起同学的话:我哥们在七中念书,他班上有个女生,叫许星辰,长得漂亮,性格特好,对人不设防。那哥们是许星辰的同桌,就想追她,嘴上又不敢讲,别提多愁人。 赵云深问她:“校门口和你说话的那个男的,是你同桌?” 许星辰惊讶道:“你认识他啊?” 赵云深唇角一勾,挑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他叫宋源是吧?” 许星辰双手抱拳,向他拜服道:“赵兄的交际圈很大,格局很广,遍布五中和七中的江湖。” 赵云深回复了一个抱拳礼:“哪儿的话,我们江湖中人很随便,没打过照面的朋友,只能私下聊两句。” 面条已经被他煮熟了,他顺溜地掌勺出锅,开始煎鸡蛋。他的厨艺真好啊,许星辰赞叹不已,比她要强得多了。 许星辰说:“我就没下过厨房。” 赵云深不假思索地问她:“你爸妈没教过你?” 许星辰坦白:“我妈妈很早以前就走了。我是爸爸和姑姑带大的,姑姑特别惯着我,不让我做饭买菜,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唉,我这么讲,你觉不觉得我有一点娇气呢?” 赵云深敲碎一个鸡蛋,头也没抬:“不算吧。我爸常说,男孩穷养,女孩富养。” 许星辰又问:“你爸妈工作忙吗?” “不忙,”赵云深调侃道,“碰巧赶一块儿。他们俩都不想面对我的高考成绩,就先跑了,借口出差,后天才能回来,留我一人面对残酷现实。” 许星辰脑中顿时“咯噔”一声,心脏也跟着收紧。她垂下头,发丝遮挡半张脸,试探地问道:“你高考成绩怎么样?” 他先报出一个总分,然后又是六门单科分数。 许星辰舒了一口气:“你比我高了十分。我们可以考虑同一所学校的不同专业。” 赵云深正在装盘。他打开消毒柜,取出两个海碗——他所准备的一碗面,几乎是许星辰的三倍饭量。他一共煎了八个荷包蛋,每碗分得四个,吓得许星辰不敢做声,甚至想回家了。 他一抬眼,见她表情隐忍,便问:“怎么?” 许星辰实话实说:“大哥,你没请女孩子吃过饭吗?” 赵云深没想到自己被她一眼看穿:“女孩子不吃面条?” 许星辰道:“你太生猛,女孩子一次吃不掉一大海碗的食物,外加四个荷包蛋啊。”她端走属于她的那一碗,手执筷子,扒拉一半面条给他,旋风般迅速地逃离厨房。然后,她又静止在客厅里。赵云深他们家没有餐厅,他们平常都在哪儿吃饭? 赵云深说:“我喜欢坐在沙发上。” 他打开卧室的门:“你来我房间坐一会儿。” 许星辰端碗,尾随着他。 电脑桌前摆了两把椅子。许星辰落座,赵云深挨在她旁边,两人一时又有些局促,不知要说什么才好。面条与荷包蛋蒸腾着热气,空调的凉风又是一阵冷过一阵,许星辰攥着裙摆,说:“你打开电脑,放个电影助兴吧。” 赵云深立刻开启了屏幕。鼠标在许星辰这一侧。她握着鼠标,点开桌面上的“电影”文件夹,便见到赵云深欲言又止,最后他竟然抬起一只手,捂住了他自己的脸。许星辰还很愕然:他羞耻个什么劲啊? 耳畔传来奇妙的旋律。 许星辰强自镇定:“哦,日本爱情文艺动作电影。”她赶紧关掉了播放器。精神戒备,食欲消退,她捧着滚烫的瓷碗,心跳快速如小鹿乱撞。 她再一扭头,只见赵云深坐得笔直,裤子不对劲,鼓起了什么东西。她面对着他,伸手去触碰,他制止她:“喂,许星辰,你搞什么,你别……”后面的话,他却不提了。他趴在电脑桌前,块头那么大,如同一只温顺的狮子,失去利齿,任人宰割。 许星辰的理智崩裂,像一块玻璃被哗然打碎。她拖着椅子挪近,轻声说:“赵云深,我们都是十八岁的成年人,扭扭捏捏不好玩。岁月不饶人,青春不等人,实话跟你讲啦,我想对你负责。” 许星辰的表哥名为潘移舟,也才刚满二十五岁。潘移舟本科毕业后,被保送为博士,目前正在北京念书,主攻方向是微生物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