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帽子王》 第一章 皇辇回程太子病重 腥风血雨名仕灭门 清康熙41年冬。 是年夏季多雨,黄河流域多处决堤,洪灾泛滥,一时流民四起,哀鸿遍野。农历九月初四,康熙皇帝率皇太子胤礽,四贝勒胤禎,十三阿哥胤祥由北京出发开始第四次南巡河工。皇帝沿途察看灾情,亲眼看到各地百姓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不禁悲痛万分,唏嘘感叹,途径河南,康熙皇帝连下三道圣谕,一是命各受灾地衙门向富商大户筹粮借粮,开仓济民,富商损失由国家统一补偿;二是命各地河道总督率麾下绿营河标武防官兵争分夺秒抢修河堤,凡再有二次堤溃人亡者,一律就地查办,押解京城依刑律严处;三是广开皇恩,免除受灾地区两年劳役赋税,以尽快恢复民生,昭告天下皇帝爱民惠民之情。 除此三道圣谕,康熙皇帝更是钦命十三阿哥胤祥作为代表赶赴泰山祭天祈福,唯望天神庇佑以度民疾苦,巩固吏治。 是年十月初六,康熙帝黄辇启程返京途中,天佑不足,皇太子胤礽偶感风寒,经几天舟车劳顿竟邪气内侵,一病不起,康熙帝站在黄辇之上,凭栏眺望路边萧瑟的枯木,不禁想起胤礽的生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难产而死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冷昏暗的初冬,一行热泪沿着他坚忍却也孤独的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万岁爷,您可得爱惜龙体啊万岁爷,不能这个悲伤法儿,您让奴才可怎么活啊。”贴身太监李德全见康熙皇帝落泪,一时间竟也悲由心生,咧开大嘴哇哇大哭起来。见李德全那副虔诚而又不失夸张的模样,康熙皇帝又好气又好笑,遂摆了摆手,朗声训斥道:“留着你的力气等朕宾天了再哭吧,快闭上嘴。” 皇帝半开玩笑的一句话竟引来七窍玲珑心的总领事太监李德全心里一个激灵,不假思索的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的脚下,头像捣蒜一般磕的声响:“万岁爷,您可要折杀奴才啊。”原本七分真三分假的李德全这下可真成了发自肺腑的嚎啕大哭,他那不男不女的公鸭嗓子一开口,萦的康熙皇帝脑仁子生疼,康熙不耐烦的挪了两步,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快干点正事儿,传朕御旨,摆驾德州行宫,急召索额图火速赶往德州行宫为太子侍疾。” “奴才领命。”李德全顾不得大体,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匆匆向走在皇驾前头的四贝勒爷跑去。康熙皇帝返回行辇内坐下,英挺的眉头又拧紧了一些。 十月初八,因结党营私被免职两个年头的索额图在御前侍卫巴图的护送下日行600里披星戴月赶到了德州行宫,见到一脸劳碌疲惫的康熙皇帝,再看一眼他毕生希望所寄托,如今却气若游丝,生死未卜的皇太子胤礽,索额图二话没说,伏地嚎啕久劝不止。 康熙帝还惦记着索额图辜负皇恩结党营私的旧事,不愿与他这狼子野心的叔父多说些什么,寒暄了几句竟命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侍驾连夜启程回京,沿路走走停停,圣驾抵京之日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二十又六。 民谚有语称夏季多雨冬季必多雪,回京第三天,天空中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日清晨,康熙帝下了早朝,见初冬的第一场雪几经覆盖了茫茫大地,忽然兴致大发,便让李德全给自己披了青貂皮大氅,只带了一个御前侍卫朝着御花园走去。 羊毛内里皮革包裹的筒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隆冬的晴空万里无云,御花园里更是寂静的连个人声儿也没有。康熙帝顿觉神清气爽,一人走在最前头朝着已被大雪覆盖的假山处多行了几步。 “哎听说了吗?”一人多高的假山后面传来了几个宫女扫雪的声音,李德全刚要上前赶人,被康熙抬手制止了。康熙皇帝挥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行三人全都停下了脚步,站在假山的另一边静静聆听。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不知道吗,说起来也真惨,一家四代一十三口人一夜之间都被杀了,哎,天子脚下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太残忍了。”另一个宫女啧啧感叹,康熙帝藏在假山后面听的真真切切,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是啊,听说被杀的一家祖上还是前朝旧臣,也不知道是谁干了这件缺德事,不怕遭报应吗?”又一宫女评价道。 “哎哎,今早上养心殿的哈哈珠子顾徳海办差回来,说京城里的人都在传一句话,说明眼人听懂了这句话就都知道凶手是谁,叫什么来着?”说话的宫女年纪不大,口音里带着天津卫方言。 “哎呀你快说呀,关键时候想不起来。”其他宫女急得直嚷嚷,那天津方言的宫女想了老半天,这才缓缓开了口:“叫什么朗朗乾坤一饕餮,晴天白日一孤星,好像是这么说的。” “朗朗乾坤一饕餮,晴天白日一孤星,什么意思啊?”宫女们相面面相觑,叽叽喳喳讨论着,只可惜几个人加起来读的书超不过一本,讨论了半天,谁也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朗朗乾坤一饕餮,晴天白日一孤星……”康熙帝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脸色变得比那地上的雪还煞白,过了许久,康熙抿了抿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的薄唇,沉重的吐出几个字:“回乾清宫,李德全,传马齐、熊赐履、陈廷敬。” 第二章 孤胆忠臣智斗阁老 雷霆震怒密命俠王 奉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文华殿大学士马齐、文渊阁大学士熊赐履、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陈廷敬心情一个比一个沉重。早朝刚过,皇帝又下急召,想都不用想,定是为了城郊一家十三口被灭门的惨案。其实早朝前,三位大学士已经看到了九门提督托和齐和顺天府尹钱晋锡的折子,奇怪的是,早朝开始后,这个折子不仅不翼而飞,托和齐和钱晋锡更是集体噤声,直到半个多时辰早朝结束,偌大的太和门前竟没人提及此事。 浮沉官场半辈子的马齐、熊赐履、张廷敬个个都不是傻子,折子不发,多半被留中了。说好听的叫留中,说不好听则是被私藏了。而此时放眼朝野,胆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私藏折子的,除了成功斗倒索额图明珠,独揽内阁大权的佟国维,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个权势和胆子。 索额图被康熙罢官赋闲后,马齐、熊赐履自是被佟国维连拉带扯的灌了个钵满盘盈,即使没有直接参与进这次的瞒报事件,暗地里恐怕也是心知肚明的。而陈廷敬依靠着四两拨千斤的扎实功底,游走在几股势力的漩涡当中,对这次的折子留中却是早朝时分才刚刚回过神儿来。一步一步行走在乾清宫门外汉白玉龙雕石台的积雪上,陈廷敬明明身穿乌黑厚重的裘皮大衣,依旧在冷风中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敬修、子端哪,你说万岁爷此时召见咱们,可不是为了京郊那起杀人案子,咱们几个到了御前断不能乱说,佟大人不在,咱们可不能自乱阵脚啊。”熊赐履字敬修,张廷敬字子端,当朝的汉臣沿袭古制习惯互称字号,以示彼此关系非同一般,而八旗子弟则更习惯彼此称“爷”,无限制的抬高对方的身份。 “那是那是,马大人提醒的是。”熊赐履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马齐分明是借机提醒陈廷敬当着万岁爷的面别胡说八道,于是乎唯唯诺诺迎合着答应。 陈廷敬瞬间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勉强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不冷不热又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句:“圣意难测,咱们说话间都得多掂量掂量。” 马齐、熊赐履听了陈廷敬的回答,一时间似懂非懂,这陈廷敬平日里猴精猴精的,听懂他们的提点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他的回答确又似是而非,他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御前是会顺着他们的意思装糊涂还是一股脑全抖给康熙帝,马齐、熊赐履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北风呼啸,夹杂着细碎雪末的冷风一道道划过这三个各怀鬼胎的内阁大臣,不由自主的,三人一起缩了缩脖子,马齐见陈廷敬动作步调与自己高度一致,不知哪来的信心,认定陈廷敬不会胡说,于是冲着熊赐履微微笑了一笑。 陈廷敬经这殿前风吹的头脑更加清醒,眼望着巍峨雄伟的乾清宫正殿,陈廷敬陡生一计,或许,扳倒佟国维的时日到了。 三人一齐进了乾清宫,在李德全的引领下来到了康熙帝平日里常待的西暖阁,此时康熙帝正斜倚在龙榻之上,手里摩挲着一串年数已久的檀木珠子,桌上刚刚沏好的****还冒着缕缕泛白的热气。 践行了叩拜大礼,三人噤若寒蝉般一字排开立在龙榻一侧,莫说抬头,连喘气都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你们三人身居文华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皆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之人,来你们给朕解解,这朗朗乾坤一饕餮,晴天白日一孤星是什么意思?”康熙帝徐徐问道,虽言语间还算平和,但笔直挺立在一侧的三位内阁大臣一时间只差吓破了胆子。 “臣昏聩。”三人齐齐跪下,脑袋低垂着耷拉在地上,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 “你们不是昏聩,你们是好大的胆子!”康熙帝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在皇帝严辞训斥下,马齐、熊赐履按在地上的双手皆微微有些颤抖。 “身为内阁大臣,国之栋梁,你们私藏奏折,瞒报案情,是谁借了你们这个胆儿,怎么着,还是你们都长了本事,给朕砍了脑袋还能再长出来?”康熙帝严厉的责问,犀利如鹰隼般的眼睛徘徊在三位阁老的身上,目光中流出的更多是无奈,是难以名状的悲戚。 听到这里,马齐、熊赐履不得不惶恐着接受了现实。胳膊永远不可能拧过大腿,以康熙帝的英明睿智怕是一早便看出了真正的幕后指使,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身上的罪名少背一些,或许死的还能干脆一些,事已至今,佟国维怕是保不住了。只是平日里收受了佟阁老不少好处,马齐多多少少还心存疑虑,念想着以死抵赖或者还能为佟大人开脱一些罪责,也不至于他下了狱拼死的反咬自己。又或者,佟国维身为孝懿仁皇帝之父,万岁爷感念他两朝老臣又是国亲不舍治罪于他,再或者佟国维哪日东山再起,他马齐也横竖没有得罪。瞬间盘算清楚,马齐率先向着康熙脚下爬行了几步,咚咚咚使劲儿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恕罪,老臣该死。只是老臣也冤枉哪,今儿起的确看到九门提督托和齐、顺天府尹钱晋锡上了折子,早朝前还跟佟大人、熊大人和陈大人讨论来着,只是佟大人说兹事体大,皇上日理万机,益查明一二再行禀报,我们这才将这份折子留了中,不想皇上神机妙算,先一步得知了此事,请皇上治老臣迟报之罪。”说罢,马齐又是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透过千丝万缕的热气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马齐,心下不由感叹起来:好个八面玲珑的马齐,一番说辞不仅开脱了佟国维还拉着熊赐履、陈廷敬一起下了水,这是绑着四个阁老向自己示威啊。 “陈廷敬,你说。”似是仍有不甘,康熙帝单点出陈廷敬。陈廷敬不敢抬头,只感觉皇帝冰冷的言辞中带着一些期许,按照自己先前的设计,陈廷敬掷地有声的回答道:“启禀圣上,晨起家中琐事缠身,臣到内阁比平日里晚了些,不知佟相国与马大人、熊大人商议了何事。” 陈廷敬言毕,马齐脑袋嗡的一声眩晕起来,他猛地咳嗽了两声,脸色变的一阵红一阵白。熊赐履吓得腿肚子转了筋,跪在地上疼痛难忍,不敢动却又瑟瑟发着抖。陈廷敬头皮发麻,斗胆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皇帝,明显看到康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清王朝自太宗皇太极入关以来,为了不重蹈前明相国专权乱政的覆辙,三令五申不设相国,康熙早年明珠、索额图争权斗势,朝臣纷纷站队贴合逢迎,为了显示这二位权臣的尊贵,官员们私底下将此二位亲切称作明相、索相,但惧怕于朝廷的规定,谁都不敢摆在台面上说。 陈廷敬此时称呼佟国维为佟相,显然故作口误实则意欲给这将死的骆驼压上最后一根稻草。马齐偷偷瞥了陈廷敬一眼,老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此刻的马齐、熊赐履却深切的体会到,嫩姜坏了根儿,也能辣死人。 果不其然,听到陈廷敬说到佟相,康熙怒喊一声“陈廷敬你放肆。”说罢,皇帝将手中的珠子狠狠砸向齐腰高的案台,棕绳应声而断,浑圆透亮的檀木珠子散落了一地。 半晌皇帝一言不发,盯着窗外木木的发呆,英明一世的他8岁登基,斗鳌拜平三藩征西北,利用索额图明珠巧妙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千帆过尽万径归来却仍旧不得安生。呵,康熙皇帝冷笑出声,这才从容开口,只是这一瞬,陈廷敬瞥到皇帝鬓角那丝丝白发在窗外雪光的映衬下竟如此的明显: “陈廷敬拟旨:着革去佟国维领事卫内大臣、议政大臣职,念教辅孝懿仁皇后有功,仍食一等公俸;着革去马齐文华殿大学士、熊赐履文渊阁大学士职,罚俸一年;着革去陈廷敬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职,罚俸一年,仍带罪御前行走。退下吧,都退下吧。”康熙皇帝疲惫的摆了摆手,陈廷敬听到自己也被革了职,一时间不明所以难以接受,右手微微颤抖着用工整的楷书誊完了折子。 三人恍恍惚惚走出了乾清宫,大厦已倾此刻谁也顾不上谁。陈廷敬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不等下到台阶的最底层,掌事太监李德全匆匆忙忙追了过来。 “陈大人留步,皇上有旨。”李德全细声细气的喊,陈廷敬赶忙要跪下,却被李德全阻止并拉到了扶栏的后面。 “陈大人,万岁爷口谕,万望陈大人体谅朕之苦心,并传谕十三阿哥,命尔案中彻查京郊灭门惨案。”李德全凑到陈廷敬耳边轻声说道,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陈廷敬听完眼角禁不住泛了红。扳倒佟国维,一时间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康熙帝为保住陈廷敬不得不一并撤了他的职,为君为父,康熙皇帝思虑周全,真是操碎了心。 第三章 草寇和尚巧解密语 冷面贝勒开门纳贤 陈廷敬自西华门疾步走出紫禁城,远远看到家奴们抬了顶绿呢轿辇早早恭候在此处,许是等了一段时间,轿顶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老爷,小的扶您上轿。”见陈廷敬脸色苍白步履有些打晃,管家阿福走上来扶住陈廷敬,半拖半抱的将他送进了轿子。直到坐进轿里,陈廷敬提着的最后一口气徐徐卸下来,说话间几乎瘫倒在地。 “老爷,回府上吗?”阿福也知道,轿子里坐的陈老爷虽不上战场却也天天过着刀光剑影、提心吊胆的日子,见陈廷敬面色极差,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去十三阿哥府上。”话刚出口,陈廷敬忽然想到什么,接着改变了计划。“不了,先回府上吧。” 管家指挥着两个轿夫晃晃悠悠把陈廷敬抬回家,一进家门,陈廷敬火速脱下九蟒五爪朝服,换了身青灰色粗布长袍,纵马朝着城东十三阿哥府奔驰而去。 雪中一人一马一步一滑,陈廷敬好不容易赶到十三阿哥府,气喘吁吁的滚下马来,敲开门却被告知十三爷早一步去四贝勒爷府上了。陈廷敬暗叹一声,顾不得一路上策马飞驰泥水溅湿了鞋袜,复又上马朝着四贝勒府圆明园的方向急去。 而此时的四贝勒府上甚是热闹,与四贝勒正身端坐的姿态不同,十三阿哥大剌剌的骑在亭下柳旁的石头凳子上,一面啃着西番上贡而来,被四贝勒藏在地窖中尚未吃完的马奶提子,一面手拿折扇敲打着柳条上纷落的积雪。细碎的雪末簌簌落在他四哥比这雪景还阴冷的脸上,十三阿哥一会儿笑他四哥睫毛上沾了雪末,一会儿又抱怨这马奶提子太硬汁少没有中原的葡萄好吃。 “十三弟!”四贝勒胤禎冷面阎王的名号响彻京城,平日里甚少出门的他安心礼佛,秉性自是更冷了几分,就连贴身伺候的下人也难得见他露出点笑意。倒是对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十三弟,胤禎始终表现出难得的关心和耐心,就连训斥他几句,语气里竟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黄粱住持,您对这城郊一十三口灭门惨案有和高见?”胤禎潜心向面前端坐的大和尚请教。这大和尚本姓顾名一品,崇祯12年进士,因文采品性极佳而颇具盛名。清太宗皇太极入关后,曾命范文程三请顾一品入朝为官,均被他胡卷乱骂甚至棍棒相加赶了出去。眼看着皇太极龙颜大怒,顾一品牛脾气也上来了,赶在清兵前来强行捉拿之前,干脆剃了光头跑到城郊的无量寺当了和尚。 也是这顾一品命不该绝,太宗入关之始,各地反清复明暴乱频发,皇太极顾左右而不及,没几天就将他忘去了脑后。顾一品眼瞅着明朝复辟无望,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他渐渐不再关注凡尘事,一心一意研习佛法,尔后还给自己起了个颇具讽刺意味的法号:一梦黄粱。 转眼间到了康熙41年,黄粱法师已是67岁高龄,无量寺坐化了一代又一代住持,早已知天命的黄粱法师在这一年暮春刚过当上了无量寺的住持。四贝勒虔诚礼佛,经常去无量寺上香捐赞,又常与黄粱法师论辩佛法,一来二去,两人越发觉得禀气相投。胤禎在礼佛中发现黄粱法师不但佛法理解的精深透彻,对各朝各代的帝王之道也颇有研究。胤禎心下希望这黄粱法师或者能成为自己麾下的一位好幕僚,试探着跟他谈起了窗外国事。 一开始大和尚还故作矜持对凡尘俗事绝不评价,后来禁不住四贝勒几番挑拨,再加上黄粱法师本就是余梦未了如今又添新愿,几经四贝勒试探,从而彻底打开了心门,匡扶社稷的壮志豪情又一次涌上心头。 “四贝勒有盖世之才,自是对城郊灭门惨案已有理解,为何偏偏还要大和尚出丑呢?”黄粱法师虽年迈却依然声如洪钟,轻捻着跟手里的法器,大和尚闭目沉吟道。 “住持此言差矣,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胤禎的思考不是住持的思考,还请住持不吝赐教。”四贝勒作势非逼着大和尚评价一二。 “阿弥陀佛,既然四爷非要听,那大和尚就妄言二三。四爷,十三爷,两位爷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是洞若观火,那句朗朗乾坤一饕餮很好理解,饕餮乃何物?古语有云,龙生九子,其一为饕餮。饕餮者,性贪婪,尤好食也。那么龙又为何物?龙乃真龙天子,从古至今,敢以龙自居者,除了圣上,恐怕再无他人了吧。”大和尚徐徐分析着,十三阿哥胤祥沉思着,忍不住插进话来。 “大和尚说的有理,这朗朗乾坤一饕餮指的便是皇帝的儿子,我们这些个阿哥当中的一个,可是这晴天白日一孤星,我反复思索了很久,有些明白却又不敢确定。” “阿弥陀佛,十三爷,其实这晴天白日一孤星也好推断,晴天白日指的是白天,那天光大亮怎么会有星星呢?即便是到了晚上,漫天都是星星,哪颗又能留到天明而不落呢?”黄粱法师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只有17岁却身居高位,极受康熙帝喜爱的十三阿哥胤祥,经大和尚一点拨,胤祥一个激灵,身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这天明而不落的星星,指的便是太白星,太白经天乃大凶之兆,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孤星经天悬而不落,怕是要出乱子啊。”大和尚沉重的叹了一声。四贝勒胤禎拧着英眉看了眼同样心乱如麻的十三阿哥胤祥,种种迹象表明这京郊灭门惨案与太子爷有关,现如今太子爷尚在德州行宫养病,身为坚贞不二的太子一党,胤禎胤祥彼此间都明白,这次麻烦大了。 三人一时无话,各自沉默之际,四贝勒府上的门童匆匆跑了进来:“四爷,内阁大臣陈廷敬陈大人到访,说是有重要的事找四爷、十三爷商量。” 四贝勒听了先是一愣,陈廷敬为官清廉,品行端正,私下从不与王公大臣从往过密,这次破天荒的登门造访,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来不及深思索,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各自起身向外走去,“快请进来。”四贝勒命令一下,门童小厮火速跑开了。 第四章 临危受命阿哥犯愁 水深莫测黑龙现身 陈廷敬在门童的引领下刚进了四贝勒府上的院子,便瞧见四贝勒胤禎、十三阿哥胤祥和一老态龙钟的大和尚远远地迎向自己,陈廷敬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刚要行礼,身子还没蹲下一半,便被四贝勒胤禎伸手一把抓了起来。 “陈大人不必多礼。敢问陈大人,如此慌张到我府上,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胤禎焦急的问,陈廷敬谨慎的环顾四周,胤禎顷刻心领神会,摆了摆手,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见陈廷敬还是有口难开,十三阿哥琢磨着他是顾虑黄粱法师,赶忙解释道:“陈大人,大和尚跟四哥和我都是挚交,陈大人不必多虑。” 见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如此信任大和尚,陈廷敬这才细细将乾清宫里发生的一幕幕讲给这两位皇子。听完佟国维如何阴谋留中奏折,陈廷敬又如何智斗马齐、熊赐履两位阁老,天寒地冻中,胤禎和胤祥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陈大人智勇双全,足智多谋,实乃朝廷不可或缺的人才呐。”大和尚啧啧感叹道。陈廷敬摆手谦让,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陈大人,那皇阿玛可有何交代?”十三阿哥胤祥开口问。陈廷敬拱手回礼,轻声言道:“十三爷,这正是老臣前来四爷府叨扰的原因,皇上圣谕,命十三阿哥胤祥暗中彻查京郊灭门一案。皇上还吩咐,十三爷切不可暴露了身份,不才虽被革了职,但皇上格外开恩,还允许老臣御前行走,十三爷一旦有何需要禀报的,可交予老臣转交给圣上。”陈廷敬又特别叮嘱了胤祥要注意保密自己的身份,胤祥一时间似懂非懂,轻咬着半边嘴唇连声答应。 “那老臣告辞了”送走了陈廷敬,三人旋即折回了无妄亭下,胤祥呷了一口刚泡上的新茶,好奇地打量着他一言不发的四哥。 “四哥,皇阿玛为什么要我查这起悬案啊?明明刑部由八哥分管,那九门提督托和齐、顺天府尹钱晋锡又都是八爷的门人,让我这个刚刚从西北带兵打仗回来的阿哥查案,我能查出些什么?”胤祥颇有不平的问,四贝勒良久无语,沉默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这才缓缓开了口: “是啊,皇阿玛圣意难测,岂是我们这些皇子能猜得透的。”说话间,四贝勒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些悲观的情绪。 “哈哈哈哈,”端坐在一旁的大和尚忽然笑出声音,四贝勒胤禎有些恼,狠狠剜了他一眼。 “哎你这大和尚,笑的莫名其妙,没看见我跟四哥都在这犯愁吗?”胤祥也不高兴,忍不住冲撞了黄粱法师一句。 “四爷、十三爷,你们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哪,依大和尚看,当今圣上可真是一位旷古未有的仁君明君啊。”听到黄粱法师如此不吝溢美之词夸赞自己的阿玛,四贝勒心下徒生好奇,这和尚曾顽固的排斥满人统治中原,甚至为了不降大清,不惜放弃大好前途出家当了和尚,而现如今却又如此盛赞康熙皇帝,好生让人捉摸不透。 “哦?此话怎讲?”胤禎好奇的问道。 “四爷,十三爷,你们可曾想过,这晴天白日一孤星指的究竟是谁?如果这孤星指的是某一位生性顽劣罔顾律法的阿哥,那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杀人案子,但如果这孤星指的是那位爷,那可是动摇了国之根本哪。”大和尚说完,不急不慢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胤禎年长一些还稍稍能坐得住,眼看着大和尚迟迟不往下说,胤祥恨不得冲上去抢了他的茶盏。 “二位爷,大和尚不居庙堂之上,尚且能猜出这句话的含义,当今圣上博古通今,难道会不明白这孤星所指?恐怕万岁爷此时也拿捏不准这孤星到底是不是那位爷,所以才会命十三爷彻查此案。一来十三爷早年久经杀场,平日里又只与四爷交往密切,与其他阿哥牵扯甚少,立场尚能保持公正,二来四爷、十三爷辅佐太子多年,对太子爷忠贞不二,关键时刻能维护太子的利益,由此看来,万岁爷对太子仍是报以信任,可怜圣上也是一心求稳哪。”大和尚分析到此,胤禎和胤祥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了许多。 “只是这件事远远超出了万岁爷的预想,佟国维先一步行动在了万岁爷的前面,佟国维斗胆将折子留中,托和齐、钱晋锡朝堂上知情不报,个中原因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佟国维为何要留中折子,无非是要拖延时间,那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还没等大和尚讲完,胤祥激动的脱口而出。 “佟国维认定此案是太子所为,拖延时间是要做实证据,到时候再禀明圣上,一举将太子置于死地!” “对喽,十三爷说的极是。那请十三爷再想想,佟国维乃孝懿仁皇后的父亲,孝懿仁皇后故去已久,唯一的孩子皇八女亦己早殇,那佟国维为何要冒着轻则被革职,重则被砍头的危险留中折子呢?”大和尚惇惇诱导着,四贝勒胤禎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又一阵的发冷。 “佟国维胆敢冒此风险,怕是与托和齐,钱晋锡早有串通……托和齐……钱晋锡……”胤禎自言自语着,深邃的瞳孔中渗出幽暗的凶光。 “是老八胤祀。”胤禎吐出那沉重的四个字。胤祥忽然想起自己从西北征战回来,八哥忙前忙后为他收拾府邸,置办家具,甚至还亲命内务府挑选了一群干练的奴才前来府上伺候的那一幕幕,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果真如此,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 第五章 精明阿哥办糊涂案 多情公子断兄弟情 四贝勒府三进院子里的无妄亭下,胤禎、胤祥和无量寺黄粱住持各有心思的沉默不语。大和尚先前的分析严丝合缝、丝丝入扣,如今摆在面前的一件件一桩桩,无不指向是太子着人干了这起灭门惨案,而老八胤祀则想借此机会一举扳倒太子。同样身为康熙诸皇子当中的一位,胤禎、胤祥此刻才真正领悟到看似友好的兄弟之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过是湖水表面静谧的假象,而那不见天日的阴涩之处,却早已涌动起深不可测的暗流。 是年康熙皇帝虚岁刚满五十,虽偶见老态但龙体尚且康健。但二阿哥胤礽却已过而立之年,时不时的,王公大臣们经常耳闻目睹到胤礽按耐不住的抱怨,特别是那句“历朝历代没见过当了三十年的太子”,由于听得多了,竟已成了大臣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即便如此,胤禎、胤祥自诩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象太子这面大旗有一天会变了颜色。皇储乃国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那是万万触碰不得的。 而如今,老八胤祀竟然滋生了这般狼子野心,甚至业已联手佟国维、马齐这些朝堂重臣,每念及此,胤禎总是心跳的厉害,不仅是担心、惧怕皇子们掀起夺嫡纷争会葬送了祖祖辈辈金戈铁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万卷江山,更是心底掀起了一股莫名的洪流,久久不能平却令他亢奋不已。 十三阿哥胤祥今时今日倒是单纯的很,那万里江山姓甚名谁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只是他左右不能相信,他那八哥胤祀,名动京城、温文儒雅、宽厚润和的八贤王,怎会是这挑起争端,至亲兄弟于死地的歹毒之人? “既然如此,四哥,黄粱法师,你们倒也说说,这案子我该怎么查?”想的越多脑子越乱,胤祥干脆将问题统统抛了出去。 思索良久,胤祯犹豫的回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案子咱查不得。” “四爷英明。”黄粱法师接过话来,眼中闪烁着赞许的目光,“这案子就是不能查!”大和尚自信断言。 “哦?此话怎讲?”胤祥听的云里雾里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位爷想啊,圣上若真想彻查此案,又何必以迟报瞒报案情为由治了佟阁老他们的罪呢?佟阁老留中折子,等刑部查他个水落石出再行汇报,于情于理并没有越钜,皇上却不惜革了四个内阁大臣,就是因为他老人家不想彻查此案。不但如此,万岁爷还煞费苦心的将这案子交由十三爷接管。命十三爷查太子,那就是让左手查右手,查了等于没查。但虚晃这一枪,既可以起到警告太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作用,又在无形中保护了太子的地位不受动摇,同时又给朝中蠢蠢欲动,想要扳倒太子的各方势力放出一个信号,那就是他老人家对太子还是十分信任的。皇上这一步棋走的是有惊无险,真是用心良苦哪。”大和尚由衷感叹道,胤禎听了竟激动的热泪盈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哪,我兄弟二人能得住持倾力相授,真是三生有幸啊。”胤禎敬佩的望了望黄粱法师,再次为偶得这一精锐幕僚庆幸不已。 “照大和尚这么一说,我就当没这回事?什么也不用干了?”胤祥顿觉轻松,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嗌,十三爷此言差矣,案子还是要查,这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当下佟阁老被贬,八爷他们算是已经明了身份,想必此时八爷还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十三爷查清楚再坐享其成,所以十三爷得清楚什么能查什么不能查,但凡动摇太子根基的则千千万万不能碰触。”黄粱法师又格外叮嘱了一些,胤祥听了个大概大体还是要保护太子地位云云,越发表现的不耐烦。从晌午一直坐到傍晚,这会儿胤祥饿的头晕眼花腿脚发麻,胡乱应声了几句,扔下他四哥和黄粱法师,跑去别院找他四嫂,胤禎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讨饭去了。 不一会儿,乌拉那拉氏领着丫鬟们张罗了一桌饭菜端到无妄亭下,胤祥又不请自来,溜进四贝勒的地窖里寻了瓶百年的泸州老窖,胤禎见十三阿哥嘴上衔着鸡腿,说话间已经干了多半瓶他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喝的看家好酒,嘴上骂着胤祥是饿死鬼投的胎,略微泛红的脸上却漾起了难得的笑意。 这边月影稀疏故人如旧,而西南城脚的八贝勒府里,却为了掩人耳目只点起了一只火烛,昏暗的烛光在弥漫的夜色中一起一落的跳跃着,斑白的墙面上影影绰绰映出了几个神形各异的人影。 “八哥,这是佟阁老早些时候差他府上的奴才送到我那里的。那奴才说佟阁老已被皇阿玛革了差,他已不便走动。佟阁老写了这封信,说是见信如见人。”说话的是皇九子胤禟,他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信柬递给此刻正坐在他正对面,身体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八贝勒胤祀。胤祀接过信封,凑到烛火跟前仔细的展开,黄豆粒大小昏黄仍跳动的烛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他那凝神贯注、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又凭添了几分高深莫测。 “佟阁老断定皇阿玛想要息事宁人。太子万一蒙混过关,对于咱们极其不利。他们越是想要平静,我还偏偏不让他这么容易得逞。这案子非但要查,我还要往太子心窝子里查。我们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太子这些年鸡鸣狗盗、为非作歹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给抖搂出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倒要看看,太子爷这皇储的位置还能坐几天。”说罢,胤祀悽悽的笑了几声,在场的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四阿哥胤禵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八哥,太子那花花肠子也是九曲十八弯的,万一在皇阿玛的授意下这案子就是不查,我们该怎么办?”胤?素来城府最浅,忍不住率先问道。 “皇阿玛既然上一年革了索额图职,那表明他老人家的对太子的信任也不是铁板一块。这案子皇阿玛恐怕要密查,所授意之人多半是四哥。九弟、十弟、十四弟,你们最近都让底下的人留神着点儿,看四哥府上有什么动向,如今阁老们撤职的撤职,告老的告老,皇阿玛只留了陈廷敬一人御前行走。陈廷敬口风太严应该问不出什么,咱们多留心陈廷敬最近跟谁走得近,自然就明白这暗查之人是谁了。另外,我会安排吏部、户部借机煽风点火,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胤祀自信的回答。漏夜寒风袭来,席卷着地上的雪末吹灭了桌上跳跃的孤灯。屋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六章 四方巷镖局急关门 戏园子名角复开腔 请输入正文从四贝勒府上出来,胤祥已微微有些醉意,顶着寒冷的夜风,胤祥一路哼着小曲策马东去。回到府上,胤祥见门童还给留着门。站在枣红色的大门外,一想到全府上下说不定都是八贝勒刻意派来监视自己的奸细,胤祥愈发感觉不自在。更深露重,十三阿哥只觉得站在自家的庭院里,四周的环境却陌生的令人胆寒。 “十三爷,外边儿天凉了,您快进屋去吧。”管家图楞海碎步走过来,拿了件羊毛披风给胤祥披上。 “图楞海,你快看看小爷我的脑袋,还在不在我脖子上?”胤祥酒劲上头,脸色变得潮红。他摇摇晃晃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管家听得一头雾水,讪笑着回答:“十三爷怎么开这种玩笑,这不一切都好好的嘛。” “那图楞海,你准备什么时候给爷的脑袋搬家啊?”胤祥复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管家这下子慌了,扑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上。 “十三爷您这是要吓死奴才哪,就算您借奴才几个胆奴才也不敢啊。”管家图楞海边说边磕头,胤祥冷冷地看着他,仍旧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指使你要了爷这颗脑袋呢?”胤祥又问,图楞海又冷又怕,跪在地上颤颤的发抖,说话间声音也开始哆嗦起来:“十三爷,奴才打从娘胎出来就知道自己的主子只有十三爷您一个人,奴才这条贱命都是十三爷的,奴才对十三爷不敢有二心呐十三爷。”图楞海鬼哭狼嚎的咋呼,胤祥终于不耐烦了,使劲儿摆了摆手训斥道:“好了好了快滚下去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就行了。” 说罢,胤祥径直朝着卧房走去。他遣散了等在一旁伺候更衣的下人,自己脱下羊毛披风,两脚使劲儿踢开靴子,砰的一声颓废地仰在了床上。闭上眼,又是他八哥菩萨一样的慈眉善目,睁开眼,却是兄弟间精于算计的种种阴谋。躺在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床榻之上,胤祥翻来滚去困的要命却始终无法安眠。 恍恍惚惚中他做了一个梦,也是那一年的初雪,刚满六岁的他第一次去南书房上早课。寅时刚过,天还没有放亮,胤祥穿着厚厚的鹿皮靴走在已被踩成冰疙瘩的路面上,一个不小心擦了一脚侧身摔出去老远,比脚丫子大了一些的鹿皮靴掉进去雪里被打的精湿,胤祥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急得乱蹬脚,不一会儿,雪水灌进了裹脚布里,登时冻得他直打哆嗦。 是八阿哥胤祀远远走过来,背起胤祥在泥泞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十三弟,有八哥在呢,前面的路不好走,八哥背你。” 大梦方醒,胤祥摸了摸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泪。惆怅中再无睡意,胤祥批了褂子坐起来,两眼直勾勾盯着床顶上落下来的青丝帷幔,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八哥,前面的路真的不好走,唯愿八哥早日顿悟,迷途知返。”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胤祥跑到院里打了盆井水洗了脸,那冰凉的井水扎的他一个激灵,他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袖筒擦了脸,转身往后一看,管家图楞海正颤颤巍巍的往这边跑。 “爷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橘红她们呢,怎么没有人伺候爷?”管家抢在胤祥伸手前端起了脸盆。见管家说话间就要喊人,胤祥摆摆手赶紧拦住。 “别吱声儿。给爷备马,我要出去一趟。来人问我去了何处,就说去四爷府上喝酒去了。”胤祥吩咐道。管家唯唯诺诺的应承着,赶紧去后院马厩里牵了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胤祥爱惜的抚了抚马鬃,一个翻身跃上马背,纵马出门去了。 一路疾驰出西直门来到琉璃厂,胤祥跳下马来,牵着缰绳朝巷子深处走去。来到一家名唤南北商铺的店门口,胤祥在门口的石头柱子上拴住了马,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呦,十三爷来了。这是哪阵子妖风把咱十三爷给刮来了,一晃可有半年多没见啦。”掌柜的身穿一件月白色镏金大褂,那褂子上用金线缝制的暗花腊梅一看就是出自京城最负盛名的绸缎铺子宝瑞祥之手,单单这一匹云罗锦就值上百两银子。 “洛奇风你****的就是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叫妖风,爷爷我几日不来教训你,我看你浑身上下皮痒痒。”胤祥作势在洛掌柜腿上踹了一脚,洛掌柜看似不急不恼,仍旧嘻嘻哈哈将胤祥让到了上座。 掌柜的姓洛名奇风字暮雪,广东佛山人,本在佛山地界经营当铺生意。康熙初年寻思着京城八旗公子哥扎堆儿,说不定生意更加好做,狠下决心盘下了琉璃厂附近这家铺子继续干着老本行。谁知在琉璃厂呆久了,耳濡目染受了这些爱好文玩古董的贵公子们的感染,干脆关了当铺又开了这家南北商铺,平日里倒腾些古玩字画、稀缺货物营生,一来一去在京城也混出了些名堂。 洛奇风虽一介货商,却是十三阿哥胤祥就差拜把子的过命兄弟。两人认识的还颇为蹊跷。也就在三年前的康熙37年春夏之交,时年才14岁的胤祥第一次跟随四贝勒胤禎微服私访苏浙盐道,行至山东滕县刚巧碰到了省亲路上被响马山贼打劫的洛奇风。胤祥豪情仗义,领三五亲兵三下五除二救下了洛奇风。洛奇风自是感激涕零,不在话下。胤祥问了洛奇风去向何地,见一路尚能同行,便极力邀他一起上了路。 又说胤祥几个行至淮安府,吃坏了肚子的胤祥突发疟疾。随行太医诊治了半天不见起色。眼瞧着胤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胤禎心急如焚,急命手下通报淮安府衙,微服私访事小,阿哥保命事大。谁知刚巧同行的洛奇风随身带了从王公贵族那里高价收买来的金鸡纳霜,这是西洋人传教士给康熙爷治好疟疾的上品良药,胤禎见此赶紧给胤祥服下,果不其然,不出几日胤祥便得以康复了。自此十三阿哥胤祥和洛奇风各自记下了救命之恩,性子豪爽又仗义疏财的二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异姓兄弟。 “爷刚从西北战场死人堆里面爬出来就来看你,你不把你那压箱子底的好货拿出来让爷品鉴品鉴?”胤祥知道洛奇风府上不缺奇货佳品,盘着腿开口索要。洛奇风满足的笑了笑,轻声唤道:“小妹,给十三爷看茶。” 不多时,一个身穿米黄色绫罗摆裙的小丫头端了茶杯过来,胤祥接过茶,抬头细细端详了那丫头一眼。鹅黄脸庞上嵌着精致的五官,粉面娥黛娇俏玲珑。胤祥内心感叹,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伶俐丫头。再看那丫头的打扮,身着蜀锦云丝,头戴镶金白玉簪子,簪头微黄的牡丹娇艳欲滴,雕工精致竟有唐宋之风。 “洛掌柜还真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呐,府上随随便便一个丫头都出落的这么贵气。”胤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神情一愣,更是惊诧万分赞不绝口。 “嗯香,这茶可是江南织造进贡上来的渠江薄片?你****的道行不浅呐,内务府的珍藏之品你府上也能喝到?”胤祥吃惊之余,仍不舍得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十三爷,江南每年制茶渠江薄片一十七斤四两,小的不敢多沾,这四两就被我高价买来留作家用了。”洛奇风无不炫耀的解释,胤祥听了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一时间又怀疑是自己多想了。见十三阿哥胤祥端着茶杯愣神儿,刚刚上茶的丫头娇滴滴的开口问道: “十三爷可还记得我?” “嗯?”咋一被问胤祥有些纳闷,再仔细端详瞬间顿觉眼熟,这眉眼这神情…… “采薇?你是奇风的妹子洛采薇?”胤祥激动的说出口,三年前被响马山贼吓的嚎啕大哭,胤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这些年不见,小丫头竟变化如此之多,险些让胤祥认不住了模样。 “十三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年还是十三爷说小妹这名字不好听,给人家起名唤做采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可不是人家名字的出处?”小丫头口舌伶俐古灵精怪,胤祥看了越发喜欢。见十三阿哥与妹子相谈甚欢,洛奇风忽觉不妥,连声将妹子训斥了几句。 “十三爷与大哥还有要事要谈,小妹别在这里添乱。”见哥哥面色不悦,采薇悻悻然的离开了。 谴走了妹子,洛奇风复又开口问道:“十三爷,您大驾光临寒舍可不是为了跟小的品茶看景儿吧,您老可有什么吩咐?” “全逃不过你这双狗眼,爷今天来还真有要事要问你。你平日里跟城里头的富贵公子们走得近,他们茶余饭后可谈到过京城这几日有何不同之处?”胤祥开口问道,谁知洛奇风不识好歹,见胤祥真有事相求,眼眉一挑卖起了关子。 “哎呦十三爷,您可知道小的就是一商人,在商言商,您从我这儿打听事儿,可得付银子哪。”洛奇风歪着脑袋伸出手比划了几下,胤祥哼笑了一声,径直走向货柜,拿起笔架上的狼毫沾了墨就往门口走去。 “要钱是吧,你这对联还是爷提的吧?爷再给你画上几笔顶了银子,写什么呢?放屁狗来狗放屁,你看可好?”说着,胤祥抬手佯装要写,洛奇风惊得一个趔趄,疯跑过来拦住了十三阿哥。 “哎呦爷,这可是咱家的招牌,您老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可别难为了它。”洛奇风指着门楣两侧南北商铺通南北,东西当铺当东西的绝妙对联凄惨的哀求着。这幅对联出自十三阿哥胤祥之手,胤祥6岁起跟着翰林院庶吉士法海苦练书法,笔锋大气磅礴,多有秦汉之风。胤祥见洛奇风服了软,方才满意的回到了屋里。 “十三爷,最近京城里除了京郊出的那起案子,哪有什么新鲜事,要硬说起来就只有西面倚红楼戏园子里当家花旦丁巧儿复牌又开了腔,再就是四方胡同的龙威镖局突然关了门,别的可真没了。”洛奇风不解的说,胤祥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花旦又登台,镖局急关门,到底有什么联系? 沉思着,胤祥从没有闭紧的门缝中看见九阿哥胤禟远远朝着这边走来,胤祥一个转身刚藏到屏风后面,九阿哥胤禟推门走了进来。直立在屏风后面,胤祥屏气凝神,大气不出一声。 第七章 九阿哥巧约洛奇风 洛小妹应邀听昆曲 胤祥在九阿哥胤禟进门前躲进了屏风后面,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洛奇风殷勤的跟胤禟打招呼。 “呦,九爷来了,可真是稀客啊,快屋里坐。”洛奇风招呼着九阿哥上座,胤禟刚坐下,就看到桌上摆了杯明显被人喝过,还冒着热气的茶盏。 “洛掌柜这是有贵客在啊?爷我来的不是时候?”胤禟阴盛阳气的问,洛奇风赶紧把胤祥用过的杯子端到一旁的桌子上。 “瞧九爷说的,咱这小店里哪有比九爷这天潢贵胄还尊贵的客人。来呀小妹,给九爷上茶。”洛奇风拼命的打哈哈,九阿哥胤禟听了洛奇风的奉承心里自是十分受用,脸上难掩满意的笑容。 却说洛奇风的妹子洛采薇听见长兄招呼又要上茶,心里还挺纳闷,端着茶杯从后院缓步走来,还没进门就看见十三阿哥胤祥藏在屏风后面,采薇刚要开口叫十三爷,胤祥赶紧把手放在嘴边示意她别出声。洛采薇心领神会,默契的点了点头,却因为注意力都被十三阿哥吸引着,脚下一不留神绊在了门框上面,身体趔趄着朝十三阿哥扑了过去。 胤祥眼明手快,一个飞身抱住采薇,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采薇迎头撞进了胤祥的怀里。南方女子不比八旗姑娘人高马大,洛采薇身形生得娇俏玲珑,踮起脚刚刚够到胤祥的胸膛。怀里搂着这样一个剔透可人儿,胤祥只觉着心里揣了头小鹿一样狂乱的猛撞,喉咙又像是着了火一般干渴难忍。他轻轻咽了几口唾沫,这才缓解了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采薇自是不敢抬头多看胤祥一眼,静静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默默嗅着他衣服上沾染的沉香木清雅飘逸的味道,小脸儿上一时间羞得通红。 “后面什么声音?”胤禟环顾四周,警觉的问道。 “哦,哥是我,我不小心跌在屏风上,把茶水洒了,这就去再换一盏来。”采薇机灵的回答。这才发现刚刚滚烫的热水全部倒在了胤祥的身上,她赶忙伸手欲擦,胤祥摆了摆手,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这妹子,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洛奇风接话解释着,“妹子,快去给九爷再倒一杯。”见九阿哥似是没了怀疑,洛奇风暗暗长吁了一口气。 “洛掌柜,爷我听说你本事不小,从全国各地捣腾来不少稀缺玩意儿,今儿个是我八嫂生日,爷我从你这里借点奇珍异宝给我八嫂拿去庆贺,回头讨得我八哥八嫂喜欢,爷我重重有赏。”胤禟仗着身份耍无赖要东西,洛奇风心里怀着说不出的无奈,脸上还得唯唯诺诺的陪着笑容。 “多谢九爷如此信任,九爷这趟还真没白来,刚巧洛某从南海淘换了一串红珊手钏,那珊瑚珠子颗颗红的均匀,饱满细润,浑圆透亮,无论成色造型皆是上品。小的这就拿出来给九爷鉴赏鉴赏。”说着,洛奇风走到货架上拿来一个黑金绒布包裹的檀木盒子,打开精致的锁扣,一串果然如洛奇风所言,品相极佳的红珊手钏呈现在胤禟的眼前。 胤禟仔细端详着那串珊瑚,连连拍手啧啧称赞:“好,好,洛掌柜果然名不虚传,这红珊手钏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啊。”说罢,胤禟接过盒子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藏进袖口深处。清王朝明令禁止八旗子弟经商务农,他们的日常开销,统一由朝廷拨银子供养。这些八旗子弟闲暇无事,个个练就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看家本领,斗蛐蛐听昆曲淘古玩,一个比一个研究的透彻。九阿哥胤禟就是这不学无术的公子哥里最典型的一位。能够被胤禟赞不绝口的珊瑚手钏,自是世间少有的精致佳品。 选完礼物,胤禟又连声嘱咐道:“洛掌柜,眼下爷还得去别处办点差事,就请洛掌柜晚饭前把这串手钏送到八爷府上,爷在那里恭候着你。”胤禟吩咐着,洛奇风赶忙拱手答应,“小的记住了,晚饭前一定差下人包裹好了给九爷送到八爷府上。” “嗌,今天是八爷府上喜庆的日子,我看洛掌柜还是亲自跑一趟吧,八爷府上可是有西域进贡过来的葡萄美酒,洛掌柜还不前去品尝品尝,看看是否能与你府上的窖藏美酒有的一比?”胤禟特别叮嘱洛奇风一定要亲自去八爷住处,洛奇风脑子一转,心想一定还有其他的事,说话间也不好推辞,只能应承下来:“那好,既然八爷、九爷这么瞧得起洛某人,那洛某就却之不恭了。” 见洛奇风答应了亲自送货,胤禟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等到九阿哥胤禟的脚步声走远,胤祥猛踹一脚屏风,愤愤的走了出来。 “哼,亏他是我大清王朝的亲贵皇子,竟也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这不明摆着生抢吗!奇风,你那串手钏值多少银子,十三爷我如数赔给你。” “嗨,一串手钏而已,奇风有您十三爷这句话就够了,能花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儿,十三爷别放在心上。”洛奇风大方的回答,胤祥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又坐回他的座位上。 “不过话说回来,八嫂上个月刚过了生日,怎么今晚又摆宴席,八哥九哥这是唱的哪一出?”胤祥托着腮细细的思考,洛奇风也心生好奇,毫无头绪的言道:“嗯,这事是有蹊跷,九爷话里话外点名要让我亲自去送手钏,这又是为了什么?”洛奇风询问胤祥,胤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不管老八老九他们做何打算,总不至于伤了兄弟你的性命,我看今晚兄弟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听听他们有何安排再行对策也不迟。”胤祥转念一想,八贝勒让九阿哥假借福晋生日为名让洛奇风去府上一聚,保不齐与京郊灭门案子有关,洛奇风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帮助自己去八爷府上打探打探,于情于理,倒是天赐良机。 “那行,既然十三爷吩咐我去,那洛某人今晚便去探探究竟。”洛奇风满口答应。洛采薇应是回房换了衣服,这才端着茶杯走进前厅,见九阿哥已经告辞,二话没说放下茶杯急步朝着十三阿哥走了过来。 “十三爷,您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去拿一件我哥哥的衣服给您换上吧,这天寒地冻的,您穿着湿衣服容易冻坏了身子。”采薇关切的说,胤祥回想起刚刚搂她在怀中那轻溺柔软的感觉,心里乐得简直像开了花一样。 “那敢情好啊,快把你大哥那些价值连城的好衣服拿来让爷挑挑。哦对了采薇妹子,你大哥今晚要去我八哥府上吃香的喝辣的,咱俩,十三爷带你去听曲如何?”胤祥盛情邀请,采薇禁不住兴高采烈,刚想要点头答应,余光瞥见洛奇风脸上又起不悦之色,这才扭捏的答道:“全凭大哥做主。”说罢小跑着去给胤祥拿衣服了。 胤祥转头挑起眉毛威胁着打量洛奇风,洛奇风心下一百个不,愿意,迫于胤祥的淫威,只能不情不愿的答应:“好好,十三爷说了算,去吧去吧。” “哈哈哈哈”,胤祥如愿以偿,高兴的捧腹大笑起来。 第八章 梨园名旦珠胎暗结 多情儿女缘尽情断 洛家小妹采薇给胤祥拿了件她大哥洛奇风的衣服,胤祥跑到偏厅换上,袖子短腰身瘦,别提多不舒服。胤祥6岁习武能骑善射,又常年随军征战西北,自是锻炼了一身好体格。比起儒商身份的洛奇风,身材魁梧健硕了不少。 一路抱怨着洛奇风的衣服空有外表穿起来多么的不得劲儿,胤祥带着洛采薇有说有笑的来到了京城西南的戏园子。胤祥站在戏园子门口,瞧见那枣红色大门上左右两边各挂了两盏大红灯笼,门楣边上又用隽秀的行楷写着“曲是曲非,曲尽人情,越曲越妙;戏里戏外,戏出万物,越戏越真。”胤祥细细品味着这阙对联,越品越妙,不禁拍手叫好。洛采薇听着园子里咚咚咚咚钟鼓齐鸣琴瑟声起,催着胤祥赶紧往里走,胤祥这才不急不慢的挤了进去。 一片烛火昏黄中,台上那头牌名旦丁巧儿已经开腔,细细听来,唱的是一曲《贵妃醉酒》。却见那丁巧儿扮相绝美,身段袅袅婷婷,柔若无骨,又听她唱腔细致润圆,吐字清晰,美轮美奂,想必下了台也是位难能可贵的倾世佳人。 胤祥跟着梆子拍着板儿,听着听着却皱起了眉头。 “十三爷,”采薇小声的叫他,胤祥赶紧摇了摇头,小声跟她说:“在外叫公子。” “哎,”采薇红着脸应下,复又轻声问他,“公子,您听这花旦声音好生奇怪,我总觉得哪里不正常。”见采薇这样问,胤祥登时印证了心里的疑虑,于是肯定的回答:“嗯,洛小妹好耳力,我听着也奇怪,这丁巧儿扮相动作都没有问题,堪称身形卓越美丽不可方物,只是她似乎中气不足,唱到高音处声调有点飘,好在她艺技高超,用技巧掩盖的好,不细听听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不该是她这种身份该出现的错误。” “嗯,公子见多识广,真是博学多才。”采薇由衷的夸赞,胤祥听了,耳根子一热,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挨到那曲《贵妃醉酒》唱完,丁巧儿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垂首谢幕,退到幕后去了。尔后上来一老生开腔唱《斩马谡》,胤祥听着没什么意思,领着洛采薇朝着后台走去。 通向后台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绿绒段子的矮个儿胖子,他手中攥着一把票根,看样子像这戏园子的班主。 “这位爷,麻烦给通报一声,我和妹子都是丁小姐的戏迷,想见见丁小姐。”胤祥客气的说。那班主上下打量着胤祥,特别是胤祥穿了这身及其不合体的衣服,琢磨着他顶多是个空有欣赏眼光,身上不称几个大子儿的穷秀才。班主不耐烦的滋了一声,连连摆手说道:“丁小姐岂能是个人都见?走走走。”班主狗眼看人低,二话不说开始撵人。胤祥不急不恼,冷笑一声从腰间挂着的钱袋子里掏出一锭明晃晃的银子扔到班主身上,那班主见胤祥出手如此大方,一时间眉开眼笑,瞬时换了副奴才的嘴脸。 “哎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两位贵人这边请。”班主点头哈腰的在前面领路,胤祥自豪的朝采薇笑了笑,采薇也嫣然一乐,捂着小嘴忍俊不已。 跟着班主来到戏园子的后台,那丁巧儿正在丫头的伺候下卸妆。班主凑到丁巧儿耳畔念叨了几句后,边知趣地退下了。丁巧儿起身给胤祥和采薇作了个福,细声细语道;“两位贵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胤祥侧立一旁,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丁小姐不必客气,我们兄妹倾慕丁小姐已久,趁着机会前来拜会拜会,府上老爷子也喜欢听戏,哪日丁小姐不嫌,还请大驾光临到府上一坐。”胤祥随口胡诌,采薇听胤祥称呼彼此为兄妹,一时间心中漾起一些不快。 那丁巧儿想是已经从班主那里得知胤祥二位身份不凡,非富即贵,正要福身答谢,却忽然掩住口鼻猛烈的咳嗽起来。采薇同胤祥相互对看一眼,徐徐上前握住丁巧儿细嫩的手腕:“小妹粗通医理,丁小姐咳嗽的厉害,可放心小妹给您听听脉?”采薇客气的问,那丁巧儿自是不能拒绝,微笑着连连道谢。 采薇将葱牙一般润滑幼白的手指轻轻搭上丁巧儿的脉搏,听了一会儿,脸上差异的表情转瞬即逝。 “丁小姐,近来天气忽冷忽热,又逢秋冬换季风干物燥,丁小姐气虚血亏,用银耳、雪梨、蜂蜜炖成汤品多服几天便是了。”采薇徐徐言道,胤祥听了自是脸上有光,一时间高兴的很。 “既然丁小姐身子不爽,那我兄妹改天再来叨扰。”胤祥顺势说完,领着采薇拜别了丁巧儿从后台走了出来。刚想问采薇丁巧儿的病情果真如她所说或者还有隐瞒,迎面走来两个丫头扮相的花旦愤愤不平的抱怨引起了胤祥的注意。 “丁巧儿那个贱人,不是被孟家少爷花500两黄金赎了回去做少奶奶了吗,怎么又回园子里跟咱们抢饭吃。”一个花旦恶毒的说道。 “小月你还不知道吗?给巧儿赎身的孟家少爷一家子都被人杀了,13口人哪,可惜了巧儿,还没过门,夫君就没了。”有一个花旦无不叹惋的说。 “有什么可惜的,她丁巧儿本身就长了一张克夫的不详模样,该着她飞不上枝头,当不上凤凰,哈哈哈。”这花旦似是跟丁巧儿有什么深仇大恨,继续不留口德的评价。 胤祥和采薇两人听了皆是心头一惊,两人面面相觑,原来丁巧儿竟是那被灭门的孟家未过门的媳妇。 走出戏园子,胤祥脑子里一片混乱,久久理不出思绪。 “十三爷,那丁巧儿已经有了身孕,从脉象上看,已经两月有余了。”采薇肯定的说, 胤祥又是一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唱戏的声调如此怪异。这样说来这丁巧儿还真是命苦,没过门死了夫君还怀了夫君的孩子,唉。”胤祥惋惜的叹道。 采薇歪着小脑袋思索了片刻,试探的问:“十三爷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丁巧儿十分爱她的夫君,怎么会在她夫君尸骨未寒之际又登台表演呢,这样算来,她夫君应该死了没几天,还没过头七吧。”采薇细细算着,胤祥心里咯噔了一下。 采薇说的没错,丁巧儿此时登台的确有悖论理,那丁巧儿成名已久,又不像缺钱过不下日子去,那唯一的解释只剩下一个。丁巧儿不爱她的夫君,肚里的孩子也多半不是孟家的骨肉……又想到太子平日里也好听昆曲……胤祥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十三爷,”见胤祥发怔,采薇轻轻唤他。“十三爷愿意听曲,小妹以后学了唱给您听,这戏园子鱼龙混杂甚是污秽,常来这里跌了十三爷的身份。”采薇小脑袋含羞低垂,小声说道。 胤祥听了心头一热,激动地脱口而出:“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那爷以后天天去你府上听你唱曲儿。” “真的吗?十三爷此话可当真?”采薇抬头痴望胤祥,眼神中饱含殷切的期许。 接触到采薇如此热切的目光,胤祥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明白自己与采薇身份悬殊,放任这份感情发展下去,只能彼此伤害,不会有善始善终的结果。 采薇心思玲珑剔透,见胤祥脸上突然没了以往的笑容,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微微颔首,眼中噙满热泪故作坚强的说道:“十三爷,您别因为采薇而难过,小妹明白十三爷是天潢贵胄,小妹高攀不起,采薇不敢奢求太多,只要时常能见到十三爷,采薇就心满意足了。”采薇说罢,再也承受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哗的一下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采薇妹子,是爷让你受委屈了。”胤祥听了心里自是不好受,他眼圈一红,狠心把身份门第抛去脑后,一把将采薇揽进了怀中。紧紧拥着怀里已哭成泪人的美人儿,胤祥心碎了一地。他用下巴轻轻婆娑着采薇轻柔乌黑的秀发,双眼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怔怔地发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既是痴情种,何生帝王家! 第九章 八贝勒施计巧相劝 洛奇风叛变意求荣 那日申时刚过,胤祥带着洛采薇去戏园子听戏未归,洛奇风则按照九阿哥胤禟的要求,将那串红珊手钏精心包裹好,亲自关了铺子给八爷府送去。 来到八贝勒胤祀的府上,果然如胤祥所言,八贝勒福晋郭络罗氏上个月已经过了生辰,这日并不像九阿哥所说,府上张灯结彩招揽宾客。洛奇风站在八贝勒府前徘徊了许久,这才下定决心叩响了门环。 顷刻出来一位身穿玄青高领琵琶襟样式大褂的老者。那老人上下打量了洛奇风一番,旋即开口问道:“来者可是南北商铺的洛掌柜?” “正是在下,九爷吩咐送点东西过来,烦请老人家给通报一声。”洛奇风客气的回答,随后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者,那人斜眼瞥了一下,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洛奇风站在原地顿觉尴尬,不知是八爷府门禁森严还是那老人家嫌少看不上,身为一方富贵,洛奇风像是被人打了脸,耳根子火辣辣的。 不一会儿,老人家复又出来,领着洛奇风朝八爷府四进园子的西偏厅走去。进了门厅,老者转身离开,顺手把门带上了。洛奇风感觉到屋里忽然昏暗下来,心里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见过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洛奇风跪下恭敬的行礼。除了九阿哥胤禟时常出现在琉璃厂,其他几位阿哥洛奇风是从没谋过面的。只是京城风闻八贝勒胤祀喜书画尤喜画扇面,此时正襟端坐在主位上的白面男子,手中正摇着画了腊梅的扇子。而十阿哥胤?传闻体型较胖,十四阿哥胤褆与四贝勒胤禎一母同胞,洛奇风凭借惊人的判断力,准确无误地认出了这几位皇子。 “喏,”见洛奇风跪下,八贝勒示意一旁侧立的十阿哥,胤?点了点头,回头从屏风后面拿了付镣铐扔到洛奇风面前,那生铁铐子在地上翻滚着,与地面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声响。 洛奇风低头身体一个激灵,虽心里已有些害怕,表面上仍故作冷静的说:“不知洛某犯了哪条律法要被缉拿,还请几位主子明示。”洛奇风不卑不亢的反应系数被胤祀看在眼里,胤祀欣赏的笑了笑,以纸扇轻敲手心,儒雅言道: “昔日田光赞荆轲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荆轲当属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今日洛掌柜以一介儒商身份,惊而面不改色,也是神勇之人呐。”胤祀无不赞许的说,洛奇风听了又是一愣,八贝勒先是给以下马之威,又是给以高度赞赏,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什么面红面白的,八哥跟他扯这些作甚,洛奇风,爷告诉你,爷几个看你还有些用处,准备给你安排点差事,办好了有赏,办不好这镣铐你看见没有,爷找个理由就能给你带上。”十阿哥嚷嚷着威胁着,洛奇风登时心里透亮了,俗话说大俗即大雅,洛奇风今天可真领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十阿哥的话虽听起来再粗俗不过,意思却表达的明明白白。 “不知几位爷需要洛某做什么,但凡小的能做到的,岂有不尽力之理?”洛奇风从容答道。八贝勒与其他几个阿哥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却不再过多言语。十四阿哥胤褆上前走了两步,伸手扶起洛奇风,柔声问道: “咱们都听说洛掌柜跟十三爷私交甚密,八哥见十三爷这几日在城里东奔西走,怕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还请问洛掌柜,十三爷这几日都忙活什么呢?”胤褆问完,洛奇风顿时全明白过来,这几位皇子想方设法邀自己前来竟是为了从他嘴里打探消息。平日里常听胤祥说皇子们分帮结派,貌合神离。如今八贝勒脑子竟动到他一个货郎身上,可知胤祥身担任务之神秘。洛奇风不做声迅速思量着,抬头看了八贝勒一眼,那菩萨般慈眉善目的面容下,竟是藏了颗如此难测的心。 “回十四爷,洛某近期也只跟十三爷见过一回,十三爷刚从战场归来,到奴才那里坐了坐,问了问日常也就走了。”洛奇风不痛不痒的回答,胤祀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见他掂着扇子指了指八仙桌上的几张草纸,九阿哥心领神会,赶紧走过去拿起递给洛奇风。 洛奇风低头看了两眼,刚刚的沉着冷静顷刻间不复存在,见洛奇风神色慌张,胤祀满意的笑开了。 那纸上赫然写着洛奇风店铺账面的情况,虽只是一小部分,却是从洛奇风账簿上原封不动摘抄下来的。南北商铺名冠京城,仅店里的伙计就20有余,人多眼杂,有一个两个被收买再正常不过。洛奇风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能将店里的账簿抄给八贝勒,但无论是谁,南北商铺还想在京城立足,这资金短缺已经靠典当货物才能维持的状态,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洛掌柜,是人都有个急难之处,仅凭一人之力或许很难化解,如若相互扶持却又是一番光景。想必洛掌柜早已听闻,我八贝勒才情不比三哥胤祉,正直不比四哥胤禎,豪放不比十三弟胤祥,但我好酒好朋友,可以说朋友遍京城,洛掌柜想啊,如果我胤祀的朋友们常去你的店铺光顾,你周转不灵的困境岂不是迎刃而解啊。但话又说回来,你洛掌柜不给我兄弟几个脸面,也就是不给我那些朋友脸面。这事你可得想好了,得罪了他们,你洛掌柜想在京城立足,恐怕不那么容易了吧。”八贝勒胤祀说的平心静气,洛奇风却是听的胆战心惊,老话说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胤祀简单几句话准确的触碰到洛奇风的痛处,一时间,洛奇风方寸大乱,深深陷入两难的抉择。 “洛掌柜,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子正直芳龄仍待字闺中,那日大学士马齐的夫人来我府上,跟福晋说起他家二公子早已到了成亲的年龄,京城这些富家千金小姐,福晋有合适的给牵牵线做个媒。我看这桩亲事就很合适嘛,你们洛家乃一方富賈,马大人乃国之重臣,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实乃天作之阖啊。”胤祀又敲起了扇背,眼睛则时不时环顾早已满头大汗的洛奇风,只见那洛奇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狠狠闭了闭眼,扑通一声复又跪到了地上。 “八爷,您有何吩咐,小的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八贝勒仰面长笑,亲自走下座来将洛奇风扶起,洛奇风受宠若惊,胳膊颤抖着,主动说道:“八爷,今儿一早十三爷就来到小的府上,问了京城最近有何异动,说实话,小的也没发觉什么,就告诉他戏园子的丁巧儿复了牌,四方胡同的龙威镖局关了门,十三爷听了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带着舍妹听戏去了。”洛奇风毫无保留的将胤祥出卖了,八贝勒细细听着,脑海中一时间千丝万缕,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嗯,最近我府上缺了些藏经纸,还请洛掌柜帮忙进上一批,洛掌柜觉得时候合适,亲自送来即可。洛掌柜,天色已晚,胤祀不多留你,请回吧。”八贝勒巧言给洛奇风约定了见面的理由和时间,所谓时候合适,不过是让洛奇风继续套十三阿哥胤祥的话套出来好及时禀告给他。洛奇风听的明明白白,拜谢过各位皇子,仓惶出府去了。 “八哥,你看那洛奇风会诚心诚意跟咱们合作吗?”胤禟对洛奇风似是十分不信任,不等洛奇风走远,急不可耐的问道。 “九弟,十弟,十四弟,俗话说无奸不商,不惜一切代价追名逐利乃商人的天性,更何况咱们还拿洛奇风最在乎的,他妹妹的婚嫁作为条件,想他洛奇风不会不明白这个账该怎么算。再者说了,洛奇风举家从广州牵至京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你觉得他会舍得放弃一切,重回蛮夷之地吗?”胤祀呵呵笑着,十分自信的分析。 “八哥说的对,还是八哥聪明,有了洛奇风这小子,老四和老十三还想背地里干点什么,难喽。”十阿哥胤?欣喜的说,胤祀赞许的点了点头,屋里一时笑声四起。 第十章 洛奇风挥泪斩鸳鸯 四贝勒急召糊涂王 从八爷府出来,时令已是寒冬腊月,身边还呼呼吹着北风,洛奇风的衣服却被汗水浸的通透。恰巧这天傍晚变了天,阴云密布的北京城温度一下子降了很多,洛奇风顶着北风一步步走着,像失了魂一样竟丝毫不觉得冷,路上行人渐稀,他边走边踌躇,一刻钟的路程竟整整走了接近半个时辰。 一想到刚刚在八爷府上顶不住诱惑出卖了胤祥,洛奇风此刻心如刀绞,但比起店铺的生意、家族的荣耀、小妹的婚嫁,洛奇风又觉得这桩买卖做得值。他瞳孔漫无焦点的盯着路面,心里不断乞求八爷只因此一件事利用自己,待到一切过去,自己还能回到原来的位置,还能想方设法弥补今天给胤祥兄弟带来的伤害。又或者,八爷和胤祥打断骨头连着筋,有朝一日两兄弟一笑泯了恩仇,自己也能落个两不得罪。只是洛奇风叱咤商场一世英明,却在此时此刻被利益蒙蔽了眼睛,他忘记了那句传世名言,望穿千古树藤,哭红满山杜鹃,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 恍恍惚惚回到铺子里,洛奇风推门进去,见屋里没有亮灯,妹子采薇正藏在黑暗中独自饮泣。看到哥哥回来了,采薇赶忙用丝帕擦干眼泪,故作常态迎了出来。 “哥哥回来了,吃过饭没有?”采薇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不经意间带着丝丝因哭泣而造成的沙哑。洛奇风注意到妹妹哭红的眼圈和衣襟上尚未干涸的泪水,料想到妹子伤心一定是因为十三阿哥,登时更是心乱如麻。 “来小妹,”洛奇风轻轻牵着采薇柔弱纤巧的手,挑了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下。“今天哥哥去八爷府上,八爷说起了一桩婚事。大学士马齐家的二公子与你年龄门第皆为相当,八爷想促成这桩美事。小妹,你意下如何?”洛奇风充满期待的望着采薇,一听哥哥要将自己许给马家公子,采薇一下子挣开哥哥的手,刚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不我不嫁,采薇已有心上人,就算那马公子是神仙下凡采薇也不嫁”采薇情绪激动的喊,洛奇风见她如此抵触,有冲动想要发火,忍了又忍,这才把这股无名业火强行按回肚里。 “妹子,你听哥给你说。哥知道你对十三阿哥有意,但十三阿哥是皇子,岂是我们这种身份能高攀上的?即便十三爷对你也有情,他能光明正大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吗?十三爷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今年不纳福晋,明年也会奉旨大婚。妹子你想啊,十三爷成亲之后,你该怎么办,难道要十三爷在府外置办处园子,藏你一辈子吗?你要一辈子做他见不得光的情人吗?”洛奇风说出了他最为担心的顾虑,采薇静静听着,一声不出只是止不住的抹泪。 良久,采薇声音沙哑的答道:“只要十三爷愿意,让采薇做什么都行。” 见妹子如此执着,洛奇风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他伸手暴怒的拍在桌子上,用力之大,震的手心如撕裂般生疼。采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狠了狠心没有做出任何关心的表态。 “自古女子婚嫁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父母走得早,我身为你的大哥,必须给你做这个主。你与马公子的婚约我已答应了八贝勒,容不得你反对,不日马公子就来府上提亲,你还是好好整理心情,准备嫁人吧!”洛奇风说完,别过头不再看已经哭成泪人的洛采薇,采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早已没了说话的力气。 洛奇风唤来采薇贴身侍奉丫头将她扶回闺房,还特别嘱咐看好小姐,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见客不准出门,采薇像丢了魂一样,任凭丫鬟们摆布,自始至终不再多说一个字。 采薇离开后,洛奇风只感觉身体被掏空了,脑袋疼痛欲裂嗡嗡作想,他攥起拳头狠狠砸了几下太阳穴,心情烦闷得更加厉害。他像疯了一般抡起手掌将客厅里的桌椅板凳茶壶茶杯砸了个稀烂,双手滴滴答答流着血,洛奇风彻底没了力气,嚯的一下瘫倒在了地上。双眼迷离的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洛奇风的侧脸止不住往下流。昔日七尺男儿双手抱住脑袋哭着在地上打滚,一群下人愣愣的看着,谁都不敢靠近一步。 灯火昏暗,夜幕如初。不远处的四爷府上,四贝勒胤禎正借着微弱的烛光虔心与黄粱法师礼佛。今日傍晚黄粱法师来城里给一大户人家做法事,临近晚饭工夫,黄粱来四爷府上讨吃的,胤禎自是好酒好菜招呼这位智慧无双的酒肉和尚。用过晚膳,两人兴致勃勃的辩论起佛法,说到精彩之处,竟浑然忘了时辰。 胤禎抿了口茶水,闭上眼睛诚心问道:“大和尚,今我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为化入,阿为肺腑,弥为肝脏,陀为心魄,佛为神魂,那请问大师,佛如何念南无阿弥陀佛?” 大和尚微微一笑,轻声言道:“身念南无为皈依,心念阿弥陀为清净,见自性为觉佛。身念南无阿弥陀佛为妄念,净念南无阿弥陀佛为正道。” 胤禎虔诚合掌,顺势答道:“南无阿弥陀佛,弟子明白了。” 两人意兴正浓,府上的管家阿楚辉敲门,胤禎有些不乐意,又觉得一向守规矩的管家许是有急事,这才阴沉着脸让他进了门。 “四爷,奴才今儿个路过八爷府,看到十三爷那个铁哥们儿,南北商铺的洛掌柜从八爷府出来,神色甚是不安,奴才怕有什么不妥,前来给主子禀报一声。”阿楚辉恭恭敬敬的说。胤禎与黄粱法师对视一眼,开口问道: “哦?十三爷知道吗?”胤禎急切的问。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阿楚辉如实说到,胤禎从怀里掏出张银票打赏阿楚辉,并再三叮嘱今天看到的事不要再往外传,这才让管家退了下去。 阿楚辉走后,胤禎思索片刻,拧紧眉头询问黄粱法师:“大师如何看待此事?” “大和尚不敢妄断,但这个洛掌柜,恐怕得防上一防。”黄粱中肯的说,胤禎连连点头,接着又将阿楚辉唤了进来。 “你快去十三爷那儿,就说我府上新进了一瓶好酒,请他速来品尝。”胤禎吩咐完,目送阿楚辉离去。桌上孤灯忽闪了一下,胤禎脸色变得愈加阴冷了一些。 第十一章 大和尚施计除祸患 冷面王点醒梦中人 夜色渐深,更声四起。十三阿哥胤祥回到府上,合身躺在床塌之上,眼前不断回放着采薇嘤嘤哭泣的神情。胤祥心里不是滋味,起身刚要去前厅寻酒,却被匆匆赶来的管家告知,正在德州行宫养病的太子托人捎来两篓川蜀贡橘,说是要给四贝勒。胤祥觉得诧异,难不成太子病糊涂了,给四贝勒的东西送自己府上?没心情细想,胤祥要管家去拿酒,管家刚走不久,门童复又进来,禀告十三阿哥四贝勒有请。 “呵,今晚这是怎么了?”胤祥苦笑一声回身拿过狐皮大氅披在身上,低头看见那两篓橘子,心想太子爷真会挑时候,又一手拎一篓橘子朝着四爷府飞马奔去。 进了四爷府,出乎胤祥的预料,下人们引着胤祥绕过前厅,直奔四爷礼佛的佛堂去了。提着橘子绕了老远,胤祥这才见到胤禎和黄粱,一人一个垫子在地上打坐。 “这就是四爷府上的待客之礼啊?啧啧啧”,胤祥把橘子顺手扔地上,拉过一个软垫蹲坐下去,见低矮的榆木桌子上只摆了几盘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寻遍佛堂不见那好酒的踪影,胤祥心情有些失落,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你提这两篓橘子做什么?”胤禎不理会胤祥酸不溜丢的言语,指着那些橘子问道。 “嗨,太子爷着府上的人送来的,说是给四哥你的,四哥你说太子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这大半夜的给你送橘子,还送到我府上,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胤祥不耐烦的嘟噜着,四贝勒听罢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解释道:“十三弟你错了,太子精明的很呢,这大半夜送是为了掩人耳目,送你府上是怕我脾气上来给他扔出去,让他这个主子的脸面下不来台!” 胤禎恨恨的说,胤祥不明所以,来回看着胤禎和黄粱法师,大和尚呵呵笑着,却不急着作答。 “十三弟你这道行还浅的很呐,太子爷还不是猜测皇阿玛让我查他的案子,提前给我打招呼来了!太子爷这两篓橘子可价值连城,他值十三条人命!他这叫什么?叫不打自招!”胤禎越说越气愤,呼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橘框旁边使劲儿揣了两脚,篓子里的橘子哗啦一下全滚了出来,见那两筐橘子里还有几个已经烂透长毛的,胤禎脸上表情更加狰狞,他不禁联想到这太子爷不仅昏聩到了极点,甚至连内心都如这两篓橘子一般烂了心儿。 胤祥一琢磨也是这回事,于是失落的问:“那咱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现在就像那秋后的蚂蚱,不仅蹦跶不了几天了,还被太子爷架在火炉子上烤。帮呗,咱不给他擦这屁股还能指望谁给他擦,谁让他是咱的主子呢?”胤禎无奈到了极点,有气无力的说。胤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话,他清楚的感受到内心想对四贝勒说,咱为什么不能换位主子,为太子这样昏聩无能的主子鞍前马后到底值是不值。但话到嘴边胤祥竟生生咽了回去,八哥他们对太子的不满已经大白于天下,如果自己和四哥也参与进去,兄弟间岂不是再无安宁之日? “十三爷,那起灭门惨案您已查了一整天,可有何发现?”黄粱法师见胤祥发呆,徐徐开口问道。 “哦,说到这事,今天我还真查出些蹊跷,戏园子里有位头牌花旦叫丁巧儿,那丁巧儿竟是被灭门的孟家未进门的儿媳妇,虽说这丁巧儿人还没嫁就死了丈夫,如今她丈夫头七未过,丁巧儿不仅复出登了台,还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你们说这怪不怪?”胤祥细细的说,害怕是自己想的不正确,故意把内心的猜测隐去不提。 胤禎一听立马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这孩子有可能是太子爷的?太子爷为了跟孟家抢媳妇杀了他们一家?” “也可能是孟家发现丁巧儿已有身孕,甚至已经发现丁巧儿与太子另有奸情也说不定呢。”胤祥见四贝勒与自己的猜测一致,这才放开胆子说出自己的想法。 “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胤禎怒不可遏,挥袖将桌上三两个杯盏盘子掀到了地上。 “嗯,除此之外,十三爷还发现了什么?”黄粱听罢脸色也黯淡下来,太子无能是小,将来配一群能臣志士辅佐总不会出太大的乱子,但品德败坏却是难以弥补的。康熙帝雄才大略,勤政爱民,如此千古一帝真的会把这朗朗乾坤交付给这样的太子吗? “还有一事现在想来应与这事脱不了干系,听南北商行的洛掌柜说,四方胡同的龙威镖局突然关了门,如此看来,怕是太子指使龙威镖局干了这件勾当,至于龙威镖局与太子的干系,这会儿却无从知晓了。”胤祥的分析合情合理,听到胤祥提起洛奇风,胤禎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洛奇风十有八九已经背叛了胤祥,如此血性之人,胤祥一下子能接受吗? 黄粱和尚恐怕也有此顾虑,他与胤禎对视了一眼,旋即点了点头,胤禎虽是无奈,但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给胤祥挑明了说开。 “十三弟,你可知洛奇风与八贝勒私下有所走动?今日我府上的管家见洛奇风从八爷府里出来,神形甚是诡异……”没等四贝勒说完,胤祥满不在乎的匆匆打断他。 “嗨,这事四哥多虑了,今儿个九哥打着八嫂过生日的旗号非请洛奇风去八哥府上,我就在奇风铺子里听的真真切切,还是我让奇风去八哥府上打探消息的呢,奇风总不能……”胤祥说着说着,一下子没了声音,洛奇风是他十三阿哥派去八贝勒府上的奸细,既是奸细,洛奇风会不会被八贝勒收买而叛变自己呢? “四哥,你的意思是……奇风会背叛我?”胤祥不敢相信,额头上的青筋汩汩跳动。 “十三爷,洛奇风现在到底是谁的人,咱们这会儿不好说。但如果洛奇风已经投靠了八贝勒,那八爷他们指定已经知道了丁巧儿的存在,十三爷明天见了洛掌柜,不妨这样试试他,就说从丁巧儿那里没查出什么,但丁巧儿已有归乡之意。十三爷把这些话告诉洛奇风,我们再密切观望八爷府上的动向,如果八爷那边没什么反应,自是开脱了洛奇风通敌之嫌,如果八爷着人秘密寻找丁巧儿,那就做实了洛奇风叛变的罪名,十三爷,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胤祥听着黄粱巧妙的安排,大脑已不能思考的他忽然感觉浑身无力,坐在垫子上摇摇欲坠,甚至就要瘫倒在地上。 胤禎看在眼里自是心痛不已,斟了满满一杯烈酒递给胤祥,胤祥仰头一口闷下去,一时嗓子被甘洌的酒水烧的火辣辣生疼。 “狗*日的洛奇风,他要是背叛了老子,老子要了他的狗命。”胤祥恶狠狠说着,通红的眼里却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四爷,十三爷,无论洛奇风叛没叛变,这丁巧儿都留不得了。趁着八爷还没动手,”大和尚比划了个砍的动作,胤禎冷冷看着黄粱,丝毫没从黄粱身上感觉到出家人应有的仁慈和宽爱。 “四爷,事不宜迟,万一丁巧儿落到八爷他们手上,后果不堪设想。”黄粱见四贝勒胤禎迟迟没有反应,又多劝了几句。胤禎重重呼了口气,大喊一声叫来了管家阿楚辉。 “年羹尧刚从杭州来京述职,你速去西厢房将他唤来,就说四爷我有急事找他。”阿楚辉跑着离开,不一会儿,年羹尧急匆匆赶来,身上的大褂还没来得及系上扣子。 “亮工,四爷让你去杀个人,不要问为什么,你找几个生面孔去,此事要做的不留痕迹,干净利落。”胤禎冷静吩咐。 “奴才领命。”年羹尧磕头离去,四贝勒忽然想到什么,又匆匆追了出去。 “亮工,你还是找几个人连夜将那丁巧儿送出京去,就先藏在我京郊的园子里,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人知道,爷要了你的狗头。”胤禎冷声说道,年羹尧心里甚是疑惑,嘴上仍恭恭敬敬说了遵命,连夜赶着办差去了。 佛堂灯下,黄粱见胤禎起身追去,眼睛一亮忽然呵呵笑个不停。胤祥心里仍惦记着洛奇风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这会儿却想是丢了魂一般怔怔地发着呆。名利场事冗,林泉下心冲。几人心思各异不多言语,就这样静静坐到了天亮。 第十二章 货郎变节身首异处 痴情阿妹命丧黄泉 请输入正文那夜胤禎留十三阿哥胤祥在府上住下,胤祥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又回到佛堂,靠着墙根怔怔的等待天亮。眼前不断回放着自己与洛奇风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称兄道弟的那段惬意时光。胤祥八岁丧母,康熙帝又是福泽深厚子孙殷盛,没了母亲一年到头又见不到几次父亲,胤祥就这般孤独寂寞的独自长成。还好胤禎的母亲德妃乌雅氏蕙质兰心、菩萨心肠,将胤祥代养在自己膝下,胤祥这才脱离了受人轻视、内心又自卑自轻的无望生活。 与洛奇风的结识如同胤祥灰暗生活的一朵彩云,比起皇阿玛的忙碌,乌雅氏的娴静,胤禎的孤冷,洛奇风生性潇洒,为人豪爽,没有皇家的规矩,更像是个活脱脱的人。胤祥左思右想不明白,洛奇风如今也是人中龙凤,富甲一方,有家势有地位,投靠八阿哥,居人屋檐之下,究竟为了什么。 和胤祥一样夜不能寐的还有八贝勒胤祀,洛奇风走后,胤祀越琢磨越觉得丁巧儿跟太子之间关系不一般,只是洛奇风提供的线索太少,一时间就像是少了图板的拼图,胤祀能看懂大体走向,却不明白内里的关系。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那花儿那月儿,明明就在眼前,却如何也触碰不到。胤祀又有些后悔,应该在白天里抢先将丁巧儿控制住,而如今再动手一则深夜劳师动众动静太大会无生事端,再则如今保不准有人抢了先机,丁巧儿恐怕已经不见了踪影。思来想去,胤祀觉得自己下了步无法挽回的烂棋,一时间懊悔不已。 又说四贝勒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胤祥顾不上喝四贝勒着人给他送来的羊奶茶,随便擦了把脸,飞身上马朝着洛奇风的南北商铺去了。 此时洛奇风正在采薇的闺房,下人们一早来报,整整一晚一宿,采薇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一直抹泪。洛奇风推开采薇的闺房,果然一夜未见,采薇脸上已没了平日的光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作践自己,是将咱俩都置于不仁不孝的地位。”洛奇风苦涩的抱怨了几句,吩咐下人给采薇煲一碗人参汤来。采薇听了并不支声,干脆别过头不看他哥哥。 “待会儿十三阿哥来了,你可有什么话带给他?”见妹妹对自己如此抵触,洛奇风没办法,只能将胤祥搬出。果然听到胤祥的名字,采薇这才转回头直视她的哥哥。 见采薇还是不做声,洛奇风心里直发毛。他嘴角微微触动,狠咬着后槽牙迫使自己不要发火。见下人端来了人参汤,洛奇风恨恨放话:“给小姐喝下去,不喝就给我往下灌。”说罢,洛奇风转身离去。见哥哥想必再难回头,采薇心里划过一个念头,随之饮泪而泣。 从后院刚走到前厅,洛奇风迎面碰上了十三阿哥胤祥。本以为自己能完成大和尚黄粱的交代,可一看到洛奇风,胤祥几番思绪涌上心头,情绪还是一下子崩溃了。 他从腰间嗖的一声拔出佩戴的福寿剑,剑鞘直指洛奇风的胸膛,洛奇风脚下趔趄了一下,非但没反抗,反而直挺挺迎向了胤祥的剑鞘,胤祥心说不妙,一个回身躲过了他,这才保住了洛奇风的性命。 “十三爷还是不忍杀洛某,既生帝王家,又何必如此多情呢?”洛奇风寻死不成,苦叹一声跌坐在地上。 胤祥仰天嘶吼丢掉佩剑,两眼通红的瞪着洛奇风,不断的重复“为什么” 洛奇风掩面而泣,足足哭了一刻钟,这才平复了一些,他哼着浓重的鼻音沮丧的说道:“十三爷与我兄弟相称,可真知兄弟之苦。我洛家祖籍广东佛山,乃富甲一方的名门望族,洛某不成器,举家迁到京城,本以为能光大门楣,如今却靠着典当货物维持生计。十三爷,兄弟这些苦楚跟谁说?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子,兄弟给你说,你又能明白几分?” 啪的一声,胤祥抡圆了胳膊一把掌扇在洛奇风脸上,洛奇风只感觉火辣辣的,瞬间脸颊肿的老高。“洛奇风你良心让狗吃了!爷八岁死了额娘,亲兄弟除了四哥,没有一个看得起我,十四岁征战西北,吃人肉喝人血,戎马天涯九死一生,哪件事不必你痛苦万分?洛奇风你的血性去哪儿了?是你自己说的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现在你要告诉我,为了钱你背叛我去给八哥当狗奴才?去!去!”胤祥越说越激动,又提脚踹了洛奇风几下。洛奇风生生受着,自是一声不吭。 胤祥发泄够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也用完了,腿脚一软顺势跌坐在地上。两人各自蜷缩在角落里,目无交集,沉默不语。 “洛掌柜,爷给你留最后一条生路。你下午就去八爷府上,告诉八爷听我说的,丁巧儿要离京回乡去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说。办完这件事,你带着采薇回佛山吧。四哥谨慎,以后不会再相信你了。”胤祥交代完,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洛奇风望着胤祥离去的背影,默默磕了三个响头,尔后扯开嗓子嚎啕大哭。一时邪念至兄弟缘尽于此,洛奇风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却说那日下午,洛奇风果然按照胤祥所说,借口送藏经纸来到八爷府上,他把胤祥告诉他的话原封不动禀告给胤祀,胤祀内心澎湃不已,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嗯,知道了,去吧。”胤祀回答,洛奇风应声出来,这一答应,却成了他生平最后一句言语。 从八爷府出来,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迎面而来,洛奇风紧裹住裘皮大氅,缩了缩脖子继续赶路。 “洛掌柜,好久不见。”身后一熟悉的声音响起,洛奇风下意识的回过头,猛的感到脖子一凉,紧接着汩汩的鲜血从脖颈处喷涌灌出,洛奇风用手捂着脖子,惊恐的瞪大眼睛,模糊中看到那人嘴角微微一笑,只轻轻推了自己一把,洛奇风就像那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着后仰在雪地上。皑皑白雪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如同他短暂却又光鲜一时的生命。曾经大放异彩,如今没于荒野。 不远处的十里香酒肆里,胤祥肆无忌惮的往嘴里灌着酒,喝到兴起之处,还哼起了采薇曾经给他唱过的她们老家的歌。直到那日傍晚,管家图楞海找了来,胤祥这才晃晃悠悠的跟他回了府。 刚安置不久,又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将胤祥吵醒,他满身酒气睡眼惺忪的爬起身来,见管家急得胡言乱语,只隐约听到“采薇姑娘”几个字,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跟管家匆匆跑到门口,采薇已经跌坐在雪里,亮白色的罗衫与雪地颜色混在一起,更凸显了她胸口处那一片刺眼的殷红。 “你吞了什么?你到底吞了什么?”胤祥一把抱住采薇,见她止不住的吐血,说话间神志已有些迷离,胤祥急得满头大汗,不断摇晃着怀里这个即将拿捏不住的脆弱生命。 “十三爷……我哥……对不起你……不要……不要恨他……”采薇断断续续的说,胤祥痛哭流涕,连连说道,“好,好,不恨他,不恨他。” “十三爷……小妹想回家……”采薇说罢,脸色越加苍白。胤祥抱住她,只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僵。 “爷抱你回家,走,爷抱你回家。”胤祥许诺着,起身横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采薇朝自己的卧房走去。一步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衬托这雪夜有种别离的死寂。忽然胤祥觉得怀里的采薇身子一沉,知道她已经走了,胤祥嘶吼一声痛哭出声,一步又一步,胤祥仍机械的走着。一片片羽毛样轻盈的雪落在采薇白皙的脸上,没有了温度,雪终究没有化开。 第十三章 痴情皇子大闹灵堂 冷面四爷私藏祸心 康熙41年冬,腊月又四日。进了腊月就算进了年关,京城大街小巷均贴出了“帝德乾坤大,黄恩雨露深”的红笺,当作新春的门联。紫禁城内,前后三宫,东西六院门前也挂上了火红的灯笼,到处一片歌舞升平的喜气模样。 自第五次微服南巡以来,康熙皇帝自觉春秋渐高,又逢春节将至,老人家也想享点太平宏福,他时而自己窝在畅春园读书,时而约几个传教士习算天文立法,时而与妃嫔皇子把酒吟诗,总之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腊月初四这天,康熙帝心情大好,着李德全传了三贝勒胤祉,询问《古今图书集成》的编撰情况,见胤祉和陈梦雷已基本完成初稿,全书已经进入校稿环节,康熙帝龙颜大悦,当即恢复了胤祉诚郡王的封号,同时亲笔题写了“松高枝叶茂,鹤老羽毛新”赠予陈梦雷,二人自此著述修典更是勤勉有加不在话下。 召见完胤祉和陈梦雷,康熙帝撇了一眼黄花梨桌上摆着的奏章,拿起皇太子胤礽的奏折看了几眼,接着脸上没了喜悦的颜色。 “子端呐,太子上次上书自请回京是什么时候?”康熙帝揉了揉眉头,惫懒的问道。 “回圣上,太子爷是十一月十五上书请求回京的。”陈廷敬严谨自持,尤以记忆力超常最为康熙皇帝喜爱。 “这不,才隔了几天,又上书要求返京。如此勤恳,不是怕耽搁了国家大事,是害怕他干的勾当东窗事发吧。”康熙帝淡淡的说,陈廷敬自是不敢接下茬,低着头一言不发。前几日接到太子病愈请求回京的折子,康熙皇帝也是大动肝火,仅让陈廷敬拟了几句,念太子身体刚刚痊愈,又逢雪天路滑云云,拒绝了太子回京的请求,如今旧事重提,看样子康熙皇帝仍未改变,依然想要太子趁养病期间好好反省反省。依陈廷敬猜测,康熙皇帝许是一直期望太子能够主动上折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但太子恐怕此时利欲熏心又担惊受怕没了头脑,一等数日,太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说到太子,那个京郊灭门案子查的怎么样了?胤祥呢?这几日早朝朕也没瞧见他。”康熙帝自言自语着,陈廷敬这才恭敬答到:“启禀皇上,老臣听闻十三爷重病尚未痊愈,如今下床已然困难,所以这几日耽误了早朝。 “十三病了?内务府、太医院怎么都没报?这些个狗奴才,差事怎么当的。”康熙一听勃然大怒。李德全从宫门口吹着冷风静静候着,听到康熙动怒,赶紧小步跑了进来。 “哎呦万岁爷,如今风干物燥,着急上火容易伤着龙体啊万岁爷。十三爷生病这事儿,是四贝勒不让报的,四贝勒已经请了太医去十三爷府上伺候,他也亲自前去料理,想必十三爷已经大好了。”李德全赶紧上前周全,康熙一听更急了,一时间脸上憋的通红。 “怎么,十三病的还挺严重吗?四贝勒都亲自去照顾了?怎么就没人传报一声?李德全,传朕口谕,着穆克登带几个侍卫随行护驾,我们看看去!”说完,康熙皇帝乘了轿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出西直门朝着十三阿哥府去了。 却说十三阿哥府上,此时更比平时清冷了许多,胤祥身穿黑白相间丧服蓬头垢面的躺在摇椅上,身边堆满了或喝完或倾洒过半的酒壶酒罐,他的胡子已经长到唇下,额上的发根因久为刮剃也稀稀拉拉的盖了一层。不远处的卧房里,停了洛采薇盛装入殓的棺椁,棺椁上描龙画凤,还贴了胤祥亲笔题写的“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那句采薇名字由来的诗,仔细看那棺椁的样式,竟是遵循了福晋辞逝应有的标准。 仿佛许给洛采薇明媒正娶嫡福晋的地位还不够,胤祥还让府上所有的家丁侍卫太监宫女披麻戴孝跪在采薇棺椁的旁边,日日奏哀乐念悼词,即便是这样,胤祥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终日以泪洗面以酒消愁,几番折腾早已没了人样。 “都干吗呢这是?主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都给我滚!”四贝勒胤禎推门进来,老远听见一群下人在胤祥卧房里鬼哭狼嚎,走上前去一人踹了一脚,将下人们一一遣散了出去。 “十三弟,你这是干什么?如此作贱自己采薇姑娘能活过来吗?再者说,四哥能帮你瞒一时,能瞒的了一世吗?万一这事传到皇阿玛耳朵里,他老人家怎么想?皇阿玛这般疼爱与你,你就不能给他老人家长长脸!”胤禎费尽心思苦口婆心说道,他虽生性阴沉脾气却暴躁的很,遭遇此事还能如此和蔼的劝说胤祥,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怎知胤祥似乎并不领情,无论他四哥说什么,胤祥就是不吱声,两只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哪个瓶子里还有酒,拿起来就要往肚里灌。 啪的一声,胤禎一掌打掉胤祥手中的酒罐,伸手揪住他的脖子将他从椅子里拎了出来,胤祥早已酩酊大醉,两只脚像踩了棉花一样,摇摇晃晃的刚能站稳不至于跌倒。 “你看看你这点出息!一个带兵打仗的阿哥,为了个女人这般寻死觅活的,你是要丢尽我们爱新觉罗老祖宗的脸!”胤禎终于发火了,他怒火中烧呵斥着胤祥,胤祥只当是没听见,闭着眼睛晃悠着脑袋,仍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十三弟!你清醒清醒,如今太子爷已是风雨飘摇,你再这般放纵自己,我们兄弟还能有安宁之日吗?”想到太子一案至今没有着落,八贝勒集团虎视眈眈,十三阿哥又因为死了相好这般失落低沉,胤禎仿佛一下子失了左膀右臂,心里自是乱糟糟的。 “太……子,太……子还我采薇……”不知是哪句话刺激了胤祥,他醉中挣开胤禎胡乱比划着,一个不留神扑通一声跌了个狗啃屎,待到抬头一看,隐约中赫然看到康熙皇帝那张隐忍冷冽的脸。 原来胤祥兄弟两人争执的激烈,谁都没有留意康熙皇帝带领李德全、穆克登、陈廷敬等早已站在了他两兄弟的身后,几乎目睹了事态的全过程。 “这怎么回事?胤禎你说!”康熙气的脸色发白,胤祥却是个不知死活的,见皇阿玛来了,竟拖着身子在地上爬了几步,伸手抱住康熙的龙靴,醉眼朦胧的喊了声“阿玛……”见胤祥醉的不成模样,卧房里竟还停着具尸体,康熙撇开脚踹了出去,胤祥顺势滚在一旁,趴在地上鼻息间竟打起了呼噜。 “穆克登,把十三阿哥送宗人府好好看管起来!着四贝勒胤禎乾清宫问话!”康熙气得拂袖离去,胤禎跪地上愣了半天,这才慌慌张张爬起来,跟着康熙的龙辇小步跑向乾清宫。 迈进乾清宫的门槛,胤禎只觉得光线比平日里更加昏暗,胤禎跪地上不敢抬头,就听着康熙坐在龙榻上,冷声问道:“胤祥是怎么回事?” 胤禎自是老老实实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禀告给康熙皇帝,亦不忘反复强调胤祥自知身份门第差异悬殊,二人感情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绝没有抹黑皇子身份的行为。此外,胤禎有意识的略去花旦丁巧儿不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太子爷的把柄牢牢握在手里。 “如此说来胤祥还是个痴情种子“,康熙感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关到酒醒,你拿着朕的令牌,把他放出来吧。”胤祯听完,赶紧磕头谢恩。 “古语说的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放出胤祥是一喜,今天就让它双喜临门吧,李德全,传朕旨意,准皇太子胤礽回京,着令四贝勒胤禎,十三阿哥胤祥出城迎接去吧!”康熙说完,似是又想起什么,话音一转复又询问胤禎。 “胤祥今年多大了?” “回阿玛,十三弟康熙二十五年四月生,过了年就十八岁了。”胤禎如实回答。 “十八了,该给他指个福晋了。”康熙徐徐念叨着,凝望着远方陷入了沉思。 第十四章 腊八节太子回京城 从一品大员齐动粗 这日腊八。康熙皇帝念及夏季多雨,各地灾情不断。命皇八子胤祀作为代表,在京城安定门施粥。周边灾民难民闻声赶来排队纳领,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城外午门,胤禎和胤祥带了几名亲信侍卫,此时正杵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一早接到皇帝圣旨让在这里迎接太子回朝,胤禎两人眼看着日已偏西,太子的乘驾还没过来。 如今据胤祥被放出来刚刚一天时间,胤祥回府后老老实实安葬了洛采薇,又命剃头匠给自己刮了头发剃了胡子,几番整理这才稍稍有了人样。胤祥站在午门口,双手超在袖子里,迎着似是削脸的冷风冻得直哆嗦。 “按时辰算太子爷早该到了,怎么还没来啊?皇阿玛也是,施粥祈福这等好事交给八哥他们,这些个受冻挨饿费力不讨好的,竟想着咱弟兄们。”胤祥不服气的叨叨着,胤祯撇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呛道: “呦,十三爷醒酒了?不闹了?”胤禎阴风阳气讽刺着,老十三耳根子一红,颇难为情的说:“四哥,弟弟知道错了,您就少说两句吧。” “呵,还嫌我多说了,好,好,以后再惹事端,我保证一句话都不说。”胤禎嘴上不饶人,脸色却平和了许多,胤祥见机赶紧又多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将大闹灵堂的事糊弄了过去。 “阿玛许是要给你指个福晋,等你成亲之后吧,找个机会我再给阿玛求求情,给采薇姑娘追封个侧福晋,以告逝者对你一片赤子之情。”胤禎柔声说着,胤祥鼻头一酸,眼圈有些湿润,再三思考,胤祥还是拒绝了。 “谢四哥周全,采薇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二人一时无语,各有所思的盯着天空发呆。不多时,太子爷的贴身护卫急匆匆跑到胤禎二人面前,打了个欠就站了起来:“启禀二位爷,太子爷銮驾到了永定河,太子爷说迎接礼仪不符合规矩,拒不入城。” 胤禎二人面面相觑,论说太子回京的确需要礼部奏乐,朝野六品以上官员出城迎接。但如今太子身负命案不说,既不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也不是办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舟车劳顿,仅仅养病回来就要求排场,胤禎越想越气,忍不住拂袖转过了身。 “你去告诉他,礼制是皇阿玛定的,遵不遵从随他的便,城门就在这里,兄弟们就在这里候着,他爱进不进。”胤禎不耐烦的说,侍卫见四贝勒发了火,也不好再要求什么,灰溜溜的跑了回去。不多会儿,便响起了木制轮毂在地上翻滚发出的吱吱声响,太子爷一行浩浩荡荡来到了城门口。 “臣弟参见太子。”胤禎,胤祥跪下,太子被宫人扶下车,见胤禎二人跪地上,竟也不急着上前搀扶,侧立一旁又是伸懒腰,又是揉屁股,耽搁了好一会儿才装迷糊的说道。 “呦,二位弟弟什么时候来的,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太子说罢,胤祥只觉得火冒三丈,跪地上血液蹭蹭往脑袋里灌。 胤禎两人各自冷笑着站起身来,四贝勒拂了拂膝盖上的土,冷声说道“皇阿玛念及太子爷一路舟车劳顿,令太子先行回府安置,有事明儿上朝再说。太子爷,如今山东、河南两地流民四起,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救济,我与十三弟商量着明天上个折子,征讨王公大臣之前借国库的银子,用于弥补不足……” 胤禎还未说完,太子似是没听见一般,生生打断了他,转而开口询问胤祥:“老十三,你听说了吗?老三在城西边又起了座三进的宅子,啧啧啧,听说连榻子都是花梨木的。”见太子插话点名问到自己,胤祥一时间好不尴尬,眼睛瞥了眼四贝勒,见他脸上已被气的铁青,更是不敢说什么。 “太子爷,这万兆黎民等着吃饭,你却关心谁家起了宅子!你!你!”胤禎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的咳嗽,胤祥赶紧绕到他背后轻轻给他砸了砸,胤禎这才回过神儿来。 “好啦好啦,不就是几个钱嘛,追,那些个拿了朝廷钱的王公大臣,都给爷吐出来,哎我丑话说前头,追缴欠银可以,我是没钱还,你们别打我的主意。”说罢,太子晃晃的走了,一路上嘴里还不停的叨叨:“怪不得都叫老四冷面阎王,跟鬼见愁似的,一脸的狰狞样。” “这是什么东西嘛!”胤禎回呛到,亦怒气冲冲的掉头就走,胤祥左右为难,哀叹了几声,还是跟着四贝勒走了。 却说乾清宫前,此时也正打得热闹。户部尚书凱因布和工部尚书王洪廉对骂了半晌,过后竟拔起了骨碌。那凱因布乃满洲人,祖上能骑善射,自己也继承了族人优良的战斗传统,说话间正撩开袍脚撸起袖子,蹦跳着变换步伐列开架势就要上前扑。王洪廉乃一介书生,祖籍江西,生来个头矮小身体瘦弱,虽力气上不占优势,身体却比凱因布灵活的多,那凱因布生扑过来,王洪廉侧身一躲,凱因布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一旁观战的文武大臣早已将孔孟圣言君臣之礼抛在了脑后,见凱因布摔倒,皆咧嘴哈哈大笑,甚至不乏起哄者扯着嗓子喊:“凯大人,爬起来再打呀。” 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凱因布气不打一出来,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起来,又朝着王洪廉扑了过去。这次王洪廉没能幸免,被凱因布抓了个正着,两人瞬间打成一片,撕咬声拉扯声响起,不一会儿两人皆是衣冠不整鼻青脸肿不成样子。 “都干什么呢!成何体统!”两人厮打声终于惊动了康熙皇帝,他怒斥着群臣,命侍卫将凱因布和王洪廉拉将开来。 “你二人皆是从一品大员,朝之重臣,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打架,你们的圣贤之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康熙不留言面的呵斥着,凱因布颇不服气,走上前跪在皇上面前砰砰砰的磕头。 “皇上,老臣冤枉,老臣今日得知,原本拨给户部的银两无端被工部截了去。老臣去工部讨要,却被王洪廉这厮告知是四贝勒授意挪用的,说是修筑河堤要用银子,还说什么让老臣找四贝勒讲理去,老臣气不过,这才出手打了他。”凱因布絮絮叨叨讲清楚来龙去脉,康熙听了,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感叹起来。如今长期征战西北,又逢灾祸连年不断,国库空虚连10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这捉襟见肘作难的滋味,只有康熙心里最清楚。 ”行了都下去吧,朕不追究你二人动手一事,凱因布,你户部短缺的银子,朕缓几天再补给你。”说完,康熙帝拜拜手回了乾清宫,大臣们愣愣看着,一时间都没了动静。 第十五章 皇子献言追缴库银 太子掣肘暗流四起 从午门迎了太子回京,许是在寒风中站的时间长了些,再加上跟太子动了肝火,胤禎回到府上就开始不停的打喷嚏,胤祥一块又一块的给他递着帕子,却见胤禎打喷嚏流鼻涕,受凉伤风的状态愈加明显。 “四哥,我去让四嫂给你煮碗姜汤水来,暖暖和和的喝下去,睡一觉明天就好了。”胤祥催着胤禎去休息,胤禎接连摆手。 “不打紧不打紧,我让你去请陈廷敬陈大人,请了吗?” “四哥吩咐的我老十三什么时候耽搁过,早就去了,恐怕陈大人此时已经在路上了。”胤祥信誓旦旦的说,果然话音刚落,四贝勒府上的管家来报,陈廷敬大人到访。 胤禎、胤祥出门迎进了陈廷敬,胤禎更是赶在陈廷敬下跪行礼之前,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我府上有大顺斋的糖火烧,六必居的酱黄瓜,再让福晋给咱们冲碗茶汤,这一酸一甜热乎乎的,最适合这种阴冷天吃。”胤禎说着,一边拿帕子捂着嘴咳嗽着,一边招呼着家眷仕女张罗吃的。陈廷敬见此赶紧推让辞谢,胤禎和胤祥一唱一和,这才把陈廷敬留了下来吃了顿简餐。 “陈大人,那起灭门案子皇阿玛可曾问起过?”胤祥关心的问。 “回十三爷,十三爷生病期间万岁爷问起过一次,也就这一次。”陈廷敬据实回答。 “依陈大人看,这起案子十三弟应该怎样回复?”这次换做胤禎向陈廷敬询问。 “四爷,那得看十三爷查出什么了”陈廷敬眼神炯炯的盯着胤禎兄弟,胤祥甚是为难,连连摆手称:“不好说,不好说。” 陈廷敬自是耳聪目明心领神会,见胤祥如此回答,瞬间明白了,却见他捋了捋下巴上几根斑白的胡须,颇有深意的说:“既然不好说,那就什么都不说。” “哦?陈大人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胤祥甚是惊讶,不解的看着陈廷敬。 “回十三爷,此糊弄非彼糊弄。虽说臣下不宜揣测圣意,但依老臣愚见,这表面上看,是十三爷糊弄皇上,实则是万岁爷他老人家糊弄满朝文武和他自己。十三爷想呐,当今圣上何许人也?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明君,万岁爷心里能不明白吗?他老人家明白的很。明白却不追究,无非是想给太子爷一个警醒,只是太子爷恐怕现如今不明白万岁爷的苦心,而他身边又缺了这么几个能点醒他的人。”陈廷敬细细的分析着,说到太子身边缺少能给他提醒的人时,已过知天命年纪的陈廷敬又期许万分的看了眼胤禎,胤禎读懂了他眼中的期待,心里一慌,竟别过了脸去。 “那是最好,既然皇阿玛不打算追究,那我就啥也不说,正好犯愁说多说少拿捏不好分寸呢。”胤祥本以为能松一口气,陈廷敬却笑了笑,连声说道: “非也非也,十三爷,万岁爷不追究是万岁爷的态度,太子却不能秉承这种态度,依老臣看,太子爷要想平稳度此难关,一是主动上个折子把这件事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也给万岁爷树个台阶下,二是短时间内能为朝廷做出点的贡献,替万岁爷补回这个颜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陈廷敬肯定的说,胤祥听了有些不耐烦,急不可耐的嚷嚷起来。 “说来说去太子爷自己闯的篓子还得自己收拾,我看啊四哥,咱也别拽着陈大人在这里左思右想怎么给太子爷擦这个屁股,干脆把陈大人的话原封不动传给太子,照不照做让二哥自己掂量去吧。”胤祥想起方才午门那一见,太子颐指气使的模样就来气,更何况若不是太子惹了诸多是非,洛奇风和洛采薇也不至于送了命。联想到此,胤祥更是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 “唉十三弟,太子爷今天你也见了,他现在是油盐不进,就算咱苦口婆心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胤禎也犯了愁,下午自己要给太子汇报山东、河南两地的灾情,太子竟一字不听,反倒是关心皇三子诚郡王胤祉府上又起了园子,这般烂泥扶不上墙,胤禎心里也是抵触的很。 “陈大人,说到这有功于朝廷,我最近倒是想了个法子。如今国库空虚又逢连年征战灾荒不断,产粮大省粮食收不上来,赋税银子也收不上来,以此填补国库不是个办法。依我想啊,前些年满朝文武王公大臣从国库里借了不少银子,少则十两百两,多则万两十万两,我和十三弟联名太子爷上个折子,借此机会追缴库银,让太子牵头,许能助太子再立些声威。”胤禎真诚的说,陈廷敬听完颇为震撼,一瞬间他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难道是他多虑了? “四贝勒一心念着朝廷,为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只是老臣担心,追缴库银乃得罪人的差事,怕太子爷不明白您这份苦心呐。”陈廷敬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胤禎一听有些上火。 “这不像陈大人你这高风亮节、雄心傲骨的名臣该说的话,什么得罪人不得罪人,在我胤禎眼里,只有对与错、是与非,没有这些虚的假的,太子嫌得罪人,那没有更好的法子,就让他自己跪皇阿玛面前承认人是他杀的,门是他灭的去吧。”见胤禎三言两语中越说越激动,胤祥反倒清醒了一些,他思思量量的问了胤禎一句: “四哥,陈大人的顾虑颇有道理,你看我们需不需要提前跟二哥通个气再上折子?” “通什么气,我折子都写好了,明个早朝咱就给皇阿玛递上去,接不接这盘子,让太子自己琢磨去吧!”胤禎固执己见,胤祥看劝不动也就不再说话,反倒是陈廷敬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四贝勒慷慨激昂的话语中七分真三分假,这么急着上这道折子,胤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又说第二天早朝,皇太子第一天恢复上朝,自是明黄色龙袍加身,穿的板板正正,精精神神。再次站到乾清宫这偌大的宫殿里,受万人敬仰的地位又让他找回了久违的膨胀感,他沾沾自喜于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目前来看是绝无替代无可动摇,于是乎站在康熙皇帝的身边,他脸上挂着笑容,甚至差点笑出声音。 康熙皇帝冷冷看着身侧前方故意笔直站着的太子,脸色阴沉的越来越厉害。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李德全洪亮尖细的声音响起,胤禎上前一步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儿臣有本。” “呈上来。”康熙皇帝甚是期待的看着胤禎,李德全小步跑到胤禎身边,从他手中接过了明晃晃绸布敷面的奏折。陈列一旁的胤祥眼看着那本奏折一步步被李德全拿着就要递到皇帝手里,他心里忽然像打鼓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又看一眼得意洋洋喜不自禁的太子,胤祥预感着,似乎朝堂上总的出点什么乱子。 康熙皇帝接过胤禎的奏折细细看了,复又抬起头仔细端详了跪在地上的胤禎和站在一旁的胤祥,当他目光再次落到太子身上时,慈父的柔和安详目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太子和皇四子胤祯,皇十三子胤祥联名上了个折子,提了个解决国库空虚的办法,说是以太子为首负责追缴文武大臣,王公贵族前些年借的库银,来来来大家伙都议议,这法子可行不可行?”康熙柔声问道,话音刚落,满朝文武大臣炸开了锅,一听要从口袋里掏银子出来,文武大臣们顾不上朝廷礼制规矩,你一言我一语窃窃讨论起来。 胤祥只觉得大臣们看他的眼光异样的很,一时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皇太子胤礽自是感觉到晴天霹雳般惊恐万分,见大臣们反对声此起彼伏,胤礽不加思考的甩开袍脚跪到康熙皇帝的龙椅旁边连连磕头: “阿玛,四弟十三弟上这道折子儿子先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儿子不赞同四弟十三弟的建议,也请阿玛别生两位弟弟的气,他们也是一心为了朝廷,只是方法操之过急了些。”太子胤礽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组织言语,旨在将自己摘的干净还得在皇帝面前树立自己护着兄弟的高大形象。 胤禎听了冷笑一声不多言语,胤祥见果然印证了自己的预感,一时间只觉得天塌了下来。 “哦,你是这样想的?”康熙听罢太子的解释,有气无力的回应道,他的声音,仿佛一瞬苍老了许多。 “朕身子不爽,这事改天再议吧。”说完,康熙皇帝宣布退朝,刚从龙椅上站起来,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扑通一声仰到了地上。 “皇上!皇阿玛!太医!传太医!”朝堂之上一片疾呼,一时间哭喊声,呼救声四起,群臣乱做了一团。 第十六章 正直贝勒雄辩群臣 昏庸太子落井下石 康熙皇帝早朝时急气攻心晕厥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日头已经偏西。许是太监们将他抬回了养心殿,康熙皇帝一睁开眼,就见自己仰在养心殿西暖阁里,龙榻一旁跪着祖籍山西的太医何宝贵和他的三个徒弟,稍远处的地上,跪着诸皇子和从一品以上文物大臣若干,狭小的屋里黑压压跪着一群人,康熙看的直眼晕,坐起身来耐着性子说道: “朕无大碍,都散了吧。” 谁知皇帝话一说出口,刚刚鸦雀无声的一群大臣反倒是丝丝呀呀的嚎啕起来,细听那原由无非是刚刚吓死奴才啦……万岁爷保重龙体呀云云,康熙怕是平日里听的太多耳朵都起了茧子,皱褶眉头连连赶人,文武大臣们这才觉得戏演完了,一个个像是沙丁鱼似的前前后后挤着出了养心殿。 “朕就不爱听这些个万岁呀,寿与天齐呀,长命百岁什么的,奉承话!没有几句是真的。古往今来,人生七十古来稀,说的是活到70岁都罕见,哪有人能活到一千岁一万岁?朕不信这个,不光朕不信这个,朕奉劝你们,也不要信这个。朕听说你们私下里有礼佛的,有修道的,还有炼丹修仙的,打发时间也罢,修身养性也罢,莫要当真,更不要走了极端。”康熙皇帝凝望着留下来的几位皇子,慈爱的谆谆教诲,各皇子许是很久没有聆听过皇阿玛的教诲,个个眼含热泪,激动不已。 “阿玛,儿臣命府上的太监刚去园子里割了鹿血,您趁热喝下,病就好了。”胤礽脑子还没转过弯,还没明白是自己气到了康熙皇帝,他只想着如何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于是乎着人快马加鞭送来了这碗还冒着热气的鹿血。满人先前久居关外,关外天寒地冻,满人多体质阴凉,这鹿血乃极热之物,喝下少则能活血暖身,多则能滋阴壮阳,自古以来便深受满洲贵族的喜爱。特别是紫禁城里,专门为皇帝建了鹿苑,一年四季养着雄鹿若干,割鹿茸喝鹿血,保证了皇帝的日常所需。康熙皇帝更是偏爱于此,时不时着人割了来,不嫌腥涩热着喝下,通常能够顿觉神清气爽。 见康熙皇帝接过银碗准备一饮而尽,胤祥赶紧跪下衷心进言:“阿玛,儿臣觉得您当前不宜饮鹿血,这鹿血乃极盛之物,您如今身体虚不受补,怕喝了鹿血会有反作用,反而有碍于身体恢复。”胤祥征战西北见过无数死伤者,几年下来积累了一些医理和经验。 “十三爷说的极是,皇上脉像滑且流利,内里却又湿热,痰湿内停,有积食现象,饮了这鹿血,会加重圣上的内热,实在不适合当下饮用。”何太医肯定了胤祥的判断,却不见太子脸上立马阴沉了一些。 “是这个道理,可惜了这碗好东西。”说罢,康熙恋恋不舍的放下了鹿血,听完太医的叮嘱,钦赐了银两,命三位太医退下了。 偌大的西暖阁里只剩了几位皇子,康熙往腿上拽了拽暖被,挨个扫视了一圈,点名胤禎问道:“胤禎,你说说,追缴库银,你是怎么想的?” 先前议到此事,皇帝竟激动到晕厥,再次被点名问到,胤禎心下已经方寸大乱,原以为是板上钉钉的好事幸事,如今却因猜不到皇帝的心里,胤禎已无从判断追缴库银实属对错,只碍于开弓没有回头箭,又被皇帝第一个点名问到,他狠了狠心,依旧坚持了折子上的观点: “回皇阿玛,儿臣认为,向国库借银乃世祖皇帝一朝所开创的先例,实乃我大清入关不久,根基不稳,为稳定满朝文武,解决燃眉之需而不得已为之,如今我大清江山稳固,万众归心,满朝文武理应体恤朝廷难处,将借取的银子还回来。不仅如此,儿臣认为,朝廷还应该严厉整治贪官污吏,想必在座的皇兄皇弟都听说过****纳银这件轶事,说是镇守国库的官兵都有肛漏和痔疮的毛病,为什么?是平日里将库银藏于那污秽之处,藏多了才落下的通病!”胤禎说到激动之处身体微微抖动着,见胤禎话锋指向了自己分管的吏部,胤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站在原地心里好不是个滋味。 康熙目光一直没离开手足无措的太子和一脸尴尬的胤祀,见胤祀不自在到了极点,康熙眉头一扬,开口问道:“胤祀,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回皇阿玛,儿臣不完全赞同四哥的意见。库银该追,但不能是个人都追,也得按照大臣们的承受能力,分门别类去讨要。就说前些日子,皇阿玛命儿臣去探访永清知县王言的老家, 儿子星夜兼程,奔往新淦县钦风乡大车里村。见到的是王言家“田庐荡废,四壁萧然”,吃的是粗莱便饭,住的是一栋又矮又窄的土瓦平房,他夫人当时正在脚踏纺车,手掰棉花“咿咿呀呀”地纺纱,儿媳妇正在帮人家弹棉花,就连招待儿臣的鸡蛋还是向邻居借来的。臣弟斗胆问一句四哥,如此这般清廉的清官好官,如若他也欠了库银,也要死命追缴吗?”胤祀不痛不痒的说,胤禎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着回话,胤祥耐不住性子率先开了口。 “八哥这话说的蹊跷,那王言只是一众大臣中的个例,你要是拿王言说话,那弟弟还能举出朝中不少官员一边欠着库银,一边建着宅子,养着小妾,开着铺子呢,这没有可比性。既然要追缴库银,就得有个章法,一切按着章法来,那凡事不安章法随性而为,朝廷还有何威严所在?”胤祥反问道,胤祀听了颇为差异,他这年青的弟弟经历了这些年的历练,着实成熟了不少,方才的辩驳句句切中要害,是胤祀万万没有想到的。鲁莽武夫有了冷静善辩的头脑,以后万万不可小瞧了他。胤祀心下暗暗给自己提着醒。 “太子,谈谈你的想法。”见胤禎他们讨论的激烈,太子久久不发表言论,康熙有些急躁了。 “回皇阿玛,儿臣认为四弟和八弟说的都有道理,阿玛英明,全凭阿玛做主。”太子打心底不想掺和这个费力不讨好又得罪人的差事,更不愿意被追缴到自己头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皇帝的提问像踢皮球一样原封不动的踢了回去。 康熙皇帝见太子如此敷衍糊弄,一时间被气的哭笑不得,当着一众儿子的面儿又不好发作,康熙只觉得刚刚清爽点的头脑此刻又眩晕起来。 “罢了,朕有点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容朕再想想。”没有给任何人任何答复,康熙在关键时刻卖起了关子。如履薄冰的退出养心殿,胤祯和胤祀碰在一起,胤禎自是冷陌的低头匆匆走过,跟在他身后的胤祥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分明看到他八哥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灾乐祸的笑脸。 第十七章 功败垂成一念之间 成王败寇一心之差 胤禎从养心殿吃了一肚子气,冷清着脸闷不吭声的回到了圆明园。胤祥走半路被他四哥支到城郊无量寺去请黄粱住持,胤祥快马加鞭一路奔驰而去,谁知还没出城,就碰见大和尚在醉香隆酒肆门口缠着醉香隆的掌柜讨酒,那老板没好气的赶着他:“去去,你个出家人,讨什么酒喝!” 那大和尚不急不恼,只两手合十声音浑厚的说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还没等大和尚说完,那掌柜的开始不耐烦,推搡着就要赶人:“快走快走快走,什么歪理学说。” 见黄粱被赶了出来,胤祥在一边偷笑,等到他悻悻然的转身离开时,胤祥这才赶上前去。 “呦,几天不见,大和尚肚里的馋虫又活泛了?想喝酒找爷啊,爷光棍儿一个,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胤祥嘻嘻哈哈的跟黄粱搭讪,大和尚一听也裂开嘴笑了,他也不客气,跟在胤祥身后二人一马,缓缓往四爷府走去。 “不是爷说你,你好赖也算个不大不小寺庙的住持,佛门清规戒律不守也罢,还天天赖街头上逢人就讨酒喝,你就不怕佛祖在天有灵惩罚于你。”胤祥啧啧的叨叨着。 “非也非也,十三爷此言差矣,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在凡不减,在圣不增,善人食肉吃酒虽恶万事皆善,恶人青菜豆腐虽善万事皆恶,阿弥陀佛。”大和尚以佛法论辩,胤祥听了讪讪一笑,他心想自己恐怕就是那个没有佛性的众生,什么酒肉豆腐白菜土豆,爷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哎呦大和尚,爷不比四哥,听不得这个,四哥有请,您还是跟他解善说恶去吧。”胤祥说罢,腿上加快了步伐,谁知这大和尚也是个练家子,跟在胤祥后面竟一点也不吃力,两人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四贝勒府。 被迎进四贝勒府,果然如胤祥所料,还是那几样,六必居的酱菜,福兴居的****,好不容易见点肉腥,倒是一碗瘸子陈的卤煮爆肚,简简单单四样又是清汤寡水。胤祥哀叹了一声,心里抱怨着四哥好生小气。 让着大和尚坐下,不等上齐了酒水,胤禎便忍不住开了口:“今儿个早朝,我提了要追缴大臣们的国库欠银,皇阿玛听了竟晕厥过去,再醒来也没有个定调,唉,想是我琢磨错了皇阿玛的心思,行事鲁莽啊!”胤禎说的没头没脑,黄粱也听的稀里糊涂,胤禎又将如何联名胤祥、太子上折子,太子又如何当众反驳云云详细讲给了黄粱,黄粱听罢呵呵的笑了起来。 “四爷,您如今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如四爷所说,皇上若不赞同追缴库银,不会三番四次询问太子意见。国语有云,轻关易道,通商宽农,乃振兴国体之要务。轻关乃减轻赋税减徭役,如今圣上免了洪患灾区三年赋税,关已清无可清;这易道,乃清除盗匪之意,这些年皇上重用年羹尧、岳钟琪等武将征战西北,加上前期复用姚启圣收复台湾,都是清匪之举;这通商宽农更不用说了,恢复边境贸易,鼓励农民开荒种粮,皇上洪恩开了一道又一道,国库依旧空虚,这是为什么?无非是开销大、进项少、贪官污吏又拿得多。”黄粱说累了,停下喝了口茶,胤祥见机插话进来。 “大和尚说的是,既然如此,皇阿玛为什么不让追缴库银?” “十三爷只看到其表,没有看到内心,皇上不是不让追库银,而是想指定某人负责这件事,只可惜皇上点播了他两次,这位爷依旧无动于衷,这才使得皇上气急攻心,昏厥过去。” 经黄粱一说,胤禎胤祥皆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那咱们再给二哥提个醒儿?”胤祥试探地问,没想到大和尚竟连连拒绝。 “万万不可,依大和尚愚见,皇上两次提点太子不成,也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了,不出几日皇上肯定会把此项任务交给四爷,四爷只需假意推让,大可顺势接下来。不过四爷,此乃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同时也是功败垂成、粉身碎骨的险境。办好了于国有功,于江山基业有利,办不好得罪了群臣,四爷恐怕……” 没等大和尚说完,胤禎激动的面庞绯红脱口而出:“我四贝勒本就是冷面皇子孤臣一个,只要有利于江山社稷,我怕他作何!”说罢,胤禎仰面干掉了一整杯的白酒,胤祥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望着胤禎的酒杯怔怔地发呆。 第十八章 深情阿哥铁胆忠心 风流太子石头心肠 又说胤祥从四贝勒府上出来,满脑子琢磨的都是大和尚黄粱和四贝勒的嘱咐,对康熙皇帝想要皇太子负责追缴库银一事千万要绝口不提,但胤祥左思右想此事这么办恐怕不妥,如今太子诸多劣行已遭皇帝不满,如若再不抓住这个能从皇帝印象中翻盘的好机会,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更难破冰?又假如太子有朝一日得知连太子一党都在背后设计于他,这兄弟之间也恐怕要生嫌隙。左思右想,胤祥决定连夜赶往太子府再行沟通,也希望太子爷终能明白他这一番苦心。 快马加鞭来到太子府,胤祥在太子爷的老管家齐布琛的引领下在东华厅找到了太子胤礽,胤礽见胤祥进来了,往身后藏了藏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红漆粉刷的木头盒子。 “呦,什么风把十三弟给吹来了?你不是忙着跟老四一起对付我呢吗?”太子扶了扶西洋人送给康熙皇帝,又被康熙皇帝转送给他的金丝框水晶眼镜。胤祥望着这副一样的平面镜,戴在康熙的脸上更映衬了他老人家的慈祥和蔼,而戴在胤礽脸上却显得他是那么的奸诈阴险,胤祥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这趟前来究竟对还是不对? “瞧二哥说的,咱兄弟谁跟谁,您是我们的主子,我们陷害主子不是自绝后路嘛。”胤祥不走心的打着哈哈。 “哼,亏你还惦记着我这个主子。老十三你给我听清楚喽,赶明儿个也给老四带个话,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好了你俩也没啥好下场!”太子不冷不淡的威胁道,胤祥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由打心底多骂了几句,狗*日的你在台上风光,爷们儿背地后里给你擦屁股这还擦不出好来。 见胤祥不语冷着个脸,太子突然开口问:“哎,我说老十三,这里就咱俩,你给二哥交个实底儿,那丁巧儿是不是被你们藏了?” 一听太子问起丁巧儿,胤祥心里哆嗦了一下,他这是承认了城郊灭门惨案是他所为?可听着太子的语气不温不火,甚至连点愧疚担忧都没有,难不成?这里面更有隐情? “咳咳,”胤祥清了清嗓子,“二哥,你也给弟弟交个实底儿,那孟家十三口是不是你杀的?”胤祥笔直站着,两眼直勾勾盯着太子藏在水晶镜片后面的瞳孔,太子一时不语,也同样径直对望胤祥,胤祥心潮澎湃,按捺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声,不敢放过太子眼神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十三弟,现如今二哥我再说那十三口人不是我杀的,别说皇阿玛,连你也不信了吧。”太子忽然暗叹一声转眼望去别处,只见他摘下眼镜的那一瞬间,眼角竟流露出无法言语的落寞。胤祥见那眼神像极了他们小时候,太子见自己被人欺负时为自己落泪的样子,忽然心底暖了许多。 “二哥,只要你说不是,兄弟我信你!”胤祥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不加思考脱口而出,胤礽再转回脸自是一脸的感动,他两三步走到胤祥的身边,重重拍了他的后背,连连叹道:“好兄弟!好兄弟!” “太子爷,这也是弟弟我今夜前来的原因,弟弟琢磨着皇阿玛心里想着让二哥你追缴库银,所以漏夜赶来再劝劝二哥,您一定得接了这档子差事,听四哥和黄粱法师他们分析,皇阿玛无心追究孟家被灭门一案,是因为对太子您还十分信任,二哥您何不趁此机会,漂亮的****一番,好给皇阿玛长长脸面!”胤祥越说越激动,白皙的脸上甚至染上了一片绯红。 只可惜说者风云骤起惊涛骇浪,而听者却纹丝不动稳若泰山,太子等到胤祥说完,似笑非笑的又拍了拍胤祥:“十三弟啊,如今二哥的处境你也知道,你二哥我啊,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皇阿玛对我有待观望,八弟他们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大哥,三弟虽暂无动静,恐怕也盯着我这块肥肉想着趁机咬一口。这追缴库银是个好差事,但再好也不能我露面,轻敌冒进、背水一战皆为兵家大忌,如今这两样我占全了,你说说,这差事,二哥还怎么接?”见太子分析的头头是道,胤祥一时间竟找不出理由反驳他,明明来之前想了一路的前因后果,此时此刻却被太子寥寥几句话堵的说不出来,胤祥有些胆怯了,怎么说都事关太子的命运,自己这点小心思,不被接受又能如何呢? “好弟弟啊,你看,”太子指了指也是西洋人赠送的镶金壳儿的机械座钟,宽慰着说“西洋人说这叫十一点,咱老祖宗说马上就要三更了,想必你也累了一天,要么就在二哥这住下,要么就赶紧回府休息去吧,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别误了明儿个早朝。”太子细声细语的安抚着胤祥,胤祥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让太子花言巧语撵出了太子府。 瞅着胤祥走远,太子复又打开刚刚藏起来的红木盒子,拿出里面的盘子碗碟,戴上眼镜细细欣赏起来。 “好!好呀!”看着那薄如蝉翼,在烛光下甚至透亮的骨瓷上精细刻画着各种各样污秽不堪、男女交*媾*的图案,太子脸色潮红,眼镜下透着幽幽的亮光。 “主子,您看这批工匠花的怎么样?”齐布琛弓着腰巴巴的走到太子跟前,谄媚的问道。 “好!你那女婿有点本事,赏他一千两银子,告诉他,就照这个画,让他多找几个工匠,给爷赶紧的画出来!” “得勒主子,只是……”齐布琛额头上的抬头纹挤在了一起,胤礽见他似有苦衷,急躁的问:“只是什么?” “回主子,府上的现银不多了,这次请的工匠全是从景德镇精挑细选来的,做的都是釉下浅降彩,仅是画这一个汤碗每道工序就得五两银子,您又要这么多……”管家絮絮叨叨开始给胤礽算账,胤礽听了心烦,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行了行了,不就是缺银子嘛,明儿个去内务府多领点,就说爷我身子还是不爽,花钱从民间请大夫了!”太子编造了理由撵着齐布琛下去,复又嘴里滋吧滋吧的继续欣赏他的设计。殊不知星夜赶路的胤祥却仍旧纠结于太子爷的明天,又将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十九章 太子爷临场露马脚 大将军急令援救兵 转眼到了康熙41年腊月二十六。临近年关,皇帝按照祖制在早朝上宣布即日起到正月初五封印、封笔不再处理朝政。群臣欢贺,特别是十三阿哥胤祥在心里暗自庆幸,皇帝在年前不再提追缴库银一事,又给了满朝文武最后喘息的机会。 宣布封印、封笔的同时,康熙皇帝更少有的要在这一天傍晚宴请王公大臣,是以褒赏、感谢他们一年来匡扶社稷、操劳国事的付出和努力。宴会定在畅春园,酉时开始,届时各府亲王、郡王、贝勒、阿哥,从一品以上文武大臣,凡在京者均得参加。所以下了早朝,群臣一哄而散,急急忙忙回府准备去了。 八贝勒胤祀早早回到府上,命下人准备好他新赶制的吉服穿上,正在整理衣摆的功夫,他的门人,在内务府会计司任侍郎的二品官员葛鲁岱在管家的引领下神色匆忙的走进来。 “八爷,今儿个早朝过后,太子府上的管家齐布琛来内务府借了5000两银子,说是从外边给太子爷请大夫急用,不日就会还上,奴才斗胆借给了他,事后又想恐怕不妥,这才给八爷谢罪来了。”葛鲁岱说罢,甩开衣角就要下跪,胤祀没等他跪下,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齐布琛是这么说的?给太子爷看病用?”胤祀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是,奴才听的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葛鲁岱斩钉截铁的说。 “好啊!好啊!葛鲁岱,你立大功了!你快去我府上帐房那里领五千两银子补进你的账上。切忌此事除我之外,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胤祀激动的脸上泛红,葛鲁岱显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能按着胤祀的吩咐匆匆办差去了。 胤祀野心勃勃策划阴谋的同时,畅春园里太监宫女们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安排宴席。康熙皇帝春秋渐高,越发喜欢热闹,宴请群臣的同时,又着人提前几天请来了在京颇具盛名的戏班子,这戏班班主是个山西人,唱的一曲颇有地方特色的山西梆子。搭台期间,班主小声哼哼被康熙听了去。康熙听惯了昆曲,再听这方言腔调的山西梆子甚是滑稽,一时兴起,叫了那班主来御前再唱上几段。 那班主开腔唱了段《回荆州》,康熙和李德全听了忍不住发笑,在一旁的陈廷敬,同是山西晋城人的他却忍不住抹了泪。康熙皇帝见发色依稀斑白的陈廷敬老泪纵横,顿时感触颇深,他打赏了戏班班主,将陈廷敬唤到了身边。 “子端啊,你伺候朕多少年了?”康熙皇帝拿手中的紫檀木珠子拍打着手心,柔声问道。 “回圣上,是万岁爷荣登大宝那年,老臣开始御前伺候的。”陈廷敬迅速从乡愁中抽身出来,清晰的回答。 “42年了,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呐。这人老了,就特别容易想家,想念亲人。朕这些年就不敢去慈宁宫,路过那里,朕就老觉得,老祖宗人还在那里,叫一句皇祖母,老祖宗就能出来迎着朕。”怕是这些日子太子的不争气,诸皇子的篡位野心,加之天灾连年,外忧内患,让康熙皇帝一时间心里难受,说话间眼圈也有些泛红。 “臣罪该万死!”见康熙皇帝也想掉泪,陈廷敬心里感恩,跪下时早已泪流满面。 “走,不说这个了,你看园子里戏台都扎好了,你陪朕听戏去。”康熙说着,亲手扶了陈廷敬起来,陈廷敬更是感动,涕泪涟涟的驾着康熙往园子里走去。 锣鼓声响起,台上各种角色开唱,康熙把玩着手串细细品味,听到高兴处还小声哼唱几句。陈廷敬一直在一旁站着伺候,眼瞧着诸王公阿哥,文武大臣纷纷落了座,陈廷敬突然瞥见八贝勒胤祀两眼一直直勾勾盯着太子,脸上似是还带着一些莫名的阴笑。陈廷敬心里打鼓,默默祈求老天保佑,今晚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宴会开始,康熙皇帝首先说了祝词。无外乎诸王公贝勒、文武大臣一年来如何辛苦云云,陈廷敬没怎么注意听,只盼望着晚宴赶快进行,赶快结束。只要顺利,一切万事大吉。 皇帝讲完,轮着太子向皇帝敬酒,太子也长篇大论了一番,与平日无异,皇帝爱听,太子愿讲。 太子敬完酒,诸皇子从大阿哥开始,一一开始先敬皇帝再敬太子,一直敬到八贝勒胤祀。胤祀前去两步祝皇帝福寿齐天,待到敬太子之时,胤祀话锋突然变了。 “太子爷,臣弟今年不说虚的,就祝太子身体早日康复吧。另外,太子爷手头上紧,跟诸位兄弟一说,哪个不能支援点,还用得着去内务府借嘛,臣弟总领内务府,虽手下能臣干将忠心耿耿不用臣弟多费心,但毕竟国库吃紧,咱们也得紧着点用嘛。”说完,胤祀一抬脖子将一杯子女儿红灌进肚,太子一时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万万没想到胤祀的爪牙遍布朝野,他早上刚让齐布琛借了银子,不出一天竟传到了胤祀耳朵里。太子站在原地此刻又分外后悔,光想着赶制他的春*宫瓷器,在银两的来源上竟如此莽撞大意,老八总领内务府,在他地盘上借银子,这不就是自己找上门的狼入户口嘛。 “怎么回事?太子你说。”康熙皇帝挥手让群臣安静下来,畅春园内,一下子没了人声。 “这,皇阿玛,儿臣自秋上偶感风寒,久治不愈,如今夜里痰多咳嗽,常常睡不好觉,儿臣寻思着从外边请个大夫给儿子看看病,又寻思着年底府上各项开销大,的确手头吃紧,这才让管家齐布琛去内务府借了5000两现银,不出几日,儿子一定还上。”太子由着性子胡乱编造,康熙皇帝博览群书颇通医理,见他说话间嗓音浑厚,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绝不像太子所说久病缠身夜不能寐。 “请了什么大夫啊,给朕说说。”皇帝有气,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又不好直接拆穿,只能变着法的给太子下不来台。 “这……”太子编造谎言也是迫不得已,情急之下一时编不出名字,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四贝勒府上的包衣奴才年羹尧站了出来。 年羹尧在杭州将军任上刚巧回京述职,康熙皇帝忙到年关一直没空见他,这才求了四贝勒禀明皇上前来赴宴,借此机会给皇帝述职。 “回皇上,太子爷让奴才从江南请来了名医罗玉通,那罗大夫专医疑难杂症,在民间颇有名气。罗大夫如今和奴才住在客栈里头,奴才正想着明天引荐给太子。”年羹尧回答的头头是道,在一旁端坐的胤禎和胤祥汗都吓了出来,事先谁都没预演过这一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难为你一片忠心,明天先让罗大夫去太医院走一趟,跟许太医见见面,民间的法子能治病,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江南行,放到京城里不一定管用。”康熙皇帝吩咐完又有些疑惑了,年羹尧如此肯定,难道也是说谎吗? 第二十章 四贝勒夜巡罗玉通 十三王喝酒遇贤将 畅春园里的宴请不到天黑就结束了。康熙皇帝因为太子的事闹心,吃的不怎么舒服,早早退了席。瞅见皇帝一走,大臣们也一哄而散纷纷离了席。 四贝勒胤禎黑着脸走在最前头,一出门钻进轿子朝府上去了,胤祥和年羹尧随后跟着,知道年羹尧闯了大祸,胤祥路上白了他好几眼。 回到四贝勒府,胤禎遣散了下人,没等年羹尧开口,一脚踹在年羹尧膝盖上,年羹尧腿上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个狗奴才!你嫌你主子命长是吧?这么急着送你主子一程?”胤禎气急败坏的指着年羹尧破口大骂。 “主子,奴才方才见太子爷被皇上问的尴尬,心想着主子和太子爷一脉相承、荣辱与共,不得已才回了皇上的话,请主子息怒。”年羹尧仍旧说的振振有词,不急不慢的态度让胤祥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 “呵,你到真会为四哥着想,为了四哥好,就死命地把他往火坑里推?还是怎么的?嫌你四爷、十三爷没本事,想借着机会扒上太子这颗参天大树?”胤祥和年羹尧一向不对付,同是武将又都带过兵,胤祥看不惯年羹尧戾气太重手上沾的血太多,年羹尧嫉妒胤祥阿哥身份出身好,深得皇帝喜爱还文武双全。 胤祥说完,没注意跪地上的年羹尧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的神态,年羹尧心想着被这么个公子哥训斥也是晦气,于是一言不发拧着不肯回答他。 “你别不服气!你说说,你诌出个罗玉通来,皇上又让罗大夫明天就去太医院问话,现在怎么办吧,这黑灯瞎火的,你让你主子上哪儿找这个大罗神仙去!”胤禎越说越气,空手砰砰砰拍着桌子,几下手心就震的通红。 “回主子,您先别急,奴才住在官驿,听下人说江南神医罗玉通回京省亲,怕找他看病的人多图惹是非,如今也躲在官驿里,奴才这就回去,绑也要把那罗大夫给主子绑来。”年羹尧信誓旦旦的说道。 “你主子我整天吃斋念佛,偏养出你这么个杀人成性的狗奴才!你快给我把那罗大夫好好的请到府上,罗大夫请不来,你自己找地方了结了,也别回来了!”胤禎听说那罗玉通此时正在京城,心里一下子有了底,脸色也比刚刚好看了许多。 撵走了年羹尧,胤禎左思右想又觉得不放心,复又让胤祥跟着一同去,这才从恍惚中安下神来。 却说胤祥和年羹尧一人一马刚到官驿,就瞧见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跨马奔驰而来,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位只定是受八贝勒胤祀之命劫人来了,胤祥给年羹尧施了个眼神,年羹尧头也不回的进了驿站,胤祥则撂下马朝着他那两位哥哥走了过去。 “呦,什么风把二位兄长给吹这儿来了?”胤祥得意洋洋的问,胤禟、胤?自知劫人没了机会,虽心里气恼的很,脸上还得凑合着应付。 “这不刚刚酒席上喝的不痛快,我跟十弟寻思着出来再喝一场。”胤禟胡乱作答,胤祥一听乐了。 “这敢情好啊,喝酒哪能少了兄弟我!弟弟我知道前面有家铺子,里面有陈酿了上百年的山西汾酒,赶时不如撞日,既然碰一块儿了,弟弟我做东咱们去大喝一场!”胤祥潇洒的说,胤禟还想拒绝,老十胤?心想好事让老十三给搅了,可不得让他出点血,于是赶在九阿哥之前允诺道:“去就去,爷最不怕的就是喝酒,走走走,九哥,别跟老十三客气。” 胤禟一脸的无奈,也被拉着一起去了胤祥所说的好铺子。那铺子也没个名号,门口就立了个牌子,用隶书写着五个大字:山西杏花村。 虽说这没有名号的铺子装潢的也极其简陋,但依然阻挠不了都到了这个点,里面还满满的人。店小二热情的将胤祥三人迎进屋,甚至连个雅座都没有,三人就被安排在大厅里,找了个不怎么见光的角落坐了下来。 胤祥点了兔子头、羊杂割、菜疙瘩、茄子盒子等一系列山西名吃,胤禟本就心里惦记着事,对菜品也没怎么上心,胤?倒是想得开,嚷嚷着嫌胤祥小气,非又让店小二加了烤全羊这才罢休。三人坐一块儿等着上菜,胤祥谈笑自若夸夸不止,胤禟越加心乱如麻,干脆一言不发只坐着听。 先上了酒,还没等胤祥开口组织喝一个,店门口那张桌旁坐着的一个身穿白衣看似书生打扮的人跟店小二吵了起来。 “我说店家,你这酒是多少分量?”那白衣书生穿的讲究,一身长袍乃蜀锦制成,上面还手工绣了若隐若现的墨色韵竹,看打扮不像个出手小气之人。 “怎么了这位爷,咱店里杏花村汾酒都是一斤一壶,外带的也有十斤一壶的。”店小二如实回答。 “胡说八道!这空壶2两有余。加壶身重量一斤多不了一两,爷问你,那富裕的二两酒,吃到你狗肚子去了?”白衣书生骂得凶狠,整间酒楼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店小二一看也急了眼,跟着嚷嚷起来。 “哎你这个穷书生!亏你打扮的人模狗样,怎么开口闭口胡说八道呢,你又没带着称,你说少二两就少二两呐?喝不起滚,别在这耽误爷做生意!”小二急了,说话也好听不到哪里去,那书生也不是好惹的主,一挥袖子把一桌子酒菜全掀在了地上。 小二见书生想动手,大声招呼着店里的打手,还没等着打手过来,胤祥站起身,摸起自己桌上的一壶酒,手腕一发力,朝着白衣书生丢了过去。那白衣书生也不含糊,见酒壶砸过来,身子纹丝不动只脸往旁边一侧,伸手竟接住了酒壶,酒壶里的汾酒晃了晃,更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胤祥赞许的看了白衣书生一眼,豪气的说:“兄台莫为这一点半点身外之物大动干戈,这壶酒我请你。”说罢,胤祥拿起桌上另一壶酒仰头咕嘟咕嘟灌进肚里,那白衣书生遥望着胤祥,连个谢的动作也没有,也跟着扬起脖子一口气干掉了一壶。 喝完,那白衣书生依旧无话,转身竟要离开。胤祥忽然觉得意犹未尽,朝着那人的背影喊道:“兄台好身手,何不开春考个功名为国效力?” 那人听了冷笑一声,转过身冲着胤祥拱了拱手,冷漠的答道:“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就此别过!”言毕,白衣书生头也不回的走了。 胤?看了心里不服气,气的在白衣书生身后破口大骂:“会背几首诗就了不起了?天底下还没几个敢跟咱爷们这么说话的人呢,什么狗东西!” 胤祥不再说话,只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呵呵笑着。 文 第二十一章 江南名医京城揭底 杭州李鬼顶名李逵 胤祥在杏花村酒楼拽着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喝着小酒,心里约莫着年羹尧差不多已经将江南名医罗玉通请到了四贝勒府上,这才答应了九阿哥的一再要求,草草散了席。 顶着嗖嗖的冷风,胤祥刚准备回四贝勒府,却远远瞧见自己府上的管家图楞海领着两个哈哈珠子正挨个酒楼里打转四处找自己,胤祥走上前去,图楞海眼尖看见了他,激动地脸上通红,赶紧跑了过来。 “主子,您可让奴才们好找,太子爷在府上候您多时了,这不,非得让奴才们出来找您。奴才们寻思啊,这偌大的北京城,上哪儿……”还没等图楞海发完牢骚,胤祥赶紧打断了他。 “行。行。行了!捡重要的说,太子爷找我什么事?” “哎呦喂主子,这奴才们哪敢问呐,太子爷就坐在堂上一声不吭,给他倒了水也不喝。”图楞海又要开始啰嗦,胤祥赶紧摆了摆手跨上马去,两腿使劲儿一夹马肚子,胤祥那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开始奔驰,图楞海就听见胤祥骑在马上回头大喊:“我先回了,你们后头慢慢走着!”那声音很快消失在呼啸的冷风中,图楞海傻站着,还没等反应过来,胤祥早已跑没了影儿。 一路奔驰回到府上,一进门,胤祥果然看见太子爷背着手,愁眉苦脸的围着前厅来回溜达。抬头一见胤祥回来了,太子赶紧走上来一把拉住胤祥的手,焦急的说:“那江南名医是怎么回事?年羹尧什么意思?你跟老四都知道了?” “哎呦太子爷,您这帽子?板正!哎呀呀呀呀,这帽子上镶的可是鸡血石?哎呦呦呦……”胤祥也跟着太子不停的转,与太子心急火燎的态度不同,胤祥胡诌八扯的跟太子打哈哈。 “你少给我不正经!二哥问你话呢!”太子一看胤祥的反应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训斥了他一句。 “瞧太子爷说的,您跟臣弟还有正经话吗?”说到这,胤祥才摆明了态度。分明听出胤祥话里话外的不满,太子也是心虚,说话间也放低了姿态。 “老十三,先前二哥没有跟你说实话,是二哥不对,如今,你总不能看二哥我落难不是?”太子先抑后扬开始打起感情牌,胤祥听了心里自然受益不少,这才转了话锋。 “那罗玉通确有其人,年羹尧已经奉四哥之命前去请了,我这不赶着回来见你,不然这会儿也见着那名震江南的罗大夫了。”胤祥如是说,太子一听竟然真的有罗玉通这人存在,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二哥,话不多说,那您就请吧,咱一道去四哥那儿瞧瞧?”胤祥诚挚的邀请,太子犹豫再三竟然拒绝了。 “我还是在你府上候着吧,老四那脸原本就不好看。”见太子竟惧怕看四贝勒胤禎的脸色,胤祥一时间哭笑不得,心想着千说万说都是给你擦屁股,你还嫌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人不给你好脸色看,越想越气,胤祥没忍住大声吼道:“你爱去不去,太子爷不去我也不去了,咱都等着四哥招呼吧。”说罢,胤祥转身一屁股坐到了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抖擞着,脸干脆别去一旁。 太子见胤祥又上了犟,也是没办法,这才又好说歹说把胤祥拉了起来,俩人一前一后走着去了四贝勒府。 赶回四贝勒府,胤祥一进门,就看见年羹尧像提留小鸡仔儿似的,拽着一个身穿黑缎衣、头戴瓜皮帽,身材矮小瘦弱甚不成样子的中年人,那人哭的嘤嘤作响,就差趴地上抱头痛哭。 见太子一同进了来,胤禎也不打招呼,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白了太子一眼,接着颇为无奈的跟罗玉通说:“我说罗大夫,你哭什么?我胤禎只不过想请你帮个忙,一不害你性命,二不损你名声,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那罗玉通一边哭一边想要下跪,年羹尧硬是不肯,手上拽他的劲儿又加大了一些,罗大夫被拽的脚后跟已经腾空,胤祥看着好笑,手握拳头搭嘴边上硬生生咳了几声,这才没笑出声。 “回贝勒爷,小的就是个走街串巷的乡野郎中,外面的名声都是小的自己吹出来的,小的真没什么大本事,明天一到太医院准漏了马脚,到那时候,恐怕小的一家都没命啦!”说罢,罗玉通终于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胤禎一听算是彻底明白了,厌弃的摆了摆手,年羹尧应声松手,那所谓的江南名医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主子?”年羹尧站在罗玉通身后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胤禎眉头一皱,摇着头说道:“亮工,你找府上的管家给罗大夫安排间房,让罗大夫住下,等风声不那么紧了,再请罗大夫离开。”胤禎说罢,不等年羹尧回答,管家许是从门外听到叫他的名字,推门进了来。胤禎复又吩咐了一遍,管家唯唯诺诺的拽着罗玉通退出了门厅。 “这罗玉通也是个没有根的玩意儿,唉,现如今可如何是好?”胤禎愁得脑仁子生疼,他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指在太阳穴上使劲儿的揉。太子也不会赶眼神,一见那罗大夫竟是个如此软弱、名不副实的破烂货,登时也急了眼。 “你说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就这么个货色,明天怎么去见皇阿玛?”太子气急败坏的嚷嚷,丝毫没注意兄弟们的情绪,胤禎一听内心的不满一下子迸发出来,他火山爆发般咆哮道:“是!是!兄弟们没本事!太子爷,您有本事!你自己想法子去吧!”说完,胤禎起身竟要离开,太子顿时傻了眼,又怕再挨训斥,太子频频给胤祥施眼神。 胤祥心里骂着娘,嘴上还不得不帮忙圆场。他走上前跨住胤禎的胳膊又硬生生把胤禎拽回到椅子上。 “四哥,现在说这些置气话都没有用,咱还是感紧想办法把明天给圆过去吧。”胤祥劝道,胤禎仍不想让太子下来台,但心里偏爱自己的十三弟,说话间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 “想办法,想办法!太子爷本事大,让他老人家自己想去吧!”胤禎挣开胤祥的拉扯,手指复又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太子一脸无奈的冲胤祥努了努嘴,胤祥没办法,刚想再上前游说,心里却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二哥,四哥,现如今除了你我兄弟和亮工四个,谁都没有见过罗玉通,我们何不找一个顶替他明天去太医院回话?”胤祥颇不自信的问,胤禎听罢连连摇头,声音疲倦的说: “找人顶替我不是没想过,莫说这天寒地冻的我们无处去寻那医术高明的大夫,即便是有,京城这些个名大夫,说不定跟太医院许太医他们彼此都有联络,许太医虽不是老八他们的人,但也算不上咱们的人,万一明天穿了帮,又是一堆麻烦事儿!”胤禎感同身受的暗叹道,胤祥和太子一听是这个理,谁都没有言语,倒是一旁侧立的年羹尧眼睛一亮,主动上前答话说道: “主子,奴才身边到真有个合适的人选。这次跟奴才一同回京述职的随军将士中,有前杭州将军参赞宋之问的二儿子宋修源,宋之问前些日子得了疟疾死在任上,宋修源奉母之命来京赶考,只可惜这宋修源喝酒好斗、又酷爱研究医术,不像个能金榜题名之人,奴才原想着述职完就带他回杭州去,如今看来,他倒是合适冒充罗玉通的最佳人选。”年羹尧刚说完,太子便急急的问道:“这宋修源如今人在何处?” “回太子爷,”年羹尧转身答道:“宋修源如今跟奴才一起住在官驿里面,奴才这就去唤他过来。”说罢,年羹尧转身离开,胤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前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酗酒好斗,难不成是他? 第二十二章 扑朔雌雄浑然不辩 钗光鬓影香若红烛 年羹尧在众人万分焦急中终于从官驿请回了原杭州将军参赞的二儿子宋修源,那宋修源刚进门,胤祥激动的一拍双手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亮工刚刚说酗酒好斗,不是你又能是谁!”再次见面,与胤祥的激动有所不同,那宋修源依旧是一张不冷不淡的脸,不过在这烛光之下细细端详,胤祥忽然觉得这宋修源与先前在酒楼里的模样有所不同。酒楼中淘酒喝的白衣书生明明一身侠义气概,如今细看,这宋修源仍旧穿一身乳白色对襟马褂,腰间系以白玉带,脚上蹬一双白鹿靴,面若冠玉、肤若凝脂、唇红齿白、姿态姣好,怎么看都有种女人的娇媚。 那宋修源没有过多的关注胤祥,只侧脸定睛看了他一眼算是回答。年羹尧一一介绍了座上宾的身份,宋修源依旧看也不多看一眼,淡淡的甩开袍脚行礼道:“宋修源见过几位爷。” 宋修源的反应让胤祥几个有些尴尬,胤禎手扶着桌角干敲了两声问道:“年大人举荐你,说你年纪轻轻医术了得,果真如此?”胤禎两眼直勾勾盯着宋修源,论说他铁面阎王的名号由来已久,连朝上的大臣们也没几个敢真正与他对视几眼。那宋修源则不然,却见他一双女人般的细长媚眼也直直望着四贝勒胤禎,几个来回过后,胤禎竟觉得胸口憋闷,就连呼气吸气间也有些不舒服。 “回贝勒胤,年大人抬举宋某,宋某不过一介书生,略通医理而已。”见胤禎不再死命盯着自己看,宋修源脸上竟闪过一丝满意的微笑。 “好,我最近总爱发脾气,你且上前来给贝勒爷我瞧瞧脉。”胤禎似有不甘,唤了那宋修源到身边,宋修源盈盈碎步走上前,经过胤祥所坐的太师椅,胤祥总觉得他身上仿佛有股胭脂味儿,他又偷偷打量了宋修源几眼,怎么看都不再敢跟那晚英气逼人的白衣书生联系在一起。 又说那宋修源走到胤禎的身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丝白的锦帕覆在胤禎的腕处,这才伸手为他诊脉,胤禎一开始没明白过来,只认为这大夫像是给女眷看病一般谨慎,不与病人触碰。但忽然想到曾听太医们说过,这世上有种人只认为自己干净,对万事万物都很嫌弃。忽然怀疑这宋修源恐怕也是这个心理,胤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贝勒爷,您脉滑上亢,肝火虚旺,应常有眩晕气短之症,心藏神,血养神,气血不足,神失所养而出现心烦无耐性,表现为脾气大、性子急。对于您的病症,不能只清热泻火,而要补气养血,略加安神定志之品。平时可用党参、黄芪、五爪龙、太子参、当归、大枣等甘温补养气血之品煲汤水。气血充足则心定神安,而脾气自然缓和。古方甘麦大枣汤治疗脏躁一证,即同此理。”宋修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胤禎听着心里有了底,看来年羹尧所言不虚,这宋修源的确有点本事。 “嗯,宋大夫所言极是,贝勒爷我身上的确有你说的这些个毛病,今儿个请宋大夫来,是想请先生给帮个忙。明天皇上在太医院召见太子,还请先生随着,先生切记,你的身份是江南名医,叫罗玉通。而太子的病症是久咳不止,夜不能寐。剩下的,让十三爷再给你讲解讲解。”胤禎说罢,困劲来袭打了个呵欠,太子一看赶忙说了话: “四弟、十三弟、亮工,你们都熬多半宿了,这宋大夫今晚就带到我的府上,明天还得我俩应付,剩下的,我亲自给他说吧。”见太子主动担起剩下的担子,众人也不好说什么,也只能由着他让他把宋修源带了走。 太子走后,胤禎又支开年羹尧,这才神秘兮兮的对胤祥说:“十三弟,长着心点,这宋修源不简单,太子的反应也不正常,最近你想个法子,盯着他俩。”胤禎说完,胤祥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宋修源今晚的表现的确让胤祥琢磨不透,于是没多想,胤祥应承了下来。 却说宋修源跟太子胤礽回府前,先回了趟官驿拿东西,回到太子府上,天已经黑透了,太子安排宋修源住到东苑,也没说什么,便竞自离开了。宋修源抿嘴一笑,从包裹中取出桐木所制的七弦琴,轻柔的抚了一曲凤求凰。 琴声未断,太子手拎着一件月白色锦绣披风回到了东苑,听宋修源抚完曲,太子吟吟诵道:“这文武七弦琴乃伏羲五弦瑶琴变幻而来,相传文王思其子伯邑考,加弦一根,武王伐纣,又加弦一根,是为文武琴。听先生曲风应是广陵派,不知胤礽说错了没有?”太子说完,竟亲自将披风从背后给宋修源披了上去,宋修源似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听完太子的释义,吟吟一笑更添一些妩媚。 “都说心意通者气息也相近,来让爷闻闻,你我二人心意可相通着?”太子说罢,附身自身后抱住了宋修源,他将火热的薄唇凑到宋修源不怎么有温度的脖子上,宋修源微微侧身,却也没有推开他。 第二十三章 太医院太子渡难关 恭王府皇帝起疑心 翌日一早,太子携宋修源同程一车去到了太医院。太医院院判许太医亦也早早候在这里,太子寻摸了一圈没看到皇上,不禁好奇地问:“皇阿玛在哪儿?御驾还没到吗?” 许太医年过70,早已老态龙钟走路颤颤巍巍,无奈中医越老经验越足,偌大个太医院里,除了院史何太医,也就数上他老人家医术高超了。 “和硕恭亲王今儿个早起身子不爽,万岁爷带着何太医等一众御医去恭亲王府上探望去了,万岁爷留老臣在这候着太子,太子有何吩咐,跟老臣交代便是了。”许太医说完,胤礽心中一喜,皇上不过来,无形中又少了太多麻烦。 “哦,没多大事,我从江南请了个大夫叫罗玉通,皇阿玛让带到太医院给你们几位鸿儒瞧瞧,我想留罗大夫在府上照顾几日,许太医也替皇阿玛把把关,看看罗大夫合适不合适?”言毕,胤礽暧昧的瞧了宋修源一眼,那宋修源依旧冷着张脸,一点反应也没有。 “罗大夫青年才俊,老臣羡慕啊。”许太医一听皇太子从民间请了大夫,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试问哪家大夫肯承认自己医术不如别人,更何况许太医还是这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眼瞧着太子宁愿相信这么个年轻的外来人,也不肯相信太医院这一批博学鸿儒,许太医脸上挂不住,说话间听着也酸了起来。 “晚辈不敢,还请许太医多多指点。”宋修源看出了许太医脸上的难堪,故意客气了一句。那许太医自知失态,故也装作热情的上前要牵宋修源的手,眼看着许太医长满老人斑的手马上就要够到宋修源,宋修源细嫩如女人般的手掌扭了个圈,轻轻将许太医推了出去。 许太医低头看着宋修源肤若凝脂、手若柔夷,指肚上没有一点老茧,也没有长期抓药被中药沾染的黑黄色,一时间又有些怀疑。 “罗大夫,咱太医院有规矩,各宫娘娘,各府阿哥从外边请了大夫,出的方子都得留在太医院,由太医院审核之后,按着你们出的方子给药。特别稀有难得的药品,经请示皇上同意过后,才能由你们在外面自己配买,但买来后仍然得上交太医院审查。”许太医简单将规矩讲给宋修源,宋修源答应着,也没怎么往心里记。 应付完太医院,太子携宋修源回府,刚出西直门不远,太子便迫不及待的揽住宋修源纤细的柳腰,嘴巴凑他耳朵上开始说些腌臜之语,宋修源静静听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媚笑。 不远处,胤祥骑一高头大马踏雪而来,凑近一看是太子的銮驾,一勒马头连人带马横在了太子的銮驾之前。那轿箱使劲儿晃了两晃,太子一个趔趄趴倒在宋修源的身上,起身之际,不忘从他侧脸上吻上一吻。 “哪个不要命的敢拦爷的驾!”掀开明黄色的轿帘,太子破口大骂,仔细一看是十三阿哥胤祥,太子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臣弟不小心惊了太子爷的驾,是臣弟不该。二哥,你们那差事办的如何?宋大夫可也在车上?”听见胤祥在轿外问到自己,宋修源掀开轿帘露出头来,瞧见宋修远脸上还沾着一片绯红,胤祥有些纳闷,又不好开口问些什么。 “见过十三爷。”那宋修源轻轻拱手,胤祥看的出了神,总觉得这张脸纳礼时更适合像小女子一般作福而不是双手抱拳。 “你回去告诉老四,顺利的很,皇阿玛去看咱们五叔了,就没来太医院。”太子自豪的说,胤祥比他心细,听完问道:“五叔怎么了?大过年的怎么皇阿玛还得去看他?” “谁知道!五叔整天病病歪歪的!这当头闲事少管!”太子满不在乎的说,胤祥总觉得哪里不妥,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哎,宋兄弟,那家sx杏花村酒楼一般就开张到腊月二十七,就今天一天了,咱一起再去喝上两壶?”胤祥热情的邀请宋修源,却见那宋修源还没开口,皇太子胤礽先挡了起来。 “老十三,大过年的你少喝点酒!宋大夫还得回府给我诊脉去,没空跟你瞎混!”太子果断的替宋修源拒绝了胤祥的邀请,胤祥看了更加摸不着头脑,心想着你装什么大尾巴狼,明明没病诊的哪门子脉! 送走了太子和宋修源,胤祥越琢磨越没个头绪,一时间也没心情再去喝酒,胤祥调转马头朝着四贝勒府上奔去。刚一进门,就见四贝勒府上张罗着过年的菜品,看来看去,除了一只上贡的烤猪剩下全都是些青菜豆腐,胤祥苦笑了两声,他这四哥会过成性已深入到骨子里,就四贝勒府上的伙食,恐怕都比不上京城里这些个大户人家吃的好。 “十三弟来了?你四艘腌了鲜油豆腐,你走时提上点。”胤禎穿着青黑色缎子对襟大褂,挽起袖子也帮着下人们挑拣青菜,一听四哥如是说,胤祥赶紧连连拒绝:“别了四哥,咱天生肉肚子,想不了您这福分!”胤祥说着俏皮话,胤禎听了哈哈大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四哥,有两个事弟弟我很奇怪。一是太子爷跟那宋修源特别投脾气,两人现在如胶似漆,看着让人别扭。再就是皇阿玛今儿早竟没去太医院,说是咱五叔,恭亲王常宁病了,皇阿玛探病去了。”胤祥把一路上所见所闻讲给胤禎,胤禎听了停下了手里的活。 “我去换件衣服,老十三,你快去你四艘那里,把咱去年带回来的人参带上两盒,咱也探病去。”说罢,胤禎急急回了屋,胤祥按着他的要求准备妥当,两人飞奔上马朝恭亲王府上跑了去。 来到恭亲王府,一进前厅,胤祥两人就看到许太医不知何时也已经过了来,此事正在接受皇上问话。 胤禎两人放下人参准备退出前厅,皇帝看到了,摆了摆手没让他们走。 “许太医,太子带来的大夫可有问题?”皇帝关切的问。那老太医颤颤巍巍跪下,哆嗦着说道:“回皇上,老臣没见着罗大夫开的方子,现在不好说,老臣已将太医院的规矩讲给罗大夫,想必罗大夫应该会依照遵从。”那老太医说的中肯,胤禎听了心里悬了一晚的石头总算放下。 “太子知道恭亲王病了吗?”皇帝不知为何,忽然又问了一句,许太医也一愣,如实答道:“回皇上,太子爷问皇上龙踪,老臣如实说了。” “哦,那太子说什么了吗?”皇帝又问,胤祥忽然明白刚刚所担心的是什么,但事已至此没有挽救的办法,胤祥只能期盼着皇帝不要再过多迁怒于太子。 “太子……太子爷没说什么。”许太医顿了顿,还是如实禀报了,皇帝听了,映照在晚霞中的脸上没了明亮的光彩。 第二十四章 牝鸡司晨天象异常 文鸳猝死太子落泪 这天腊月二十八。康熙皇帝一早命皇三子诚郡王胤祉,皇四子胤禎,皇十三子胤祥,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陈廷敬一同前往天坛,为五天后皇帝祭天做准备。几人一早到了牺牲所查看为祭天所准备的牲畜,又仔细查看了玉帛酒菜等供品后,这才一同返回紫禁城。 皇帝祭天仪式隆重,程序繁杂,依次分为迎帝神、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等诸多环节。陈廷敬特命手底下的人写了个祭天仪式名表呈现给皇上,康熙龙颜大悦,在场的诸皇子连同陈廷敬,各奖了一个月俸禄。 众臣尚未退下,钦天监正史徐日升捧一罗盘前来给皇帝汇报春节期间的天象。康熙见徐日升从一进门起就格外拘谨,脸上略微不安,徐徐开口问道:“近来天象如何?” “启禀圣上,臣夜观天象,见天东南有赤者如席,长十余丈,或曰赤气,或曰天裂。天裂乃阳不足,地动乃阴有余,此乃人主昏聩,妃后****之像也。”徐日升慢慢说完他对天象的理解和分析,众人一听皆不敢作声。胤禎听后脸色变得格外狰狞,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胤祥向前一步站出来不愿意了。 “你这老道说的甚没有道理!如今东六宫仅永和宫住着德妃娘娘,德妃娘娘生性恬淡从不争强好胜,她老人家信佛,哪能是大奸大恶之辈!”德妃乌雅氏乃胤禎的生母,胤祥明白徐日升所指对四贝勒胤禎颇为不利,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为他争辩。康熙投来赞许的目光,而后肯定的说道: “德妃性子温和,断不会做出牝鸡司晨的勾当。朕知道了,今日之事你们不要说出去,过年这当口,不要闹出什么乱子。”吩咐完了,康熙只留下胤禎和胤祥,让其他人退了下去。 “胤禎,你说说,太子最近都在做什么?”康熙皇帝忽然开口问道,胤禎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回了话。 “阿玛,儿子最近跟太子爷交往甚少,只听说太子爷身体不适,找了大夫到府上调理,剩下的,儿子真不知道了。”胤禎如是说,皇帝没多说什么,也命四贝勒胤禎和十三阿哥胤祥退了下去。 还没出养心殿,胤祥忽然问他四哥“毓庆宫可是在东南方向?” “你是说?”胤禎不敢相信的看着胤祥,胤祥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走吧四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得要安安生生过个年” “恐怕未能如愿啊!”胤禎也唉声叹气道,两兄弟顶着寒风,各有所思竟一路不再言语。 毓庆宫东苑里,宋修源换了身轻飘飘的薄纱大褂,仍旧坐在亭子里抚着文武七弦琴。太子紧挨着宋修源坐在他的身边,手里端着地窖里藏了将近两个月却仍旧新鲜欲滴的马奶提子,亲手剥掉葡萄皮喂进宋修源的嘴里,宋修源一点没有拒绝的意思,见太子手指伸过来,轻咬嘴唇装出不好意思的姿态。 “怪不得你起了个字号叫冷山,爷如此疼爱你,也没见你给爷多笑两下。”太子暧昧的说完,复又拿指肚婆娑宋修源的侧脸,宋修源闪身一躲,这才哧哧笑了两声。太子见他那雌雄莫辨的俊脸衬得越发好看,忍不住就要环着手去抱他。宋修源双手从琴上拿开,身子又一闪再次躲了过去。 “你个小妖精,可要了爷的命啦。”太子口中污言秽语不断。东苑外却响起一嘶喊的高亢女声。 “齐布琛!你瞎了你的狗眼,我是谁?我是太子的侧福晋,你再挡着我试试?你看我不抽烂你的脸!”太子的侧福晋,李佳氏文鸳在东苑拱门口怒吼着,她身后跟着的侍女翠儿也横眉冷对盯着管家齐布琛,甚至不时上前推他两把。 “哎呦侧福晋哎,我的姑奶奶!太子爷有吩咐,除了他谁都不能进东苑,拦不住您,小的脑袋都保不住啦!”齐布琛干脆横在拱门下,双手展开左步右移就是不让文鸳再向前一步。文鸳和翠儿见推他不动,干脆声音又提高八度使劲儿喊道: “是哪个小浪蹄子霸占着太子爷,出来让老娘见识见识!你什么勾魂摄魄的本事!”李佳氏文鸳是蒙古人,父亲乃轻车都尉,文鸳先前与族人旧、久居关外,生性豪放不拘小节,亦不像汉人的女儿内敛毓秀,文鸳能骑善射,自然脾气也格外的火爆。 齐布琛见文鸳越骂越起劲,忍不住劝道:“侧福晋,您消消气吧,东苑就这么大点地方,万一传到太子爷的耳朵里,对您印象也不好啊。”齐布琛好心劝道,怎知文鸳见齐布琛放松了警惕,抬腿一脚跺在齐布琛一条腿的膝盖上。齐布琛只觉得膝盖处麻骨上又痛又麻,一个趔趄侧躺倒在了地上。翠儿见状干脆上前按住齐布琛,文鸳见机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东苑。 亭子里凌乱洒了一地葡萄里,文鸳见瑶琴旁早已空无一人,眉头一皱眼睛一瞪,冲着皇太子的卧房走去。 推开卧房沉重的香樟木门,文鸳赫然看到太子爷正合身同一白衣男子纠缠在一起。文鸳惊叫一声,站在原地竟忘却了回避。 “谁叫你进来的!”太子怒吼一声站起身来,指着痴立在门口的文鸳继续吼道:“你还不快给我滚!” 当头挨了顿骂,文鸳反倒是清醒过来。女中豪杰果然与众不同,文鸳没有嘤嘤哭泣着离开,反倒是冲进屋内扬手给了宋修源一个巴掌,巴掌印赫然印在宋修源白皙如女人般柔滑的侧脸上,文鸳的反应,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啐!不知羞耻!恶心!”不仅抽了宋修源一个巴掌,文鸳似是还不解气,复又上前啐了他一脸唾沫,宋修源胸口一颤呵呵笑了几声,似是没事人一样,甚至不准备系上胸口的盘扣。 “你活的不耐烦了是吧!”太子威胁道,文鸳听了反而脸上一紧冷笑出声。 “太子爷深明大义,不知万岁爷知道了太子爷的断袖之癖,是谁活的不耐烦了?”文鸳回击着太子,太子脸色一沉眼中冒出凶光。 不等太子发话,宋修源摸起刚刚被太子解下的腰间玉带从身后缠住文鸳的脖子,文鸳双手死命拽住玉带,双脚在地上用力的踢打,不多时,文鸳眼皮一翻,再也无力挣扎,就此断了气。 太子大吃一惊,不知所措间管家齐布琛和文鸳的贴身侍女翠儿听到打斗声双双进了内间,眼瞅着文鸳早已气绝身亡,翠儿惊喊一声,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拉出去葬了吧,给皇阿玛禀告,就说侧福晋李佳氏文鸳突发恶疾暴毙,去吧,都忙活去吧。”太子手撑着桌子,只感觉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沉。翠儿生生看着文鸳脖子上清楚的勒痕却不敢多说话,齐布琛老道机警,见此情况赶紧叫着翠儿离开了,不多时,管家安排下人们将文鸳的尸体移回她的住处,众人刚一离开,太子脚下一软滑倒在了地上。 “太子爷,还有我陪着你呢。”宋修源自身后抱住太子,太子把脑袋藏进宋修源宽大的袖子里,偷偷的,太子掉了泪。 第二十五章 太子施计瞒天过海 机灵阿哥剑走偏锋 腊月二十九这天,康熙皇帝起了个大早。平日里早朝,习惯了五更起床的康熙皇帝,即便是春节期间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李德全伺候着皇帝洗刷更衣完毕,刚要扶着康熙去园子里走走,却被急急赶来的胤礽撞了个满怀。 “哎呦太子爷,您可留神着点,撞倒了老奴没什么,闪着太子爷您老奴可担待不起呦!”李德全油腔滑调的抱怨着,抬眼一看太子哭的两眼通红,赶紧问道:“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皇阿玛呢?皇阿玛起身了吗?”太子声音颤抖着问道,暖阁里坐着的康熙听见是太子的声音,端起盖杯抿了一口热奶茶,轻声唤道: “胤礽呐!进来吧。” 听到皇帝召唤,太子站门口,趁李德全没注意,在大腿上狠狠扭了一把,顿时疼的眼泪夺眶而出。太子故意大声嚎啕着,这才掀开布帘进到皇帝的西暖阁里。 “阿玛!阿玛!”叫了几声阿玛,太子跪地上伏地痛哭久劝不止,一把又一把的鼻涕眼泪顺着太子低垂的鼻尖滴落到地上,见太子哭的就差背过气去,康熙皇帝赶紧让李德全搬了凳子,让太子起身坐在凳子上说。 约莫着演出够分量了,太子这才在李德全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爬起身来,一屁股蹲坐在木头椅子上,太子又装着头晕脑热,手扶住额头良久不肯松开。 “怎么了这是?大早上的你哭什么?”康熙皇帝耐着性子问太子,太子见成功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自知目的已达到的他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 猜测着时机已经成熟,太子这才涕泪肆流的说道:“阿玛,儿臣的侧福晋……李佳氏文鸳,昨个夜里……去了……”说罢,太子又是一顿哀嚎,康熙皇帝听后眉头一皱,半天没说出话来。 李德全倒是反应迅速,赶紧扶起哭的已经站不住脚的太子,嘴里还碎碎念叨着“哎呦,太子爷你可得节哀啊。” 见太子复又被扶回椅子上,康熙皇帝这才回过神,他站起身沿着卧榻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文鸳不是一向身子康健,怎么去的这么突然?” “回皇阿玛,儿子也不清楚,昨夜儿子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李佳氏的贴身侍女翠儿大声呼救,儿子冲进李佳氏的卧房时,李佳氏口吐白沫、双目圆瞪、脸色铁青,早已断了气息。儿子本还想问问翠儿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谁知翠儿连吓带惊,竟然得了失心疯,这会儿连人都认不得了。没办法,儿子今天一早让管家齐布琛将翠儿送去了北三所。儿子已连夜命人将侧福晋入殓,现在就想禀明皇阿玛,剩下的事该怎么办。”胤礽按着昨晚反复与宋修源商量好的说法,一字不差的复述给康熙皇帝。皇帝听后心里猛地一惊,唯一的目击者宫女翠儿竟然得了失心疯,那岂不是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心里虽疑虑万千,康熙皇帝不得不顾全大局。惦念着马上就要过年,康熙只能违心下达命令:“嗯,你做的好。过年了,密不发丧是对的。李德全,传旨宗人府,厚葬李佳氏文鸳,给文鸳的阿玛官升两级以表安慰。”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胤礽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望着胤礽出门时已经趾高气昂的背影,康熙皇帝心底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却说同是腊月二十九这天,胤祥一早和九阿哥胤禟一起被叫到内务府监督各府各院水果蜜饯、干果金箔的分理发放情况。胤祥起得早,一起身洗了把脸就到了内务府,果不其然,寻遍了府衙胤祥也没瞅见九阿哥的身影。 宫女、太监们早早到了现已开始干活。胤祥朝着装蜜饯的筐子里抓了一把杏脯咯哜咯哜嚼在嘴里,宫人们看后无不发笑。不远处高大的蜜饯筐子后面,一个身穿绿衣裳的宫女像是没看到胤祥来了,一边干活还一边跟身边一穿着碎花衣裳的宫女说着话: “嘿听说了没有?太子爷府上的侧福晋李佳氏昨个夜里死了。”那宫女拿手捂着嘴,胤祥身子往她们那边侧了侧,听的更加清楚了一些。 “谁说不是呢,可怜啊,才多大年纪好好的就没了。”另一个宫女叹惋道。 “哪能啊,听说侧福晋是被人勒死的。死的时候可恐怖了,舌头伸的老长,脸色铁青眼睛也比不上。” “你可别胡说!让人听了去你还要不要脑袋了!”碎花布宫女吓得一个激灵,左顾右盼一番赶紧让绿衣服宫女不要再说下去。 “切说了你也不信。我跟侧福晋的贴身丫头翠儿是老乡,昨个见面听她说的,哎,说起翠儿来可就更可怜了。” “翠儿怎么了?”碎花布宫女胆小还好事,见绿衣宫女不再说下去,迫不及待的打听起来。 “翠儿昨晚上就失踪了。不知道是被关进北三所了还是已经……咔”绿衣裳宫女比划了个被砍头的动作。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再言语。这北三所在景琪阁的最北面,不知被荒废了多久已经破败不堪。被关进北三所的宫人多半是犯了大错或者神智不清者,关进北三所只能靠天等死,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胤祥听完没支声。放下手中的蜜饯转身离开了。一路避开人群,胤祥偷偷溜进景琪阁最北面的北三所门口。 “喜子!胡长喜你死哪儿去啦!”胤祥在门口怒喊,不一会儿一个短衣打扮的哈哈珠子匆忙跑了出来。 “哎呦爷,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头请。”那小太监点头哈腰的要将胤祥请进屋,胤祥站在原地笑着拒绝了。 “你那狗窝爷可不敢进!怕被熏死!”胤祥打趣道,那唤做喜子的小太监嘿嘿笑着,嘴里只叨叨着“瞧十三爷说的。” “爷今天来请你办点事儿。”胤祥收住笑容,一本正经的说。 “哎呦十三爷呐,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您就是要了奴才这条小命奴才也没二话啊。”喜子唯唯诺诺的答道,胤祥又是一喜,接着说道:“你这昨天是不是送过来一个叫翠儿的宫女,爷要带她走。” 一听是翠儿,喜子犯了难。只见他一只手搭在脑袋后面使劲儿的挠,边挠边说道:“爷,其他人都好说,这翠儿是太子爷特别叮嘱要看好的人,奴才这……” “这什么这,你当十三爷不知道你们这些狗奴才之间的道道。进了北三所得伺候好主事胡长喜,好吃好喝供着的能吃饱肚子还不干活,那些个没钱没东西孝敬你的,一年被你饿死多少你心里有数吗你!”胤祥指着胡长喜的胸口说道,那胡长喜见被说到了点上,脸上一红,又嘿嘿笑了起来。 “得,既然唬不住十三爷,那奴才就豁出去了,太子爷再问起来,奴才就说那翠儿病死了。” “这还像句人话!爷黑了天来接她,这功夫你给爷看好了人,出了岔子爷要了你的狗头!”说罢,胤祥从荷包里甩出一锭银子丢给胡长喜,喜子乐呵呵的拿着,目送着胤祥走没了影,赶紧塞进了衣袖里,胤祥则马不停蹄的出紫禁城奔向四贝勒府去了。 第二十六章 团圆夜八贝勒抢人 心难安傻丫头送死 年二十九。bj城里多半商铺都打了烊。胤祥驰骋在马上,遥望着爱新觉罗打下来没几十年的大好河山,一时间心里无限感慨。阿玛康熙皇帝乃亘古未有的一代明君,二哥太子胤礽也曾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能骑善射,舞文弄墨皆不含糊。怎知过了而立之年的太子行径越发乖张,胤祥从仰望太子沦落到整天给太子扫门沿擦屁股,惶惶不安不可终日。这大年下的,胤祥骑在马上恨不得掉头而去,只不过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如今说再多负气话又能如何,大清江山传承早在太子诞生之日起就已跑入了另一个轨道,这些做臣子的,浓墨重彩哪一笔都是为了大清基业江山永固。 说话间胤祥到了四贝勒府,不经下人传报,胤祥撂下马来飞也似的跑进胤禎的客厅,果然胤禎几年如一日年二十九晚上单独宴请黄粱法师。大和尚年三十需得主持寺中大小事务,还要为香客诵经祈福,每年也会抽出年二十九这天与胤禎聚上一聚,这天二人通常闲的很,自是喝一杯杜康小酒,不问苍生只问鬼神。 见胤祥来了,胤禎笑着指着他说:“马上就18、9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脱不了这身孩子气。” 大和尚跟着打哈哈,捋着几根已经长到胸口的飘逸白髯轻笑不语。 胤祥听了气恼,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们还有心思笑话我,今晚要不是我,不知道太子爷能惹出多大的事来。” 一听太子爷又生事端,胤禎只感觉“嗡”的一声脑子就要裂开一样的生疼。顿时没了逐月小酌的心情,胤禎将桌上的瓷杯一推,冷着脸问道:“太子爷又怎么了?” “哎,别提了,太子爷昨晚死了侧福晋,今天我在内务府帮工,就听见宫女们私底下窃窃讨论说侧福晋是被勒死的。咱一听心里头害怕呀,也没多想,就将侧福晋的贴身丫头翠儿,从北三所里赎了出来,关我府上后院里了。咱寻思着这事还不得赶紧,万一这翠儿落到八哥他们手里,再给他们问出点什么,那不坏了大事啦?”胤祥感叹道,胤禎只觉得浑身热血直往脑袋里冲,一时有点头晕,胤禎撑住桌角咂了一口白酒,这才觉得脑袋清醒了一些。 “死的是谁?文鸳吗?”胤禎开口问道。 “不是李佳氏文鸳,那又是谁?”胤祥不耐烦的嘟噜出声。 “当初劝他不要纳李佳氏为侧福晋!他就是不听!这李佳氏的父亲何络泰是八阿哥的亲娘舅!这下好了,没嫁来几天人死了!咱就等着看好戏吧!看老八从中怎么做文章!”胤禎急得站了起来,沿着四方桌子走来走去怒气难扼。 “哎,要真是病死了还好说,就怕真像那些个宫女们传的那样,咱这个年可过不太平喽。”胤祥站了好半天小腿酸痛,一屁股坐地上的软垫子里,伸手从盘子里捡了几颗油炸花生米扔嘴里咯嘣咯嘣嚼着。 大和尚一直屏气凝神沉默不语,听完胤祥说的,反而睁开眼睛开口言道:“十三爷说的是,我们现在就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假设李佳氏死于非命,得想好万全之策才是。”大和尚睿智的眼睛炯炯有神,胤祥赞许的点点头,继而说道: “是啊,如今翠儿还藏在我后院里,回去我问问她,看能问出点什么来。”胤祥信誓旦旦的说完,没等胤禎和黄粱答复,就见他府上的管家图楞海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呼呼往屋里跑。图楞海跑的匆忙,没迈进门槛一下子趴在门沿上,胤祥见了哈哈大笑,图楞海没来由的被嘲笑了一番,皱纹纵横的脸上羞红了一片。 “十三爷,别笑了,出大事了!”图楞海哭丧着脸爬起来,边打扑着衣摆边诉苦。 “哪来的大事,我府上没钱没家当,难不成铺盖让人给劫了?”胤祥头也不抬,端起酒壶喝了一口,玩笑着说。 “十三爷,您走后不久,轻车都尉何络泰领着一群家丁,压着北三所的胡长喜胡公公找家来了。何大人吵吵着要翠儿,说是他闺女的陪嫁丫头,如今闺女死了说什么也得把丫头带走。奴才见胡公公被打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心想着说什么也得拦上一拦,结果还没等奴才出手,八爷、九爷、十爷都来啦,奴才又想啊,他们可都是皇子,奴才可不敢……”那图楞海啰啰嗦嗦说了一通,胤禎听的不耐烦,出声吼道: “行了行了,你就说说,人劫走了没?”?“嗯……嗯”图楞海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了胤禎铁青的脸,小声说道。 “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胤祥哀叹一声赶走了图楞海。 图楞海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再次安静下来,却是静的吓人。 “哎,一招行错,满盘皆输啊。”胤禎只觉得屋里的烛光越来越暗,像是这惫懒的将来,明天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既已被劫走,再怎么也没用了。” 兄弟二人复又沉默不语,大和尚自知事态业已无法挽回,自顾自的念起金刚经来。听着黄粱法师宽厚的诵经声,胤祥只觉得周边万事万物趋于静止,心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却说图楞海被胤祥赶着回府,刚刚到了胤祥府所在的胡同,没进胡同口就见到何络泰带来的那群粗布短衣打扮的家丁正匆忙的往马车上抬人。图楞海一个激灵躲到房檐下面只探出脑袋偷偷的听,就听见何络泰气急败坏的问: “还有气没有?摔死了吗?” 一群家丁抬着满脸是血的翠儿往马车上走,着急忙活的,一个年纪大点的回了话:“老爷,小的们不会看呐,哪能寻思着翠儿姑娘自己往车下跳啊。” “别说了别说了,抬上人赶紧走!”何络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图楞海,急匆匆催着家丁们加快手脚。一群粗人连拉带扯的将一动不动的翠儿扔上车,头也不回的跑没了影儿。 图楞海来不及喘口大气,复又开始往四贝勒府方向跑去。火急火燎的跑着,顾不上瓜皮帽被冷风吹了个趔趄,飘飘洒洒的掉在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风云突变丫鬟丧命 毁尸灭迹阿哥做局 图楞海十万火急的跑回四贝勒府,还没进门就看见四贝勒胤禎、十三阿哥胤祥和黄粱法师缓步出门,图楞海顾不上多喘几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死了……死了……” 胤祥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翠儿在自己府上被劫了走,已经令他着急上火,再加上图楞海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胤祥终于控制不住当街吼了起来。 “你个***的奴才,大年下的你咒谁呢!” 见胤祥发了火,图楞海这才深喘上几口气复又说的明白了些:“十三爷,是翠儿死了,从马车上跳下来摔死了!” “哦?当真有此事?快进屋说!”胤禎一听大喜,赶紧又将几个人让回屋里。 “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屁股还没沾着凳子,胤祥也急迫的问。 “几位爷,奴才按着十三爷的吩咐往府上走,还没进胡同,就见着轻车都尉何络泰大人,问他的下人翠儿姑娘还活着不?奴才藏墙角上偷偷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翠儿姑娘路上跳了车。” “那人到底是活的是死的?”胤祥复又开口问道。 “奴才瞅着一动不动,看样子是活不成了。”图楞海如是说道。胤祥和胤禎对视了一眼,得到胤禎的肯定后,胤祥接着吩咐:“图楞海,你快骑上爷的马,去何络泰家看看,想办法打听打听,弄清楚人到底活是没活!” “嘚来!”图楞海起身打了个欠,赶紧的办差去了。 图楞海走后,胤祥站起身怒气冲冲的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就见他一回头两眼通红,眼神像是冒火儿似的轻吼到:“我这就上折子禀告皇阿玛,把八哥和何络泰他们如何劫人又如何闹出人命全写进去,看他们怎么收场!”胤祥怒气难平,大和尚黄粱却是冷静的很,只见他闭幕思索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 “十三爷万万不可。从北三所带回翠儿,是十三爷欺君在先,如今这一局,即便是翠儿死了,十三爷也不可能扳回来。依大和尚愚见,八爷和何络泰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出意外,他们明天就会上折子指控十三爷私自从北三所带人。十三爷如今要做的,就是买通北三所的管事太监胡长喜,打死也不能承认咱们从北三所里带过人,既然翠儿死了,咱们就来他的死无对证!”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十三弟,辛苦你一趟,趁着天还早,快去吧!”胤禎附和道。胤祥一听也是这个理,无论如何不敢耽搁,胤祥从四贝勒府上借了匹马匆匆朝着紫禁城奔去了。 又说到了北三所,胤祥见管事太监胡长喜平日里睡的屋里黑着灯,以为人不在,试着推了推门,却听见扑拉一声,一团黑影从不远处的床上落下来,拖拉着鞋走出一个人。 “你这是打算吓死谁呀!黑漆抹糊的。”胤祥嘴里嘟噜着进去屋里,闻着一股血腥的怪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胡长喜似是不情愿的掌上灯,胤祥仔细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那胡长喜如今却是狼狈的很,眼角耷拉着血痂还未凝固,鼻梁也被揍歪了,整张脸除了狰狞之外还颇具喜感。 “爷您还笑,奴才这顿揍挨的,都是为了谁啊!”说话间胡长喜就坐地上哭了鼻子。胤祥心想没根的东西就是骨头软,嘴上却安慰的说道: “行,十三爷让你受苦了,这不,这顿揍不让你白挨,十三爷再给你安排个差事。”胤祥打趣道,一听又有差事要办,胡长喜说什么也不肯了,坐起身来跪地上砰砰的磕头,边磕边哭诉着说 “十三爷,您可行行好吧,帮个忙让都尉大人打成这样,再帮个忙奴才这条小命可就没了,奴才还指望着能多伺候您几年呢!”胡长喜不情愿的讨价还价,胤祥不愿意跟他叨叨,作势站起来,边走边威胁说。 “这可是你说的,明日里皇上找你问话,答错了万岁爷要了你的命,可别怪爷没来提醒过你。”说罢,胤祥又装着往外走了两步,胡长喜一听竟然性命攸关,二话没说扑过来抱住胤祥的腿不让他走。 “哎呦十三爷,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您就行行好,救奴才一命吧!”胡长喜作势扇了自己两巴掌,说话间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胤祥看着恶心,抬脚踹开他,复又坐回椅子上。 “那行,爷给你指条活路。明儿个万岁爷传你问话,你就说那个翠儿进来不久就病死了,何络泰下午来要人,你实话实说却被何络泰一顿暴打还抢走了翠儿的尸体。你可记住了,话就得这么说,说错了一句万岁爷不饶,十三爷我也保不住你!”胤祥说完,胡长喜跪地上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含含糊糊说的什么胤祥也听不清楚。 见跪地上的胡长喜被打的口鼻歪斜连牙齿都有些松动,胤祥一时间又可怜他,刚准备起身要走的他复又回到屋里,冲着胡长喜一笑,语气缓和的说道:“爷知道你从外面攒了个对食,如今就藏在文武庙后山的破屋子里。爷在九里胡同有处老宅子,虽破败了点但也是独门独户,你办完这趟差事找我府上管家图楞海拿了钥匙,让你那相好的搬里面住吧。”说完,胤祥潇洒的摆了摆手走了,胡长喜一下子又惊又喜,跪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着胤祥的背影连连磕头。这回可是由衷的哭诉道:“谢十三爷!奴才今儿个碰上活菩萨啦!谢十三爷!” 另一边,图楞海趁着天黑摸到何络泰家门口,眼瞅着进进出出几波人,有几个提着盒子像是大夫模样。图楞海趁乱往里伸了伸头,就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天井里挽留那群大夫,大夫们却一个个直摇头,说罢又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图楞海跟着一个大夫走出何络泰家不远,从身后追上拦住了他:“老先生可是大夫?我那妹子还活着不?”图楞海故意耷拉着脸装着抹泪。那大夫一瞧心里起疑,好奇的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也难为图楞海登时落了泪,边哭边说道:“不瞒大夫,我与那家丫头翠儿两厢情愿,她主家管得严,我们偷情不成她被逮了回去,我那妹子实诚,路上就跳了车……”说罢,图楞海故意拿衣服掩遮住脸呜呜哭了两声。那大夫瞧着图楞海哭的动情,忍不住哀叹道: “哎,你节哀吧,那姑娘伤势太重,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喽。”说罢,大夫挥挥手走了。图楞海等到大夫走没了影儿,脚底抹油似的骑上马奔回了十三阿哥府。 第二十八章 老家奴除夕惊皇驾 盼团圆皇帝断恩仇 除夕前夜,八贝勒府上乱做了一团。八贝勒胤祀手托着下巴围着屋子来来回回转圈,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谁也不敢含糊,亦也坐立难安急躁的很。八贝勒时不时停下脚步往门外看看,心急火燎的在等待什么人,然心里却又像是害怕一般,害怕听到他难以接受的结果。 终于,二更时分,何络泰漏夜赶来,一进屋门,何络泰哭丧着脸,胤祀一看,心想坏了。果不其然,何络泰一屁股蹲坐到太师椅上,连连摇着头说:“难咯,难咯,bj城有名的大夫,能请动的请了个遍,都说回天乏术了。” 听完何络泰的话,胤祀心中无名业火不打一出来,复而埋怨道:“舅父啊舅父,到老十三府上抢人已是一招险棋,现如今抢来的人,非但没问出什么还闹出了人命,你说说,现在该如何收场!” 胤祀不满的瞪着何络泰,何络泰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客客气气言道:“还请贝勒爷示下。” “哎,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好呢,你找得那些大夫口风可严?”胤祀不放心的问。何络泰听后连连点头,拍着胸脯打保票说道:“都是随军多年,跟着我历经沙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出不了岔子。” 见何络泰如此肯定,胤祀稍事放心,复又说道:“那好,如今之际,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翠儿死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是老四老十三和太子爷不知道,翠儿就还活着。舅父,明儿个一早,趁着大年三十,你就递褶子进宫,一口咬定我那表妹文鸳就是死于非命,看皇阿玛怎么说。” 何络泰与胤祀对视一眼,明白了他的安排,唯唯诺诺点头答应后,灰溜溜的离开了。胤祀望着何络泰肥硕短粗的背影一直沉默不语,心里总觉得似是遗漏了什么,左右很是不安。 “八哥,如此安排可算妥当?”九阿哥胤禟凑上前细细问道。胤祀深叹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翠儿的死是关键,瞒得住则万事大吉,瞒不住则功亏一篑,如今总归是死无对证,成败与否,就看明天皇阿玛信谁了。” 与八贝勒彻夜难眠所不同,是夜十三阿哥胤祥听图楞海复述了如何骗得大夫信任,问出翠儿姑娘已经命丧黄泉的消息后,自是放心大胆的一觉睡到天亮。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胤祥高枕无忧的在家候着,只等宫里头传他对峙,甚至连府上过年的安置也顾不上了。 与此同时,除夕这天天刚蒙蒙亮,轻车都尉何络泰就到了养心殿门口候着,一边等一边偷瞄着西暖阁方向抹泪。 总管太监李德全看着,不时过来劝上两句:“何大人,您站这儿哭也没用啊,昨儿个夜里万岁爷留容妃娘娘那儿了,这会儿子还没起身哩。”李德全好心搭话,何络泰不领情,嘴里边哼哼边骂骂咧咧,大体意思是说李德全是个太监,没儿没女的,不明白他这死了爱女的痛苦。 李德全总领宫里头大小事务,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没来由被谩骂一番,心里头也是不乐意,八面玲珑的他心想着跟你这泼皮老儿使绊的机会多得是,一时间懒得跟他计较,巴巴的回养心殿去了。临近养心殿三米多高的门口,李德全被冷风吹了个激灵,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找了几个小太监,装作擦门擦窗框的样子,呼啦啦把养心殿的门全部打开,登时呼呼的穿堂风卷着积雪吹到何络泰的身上。何络泰早上走的急,身上本来穿的就少,这下子只觉得忽然间风像刀子一般嗖嗖刮来,冻得他站原地直打哆嗦,回身一看却是李德全打开了大门,明白过来是李德全故意整他,何络泰破口大骂。 “你个****的刁钻奴才,爷打断你的狗腿!”何络泰怒气冲冲的发着恨,没曾想围着养心殿找了大半圈,李德全早就跑没了影儿。 也在此时,康熙皇帝御驾回到养心殿。远远地皇帝就听见何络泰扯着嗓子骂,康熙听了心里烦闷的很。这些个皇亲国戚仗着身份平日里耀武扬威蛮横不自知,即便是皇帝早朝上也提家宴上也讲,引经据典说故事讲道理,旨在遵崇儒家文化修身养性,改变蛮夷作风谈吐谦恭举止有礼。但无论皇帝多么用心,多半皇亲仍旧当作耳边风,听进去的自始至终没有几人。 何络泰仍旧不顾身份扯着嗓子喊,康熙皇帝从皇辇上下来,径直走他身边训斥道:“何络泰你好大的胆子,你抬头看看这是哪儿,你敢在这里放肆!” 听到皇帝的声音,何络泰猛然一惊,接着转过头扑通一声伏地而跪,只见他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高声控诉到:“皇上!您可得为老臣做主啊皇上,老臣的女儿,文鸳她死的蹊跷啊皇上!皇上!” 何络泰哭着哭着,还故意作势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皇帝心里哀叹一声,该来的总归还得来。于是他着命几个小太监把何络泰抬进养心殿。这年的除夕,文鸳的死联动着漩涡中几股势力好些个人,这年的除夕,紫禁城里注定不太平。 第二十九章 佞臣辩驳咆哮朝堂 天子明理难断黑白 何络泰被抬进养心殿,仍旧虚闭着眼佯装晕倒。康熙皇帝倒也不急着叫醒他,命那几个小太监将何络泰歪歪扭扭的扔在座椅上,自顾自躺进榻里看书去了。 何络泰偷偷睁开眼,见皇帝的脸全部挡在手中那本《资治通鉴》的后面,看不见脸上什么表情。皇帝似乎看得起劲,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络泰只觉得自己像是空气般,被皇帝完全忽视了。 何络泰觉得尴尬,脑子里拼命思考打破僵局的办法,思来想去,他胆子一横,装着从椅子上滑下来,扑通一声倒地上,复又哎呦一声,装着刚刚清醒过来的样子又爬了起来。 康熙将何络泰的伎俩全然看在眼里,见何络泰自己醒了,皇帝这才开口问道:“醒了?你说说,你有何冤屈?” 被皇上如是问道,何络泰一时悲从心来,碍着天子面前不敢造次,何络泰只断断续续抽搭着鼻涕说道:“皇上,老臣死了女儿,太子爷一不让奔丧,二不让见尸体,给老臣府上通知一声就完事了。小女好赖是太子爷的侧福晋,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老臣心里不服!” 何络泰说完,皇帝哀叹了一声,回答道:“何络泰,密不发丧是朕的旨意。原因有二,一是现已进了年关,今年天象叵测,天灾人祸频发,进了年关再办丧事,犹恐触犯了天威。二是如今西北战事吃紧,又逢国库空虚,各宫各府均已紧缩开支,文鸳身后无嗣,丧事大操大办有违朝廷大势。何络泰,朕与你是儿女亲家,文鸳的死,朕也心疼的很。朕给你保证,你府上的恩赏一切如旧,朕断不会亏待了你。” 康熙皇帝动之以情的说道,本以为皇帝这番真诚的说辞能够打动何络泰,谁知这莽野武夫不知好歹,听不出皇帝话里话外的期许,仍旧按照八贝勒胤祀的交代继续开闹。 “皇上!您这是明显偏向着太子!老臣打听过了,小女文鸳就是被杀死的,太子爷为了息事宁人这才草草入殓!皇上,您可得擦亮眼睛别被小人蒙蔽了!”何络泰哼哼唧唧的说道。 康熙皇帝听何络泰将太子比作小人,将自己比作昏君,气得后槽牙吱吱作响。无奈皇帝还得隐忍,于是铁青着脸问道:“你说你女儿是被杀死的,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我府上的陪嫁丫头翠儿,在小女死的当天,就被太子爷遣去了北三所。也是当天晚上,十三阿哥又偷偷把翠儿接出宫藏进了他的府上。皇上,如不是文鸳死的蹊跷,太子爷和十三阿哥又何必让一个陪嫁丫头东躲xc还不是怕她说露了什么!”何络泰笃定的说,皇帝听了脸色更加阴沉,复而问道: “何络泰,那个翠儿如今身在何处?你又怎么知道她被十三阿哥藏起来了?” 听到皇帝如是问,何络泰只顾着控诉太子,无暇多想其他,张口便答道:“老臣趁着十三阿哥不在家,从他府上把翠儿偷出来了。” “放肆!”皇帝一听勃然大怒,狠拍了桌子差点跳起来“你胆敢私闯皇子府邸,何络泰,你该当何罪!” 见皇帝发了怒,何络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把不该说的也都和盘托出。现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何络泰把心一横,无惧天威顶撞到:“皇上!老臣所犯之罪,单凭皇上发落,只求皇上明察秋毫,为小女枉死伸冤!”说罢,何络泰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力度之大,额头上竟磨下了一块皮。 皇帝见状也动了恻隐之心,继而无奈的问道:“既然如此,翠儿可说了什么?文鸳到底是怎么死的?” 何络泰闻此赶紧搭话:“皇上,小女,小女是在太**里被人生生掐死的呀皇上!皇上!”何络泰说罢又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胤祥带着北三所的管事公公胡长喜闯进养心殿,李德全作势拦了两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那两人放进了西暖阁。 “启禀皇阿玛,何络泰居心叵测,意图借文鸳之死挑起争端,请皇阿玛明鉴!”胤祥领着胡长喜跪下,胡长喜心虚的低着头,一直不敢直面天子的威严。 “你怎么来了,此人是谁?他的脸是怎么回事?”皇帝见胤祥领着个被打的面目全非的小太监进来,已是一头雾水,如今又听胤祥这般说辞,心里更是乱成了浆糊。 “快给皇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胤祥吩咐着胡长喜,胡长喜心里打着鼓,战战兢兢说道。 “回圣上,奴才是北三所的管事太监胡长喜。昨儿个下午,轻车都尉何大人带着家丁到北三所,指明要带走翠儿姑娘。奴才回话说太子爷特别交代,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带人。况且这北三所里关的要么是病病殃殃的宫女,要么是犯了事被削了名分的主子,打奴才管事起,就没有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宫人。奴才顶着不让他带人,何大人二话不说把奴才打成这样,还强行带走了翠儿姑娘。奴才忍着疼追出去,就看见那翠儿姑娘方才还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浑身是血,被硬生生抬上了车。奴才心想那翠儿姑娘可能担心被逮回去横竖也得死,于是路上就跳了车。” 胡长喜按着胤祥的吩咐,有板有眼的给皇帝编着瞎话。何络泰跪旁边越听越来气,一时没忍住从腰间抽出皮鞭子挥鞭就抽到胡长喜的屁股上,胡长喜哎呦一声,登时被抽的皮开肉绽。 “何络泰,你放肆!”康熙怒吼一声站起身来,胤祥见状一个箭步冲到何络泰身边,两手抓住他的胳膊三下五除二灵巧的卸了何络泰的鞭子。何络泰反抗不成,这才又老老实实跪地上,呜呜哭着说道: “皇上!这狗儿日的太监说谎!” “何络泰你还狡辩!”胤祥听罢大吼一声,“你要让圣驾去你府上看看,翠儿姑娘还横尸在你府上吗!”胤祥嘶声怒吼着,何络泰一听心里彻底凉了。胤祀说过,翠儿的死讯,能瞒住则万事大吉,瞒不住则功亏一篑。何络泰如今彻底明白女儿文鸳是白死了,他想到此,一屁股蹲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干,一时半刻再也说不出话来。 康熙皇帝见状也明白了几分,皇帝坐回龙榻之上,冷声说道:“何络泰,朕念你两朝老臣于社稷有功,不追究你今天咆哮朝堂之罪,你且回家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今后不准再在宫里行走。” “胡长喜,你阻止何络泰扰闹北三所有功,朕升你到乾清宫伺候,你退下吧。” 康熙皇帝连下两道旨意,既不追究何络泰,还借故调走了胡长喜,胤祥一时不明白皇帝的深意,跪在原地心里直打鼓。胤祥还在愣神,康熙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皇帝伸手拍了拍胤祥的肩膀,柔声说道:“胤祥,你陪朕出去走走。” 胤祥听罢,胆战心惊的站起身来。 第三十章 皇阿玛惊醒梦中人 糊涂王错接怪差事 康熙皇帝屏退了所有的宫人,只令胤祥陪着,缓步朝着御花园方向走去。胤祥诚惶诚恐的跟在皇帝侧身后,伸手欲搀住康熙,却被康熙摇手拒绝了。 父子二人一路无语。胤祥抬头望了望天,年三十的早上,天欲风雪,乌云低沉阴的厚重,胤祥的心情也如这怪诞的天气般,灰蒙蒙的压得令人窒息。 终于走到御花园,皇帝停下脚步,轻叹一声说道:“胤祥,你六岁上南书房,师承张英、李光地、熊赐履三位博学多才的大学士,朕问你,你可还记得卜氏牧羊的故事?” 突然被皇帝问到,胤祥木然一愣,接着答道:“儿子记得,卜氏相传是孔子的弟子,他兄弟二人家境贫寒。卜氏成年后,将家中田地房屋都留给他的弟弟,自己带着100多只羊进山放牧,10年过后,他的弟弟吃喝玩乐败光了家产,他又将自己辛苦养活到1000多头的羊再次分给弟弟,受到邻里的称赞。”胤祥仔细回忆着,完整的将整个故事复述出来。 康熙听罢欣慰的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你对卜氏有何评价?” 胤祥只感觉忽然一下子回到了10几年前的南书房,年龄相仿的兄弟几人战战兢兢的等待皇阿玛下了朝,到南书房来抽查他们的功课。胤祥记得,彼时的南书房里,被问住的总有九阿哥和十阿哥,而对答如流的也总有太子和自己。 听到皇帝已有些春秋的声音,胤祥的思绪飘飘摇摇回到当下,面对皇帝的问题,胤祥思索片刻,从容答道:“阿玛,儿子记得《弟子规》中说:“财物轻,怨何生,言语忍,忿自泯。”对钱财等身外之物,一定要看淡,如果不执著财物,兄弟之间的怨恨争斗就不会产生。儿子认为,兄弟之间不仅要看淡财物,更要看待利益,如此这般,才能够兄友弟恭,和睦美满。” “嗯,你说的有道理。”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复又问道:“那你又怎样看前朝崇祯皇帝与封疆大吏袁崇焕的关系?” 听到皇帝的问话,胤祥不明白与前话的关系,心里又是一惑,思索再三,胤祥娓娓答道:“孔子曰:君使臣以礼,世事君已忠。袁崇焕侍君忠贞不二却被枉杀,总归是崇祯皇帝昏聩无道,明朝气数已尽,才有我大清入主中原,一统江山。” 康熙听罢,笑着说道:“非也非也。崇祯皇帝错在听信奸佞,误杀忠良,而袁崇焕也有错,错就错在两个字:愚忠!” 皇帝说完,胤祥忽然明白了康熙两个故事以及单独叫他出来谈话的深意。果不其然,康熙深沉的望了胤祥一眼,万分感慨的说道:“胤祥呐,你这些兄弟当中,朕最欣赏你忠义有佳,胆识、谋略过人。你一心一意辅佐太子,无愧于君臣,无愧于手足,朕替你、替太子均感到高兴。然而胤祥呐,辅佐太子不是让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愚忠于太子。朕知道,这些年你为太子背了不少黑锅,摆平了不少恩怨,真是为难你这把年纪知道顾全大局,知道以稳为重。不过朕希望你能做个谏臣,敢于直面太子的过失,敢于纠正太子的逆行。只有这样,才能算得上真正的为太子着想,为大清万代基业着想。” 康熙一字一句的说着,胤祥听了顿时眼含热泪。康熙看到了胤祥情绪的忽然波动,接着柔声说道:“胤祥啊,你心中的委屈,皇阿玛比谁都明白。其实很多时候,你跟朕脾气秉性简直是一模一样。朕这一辈子,为了江山稳固,做了许许多多违心的事。前些年,朕为了笼络蒙古亲贵,不得不将你的三姐荣宪公主嫁给巴林部额驸色布腾之孙乌尔衮,将你的五姐端静公主嫁给喀喇沁杜棱郡王扎什之子噶尔臧,将你的六姐恪靖公主嫁给喀尔喀郡王敦多布。现如今,朕的这些女儿,死得死寡得寡,没有一个得到善终。都是朕的亲生骨肉,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老祖宗打下的大清江山。”一言到此,康熙皇帝哀叹一声,仰面朝天眼中噙满了泪水。胤祥见此扑通一声跪地上,呜咽低语道:“儿子不孝,但凭阿玛处罚。” 皇帝拿手背抹了抹泪,转身扶起胤祥,语重心长的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尽孝于兄,尽忠于君,你做的都很好。朕只是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不光要听命于太子,还要纠正太子身上的过错,不要因为他是太子就惧怕他,就顺从他,要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辅佐太子,更要有自己的主见。” “是,儿臣谨遵皇阿玛圣命。”胤祥说着又要跪下,康熙伸手拦住他,复又说道。 “这些日子太子那边的事先放放,朕给你项重要任务,朕思索再三,还就是你能够担此重任。” “请皇阿玛明示。” 皇帝神秘的笑了笑,说道:“你的洋师傅南怀仁你可还记得?南怀仁的孙女,索非亚公主前日到了京城,递了折子一是要祭拜她的祖父,二是要写一部游记。朕寻思着索非亚公主要写的这部游记,应该跟前朝神宗年间徐霞客所著的游记是一个意思。朕想让你作为代表,陪着索非亚公主到处走走,尽尽地主之谊。” 康熙皇帝欢快的说着,胤祥听罢也是头脑发热精神亢奋。基督教会神父汤若望、南怀仁是胤祥为数不多接触过的洋人,他们金发碧眼高大孔武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如今来了个洋婆子,也可是那般长相?胤祥在脑海里拼命刻画着,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索非亚公主的样子,在一度热情兴奋中,胤祥接下了这个日后令他后悔万分的任务。 第三十一章 番邦公主笑料百出 顽劣太子醉生梦死 年三十的中午。胤祥受命带着礼部侍郎扎西里等一行到了京城西北边的官驿。比利时人南怀仁的孙女索非亚公主一早在此恭候多时。胤祥寻思着康熙帝这会儿下命令要自己做代表接待索非亚,极有可能是要邀请索非亚参加晌午的家宴。胤祥站在门口等待官驿里的宫人传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及其繁琐拖地长裙,头戴大沿蕾丝礼帽的洋人姑娘出现在胤祥的面前。 胤祥也是头一遭看见这洋人姑娘,眼底是清澈的古铜色,鼻梁高挺嘴唇宽厚,一头金发打着弯卷成小卷,蓬蓬松松藏在帽子后面,像极了帷幔上的珠帘。 那洋人姑娘身后跟了个跟她年纪相仿,打扮却是简单了很多的女孩,与索非亚不同的是,那个女孩同样是一头金发,发色却比索非亚深得多。此外,索非亚身后的女孩,眼睛的颜色竟然是淡淡的湛蓝。胤祥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站在原地怔怔的,好半天没有吱声。 索非亚并不像是中原的姑娘,见到胤祥甚至没有一点拘束。她上前两步学着汉人姑娘的模样作了个福,用语调及其怪诞的汉语说道:“皇十三阿哥吉祥。我是索非亚。祝皇阿哥百岁。”说完,那索非亚像是做完好事讨赏的孩子般,一脸兴奋的等待胤祥回答。 胤祥却是反应半天愣是没回过神来。他回过头巡视了一遍身边跟着的大臣们,结果个个也是一脸懵懂,相互对视着纷纷摇头。 胤祥也不知道索非亚能听懂多少汉语,走上前问道:“索非亚公主,你可能听懂我说什么?” 索非亚听完又是一番兴奋的连连点头:“皇阿哥放心,我是个中国通。” 听到索非亚夸下海口,胤祥差点笑出声音,他抿着嘴对索非亚说:“索非亚公主,我朝自入关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皇阿哥。再说了,也没有祝人祝百岁的说法呀。”胤祥不屑一顾的说。 索非亚听罢,执着的摇了摇头。同时指挥着她身后的洋人姑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册子。只见那索非亚快速翻看着,不时还用她们国家的语言与身边的女孩做交流。 两人讨论了一番,索非亚不服气的开口说道:“皇阿哥你看。在你们大清朝,皇帝叫皇帝,储君叫皇太子,像你这样,不是储君的王子,当然要叫皇阿哥啦。还有,老百姓,祝福皇帝万岁,祝福太子千岁,你作为皇子,地位不及皇帝和太子,那只能祝你百岁咯。” 索非亚自以为找到规律,信心百倍的解释着。胤祥听罢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他身边跟着的一众随从也笑的前仰后合。索非亚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们,急得直跺脚:“你们为什么笑?我可是哪里说错了?” 经索非亚这么一问,胤祥这才觉得自己多有失礼。他收起笑容歉意的说道:“索非亚公主,华夏语言文化博大精深,我一时跟您解释不明白。来日方长,咱们以后的日子里再慢慢讨论。您看时侯也不早了,皇上还在宫里头候着您,咱们还是速速启程吧。” 胤祥说完,索非亚依旧一脸不悦的神色。胤祥担心是他过激的反应惹着了索非亚,于是劝慰她说道:“索非亚公主,不怕您笑话,我六岁师从汉人师傅学习汉文,至今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您不常接触中原文化,汉语说成这样已经不容易啦。要是把我送去你们国家,说不定我连打招呼都学不会哩。” 胤祥满不在乎的劝慰着,谁知索非亚似懂非懂的只听到了用她们国家的方式打招呼。于是索非亚走近胤祥,抱住他将脸贴上了胤祥的一边侧脸。胤祥从没有跟女孩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当下愣在原地。索非亚复又用另外一侧脸庞去碰触胤祥时,胤祥这才一个箭步后退跳开了。 贴完了面庞,索非亚领着侍女纷纷拽起裙角深蹲下去,那如同翩翩起舞的样子又让胤祥看得出神,直到钦天监右史,曾经给南怀仁当过助手的汉臣梁汝城凑上前,给胤祥翻译了索非亚公主呜哩哇啦说的那一堆外文,胤祥才又回过神儿,羞赧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比利时人打招呼的方式还挺奇怪。” 索非亚公主听懂后甜甜一笑,一脸匪夷所思的问道:“男女授受不亲?两个瘦人不亲?那两个胖子呢?” “哈哈哈哈……”在场的大臣们笑做了一团,胤祥捂着肚子笑岔了气,心想这索非亚公主幸亏自称是中国通,如果再没有这点家底,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同一时间的太子府里。宋修源看准太子荒唐的口味,从宫里挑了十几个长相清秀,皮白肉嫩的小太监站成一排,供太子赏玩。太子一手一个左拥右抱着往小太监们口中灌酒,几个不胜酒力的喝到哇哇大吐,太子和宋修源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拍手叫好。喝到醉醺醺的小太监们在宋修源的指挥下群魔乱舞,太子从果盘里捡了几个枣子往小太监的口中掷去,嘴里更是喊着“接住了有赏,接不住一人抽一鞭子。” 喝到浑浑噩噩的小太监们听到接不住还得受罚,三五成群纷纷挤在一起朝着太子扔枣的方向挤去。一群人挤在一起扑通一声抱团摔倒,太子和宋修源又是一番哄堂大笑。 门外太子府上的管家齐布琛着急上火的等候多时,眼看着日头偏西,狠狠心推开门去碰触霉头。进了屋,看见太子一群人喝的醉马倒枪东倒西歪,齐布琛恶狠狠瞪了宋修源一眼,对太子禀报道:“主子,往年这时候宫里早就来信儿,让准备晚上家宴的祝酒辞了。这如今都这个点了,宫里头还没有动静呢。” 齐布琛无不担忧的说。太子平日酒量不凡,这番倒腾只喝到微醺。听着齐布琛的担忧,太子脸色暗淡了些,只那么一瞬,便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东宫不知还能住几日,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说罢,太子一把搂过宋修源,两人相视一笑,复又开始了歌舞升平的假象。 乾清宫里,礼部尚书陈廷敬拿着三十晚上家宴的流程敬献给皇上。康熙看后持朱笔将太子替天子代酒的环节勾去。陈廷敬本想劝上两句,抬眼看到皇帝已现沧桑的脸上带着决绝的神态,顿了又顿,陈廷敬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第三十二章 边陲匪寇叛变谋逆 岁在除夕夜不太平 康熙41年农历除夕的傍晚。紫禁城里家宴如期在乾清宫举行。各宫妃嫔以悫惠皇贵妃佟佳氏为首,按照尊位高低一字排开早早入席。各府皇亲业已坐在外围,一边品着桌上摆好的瓜果梨桃,一边观看宫人们排练已久的歌舞。许是年年助兴节目万变不离其宗,妃嫔和皇亲们似乎对歌舞节目并不感兴趣,倒是三无成**头接耳,窃窃私语聊得甚是起劲儿。 皇太子胤礽终究没有拗过老管家齐布琛的苦苦哀求,也提前半个时辰来到乾清宫。胤礽装作没事人的模样,热情的给各宫各府皇亲国戚打着招呼。皇亲们虽说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头却个个如同看笑话一般,甚至不等胤礽走远,便迫不期待的小声讨论起来。细究那话题,无非都是围绕着京郊灭门案以及侧福晋文鸳的枉死。胤礽装着听不见,巡视一周后便坐回自己的座位,冷着脸一言不发。 四贝勒胤祯不喜热闹,一般都等着家宴开始才入席。今年胤祯倒是反常,早早的进了乾清宫。远远看见胤祥,胤祯缓步走了过去。 “你倒是会躲懒。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逢年过节忙得要死。”胤祯开玩笑的埋怨,胤祥一听眉头皱一起,凑胤祯耳边说道: “四哥真会说笑,皇阿玛给弟弟我按了个洋尾巴!”说罢,胤祥朝外指了指,胤祯刚想反驳,就看见索非亚领着她的侍女,两人穿着不合身旗装,头顶着宫女样式的旗头,脚踩着花盆底磕磕绊绊的往里走。 索非亚相对走的利索,似是为了彰显她卓越的入乡随俗能力,她边走还边抬手给胤祥打招呼。于是乎远远的,索非亚刚抬起手,轻喊一声“十三爷!”结果话还没说完,索非亚前脚跟绊在后脚尖上,复而“啊”的一声直挺挺朝着胤祥扑来。 胤祥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拦腰抱住索非亚,索非亚哇啦哇啦乱叫着,在险些趴地上的瞬间,被胤祥弯腰拦在怀里。 “这种鞋子,鞋底只这么大小,前后都没有倚靠,不合理!不合理!”索非亚气急败坏的埋怨着,说话间竟然将鞋子踢了出去。 满人虽不比汉人规矩多,但清朝入关多年,随着满汉不可通婚的铁规放开,满人受中原文化影响越来越明显。胤祥虽不是十分尊崇男女之别,但毕竟打小接受满汉蒙三种教育,对礼义廉耻记忆犹新。见索非亚当众脱鞋裸露衬袜,胤祥脸上一阵润红,赶紧帮她把鞋子捡了回来。 胤祥在一众妃嫔亲贵的瞩目下,将索非亚拉到一边,语气颇为严肃的对她说:“在宫里脱鞋不合规矩。有冲撞皇威之嫌。况且男女有别,你这种行为,会被人误会你为人轻佻,坏了名声。” 胤祥一时着急,顾不上自己的措辞索非亚能听懂多少。果不其然,索非亚一手拎着一只鞋,站胤祥面前比比划划一半法语一半中文的跟胤祥争论,两人各执一词声音越来越大,谁都没注意到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就坐。 却说康熙皇帝在李德全的搀扶下坐上龙椅,皇帝环顾四周,看见胤祥站在角落里,对面还站着手提花盆底绣鞋的索非亚。皇帝轻哼了一声,开口问道:“胤祥对面的可是索非亚公主?” 胤祥两人听到皇帝的声音,这才匆匆跑到大殿中央,索非亚提着鞋子尤其狼狈,她将手放在胸口鞠躬行礼,朗声说道:“我是比利时王国菲利普大公的小女儿索非亚,祝大清皇帝福如东海,万寿安康。”说完,索非亚又鞠躬行礼,胤祥看着索非亚一举一动彬彬有礼,这才放下心来。 康熙皇帝隐约从索非亚身上看到已经故去,亦师亦友的南怀仁的身影,一时间甚是感慨。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刻不停,索非亚青春洋溢的面庞,唤起了康熙对年轻时候的回忆。于是皇帝感叹一声对一众皇亲说道: “索非亚,已故钦天监正史,比利时友人南怀仁的孙女。朕看到索非亚,就想起那些年汤若望、南怀仁、杨光先他们围绕天象、历法的争论。说到这还有个笑话,当年汤若望、南怀仁、杨光先各执一词争论的激烈,但是呢,满朝文武无一人精通天文历法,甚至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也是为此,朕历时多年学习了历法天文知识。时至今日,朕方才明白,我们使用了几十年的历法竟落后西方如此之多。” “说到历法之争,朕倒是想到了今日家宴的主题。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今日,朕就送这句话给在座的诸位皇子亲贵。学海无涯,唯愿诸皇子大臣,多读书,明事理,也不枉今朝来世上走一回。来,端起酒杯,共祝太平和乐!” 康熙皇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妃嫔皇子异口同声说了句:“谨遵皇上圣命”而后也都站起身来,扬起脖子将杯中的白酒一口干掉。 往年皇帝敬完酒,无一例外当由太子领酒一番。今年却是异常,康熙敬完酒,直接越过太子行酒令的环节,自顾自走下龙椅,跟几位辈分高的皇亲攀谈起来。众臣一看顷刻明白过来是太子失了宠,谁也不多言语,配合着皇帝开始了家宴的下个流程。 太子蹲坐在案塌旁落寞失神,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酒。胤祥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心里想着皇阿玛早前告诫自己不要愚忠于太子的话语,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 酒过三巡,皇帝脸上带了些粉嫩。宴席上越喝越兴奋,皇帝甚至跟礼亲王等几个长辈拍着手唱起了蒙古歌。乾清宫外,陈廷敬手拿着奏折围着宫门急得团团转,还是胤祯眼尖,远远看着陈廷敬一脸焦躁,他转身拍了拍还在喝酒的胤祥,喊着他一起绕道宴席的桌尾出了乾清宫。 “陈大人,何事这么着急,除夕夜都不在府上守岁。”胤祯走上前细细问道。 一见胤祯和胤祥走出来,陈廷敬可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只见他额上急得青筋暴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反了,反了,两广匪寇串通大成教徒谋逆,杀了两广总督胡靖海,布政使路达利 叛变投敌。这是胡大人就义前给朝廷的800里急奏。老臣犹豫着要不要当即禀告给皇上。”陈廷敬犹豫的说。 “国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啊,陈大人,我兄弟俩先去给皇阿玛传报一声,您再多候一会儿。”胤祯说罢,与胤祥一前一后回到了乾清宫。胤祯特别将皇帝引到一旁汇报此事,皇帝听完,酒立即醒了大半。 第三十三章 阿哥请旨出战边陲 公主使诈跃上龙门 却说胤祯、胤祥兄弟二人将皇帝引到一边,急迫的汇报了两广匪寇诛杀镇边一品大员胡靖海,生降布政使司路达利一事。康熙听罢脸色大变,顾不上那些个意犹未尽的妃嫔宗亲,领了胤祯、胤祥二人去了偏厅。皇帝坐上龙榻,从桌上拿起一摞奏折的最上面两本递给胤祯,胤祯看完复又传给胤祥,直等到胤祥也细细读完,康熙皇帝才开口说道。 “大成教乃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白莲教缘起于南宋,本是佛教信奉弥勒佛的一个支脉。明朝末年,不肯归顺于朝廷的前明将士网罗了一群乌合之众,打着白莲教的旗号反清复明,实际干的是愚弄百姓,强抢民女,大肆敛财的勾当。前些日子,sc总督周有德上奏,说大成教徒占据sc境内狮子山云霄岭,大肆宣传反清复明教义,请求朝廷同意出兵清剿。朕原本寻思着,年关将至又逢天灾不断,少用兵方可休养生息,恢复民生。谁知这大成教竟然串通两广地区的匪寇,胆敢屠杀一方大员。哎,朕的一念之仁,竟然害得胡靖海丢了性命。哎” 听到皇帝反复哀叹,胤祥脑子一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朗声请求道:“阿玛,儿子愿意领兵出战边陲清剿匪患。” 见胤祥如此反应,胤祯也只能跟着跪地上,应声和道:“阿玛,儿子虽未带兵打过仗,如能为朝廷效力,儿子万死不辞。” 康熙皇帝瞧见胤祯、胤祥两兄弟为了朝廷肯如此尽心尽力,一时间欣慰了许多。皇帝沉思了片刻,眼神忽然坚毅起来,他双目炯炯的盯着胤祥看了好久,这才吩咐道。 “四贝勒胤祯,原本朕想着过了年,命你和胤祥一起,协助太子追缴库银,如此看来,这项差事只能暂时交给你自己。十三阿哥胤祥,朕得委屈你,你要替朕密访一趟sc两广。你一定要记得,路上不得惊动沿途所经州县的地方官员。朕将这金牌令箭交付于你,到了sc如需要调兵,你可调动当地满军旗和汉军旗部分官兵。切记,朕是要你尽最大努力,动用最少的兵力解决此事。如今朝局不稳,最经不起折腾。”皇帝哀声感叹道,胤祥抬头看着五十岁出头,额畔发丝已斑白如霜染的康熙皇帝,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 “谨遵皇阿玛圣命。儿子记住了,不惊动沿途地方官员,尽量少动用地方武力。”胤祥重复了康熙皇帝的圣令,康熙皇帝欣赏的点了点头,复又吩咐道。 “你且回府安排妥当,安顿好了就启程吧。”康熙说罢,从腰间解下金牌令箭递给胤祥,胤祥叩首谢恩,朗声说道:“儿臣本无家室,手头上差事年前均已了结,明日便可启程。”说罢,胤祥准备与胤祯一同退出,谁知刚走了没几步,胤祥又被康熙皇帝急声叫了回去。 “十三阿哥,你记着,朕要你毫发无伤的回来!”面前响起皇帝凄凉甚至带着恳求的声音,胤祥眼泪一下子滑落下来。一时间激动的说不出话,胤祥跪地上重重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偏厅。 两兄弟再无心思应付家宴,趁着宗亲们没有注意,胤祯二人偷溜出了乾清宫。 倚着着乾清宫外半人多高的汉白玉栏杆,阴冷的过堂风呼呼吹在胤祯两兄弟的脸上,经这冷风一吹,二人算是彻底醒了酒。 “十三弟,方才你应承的太过草率。sc两广地区匪患历久不绝,那胡靖海、周有德清剿了多年不见效果,你这趟去了又能奈何?”胤祯话语间有些抱怨,胤祥听出点意思,心里有些失望,复而顶撞他道: “四哥,咱们这些皇子,都是皇阿玛的儿子,也是朝廷的子民,总得有人不计得失的为朝廷奔波。”胤祥说完他的大道理,胤祯脸上有点挂不住。只见他脸色一阴,接着说道: “得,算四哥多嘴。四哥也祝你马到功成,安全回来。” 见胤祯似乎真的动了气,胤祥这才认了软。他赶紧追上欲要甩手离开的胤祯,急急说道:“是弟弟不识抬举,枉费了四哥一片苦心。” 听到胤祥这番言语,胤祯这才停下脚步。他回过脸来,似笑非笑的冲着胤祥说:“别的都是虚的,皇阿玛担心的是,你到了sc边陲,可得注意安全。剿不剿匪没多大关系,你可得给我安安生生的回来!” 胤祯不厌其烦的嘱咐着,忽然间他又想起些什么,复又开口问胤祥:“哎?你小子这么急着奔赴sc可是为了逃开索非亚公主?” 胤祥被问了个猝不及防,就见他脸颊一红,赶紧连连摇手开口言道:“瞧四哥说的,那个刁蛮公主难不成还得吃了我?” “哈哈哈哈,”胤祯难得爽朗的大笑出声,“你们这对欢喜冤家,我还没看够你俩的争执呢,你倒是逃的远哩。” 被胤祯如此一说,胤祥更觉得不好意思,他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头,冷不丁想起一个人,原本轻松愉快的脸上瞬间换了表情。 “四哥,我走了你可得多关注着二哥。我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但太子爷和宋修源关系非比寻常,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胤祥不放心的叮嘱着,胤祯听了连连点头。 “四哥明白。你且放心大胆的去吧。明日一早就得启程,你快回府上准备一下。”胤祯虽心里万般不舍,还是撵着胤祥速速回去府上。胤祥却是没有那般城府,只见他两步走到胤祯面前紧紧抱住他,狠狠在胤祯背上拍了两下,猛地一回头,顶着寒风流着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胤祯留在原地目送着胤祥走进夜幕,直到再也望不到那个直挺却有些单薄的身影时,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却说胤祥回到自己的府邸。刚一进家门,就听到管家图楞海在与什么人争执。远远地,胤祥听见图楞海颇为无奈的喊道:“这可不行啊小姐,没有十三爷的允许,您怎么能私自搬府上来呢?” 胤祥紧赶慢赶来到庭院,就看见索非亚拎着两个大木箱子,站庭院里跟图楞海吵吵:“皇帝要十三爷陪我游山玩水,十三爷整天忙公事,我就住在这里,等十三爷得空了找我也方便。”索非亚持一套歪理斜说自顾自解释着,图楞海本就凡事格外认真,一听索非亚如此说辞接着就不愿意了。他开口与索菲亚呛呛道: “十三爷的贵客没有你这般不讲理的,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再者说了,我们主子至今尚未婚娶,你个姑娘家搬进来住,你不怕坏了名声,我们主子还不乐意呢!”图楞海言辞激烈,胤祥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要秘访sc两广,没心思跟这二人在此扯闲篇,于是走上前劝道: “好了图楞海,来者都是客。你快收拾收拾西厢房让索非亚公主住下,明儿个我要出趟远门,你且照顾好索非亚公主。让你手底下那些个机灵点的丫头陪索非亚公主逛逛灯会花市。” 胤祥吩咐完,不理会图楞海一脸的不情愿,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复又回头冲着图楞海说道:“图楞海,爷可将索非亚公主交代给你了,你给爷照顾好了,出了岔子,爷让你好看。” “瞧主子说的,主子吩咐的事,奴才哪敢不上心呀。”图楞海不情不愿的回答,胤祥咧着嘴笑了笑,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得来,走吧公主,我们主子都吩咐了,您就安生的住下吧!”图楞海叹了一声,领着索非亚往西厢房走去。索非亚望着烛光下胤祥的身影,脸上忽然现出狡黠的微笑。 第三十四章 十三阿哥夜劫旧臣 失意提督招兵买马 康熙42年大年初一。胤祥起了个赶早。不等图楞海张罗好早饭,胤祥快马加鞭出城赶去丰台大营。 这天早上天阴欲雪,抬眼望去乌云蔽日,明明天已放亮,看上去依旧是灰蒙蒙的。胤祥赶到丰台大营,一进营门,却发现守营的两个绿营兵正倚着柱子睡觉。 胤祥二话不说抬腿一人一脚将那两人踹醒,其中一个扶了扶歪歪扭扭的红顶子,破口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敢破坏老子的好梦!” 那人抬手用脏的冒油的袖子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似乎不善。胤祥也严肃的看着他,脸上表情更是一脸的狰狞。那新来的绿营兵定是不认识胤祥,好赖脑子还算清醒,见胤祥身着打扮甚是不凡,于是再说起话来客气了一些:“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擅闯军营可是死罪!” 绿营兵叫嚣着,胤祥提起马鞭朝那人身上就是一鞭子,边抽还边骂道:“丁庆祥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那小兵一听胤祥竟敢直呼丰台大营提督的名字,一时间惊得不敢说话。 外面的动静闹得太大,丰台大营提督丁庆祥听到吵闹声,这才领了两个副将从营中出来,远远看见是胤祥的身影,丁庆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十三爷来巡营,也不提前说声,这些个奴才刚从西山那边过来,狗眼不认识十三爷,十三爷可千万别和这些狗奴才置气。”丁庆祥打着哈哈将胤祥让进营房,胤祥心知丁庆祥是老八胤祀的家奴,又想起曾经的丰台大营提督,被丁庆祥告了黑状被贬为副将的自己的心腹冯家印如今还在他手底下委屈求全,说话间也没个好气。 “奴才不认识主子还不是常有的事。要当真跟这些个狗奴才生气,爷还不得早早就被气死。”老十三话里有话的说道。丁庆祥听出胤祥左右是在骂他,脸上甚是尴尬,应付的说道:“瞧十三爷说的。” “这事也怪不得你,反正啊,这丰台大营、西山锐减营,早就跟咱没关系啦,守营的将士不认识我,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胤祥又是一阵阴声阳气,丁庆祥心里有气,碍着胤祥身份在这摆着,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点头哈腰哼哼啊啊的将胤祥让上座位,这才开口问道:“不知十三爷这么早来咱这丰台大营可有何吩咐?” 胤祥见自己多番刁难,这丁庆祥虽脸色大变但也没敢顶撞,心里登时受用不少,这才肯好好跟他说道:“我这次前来是跟你借两个人,爷要出趟公差,你且将你的手下,冯家印、苏庆徳借我几天。” 听到胤祥的要求,丁庆祥顿时犯了难:“这……十三爷,冯家印、苏庆徳乃我丰台大营副将,您一下子借走两个,我这提督可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这事不用你操心,”说罢,胤祥从腰间解下金牌令箭在丁庆祥眼前晃了一晃。见令箭如见皇上,丁庆祥见状赶忙跪地上连连答道:“臣遵旨。”这才命身边的贴身侍卫去请了冯家印、苏庆徳两位副将一同过来。 再次与冯家印、苏庆徳见面,胤祥一眼望去,那两人比先前在自己身边当差时竟瘦的不成人样。想必那两人在丰台大营吃了不少苦,胤祥眼圈一红,带着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丰台大营。 三人一前一后出了营门,不等胤祥开口,冯家印、苏庆徳齐齐跪地上失声痛哭。冯家印边哭边说道:“十三爷!末将给十三爷请安!十三爷!您终究是没有忘了我们!” 见冯家印、苏庆徳哭的动容,胤祥也忍不住掉了泪,他赶紧拿手擦干净眼泪说道:“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调你们回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差事,说起来,还是我老十三对不住你们。” “十三爷,西北一战本就是我们兄弟欠您一命。承蒙十三爷不离不弃,您这么说,可让我们兄弟无地自容啊!”苏庆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胤祥一手一个将那两人拽起来,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调你们出来,还得随我去西北卖命。咱们都是脑袋挂腰上的亡命之徒,大战之前哭鼻子不吉利。时候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我们赶快启程。”胤祥吩咐着,冯家印、苏庆徳闻声赶紧跑回营地,不多会儿,两人各背一包袱,身后又都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胤祥见那两个小伙子皆是面色细白,长相清秀,身材瘦小不禁笑道: “加印,爷这是要去西北剿匪,你们弄这两个绣花枕头,这可是中看不中用啊。” “十三爷,您别看这二人其貌不扬,身上却都是怀着绝技。这矮个子叫薛狗儿,百步穿杨毫不含糊,这高个子叫赵六儿,飞檐走壁身轻如燕。这可是咱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减营出了名的奇才,都愿意效忠十三爷。”苏庆徳一一介绍着,胤祥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带薛狗儿和赵六儿一起上路。 又说还是丰台大营。胤祥走后,丁庆祥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他赶紧让侍卫备了马,风急电掣般匆忙奔向了八贝勒府。 八贝勒府上,胤祀躲懒正藏在书房里练字,丁庆祥气喘吁吁的推门进来,胤祀见了眉头一皱,不高兴的说:“什么事,大过年的跟要了你命似的。” 丁庆祥站原地喘了老半天气,这才能说了话:“八爷,十三爷,十三爷一早拿着金牌令箭,将他原来的手下冯家印、苏庆徳赎了回去。奴才派人跟了一段,发现他三人马不停蹄的朝着城外去了。” “哦?金牌令箭?你可看清楚喽?是皇上的金牌令箭?”胤祀放下手中的笔,仔细问道。 “那哪儿还能有假,奴才看的清清楚楚,的确是皇上的金牌令箭。”丁庆祥打着保票说道。 “老十三还说什么了?他有没有说调走那两人作何使用?”胤祀复又仔细问道,丁庆祥略微沉思,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沮丧的说:“十三爷本就看着奴才碍眼,哪能跟奴才说这些啊。” 胤祀一寻思也是,继而不再难为他,嘱咐了一些命丁庆祥退下了。丁庆祥走后,胤祀提笔迟迟写不下去,心绪一下子此起彼伏起来。 “昨日宴席上老四和老十三吃了一半就不见了踪影,今儿个老十三又调了丰台大营的人一同出了城?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 侠义王夜宿长留镇 伍有良斗胆拦王驾 却说胤祥携丰台大营副将冯加印、苏庆德等五人快马奔出城外,一路向西南夜出昼伏行了两日。担心惊扰了地方官员,胤祥等人不走官道,专拣着山涧小路驰骋,不知不觉间,虽放慢了行程,胤祥却难得领略了平日里少见的自然风光。 这日又到傍晚,胤祥等人穿深山、过草原,来到一处灯火零星的村落。胤祥停下马,扬起马鞭指着前方问道:“加印、庆德,你们可知前方是何处?” 那冯加印、苏庆德早年四处征战对道路自是熟稔,见胤祥询问,冯加印勒紧马头上前答道:“十三爷,这个镇子原本叫留下镇。康熙34年,知县伍有良奏请皇上更名为长留镇,自此就一直以长留命名了。” “山海经西经里曾记载: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那长留山无草木,多瑶碧,与此情此景倒是相当。”胤祥望着绕城一周的涓涓流水陶醉的叹道,冯加印、苏庆德一众皆是没成年就入了绿营,肚子里自是没有多少墨水,听着胤祥又是山海经又是长留山的一番言语,两人皆是一脸懵懂。 胤祥回头见两人一头雾水,自知刚刚竟是对牛弹琴,无奈的叹道:“难怪皇阿玛平日里总是要求八旗将士多读书,勤读书,你们倒是总当做耳边风!” 听胤祥这么说,苏庆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尴尬的解释道:“十三爷,不是咱们不听皇上的圣令。咱们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拿起本书来,书认识咱们,咱们不认识它啊!“ 苏庆德说罢,跟在身后的薛狗儿、赵六儿忍不住捂嘴偷笑,胤祥看了也没辙子,只得就此作罢:“不识字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也不怕下面的人听了笑话!” 胤祥抱怨了一句,冯加印赶紧奉承道:“咱们不识字不打紧,识得十三爷就好了!”胤祥听了微微一笑,叹了句“罢了!罢了!”而后一行五人牵着马进了长留镇。 进到那长留镇,胤祥几人混迹在人群当中,越走心里越发奇怪。苏庆德环顾四周,冲上前去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十三爷,这镇子怪得很。您看,天色尚早,论说应是最最热闹的时段,可集市上行走的竟然都是些老弱妇孺,您再看,就连那贩卖东西的小商小贩也都是女的。”苏庆德谨慎的说。 胤祥心里也十分纳闷,嘴上却故作轻松的说道:“怕什么,咱们权当是一群和尚进了女儿国。四处看看再说。” 说罢,胤祥装模作样的走到一户卖胭脂香粉的铺子旁,抓起一盒香粉放到鼻尖处闻了闻,然后询问那卖香粉的妇女道:“大嫂,这盒香粉多少钱?” 那妇女抬眼看了胤祥一眼,见他穿着打扮不像是本地人,于是狮子大开口答道:“10两银子。” “诺,”胤祥平日里不买这些也不知道价格,听那妇女说完,竟从腰间掏出钱袋扔给他。冯加印已有家室,自然知道那卖货的妇女诚心欺骗,刚想要拦,就听见胤祥复又开口问:“大嫂,你家男人呢?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怎么不叫你家男人来做?” 胤祥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手里反复把玩着那个香盒。眼睛却有意的瞥着那卖货的妇女。只见她脸上肌肉剧烈的颤抖了两下,忽然间慌慌张张的卷起所有的胭脂香粉,嘴里碎碎念着:“别问我,别问我。”竟头也不回的跑没了影。 胤祥留原地看的清楚,他回过头问冯加印:“怎么了?我刚刚说的哪里不妥?” 还没等冯加印回答,集市的另一头冲出一行官兵,二话不说将胤祥等人围在了原地。冯加印、苏庆德摸着腰间的短刀欲要反抗,胤祥抢先一步示意他们不要动手,从容走到领兵的头目面前,不慌不忙的问道:“这位官爷,我们乃京城过来的商客,途径贵宝地买点东西,不知犯了哪条律法,让官爷这么劳师动众抓我们?” “犯不犯法到衙门里说去!”那领兵凶神恶煞的冲着胤祥吼了一句,冯加印说话间就要扑上去,却又被胤祥拦了下来。 “那好,烦请官爷前面带路。”胤祥依旧从容。那领兵似乎从未见过被俘之人还能有如此傲气,嘴里叨叨着,颇为不满的从胤祥身后推了一把,胤祥一个趔趄向前跌了两步。苏庆德赶紧扶住胤祥,冯加印却上前揪住领兵的手腕狠狠握了一握,威胁的说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伤了我们家少爷,小心我要了你的狗命!” 那领兵一听不乐意了,领着一众士兵从腰间抽出长刀,嗷嗷叫着向冯加印扑来。胤祥见场面已经失控,不得不抽出扇子边退便挡。 胤祥手拿折扇只是防守从不反击,冯加印、苏庆德等四人却像是嗜血的野狼般,怒吼着将一众士兵纷纷打到在地。许是这些士兵嚎叫声惊动了官府,不远处,又一群士兵向着出事的地方冲了过来。胤祥见状赶紧招呼着冯加印他们,沿着小巷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才暂时躲过了官兵的追击。 “十三爷,您跟冯副将、苏副将找个客栈躲起来,小的们把官兵引城外去。”薛狗儿主动请缨,话音刚落,便随着赵六儿跑到街上去引诱官兵了。 胤祥几人趁那一行官兵跑向城外,在周边警惕的绕了几圈后,才又回到城里,朝着一家名为长留的客栈走了过去。 进到客栈里,冯加印要了三间上房。刚安排好胤祥的住处,他三人就听见客栈的楼下呼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胤祥走到腾空的栏杆处向下看去,却发现一个穿着金贵的矮胖子领了一群官兵早已将整座长留客栈包围起来。 “不愧是京城来的贵客,你的手下打伤我一群士兵,你还有胆在这长留镇住下!”那矮胖子恨恨地说,胤祥凭栏笑道:“这位大人,凡事都得讲个理字,我们本就没有触犯律法,你凭什么抓人?”胤祥还欲与他据理力争,没曾想那为首的矮胖子冷笑一声说道:“哼,在这长留镇,我伍有良就是法!” 说罢,自称伍有良的矮胖子朝着身后人招呼一声,那批将士皆呜呜啦啦的冲了上来。胤祥几个撩开袍脚从二楼跳下,抓住迎面扑来的士兵就打将开来。 忽的,一个士兵从袖中抽出竹筒朝着胤祥几人吹了一下,忽听冯加印喊了一声:“不好,这雾有毒!”说罢,胤祥几人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晕倒在了地上。 第三十六章 将错就错知县放人 纸醉金迷大梦方醒 胤祥几人中了长留知县吴有良的埋伏,被迷倒下了大狱。待到苏醒过来,胤祥发现他们五人竟挤在一间牢房,而偌大的牢房里,竟呜呜泱泱关了百八十人。 “醒醒、醒醒!”胤祥摇醒了仍在昏迷的冯家印几人。冯家印惊醒,几人翻边了身上,却发现随身所带的银两全然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官府打劫吗?”苏庆徳如梦方醒的喊道。胤祥示意他小声一点,别慌着声张。 “我随身之物也不见了踪影。如果是吴有良他们顺手牵羊拿去了,那我们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了。”胤祥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皇上所赐的金牌令箭,仔细一想,昏迷前明明还在腰间挂着,打斗过程胤祥还特意保护着,如不出意外,多半是昏倒后被打了劫。 “那怎么办?我们要越狱吗?”冯家印跃跃欲试的问道,同时将两手掌搓得嘶嘶作响。 “天子脚下,量他们还不敢诛杀朝廷命官,我们且在这里等着,不多时,他们应该就会来放人!”胤祥恨恨的说着。 苏庆徳许是猜测吴有良他们不敢重伤自己,倒是悠然自得的围着牢房绕了一圈,而后蹲在牢房木栏杆的后面,透过栏杆的缝隙偷偷观察其他牢房的犯人。苏庆徳细细的看着周围的人,忽然“咦?”了一声,转回头跟其他人说道: “十三爷,你们仔细看看,这间牢房里关的全都是些年轻力壮的男人。而且这些犯人似乎还被照顾的很好,个个脸色穿着都还不错。”苏庆徳认真的分析着,经他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四下观望,果然如他所说,竟是这番模样。 “嗯,倒是像有人故意将他们养在这里。”胤祥沉思了片刻,走到木栏杆处喊对面那间牢房的几个人:“我说几位老乡,你们为什么被抓进来?” 对面几人听到胤祥的询问,皆警惕的抬头看了一眼,相互间都不答话,而后又都低下了头。胤祥见这样问法不见成效,灵机一动,将随身携带,幸未被劫走的十三阿哥印从腰间接下来,隔着木栅栏朝对面的牢房扔了进去。 那几个犯人将石头印捡起来,其中一个识字的轻声念道:“十三阿哥印?”众人匪夷所思的相互对看了一眼,悄然将石头印放在地上,默不作声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一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年轻人开口说了话: “十三阿哥又如何?天下狗官是一家,比起我们这些流民百姓,你们还不是官官相护!”那年轻人愤愤说道,旁边一年级稍微长他几岁的人使劲儿拽了拽年轻人的衣角,那年轻人复又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什么。 “这位老乡,你仔细想想,我们要是跟外面的人官官相护,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胤祥向后退了两步,伸开双臂缓缓转了一圈。对面牢房的那几个年轻人见胤祥几人的确发丝凌乱、衣冠不整,都又纷纷小声讨论起来。 讨论过后,由刚刚看印的年轻人带头,几人整齐跪地上异口同声说道:“求十三阿哥做主!” 胤祥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他又走到木栅栏处,为了听得更清楚,干脆席地而坐,将脸伸到了两根木头之间。 “十三爷,我们本是这长留镇上的良民百姓。长留知县吴有良相传是太子爷的家奴,经太子爷保举捐了个九品知县。吴有良年年逼着我们捐孝敬银子供太子爷花销,这不今年夏逢暴雨冬又干旱,田里的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我们没钱给太子爷捐银,就被吴有良逼着进山开矿。十三爷不知道,我们长留镇四处一马平川,根本没有可采之矿。这不,吴有良下令将各家的壮劳力抓起来,待谁家有了孝敬银子,拿银子来换人。”那年轻人细细将事情经过讲清楚,胤祥听罢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猛地跳起来一脚踹上木栅栏,力气之大震的木栏杆竟微微有些摇晃。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看我回去不参他一本,让吴有良拿狗命来偿!”胤祥咬牙切齿的发着恨,冯家印、苏庆徳等人听后也是一惊。总有传言说是太子爷的门人分封各地有一部分人猖狂的很,但待到亲眼所见,冯家印、苏庆徳还是不敢相信,竟能严重到如此地步。 夜黑风高,知县衙门里却灯火如昼,吴有良背着手急躁的在屋里团团转,不时询问正站在衙门正中央的两个小兵:“你们可看清楚了?真的是皇上的金牌令箭?” “老爷,这还有假?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呢。”一个小兵冤枉的说道,顺势将从胤祥身上解下的金牌令箭递给吴有良。吴有良慌乱到没心思接,他身边的师爷见状接了过来,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吞吞吐吐的说道:“身藏金牌令箭,往小里说是个钦差,往大里说,是个王爷……”师爷怔怔的说,吴有良听罢脚底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师爷,师爷,快,快,快给太子爷写信!”吴有良慌慌张张的催促,那师爷到还算从容,只脸色苍白到没有人色,却也低声说道:“老爷,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 “何以将错就错?”吴有良豆大的汗珠挂在脸上,说话间手脚哆嗦到不能自己。 “老爷,我们就来他个错抓错放。”师爷两眼一闭,暗叹一声狠狠说完,大喝一句来人哪,从班房里跑来几个拿着惊堂棍的粗布麻衣士兵。 “你们去后院找些干柴火,换下夜行衣,把牢房点着了去!”师爷朗声吩咐道,在场的小兵借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手。只听那师爷又吩咐道:“记得,柴火打湿一些,只出烟千万别见着明火,一旦点燃,你们就趁着烟大混进牢房,将牢门统统打开。” 一个领兵听后甚是奇怪,开口问道:“师爷,打开牢门,犯人们都跑出来怎么办?” “不要多问,我就是要让他们趁乱跑出来。”师爷两眼闪着坚毅的凶光,狡黠的说道。 那些士兵听了更是不明白,只能照着师爷的交代,去后院拿了干柴火,复又浇了几舀子水上去。 士兵们准备完毕,挟着干柴火来到牢房,按照师爷的吩咐点上之后,大喊着“着火了!”趁乱溜进牢房挨个打开了牢门,胤祥扔不慌不忙的蹲坐在地上,冷冷的说了一句:“果然如此。”而后,便被冯家印、苏庆徳等人裹挟着逃出了牢房。 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胤祥脸上还带着柴火着火后扬起的黑灰,他顾不得擦擦脸,带着冯家印等人径直向前走去。 “十三爷,我们现在干什么去?”冯家印见胤祥来势汹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开口问道。 “走,我们去会一会那个狗娘养的长留知县!”胤祥破口大骂,苏庆徳闻声赶紧走上前去拦了下来。 “爷,我们公事在身,实在不便多此一举。再者说了,如今咱们身份皆已暴露,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苏庆徳娓娓的劝导,胤祥似是余气未了,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十三爷,吴有良既然肯放了咱们,自是知道了咱们的身份,取这狗奴才的项上人头不差这几天,爷,咱们速速离去为妙!”冯家印也跟着劝道,胤祥这才答应作罢,一行人顾不上周身狼狈不堪,匆匆离开了长留镇。 第三十七章 昏庸知县贿赂皇子 衷心奴才夜探知县 却说十三阿哥胤祥带着冯家印、苏庆徳漏夜逃出长留镇的牢房,几人趁着夜色正酣匆匆赶路。出城不久,一路奔驰在昏暗的羊肠小路上,胤祥往前走着,心里却始终不踏实。 他骑在马上,不停的回头观望,直到身后忽然咯噔一声,胤祥猛地调转马头,勒紧缰绳停住了马。 “这位好汉,有什么事光明正大的出来说,鬼鬼祟祟算不得本事!”胤祥仰着头高声喊道,哪知半晌过去,四周依旧静悄悄的,甚至连风吹草动之声也没有。 “爷,是不是听错了?”冯家印也曾隐隐约约感觉身后有人尾随,如今左右寻不着,一时间也开始怀疑自己。 “不会。”胤祥斩钉截铁道,复又坐马上嘶声呐喊:“这位好汉,咱名人不说暗话,何不出来招呼一声,凡事好商量!”胤祥豪气的说。周围依旧寂静的很,黑黢黢的连个鬼影也见不着。胤祥冲着不远处唯一算是能藏人的几垛稻草处骂了几句,转回马头趁夜给冯家印、苏庆徳施了个眼神,两人瞬间心知肚明,相互间点点头,大喊一声“驾”,继而随着胤祥冲进了夜幕里。 几人有意放慢速度,纵马跑到一处低矮的洼地,胤祥喊一声下马,几人利索的跳下马来,将马藏好,顺势蹲进了许是村民先前挖沙留下的巨坑。夜色渐浓,胤祥等人甚至看不清坑内有没有水,便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在沙坑中藏好,冯家印偷偷半坐起来,将脑袋平行露出坑外,四下巡视一圈,仍没有看到哪里有人。又等了片刻,冯家印有些沮丧的缩起身子转过头来问胤祥: “十三爷,外面静得很,许是刚遭长留牢狱之灾,爷心里不熨帖,听错了也有可能。”冯家印像是说给胤祥,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嘟噜着自言自语。 胤祥却一直竖着耳朵仔细的听,忽然,胤祥觉得又有动静,他示意冯家印不要说话,自己却身子贴到沙坑的顶部,目不转睛的看向远处。 这回,冯家印、苏庆徳也切切实实听到了动静。两人跟着胤祥一起动作,不多时,便看见黑暗中冲出一群人马。 骑在最前面的领路人马上拴着马灯,胤祥远远看着那人一身白衣飘然若仙,姣好的面庞在昏暗的马灯照耀下依旧不显逊色。胤祥一眼便认出那人就是年羹尧进献,如今在太子府上呼风唤雨的宋修源,赶紧双手使劲拽住冯家印、苏庆徳二人的衣服,将他们连拉带扯拽回坑底。 “明天才年初五,皇上还未请印朝廷,他来干什么?”胤祥心里寻思着,与冯家印、苏庆徳又对视一眼,还没等他吩咐,冯家印心思玲珑剔透,瞬间明白了他此时所想。 “十三爷,咱们身份已经暴露,得赶在长留知县四下通报之前赶紧上路,如今西北剿匪之事为大,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冯家印诚恳的劝道,苏庆徳也连连点头。但又见胤祥一脸放心不下的样子,苏庆徳跟冯家印小声商量一番,上前请旨道: “十三爷,咱们留薛狗儿,赵六儿两个奴才溜进长留县城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年龄不大,本事不小,赵六儿也能文能武,万一真查到什么,写信通知咱们也不晚。”苏庆徳说完,跟在其身后的薛狗儿,赵六儿赶紧连连点头表示愿意担此重任。 胤祥当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答应了苏庆徳的请求。他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于是又反复吩咐道:“你们要盯紧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我虽未与他交过手,但宋修源的父亲曾是随军参赞,想必他也是功夫了得。你们一定记住,要注意安全,更要保密身份,不要被他们发现。” 薛狗儿,赵六儿又是连连点头表示答应,胤祥这才示意大家伙一起爬出坑洞。目送着薛狗儿、赵六儿两个奴才走远,胤祥心里隐约腾起一丝不安。再看薛狗儿、赵六儿已经走远,胤祥拦也拦不住,登时觉得有些后悔。 “爷,你看!”苏庆徳送薛狗儿他们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麻布包袱,他在胤祥面前轻轻抖开,从里面哗啦啦掉出几个钱袋和皇上赐给胤祥的金牌令箭。 胤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钱袋,用手掂了掂竟比先前沉了许多,他不禁好奇的打开一看,猛然发现原本装里面的银两,竟被人换成了明晃晃的金锭子。 “哼,吴有良这个狗娘养的!装模作样放了咱们不说,竟还妄图贿赂大爷我,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胤祥愤愤的将钱袋丢到地上,冯家印见状赶紧捡起来,拿在衣服上使劲儿擦了一擦,先替胤祥收了起来。 苏庆徳翻到包袱皮的最底端,忽然从中发现一封信。他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那上面写着大人敬启,从信封中倒出纸筏恭恭敬敬呈现给胤祥,胤祥抖开一看,顿时气的脸都白了。 “好哇,吴有良一片衷心可真是感天动地啊!”胤祥气的拿纸筏的手微微颤抖,他忽感北风骤起,吹得身上寒毛直立着,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猜那吴有良说什么?他说,他愿意出这100两金子买咱们个好,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胤祥气的话说不成句,声音也直打哆嗦,冯家印、苏庆徳也是没想过这长留知县狗胆包天竟猖獗到公然贿赂皇子,一时间两人皆是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100两金子啊?那还不知道将有多少平民百姓遭殃!要是每个知府每个县令都供奉一个皇子,天底下老百姓都得喝西北风去?大清的江山别说万年基业,就是百年!十年也延续不了!”胤祥继续疯狂得咆哮,冯家印此时才凑上前去,轻声劝道: “爷,说不定那跟踪之人还在暗地里监视着我们,此乃是非之地,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为妙!” 苏庆徳见状也反应过来,赶紧帮着冯家印将胤祥劝上马,胤祥虽不情愿,但也是没有办法,这才余气未消的跟着冯家印他们朝着西南方向继续走去。 另一边,薛狗儿,赵六儿施展身上功夫,避开官兵一路跟着宋修源来到知县衙门。赵六儿身轻如燕,一个跟头翻上墙头,待站稳后伸出胳膊将薛狗儿拉了上去。两人弓着腰沿着墙头跳到知县衙门的后堂,靠着墙根偷偷听里面的人讲话。 而宋修源此时正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傲慢的对长留知县吴有良说道:“太子爷吩咐你的事可曾办好?” 那知县吴有良点头哈腰的凑上前去,舔着脸给宋修源汇报到:“宋爷爷,今年县里遭了灾,如今家家户户能拿出来的银子,咱都搜刮来了,这不还欠着三万两,实在是凑不起来了呀。”吴有良哎呦哎呦叹着,宋修源泛起白眼剜了他一眼说道: “那三万两先欠着,来年补五万两上来,凑够的银子我先带走,你且去收拾妥当吧!”宋修源阴着脸说道,吴有良听罢瞬间脸上变了色,这一反一正竟又添了两万两银子。只是吴有良再有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唯唯诺诺答道:“是,宋爷爷,奴才记住了。”说完,吴有良又给身边的师爷试了个眼色,那师爷赶快从博古架上拿来一个装裱精良的盒子递给吴有良,吴有良打开盒子恭恭敬敬递给宋修源,谄媚的说道:“宋爷爷,奴才从深山里收来的人身,您看看这成色,几十年是有了。” 宋修源微笑着撇了一眼那盒人参,见那成年人胳膊粗细的人身通体金黄甚至须根间斑盘交错竟有了人形,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吴知县有心了。你放心,回去我跟太子爷递个话,你就请好吧!” 那吴有良又是一句一个爷爷叫着,殊不知屋外不远处,薛狗儿他们听的真真切切,将他们每一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第三十八章 忠臣感恩泪流满面 皇子进谏忠言逆耳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初四这天中午,四贝勒府上早早去了灯笼,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死气沉沉。四贝勒胤祯本就不喜欢热闹,于是过年这几天,给府上男宾女眷放了假,自己却躲在一处喝酒品茗,看书习字,一年到头难得享受几天清闲。 晌午过后,乾清宫太监秦文卿送来了皇帝的亲笔函,胤祯一看,却是皇上的圣旨,着皇三子诚郡王胤祉、皇四子胤祯、皇八子胤祀、礼部尚书陈廷敬、大学士马齐、张廷玉明日随驾祭祀天坛。 康熙皇帝一向格外重视汉族礼仪,自亲政以来,几乎将前朝礼仪毫无保留的传承了下来,祭天地更是每年必亲自徒步进行,重视程度之高可谓前所未有。 胤祯拿着随驾名单,心里有些意外。自上年底马齐被革职,虽说胤祯也猜测着终有一日马齐还得复起,只是仅仅隔了两个月就被启用,实在出乎胤祯的意料。 左右反复琢磨不透,胤祯忽然想起一个人,便命府上的下人准备了薄礼,登马朝着陈廷敬府上去了。 到了陈廷敬府上,经门人传了信儿,陈廷敬亲自出门将胤祯迎了进去。胤祯自是第一次登门造访,他反复观望着陈廷敬府上简陋甚至是有些破败的摆设,不禁唏嘘叹道:“早听说陈大人两袖清风,没想到竟是这般清贫艰苦。朝廷能有陈大人这种古风君子,简直是我大清之福,万民之福啊!” 听到胤祯如此盛赞,陈廷敬连连拱手谢道:“四贝勒谬赞了,老臣不敢当!” 胤祯难得微笑,他坐进太师椅,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复又开口问道:“陈大人,你可看到明日随驾祭天的名单了?” 陈廷敬赶忙答道:“回四爷,老臣刚刚接到了皇上的圣旨,已经看过了。” “哦。”胤祯若有所思的看了陈廷敬一眼,犹豫了半刻,最终还是决定摆上台面,“马齐复职了,你怎么看?” 陈廷敬老谋深算,从胤祯一进门,便猜到胤祯前来定为此事,于是从容答道:“四爷,马大人复职,是前日老臣上折子给皇上建议的,其实老臣年前就已经上过折子,被皇上留中了。论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胤祯听了颇为差异,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反复思量了一会儿,仍是不解,故而开口问道:“陈大人,胤祯不甚明白,你为何要推荐一个处处掣肘你的人再次进内阁呢?” “四爷,所谓掣肘,不过是因为政见不合,或者出发点不同。马齐御前行走多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如今朝廷急缺人才,老臣年事已高,独自应付内阁大小事务,实在是分身乏术。至于熊赐履大人,老臣曾一并推荐,皇上念及熊大人也是一把年纪,这才拒绝了老臣的请求。再者是张廷玉张大人,身为张英张阁老的二公子,出身名门,人品金贵,学识渊博,当属朝廷年轻一辈的栋梁之才,进内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陈廷敬一一解释着,胤祯听罢顿时肃然起敬。他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已到耄耋之年的白发老人,一路斗倒明珠、索额图、高士奇等当朝名臣,历经风雨屹立不败,如今还能够事事以朝廷利益出发,摒弃前嫌推荐自己的政敌,品行觉悟着实令人佩服。胤祯话里话外听着陈廷敬似是在安排后事,心里顿觉不是滋味,犹豫着问道: “陈大人,您这般安排,该不是想激流勇退,告老还乡吧?” 被胤祯问到了心里,陈廷敬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四爷,老臣今年七十有二,如今是耳聋眼花,过了年,这脑袋也是清醒一阵儿糊涂一阵儿,实在是不中用咯!老臣山西老家还有老母亲尚在,我这当儿子的,24岁入朝为官,几十年间在父亲母亲身边呆的时间屈指可数,为人儿女者,说起来可谓难尽孝心哪。当下趁着老臣尚还有些年数,老臣寻思着,回家陪陪老母亲,也尽尽当儿子的孝心啊。”说着,陈廷敬愧疚的流下了眼泪。胤祯见他拿手绢的手微微颤抖,脸色精神的确不比从前,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心里酸疼的很。 “陈大人衷心可感日月,胤祯惭愧啊。”胤祯动情说道,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从府上拿来的礼物,匆忙从身后拿出递给陈廷敬:“陈大人,一点薄礼你且收下,福晋亲手磨的豆腐。”陈廷敬双手接过,瞬间感到受宠若惊,他匆匆跑去后堂,不多时,也提了两个纸包裹出来。 “四爷,老臣府上没什么拿得出门,这是内弟今年回家拿来的一点杏干子,再放上一阵起了沙吃更加入味儿。” 胤祯也不客气的接过杏干,凑鼻子上闻了一闻,不禁发出感叹:“早就听说山西高阳杏干闻名天下,多亏了陈大人,胤祯才能有此口福啊”。 君臣二人寒暄了好一会儿,胤祯才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从陈廷敬府上出来,胤祯想起了胤祥的嘱托,掉转马头朝着太子府上奔去。谁知进了太子府,却迎面撞上太子的亲娘舅,已被罢官如今赋闲在家的索额图。 “四爷吉祥。”索额图点头哈腰的跟胤祯打着招呼,胤祯对他从没有好印象,一声不吭的背着手进去了内堂。 索额图一脸尴尬,愤愤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胤祯复又回过身紧盯着索额图离开的背影,鹰隼般的眼睛里泛起一阵清冷的凶光。 太子听声迎出门外,见胤祯脸色苍白阴沉的很,故作惊讶的问道:“四弟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还给你二哥脸色看?”太子打着哈哈,拍着胤祯的后背将他让进里屋,胤祯还是耷拉着脸,没好气的说:“太子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远小人近君子,皇阿玛可没少教育咱们。” 太子听了脸上挂不住,不耐烦的呛到:“索额图如今就是个山野莽夫,早已不问政事,平日里还有走动,不过是有姻亲关系嘛。”太子含糊答道,胤祯哼了一声,恹恹的说:“但愿如此。”说罢,便一言不发不再出动静,太子又是一脸尴尬,赶他不是,不赶也不是,两人倒是疆在原地,好一会儿竟都没了动静。 第三十九章 左右两难太子退让 何去何从胤祯作难 却说胤祯到了太子府上,站在太子府的内堂左看看右看看,即不肯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太子先前还陪他站了一会儿,见胤祯左右不肯吱声,心里烦气的很,干脆一屁股坐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哼起歌来。 胤祯听他哼的还是曲不堪入耳的下流段子,顿时更觉得来气,他反复看了太子几眼,冷声说道:“太子爷,您还真沉的住气,这三十晚上代酒的没有您,初五早上祭天同样没有您,皇阿玛都做到这份上了,您还不警醒?” 太子听罢哑然一笑,随手摸起桌上的茶盏把玩着,直到嘴里的曲子哼完,这才开口解释道:“那能怎么办呢?咱大清朝开疆以来,从没有像我这么窝囊的太子,我这太子当了三十多年,现在还得事事仰人鼻息。罢了罢了,爱谁谁,干脆让皇阿玛废了我,我也当个清闲王爷,也好过整日里如坐针毡,还得想着哪件事做不进皇阿玛的心里。”太子怨气冲天,说得轻巧却惊的胤祯目瞪口呆。 “太子爷!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咱大清朝的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是你想当就当,想辞就辞的吗!太子爷!你闲来无事左右看看,咱这些兄弟们都在干什么!老三、老八、老十四,哪个不是争着抢着为朝廷出力。我还就把丑话放这里了,哪天你不当这个太子了,别说清闲王爷,你,连带着我们,还有没有命都得另说!” 胤祯气愤的吼着,脸色比平日里更加苍白无血色。他本就长相端正,不怒自威,如今太子看在眼里,知道胤祯是真动了气,一时间竟也有些怵头。 “行啦,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咱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四弟啊,你这趟过来可有何指示啊?”太子故作轻松的跟胤祯周旋,胤祯又是冷哼一声,心里抱怨着就不该对老十三胤祥言听计从。自己找上门触这个霉头,见太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胤祯在心底不满的抱怨着,理智告诉他还是得给太子提个醒:“二哥,如今皇阿玛对你不满已是人尽皆知大白于天下,长此以往必定造成朝纲不稳局势动荡,年前我跟老十三商量着,还是以你为首,咱兄弟把追缴户部欠银的差事接下来,也趁这个机会,扭转皇阿玛对你的印象。” 胤祯诚恳的提议,太子听罢脸上却露出了恍惚的神情。索额图刚刚离开,反复叮嘱太子胤礽千万不能接追缴国库欠银的差事。依照索额图的分析,追缴库银对太子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白费功夫不说,弄不好得罪了满朝文武大臣,对太子将来的发展更无益处。太子打心底赞同索额图的见解,如今面对胤祯的劝说,却又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老四,不怕你笑话,二哥我现在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些个宗亲皇子、文武大臣,如今在乎的不是我胤礽干了什么,而是个个紧盯着,看我做错了什么。最近我也想开了,我就在家闲着,闭门思过,不惹是非,我倒要看看,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还能等到什么!”胤礽说的慷慨激昂,话里话外却透着万分的无奈,胤祯只剩恨他不思进取,烂泥扶不上墙,见太子爷话已说到如此地步,登时也就放弃了再劝下去的耐心。 “既然太子爷以退为进,为人臣弟的咱也不说什么了,您好自为之吧。”胤祯说完转身离开,太子仍坐在原地,甚至不肯起身相送。 出了内堂,胤祯迎面碰上太子府上的管家齐布琛。齐布琛正指挥着几个哈哈珠子搬运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胤祯好奇的停住脚,不假思索的询问道:“这是什么?” 齐布琛闻言赶紧停下,支支吾吾的答道:“四爷,这是,这是小的老家刚刚捎来的年货。”齐布琛说完登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胤祯看他紧张的手忙脚乱,疑心顿起的他伸手放在箱子上就要打开。 齐布琛慌得赶紧拿手去捂那箱子盖,边拦着胤祯嘴里还不停的喊:“四爷,四爷,都是些乡下的土特产,污了您的眼睛!” 胤祯哼笑一声,不顾齐布琛的反对,两眼一瞪手下一发力,吭的一声将箱子翘了开来。他伸过脸朝箱子里看了一眼,见那口箱子里装了满满一箱刚刚封釉抛光的瓷器,瓷器上竟画满了不堪入目的春宫图,登时觉得心灰意冷。 胤祯不作声响的将箱子盖上,一言不发朝着门外走去,天渐渐阴沉下来,胤祯走在路上,外面阴沉已落雪,鹅毛般大小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冻的他更是无所适从。 “闭门思过,不惹是非。”胤祯重复着太子方才为自己辩驳的言语,心中顿觉分外耻辱。侍君十余年,胤祯只感觉在太子身上白白浪费了精力浪费了青春,如今太子竟成了那扶不起来的刘阿斗,到底是国之悲哀还是他自己应该感到悲哀。又甚至,有朝一日太子倾覆,他是应该庆幸朝廷又有了新的希望,还是应该懊恼荒废了自己的漫长人生?又或者?苍天有眼,祖宗有德,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又或者,皇阿玛有天终感疲惫…… 胤祯停下脚步不敢再多想下去。随着康熙皇帝春秋渐高,朝中各种不满太子的实力蠢蠢欲动,胤祯一心求躲清闲,到头来却落得个处处身不由己。 胤祯闭上眼睛,又想起年三十的家宴上,康熙皇帝在乾清宫西暖阁的谆谆期许,又想起带着一腔报国热血不远万里奔赴西北平乱的十三阿哥胤祥,国之有难,是激流勇进还是随波逐流,是奋进拼搏还是求稳自保,胤祯反复思索,始终下定不了决心。雪越下越大,胤祯缓步行走在已经开始积雪的路面上,终究忘记了自己是骑马去的太子府。雪地上留下一串他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印,这脚印究竟通向哪里,此时此刻始终是个未知数。 第四十章 沧源雪灾饿殍遍野 忠义县令开仓济民 这天正月初五。民间习俗要在这天“破五”,送穷、迎财神、开市纳吉。胤祥带着冯家印、苏庆徳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河南开封境内的一个镇子上。 上年夏末山东、河南两省大雨,黄河决堤淹没了万顷良田。胤祥几人走在官道上,沿途看着官道两侧房屋多半已经在雨雪中倒塌,路边时不时有饿死冻死的百姓尸骨暴于荒野无人收殓。 胤祥几人来到一处集市,远远便瞧见齐脚踝的积雪地上每三五步就横着拿草席子草草包裹的尸体,数目之多如同决战后的疆场这般触目惊心。 胤祥牵着马穿梭在横尸当中,时不时用手勾起草席看一看,总想着从中发现几个尚且活着的人。越找心里越失望,冯家印瞥见胤祥眼圈已通红,伸出手拦住了胤祥,不再让他找下去: “十三爷,别找了。他们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守着,多半是死了很久了。” 胤祥像是魔怔了一般,仍旧执意一个个掀开草席,一个个地看,终于,在一处尚且没被雪水打湿的草席下面,胤祥感觉到一只黑乎乎的脚在他触动席子的同时微微动了一下。 “他还活着!”胤祥高喊,冯家印、苏庆徳一同跳下马来,没等靠到席子旁边,胤祥已经先他们一步将草席下面的人拦腰抱了起来。 怀中已瘦得脱相的男人脸色蜡黄皮包骨头,浑身包裹在油腻肮脏的粗布短衣中,呼吸微弱地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胤祥将那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中,一个纵身跃上马背,急迫地冲着冯家印喊道:“走,找郎中去。” 与胤祥的急迫所不同,冯家印、苏庆徳看惯了百姓疾苦,看一眼便知道那人命不久矣,害怕这将死之人身上不干净,于是两人争着抢着要将那人从胤祥马背上拽下来。 “你们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大夫!”胤祥又是一声怒吼,冯家印无奈的与苏庆徳对视一眼,两人停在原地,还是迟迟不肯动弹。 “呵!你们这是反了?”胤祥气愤的拿马鞭指着冯家印,冯家印、苏庆徳闻言一脸为难,磕头哭诉道:“十三爷!此去四川路途尚远,您是龙子,当以身体为重啊十三爷!”冯家印抢人不成,只能哀求胤祥,胤祥充耳不闻,冷哼一声扬起马鞭,丢下冯家印和苏庆徳往城里面去了。 冯家印、苏庆徳见状赶忙追上前去,还没等追上胤祥,便远远看到一个年迈的老人牵着一头瘦驴,身旁跟着个看模样也就十五、六岁的姑娘迎面朝着胤祥走来。 冯家印、苏庆徳快马加鞭追上去,两人将马一横挡在了胤祥的面前。枣红色高头大马前蹄猛的跃起,扬起地上的雪末溅了那姑娘一身,小姑娘左右躲闪,刚巧碰到老者牵的驴子身上,脚下一滑蹲到了地上。 胤祥见那姑娘摔倒在地,赶紧跳下马欲将她扶起,谁曾想那姑娘却灵巧的跃起身来,绕过胤祥走到仍在马背上趴着,不知死活的男人身旁。 那姑娘伸出瘦削蜡黄的小手搭在病人的手腕处,停留了片刻,脸上忽然露出喜悦的神色。 “爷爷,他还活着!”小姑娘兴高采烈的看向被她称作爷爷的人,那老者听罢精神一振,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水壶。胤祥见状也赶紧将病人从马背上抱下,让其平躺在自己的怀中,帮助老人给他嘴里喂了一些汤药。 许是那将死之人身体太过虚弱,老人喂他的汤药一开始全然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小姑娘见状拨开他胸口的衣服,猛的朝他胸口拍了两掌,再喂汤药时,病人竟慢慢恢复了吞咽的能力。 胤祥见怀中的男人脸上有了人色,瞬间大喜,他不禁对着那祖孙俩连连赞叹道:“您祖孙二人真可谓华陀在世啊!” 老者听罢摆了摆手,小姑娘倒是很受用,腼腆的笑开了。胤祥心情忽然大好,不自觉与那对祖孙攀谈起来:“敢问老人家,此地叫什么名字?您可是住在此地?” 那老者似乎不急着回答,沉吟片刻,还没等说话,小姑娘率先打开了话匣子:“这位公子,此地名曰沧源,我爷爷是沧源县丞卢汝玉。你且去打听打听,我爷爷可是闻名方圆百里的青天大老爷。” 小姑娘无不炫耀的说,胤祥差异这老人竟是县丞,一时间心里腾起一些疑问。 “原来是县太爷。失敬失敬!只是官老爷不在衙门里办差,这是要去向何处啊?”胤祥见卢县令那头孱瘦的驴子背上大小包袱背了不少东西,不明就里的问。 那县太爷似乎还是不想回答,小姑娘推了他几把,这才徐徐解释道:“不瞒几位,我们沧源原本有100多户400多人口,虽不是大富大贵也能自给自足衣食无虞。今年县里遭了灾,被洪水灭了门的就有27家,剩余的百姓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好不容易挨到过年,县里又遭了雪灾,所剩的老百姓又冻死饿死不少。自打年前,老朽便遣散了衙门里的听差,开仓筹粮接济百姓,如今县里钱粮均已告罄,上奏皇上的奏折也迟迟没有回信儿。老朽如今变卖了家产只剩下这几包粮食和一头驴子。老朽的儿子儿媳前些日子也饿死了,剩得个孙女愿意跟我再为这个地方尽最后一点力。我们省吃俭用,能救一个算一个,哪天饿死了,也算对得起沧源的黎民百姓。”老人家凄凉的说完,冯家印、苏庆徳肃然起敬,听得竟流下了眼泪。 胤祥怔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百里之隔的长留县令巧言令色贿赂朝廷命官,而这沧源县令却舍生忘死开仓济民。胤祥掂量着这份沉重的天壤之别,心里顿起五味杂谈。沉默了许久,胤祥回过头朝冯家印要了他的钱袋子递给沧源县令卢汝玉,无不悲怆的说道: “老人家,我们是京城来的商旅,路上带的盘缠不多,这些给您,拿去救济你治下的子民吧!”胤祥说完,执意将钱袋子交到卢汝玉的手中,卢县令打开一看,竟是一包沉甸甸的金钿,嘴唇上下颤动着,半晌没说出话。 “老人家,我们还得赶路,这位仁兄就交给你照料了。”胤祥又将身边的男人托付给卢县令,复而招呼着冯家印、苏庆徳上马去了。 卢汝玉站在风中双手仍旧颤抖,望着胤祥他们远走的背影,卢汝玉忽然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念叨着:“恩公是我们全县的救命恩人啊!苍天有眼!老天显灵啦!”说罢,卢县令失声痛哭,久久不能自己。 第四十一章 开封知府抗命借粮 皇子野心死灰复燃 告别了沧源县令卢汝玉,胤祥一行继续南行百余里,到达了地产富饶人声鼎沸的开封府。胤祥他们先前脑子一热将所带银两全部捐给了沧源县令,如今站在一家名叫醉香楼的饭馆板鸭旁边,面对灾后高的离谱的要价,胤祥几人面面相觑自是捉襟见肘。 “嗯,加印,我知道你还有存货,快拿出来吧。”胤祥叉着腰扭头拍着冯家印的肩膀,冯家印一缩身子从胤祥的掌握中溜出来,一脸为难的说道: “十三爷,天地良心,咱带的盘缠都捐给沧源知县了。” “哎我说你们两个,行啊,我老十三行走江湖是仗义疏财出了名,和着你们比我还大方!如今你们说怎么办吧,咱至少还得走四五天,吃什么?喝什么?”胤祥语气稍显强烈,但脸上依旧堆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冯家印、苏庆徳也都明白胤祥不会真的为难自己,嘻嘻哈哈谁也没有特别认真。 “十三爷,奴才本家堂弟原是开封知府,虽好几年没联系了,登门叙叙旧,赊个路费钱还是有的。”苏庆徳猛地想起如今身在开封府,立马说道。 “有这层干系不早说!爷您在这醉香楼稍事片刻,我陪庆徳走一趟,去去就来。”冯家印一面抱怨者苏庆徳,一面给胤祥做好妥善安排。胤祥心想与这开封知府素未谋面,对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于是也想跟着去凑凑热闹,三人一合计,便一起朝那开封府衙走了去。 来到衙门门口,苏庆徳跟守门的衙役报上本姓大名,那衙役匆匆进去汇报,等到出来,却是一脸的焦急。 “几位爷,我们老爷正在里面跟副使道大人吵吵着呢,先让小的带几位爷去偏厅休息。”那衙役说着就引领胤祥几人往衙门里走。果然刚进衙门的后堂,站在院里的海棠树下,胤祥就听见不远处两个男人激烈的争吵。 胤祥给冯家印、苏庆徳使了个眼色,苏庆徳辩称要欣赏欣赏院里的海棠树,支开了衙役站在后院里悄悄的听。 “副使道大人,你这话说的不在理,我开封府去年一年饿死者不下万人,如今已经到了户户断炊家家绝粮的地步。您治下三个粮仓存粮万石,借我半仓即可救济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我不明白您左等右等到底在犹豫什么!您可知多犹豫一天,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将枉死在你我的糊涂之中!”说话之人便是苏庆徳的本家堂弟名曰苏庆海,那苏庆海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生得一副武官模样却是个腼腆书生,康熙24年进士及第,历任知县、县丞如今官至从四品开封知府。 “苏大人说的轻巧。我这三个粮仓保障的是hn境内10万八旗兵,4万汉军营的日常口粮。你只看到各府各县天天死人,就看不到我们军营里也是饿殍遍野吗!“那副使道生硬的回答,苏庆海听罢脸上青筋暴起,怒吼着咒骂道: “副使道大人良心让狗吃了!你的兵有所死伤是饿死病死的吗!前日花街巷打群架死了6个,昨日醉仙楼闹事斗殴死了13个!是啊,汉军旗满军旗天天有死伤月月有减员!真是可怜你们了!”苏庆海酸气满满的讽刺着,副使道听罢脸上挂不住,一拂手转身就要离开。 “副使道大人请留步!今儿个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借粮半仓,今夏粮食收成了就还!皇上要是追究起来,我全权负责!”苏庆海大喊一声来呀,呼啦啦从两侧厅堂里钻出两队衙役将副使道围在了原地,那副使道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擦啦一声从腰间抽出佩剑直指苏庆海的下巴威胁道: “怎么?你要诛杀朝廷命官?” “哈哈哈哈,副使道大人,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砍头不过刀点地,我这颗头颅能换开封府数十万百姓多活一阵子,值了!值了!”苏庆海两眼一闭,好一副舍生就义的样子。 副使道说来也在气头上,二话不说就将剑锋送到了副使道的脖颈处,胤祥见此再也不能偷看热闹,一个箭步冲进内堂,挥起扇子将副使道的佩剑打到了地上。 “何人胆敢在此放肆!”那副使道冷不丁被打掉佩剑,一时间更是气恼,他大喊一声准备低头去抓掉地上的佩剑,不想冯家印、苏庆徳动作更快,冯家印冲进人群一脚踢开铸铁剑,苏庆徳则扳住副使道的胳膊往后使劲儿一拽,三两下将副使道放倒在了地上。 “你!你们!殴打朝廷命官!反了!反了!”那副使道急得愈发口齿不清,呜呜呀呀的咒骂。胤祥哼笑一声,冷色言道:“朝廷命官?你也配!” 开封知府苏庆海在一旁看得刺激,半天说不出话,等看到副使道倒在了地上,苏庆海这才慌了,匆忙想去扶他,却被胤祥拦在了一旁。 “知府大人,你为民请愿情可感天,你且拿着这样信物,赶快开仓济民去吧。”胤祥说着从腰间解下金牌令箭递给苏庆海,苏庆海仍旧如同做梦般颤颤巍巍的接过令箭,待看清上面康熙御印的字样时,一时激动的竟然眼泪纵横。 苏庆海不知胤祥的身份,见他能拿出皇上钦此的金牌令箭,猜他是个钦差,便连连磕头嘴里说着谢钦差大人。胤祥不便说明,只催着他赶紧去开仓。 苏庆海走后,胤祥站原地冷眼看着已经瘫倒发愣的副使道,言语颇为犀利的说:“副使道大人,楚虽三户能抗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我行军打仗之将领,只看到自己手上的几分权势,不体谅嗷嗷万民之疾苦,你自己说,我大清要你这武官何用?” 胤祥看似严厉,实则哀叹道。那副使道方才见胤祥拿出了金牌令箭,一下子明白过来此人来路不小,这会儿也服了软。只见他跪地上匍匐两步到胤祥的身边,从怀中哆哆嗦嗦掏出一封书信求饶说道:“钦差爷爷,青天大老爷,小的乃大爷府上包衣奴才出身,小的是奉了家主之命不借粮给苏庆海,小的头上有主子,也不敢任意妄为啊!” 副使道言在辩称奉命于家主,实则想要搬出皇长子或震慑或拉拢胤祥,胤祥听了心里稍稍意外,这些年皇子们斗得激烈,多围绕在八贝勒胤祀和皇太子之间,自从明珠失势,皇长子胤褆自是收敛了很多。这副使道胆敢拿出书信,可见所言不假。难不成,大哥沉默的背后,也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胤祥一言不发,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难受的很。 第四十二章 孤军深入难登天堑 皇子用计引蛇出洞 胤祥几人出hn夜以继日快马加鞭的赶路,终于在正月初九中午到达了sc与gz交界处的狮子山。此时川陕总督周有德已经将军营设在了去狮子山脚下三十里的缓坡上,自除夕开始,便没离开过营帐半步。 守营的士兵传话说是十三爷胤祥到了,周有德激动的一个趔趄,卸下宝剑奔跑着出了营房。 “十三爷,可把您给盼来了。”那周有德身穿厚重的铠甲单膝跪地上,胤祥赶紧将他扶起来,他仔细打量着周有德那张苍老低垂的脸,与前些年来京述职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胤祥又在心底暗暗盘算,周有德恐怕已过古稀之年。胤祥想起高居庙堂之上的年轻兄弟正在激烈上演着骨肉相残的悲剧,而国之封疆大吏多数竟然已经开始担心尚能饭否,忽然替这脚下的泱泱大国感到有些悲哀、有些失望。 “现在什么情况?”胤祥问道。 “十三爷,这批匪寇是从gx那边流窜过来的。说起来胡靖海胡大人死的冤枉。上年gz总督任上空缺,胡大人兼替了一年没出事,到年关了,这货匪寇勾结大成教借以传教之名烧杀抢掠。胡大人带兵追至这狮子山,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才遭了匪寇的埋伏丢了性命。”周有德连连哀叹,冯家印听罢,双手一抱拳问道。 “可否请周大人介绍一下这狮子山的地形?” 听到冯家印的问话,周有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此人面生,周有德复又看向胤祥。胤祥连忙介绍道:“周大人,这位是冯家印冯将军,这位是苏庆徳苏将军,两人皆是丰台大营的副将,此二人跟我征战沙场多年,你放心介绍便是。” 周有德弄清了冯、苏二人的身份,匆忙寒暄一番,引着胤祥三人来到他营帐里的桌子旁,指着桌上一张手工绘制的地图说道:“这仅是狮子山脚下方圆10里的地形图,狮子山连绵数千里,往里走都是密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森林里奇虫野兽纵生,当地人都不敢深入。这狮子山开口处是个喇叭形状,越往里走头顶上的山体挨得越紧,直到穿过一线天峡,才又豁然开朗。老臣自除夕开始,引五千精兵往里攻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皆因为匪寇把守着进口的制高点和一线天峡的闭口处,他们只需百八十人守住这两个点,遇敌来袭石头弹药炮火齐发,我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进去啊!” 周有德又是一番无奈且愤恨的抱怨,胤祥几人听罢也都摇了摇头,冯家印走近地图细细地又看了一番,自顾自开口叹道:“孤军深入自古乃兵家之大忌,更何况这狮子山地势奇特易守难攻,的确是藏身的好去处啊。” “周大人,这山上可有人家居住?匪寇们在山上吃什么?喝什么?”苏庆徳灵光一现,忽然问道。 “不瞒苏将军,此地乃sc云贵交界处,一年四季多雨,山上泥泞路滑,欲大雨泥沙漫地曾经淹了不少人家,慢慢地也就没有人愿意在山上住了。据老臣所知,这些年山上的居民早就走的走,死的死,应该没有人了。” “这就奇怪了,自除夕杀了胡靖海,这帮匪寇上山也有十天之久,照你这么说,他们没吃没喝,还不得饿死?”冯家印接着问。 “此言差矣,两位将军自北方来,不知道这南方人的生活习惯,特别是两广地区,别说这毒虫鸟兽,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能成为老百姓饭桌上的菜肴。这帮匪寇人数众多不下千人,合力制服个山猛野兽生而啖之不在话下。” 周有德耐心的解释着,冯、苏二人听罢皆连连点头称是。早听说南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鱼鲜海货皆能生吃。如今这帮匪寇藏匿于山上反而有了得天独厚的生存条件,如此这般倒是更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周大人,你给皇阿玛的奏折中曾提到布政使司路达利投降了他们,可有此事?”胤祥沉默不语了很久,忽然开口问道。 “十三爷所言不假。听说这路达利嗜赌,上任布政使后没几个月就欠了一屁股债,匪寇头目许以二当家的名位还帮他还清债务,两个条件就诱得他出卖了胡大人,叛变投了敌。”周有德又是一番叹息,胤祥听完又陷入了沉默。 布政使乃朝廷亲命的从二品地方大员,一年俸禄八百两现银,又主管地方财税,经手的钱粮数以万计。这路达利上任仅半年便因赌博输到倾家荡产缺口难填,还不知这背后将有多少国家的钱粮被贪污殆尽。胤祥站在营帐里不敢再往下想,身在紫禁城内,总听说满朝文武歌功颂德齐唱康熙盛世,但这一路微服走下来,胤祥看到的却是盛世的另一面,以众皇子为首的党派林立,以地方大员为首的贪污腐败。纵使有清如洪流的正直官员为了老百姓的生计以身赴死,却改变不了这江河日下的大环境。 胤祥使劲儿摇了摇头,这才集中起精神来。他手指点在地图上,指着狮子山的进山之口问道:“不能孤军深入,可有什么办法把路达利引出来?只有知道了这伙匪寇的需求,才能有机会分裂瓦解他们。” “引他们出来?这群匪寇自两广而来,跟咱们都不认识,十三爷?您是说路达利?”周有德激动的拍着后脑勺说道:“这些天我走路吃饭甚至睡觉都在想怎么攻上山去,却没曾想过要将他们引出来!哈哈哈哈,路达利有个同胞弟弟叫路达乐,小他很多岁深受路达利的宠爱。此人是当地有名的盐商,走走!我们这就前去会会他!”周有德亢奋的说道,胤祥听完直摇头。 “不,我们不能指望路达乐去游说他的哥哥。周大人,我们初来乍到认识的人不多,你且告诉我们路达乐的住处,我们今晚想办法潜伏进去,既然路达乐是路达利唯一的亲人,我就不信他们没有联系!”胤祥胸有成竹的说,周有德一听却又犯了难,胤祥贵为皇子,万一有个闪失他拿几顶人头也担不起责任。 “十三爷,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这些粗活还是让下人们去做吧!” “不了,天快黑透了,你且让你的手下带路吧!”胤祥执意而为,周有德逆不过他,只能找来两个参将,反复叮嘱要保护好胤祥三人的安全,这才让手下去引了路。 趁夜,几人摸黑到了路达乐的府上,还没进他住的胡同,胤祥赶走了周有德的手下,复而给了冯家印、苏庆徳一个眼神,两人点点头,把着墙头爬进了路达乐的家里。胤祥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说了句等等我,脚下利落的蹬着石墙一个翻身爬了进去。 第四十三章 混世魔王心生悔意 落难兄弟出手救援 胤祥几人从路达乐府上的墙头一跃而下,趁天黑穿过庭院直接摸到路达乐休息的卧房。他几个锅着腰藏在墙根底下,透过窗纸看到一个男人背着手在屋里坐立不安的来回溜达。冯家印伸手轻轻捅破窗纸,屋里的灯光刚好透出来,胤祥稍稍抬头,便看见那男子眉头深锁一筹莫展的愁苦模样。 胤祥几人均没有见过路达乐,见那心事重重的男人穿着打扮皆是非凡,不由自主的认定他就是路达乐。直到不多时,又一身穿湖蓝色缎面长袍的高个男人走来,胤祥回头看了冯、苏二人一眼,几人又开始有所怀疑,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路达乐本人。 那高个子男人进到屋里,气喘吁吁的说道:“二爷,狮子山脚下全是官兵,咱们根本就进不去。” 路达乐抬起头盯着对方,唉了一声叹道:“我哥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高个子男人点了点头,说话间声音发着颤:“大爷要的东西早就准备妥当了,只是上山的路如今都被官兵封锁着,咱的人上不去,路大人下不来,准备什么也无济于事啊。” 高个子男人两手拍在一起啪啪作响,胤祥藏墙根处会心一笑,心想果然如自己所料。那路达利乃zj人,康熙33年进士出身,祖上又都是做官的,从小到大皆是锦衣玉食,怎能吃得了这落草为寇的苦? 路达乐又是一番唉声叹气,忽的,他站起身问那高个子男人:“秦升,你不是有个侄子在汉军营当个小头目,他可有办法混进山去?” 高个子男人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而后又十分为难的点了点头,犹豫说道:“我那侄子就是个钱虱子,这些年除了给家里要钱,没干出件人事来。既然二爷吩咐,秦某就走一趟,成与不成还得等见了他再行谋划。”那秦升说罢转身就要出门,胤祥几人赶在他出门之前紧跑几步跳上了墙头,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十三爷,接下来该怎么办?”苏庆徳心里有了谋划,怕是跟胤祥想的不一致,故意再问出来。 “既然路达乐送上门来,咱们就给他来个欲擒故纵放虎归山!你我再回营帐去,跟周有德说一声,放这个秦升进山!”胤祥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而冯家印、苏庆徳也像是嗜血的怪物闻到血腥味般兴奋的磨拳擦掌,只等着胤祥的一声令下,冲上山去将敌人们生吞活剥了才算终了。 却说这狮子山上,连续几天皆是阴雨连绵。山上又潮又冷,江浙一带长大的路达利不甚适应,身上长了一片细小通红的疹子。那些疹子不抓痒的可谓坐立不安,而抓挠破了却流出一些脓水,脓水流到哪里,哪里就会又长出一片新的疹子。如此恶性循环,路达利只觉得自己看似没几天好活了,忽然间对自己冲动投降简直悔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上山的第一天,路达利就想方设法将自己的藏身之处告诉给了弟弟路达乐,可十几天过去了,弟弟看到自己的亲笔信竟然连点动静都没有,想必山下早已被朝廷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路达利寻思着恐怕活着再难走下山去,连续几天思来想去,竟有了轻生的欲念。 “路大人好雅兴啊,外面的兄弟为了口饭吃都快打破头了,你还在这凭栏眺望仰天冥想,你这是准备作诗还是写文呐!”身后响起匪寇大当家的声音,路达利赶紧回过头,恭恭敬敬叫了声“项爷”。 这大当家自称项爷,逢人便说自己是前朝护国将军袁崇焕曾经的副将。这些年随着清朝在关内站稳脚跟,不少前朝疑案得以沉冤得雪。特别是身受碟刑被老百姓唾骂于街头的袁崇焕,如今在民间已然被塑造成救苦救难的护国英雄,甚至不少村民为袁崇焕建了祠堂供以祭祀膜拜。 袁崇焕一案的颠覆也给了仍不甘被清朝统治的阴谋家以反清复明新的理由,一时间民间跟袁崇焕沾亲带故的义士四起,这个中真假,如今却无从考证。 这位项爷便是其中的一位,打着袁崇焕的旗号纠结了左亲右邻千把号人自称项羽多次托梦给他,让其带领着乡亲父老推翻朝廷统治,再造逆天通途。路达利曾经还把他这番说辞多次当作笑话,既然要编造个唬人的名号,为何要借用一个横死江东的项羽,用龙御天下的刘邦岂不是更好??而如今路达利感叹自己亦成了这帮匪众中的一员,没逃开官府的追缉不说,还染上了这般怪病,如今又被大当家项爷如此酸臭的戏虐,路达利自是气不打一出来,但为了活命,还是得拼了命的隐忍。 路达利故意露出多处破损还流着脓的胳膊,挠了挠胳膊上的疹子嘿呦嗨呦的说:“项爷,咱不是不懂规矩,上山那天就知晓了跟着项爷混,吃喝都得自食其力。如今您看我这副模样,别说出去找吃的了,就是走路都成困难。更何况我这一身疹子,挠破的地方就流脓,脓沾到哪儿,哪儿又起一片。“说着,路达利故意将胳膊冲着那大当家又凑近来一番,那大当家嫌弃的几乎立马跳开,拿手捂着鼻子嚷嚷道: ”行了行了,你好好养着吧!”说完,那大当家甚至头也不回的走开了。路达利留在破木头搭建的稻草棚子里,眼看着几场雨下来支撑棚顶的木桩上竟然长了一层蘑菇,禁不住苦笑出声。路达利又拖着溃烂已发木的双腿好不容易走到棚子靠近山隘的地方凭栏眺望下去,心底不时期望山脚下能出现脑海中熟悉的家人的影子。如今久久远望,山中暴雨又起,路达利收起草窗缩进稻草填铺的榻上冻的浑身上下直哆嗦。 倘若早知下场会是如此,还会坚持当初的选择吗?路达利心底久久不能平静,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是一夜辗转难眠。 第四十四章 出师不利悍将垂老 将军献计放虎归山 胤祥夜探路达乐府,得知路达乐果然与其兄长路达利有所联系,同时探知他们正想方设法要往狮子山上运输物品。胤祥感觉此乃难得的机会,便带领冯、苏二位副将连夜又赶回周有德安置在狮子山下的营帐,及时将这条好消息通知给他。 回到狮子山下,胤祥发现偌大的营帐中仍旧警备森严、灯火通明,一想到自春节开始这批人便安营扎寨在这里,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感动。 再进到周有德的营帐,周有德已经脱下厚重的铠甲,换上一身轻便的短衣短裤,年迈的他没有了铠甲的衬托,如今再看已然是位佝偻驼背、双鬓斑白、已到风烛残年的老人。胤祥掀开帘门走进去,周有德听到声音,走进一看才发现是胤祥他们三人又回来了。 “十三爷,不瞒您说,老臣其实早已眼花,为了不影响军心,始终在硬撑着。如今屡次出师不利,幸得皇恩浩荡不予追究,不然老臣早就一腔热血洒在这狮子山下,唯有一死以报圣恩了。”周有德说着眼中流出浑浊的泪。胤祥曾长年出征西北,自是十分明白这种屡吃败仗的心情,见周有德自责落泪,心里一时也分外感慨。 “哎,周大人此言差矣,当年皇阿玛三征葛尔丹,最后一次10万大军受风沙影响在土尔扈特被敌军截断,皇阿玛率领前军迷失在土尔扈特四天四夜找不到出路,沙漠里没水没粮,饿死渴死的战士不计其数。今日在这狮子山下,被围困的是这帮穷匪,咱们都得相信老天有眼,正义之师始终会行好运!”胤祥为周有德鼓劲,周有德摇了摇头,哀叹一声答道: “十三爷,万岁爷亲征倾的乃是全国之力,迷路四天坚持下来的将士总能找到运粮的队伍。时至今日我围剿匪寇已有十天之久,汉军营五千将士每天的吃喝已令我捉襟见肘。这群匪寇藏于深山吃喝不愁,我这五千将士一步不敢动,如今吃喝全靠粮库支撑。上年sdhn遭灾,皇上下令征调陕甘宁川四地粮草救济。如今眼看着我那几仓粮食也要见底,这狮子山下连个果子都挖不到,再这么靠下去,没把山上的匪寇靠下来,我这些将士都得回老家咯!”周有德声音颤颤巍巍的说,情绪激动时,又是好一通伤心的落泪。冯家印粗人一个,看不得出生入死的爷们哭哭啼啼,有些不耐烦的说: “周大人怎地如此悲观!头顶三尺有神灵,是人都有个怕字,这批匪寇上山之前皆是些装模作样的社会名流,我就不信围他的十天半月,他们能一直吃的了这份风餐露宿的清苦!”冯家印怒气冲冲的说,胤祥身手拦住冯家印,语气颇为平和的开口说道: “家印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别人不说,单单就这路达利一人,就断然不会甘心就此落草为寇。周大人,我们夜探路府,倒是得了条好消息,路达利果然跟他弟弟有所联系,仿佛还向他弟弟路达乐要了些东西,让路达乐想办法运上山去。”胤祥故意说的平缓,周有德一听眼睛登时放了亮,他赶紧凑到胤祥的身边,急迫的问道: “十三爷可知路达利要了何物?他们准备如何运上山去?” 见周有德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胤祥脸上才见了笑容,他背手在身后脚下挪了几步,有所思量的说: “我们听的不怎么清楚,只听那路达乐要一个叫秦升的下人,找他一个在汉军营做小头目的亲戚想办法混到山上。” 听胤祥如此说,周有德的兴奋劲儿立刻又降了下来,他耷拉着脸,眉头紧成一团愁眉苦脸言道:“咱sc边防汉军营光在籍的就四万人,还有些新招进来的没来得及编入军籍,咱们尚且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姓秦,这么大海捞针似的找,得找到什么时候?” 胤祥一听也是这个理儿,顿时也没了主意。苏庆徳站在一旁静静想了一个晚上,此时忽然想到一计,于是开口问道:?“周大人,要想登上这狮子山,是否只有面前的一个进口?” “苏将军所言极是,我们sc崇山峻岭多拔地而起,古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就是我们sc群山鹤立路陡难行。这狮子山虽地处川贵边界,却是连绵峻岭的一部分,它纵横百余里的另一面就是悬崖峭壁,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除非长出翅膀,否则寸步难行。”周有德啧啧的介绍地形,苏庆徳听罢脸上闪出得意的微笑。他胸有成竹的走到桌前指着地图说道: “十三爷你看,照周大人所言,上山只有一条路,那无论秦升请谁帮忙上山,都得经过这个哨岗。依臣下所见,被托付之人必得想方设法买通守岗之人,才有机会溜上山去。咱们何不……” 还没等苏庆徳说完,胤祥激动的打断了他:“嗯,从明天起,你和加印就扮作守岗的士兵,在此观察看是否有人主动接近。不不,光你们两个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周大人,烦请你再安排几个亲信跟加印、庆徳轮番守岗。加印、庆徳,你二人要装作松懈惫懒的样子,好让那准备混上山的人从你们的岗上想法通过!”胤祥一一部署着,周有德忽然间又想到什么,赶紧开口言道: “十三爷,如此重要的哨岗忽然调换守卫容易引起怀疑。嗯,那就这么办,老臣明天故意放话出去,说冯将军、苏将军乃我周有德的亲戚,从前驻守成都城关,犯了错才被谴到此处戴罪立功。也委屈冯将军、苏将军,别人问起来一定要这样说,如此才能不被怀疑。”周有德又补充道,冯家印、苏庆徳仔细记下,心里纷纷热血澎湃起来,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二人皆兴奋的面色潮红,怕是将一宿难以入眠,恨不得立刻天亮。 第四十五章 浪荡将军领糊涂兵 混迹军营寻可疑人 第二天一早,天微微亮,冯家印、苏庆徳便爬起身来,从营帐里找了身不怎么合体的军装套上,而后故作邋遢的朝狮子山哨岗走去。路过sc总督周有德的营帐,冯家印又特别进去借了半瓶老酒浇在自己和苏庆徳的身上。周有德见二人戏做得如此之足,不由得呵呵笑出声来。 “冯将军,苏将军,预祝二位马到功成,一切以安全为上啊。”周有德拱手告别,冯家印大剌剌的咧了咧嘴笑道:?“周大人多虑了,咱们跟着十三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莫说跟着上趟山,就是那路达利带人攻下来,咱们也能对付的了!”冯家印不管不顾的夸下海口,苏庆徳倒是稳重些,他两步走到冯家印身前,拱手回了周有德,而后谦恭有礼的说道: “我们争取机会混上山去,还望周大人在后方多多支持,一有消息,我们定会及时联系周大人!” 几人又是客气的一番寒暄,冯、苏二人短暂停留后又朝着哨岗走去。出营地10余里,冯苏二人来到上山唯一的路口,一行官兵分立两侧警觉的看着他们,冯家印在心底数了数,左侧十六人右侧四人,总共十个绿营兵持红缨长矛沿街把守。 冯家印给了苏庆徳一个眼神,苏庆徳微微点头,冯家印顺势倚在苏庆徳的侧身,装作醉酒被搀扶的样子,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路边简陋的营帐走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营帐,两个手持长矛的绿营兵迎面架起长矛拦住了冯苏二人。 “来者何人,胆敢私闯禁地!”一个侍卫大吼一声,冯家印故作一个激灵,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而后破口大骂: “瞎了你的狗眼,敢拦你爷爷的驾!我乃新任驻防骁骑尉冯家印,快叫你们头头出来接驾!”冯家印骂骂咧咧的在营帐门外晃悠,苏庆徳一边扶着冯家印、一边仔细观察那十个驻防兵的反应,除了上前拦截的两人脸上稍稍带出点不服气的样子,其余八人皆如长在地上的木头墩子,两眼直勾勾盯着远方,目无焦点呆滞地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冯家印立军帐外大喊大叫的功夫,从营帐里匆忙跑出个身穿正九品官府的年轻人,那人点头哈腰的嘴脸让冯家印看着甚是恶心,他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痞气十足的叉着腰问道: “你就是顾生友?周大人通知你了吗?换防了换防了!”冯家印不耐烦的赶着他,那顾生友不急不慢的搀起冯家印,一口一个校尉的叫着,把冯家印、苏庆徳让进了营帐。 来到营帐中,顾生友更是腾出他主帅的座位让给冯家印,而后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弓着腰说道: “冯校尉,咱驻防狮子山进口的侍卫一共三队人马,一队20人共60个人。这60个侍卫每两个时辰换防一次,班次我已经给他们排好了,您随意调遣便是。” “行了我知道了,滚吧。”冯家印故意粗鲁的回答,那顾生友脸皮厚得可以,被冯家印骂成这样依旧嬉皮笑脸的赖着不走,他不走冯、苏二人商量好的计划就无法实施,冯家印甚是无奈,又开口问道: “你不走还赖这干什么?”冯家印怒眼圆睁看着他,顾生友嘴咧的更大,花白的牙花子齐齐露了出来。他唯唯诺诺的走到冯家印身边,小声说道: “冯校尉,咱汉军营里都知道冯校尉乃周大人的姻亲,还望冯大人帮着在下跟周大人美言几句,调小的回城里驻防。小的一家老小在城里受冻挨饿,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呐。”顾生友近似哀求的说,冯家印听罢倒是有些意外。这人看起来就是个软骨头,但对家人的那份担当却让冯家印由衷的佩服。于是冯家印从怀里掏出点碎银子扔给顾生友,而后烦气的说道: “老子我被谴到这兔子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还没出说理去呢,哪有功夫管你死活。老子身上就这点碎银子,拿去换酒吧,滚滚滚!”冯家印连说三个“滚”字欲要赶顾生友走,那顾生友嘴里说着谢爷赏,眼睛滴哩咕噜转着离开了营房。 顾生友走后,冯家印警觉的四下里看了一看,而后开口问苏庆徳:“苏将军,这个顾生友一定有问题。” 见冯家印如此肯定,苏庆徳也有所怀疑的说:“嗯,论说你这个假扮的骁骑尉是从八品,他一个正九品兰翎长不应该对你如此低三下四唯唯诺诺。如不是咱们身份暴露了,那他一定有求于你。” “那最好了,咱慢慢等,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罢,冯家印挑了挑眉毛,一脸谄媚的冲着苏庆德笑,苏庆徳脸上一黑,支支吾吾的说: “冯将军,咱出来代表的是十三爷,我劝你还是收敛点好。” “瞧你说的,不吃不喝不嫖不赌,怎么能跟这些个兵痞子混在一起?”冯家印嘿嘿笑着,苏庆徳用手捂住钱袋后退了两步,顾左右而言他道: “要吃要赌你自己去,我就在营帐里守株待兔。说好了,你别打我的主意。”苏庆徳直接了当的说,冯家印又是嘿嘿一笑,走过他身边一个切手打在苏庆徳的手腕上,苏庆徳手腕吃疼缩手的功夫,冯家印顺势抄走了他的钱袋。 “早知道你小子假正经,我从来都没打你的主意,我在乎的是它!”冯家印故意轻佻的亲了那月白锦绣缝制的钱袋一下,没等苏庆徳做出反应,他一个闪身跑出了营帐,只留下苏庆徳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冯家印抢了钱袋,大摇大摆的走去将士们休息的营房。营房里等着换防的侍卫年龄参差不齐,十八九的有,五十开外的也有,这群人无不歪歪斜斜的或躺着或坐着,有的嘴里吧嗒吧嗒的吹着旱烟,有的三五成群赌着牌九,见冯家印进来了,竟没有人起来打招呼。 冯家印也不计较,进门往地上的草垛子上一坐,吧嗒一声将苏庆徳的钱袋子扔到营房中间的空地上,众人听到声响,这才停下来,彼此间纷纷询问:“这人谁啊?” 冯家印这才呵呵笑着,张嘴脏话又崩了出来:“奶奶的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我是你们新来的骁骑尉冯爷!自己的主子都不认识,要你们何用!” 这群兵痞子多数都是临时拉来充数的乌合之众,见了骁骑尉也没行官场上的规矩,多数咧着嘴只顾看着冯家印笑,为数不多在军营里呆久了的知道行个见面礼,却被冯家印拦住了:“你们也不用跟我客气,咱都是混朝廷饭吃的,我被贬官在这里跟你们混日子也实属活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就好吃好喝好玩,真有仗打我一个招呼咱们一起上。不过有一点咱得提前说下,不管咱们在这个营房里干什么,有谁说出去我可不轻饶。你们给爷看仔细喽,爷手里的皮鞭子关键时候可是六亲不认。”说着,冯家印扬了扬手里的皮鞭子作势就要打,那群老爷兵看了都露出黄牙板子嘿嘿笑着,像看热闹似的不怎么走心。 冯家印领兵多年,见惯了老爷兵各种不成器的模样。他为人不多计较带兵同样散漫,在冯家印心里,关键时刻拉出去能打胜仗的兵就是好兵。至于平日里喝酒赌博,甚至抢个三五民女百姓,在他看来都是小事。 见面前的这几十个侍卫没什么意见,冯家印大声招呼着:“来来,会玩牌的都围过来,咱一局两个铜子儿,我就这些钱,全押上。” 一开始,士兵们还有所顾忌没人肯上前来,冯家印又是一番招呼,几个大胆的围上来,见冯家印果然支起架子准备开赌,士兵们一下子呼呼啦啦都围坐过来。会赌的跟着冯家印嗷嗷叫唤着玩牌,不会赌的也兴奋的坐在一旁呼唤出着注意,偌大的营帐俨然成了呜呜泱泱的赌场,引得外面放哨的士兵也好奇心骤起,时不时朝着营帐的方向看过来。 苏庆徳堵在门口掀着帘子往里看,边看边无奈的摇头。他哭笑不得的咒骂着冯家印,精神上却一时不得放松,将周围士兵们的反应系数尽收眼底。 第四十六章 将军风流深入龙潭 弄臣斗胆蒙蔽圣恩 却说冯家印混迹进了守卫狮子山进出口的营帐,很快便发挥出自己混世魔王的本性,以精通吃喝嫖赌的优势与那群老爷兵打成了一片。 第一宿呆在军营里,冯家印足足玩到天蒙蒙亮才回到自己的营帐,刚掀开帘子,就看见苏庆徳半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鬼谷子》正细细的品读。 瞧见是冯家印回来了,苏庆徳一言不发,倒是冯家印大大咧咧的蹭过去,颇具暧昧的说:“呦,看来没有我这美男子的陪伴,苏将军是寝食难安哪。” 听冯家印如是说,苏庆徳放下手中的书狠狠啐了一口说道:“我呸!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我问你,你调查的怎么样?” 冯家印还故意的卖弄关子,仍旧嘻皮笑脸着答道:“哎呦呦呦,听着跟个怨妇似的。哈哈哈。” 苏庆徳一听抓起那本鬼谷子就朝着冯家印扔了过来,冯家印反手接住,继续调侃他说道:“鬼佬六的牌九玩的不错,张二麻子是掷骰子的高手……”还没等冯家印将这些有的没的说完,苏庆徳噌愣跳起身来,抓住营帐墙上挂的宝剑朝着冯家印挥了过去,冯家印灵巧躲过起手按住剑身,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故作委屈的说道: “就你是个急性子,才一天晚上我能查出什么?再说了,我容易吗,都只身入虎穴了。”冯家印故作矫情的嘟噜,苏庆徳终于不再本着脸,仍旧一本正经的说: “冯将军,你别风光过了头,忘记咱这趟前来的任务。”听苏庆徳反反复复就这一句话,冯家印颇不耐烦的顶撞道:“亏你还久经沙场多年,天底下哪有这么傻的人,明知咱布了陷阱还上赶着往里跳?再急也急不得这一时半刻啊,我昨天已经故意把钱都输光了,今天晚上再战,看谁有意识的接近我,这人多半心里有鬼。”冯家印耐心解释,苏庆徳也明白冯家印的法子是目前探出这个可疑人的最好办法,只是一向中规中矩的他对冯家印这般放浪的方式不敢苟同,心里虽觉得不妥,但仍旧得配合于他。 “好了好了,不说了,困死爷们我了,睡一觉再说。”冯家印二话不说和身钻进了被窝,不一会儿,被窝里竟响起了他撼天动地的呼噜声,苏庆徳被他这一搅反复睡不着觉了,于是天还没亮便爬起身走出营帐巡岗去了。 再说千里开外的紫禁城里。康熙皇帝刚刚收到胤祥的奏折。胤祥在奏折里悉数讲了一路所见所未,唯独将长留县令错抓皇子还拿百两黄金贿赂自己的事按下未表。胤祥本想着此事牵扯太子干系重大,需来日查清再报,没想到偏偏就是胤祥这个出于严谨考虑的犹豫,即将铸成无法弥补的弥天大错。 就是胤祥奏折抵京的这天早上。皇上召集了皇太子胤扔、领侍卫内大臣皇四子胤祯、皇八子胤祀以及新晋内阁大臣张廷玉、老阁臣陈廷敬、马齐御前商议追缴户部欠银以及筹粮赈灾之事。皇四子胤祯因为事前已经跟太子胤扔通了气,他深知太子断不会接这个差事趟这趟浑水,站立在养心殿等候皇帝大驾的时候,胤祯心里按耐不住的七上八下。是做孤臣还是做权臣,胤祯此时此刻仍旧拿不定主意。 半盏茶的功夫,康熙皇帝在李德全的搀扶下来到了养心殿。一进门,皇帝咳嗽了几下,闷着声音说道:“都到了?别站着了,都坐下吧。李德全,看座。”李德全听后赶紧领了几个小太监,给在场的每一位王公大臣搬了个座位,诸位一一入座后,皇帝又咳嗽了几下,这才说道: “冬天干燥,这些天朕总觉得嗓子不舒服,你们也注意身体。今儿个请你们几个过来,有两个事情。一个是子端,陈廷敬年前就上了折子请旨告老还乡,朕舍不得。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呐,子端过了年身子不适加剧,近日又逢耳疾听不见动静,朕今天就准了你的请求,准陈廷敬辞去文渊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职,仍领一等公禄。”说罢,康熙皇帝撇了陈廷敬一眼,陈廷敬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四贝勒胤祯见此赶紧示意陈廷敬,陈廷敬这才明白过来,赶紧跪下谢恩。 说完第一件事,皇帝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子端的差事暂由张廷玉代理,此事就这么定了。第二件事,就是年前胤祯、胤祥提议追缴户部欠银一事。如今连年战争、灾祸不断,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追缴库银的确是解朝廷燃眉之急的好法子。原本朕寻思着,让太子胤扔总理这件事。这不太子年前大病一场如今身体欠安,四处奔波追缴库银恐怕身子吃不消。朕决定将此事交由四贝勒胤祯总理,希望你能够公私严明、赏罚有度,尽力办好这项差事。” 皇帝说完沉思了片刻,接着言道:“八贝勒胤祀、张廷玉,朕命你们二人着力配合好胤祯办好差事。特别是胤祀,你监理户部,此次追缴户部欠银,定会有一大批朝臣找你求情,这个中关系朕希望你处理好。大是大非面前,你一定要把握原则和底线。”皇帝特别点出胤祀说事,胤祀听罢只觉得耳根子忽冷忽热,心里则是一阵又一阵的不服气。皇上明摆了旁敲侧击说给胤祀听,偏偏还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胤祀只觉得自己的威严因皇上的几句话彻底扫了地,他硬硬的说了句“儿子谨尊皇阿玛教导。”而后甚至连表决心的话也懒得一提。 “胤扔,过些日子是容贵妃的生辰。容贵妃喜欢你的字,你这些日子在宫里养病,就誊抄份《孝经》给她贺寿吧。”皇帝看似不经意的说完,在场的王公大臣无不惊骇。皇帝这是借由誊抄《孝经》一事明指太子不孝顺。太子悟出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心里如揣着兔子般直打鼓。 “阿玛,儿臣因身体缘故无法帮衬弟弟们心里实在有愧。这是儿臣命放出去做官的包衣奴才们率先偿还的户部欠银,唯愿能够暂解国库燃眉之急。”说罢,胤扔从怀里掏出一打厚厚的银票和一份奏折,康熙接过又细细数了数,那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 “呵,太子爷一出手就缴银二十万两,看来臣弟依仗着太子爷的脸面,足不出户就能办好差事喽。”胤祯嗤之以鼻的讽刺着,他虽不知这银子是怎么来的,但硬说这二十万两现银出自太子府上包衣奴才的腰包,胤祯打心底一万个不相信。 “四弟这话说的,这二十万银子,二哥拿项上人头保证,全部出自放出去做官的包衣奴才,绝不拿老百姓的一分一毫。”胤扔煞有介事的说,胤祯铁青着脸仍旧是一言不发,只双眼直勾勾盯着胤扔,胤扔被他看的不舒服,干脆别过脸去。 “太子虽不能事必躬亲,但此举的确为追缴库银开了个好头。喏,朕瞧着你这折子里写的这个长留知县吴有良,为凑够欠银不惜卖了家里的宅子举家搬到城隍庙里暂住,像这样的清官好官,需将他们的功绩昭告天下。衡臣哪,”康熙皇帝叫着张廷玉的字,张廷玉听罢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来拟职,赐长留知县吴有良天下第一知县的名号,并加赏半年俸禄。” 胤祯听了皇帝的旨意,一时间心里疑云骤起,再看皇太子胤扔脸上不经意露出得意的笑容,胤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刚想开口阻止皇帝赐吴有良天下第一知县这一称号,却见康熙皇帝忽然一口痰噎在嗓子里,扶着胸口急剧的咳嗽起来。张廷玉玲珑心思猜到了胤祯内心所想,远远地给胤祯使眼色阻止了他。胤祯帮着一众大臣安抚好身体不适的皇上,怀着颗惴惴不安的心离开了养心殿。 一回到府上,胤祯将养心殿里所发生的事如数写下,差下人快马加鞭送给千里之外的十三阿哥胤祥。只是皇帝的旨意要远远快过胤祯的书信。还没等胤祯的书信到达sc那即将成为天下人笑柄的天下第一知县的匾额已经挂到了长留知县吴有良的府上。 第四十七章 白面书生狐假虎威 中间线人展露马脚 康熙皇帝晋封吴有良为天下第一知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吴有良接到消息时却是在皇帝下诏的第三天,礼部官员将诏书交到吴有良的手中,吴有良哭天抢地甚是夸张的接过谢恩,转身就到镇上最有名的铺子装裱起来,又请了县里最有名的喜乐队20余人,在一片唢呐声中,得意洋洋的将天下第一知县的牌匾挂到了自己的府门口。 当天夜里,吴有良在府上大摆宴席,除了主动前来道贺的狐朋狗友,最为显眼的却是稳坐在尊贵主宾位置上的宋修源。吴有良更是在众人一片不解的眼光中将一身白衣翩翩公子打扮的宋修源敬上了天。吴有良那般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的模样让一众宾客纷纷看傻了眼,平日里作威作福无所顾忌的他竟然也有这等低声下气的时候,这让前来赴宴的宾客一时间对宋修源的身份更加好奇。 宋修源对吴有良的恭维,宾客们的不解丝毫不在意,仍旧端坐在主宾的位置上谈笑自若,乐得其所。酒过三巡,宾客们再次给吴有良道喜过后渐次离开了吴府。宋修源等到宾客们全部离席之后,翘起二郎腿对着吴有良说道: “吴知县,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了。你承诺额外孝敬太子爷的五万两银子何时兑现?”说罢,宋修源目光阴沉的看着吴有良,吴有良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刚刚喝到微醺的他登时酒醒了过半。 “宋爷爷,您也知道,小的把县里的缙绅税、钱粮税、漕运税克扣了一个遍,现在别说老百姓了,就连我这衙门也是拿不出一两银子啊。”吴有良不是不明白这额外的五万两银子多半要填进宋修源自己的腰包,怎奈自己的丑事和把柄全都握在宋修源的手上,如今他也是进退两难,怎地拿宋修源没有办法。 宋修源听罢又是微微一笑,复又冷漠的说道:“老百姓没银、官府没银,你吴知县家里总不会拿不出这点银子吧。就今晚的宴席宋某上下估摸了一下,少了百十两银子置办不了这些个名贵菜品。”宋修源说着,伸手指了指八仙桌上的人参炖鸡。仅那成人手指粗细的人参一个菜里就配了两根之多。 吴有良见死活捱不过去,当下脑子一转,又想出一个折子。他将宋修源让进自己的书房,从藏在榆木柜子上的檀木匣子里取出一串水头十足绿的油光发亮的翡翠珠子交到宋修源的手上,宋修源接过一看,嘴角上扬笑了笑,顺势藏进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吴有良心里窃喜,以为这串翡翠珠子便顶了五万两现银,谁知宋修源转过身就翻脸不认了人: “吴知县,你是看不起太子爷还是觉得我宋某人是要饭的?拿这串破烂玩意儿就想打发我?” 吴有良听后可算是明白了过来,这宋修源非但没能把那额外的五万两给免了,甚至是刚刚那串品色上好的翡翠珠子也送入了狼口。吴有良一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见他哭丧着脸,快要掉泪似的说道:?“宋爷爷,我府上真真儿没有那么多银子。这串珠子还是内子生日刚刚置办的。就算是慰劳宋爷爷这几天的舟车劳顿,余下那五万两,还请宋爷爷跟太子爷求求情缓些日子。”吴有良近似哀求的说,宋修源达到了目的,自是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而后蔑视的看了吴有良一眼,威胁道: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吴知县别把我当傻瓜。我明日启程回京,你要是识时务就过些日子自己把银子送来,要是不识抬举。哼,我能让你一夜闻名,也能让你身首异处!”宋修源威胁完,自顾自的走了。吴有良站在原地,心里如同吃了死苍蝇般恶心的说不出话来。每年源源不断的给太子府送银,到头来只捐了个知县不说,如今又得伺候宋修源这个大爷。吴有良越想越气,一个阴毒的想法忽然冒出,吓得他也是一个激灵。 此时此刻,吴有良府外的高墙上,胤祥留下打探宋修源的薛狗儿、赵六儿将这晚发生的事如数记下。两人趁着吴府下人们不备,利落地翻过墙根回到客栈。薛狗儿将吴有良与宋修源之间的勾当誊写清楚,两人一合计,决定明日启程奔赴sc在此按下先不说。 又说那狮子山下。冯家印连日豪赌输干净了来时路上剩的那点银子。再找苏庆徳借时,苏庆徳却死活不借给他。这天夜里,冯家印正愁着没有银子再去参赌时,忽然发现营帐外几个年级尚轻的兵勇正在帐子外来回打转就是不进门来。冯家印大喊一声,那几个兵勇这才点头哈腰的钻进营帐。 “你们干嘛来了?”冯家印明知故问。 “冯校尉,老少爷们都盼着您哪。”一个小兵向冯家印发出邀请,冯家印故意作势拒绝,并且开口骂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不想去玩。老子带来的那点家当早就输给你们这群兔崽子了。要不你们借几个子儿先给老子玩玩?”冯家印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那几个小兵一合计,咧嘴笑道: “那还不简单,冯爷一句话的事儿。”说罢,几人掏出钱袋子递给冯家印,冯家印拿在手里掂了掂,总共十几个铜钱屈指可数。 “都说你们这群兵痞子抠门儿的很,就这几个子儿不够爷玩一把的!得了,爷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爷的本事!”冯家印吹吹呼呼的跟着那几个兵勇往外走。刚走出营帐,就看见苏庆徳身后跟着原兰翎长顾生友。 远远地看见顾生友,冯家印手指抠着鼻子大大咧咧的咋呼:“哎,那个谁,你怎么又回来了?就这么个狗屁九品官,值得你这么留恋?” 顾生友听见冯家印叫自己,紧跑两步上前答道:“冯爷,小的有几句话带给冯爷,可否借一步说?” 冯家印假意看了苏庆徳一眼,苏庆徳默默的点了点头,冯家印心里有数了,故而将手中的钱袋子扔给方才那几个小兵说道:“你们先去等着爷。”说罢,冯家印跟着顾生友又钻进了帐子。苏庆徳等在门外四下观望着没有人,掀起帘子一并走了进去。 第四十八章 兰翎长夜探汉军营 侠义王担忧朝廷事 那夜苏庆徳引着前兰翎长顾生友回到狮子山下的营帐里。冯家印大大咧咧的朝软榻上一坐,指着顾生友就骂:“你他娘的又回来干吗?你当老子愿意顶替你当这个屁大点的九品兰翎长?老子在城里好赖也是个八品校尉,怎么说也是你的上司吧?” 顾生友当是冯家印误会了,赶紧出言解释:“冯校尉,您看您说的,属下这次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说罢,顾生友有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侧立的苏庆徳,冯家印明白他的意思,嘴一歪抄起桌上的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说道:“庆徳是大爷我的过命兄弟,信得过我俩你就说,信不过就趁早滚蛋!”冯家印不耐烦的说完,顾生友见他脸色已然巨变,赶紧赔不是道: “信得过,信得过。苏大爷是自己人,属下明白了。属下这次前来,是想给冯校尉买个人情。属下的内弟行差踏错上山当了匪寇,属下实在放心不下,这不就想着让冯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属下上山去一趟……”还没等顾生友说完,冯家印心里已经开始窃喜。怎奈这场戏还得往下演,冯家印瞅准时候暴躁的打断了顾生友,即刻嚷嚷道: “好哇,你这是要当奸细通敌啊,来人!”冯家印大吼了一声,却将苏庆徳吓了个哆嗦。他并不知冯家印先前已经将周围的士兵遣散了出去,生怕他这一声吼,真的将营帐外的兵勇吼进来。 “冯校尉,属下劝您还是谨慎点。”似乎预见到冯家印不会这么容易配合,顾生友转瞬间也变了态度,他一改刚刚卑躬屈膝的模样,反而底气十足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到桌上,而后语气颇为硬实的说道:?“校尉这一声吼,势必会要了属下的命。但请校尉仔细想想,您那姐夫周有德将军治军之严可是远近闻名的,仅从您一路从六品骁骑降到八品校尉再到这九品兰翎长来看,周将军对您可谓丝毫不念亲戚之情。我一旦下了狱,定会将您夜夜笙歌的丑事爆给周将军,到那时候,您认为您会有好下场吗?”顾生友威胁完冯家印,顺势将桌上的布袋缓缓打开。冯家印和苏庆徳不约而同的朝那布袋看一眼,发现那布袋里装的竟是灿灿发光的十两黄金。 苏庆徳借着昏暗的烛光,分明看到冯家印嘴角恶狠狠的抽动了一下,以苏庆徳对冯家印的了解,他心里清楚的很,如若放在从前,这会儿面前的顾生友早就人头落了地。只可惜大敌在前重任还未完成,冯家印只能将顾生友的蔑视狠狠咽在肚里,还得装出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迎合着顾生友。 果不其然,冯家印装作喜悦的样子,走进那十两金子伸手摸了一摸,而后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 顾生友见冯家印答应了他的要求,语气也变的柔和了一些,他又凑上前补充道:“这就是了。都说冯爷是个体面的人,属下今天可算见识到了。冯爷想啊,这狮子山下被朝廷重兵包围着,就我家下人一个人上山,任谁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飞下来啊。冯爷在不违背布防命令的前提下,还能大捞一把,在属下看来,这笔生意怎么算,都是冯爷赚的多呀。”顾生友为了打消冯家印的顾虑,又帮着他找了许多的借口。冯家印只当耳边风一样听着笑着,顺顺利利将局设了个圆满。 “嗯,容我想想,后天乃正月十五,我答应全营官兵减一半布防,其余人休息一天。夜里我会领一队尖兵亲自防卫上山之路,你就趁夜领你那下人过来吧。咱可说好了,就他一人上山。我再说一遍,你可别跟我耍花样,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爷就是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冯家印与顾生友做好约定,顾生友完成了心愿,于是笑着答道 “冯爷放心,如今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为了属下这条小命,也不能给冯爷添麻烦啊。”顾生友拍着胸脯打包票,冯家印与他又商量了一番,故作谨慎的反复敲定了细节,这才送走了顾生友。 顾生友走后,冯家印望着那一桌子的金锭子长长舒了口气,他抓起一锭在手中掂了掂,又往空中抛了一下复又伸手接住。就这么反反复复扔了好几次,冯家印对苏庆徳说道:“苏将军,你说咱这一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黄金?先是长留知县吴有良的一百两,又是这兰翎长顾生友的十两,啧啧啧,真可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见冯家印如此感慨,苏庆徳走上前一把抄起布袋封住了口,而后苏庆徳清醒的说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管是酒肉臭还是冻死骨,这些个金子我们一点都不能拿,拿了就是对不起十三爷,就是对不起来时路上那些倾家荡产以命相搏誓要多救一个老百姓的清官好官。” 苏庆徳愤愤的说完,冯家印留恋的看了那一包金子一眼,而后不情愿的撇了撇嘴:“真不知这些年我是怎么跟你一起过过来的,你这人呐,不通情理,不懂人情,没有人性!”冯家印玩笑着说完,结果又招来苏庆徳的一番冷眼和教育,冯家印被他烦的脑仁子生疼,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好了好了,你苏大善人当你的守财奴去吧,充公充公,全部充公!”冯家印说罢甩起袖子准备往外走,本想着趁天黑再混进军营里赌上几把,没想到还没出门,迎面又碰上了周有德陪着十三阿哥胤祥巡营来了。 冯家印见胤祥脸色甚是难看,于是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十三爷?这么晚了您还没就寝?” 胤祥没急着回答,四下打量了几眼神色变得更加严峻。倒是周有德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廷寄递给冯家印。冯家印将廷寄打开,苏庆徳赶紧围上来,两人看了一眼登时也傻了眼。 “皇上亲赐长留知县吴有良为天下第一知县?怎么会这样?如果让皇上知道这吴有良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要触怒天威?这怎么办?到时候,皇上的脸面要往哪里搁?”苏庆徳一口气说出所有的担忧,胤祥听罢心情更加沉重,不由得感叹一句:?“天下第一知县?滑天下之大稽!” 第四十九章 大和尚道明赤子心 众将军联手设陷阱 康熙42年正月十四这天天晴,这是进到正月里难得的一天好天气。自皇帝赐长留知县吴有良天下第一知县起,胤祯连续几天称病不朝,依着从前,太子爷早早便来胤祯府上探病了,这次胤祯连等了几日,甚至没等到太子府上的一个口信儿。这越发验证了胤祯对太子的怀疑,天下第一知县果然如胤祯所想,这里面一定大有猫腻。 胤祯的福晋乌拉那拉氏见四贝勒连续几天不出佛堂一步,心急如焚的她深知四贝勒的脾气,又不敢贸然进入佛堂请他出来,陪着干着急了几天,忽然想到城郊无量寺的大和尚黄粱。于是急急命府上的下人到无量寺恭请黄粱法师。那黄粱法师自是不推辞,正月十四的下午,黄粱将尚未做完的法事交由师兄弟们,便跟着胤祯府上的下人们来到了圆明园。 进到胤祯府后院的佛堂里,大和尚不经邀请便找了个蒲团坐下。胤祯本在诵经,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就看见黄粱手里婆娑着一串已有些年数的木头法器,瞪着圆悠悠的眼睛看着自己。 胤祯开口问道:“大和尚何时来的?前来所谓何事?” 黄粱法师闭目沉吟道:“世人多烦恼,皆因凡事都问因果。岂知因果乃天注定,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阿弥陀佛。” “呵呵,好一个不问因果,仅这一条,我胤祯这辈子与佛无缘呐!”胤祯忽然开怀大笑,黄粱睁开眼睛,从他眼中看到的是愿意与命运对抗的决绝和勇气,而霎那间,从他眼中仿佛又看到源自心底深处的犹豫与彷徨。黄粱深知胤祯的烦恼来源于何处,而时至今日,自诩洞察天地的黄粱却也开始发愁了。胤祯越是犹豫越是彷徨,就越证明他心底所想更为急迫更为真实,只是胤祯这改旗易帜偷天换日的期望,真的能帮他实现吗?黄粱忽然对自己提出了怀疑。 “四爷,凡心中有佛即与佛有缘。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黄粱继续与胤祯论着佛理,胤祯此时却没有心情与他辩论,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挑明了话题。 “不知大和尚听说了没有,近日皇上钦此了长留知县吴有良为天下第一知县。这吴有良乃是太子爷的家奴,前些年刚刚外放做了知县。”胤祯细细给黄粱解释了自己的烦恼,黄粱听罢也关切的问道: “四爷可是担心吴有良借助太子之力蒙蔽圣听?” 胤祯愁眉苦脸的点了点头,有气无力的言道:“大和尚所言不假。吴有良替太子爷捐了20万救灾银子。20万两呐,快赶上一个大省一年的赋税了。他一个小小的知县,何德何能凑齐这20万两。哎,也不知道阿玛他老人家怎么了,难不成,皇阿玛真的老了吗?老得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了。”胤祯苦恼的感叹,黄粱听罢没有急着分析,而是闭上眼睛小声頌了几句般若菠萝蜜心经,而后颇有些故作玄虚意味的说道: “四爷,还是大和尚刚刚说的那番话。凡事皆有因果,从一个角度想不通,咱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如今您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请您试着从父亲而不是君臣的角度看待皇上,或许将有别有洞天的感受。” “做父亲的角度……胤祯愚昧,还请法师明示。”经黄粱这么一说,胤祯忽然觉得脑海中有些模糊的片段,只是这些片段太过琐碎,一时间胤祯无法将他们拼凑起来。 “四爷,大和尚年轻时曾育有一子,何奈天不由人心不由己,养过三岁便早早夭折了。大和尚曾感叹,做父亲难,推干就湿,耗尽心血,看着他们健康成人难,教育他们正经做人难,指望他们克绍箕裘、光大祖业就更难了。如今高居庙堂之上的皇上更是如此,教育太子三十余年,四爷,他老人家业已年过半百,您说他能忍心看着太子一步步迷途深陷,自取灭亡么?” 大和尚说的颇有感触,胤祯听了一时间心里也不是滋味,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身在帝王家,谁曾真正想过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呢??那夜胤祯留大和尚黄粱宿在府上,两人在佛堂坐了整整一宿,谈了许许多多,却无外乎皇上对太子那片可感天地的舐犊情深。胤祯多次在心底发狠,恨不得太子爷能够身临其境设身处地的去想一想皇上的不容易。也是那晚,胤祯再一次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像过去一样没有蠢蠢欲动利欲熏心的平静。唯有那晚、仅此一晚,也是最后一晚的平静。 再说千里之外的狮子山下,胤祥和周有德巡营到了山下,正巧顾生友与冯家印约定完正月十五偷溜上山刚刚离开。胤祥向冯、苏二人出示了朝廷的廷寄,二人也已经知晓了天下第一知县一事。冯家印是个急脾气,见吴有良竟被赐了天下第一知县,瞬间想到他们一行在长留白白遭了平生头一回的牢狱之灾,顷刻就骂了起来:“十三爷,您要是不好出面,容属下和苏将军联名上道折子,参他吴有德一本。咱非要他没命享这福分!” 出乎冯家印的意料,苏庆徳没急着表态,思索了片刻,还是驳了冯家印的意见:“十三爷,属下不同意冯将军的建议。咱们在长留下狱一事,莫说如今死无对证,就是还存有证据,为了十三爷您的声誉,也不能昭示于人。于情于理,咱们没有能扳倒吴有良的致命把柄。” 冯家印一听苏庆徳打退堂鼓,当下与他吵吵起来,只见他不留情面的说道:“畏首畏尾不是苏将军的秉性,脑袋砍了碗口大,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只要是为了十三爷,我冯家印不怕丢了这条小命!” “将军莫着急,咱们现在只看到了廷寄,并不清楚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久就会收到朝中的消息。“周有德劝道,胤祥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周大人所言极是。咱们急不得一时,四哥和咱留在长留的薛狗儿、赵六儿都没来消息,相信不久就能等到,观望到那时候再做决定也不晚。”胤祥一边安慰着冯家印,一边提醒自己稳住神儿。又一回想,胤祥开口问冯家印: “家印,山上可有什么动静?” “十三爷,探出来了,顾生友就是秦升要找的人。我们已经与他约定明晚找机会送人上山。”冯家印细细禀告。胤祥听罢放心了许多,而后部署道: “嗯,你们做的很好,一定要争取明天的机会,想办法说服秦升跟我们合作,争取作通路达利的工作,让他弃暗从明。” “属下领命!”冯家印、苏庆徳朗声回答,胤祥又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放心了下来。 第五十章 连环局险被误识破 宋修源快手斩英豪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月夜当头。虽说上一年多个州省遭灾,仍旧阻挡不住老百姓对节日的期待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早在初七的晚上,川陕境内的老百姓便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象征着新的一年事事顺利开门红。 也是这天,路达乐府上的管家秦升漫无目的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穿过舞龙舞狮的队伍,又迎面撞上踩高跷的人群。跌跌撞撞的他不时抬头望向天空,只盼着与顾生友约定的傍晚时分一到,赶紧随他摸上山去。 挨过了仿佛是人生当中最长的一个下午,终于等到日头将西,秦升检查好给路达利准备的东西,一刻不停的冲到顾生友的家里。顾生友给秦升换好了先前准备好的酒楼店小二的衣服,两人架了一个油脂磨花的食盒子,稍事装扮便向着城外狮子山下的哨岗走去。 一切如意料之中,第一个哨岗放哨的士兵拦住了他们:“干什么的?” 顾生友迎上前,脖子一横呛道:“呦,爷走了才几天,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就不认识爷了?” 听顾生友如是说,不远处站着的年纪稍大点的伍长走过来,认出是顾生友,那伍长赶紧点头哈腰的打招呼:“是顾大人,顾大人莫见怪,这些都是前些天刚刚换防过来的新兵蛋子,没见过顾大人。”说罢,那伍长冲着那站岗的士兵腿上就是一脚,作威作福的骂道:“还不给顾大人请安!” 那士兵也学着伍长的样子给顾生友行了礼,顾生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依不饶的说道:“你们新任骁骑蔚冯家印冯大人约了爷爷我今天来他帐里吃酒,赶紧给爷闪开,耽误了冯大人用膳,怪罪下来别怪爷不给你们说情。” 说着,顾生友带着秦升准备往里闯,那站岗的士兵刚刚挨了训,又见顾生友如此理直气壮的架势,也不敢多拦,自觉的往一边闪了闪,顺势将顾生友和秦升放了进去。 谁知顾生友没走两步,刚刚认出他的伍长拦住了他们的去处:“慢着!”听了伍长的喊声,顾生友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顾大人,还不知这位爷怎么称呼?”那伍长围着秦升转了一圈,见秦升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的怀疑又加重了许多。 顾生友顿时也有些慌,眼看着事情就要败露,顾生友挺直了腰杆破口大骂:“我****个先人板板!这是凤仙楼的伙计,食盒你要不要打开看看?爷借你一个胆,你****的打开看看?”顾生友肆无忌惮的叫嚣着,那伍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心里满满的不服气,倒也不敢当着这些官兵的面打开食盒。伍长脑子里转的迅速,心想明人不吃眼前亏,只得唯唯诺诺的陪笑道: “顾大人见谅,非常时期,小的不敢不严谨。顾大人请!” 顾生友冷哼了一声,带领着秦升头也不回的大步迈进军营,顾生友腰杆挺得笔直走在前面,殊不知因紧张而流出的汗水早已浸湿了贴身的衣裳。倒是秦升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刚进到营里不久,见身后不再有人跟着,秦升将食盒放在地上,不由自主的呼了一声:“刚刚真是紧张死了,吓得我差点把食盒扔地上。” 顾生友颇为蔑视的看了秦升一眼,不愿多说一句话的他冷言吩咐道:“赶紧走吧,此处不宜久留。” 而刚刚过来的哨岗上,那年纪稍大点的伍长反复回忆着顾生友和秦升经过哨岗时的情形,冷不丁他骤起眉头一只手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连声喊道“坏了!坏了!”守岗的侍卫围过来问他怎么了,那伍长颇为懊恼的先安排了三个身手灵敏头脑机灵的侍卫悄悄跟住顾生友,而后跟剩下的侍卫解释道:“你们刚刚注意到没有,跟在顾大人后面的那个伙计。凤仙楼的伙计怎么会提不动食盒?方才我见他一直低着头,两手提着食盒不停的发抖,这才产生了怀疑。你们再想想,那伙计手里的食盒上沾满了油脂,但他身上穿的衣服分明就是崭新的。试问哪个伙计会穿着崭新的衣服干这些脏活累活?”伍长细细分析着,众人一听皆是这个道理,不由得纷纷点头。 伍长见此赶紧安排好岗次,自己则一路小跑着到了川陕总督周有德的营帐门口,刚要准备将此事面报周有德,营帐门外的传令官却抢在他前面进了营帐。伍长见传令官引着个驿站的小伙计进去了里面,趁着帐门没有拉紧站在门口悄悄的听。 那驿站的小伙计指名要将手中的提盒交给十三爷,胤祥一听接过提盒,却被周有德拦了下来。周有德替胤祥接过提盒,而后仔细问道:“这提盒是从哪里来的,可有何人给你稍了什么话?” 小伙计连连摇头表示不知道,只知道是北面来的人交到驿站,给了10两银子要送到十三爷的手里。胤祥与周有德对看一眼,周有德当下也给了小伙计一些碎银子,吩咐传令官带着小伙计退了下去。 “十三爷,可是京里来的消息?”周有德将提盒交给胤祥,胤祥端详着那木头提盒的大小,一时间一阵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四哥给信儿要么是他府上来人,要么是官驿传递,不可能找个不相干的人。”胤祥回答,屈起手指敲在提盒上呜呜作响,单从声音上听不出是什么,胤祥心一横跟周有德说道:“管他是什么,打开看看。”说着,胤祥撕开竖着缠绕提盒一周的封纸,打开提盒的一霎那,胤祥手一哆嗦,将盒盖掉在了地上。 盒中装裹的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胤祥认出那两人是他留在长留的薛狗儿和赵六儿,他额上青筋暴起,手握拳头一拳打劈了提盒下面的桌子。 “这……这……”周有德见提盒里装的竟是两颗人头,一时间也是惊呆了,他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胤祥砸烂了桌子,周有德这才冷静下来。他又反复检查了提盒,见两颗整齐摆放的人头之间还夹着一张信笺。周有德将信笺抽出递给胤祥,胤祥读出那上面的一行字:“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读出那行字,胤祥的脸骤然变了色。他冷哼一声将信笺揉成纸团狠狠扔在地上,嘴里也冷冷念叨着:“宋修源,我皇十三子胤祥岂容你如此造次!” 第五十一章 心腹将军误闯敌营 衷肠阿哥赴死营救 月夜。顾生友和秦升按照先前跟冯家印约好的时间到达了狮子山脚下最后一个哨岗,冯家印和苏庆徳已经在此等了多时,期间冯家印还和苏庆徳打了个赌,赌这两人到底会不会来,当薄雾中渐渐出现顾生友的身影时,冯家印因为赢了苏庆徳而一阵窃喜。 顾生友向冯、苏二人介绍了秦升的身份,冯家印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叼在嘴里,故意装作外眉斜眼的指着秦升说道:“我看你空着手来的,不是要上山送东西吗?送什么?” 秦升赶紧点头哈腰的答道:“回冯大人,就是些本家自己调制的膏药和一些银票。” 冯家印听罢冷哼了一声:“哼,那狮子山顶是个兔子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路达利还用得着银子?这银票爷提他收下吧!”冯家印开口索要秦升携带的银票,苏庆徳在一旁听着,急得直瞪眼,冯家印装着看不见,干脆背过身背朝着他。 “冯大人,我家老爷被劫持的时候身上分文没有,离家在外这么久,身上没点银子不好行事。我家二爷特别交代了,这点银票是专门孝敬冯大人的。”秦升陪着笑,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草纸包裹的信封。冯家印结果信封朝着没封口的里面看去,见里面厚厚一沓银票,少说也得万八两银子。冯家印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收起笑容,故作严肃的说:?“还是你家二爷懂得道理。秦管家,我劝你这趟上山去,跟路达利说清楚,我山下三万精兵早就将他们围堵的水泄不通,他愿意在山顶那个鬼地方呆着就呆着,爷就靠着陪他再过个年。他要是愿意弃暗投明,爷上个折子报他不死!”冯家印拍着胸脯夸下海口,那秦升也是个聪明人,瞬间想到一个八品骁骑蔚不敢吹这个牛皮,一时间秦升对冯家印的身份开始有所怀疑。 侧立一旁的苏庆徳一直紧盯秦升观察着,见秦升脸色有变,苏庆徳感受到他的怀疑,于是赶紧开口掩饰道:“冯大人,时候不早了,一班岗一个半时辰,他们还得赶着咱这班岗回来,早早送他们上山吧。” 经苏庆徳这一提醒,冯家印也意识到刚刚说冒了嘴。他顿时装着不耐烦的样子,连连挥手说道:“滚吧滚吧,老老实实把爷的话带到!”?两人正说着,苏庆徳注意到薄雾缭绕的远处正匆匆跑来一队卫兵,苏庆徳原想趁他们还没来到赶紧撵着秦升走,谁知还没等秦升反应过来,伍长遣来的卫兵们已经十分接近最后一处哨岗。只听那带头的卫兵大喊 “干什么的?来人哪,有人闯岗啦!”说着,进了营房休息的士兵们呼呼啦啦全都出了来。 冯家印一看人越聚越多已经无力回天,一手招呼秦升一手招呼苏庆徳和顾生友大喊一声:“还看什么,快跑,往山上跑!”?说着,四人背对着已成包围之势的汉军旗将士们撒开腿跑进了一线天。那带头的士兵没有上级命令不敢再往里追,无奈之下,掉头回去一路跑到周有德的帐里,将冯家印、苏庆徳带着前兰翎长顾生友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上山一事心神不宁的胤祥,听到冯家印、苏庆徳竟然也跟着上了山,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十三阿哥本是性情中人,无端折了薛狗儿、赵六儿两个奴才已经让他心疼不已,如今再要面对失去冯家印、苏庆徳两个随军征战多年的心腹大将,胤祥一时怒上心头,忽的拍案而起怒喊道:“周将军,我们还等什么?攻上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周有德望着胤祥急得血红的双眼,心里虽说亦是感慨万千,但理智还是清醒的让他做出了胤祥接受不了却也是当下最为恰当的选择。 周有德拱手说道:“十三爷,此事万万急不得。这半个月来,老臣组织精兵强攻上山已不下数十回,匪寇盘踞狮子山各处上山要隘,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老臣因此折兵不下千余人。依老臣看,冯将军、苏将军皆是身经百战、智勇双全之人,自是有关二爷护佑不会轻易出事。咱们还是在山下观望几天,等等消息再行上山也不迟啊。” 周有德苦口婆心的劝道,胤祥被冯、苏二人出事本就搅得失了耐性,又见周有德几番推脱不肯出战,胤祥一时没忍住脾气,指着周有德怒吼道:“等等等!亏你说的出来!等着山顶上再给我送两个装着人头的提盒下来!” 胤祥吼完,见周有德老实巴交的站在一边,花白的鬓角处直往下滴汗。稍稍恢复了一些神志的他走到周有德的将军案旁,仔细看了狮子山概况图好久,这才语气平和了许多的吩咐道:“周将军,我们就等三天,三天期限一到,你领一万人由正面佯攻,剩下的兵将跟我从这里绕道后山,探探有没有可攀爬的地方。” 见胤祥手指着狮子sx侧背部断崖的方向,周有德重重地点了点头。皇子军令一下,纵是拼尽山下这三万精兵,这场硬战也是在所难免了。 又说冯家印、苏庆徳误打误撞被自己人逼上了山。四人排成一路纵队首尾呼应的走在一线天峡里,从刚刚的还能看到些许透过石头缝漏下来的月光,到两侧的山体在头顶上几乎完全贴在一起,几人只能摸黑双手贴在潮湿冰冷的石头上一点点缓缓行走。踩着脚底下凹凸不平崎岖坎坷的石头路,众人皆因紧张而一言不发,空洞的一线天峡内只能听到彼此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冯家印、苏庆徳一首一尾小心走着的同时,心里却不约而同的用脚丈量着距离。 忽然前方似是豁然开朗,众人又看到月光之时微微感觉有风吹来,四个人刚刚松了口气,脚还没站稳,从暗处呼啦围过一群手拿砍刀的匪寇将冯家印他们团团围住。冯家印在心里数了数对方的人数,他对看苏庆徳一眼,苏庆徳无奈的摇了摇头,冯家印也深有自知之明的将手举过了头顶。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匪寇恶狠狠的问。 秦升见状赶紧解释道:“几位当家的息怒,我们是路达利路大人的家奴,给路大人送东西来了。” 那几个把守关隘的匪寇小声合计了一下,其中一人大喊道:“胡说!山下都是清兵你们怎么上来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清兵派来的奸细!”那人说完来回看了冯家印、苏庆徳几眼,冯、苏二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清兵的军服,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仅这两身军服,又给这白送上山来的二人增添了更多的麻烦。 第五十二章 大阿哥假作威作福 老忠臣精明真狐狸 冯家印、苏庆徳误打误撞上了狮子山,胤祥出去这趟本不太平。然而留在京中的胤祯此时也不怎么好过。却说过了正月十五,胤祯年前由于接下了追缴库银这个差事,盘算着安排这几日着手准备。谁知农历十六一早,胤祯刚刚起身,就得到消息称皇帝身体欠安,让几位在京的阿哥御前伺候。 胤祯匆匆忙忙来不及仔细梳洗,胡乱抹了把脸,便让家奴送自己进宫去了。到了养心殿,胤祯远远看见几个弟弟站立在殿门外心急如焚的吵吵,而皇长子直郡王胤褆站在大殿门口吆五喝六的拦住皇子们不让进,胤祯走近一听,就听见胤褆理直气壮的喊: “都吵吵什么,今儿个我当值,有什么事跟我说!” 胤褆这么一说,众皇子们如同炸了锅一样不乐意了,只见他们凑成一团冲着大阿哥指指点点,几个平日里脾气大点的阿哥甚至骂骂咧咧起来。 十阿哥首当其冲喊道:“说的是阿玛病了,为什么来了不让进?大阿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见不得人的药!” 大阿哥胤褆也不甘示弱,毫不客气的回呛到:“老十你别造次!我刚刚说了,阿玛病了需要静养,今儿个不叫起了,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 胤褆这么一说众阿哥算是明白了过来。原来是大阿哥抓住了皇帝生病、太子失宠的空档,又趁着自己当值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来了。 胤祯在心里对大阿哥的行为甚是瞧不起,嗤之以鼻,他默不作声,转头看了眼斜立在大阿哥身后的张廷玉。张廷玉前些日子刚刚替代了被康熙皇帝盛赞为完人的陈廷敬,虽说入阁的日子尚浅,但张廷玉以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和为人低调圆滑,做事精益求精的品质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虽没有明示于人,但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张廷玉为代表的新兴势力正以茁长之势快速成长。 接触到胤祯的眼光,张廷玉深知胤祯在求救于自己。张廷玉瞬间有些恍惚,胤祯是众皇子中最为老成又最为沉默的一个。他才能不比三阿哥胤祉,身份不比太子胤扔,聪慧不必八阿哥胤祀。但就是一种莫名的信任,胤祯最少言语却给了张廷玉最为特殊的信号,是君臣之间彼此的信任和依靠。 张廷玉趁着众皇子跟大阿哥吵的激烈,站出来沉稳说道:“诸位爷稍安勿躁,皇上偶感风寒,晨起觉得头晕脑热,身上没劲儿,已经宣了太医前来诊治。如今万岁爷已经吃了药睡下,请诸位皇子放心。” 见张廷玉说道了点儿上,胤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各位阿哥一听皇上身体并没有大碍,顿时也放下心来。以九阿哥、十阿哥为首的挑事一派又将矛头指向大阿哥,大阿哥无心与他们争论,抓紧一切时间继续下着命令:“阿玛身子抱恙,国之大事不能耽误!正好今天阁老们都在,咱们将皇阿玛安排的事先商量商量!”大阿哥说完,原本站在原地的皇子们,包括挑起事端的九阿哥、十阿哥也听呆了。很显然,大阿哥威风过了头,甚至越俎代庖幻想着破坏规矩。 张廷玉不止一次感叹大阿哥丝毫没有遗传到大学士明珠万分之一的精明劲儿,甚至在官场中在皇室里表现的像猪一样愚蠢。但此时此刻,张廷玉更加相信自己的反应完全出自习惯和直觉,他丝毫不假思索的说:“大爷,这恐怕不妥,不符合祖制和规矩。” 张廷玉说完,大阿哥果然感觉到权威被触动,他颇为生气的吼道:“张大人,你身为大学士该不会不清楚,当值阿哥有突发事件处置权吧?皇阿玛抱恙岂不是突发事件,大爷我恰巧当值,是不是有临时处置权?” 张廷玉见大阿哥断章取义曲解朝廷的规矩,一时间委屈的说不出话,胤祯本想为他强出头,谁知还没等开口,八阿哥胤祀倒是不慌不忙走到张廷玉和大阿哥两人中间,温文儒雅的说道:“大哥,听臣弟一句劝,张大人刚御前行走,凡事谨慎一点也是应该。张大人也是,今儿个恰逢阿玛身体微恙,大哥又不辞辛苦愿意领着弟弟们一马当先,我看就这么办吧,各位兄弟可有意见?” 胤祀招呼了一周,除了大阿哥之外,所有人皆明白了胤祀的险恶用心。明知是违背圣令胤祀却挑唆着大阿哥迎难而上,不是将他放在火上烧又是什么。 胤祯有一瞬间想为大阿哥打抱不平,然而眼瞅着大阿哥得意洋洋的样子,胤祯忽然感觉到如若大阿哥自己沉醉其中,任凭外人多么努力,也是叫不醒的。 张廷玉也明白了胤祀的狼子用心,见没有皇子愿意出来纠正,他也顺水推舟答道:“既然如此,各位爷随臣到内阁来吧,今儿个没什么大事,就是六部空缺的几个官员近期要出缺,我这里有份名单,请各位爷议一议。” 胤祯一听要议六部官员出缺,瞬间对张廷玉肃然起敬。身为总理事大臣的他前些日子已经在内阁见过这份奏折,六部出缺的一十八个人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人都已经进京就等着皇上召见了。张廷玉拿出一件已经讨论完的事应付各位皇子,既满足了大阿哥一时独揽大权的愿望,又给众阿哥提供了看热闹的机会,还巧妙的推卸了自己的责任,实乃精明之极。 张廷玉朝胤祯会意的看了一眼,胤祯自觉躲到阿哥们的后面,张廷玉放心将奏折展开念了一遍,阿哥们在心里速速记着哪个官员是谁的人,一时间倒是安静的很。 等张廷玉念完奏折,众阿哥一概无语,只有太子听后脸色有些异样,他走上前拿过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而后语气颇为不满的问:“这些人都是怎么定的?谁推荐上来的?” 张廷玉明白太子是嫌名单里他门下的人少,于是耐心解释道:“太子爷,先前万岁爷传话,说放缺的官员要德才兼备、照顾全面。”张廷玉朝太子拱了拱手,太子在一众人看笑话的眼光中没再追问下去,而是默默的数了数名单上的十八个人,心里暗暗算着:没有老四和老十三的人,自己的人有两个。 太子不吭声的功夫,等着看笑话的众阿哥们脸上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怎知身后一阵猛烈咳嗽的声音响起,阿哥们一回头,却发现皇帝批着棉布大氅,在李德全的搀扶下,竟然来到了乾清宫。 第五十三章 慈父之心杜鹃泣血 虎狼之意兄弟相残 康熙42年正月十六这天早上,康熙皇帝晨起觉得头晕乏力,不时出现胸闷气短、脚下无力的毛病,皇帝差总管太监李德全叫来太医院掌事许太医,经诊断只是普通的风寒,君臣便都放心了。 康熙皇帝素以勤政闻名,庭训必叫一天两次。这天因为身体抱恙,免了庭训同时也免了早朝。待到日头高上,皇帝早饭服药后觉得身体好了些,便执意让李德全引路去内阁看看。 谁曾想刚进乾清宫,皇帝就发现一众阿哥围着张廷玉一个问东问西,而马齐则带着三五个执笔文官各忙各的,场面甚是奇怪。 “都干什么呢?”皇帝见自己进来了,众阿哥仍旧围在一起看的出神,便冷不丁从身后发声。众阿哥这才发现是皇帝御驾来了,赶忙行礼的行礼,搀扶的搀扶,一众人呼呼噜噜跟着进了西偏殿。 “胤礽你说说,都干什么呢这是。”皇帝有气无力的问太子,太子见告状的机会来了,毫不客气的说道: “回皇阿玛,大阿哥说今儿个是他当值,恰逢阿玛身子不爽,便领着弟弟们讨论国事来了。”太子说完,众阿哥皆是一愣,胤禛更是气愤的瞪着太子,心里愤恨着他怎能在这个节骨眼至皇帝的身体于不顾,只想着跟大阿哥争执。 皇帝听罢闭上眼睛良久没有说话。朝臣结党营私、偷窥机密、妄论朝政皆是条条重罪,偏偏在场的阿哥们为了一己私欲皆随皇长子胤褆上了这条贼船。皇帝十分不解的看着一旁笔直站立的文渊阁大学士张廷玉,张廷玉低着头,神色一如既往,不见一丝慌张。 皇帝突然放心了一些,气色瞬间有了变化,他抿了一口桌上上年存下来的雨前龙井,复而开口问道:“没看出来大阿哥倒是勤政。”皇帝若有所思的说,恐怕在场之人,除了沾沾自喜就差上天的大阿哥之外,人人都听出了皇帝的话外之音。“来,都说说,讨论什么国事了?” “回皇上,方才阿哥们讨论了六部官员出缺一事。”张廷玉见机会恰巧,点到即止的说道。皇上瞬间狐疑,心想既已成定局,马上就要下诏一事,为何还要拿出来讨论。不过皇帝转念一想,一下子明白了张廷玉的用心良苦。想是张廷玉夹在阿哥们中间左右不是,剑走偏锋想出这么个办法,用已成文的诏书糊弄这群还蒙在鼓里头的阿哥。偏偏六部出缺恰巧涉及阿哥们的切身利益,所以直到现在,众阿哥的精力还都被这份诏书吸引着,谁曾想张廷玉这招出其不意竟如此奏效。 皇帝赞许的看了张廷玉一眼,忽然兴致大发的问:“那你们说说,朝廷选这些官员出缺,可有什么不妥?” 大阿哥胤褆在一旁就等着皇帝问这句话,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早准备好的皇太子抢了风头:“从六部出缺的名单中,儿臣看到了皇阿玛的用心良苦。”太子胤礽诚惶诚恐的说,用心良苦四个字皇帝显然很受用,听到太子如是评价,皇帝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以为自己想方设法平衡各方势力同时又得兼顾每个候补官员自身能力的不容易,终于得到了太子的理解,于是对太子先前的一些孟浪行为,此时此刻有了想一笔勾销的念头。 “用心良苦,好一个用心良苦啊!胤礽,你能看到朕的用心良苦,说明你也用心了。好,接下来面见出缺官员的差事,就交由你代办吧!”皇帝顺水推舟将协理朝政的差事重新还给了太子,众阿哥各自心怀鬼胎的不声不响,唯独皇长子胤褆将不满摆到了脸上,甚至听到皇帝的旨意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太子兴奋的有点飘飘然,他稳了稳心智,接着说道:“禀皇阿玛,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皇帝高兴太子终于有了变化,对太子毫不设防,甚至对他积极参与朝政还抱着一些期许。 “回皇阿玛,十三弟奔赴西北剿匪已半月有余,从前线传回的庭寄看来,十三弟为剿匪鞠躬尽瘁,却因携带人手不足,也因人生地不熟恐一时半会儿难以收效。儿臣以为,朝廷当另派一名大将前往西北协助十三弟,不日西北剿匪大计定能大获全胜。” 太子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只是一番话说完,皇帝刚刚升起的愿望瞬间又扑灭了。派胤祥前往西北剿匪,皇帝曾特别交代胤祥不可征带一兵一卒,不可牵扯过多地方兵力。如今太子突然提出再派大将前往支援,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太子说完,皇帝沉默了半晌,委婉拒绝道:“胤祥前往西北剿匪时日尚短,暂没成效有情可原,另派大将支援一事,过些日子再说吧。朕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皇帝说罢在李德全的搀扶下离开了乾清宫。众阿哥又是各有心思的顺序离开,胤禛等大家伙儿走完,从身后叫住了皇太子胤礽: “太子爷,刚刚皇阿玛面前,你为何要提西北剿匪要换帅之事?十三弟前去西北才几天,我们坐镇后方怎能扯他的后脚?”胤禛怒气冲冲的问。太子倒是不急不慢,冷静的回答: “老四,你没看刚刚那份六部出缺的名单吗?老八门下2人,老九门下1人,老十四门下1人,你门下1人,我门下2人.咱们明显在人数上占弱势。借此机会把老十四支出京城,与你与我都有好处嘛!”太子满不在乎的说,胤禛一时间气的脑门上青筋暴露,大声回呛道: “太子爷,你不能光看你的利益,枉费了十三弟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什么建功立业?目光短浅!”太子训斥道:“西北剿匪只是一时的利益,从长远看,朝中无人才是最大的隐患!你们何时能转过这个弯儿来!”太子说罢,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些,接着,他又辩白道:“老四,十四弟也是你的同胞兄弟,调回十三弟,改派十四弟,怎么着都亏待不了你啊!”太子循循引诱着,胤禛听罢,气的当场弗手离去了。 第五十四章(1)十四阿哥邀功心切 守株待兔功败垂成 从乾清宫回来,四贝勒铁青着脸,赶紧给人在四川的胤祥修书一封,将太子深感势力有所减弱,不惜令胤祥班师回朝的来龙去脉写清楚,急急命下人六百里加急送去四川。 不远处八贝勒胤祀府上,胤祀同样眉头深锁。他心中有一绝妙计谋,只恐于弟弟们不能理解,正反复踌躇要不要说出口。一旁端坐的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锇、十四阿哥胤褆倒是一脸兴奋的讨论着太子主动要求调回胤祥的目的,说到兴奋之处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太子爷脑子坏了。竟然主动要求老十三班师回朝,让老十三知道了,以他那猴急的脾气,还不得跟太子爷轮了拳头。”十阿哥啧啧说道,十四阿哥不屑的哼了一声。 “十弟说的轻松,太子爷岂是肯吃亏上当的人,他不惜得罪老十三,肯定对他有更大的利益。”胤禟肯定的说,八贝勒赞许的看了胤禟一眼,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九弟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太子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急召胤祥回京,现在还不好说,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太子爷图谋不轨的重要证据。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无论太子出什么招式通通不要接,就是要不动声色好不声张的等,等到太子爷坐不住了,就会自己露出马脚。到那时候,我们再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胤祀细细讲述着他的美好蓝图,说话间甚至两眼放出熠熠的光芒。十阿哥胤锇、十四阿哥胤褆却是表现出不同于胤祀的激动,胤褆因为事关自己的利益,甚至不自觉脸上带着狐疑的表情。 “八哥的意思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还得丢回给太子?哼,谁不知道阿哥外放边疆既是皇阿玛将从此重用的标志,这机会太子拱手让给十四弟,这天底下哪有不接的道理!”胤锇愤愤不平的替十四阿哥说话。 胤褆脸上肌肉不自觉的微微抽动着,此时此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难受的很。他不由得有些怨恨八贝勒胤祀,心底对胤祀的提议着实产生了怀疑。难不成是八哥嫉妒自己即将获得外放的机会?还是八哥打心底不希望自己好,竟使得他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受到皇阿玛的器重? 胤褆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多年锻炼的城府还使得他故作镇静,甚至表现的非常不屑一顾。特别是胤锇替他鸣完不平,胤褆还假惺惺的拒绝道:“十哥的好意弟弟心领了!一切但凭八哥做主吧。” 胤褆说完,心虚的看了八贝勒一眼。胤祀何等聪明之人,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了胤褆甚是抱怨的心里。胤祀深感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于是找了个借口急急结束了此次聚谈。 从八贝勒府出来,天气渐阴又零星飘起了小雪。胤褆故意走在最后,见九阿哥、十阿哥走远了,又匆匆掉头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回去了。 他觉得有必要跟康熙皇帝敞开心扉的谈上一谈,至少,要让皇帝感受到他愿意替胤祥出征西北的强烈愿望和梦想着金戈铁马战死疆场的报国决心。 又说四贝勒胤祯,修书一封给胤祥后,便斜躺在花木卧榻上有气无力的喝着热茶,他微闭上眼睛,眼前回想起皇阿玛对是否要调遣胤祥回京的犹豫时,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起来。 恰巧黄粱还在府上做客,胤祯隐忍不住,匆匆绕道佛堂再找黄粱商量主意去了。 “四爷,十三爷回不回得来,要看八爷的态度。”黄粱听完胤祯讲述,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胤祯倒是有点招架不住,愣是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四爷你想啊,太子提议要十四爷代替十三爷出征西北,表面上看,最大的受益人是谁?是十四爷。十四爷今年一十有七,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太子爷的提议,对十四爷绝对是难以拒绝的诱惑。”黄粱有条不紊的分析着,胤祯静静听着,不时赞同的点点头。 “与十四爷迫切希望有所作为的心情不同,八爷现在一心想扳倒太子。而欲放倒太子,就得放长线掉大鱼,收集一切可能扳倒太子的证据。所以对太子爷此次的提议,在没弄明白太子真实目的的情况下,纵然诱惑再大,八爷也不会轻易出手。十四爷纵是对八爷意见再大,也不敢冒然顶撞甚至是背叛八爷,所以十三爷究竟回不回京城,要看八爷最终的主意。”黄粱自信的分析着,胤祯听了心里虽十分赞许,但一想到自己同胞弟弟胤褆打小就是一意孤行,八匹马拉着不回头的脾气,心里忽然又有些没底。在胤祯看来,此次事情的关键,老八胤祀倒是次要,反倒是老十四胤褆的真实想法才是关键。 第五十四章(2)十四阿哥邀功心切 守株待兔功败垂成 又说皇十四子胤褆从八贝勒府出来,对八贝勒胤祀提议静观其变的见解心有不甘,他所思右想,觉得代替胤祥出征西北乃是建功立业的绝好机会,断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于是胤褆掉转马头策马扬鞭又回到了紫禁城,直朝着康熙皇帝小憩的养心殿去了。 皇帝早上身子不适没叫大起,这会儿稍稍感觉有了点劲儿,肚里开始有饥饿的感觉,于是命御膳房烧了碗紫薯薏米粥正吃着,李德全传话称十四爷来了。 康熙没在意早上太子的提议,此时对胤褆的忽然到访深感诧异。他一边吃着粥一边让胤褆进来,胤褆随着李德全进到屋里,站在一旁半天没敢吱声。 “出什么事了?”康熙没抬头,嘴里嚼着紫薯含含糊糊的说。满人因体质问题多牙口不好,康熙自四十岁起牙齿大多数已经松动,平日里多以绵软的面食、流食为主。自康熙38年起,多地旱涝灾害不断,皇帝为彰显体恤爱民之心,又将每日三餐减为每日晨昏两餐,虽偶有中间加餐,也多以各式各样的点心为主。并且随着皇帝年龄的增大,加餐叫的越来越少,御膳房也慢慢的不再上心了。 胤褆听见皇帝叫自己,心跳不由得加速起来,他正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皇帝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银质碗筷,直白的说道:“有话直说。” 胤褆见开弓没有回头箭,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皇阿玛,儿子想顶替十三哥出征西北。” 康熙听了纵是一愣,脸色冷峻了片刻,又慢慢缓和了过来,他不愿意把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跟阴谋夺嫡联系起来,毕竟千古明君也是有血有肉的凡胎一个,也毕竟血浓于水的亲情犹在。 “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胤褆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仁慈,当下有些不适应。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大胆言道:“太祖皇帝二十五岁统一女真各部,皇阿玛您八岁登基、十岁智取奸臣鳌拜,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不想一辈子做个富贵闲散王爷,不想一直活在哥哥们的羽翼之下,儿子也想征战疆场有所作为,为咱们大清基业创立汗马功劳。” 胤褆说的飞沫四起,慷慨激昂。康熙皇帝听着听着脸上不自主露出喜悦的神色,他颇为赞许的欣赏着面前这个身材挺拔魁梧,相貌仪表堂堂,说话间谈吐不凡神色飞扬的儿子,从没将注意力放到过他身上的康熙皇帝此时此刻有些意外的惊喜,胤褆的成长让他在日将偏西的黄昏看到了一些希望。 稍稍掩饰了内心的温热,康熙依旧冷静的说:“胤祥远征西北现已成行。战时撤换将领势必造成前线将士恐慌不安,再者胤祥虽十多天没有战果,但也无明显过错,没有理由调他回来。你忠君报国之心朕知道了,朕心甚慰,回去吧。” 胤褆听着皇帝没有换将的意思,虽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早有准备。见皇帝下了逐客令,胤褆行礼告退,刚走到门口,听到皇帝跟李德全清晰的谈话声音。 “胤褆十七了,这日子过的真快。也该给他指门亲事,成了亲,除一除身上的戾气,当委以重任。”皇帝细声盘算着,李德全玲珑心思,揣摩着皇帝的想法,赶紧说道 “老奴明儿个就让内务府挑几个条件好的格格,将名表呈上来。” “也让钦天监看看天象,挑个吉利日子。”康熙补充道,站在门外的胤褆听罢心里忽生一计,笑的合不拢嘴的他急匆匆走出养心殿,朝钦天监走去了。 第五十五章 十四皇子筹谋天下 江湖骗子快意人生 胤褆一刻不停的从乾清宫来到钦天监,恰巧钦天监正史家中有事请辞一月,副史镶白旗郎尔德主持钦天监事务,这郎尔德乃胤褆乳母的二儿子,与胤褆沾亲带故私交甚好。胤褆此次前来正想单独找他,没曾想钦天监正史恰巧外出,胤褆心中大喜,不断念叨此乃天助我也。 见到郎尔德,两人寒暄了一番,胤褆直白的说出自己当下所需:“我今日向皇阿玛请战西北,没想到却被皇阿玛拒绝,这不偷鸡不成还惹了一身骚,皇阿玛非但不让我出战,还要给我安排一门亲事,你说这事办的,哎。”胤褆当着郎尔德的面,好一番牢骚,郎尔德脑子转得快,不假思索的接话道: “十四爷大驾光顾我钦天监,可是想在天象上做文章?” 胤褆见郎尔德不经指点便猜到自己所想,一时间按耐不住脸上的狂喜,自是表现的十分明显,他拍了拍郎尔德的肩膀毫不掩饰的夸赞道:“不枉费我多年当你是亲兄弟,当下能解我燃眉之急的就是这天象了。当年诸葛孔明巧借东风火烧周瑜,今儿个我便要向天索要福祉,有天象协助,定能成就我心中伟业。” 胤褆说话间豪情万丈不能自抑,郎尔德跟着激动了半晌,待心思稍微冷静后,开口问道:“十四爷向天讨吉利,可是要皇上推迟您的大婚?” 胤褆拖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接着颇有深意的说道:“大婚不能推迟,只是这大婚的人,不能是我。”说罢,胤褆冲着郎尔德狡黠的笑了笑,郎尔德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恕臣愚昧,请十四爷明示。” 胤褆听罢又笑了一笑,仔细的跟他解释道:“皇阿玛要我成亲,不过是想借此稳住我的心神,但是在我之前还未婚娶的尚有十哥和十三哥,放着十哥不说,如果这个节骨眼能让十三哥回来成亲,我岂不是就有机会前去西北补缺了?”胤褆忍不住为自己的绝妙良计拍手称赞,郎尔德绕了大半个圈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不由得开始佩服皇十四子胤褆心机至深难以言表。 “臣明白了,请十四爷容臣想一想,怎能找个理由将十三爷调回来拖住不走。”郎尔德答应了胤褆的要求,胤褆满意的又叮嘱了片刻,这才转身离开了钦天监。 回府的路上,胤褆反复思索自己的神来妙计,只是越想越觉得只在天象上下功夫仿佛略显单薄了些,他正犯着愁,忽然听到身边几个衣衫褴褛脸上衣服上沾满了泥巴的小孩子呼呼追打着,嘴里还念着一段熟悉的歌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皇城根儿,月纱床,小井的王八上高墙。” 那几个孩子边念叨着歌谣边闹腾着奔跑,胤褆听闻这段歌谣讽刺的是舜天府尹钱晋锡出身寒门,靠巴结夫人家才混到了今天的地位。胤褆听着那段朗朗上口的歌谣,忍不住笑着,忽然却灵光一现来了主意。 他见天色尚早,便又匆匆赶回紫禁城,径直朝着掌管宫内大小事务的内务府去了,内务府掌事太监黄敬见胤褆走过来,点头哈腰的迎上前阴风阳气的说:“哎呦,是哪阵风把十四爷您给吹来了?” 胤褆不屑多看黄敬一眼,而是当头骂道:“听说你小子把这内务府掌事太监的肥差事给丢啦?” 胤褆不说便罢,这一提黄敬那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啦掉了下来,黄敬边哭边矫情的说道:“谁说不是呢,不知奴才手底下哪个兔崽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德妃娘娘的虫草和燕窝,德妃娘娘菩萨心肠不愿跟奴才计较,万岁爷非要不饶,竟要卸了奴才的差事,奴才这不正收拾东西准备滚蛋吗。”说罢,黄敬不顾面脸嚎啕大哭,等黄敬哭完,胤褆这才言道: “这事你也不能记恨万岁爷,那虫草和燕窝乃是番邦进贡来的,皇阿玛都没舍得动全赐给了额娘,你倒好,给他老人家弄丢了,这不罚你罚谁?的亏有我额娘给你多说了几句好话,这事要搁在从前,你这脑袋早就不在你脖子上喽。”胤褆看似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风凉话,黄敬从中闻出点猫腻来,机灵的他忽然一个跨步跪在胤褆面前,抱住胤褆的墨色官靴哀求道: “十四爷,德妃娘娘是您的亲额娘,还请十四爷跟德妃娘娘求个情,让她老人家再跟万岁爷美言几句吧!奴才家中尚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和年迈的父母要养活,可不能去北三所或者浣衣局这些个冷衙门啊十四爷。”黄敬苦苦哀求着,胤褆见目的达到了,摸起腰间的玉坠边把玩着边笑着说: “这还不简单,额娘宫里就缺个会赶眼事儿的奴才。爷可以帮你这个忙,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也得给爷帮个忙?”胤褆不怀好意的说,黄敬自是赶紧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 胤褆哈哈笑着,摆了摆手让黄敬过来,黄敬巴巴的走近胤褆,胤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黄敬登时脸上变了颜色。 “这,这,十四爷,这能行吗?”黄敬战战兢兢的问,胤褆顿时也有些不高兴,只抬起下巴恶狠狠的说: “路就在你脚下,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黄敬回头看了看身后堆放着的自己的东西,再看看胤褆那张不好惹的脸,心知自己也是没有后路了,不由得把心一横,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虱子多了不怕咬,奴才豁出去了,但凭十四爷吩咐!” 听到黄敬这样说,胤褆脸上漾开了得意的微笑。 第五十六章 长乐宫闹鬼显人事 火烧云映天变人情 康熙42年二月初二,距离胤褆要求代替胤祥征战西北刚过了三天,紫禁城里三宫六院喜迎龙抬头。北方的初春忽冷忽热,这天晨起有些薄凉,却也挡不住紫禁城里逢年过节的热闹,各宫娘娘籍贯不同家乡习俗各异,为了迎接二月二,包饺子的,捏糖面儿窝窝的,舞文弄墨的,皆是为了在皇帝面前讨个好彩头各尽所能,大放异彩。 这天早上,康熙帝下了早朝,循例在李德全的陪同下,到几个位分较高的娘娘那里坐上一坐,各宫各院转下来,左右尝了一肚子小吃茶点,到了中午头,肚里非但没有饥饿感,反倒是觉得撑的难受,随即叫了李德全跟随着到御花园散步消食。 到了御花园,天阴蒙蒙像是要下雨般,李德全转身命令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去给皇上拿厚衣服,不曾想那小太监刚一转身,迎头碰上匆匆跑来觐见的长乐宫主事麽麽茶花,两人皆一个趔趄,差点抱一起滚倒地上。 “大胆!如此莽撞惊了皇驾,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李德全抢在皇帝前面吼道,那名字唤做茶花的宫女哆哆嗦嗦站起身来,大气不敢出一声,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 “何时如此惊慌?但说无妨。”康熙皇帝恰巧心情不错,没有深究的意思,那宫女得了不罚的圣旨,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言道:?“万岁爷,奴婢是长乐宫主事宫女茶花,昨夜起,宫里一口废弃的水井忽然奔涌出像是人血样的锈色井水,且今日清晨,贵妃娘娘原来居住的长乐殿殿门洞开,不时发出吱呀吱呀反复开门的声响。如今留守长乐宫的太监宫女们都说是……”茶花说了一半不敢再往下说,而是警觉的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皇帝,以及一旁侧立不安的李德全,顿时便没了动静。 长乐宫乃胤祥生母敬敏皇贵妃章佳氏生前居住的地方,章佳氏乃镶黄旗包衣宫女出身,因出身不高,即便是先后诞下十三皇子胤祥及两个公主,在世时仍旧没有封号,只以庶妃相称。直到康熙三十八年病故,才被追封贵妃得以厚葬。 章佳氏生性恬淡行事低调,虽贵为一宫之主,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人数并不多,且这些宫女太监与章佳氏相处多年,抛开主仆名分,彼此间感情十分亲切。章佳氏故去之后,这些宫人也因年纪偏大,除极少数早有安排的选择被放出宫去,绝大多数选择了留在章佳氏的故宫长乐宫,如往日一般,安静的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宫人们都说什么?”康熙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他对章佳氏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与她共同孕育三个孩子,但康熙皇帝同时又是一位博古通今甚至贯通中外的皇帝,他的阅历、他的修为又让他不同于一般的帝王,对鬼神悬说似信非疑。然而纵是康熙皇帝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的认知并不能跳出当时的社会坏境,于是当听到长乐宫疑似闹鬼的消息,他心里颇为忐忑,又或者,他对章佳氏死后才得到厚待的往事,再次觉得内心过意不去。 “回万岁爷,宫女太监们都说……是贵妃娘娘放心不下十三爷,所以,所以回来了。” “胡说!”皇帝听完勃然大怒。“贵妃娘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温恪公主、敦恪公主前些年都晋封了和硕公主嫁了好人家,十三阿哥如今在朝中担任要职,皇贵妃前些年也迁葬景陵妃园,你们说说,敏妃还有什么心事未了?”皇帝如数家珍般将这些年或许是因为内心有愧而一件件、一桩桩刻意为之的恩赐说尽,说完,皇帝仰起头闭上眼睛,眼角分明有些红润。 “行了行了,下去吧,以后再来万岁爷这里搬弄是非说这些有的没的,小心你们的脑袋!”李德全会来事,二话不说赶走了茶花,小心搀扶着康熙皇帝回养心殿去了。 却说皇帝回到养心殿,反复思考茶花说的话,一时间茶饭不思坐立不宁,他先是背着手在西暖阁中来回徘徊,继而抱着汤婆子杵在窗户根儿上久久凝望不语。李德全也是焦灼不安,几次想凑上前去劝两句,但接触到皇帝清冷的眼神,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打起了退堂鼓。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终于李德全鼓足勇气,刚喊了句皇上,谁知康熙皇帝回过头,先抢过了话锋:“李德全,你看那天边的云彩,是不是红的有些奇怪?” 被皇帝没来由的一问,李德全赶紧顺着康熙所指望向天边。北方的冬末初春,天气没来由的好到出奇,夕阳西下,一片火烧云染红了天际。在李德全看来,这天的云彩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时此刻康熙皇帝的心情,总会被刚才长乐宫闹鬼一事所影响,这会儿竟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李德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海正快速思索着,皇帝忽然又开口:“李德全,传钦天监。” 一盏茶的功夫,钦天监副使郎尔德被唤了来,郎尔德跪地上等候皇帝问话,康熙沉默了半晌,徐徐说道:“近日朕闻讯长乐宫频现魑魅鬼影,傍晚又见火烧红云,可是天象有所异常?” 郎尔德早前已与胤褆串通一气,哪知还没等到有所行动,皇帝竟自己问到了点子上。只是郎尔德并不知道,之所以长乐宫会闹鬼,之所以茶花会面圣,都是黄敬买通了长乐宫的一班宫女太监集体搞的鬼。 “回圣上。红云影照西北乃大喜大凶之兆。” “何谓大喜大凶之兆?”皇帝问。 “大喜指的是将有迎亲、盖瓦之喜,而大凶指的是如不能如期完成嫁娶,将不利西北。”郎尔德心里战战兢兢,而嘴上却流利的说出他所谓的见解。 “不利西北……”皇上反复琢磨着不利西北四个字,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郎尔德登时紧张到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皇帝看到他脸上留下的汗水,忽然间一笑,只说了句“朕知道了”,便让郎尔德退下了。 第五十七章 皇帝内疚护犊心切 兄弟情深委曲求全 钦天监副史郎尔德曲解天意的第二天,康熙皇帝照例叫了大起。早朝之上,皇帝心情大好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先是说了六部出缺的官员,接着对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率陈梦雷等人刻苦攥书一事大加赞赏,半个多时辰下来,皇帝谈天论地,唯独对长乐宫闹鬼以及火烧云天象一事闭口不谈。 胤褆面对皇帝站着,越听心里越失望。他深知康熙如果这次不理会,便很难再有机会重提出征西北之事。果然,胤褆心里抱着热罐子一直等到早朝结束,皇帝也迟迟没说天象异常之事。胤褆彻底失望了,没等众臣行完礼,便要作势离开。 没等胤褆走出门,皇帝忽然发话,特别点了太子胤扔、四贝勒胤祯、八贝勒胤祀和胤褆的名,单让这四人与内阁大学士张廷玉、马齐留下。四人各怀鬼胎的跟着李德全走进内堂面见圣上,胤祯更是故作缓慢状走在最后,他远远望着同胞弟弟胤褆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人进到内堂,皇帝盘起腿坐上软榻,手里常年盘握的佛珠被他拿在手里左右晃动着,如桌上摆着的西洋人发明的钟摆,嘎达嘎达发出声响。 “朕昨夜梦到了敬敏皇贵妃,她温婉可人的模样跟那年朕初见她时一模一样。对于敏妃,朕始终心里是有愧的,她在世时,朕没有好好对待她,以至于她临了也没有得到她该有的名分。朕想啊,她的一双儿女再不能得到不公的对待。所以朕决定召回十三阿哥胤祥,加封和硕贝勒,并给他指门好亲事,择日大婚。”皇帝一口气说完,激动的甚至白皙的脸庞上泛着盈盈的红光。 胤祯听完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了很久,虽不明白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指婚皇十四子胤褆变化到皇十三子胤祥,这里面一定是胤褆搞了鬼。 包括胤祯、胤祀在内的阿哥们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胤褆。胤褆低着头,脸上难掩得以的微笑。 “皇上,微臣觉得此事不妥!”张廷玉斗胆忠言直谏,谁知还没等他说完话,康熙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衡臣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传旨吧。”皇帝脸上退去了刚刚的潮红,眼下又恢复了往日的苍白与平静。偌大的暖阁里没人再出声音,胤祯只觉得一腔要说的话被噎回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咽不回去,别提有多压抑。 胤祯跟随着其他人浑浑噩噩出了西暖阁。天公不作美,阴沉了两天的老天爷忽然发了威,豆大的雨点夹杂在轰隆隆的雷声中七零八落的砸下来,吓坏了地面上拼命奔跑的人们。李德全赶紧让小太监们准备蓑衣给各位阿哥、权臣披上。胤祯仰着头,任凭大雨落在他冷峻的脸上,淋的他没发睁开眼睛。 “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啊!”胤祯突然仰天狂吼了两句,拎起衣角急急走进雨中,一个转身扑通一声敦实的跪在了乾清宫门口。 “皇阿玛!苍天有眼,怜悯你可怜的十三儿啦!皇阿玛,请收回承命!不要调胤祥回京啊皇阿玛!”胤祯说的句句肺腑哭的撕心裂肺,只可惜他的声音被瓢泼大雨落地的声音所掩盖,过了好久,西暖阁里的康熙才听到动静,问了掌事太监是皇四子跪地痛哭叩首,这才让小太监将胤祯请进西暖阁。 胤祯进到屋里,浑身上下低着水,浸湿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冻得他嘴唇发紫不停的哆嗦。皇上即可又命李德全给胤祯沏了碗热乎乎的奶茶,胤祯哆嗦着接过仰面喝下,这才觉得一股暖意流过全身,不再感到那样寒冷。 “大冷天的你胡闹什么?自己的身子不知道爱惜,指望谁能爱惜你?”皇帝铁青着脸,说的也是训斥的话,然而胤祯却明白皇帝嘴里说出的话实际是在关心、心疼自己,一时间胤祯百感交集,眼泪控制不住哗得流淌了下来。 “皇阿玛……”胤祯觉得委屈,伏地痛哭了好久,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阿玛,儿臣不明白,十三弟此去西北,虽无建功亦也不曾有过,阿玛为何执意要调他回来。”说罢,胤祯又抽泣了良久,康熙见他情绪稳定了些,这才解释道:?“朕此前所说的确发之肺腑。昨日钦天监来报,火烧红云不利西北。敬敏皇贵妃朕心有愧于她,朕万万不能让胤祥置身于危险而不顾啊。” 康熙沉重的说,胤祯听罢心情又复杂了许多。他明知这是一场阴谋,却无法在如此舐犊情深的父亲面前和盘托出。他甚至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精明如康熙帝,不可能看不出这场阴谋背后所暗涌的力量,只是皇帝将胤祥的安危放到了第一位,出于对他的保护,甚至不愿意让他多冒一点风险。 “阿玛……”胤祯犹豫着是否还要将皇十四子的野心以及太子的计划稍稍透露一些,怎知皇帝突然站起来,朝着窗口踱了几步,他有些佝偻的后背朝着胤祯,跪在地上的胤祯透过穿越皇帝身侧漏下来的光,神一样的父亲终于走下神坛,如同寻常百姓家的老人,衰老的速度让胤祯感觉到有些神伤。 “胤祯,古语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朕如今有26个儿子,老祖宗打下来的天下,总有一天将交由你们其中一人。朕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自相残杀而止于不顾。你要记住,朕耳不聋眼不瞎,你与胤祥今日所遭受的不公,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 康熙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乾清宫,只留得胤祯一人仍旧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不能十分确定皇帝的心意,只是皇帝有言在此,当前一劫,如今看似只能隐忍,实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五十八章 众将军欲放火烧山 两监犯险急中生智

京城因西北换将一事正闹的不可开交,偏居一隅的胤祥此时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距离冯家印、苏庆徳阴错阳差上了狮子山已有三日,胤祥左等右等等不到山顶上有任何消息传来,这几天着实如热锅上的蚂蚁,辗转反侧坐立不安。 等到与川陕总督周有德约定好的三日期限已到,胤祥闯进营帐要求不计一切代价攻上山去。其实周有德这三天来也不好过,冯家印、苏庆德乃是胤祥从京城带来的心腹,抛去他们副将的身份不说,仅与胤祥同征战多年,情同兄弟的情分,便让周有德倍感压力。 周有德三日来茶不思饭不想,征集了全军最有头脑的几个幕僚正在商议如何营救冯、苏二人,见胤祥火气冲冲的进到帐里,周有德赶忙抽身出来恭敬相应。 “十三爷,您看,这狮子山周边的地形您也略知一二,前山只有这条羊肠小道通向山顶,后山便是悬崖峭壁难以攀爬,照目前情况看,除非山上的人自己下来,仅凭我们这些人,分散力量往上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周有德如是汇报。 这些天胤祥没少勘探地形,深知周有德说的是实话,理智告诉他比起大队人马上山营救,冯家印、苏庆徳想办法自救的成功率更高一些,只是多年的情份让重情重义的胤祥已然没有了耐性,更何况一路走来出师不利,胤祥隐隐约约觉得内心不安,而这份不安究竟源自何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十三爷,周将军,为何不遣敢死队从后山攀爬至山顶?这后山虽说不好爬,但我昨日骑快马绕到后山,见峭壁上长了不少这种树,其枝叶繁茂,足够担负成人的重量。”说话者名李冒字先德,是不久前从西山锐建营调防过来的城防将军。他边说边拿出一根成人手腕粗细,黝黑发亮的树枝放在桌上,周有德看也没看,自顾自说道: “李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北方人不了解南方山体的特殊,此狮子山与北方的岩石山有所不同,虽有此山高整体却是泥土堆积而成,夏季暴雨袭来,经常发生山体崩塌和泥石滚落现象,为此死了不少百姓。李将军所设计的攀爬上山,老臣不是没找人试过,不出二十几人树木就会拔地而起。那狮子山下便是澎湃的河流,为求上山,我手下摔死的将士不计其数。”周有德感慨的解释,胤祥拿过那根树杈掂在手里摸了摸,而后又凑到鼻尖上仔细闻了一闻。 似乎不太确定手中之物,胤祥大声唤人送来火把。他将树枝捻在手中凑近火把,众目睽睽之下,那树枝噌的一下冒出丈高的火苗。 胤祥心中大喜,急迫的问道:“这树可是长满后山?这种植物我在京城见过,是南方特产的油柏,此物油性极大,一点就着。我们仅可派几名身轻敏捷的战士想办法爬上山去,等风向合适就放火烧山,逼迫山上的匪寇自己下来。”胤祥神采奕奕的说,没想到周有德还是叹息的摇了摇头。 “不瞒十三爷,这油柏乃是当地老百姓生活所必需。末将多次侦探,此物后山存量极少,反倒是前山长了许多。后山的树木阴湿难引,而防火烧前山,势必造成山上的匪寇无路可退,意图全歼倒是个办法,但凡想留活口,此举并不可行。”周有德惋惜的说,胤祥一听前山布满了油柏,顿时彻底绝望了。放火烧山势必要逼死山上的匪寇,但这样一来,冯家印、苏庆徳也将在劫难逃,虽说这是全歼敌军的好办法,但就这样白白牺牲两员大将,胤祥实在于心不忍。 一屋人陷入了沉默,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此刻山上,冯家印、苏庆徳正被反手捆绑着关到一间临时搭建的木头屋里,门外两名穿着旧式明军军装的小兵警惕把守着房门,屋里阴冷潮湿的味道让冯家印、苏庆徳难受的有苦说不出。 冯、苏二人自是不甘被捆,特别是苏庆徳,嘴里只叨叨着冯家印的一时糊涂:“你说你,明明穿着自己的衣服,偏偏挂着顾生友的腰牌,要不是你自己说的名字和腰牌对不起来,咱们这会儿至于被捆的跟大闸蟹似的吗!说不定,这会儿正坐在他大当家的硬仗里喝热乎茶呢!”苏庆徳抱怨着,冯家印挪着屁股朝他靠了一靠,满不在乎的回敬道: “谁他娘的知道这衣服上有腰牌,爷这身衣服是从顾生友那厮身上扒下来的,爷的腰牌还在丰台大营呢!哎哎哎,你别光叨叨,往我这儿靠靠,我裤子荷包里有把短刃匕首,帮忙掏出来。”眼瞅着冯家印后背贴上了苏庆徳,苏庆徳这才停止了抱怨,他一听说冯家印身上有匕首,也迫不及待的用被捆绑的手朝他裤兜摸去,谁知刚巧不巧,苏庆徳摸错了地方,只听冯家印大喊一声骂道: “哎呦!我的大老二!你小子轻点!”苏庆徳又气恼又好笑,还没等骂出声音,那守门的小兵推门进来,怒喊了一声:“你俩干嘛呢!” 冯家印反应奇快,眼看来不及分开,索性继续靠在苏庆徳身上后背不停的动弹;“呦二位爷,小的后背痒痒,靠在兄弟身上蹭一蹭,要不,二位爷帮着挠挠?” 冯家印嘻皮笑脸的说,那两个守门的相互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兵哼哼道:“我呸!你也配!”说罢,二人狠狠关上了门,冯家印、苏庆徳皆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