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时代:英雄书卷》 序 “妙笔计划”是王者荣耀与阅文集团合作的王者荣耀文学共创活动。首期活动由王者荣耀邀请25位阅文知名作家,基于王者荣耀的世界观及英雄设定,创作作家心中的王者故事。 合集作品《王者时代:英雄书卷》,覆盖长安、云中、海都、稷下、玄雍五大王者世界区域,共计23篇英雄故事。 1)弈星《弈动长安》,作者:辰一十一 2)裴擒虎《寸步不让》,作者:国王陛下 3)公孙离《离梦长安》,作者:油爆香菇 4)尧天小队《肴天客栈》,作者:青衫取醉 5)公孙离《长安离歌》,作者:府天 6)马可波罗《长安漫游》,作者:魔性沧月 7)李元芳《少年密探》,作者:荣小荣 8)上官婉儿《惊鸿一笔》,作者:言归正传 9)狄仁杰《对手》,作者:纯洁滴小龙 10)李白《云中曳影》,作者:三天两觉 11)李信《光明行》,作者:卖报小郎君 12)伽罗《她之箭》,作者:希行 13)铠《异乡人》,作者:齐佩甲 14)百里守约《守约》,作者:辰一十一 15)百里玄策《云罗墟》,作者:宅猪 16)狂铁《风暴之海》,作者:远瞳 17)露娜《月光之影》,作者:云芨 18)蒙犽《是无拘》,作者:咬火 19)曜《闪曜》,作者:圣骑士的传说 20)鲁班大师《双星》,作者:齐佩甲 21)扁鹊《生死人》,作者:志鸟村 22)蒙恬《制胜》,作者:鹅是老五 23)镜《镜界》,作者:黑暗荔枝 弈动长安 第一手 猜先 长安,大理寺! 机关坊中飞檐林立,画阁高耸,街角处背靠着高达数十丈坊墙的鼓楼,已经敲响了第三通鼓。 长安是一座由机关构成的城市,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机关楼甚至可以高达数十丈。石质的楼墙之上遍布着银色的导轨,那是被长安人称为经脉的机关运行路径,一座座望亭楼阁,可以沿着这些机关导轨运动。 但大理寺却是个例外,坊墙之上银色的导轨经络稀少而规律,高耸的云楼画阁亦是错落有致,保证视野的开阔! 随着第三通街鼓的敲响,大理寺沉重的坊门亦平滑有序的开始缓缓闭合,坊墙之上数十座望楼升起,这些望楼屹立于厚实的石壁坊墙之上,身披明光盔甲,手持长枪的武侯们俯窥着整个坊前的动静。 望楼上非但有这些眼力敏锐的武侯和密探,还有一个个圆滚滚的机关人,红光莹莹的视线,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位置! “没有破绽!” 弈星身披蓝白色的披肩,平静的从坊前经过。 “大理寺内各处建筑高地错落,但遵循着中间高,四周低,坊墙高,其余建筑低的原则,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足迹地带。坊墙上的任何一个位置,都至少在三座望楼视线交叉之中。就算翻越坊墙,也找不到一条完全遮掩行踪的路线。” “除了各处望楼的明哨,还有建筑之中警惕监视着各处道路的明暗岗哨,想要潜入进去,难如登天!” 弈星嘴唇不动,清冷的声音却传入身边的阴影里。 “如此,也并非完全没有破绽!” 阴影中的人开口道。 “是人就会有破绽!巡视望楼的武侯和密探,我可以用‘藏棋’之法,使得他们的注意力分散,注意不到我们!” “但同时还有一条与密探明暗哨完全独立的巡视体系。那些机关人不会渴,不会累,更不会注意力分散。不解决它们,我们没有成功的希望!” 弈星看了一眼坊墙上望楼里那些圆圆滚滚,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机关人,嘴唇微微蠕动道。 此时望楼已经注意到这个第三通鼓后,还在街上逗留的少年。 一座望楼外竖起的信旗向着弈星所在的方向倾斜,两片犹如燕子尾巴的旗翼,一片朝着弈星的方向指去,一面与地面呈直角竖起,示意那个方向有情况。 周围数座望楼之上的视线立刻投射了过来! 弈星却毫不变色,登上了街上沿着经络运行的一辆奚车,奚车之中已经坐着一个男人,正是刚刚站在望楼视线的死角处的那个身影。他透过车窗,凝视着夕阳下的大理寺! “我认为恰恰相反……这就是破绽!” “人和机关是不会相互理解的!只要存在这种无法解决的误解,这份信任便不堪一击!” 那个身影吹响了含在舌下的一只呼哨,低沉让人无法听到的声音,传出了极远的距离。 这时一只黄莺拍打着翅膀,从半空飞过。 坊墙上的望楼处,一个圆头圆脑的机关人脑袋一歪,散发这莹莹红光的视线扫过了那只黄莺,它口中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拉动了身边的信旗,让信旗的尾翼直指着黄莺的方向。 周围的几座望楼也将目光投射过来,还有望楼通过导轨滑到了方便观察的位置! 一位两鬓斑白,资历颇深的密探放下了手中的机关望镜,摇头道:“只是只鸟!你们继续观察!” 此时,被望楼机关滑动的声音惊动的黄莺,已经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密探站在望楼的窗口,抬手对其他同伴示意解除警备。 他回头看了机关人所在的狭小望楼一眼,摇头道:“那是七号的望楼吧!它最近经常误报,改天找人来修一修吧!” 身边的同伴笑道:“那是!咱们大理寺已经够荒僻了,总不能真的连一只鸟都放不进来了!” “这样,咱们可就真成了绝雌生物了!” 此时,黄莺鸟已经飞跃过了长安重重的飞檐,飞进了一处楼阁之中,停在了一只苍白而纤细,干净的没有一丝老茧的手指上。 先前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人和人之间都难以相互信任,更何况绝不可能与人相互理解的机关人?不能相互信任的同伴,彼此之间带来的,自然只有干扰……” 黄莺鸟微微侧头,眼瞳之中闪过一丝红光,犹如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精致而没有一丝生气,竟然是一只机关黄莺。 托着黄莺的身影纤瘦而高挑,带着一丝病容。 在他身边却是青涩之气尚未褪尽,两颊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弈星,此时正在一张棋盘之上落子。 那黑白的棋子交织之间,显出极为复杂的形势,黑子布局森严精密,白子凌乱散落,竟然无法串联一条生气。 若是有识得大理寺各路岗哨布置,同时又精通棋道的人便会发现,这棋盘之上的布局,犹如从云端俯视整个大理寺,而黑白棋子是各处的建筑。 黑子落子所在便是明暗哨所的布置,空白之处或是黑子的杀机,或是白子的生气。 通过整个棋局的气眼布置,大理寺的防守变化便在弈星眼中一览无余。 “怎么样!我的情报可曾完善?” 神秘人坐到了弈星的身边,慵懒道:‘要是实在算不出来,我们可以改在白天动手!” “白天大理寺人员复杂,变数极多,难以纳入我的掌控之中。下棋者最讨厌的并非是对手毫无破绽的棋风,或是什么高超的算力,而是出乎意料的变数!” 弈星缓缓开口道:“我已经算出了一条可以进入秘阁的道路……” 他抬手在棋盘几处空白之上落子,竟然将白子的生机,于绝无可能之处延续了一条脉络,通往‘天元’之处。 而天元的位置,正是他们此次的目标——秘藏阁所在。 秘藏阁是保存大理寺历年机密情报的档案馆,亦是守卫最为森严之处。它位于大理寺坊群的西侧,乃是一座遍布机关的楼阁。其中形势之复杂,规章之严密,大理寺无出其二者,便是大理寺卿狄仁杰的办公之所,也要位列其后。 弈星身边的神秘人微微一笑,点头道:“白日秘阁中随时可能有人来查询情报档案,的确不好动手。” “而且我等调取档案,只能在外阁等候,由馆阁中的女侍通过机关传递调取档案的名称,然后由内阁的主薄找到对应的情报再传递给外阁,由我等现场查阅。” “故而秘阁内外不通,档案绝不离馆,每次查阅机密非但需要相应的身份,更要留下案底记录。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毫无破绽的窃取其中的机密,几乎是不可能!”男人手指轻轻点在了天元之上。 “所以,对于秘阁内的情形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弈星微微皱眉,圆而小的脸庞之上,浮现一丝凝重的神情。 “秘阁主薄是一位老密探了!据说早在杨氏掌权之际,便已经是大理寺的资深密探。如今年过七旬,早已不问外事!只是因为孤寡一身,除了大理寺无路可去,为人又小心谨慎,知晓许多前朝的隐秘,这才被狄仁杰安排接管了秘阁。” “此人无法收买,更对大理寺忠心耿耿,接掌秘阁数年以来,都未再出秘阁一步!” “好在此人还负责整理各路密探回报的情报,将其中的原本整理成档案收入内阁,因此我对此人还算有些了解!” 弈星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此时月色已经渐渐笼罩长安,清辉洒下,带着一点朦胧之感。他捻起一枚白子放到了窗下,洒落的银光下,白子反射着月光,通体莹莹仿若无物,随即又有一枚黑子相邻落下。 黑白之间月光流转,渐渐模糊了其中的事物,两枚棋子就这样从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不见了。 “今夜,月色正好!” 弈星平静道:“正是完成老师嘱托的良机,老师既然将如此重任交托于我,弈星则不可不胜!” “阿离!” 一只粉色头发的少女探头进来,两只耳朵一颤一颤的,就好像在伸手打招呼。 “阿离可以用伞躲避敌人的视线,但是……星,你也要跟着去吗?如果被发现的话,阿离可是没有办法带着你逃出来哦!” 弈星凝视着天元位置,微微摇头:“棋盘之上,出现了巨大的空白,我必须跟着你们才能看得更清楚。” “认真的星真可爱!” 阿离伸手戳了戳弈星的脸庞,少年微微仰头,眉头微蹙,紧绷的脸吓退了公孙离不安分的手。 站在窗边的男人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完全想不到严肃认真的少年,还有如此的一面。 他继续说道:“在机关人的认知当中,遭遇的各种情况的反馈会分为三种,轻度威胁、中度威胁和重度威胁。因为某些顾虑,大理寺的警戒机关人只能发出警报,除此之外,是完全无害的。机关人可能有各种判断复杂情况的能力,但在警戒体系之中,它却只能发出这三种信号。” “所以,其中必然存在误解!”弈星明白他的意思。 “正常的鸟兽翻阅坊墙,是无威胁状况,但可能是机关的鸟兽,便是轻度威胁!要提醒其他岗哨注意有动静。翻阅大理寺坊墙的小型机关是轻度威胁,人是中度到重度威胁,持有武器,或是在通缉之中的人物,会立刻引发全面警报。” “当然如你们这般的……” 男人扫了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一眼,暗叹一声,真是造孽啊!微微摇头道:“就算出现在坊墙之上,大概率也是中度威胁,会提醒各处的岗哨密探有情况,并会扩散警报,通知附近巡逻的密探前往!” “所以,大理寺密探与警戒机关人之间,并不能充分地沟通,也不存在坚实的信任体系。” 弈星点头道:“这就是你说的破绽所在!” 男人抬起头来:“我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便已经在你选定的坊墙之处,制造了一处信任的危机。呵呵……人和机关人之间终究是不能理解的,无论它们表现的多么像人,但那也只是一种伪装。为了人的认同,而进行的伪装!它们终究只是一种……像人的怪物而已!” 弈星平静地看着面露一丝深深的冷漠,甚至厌恶的男人。 他能感觉到男人此刻无所谓的伪装之下,那种深切的痛苦和厌恶。 但弈星终究没有开口安慰,在他的世界之中,他人的痛苦,只要不去打扰便好了。 “所以,飞越过坊墙的伞是什么级别的警戒?” “轻度……” “棋子呢?” “也是轻度!” 男人看到弈星还要开口,便竖起食指道:“没有遵循预定路线靠近的大理寺密探,在判定之中也只是轻度威胁,所以……” 他掏出了两个银鱼袋,里面装着一枚象征着长安官吏身份的鱼符,递给两人道:“这是我设法弄到的鱼符,你们佩戴上鱼符行走在大理寺中,那么只要不被人发现,靠近任何机关人,都只会被判定是轻度威胁。” 弈星握紧了手中的银鱼袋,望着月光之下远处显露的大理寺的飞檐殿宇,坚定道:“那么,开始行动吧!” 弈动长安 第二手 起手 奚车在街道之上平缓的滑动,飞快的掠过纵横交错的大街,拐到了大理寺所在的机关坊前。 金色的奚车攀上了垂直高大的坊墙,在巨大的坊门左侧的角门前停了下来。门口守卫的武侯看到奚车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只是机敏地打量着奚车之上走下来的人,熟稔的打着招呼:“索大人!又来加值呢?” 从奚车上下来的索大人只是微微点头,便通过了守卫的搜检,径直进入了大理寺中。 奚车驶离后,紧贴着坊墙的阴影里,两个影子并肩而立。 耳朵竖起来的那个影子,看了高大的坊墙一眼,轻声笑道:“阿离倒是很容易就能翻过去!可是,星,你怎么办?” “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阿离!我们在预定处汇合!” 公孙离像是一只矫健的兔子一样高高跃起,在坊墙之上几近垂直,毫无凸起的几处地方轻轻一点,她踮着脚仿佛舞蹈一般,一个前空翻,人就轻巧地翻上了数丈的石墙。 此时她已经攀到了一处凸起,随后,仿佛正在舞蹈表演一般,她轻轻握住了那处凸起借力,整个人凭着手臂的力量,往上柔软地翻了上去,犹如一只矫捷的灵兔,朝着一处望楼一跃而起。她纤长的腿就像蝎子尾刺一样倒挂,整个人飞跃向数十丈外的望楼,脚尖灵巧的勾住了望楼下的一处石雕凸起,然后凭借脚尖勾起的力量,整个人猛地往上腾翻而去…… 望楼中的密探好像听到了什么,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但此刻阿离紧紧贴在望楼的凭栏,而密探就站在她身后的栏杆之后,只要他探头向下看一眼,都能看到那上下抖动,微微颤抖的茸茸耳朵。 但这时,一把花伞犹如燕子,在空中灵巧的飞旋着。 它从望楼中警惕戒备的武侯密探的脑后飞过,然后划过所有望楼的视线死角,飞到了最靠近坊墙顶端的地方! 公孙离的身影在花伞之下瞬现,她紧紧贴着坊墙,借助这个唯一的视觉死角,藏在头顶一座望楼的眼皮底下…… 接下来,只要再次旋出花伞,便可越过这道守卫森严的坊墙。 这时候,公孙离才有机会探头向下看了一眼,想要用手势问一问弈星,是否需要自己引开一部分望楼的视线。 可是当她看到弈星的时候,他却站在垂直的坊墙上,与地面完全平行,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就好像坊墙成为了一张棋盘一样。 在弈星的脑海之中,那些望楼岗哨已经化为一颗颗棋子,那些密探视线的移动,犹如对手的布局——每个人的视线都存在死角,而望楼的左右视角开阔,但坊墙垂直于望楼,恰恰是视线最为狭窄的地方。又因为圆滚滚的机关人无法低头的缘故,它们看不到脖子以下的地方。 所以,只需要算尽他们的视线移动的规律,便可在毫无破绽的防线面前,撕开一道口子。 但这种破绽越往上走越小,到了坊墙顶端,所有的望楼都处于视野最佳的位置,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公孙离暗暗地为他担心着,正当阿离想着如何为弈星创造机会的时候,一只黄莺飞到了坊墙上,机关人小七所在的望楼中发出了有动静的警告。 “我必须先过去了!” 公孙离有些后知后觉的想到,她手中的花伞飞旋而出,借助这一瞬间其他望楼注意力的转移,飞跃过了高大的坊墙。 机关人小七照例发出了警告,但已经发现那是一只鸟而已的密探们再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墙头,却都只是抱怨了几声:“早该让虞衡司的人来修一修了!” “小七大概是真的坏了!这几天频频出错!” 望楼之中老练的密探微微摇头,他拿起机关望镜,看了小七所在的岗哨一眼:“明天找个人陪它放哨吧……嘿!它还说我这里有动静!” 身边年轻的密探也咧嘴笑道:“该不会是把我们也当做了什么鸟兽了吧!” 身材矮小的弈星安静的站在他们的身后,借助两人高大的身躯,遮掩着自己。 他距离两人的后辈不到一个转身的距离,犹如影子一般,紧贴着两人,同时又借助他们的身躯,挡住了其他方向投来的视线,选择只暴露在小七的岗哨观察下!他的腰间佩戴着和两人相同的银鱼袋,甚至连身着的披风也是淡蓝色的,看起来就像是他们亲密无间的同事。 “抬头观察远方的人,总会忽视自己身边的东西!” 弈星抿了抿嘴,脸上浮现一丝低落的神情,回忆中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他却已经记不起那张脸具体的模样。 只有双手摸过胡茬的刺痛和那豪迈爽朗的笑声,犹然在耳边回响! 这一丝回忆模糊而又短暂得容不得他怀念,待到巡逻的岗哨经过望楼之下的时候,弈星便从望楼之中平躺着向下坠落。 很快他又犹如先前那般,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一只巡逻小队,将自己的身体藏在最后的那人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借助他们的掩饰,深入到了大理寺腹地。 在那座犹如金铁铸造,高达十丈的巨大铁阁顶端的飞檐上。 弈星和公孙离并肩而立。 秘藏阁是一所五层高的压檐建筑,长六十丈,宽四十五丈,通体由铜打造,坚不可摧,巍峨的宫殿般建筑,上三层是存放机密档案的内阁,下两层是查阅档案,以及情报汇总和整理的外阁。内阁只有一个入口,四面虽然有通风窗,但开口特别狭小,不容成人通行,而且遍布机关,就算是一只老鼠也无法潜入进去。 毕竟秘阁之中,最大的危险不是盗贼潜入,而是防虫防鼠和防火! 秘藏阁的守卫只在外阁,通常更多是在值班,以防突发情况,需要紧急调取档案和情报。 秘藏内阁中,白发苍苍的福伯一瘸一拐的走过一排金铁打造,占据了一面墙的书架,来到自己的书桌前。 他拉动身边的绞盘,桌前数根黄铜打造的铜管之中便嗖的一声,抽上来一枚机关囊。打开机关囊,这是第一层外阁分拣来的情报。 福伯凑到灯光前,眯了迷眼睛,阅读着情报的简要,嘟囔道:“商队回报,云中玉城又发现了一条新的玉矿……嗯!云中,玉城,商贸……癸字酉号,二十三!” 他起身来到书架前,拨动着那个巨大的机关圆盘,犹如罗盘一样密密麻麻分成无数圈的金盘缓缓转动,其上阴阳八卦天干地支二十四分野一共三元三合,相互嵌套,看起来复杂无比。 福伯轻轻拨动圆盘,令其上的天干地支旋转到特定的位置,待到他按下中间的太极鱼眼的时候,面前的书架豁然动了! 吱嘎嘎的机关运转声,犹如旋律整齐的恢弘乐章,两排书架迅速向后退去,向内合拢,抱合再一起化为一瓣巨大的金色花瓣,随后花瓣犹如被线牵扯着向后飞退,露出一个巨大犹如高塔一般的空间! 那无数巨大的金色花瓣,组成了一朵巨大的宝相花,在这里盛开! 无数花瓣随着机关旋转着,大致可以看出,那些巨大的金色花瓣分为里外三层,上下五层的架构,最外层由六十四片花瓣,最内层也有十六片花瓣,每一片花瓣又有两排书架合拢封闭而成,这些花瓣像是组成的魔方一样,随着机关的运转在不断地转动。 这种宏大的机关韵律之中,最里面一层的花瓣也会不断从旋转,从内层向外移动,最后通过极为复杂的变动,滑到了福伯的面前,再一次展开成两排书架。 这两座书架上,正是云中玉城的商贸情报的汇总。 福报将原始的情报,附在玉城矿脉情报图之后,又提笔在玉城的堪舆图上添了几笔,然后才重新将卷轴卷起,放回了书架上! “密探回报的海都舰队出港情况!海都,军情!丙字子号第九书架!” 他继续回到桌前处理抄录着情报,一枚枚机关囊被管道送到这里,然后由他抄录下来,放回到对应的书架上。 白日里调取情报档案的事情太多,他必须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将每天的新情报归档,因此这时候,他的身边总放着一杯加了葱姜盐,味道很重的浓茶。 随着一声抽气的声音突然迸发,福伯打开了又一个机关囊,但这一次他没有发现,在情报文件的后面,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蜘蛛悄悄爬了出来。 它八只细长的腿悄无声息的移动,一直爬到了福伯的茶杯旁边,蜘蛛才张开腹部,露出里面精巧的机关来。 腹中的药水被机关滴入茶盏中,蜘蛛静静的藏在了旁边,直到砰的一声,疲惫的老人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候,一个身影才推开了内阁厚重的机关大门,走进了这里。 他扶起福伯的脑袋,将他小心的枕在了柔软的机关囊上。上方的通风口处,一柄花伞飞旋而落,随即一只手在伞下凭空出现,接住了花伞,弈星的身影也倏的落下,站在了公孙离的身边。 “这里就是存放大理寺机密档案的秘藏阁!” 阿离看着那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书架,抢先上前拿起一副卷轴展开,然后眉头微微一皱,继续拿起旁边的卷轴。 她快速翻了几卷,才要摇头道:“这些好像都是扶桑的情报!秘藏阁那么大,应该不止有这些,其他情报放在了哪里?” 弈星看向那个男人,他却摊手道:“都说了,秘藏阁内外隔绝。我也没有来过这里……” 他靠在金盘之上,惫懒道:“不过略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么大的一个东西放在这里,想必不会是没用的装饰!” 男人撑在金盘之上的双手‘一不小心’滑动了金盘,随即又按在了中心的阴阳鱼眼处,随着机关的轰鸣,他们面前的书架突然退去,合拢成了巨大的金色花瓣,随即魔方一般复杂的机关体系再次运行了起来,那座占据了他们整个视线的巨大宝相花,在阿离的目瞪口呆之中,飞出一片花瓣。 随即花瓣打开,两座新的书架便送到了他们的面前,再次填满整片墙。 男人耸耸肩:“看来我们已经找到了机关!” 面对着书架方才惊鸿一瞥,透出后面那密密麻麻,犹如魔方一般的机关,男人抱着双臂道:“我刚才粗略的数了数,如果每片花瓣都是两架书架,那这里至少有一千四百架,其中保存的情报浩如烟海,想要找到我们所需的那一份,更是难如登天了!” 弈星低头观察罗盘之上的那天干地支,加上数字和种种其他符号的体系,然后仔细地查看书架。 “这里!” 他很快就发现了书架上的标记:“庚午十八……” “看来只要移动金盘,转到对应的天干地支和数字,便能调取相关的书架。”弈星抬头道。 “书架的标记并不是什么秘密……”男人抬起右手,五指依次落下,就好像在空弹奏着什么,一只小巧的机关蜘蛛顺着他指端攀爬着,然后拉出晶莹的蛛丝,从他手里落下。 “真正的秘密是每一份情报的摆放规律!” “甲、乙、丙、丁、戊……这些代表着国政、军情、贸易、重要人物以及当地的历史、书籍等等。而子、丑、寅、卯、辰、巳、午、未则是表示不同的方位,那里的异邦外国,藩镇以及最重要的长安等等。” “那我们要找的情报,应该是在长安区域……”阿离兴奋道。 “哈哈……”男人随手滑了一圈,冷笑着摇头道:“错了!你们要的情报根本不在其中,而是存放在内阁书薄都无权查看,只有大理寺卿和两位少卿亲自来这里,才能打开的金匮之中!” “看到这最中间的阴阳鱼了吗?”男人指着金盘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只有将代表大理寺卿身份的鱼符放在其中,才能调出金匮。而这仅仅只是一道机关而已,谁又知道,想要真正开启金匮还需要多少道机关?” 阿离微微张口,突然伸出手来:“嗯?” 男人一挑眉头,有些诧异,阿离却认真道:“鱼符呢?” 男人差点滑倒在地上,狼狈的稳住身形,道:“你让我去偷狄仁杰随身不离的鱼符?” 阿离生气道:“你大可以早点告诉阿离,让我早点想办法把鱼符偷到手,而不是等我们都到了这里才说这些!” “狄仁杰随身的东西,靠你一个小姑娘可没法拿到手!”男人叉着腰不屑道。 就在两人吵吵闹闹的,阿离的耳朵已经气得竖起的时候,弈星站到了那面书架之前,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这个复杂体系的大致结构。宝相花的一片片花瓣飞出,化为一枚枚棋子。这里的空间勾勒出一个立体的棋盘,形成了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网络,凭着他的记忆,重复之前的移动。 “卦象!”弈星突然睁开眼睛道:“这里的书架移动,是按照卦象规律来的!” “哦?”男人好奇道:“这有何用?” “老师曾经教我占卜之道,易数乾坤,在于变与不变!” 弈星认真分析道:“既然金匮存放的情报如此重要和隐秘,那么在整套机关移动之中,它都应该是位置不变的。因为它必然存放在极为严密的保护下。” “所以我猜想,金匮有三重防御体系,其一是外围的变数,只有这些移动的书架都达到一个特定的位置,金匮通往这里的道路便会畅通无阻,这是开启金匮的‘密码’!” “然后才是开启存放金匮那道门扉的钥匙,将鱼符放在‘锁’上,打开金匮……” 弈星指着重重书架的最深处,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门扉从哪里突然打开,金匮从门扉之中滑出,在机关的运转下被送到自己等人面前。 “最后,才是金匮本身的机关锁!” 男人本来还想夸耀自己为了这一刻所进行的种种准备,用机关蜘蛛偷听了福伯两个月的梦话,才终于弄清了金匮存放之处。但是打开金匮存放之处,却还需要一道密码。可惜这道密码连福伯也不知道,只有狄仁杰和两位大理寺少卿清楚。 之所以这次之所以让弈星一起跟来,便是因为明世隐认为弈星可以破解这道密码。 但这番夸耀自己的话硬是被弈星的分析哽得说不出口! 他缓了一会,才强撑着点头道:“不错!我本来还想考考你们,现在看来,小星星你的确有我的几分风采了!” 公孙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翘着好看的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这复杂而庞大的‘宝相花机关锁’,满是担忧道:“可是,可是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们要破解到什么时候啊?” “用不了多久的!” 弈星缓缓开口道:“我们要先试几次,我会记住这期间机关的所有变化,为了防止金匮有试探次数的限定,大概需要九次,分别移动甲、丁、庚、壬和子、寅、辰、申、戌……” 弈星在金盘之上转了三下,秘阁的机关再次启动了起来,很快便有一排书架滑到了他们面前,公孙离上前查看:“丁丑十六……是河洛藩镇的情报!” “癸酉三,云中漠地!” “壬申二十七,云梦奇闻……” 公孙离说着又打开了一幅卷轴,一只奇异的小鹿,被探子惟妙惟肖的画在纸上,柔和的大眼睛充满灵动。 弈星没有帮着打开任何一幅卷轴,他只是紧紧盯着那纷乱,不断变动的书架和机关,并将每一个变化都记在脑中,这并不容易,因为他只能看到整个体系的一个面,更多的变化则藏在内层和背后,不过…… “内外三层,上下五层,总共数百个书架的机关运动而已,比起棋盘之上的变化来说,并不能称得上复杂!” 弈星朝着身边的一个书架一指,对身后的男人道:“标记它的位置!” 男人轻笑一声,弹出了手中的机关蜘蛛,让它落在了那排书架上…… “乙子三十六,稷下学院机关术发展!” 金色的花瓣,带有柔和的弧度,即便展开为书架,依然有着流畅的线条和美感,机关让宝相花旋转,所有花瓣流动起来的一幕,更是华丽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些花瓣都是用铜打造,由两排书架合拢严丝合缝的闭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匣子一样的封闭铜箱,用来保存这些脆弱的纸质、绢质情报。而只有在滑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花瓣状的铜箱才会突然从中间打开,变成两排书架,上面盛放着一个又一个的卷轴,甚至还有用竹简记载的古老档案。 三人之中最为精通机关术的男人聚精会神看了一会,便为这机关的复杂而深深皱眉。 因为这些那些花瓣状的书架,一模一样难以分辨,而且并未按照规律整齐地摆放着,而是随着机关不断的变化。好像机关每启动一次,所有书架的位置便会发生一次变化。 但是每次启动机关,还是能准确的打开对应编号的书架,又说明这种变化,存在着一定的规律。 “你算到了那个藏着金匮的不变所在吗?”男人看着弈星依旧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机关的变化,忍不住开口问道。 弈星圆圆的小脸之上,浮现一丝‘你现在还没有发现吗?’的不耐烦的神情,让男人有些微微愧疚,好像显得自己很傻一样,但他转而回过神来,我又不是你这种怪物,愧疚什么? 弈星微微抬手,好像捻着棋子一样,他的手落向了宝相花最中心的位置:“不变之处,自然在那里!” “机关犹如魔盒万化,却只有顶和底是绝对不变的。” 弈星所指的地方,是书架环绕的最核心处,整座秘藏阁内犹如一座内外三层的重瓣莲花,而这朵含苞欲放的宝相花,一直上接到秘阁顶部的铜梁。若是从上往下看,便能看到有八个书架搭成了仿若莲花的尖端,封锁了顶部的空间。 这时候,公孙离已经试探到了甲辰,随着机关的运转,塔顶的莲花却骤然开放! 顶端的一朵花瓣落下,露出宝相花中心的花蕊,那里是一个金色的平台,上面有宝相花的纹路! 公孙离眼睛一亮,指着头顶道:“金匮应该就在宝相花中,我可以从这一道缺口进去!” 说罢,也不待弈星阻止,便凭借着自己高超的轻功,借助面前的这面书架,攀上了秘藏阁的铜梁。弈星连忙抬头,冲着已经准备下探的公孙离道:“机关没有那么简单,阿离,回来!” 阿离已经飞旋出了花伞,无论这花瓣脱落露出的开口多么狭小,其他人过不去,可她公孙离未必过不去!可就在花伞旋转着就要飞入那个小小的缺口进入宝相花中的时候,公孙离却听到嗡的一声轻响,就好像蜂儿震动翅膀的声音,随即让她寒毛直竖的敏锐感觉,察觉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动。 阿离本能的一个折腰,常年舞蹈的身躯划出一个曼妙的弧度,几乎是贴着铜梁躲过了那一道颤动! 不远处的花伞上突然传来一声裂帛般的声响,伞面之上顿时出现了数道长长的刀口,甚至连坚若精钢的伞骨都被切断了许多。阿离背后发寒,看似无害的空气中,遍布这无形的杀机,如果刚刚她出现在伞下,那么…… 阿离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一滴汗水滑过她的下巴,滴落了下去! 公孙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那滴汗水在落入下空之后,在半空突然一颤,随即被凭空分割成了两滴! 弈星的神色越发凝重,就连身边的男人也都站了起来,他沉声道:“空气里有东西!” 弈星从怀里摸出了一枚棋子,飞掷了出去,棋子向着那处缺口飞去,却在即将投入其中的时候,犹如水漂在水面上弹起一般,贴着缺口滑了出去。弈星伸出手来,遥遥捻着那枚棋子,继续朝着那出缺口缓缓落去。 这一次棋子落在了缺口处的空气里,微微倾斜的一个角度,然后便悬浮在虚空之中。 “看看下面是什么东西!”男人伸手将旁边的铜镜摘下,映着灯光,照向了那枚棋子! 公孙离赫然看见,在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四五根细不可察的丝线交织着,托在那枚棋子的下方,而男人也拿起灯光照亮了面前那座书架的上空。 “那些锁链只是掩饰!” 男人注视着那条好像牵引着花瓣来到他们面前的铰链,旁边有一些极为细密的丝线,一头连接着书架,一头一直探入进宝相花所在的那片空间中。 “这些机关线虽然极其细微,但却非常牢固,能够提起巨大的铜书架平滑移动。我一直以为是铰链带动这些花瓣飞来,现在看来,这空气里遍布着的这些丝线,才是由机关带动,牵动书架滑行的东西!这东西又细又坚韧,打在人身上,恐怕比刀剑还要可怕!” 阿离的耳朵低垂,怏怏的从铜梁之上落下,有些心虚的不敢看弈星。 而此时的弈星却凝视着自己面前的甲字辰号第八书架,卷轴中伸出的垂落竹签上,密密麻麻的全写着李姓的名字。男人站在他的身边,也看着这面书架,低声喃喃道:“甲辰第八号,长安,前朝李氏档案!” 弈星呆呆的看着自己身前一枚飘扬的竹签,上面用触目惊心的朱砂红笔,书写着一行字迹——英国公谋反一案! “围棋,一黑一白,如同阴阳,可以囊括世间万物!” 就好像熟悉的粗糙胡茬扎着手,听那豪迈爽朗的声音笑道:“来……爹教你下棋!” 短暂的幸福却总是倏然而逝,记忆中的温暖渐渐退去,伴随着一声‘英国公谋反!国公府上下打入死牢!’的刺耳尖声,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 “放过他吧!”犹如铁铸的高大男人指着自己,对士兵说:“不过是个孩子!” “是,司空大人!” 自己蜷缩着身体,在巷角躲避寒风的时候,一个拥有温度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我……已经没有名字了!”自己回答道。 那个温柔的身影,看着自己在地上划下纵横十九道的划痕,以及上面堆放的石子,突然伸出了手,按在了自己的头上。他微微笑着,低声道:“那你就叫作弈星吧!” 那一刻,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棋子,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卦象也同样如此!阴阳变化之间,诉说着无尽的宇宙,同样,也昭示着愚者的命运。智者不信命,愚者不知命!” “一阴一阳之谓道……” “棋盘上的变化,也只是这‘道’的一种!卦象和围棋并没有隔阂,就让我来教你,如何用围棋去计算吧!” 站在书架前的弈星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手,指尖已经触及到了那片血红色,只需要一摘,便可把自己的过去握在手中,但…… “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父亲!如今知道真相,我并不能做什么?但在老师身边,终有一刻,我们都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不只是我,而是……所有人!”弈星缩回了手! 他转过头去,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眼睛里的水光。 “我已经明白了!”他转身走向金盘。 阿离在身后抱着破破烂烂的花伞,心疼的耳朵都垂下来了!但闻言还是顿时振奋,惊喜的追问道:“星发现了什么?” “机关的变化繁复,但依然不离其中!就如同世间万物的变化,离不开阴阳。”弈星将手放在了金盘之上:“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 随着金盘的转动,咔咔的机括声再次响起。 面前的这面书架合拢化为花瓣飞退,但是那朵巨大的宝相花上最顶端的一层,八朵花瓣却豁然飘落,化为一朵盛开的宝相花,随即第二层三十六片花瓣也一点一点的盛开,一层一层的,无数巨大的花瓣散落,在最底层铺就一个巨大金色平台。 平台由无数摊开的花瓣一层一层的扩散而成,最中心处便是一丈方圆的金色花台,然后八片花瓣围绕这花台,拼成一个更大的花台,接着是三十六片的第三层花台,六十四片的第四层花台,一百二十八片的第五层,以及更大的第六层…… 三人面向的所在,巨大的金色花瓣铺满了秘藏阁,化为金色的广场。 那些细密危险的丝线早已经散开,通往最核心花台的方向一览无余,再无阻碍。 他们踏着那些巨大的花瓣,走向宝相花的中心处。 男人掏出一把维修微小机关的单片镜,凑到那金色的花台之上查看了起来,他低声道:“这是乾坤子母牵机锁,三十六道锁芯环环相扣,其中一个步骤出现问题,便会锁死长达十二个时辰。应该只能用大理寺卿的鱼符才能打开,露出里面的金匮。这种机关锁极为复杂,我需要不短的时间来将其破解!” 说着他的身上爬满了机关蜘蛛,让阿离像是见了鬼一样,忍不住退了许多步,捂住了脸。 男人浑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身上的蜘蛛堆叠起来,它们将身体压得扁平,相互之间插在一起,不断延长,化为八根细长的蛛腿,长在了男人的身上! 然后这八只蛛腿便插入了地上宝相花纹路的细小缝隙中,开始试探里面的精密机关。 男人将耳朵凑在了花台上,对着弈星和阿离嘘了一声,小心探听着里面的响动! 一时间,整座秘阁静谧的落针可闻。 弈动长安 第三手 落子 “狄大人!”秘藏阁的女侍看见来人,连忙站起身道。 来人一身利落的大理寺官袍,衣饰有鎏金边,蓝色的腰带交织在腰间,佩戴有金鱼袋。 他的头发有一束异色,整个人超乎想象的年轻,虽然还是少年容貌,但是眼神却十分锐利,仿若洞察人心。 女侍面对着这双眼睛,本能的就有几分畏惧。 “狄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忙案子?” 狄仁杰微微点头,道:“扶桑使者将要来京!扶桑乃是小国中的大国,来访长安,须得提前有所准备才是。查!扶桑使团情报档案!” 女侍拿起手中的小狼豪笔,工工整整的写下‘查扶桑使团情报档案’,然后便将纸条封在了机关囊里,放入旁边的铜管之中,随即,便有一股吸力,将机关囊吸了上去。 狄仁杰则继续在旁边等候。 秘藏阁内,满头大汗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旁边的阿离,见到阿离只是好奇的看着已经旋转打开了一部分的宝相花,里面露出的密密麻麻的机关零件,精密而繁复,相互之间的精巧联系配合足以让人发疯。 男人无奈的叹息一声,伸出手来自己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朗声笑道:“虽然那三十六道机关环环相扣,但在我面前,尚且不足称道。我已经解开了其中三十五道,只剩下最后一处子午乾坤锁,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每次要解开的时候,它又发生了改变,所以我需要专心推算它变化规律一阵,才能将其破解!” “看来机关和围棋,亦有相似之处!” 弈星微微点头,正准备赞许他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机关簧卡住的声音,三人脸色具是一变,回头看到福伯趴着呼呼大睡的桌子上,一根铜管豁然弹开,露出其中的一枚机关囊! “不好!”男人飞奔向桌子,打开了机关囊,抽出纸条看了一眼,猛然抬头道:“查扶桑使团情报档案……是狄仁杰!” “先把机关归位!”男人把手按在了金盘上,正准备按下去,阿离却急道:“我们马上就要打开了!如果只有一个老人看守这里,他要是提前睡着了!没有反应也是正常的吧!” 男人冷笑着摇头道:“福伯……可是睡着了都睁着一个眼睛的人啊!你根本无法想象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弈星低头一看,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福伯果然有一只眼睛是半睁着的。 “福伯绝不会玩忽职守,我下了分量很重的迷药才让他睡着,他就算去巡视其他地方,最晚一刻之后,也必然会找到对应的情报发回去。所以我们只有一刻的时间!快找!” 三人转动了金盘,阴阳鱼眼跳起,所有的金色花瓣豁然收回,继续化为那朵巨大的宝相花! “我们一开始进来,出现的就是扶桑的情报!”公孙离急忙道。 “乙卯十六!”男人说出了对应的干支密码。 伴随着机关的启动声,一面书架被送到众人面前。 “扶桑诸大名考!北条家商队,苇名国商队……这是扶桑的贸易情报!” “转到乙卯十一……”弈星继续转动金盘。 ………… 狄仁杰在外阁待得有点久了,他眉头微蹙,右手搭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敲击着。 女侍看到他等得久了,微微躬身道:“许是福伯上了年纪,腿脚慢了些!我这就催催他……” 狄仁杰抬了抬手,摇头示意不用。 “乙卯第七……这是琉球国的情报!” 公孙离不待书架完全滑行到位,便抢先跃了出去,找到了情报回报道,男人满头大汗猛然抬头道:“我们没时间了!撤!” “再试一次!”弈星猛然抬头道:“乙字卯号第九!” 男人看着弈星坚定的脸庞,一咬牙滑动了两下金盘,用力锤在了中心的阴阳鱼上。 随着宝相花再次开始转动,原本感觉太快,甚至让他们有些看不清楚的机关,这时候却显得时间分外的漫长。 当那片巨大的金色花瓣脱离宝相花的时候,男人不知不觉已经握紧了双拳,不待书架停稳,弈星便走上前去,拿起书架角落最新放上去的那卷档案。 张开档案,起首第一行字便是—— “扶桑使节团长:高岳秀策,二十六年前以扶桑王子之身来访长安,如今已为皇室亲王!” “高岳亲王棋术非常高超,乃是扶桑国内最为高超的棋手,不过在前些日子,输给了自己的弟子道策。此次来长安,应是为了两国的友好,以及见识世间更为高超的棋术而来……” 弈星看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找到了!” 他将卷轴卷好,抛给了男人,男人接过卷轴连忙塞进机关囊中,随着机关启动的抽气之声,看着机关囊沿着铜管传递出去,男人连忙回头道:“抓紧时间,狄仁杰心细谨慎,随时有可能发现不对!” ………… “档案调过来了!狄大人!”女侍从铜管中拿出机关囊,双手递给了狄仁杰。 狄仁杰面色不变打开了机关囊,但看着卷轴,他却没有立刻展开,而是摸了摸系在卷轴上的绳子。 “嗯?卷轴应该被打开过了!”狄仁杰看着卷轴上微微皱起的纹路,心道:“而且绳子的系法也不对,虽然看起来很像,但福伯是左撇子,打结时用力的那只手和常人相反……” “而福伯早已经对秘藏阁的档案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打开来确认,是我多心了?还是……” 狄仁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丝毫不显,继续对女侍道:“调,长城守卫军苏烈案情报!” 女侍有些不解,但还是抄写了一枚纸条,送了上去。 ………… “长城守卫军苏烈案情报!“公孙离读出纸条,男人一拍脑袋:“糟了!应该是情报送下去太晚,引起怀疑了!” 弈星看着身后浩瀚如烟海一般的情报,断然道:“乙酉十七!” 公孙离下意识的转动金盘,将乙酉书架送来,在一片蓝色的竹签之中果然夹杂着一枚显眼的红色签子——长城守卫军苏烈案! “真的在这里!”公孙离有些惊喜的拿起卷轴,就要装进机关囊里,却遭男人的阻止道:“等等!” “狄仁杰的试探没有那么简单!”男人凝重的走到金盘之前,他转动金盘,停留在甲子·一的位置上,然后按动了阴阳鱼,巨大的宝相花顶端再次绽放,最顶端的一枚花瓣飘落,来到他们面前迅速展开。 书架张开的时候,密密麻麻都用朱砂写就的红签垂落在书架中,滑到了三人的面前,公孙离看着那些颜色犹然鲜艳的红签,一时失神。 “前朝李信谋反案!” “上官太傅案!” “英国公谋反案!” “长城守卫军苏烈案!” “这些都是大理寺中那些陈年旧案的情报档案……” 男人站在书架之前,拿起苏烈案的卷轴,平静道:“它们有的是陛下登基前的案子,有的甚至来自前朝,一些是没有下落的悬案,另外一些却是早已经审判过了!狄大人上任之后,除了审判新案,就连这些他翻阅过档案,觉得案情尚有不清楚之处的旧案,也重新提了出来,布置了这个书架。准备等到有了新的证据和发展之后,重启案件!” “他应该会常常来这里翻阅这些档案。所以,如果是福伯,不需要怎么强调,也会选择从这个书架之上拿走正确的档案!” 弈星凝视着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这些斑驳的红色忽然化为鲜血,可以染红了多大的一片。 眼前似乎有一片鲜红,铺满了他的眼眸。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弈星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你不是说自己并不知道秘藏阁内的情况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而只是凝视着书架上的某个红色的标签,伴随着一声低沉的笑声,道:“也许今日之后,这里又将会多一个红签——大理寺秘藏阁失窃案!” 伴随着一声机关囊卡扣锁紧的声音,他手中的那份档案便被送到了外阁。 狄仁杰打开苏烈案的卷轴,看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自己批注的字迹,眼神微微深邃,幽暗了片刻,然后转身唤来阁中的守卫道:“你们跟我一起上去!” 随着一声机括声,散开的宝相花中间的花台的三十六道子午乾坤锁终于解开,宝相花纹路的地面骤然滑开,一个犹如黄金宝匣一般的金匮升上地面,公孙离这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们所寻找的那份情报,应该就放在其中,只要打开金匮,今晚这场惊心动魄,意外频发的行动,便能圆满功成。 “尧天所追求的盛世,必将会到来。那一刻已经越来越近了呢!” “到时候,他也会回来吧!他还会遵守我们约定吗?”阿离抱着自己的小花伞,眼中有些出神。 三人环绕上前,准备开启金匮,公孙离拔下自己的发髻,将一枚金钗咬在口中,用手中另一枚犹如凤首的金钗刺入金匮中,去拨撩金匮的锁芯,她口中含糊道:“好精密复杂的锁,但只要给我一小会时间……” 这时候,弈星却突然感应到手中一枚棋子传来的微妙震动,然后抬头道:“没时间了!” 他伸手向身后掷出一枚白子,对身后的两人道:“撤!” 门外却传来狄仁杰清冷的声音道:“你们无路可逃!元芳,拦住他们!” 一道金色的令牌从门外飞入,正冲着弈星迎面而来,弈星身影一闪,侧身躲过了这面金牌,但是一道旋转的飞轮已经从身侧划来,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飞轮打中,就在这时,一把花伞蓦然推来,将飞轮挡住。 弈星扯住身边垂下的一根丝线,顺着牵引的力量迅速飞起。 破门而入的狄仁杰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弈星便已经消失在铜梁之上。 “追!”狄仁杰冷声道。 “狄大人等等我!”长着一双招风大耳朵的孩子,踩着一只巨大的飞轮,在地上划过一道痕迹,紧跟着狄仁杰冲出了秘藏阁。 此时大理寺内警报四起,弈星和公孙离的身影在建筑飞檐上不断起落,躲避着四处岗哨射来的箭矢…… 他们的身影闪动,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迅速来到了大理寺周围的坊墙附近,这时候追兵已经失去了他们的身影。 坊墙望楼上的资深密探,满头大汗的扫视着坊墙之上每一处可疑的位置,心中更是焦急。让人无声无息的混入大理寺最机密的秘藏阁,狄大人追究起来,自己是一定会吃挂落的,眼角看到机关人小七的岗哨还在不断的发出注意的轻度警戒信号,不由得暗骂一声:“迟早要把你这个破烂拆了!” 弈星和阿离站在小七身旁,借助机关人圆滚滚的身子遮挡其他望楼的视线。 “阿离,你先飞伞离开!”弈星平静道。 “可是,星!你……”公孙离担忧的看着弈星,看见他坚定的眼神,才微微摇了摇下唇,手中的花伞旋转飞出。 月光下旋转的花伞划出一道妙曼的弧线,吸引了坊墙上所有密探的注意,各处的望楼沿着导轨开始滑动,调整位置,阿离的身影突然在伞下出现,然后花伞旋转推出,挡住了身后所有射来的箭矢! 这时候,狄仁杰一张蓄势待发的金牌才猛然打出,击中了花伞脱手的阿离。 阿离痛呼一身,被金牌携带的力量定住了,身体一软,朝着下方坠落而去。 元芳迅速踩着飞轮,跃下坊墙,狄仁杰紧跟其后,朝着阿离坠落的身影飞奔而去,眼看被金牌打中无力动作的阿离就要被两人追上,身后的黑暗之中,却有一个身影踩在了望楼的飞檐上。从他手中射出一道白影,狄仁杰反手以令牌击中,却不料那枚白色的暗器竟然没有被击落,而是余势不改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同一时刻,一股无形的气场笼罩了狄仁杰,黑白之光轮转,魔道的力量在他面前竖起一道无形的壁障。 此时,李元芳也感觉到脚下也传来一股颤动,瞬间麻痹了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离扶着减半,重新抱着花伞,飞身向黑暗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弈星随手再落下一枚黑子,落在街上的白子与黑子碰撞,发出一阵并不剧烈,但却遮掩了众人视线的爆炸! “分不清楚黑白的愚人,眼睛自然也无法看穿棋盘上的点线!” 狄仁杰追出爆炸的烟尘,却只听到了这一声淡淡嘲讽的话语,他目光扫视,两个大胆潜入大理寺盗贼的身影,却都早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 “哼!” 狄仁杰脸色并不好看,看着两人消失的黑暗冷冷道:“逃得出我的追捕,再来说这话吧!” 他低头蹲下,凝视着地上一黑一白两处棋子,其中那枚白子是盗贼打向自己的暗器,而那枚黑子,却是早已经布置在街上了。 “算定了我们会踩上去吗?” 狄仁杰掏出怀中的手帕,拾起了地上的两枚棋子。 这时候,急急追出去的元芳,才讪笑摸着脑袋一路小跑回来,小声道:“大人,他们跑得太快了!” 狄仁杰凝视着那两个罪犯逃离的方向,低声道:“他们逃不了太久的!” 弈动长安 第四手 开局 一处幽静别致的小院内,弈星跪坐在棋盘前,低声道:“老师,弈星无能,任务已经失败了!” 阿离抱着破破烂烂的花伞站在旁边,长长的耳朵已经垂下,沮丧道:“星已经做得很好了!都是阿离动作太慢,才会……” 一旁松树下的男人也咳嗽的两声,道:“狄仁杰的难缠之处,远超我的预料,是我事先的情报准备出了问题。我应该预先打探到昨日狄仁杰加班处理扶桑使节团之事!” 明世隐站在棋盘对面,凝视着棋盘,突然一挥袖转过身来,温和笑凝视着远方道:“这并不怪你们!你们已经做到了最好,但总有一些事情,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就算是卦象,也无法算尽人心。” “但老师,如果我可以多算一步……”弈星抬头焦急道。 明世隐伸出手去,按着少年的头,声音清冷却温柔的说道:“围棋之上,纵横各十九行,共三百六十一点。棋局结束之后,每一个点都被填满,只存在黑白两种状态。你可知穷尽一切棋局,总共有多少种结果吗?” 弈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低头以黑白棋子的筹码,开始计算围棋的全部答案。 “一共……一共是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约等于四点七乘以十的一百零八次方!” 弈星抬头,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大的数字! 旁边的阿离还在傻傻的掐着手指,男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抬起头来,听着弈星很快算出的数字,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疑惑,根本数不清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仅仅是围棋的胜负,便有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之多,但这些结果只有两个答案,胜或负!”明世隐拂袖站起道:“而围棋的所有变化,不过是在这纵横各十九行,共三百六十一点上,增加第三种选择——空!” “也就是说围棋的一切变化,也只有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种!”明世隐声音淡漠,明明院子里有四个人,却好像是他和弈星的独角戏。 男人不屑撇撇嘴,抿了一口腰间酒壶里的长乐春,随即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泛起病态的潮红。明世隐只是微微回首,看了他一眼…… 弈星已经算不出这个数字的意义了! 他只知道即便是长安中的一切,乃至整个王者大陆的所有存在,都填不满这一个小小的棋盘! “一阴一阳之谓道……” “简简单单的黑白两种棋子,便能衍生出我等永远也无法穷尽的数字。” “但这犹如无穷宇宙般的变化,落于棋盘之上,又仅仅只有两个答案!” 明世隐平静道:“那便是——胜负!” “没有了胜负,棋盘中的宇宙也就没有了意义。正如万物起源与阴阳,也终结于阴阳!” 明世隐拎起手边的法器,魔道的伟大力量化为无穷卦象,最后在法器之中,简化成最简单的阴卦和阳卦! 看着这法器之中卦象丛生的玄妙变化,公孙离一脸崇拜,耳朵一颤一颤的极是好奇,男人眼中却有一丝凝重,他凝视着明世隐掌心悬浮的法器,目光之中隐隐有一丝忌惮之色。 “纵横十九道内的,除了无穷宇宙,亦是人心算计!围棋的变化,穷尽天下人的心力,能算出其中万一吗?所以,这终究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游戏。” 明世隐缓缓冷笑道。 弈星微微低头,看到手中的棋盘纵横之间隐藏着无穷的变化,仿若将整个宇宙都藏入了其中。 “没有人可以算尽一切!”明世隐背身负手道:“这次失败了!下次再赢回去就是了!我也曾失败过……” 明世隐背对着弈星,眼中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神色,蕴藏着一切崩塌之后的绝望。 他低声道:“只是,不要一败再败!” “因为失败的代价,总是让人痛彻心脾!”明世隐背对着弈星,没有回头,此刻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眼中透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神色,那平静之下,仿佛蕴藏着一切崩塌之后的绝望,就像极致的黑暗衬托出不能容忍一丝杂质的纯白! 弈星和阿离闻言连忙低下了头,男人只是默默的喝着酒,站在一旁,听明世隐却只是淡淡平静道:“这局棋还没有下完,胜负言之尚早!阿离、影子……你们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阿离乖巧的点头,扯着男人的袖子便把他拉了出去,男人懒洋洋的喊道:“别忘了答应我的那一份,人家大理寺也是给俸禄的,就算在反派组织,也得按劳付薪啊!” “玉环姐姐会给你结清的!”阿离小声喊道。 男人叹息一声:“她冷着个脸的样子,让人拿钱都开心不起来!还是和小星星下彩棋赢钱有意思!” 两人的渐渐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远离了小院,“别再出千作弊骗阿星的零花钱了!”阿离中气十足,大声道。 男人的声音也微微提高了一些:“你别胡乱说话,我什么时候作弊了!” “没有作弊,你怎么可能下的赢星?而且玉环姐姐说过,有一次看到你换棋了!所以她才给你脸色看……而且尧天是为了让所有人幸福,才建立的,你为什么只知道钱?”离开小院的公孙离背着修好的花伞,转头去问男人道。 男人凝视着眼前,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淡淡道:“想让所有人幸福,就得先让自己幸福起来吧!” 他瞥了公孙离一眼:“没钱,怎么幸福?” 两人渐行渐远,留在院中的明世隐表情却越发的幽深莫测,他缓缓开口道: “但我是如何教你的?” 弈星缓缓开口道:“一个棋手眼中应该只有胜负,除此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你应该算得清楚每一枚棋子的价值!”明世隐冷冷道。 “棋盘之上,唯有胜负。除此之外一切的情感,无论是同情、畏惧、怨恨、喜悦还是尊敬,都只是胜利的阻碍而已!当你算清每一颗棋子的价值,从容取舍,胜利便握在你掌中。除胜之外,黑白没有其他价值。弈棋之道,不可不胜!” 明世隐缓缓起身,回头看着远方巍峨耸立,俯视长安的太极宫。 他眼神渐渐深邃,没有回头,的平静道:“所以,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弈星肃穆起身,道:“是!老师!” 他脑海之中回忆起今天在秘阁之中说看过的情报,虽然许多时候只是匆匆一撇,但许多关键之处,已经被他记在脑海中,这时候,看着面前的棋盘,一个计划渐渐在他心中成型。 “我已经准备好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一次,我会为老师赢取胜利的。” 明世隐转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但话音刚落,弈星便感觉到自己的心有些微微乱了! 他压下那些复杂的情绪,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重复道:“这一次,星会为老师赢取胜利的!” “那就去做吧!”明世隐淡淡道:“舍弃那些没有价值的棋子,冷酷的算清一切,最后从容的赢取胜利。现在,不过刚刚开局而已!” ………… “狄大人,还没有休息吗?” 经过这惊心动魄,让大理寺满地狼藉的一晚,李元芳终于处理好了后面的事,写了一大堆的报告文书,回宿舍时看到秘阁有灯光透出,打着哈欠,进来看了看。 就看到狄仁杰正坐在福伯的桌案前,点着灯光,凝视着眼前秘阁保护下来的犯罪现场。 他右手托着下巴,似乎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我在想,现场留下的蛛丝马迹。”狄仁杰眉头微皱,秘阁是大理寺防备最森严之所,竟然让贼人闯入了其中,若非他足够警醒,险些闹出了大案子。 若是让人知道,负责守卫长安,专破重案大案的大理寺被贼摸了进来。还不知道鸿胪寺那些家伙会怎么笑话呢! 元芳闻言一个激灵,连那一丝睡意都抛在了脑后,紧张兴奋道:“狄大人,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狄仁杰看着李元芳眼睛里冒星星,想到元芳被自己带进大理寺许久,忙得都是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案子!好好的一位调查大案要案的大理寺探员,整日却只能和鸿胪寺的武侯们混在一起,也是不容易。 他起身来到了两人闯入内阁,与盗贼正面相对的位置。 “今夜闯进来的两人之中,身材纤瘦的应该是一个女子,其敏捷过人,从我们与她正面相对,到两人逃离,她掠过了我们二十六位守卫,无人能挡。进入秘阁时,更是从极为狭窄,孩童都难以钻入的天窗潜入了进来,甚至亲手打开了隐藏金匮的机关!” 狄仁杰看着秘阁中心那朵盛开的宝相花,秘阁的书架机关重重,旁人不知规律,就算想要找到存放的相应情报都很困难,更别说在层层掩护之下的金匮了! 金匮之中藏着大理寺最重要的那些情报——昔年李氏皇朝衰败之谜!更早以前的杨氏皇朝隐秘!长安各大坊市机关密道总图!以及女帝陛下的相关情报!乃至长安这座机关之城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是这些情报被盗走,哪怕只是开启金匮,盗走任何一份,都会危急长安的安全! “如此身手过人,我已经让人去调查历年来各地出现过的女飞贼!” 李元芳激动道:“狄大人,我可以去打听!” 狄仁杰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那里正放着一份历年以来落网和未落网的女飞贼档案……这样的档案,大理寺当然会保存,而且就在旁边的书架上。 李元芳顺着狄仁杰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微微失落道:“狄大人查到了吗?” 狄仁杰抵着下巴,缓缓摇头。 “她也不一定有前科!”狄仁杰道:“寻常的飞贼,都是去偷盗财物,最害怕的便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有什么财物可以偷?所以这人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一个密探!而且,元芳你注意到她手里的伞了吗?” “那把花伞?” 元芳显然还记得那把在贼人手中,无比灵活,挡下了四面八方弩箭的花伞! “是的!这不是寻常的雨伞,而是表演用的花伞。”狄仁杰高挑的身材微微后仰,凝视着现场,负手道:“这样的人,若是以舞姬、歌姬的身份为伪装,显然更容易接触到情报!” “而且舞姬学习舞蹈,可以名正言顺的练习柔术,有这样的身手也不奇怪!” “所以,你知道该从那里入手调查了吗?” “我知道了!我们应该从平康坊、长乐坊着手!”李元芳恍然大悟,一脸敬佩道。 狄仁杰却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自傲。 他以及冠之身,掌管长安三法司之一,执行律法,关系长安安危的大理寺。初时莫说寺内的官员,就连朝廷都议论纷纷,许多人并不服气,若非女帝鼎力支持,这件事根本通不过中书。 但几年来,狄仁杰凭借自己的办案能力硬生生的折服了所有人,成为女帝的左膀右臂。 到了如今,已经无人会质疑狄仁杰的能力! “还有另一个以围棋的武器的少年……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精通天机魔道的法师了!”狄仁杰面色严肃,这次案件,那个神秘少年从头至尾,有条不紊,即便是被自己破坏了行动,也能从容撤退。 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狄仁杰回过头,注视着白日保留下来的现场,这里的每一个蛛丝马迹,他都没有放过。 此刻狄仁杰出神的看着整个秘阁,那一处处线索似乎活动了起来,白日里两个盗贼的身影,他们闯入秘阁的所见,那脚印、机关线上留下花伞残破的痕迹、中了暗算的福伯、一步步转动,直到解开整个宝相花书架群的金盘…… 那无数的线索,在狄仁杰眼前拼凑起来,勾勒出了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并伴随着线索推进,一点一点清晰,只是距离他们的面孔完全显现出来,还稍显有些模糊。 李元芳小声问道:“狄大人,你现在又在看什么啊?” “看第三个人!” 李元芳有些摸不着头脑:“第三个人?可是,今天的盗贼只有两人啊?” “不!”狄仁杰微微摇头道:“还有一个隐藏的更深的第三人!秘阁内的情况、被迷晕的福伯、知道大理寺的地形和明暗哨……”狄仁杰目光瞬间凝聚:“以及对我的了解!” “这些都说明,这次的案子还存在第三个人!” “他了解大理寺的情况,摸清了秘阁的破绽,制定了最初的计划!他甚至了解我,知道我有一个准备重新调查的旧案书架。这个人一定就在我身边!” “白天,我们闯入秘阁,看到了两个夺门而出的盗贼,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狄仁杰看着书架后面的阴影,凝重道:“而那第三个人就藏在书架后面,等到我们两人被引走,就无声无息的混入赶来的密探之中……” 李元芳悚然大惊:“狄大人的意思是,第三人是我们大理寺自己人?” 狄仁杰,低声道:“在真相没有显露之前,我们只能怀疑一切!不过第三人藏得很深,没有那么容易找出来!” “现在先要从已经侧写出特征的两个盗贼入手!以花伞和棋为武器,这样的人并不多见,元芳!最近你辛苦一下,多打听一下相关的消息!现在就去先休息吧!不要耽误明天的工作。” “好咧!” 元芳蹦蹦跳跳,大耳朵一颤一颤的跑出去了! 一日后…… “上次行动的目标,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收藏的长安坊市秘图!其上记载着长安一百零八个坊群的机关经络,暗道、夹墙、形势、结构!” “长安各坊被机关坊墙分隔,各自独立,大部分人只怕连自己所居的坊都不清楚……更勿论其中的机关变化了!” 明世隐负手站在偏僻静谧的小院之中,对着身后的尧天小队众人郑重交代道。 当日与弈星,公孙离一并行动的那个男人——影子,也依靠着松树,一杯一杯饮着浊酒。 除了当晚执行任务的公孙离和弈星、影子,这一次,连裴擒虎和杨玉环也来了,同弈星他们站在一起。 小老虎看上去像是听得聚精会神,但他视线却隐隐焦距在旁边公孙离的耳朵上,屁股后面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明世隐瞥了明显在走神的裴擒虎一眼,神色已然冷了下来。 明世隐之外,唯一知道所有计划的弈星赶忙接过老师的话,继续道:“所以,这份绝密的长安坊图,只存放在两个地方……” “一个是大理寺存放机密情报的秘阁,再就是……” 明世隐凝视着远方那个高高耸立,坐落于长安最高处的宫殿,缓缓开口道:“另一个就是太极宫!” “影子,大理寺的情况如何?” 明世隐突然转头问了懒洋洋的男人一句。 男人直起身子,摇头道:“那一日计划失败后,狄仁杰很快便梳理清楚我们潜入的方法,已经弥补上了所有防御破绽!如今大理寺的密探分为明暗三班,严密监视大理寺内的情况,短时间内,再无潜入其中的可能!” 他脸上浮现过瞬间犹豫的神情,接着补充道:“他还差遣自己那个小跟班去打探弈星留下的那两枚棋子的线索,以我对他的了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将视线转移到长乐,平康两大坊群……” 小院的所在,正是长乐坊! 明世隐捻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放在自己的眉心之前,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低声道:“想通过棋子找到下棋者的踪迹,只会让他也投入棋盘,成为我布局的一部分!” “他还不配和我下棋!” “弈星,你的计划呢?” 弈星走到棋盘边,拿起一枚黑子,落在天元的位置。 他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一边说着,一边以手边的棋盘落下黑白棋子,摆出太极宫旁大致的坊市形势,并点着天元位置的太极宫道:“太极宫是长安地势最高处,所以无论从长安任何一个位置,都无法看清其内部的情况。” “而太极宫守卫比大理寺更加森严,且并没有第二个影子潜伏其中,我们对其内的地形,布置,机关几乎一无所知,就连如何进入其中都是一个难题。” 男人微微抬头,看着弈星道:“所以想要混入其中,最好的机会就是……” “扶桑使节团!”弈星脑海中前日那封关于扶桑使节团的情报历历在目,流淌过他眼前。 公孙离振奋道:“阿离可以乔装打扮,混入使节团中,替换掉里面的人!” 弈星却摇头:“使节团会受到正式的接待,在太极宫的全程都有大理寺介入,行动并不自由,任何一人都有密探随时监视!” “但我注意到……” 弈星抬起头,脑海中闪回过当日在秘阁匆匆掠过的那一份情报:高岳亲王棋术非常高超,乃是扶桑国内最为高超的棋手,不过在前些日子输给了自己的弟子道策。此次来长安,应是为了两国的友好,以及见识世间更为高超的棋术而来…… “此次扶桑使节团为首的高岳秀策,是一个棋痴,来长安也是为了见识河洛的弈道名家。” “我调查过混入太极宫中最好的时机,除了每年正旦会在太极宫中赐宴,女帝千秋节,乃至上元灯会之时,都会开放太极宫,与民同乐。现在虽然并非上元、千秋,但我们可以创造出一次这样的机会!” 明世隐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看着板着小脸,神色沉凝的弈星,笑道:“继续说……” “高岳秀策此来,必定会请女帝派出棋侍诏与他对弈!若是此前高岳秀策便已经连连击败长安棋道高手,在坊间声名传扬,而棋院侍诏竟无一能胜过他!长安必然物议纷纷,涉及一国荣辱,以老师之见,女帝会如何应对?” “哈哈哈……”明世隐仰头笑道:“以长安朝廷向来好大喜功,如此让他们大失颜面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广邀长安弈道高手,选出一人击败那扶桑棋手!” “就算武则天能一笑而过,司空震也不能忍受长安被一个下邦小国击败,即便是一个游戏,也是如此!” 弈星抬起头来,看着明世隐,继续道:“这一战必然会惹得世人瞩目,此局开始之前,贵族官员必定群起而至。依老师之见,女帝可会设法遮掩,避免这一局落败之后,让长安失色?” 明世隐长身而起,点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以武则天的性格,她一定会让此局光明正大的进行。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堂堂正正的击败扶桑!所以,那一日,太极宫必然会开放,让所有长安市民见证这一刻!” 弈星伸手提去太极宫处的那枚黑子,低声道:“这便是潜入太极宫的机会!” ………… 今日是女帝接见扶桑使节的日子! 大理寺的密探们混迹于自发的拥到大街两侧观看的百姓之中,默默守护着长安的安危。 狄仁杰还在想着前几日的大理寺窃贼案,这几天来,除了忙着准备扶桑使团进入长安的警卫工作,他便是在不断查访着此案的各种线索,但这几天来,除了梳理了一遍案情外,对于两名窃贼的调查,却没有什么进展。 眼前盛大出行的扶桑使节团,相关情报狄仁杰已经烂熟于心。 如今,他们乘坐着由魔道机关驱动的花船,正行驶在朱雀大道上,花船高达近十丈,花船犹如宫阙,伴随着被扎成异兽形状的花灯和各色的彩带,船上还有机关舞女在翩翩起舞。 她们姿态妙曼,拨动着手中的琵琶,吹奏着芦笙、箜篌,还有乐师在旁边拍打羯鼓。 扶桑使节团中,有一人最为引人注目,他身着华服,莫约三十多岁,五尺的身高在扶桑使节团中稍显瞩目,唇下有两抹短须,身着黑白二色的狩衣。 正是此次扶桑使节团的特使,高岳亲王。 “听闻扶桑使节进入长安后,此国的王子四处挑战长安的知名棋手,如今已经三十二胜了!” 身旁一位公卿士族低声对同伴道。 “小国棋手,只胜了几场寻常棋社的俗手,便暗指我长安无人?”他的同伴很不服气。 “扶桑王子所胜的棋手,可不仅是几位俗手。平康坊下快棋的柳士鸿,曾经落子不数三,同时与九人对弈,皆盏茶时间尽数败之。这一次被扶桑王子请去,两人都下快棋,最开始落子之声不绝于耳,柳士鸿却越下越慢,后来往往要沉思许久,才能落一步棋。最后只在中盘便投子认输了!” “曲池坊的棋力最强的古青松,弈棋最善于斗力,往往在乱战之中凭棋力取胜。但与扶桑王子一战,却被屠了大龙!” “还有平康坊花楼与人赌棋的棋痴;下棋传用小巧,以女子之身在开明坊斗败无数棋家的顾大娘;算棋第一,喜欢和人下盲棋的孙参军……扶桑王子分别以赌棋、巧棋、盲棋与他们对弈,全都在中盘大胜!” 身旁的百姓摊手感慨道:“那长安的弈道高手,岂不是都被扶桑小王子打败了?” 说到这里,周围的长安市民都唉声叹气起来,对下邦外国在长安逞威风,很是不满。 长安乃是万国来朝之都,位于河洛之中! 长安的一切,都是其他地方的人所敬仰的传说。这座城市的风尚、文化、机关术,乃至诗文、棋道,都为天下所重。外地的诗人、剑客、舞姬、棋手,非得在长安扬名,才能算真正的名动天下。 长安百姓嘲笑玄雍的粗犷,看不起云中的野蛮,可怜三分之地的战乱,蔑视海都那偷窃至长安的机关术…… 扶桑更只是下邦小国。 这座城市敞开胸怀,市民对一切异国风俗都抱有宽容的态度,对所有文化和族群都开放包容。 同时,这座城市也是深深骄傲的,长安市民并不觉得长安会有不如人的地方。 “各坊的知名棋手,论起来也不过是中流罢了!” 一位年轻的士人振奋抬头,信誓旦旦道:“长安真正的国手,都在棋院之中。这扶桑王子骄傲自大,面见女帝之时,必然会向长安求战,待陛下下诏,令棋院的诸位侍诏出手。定然能一举击败扶桑王子,让他见识到长安棋道真正的强大!” “李侍诏号称石佛,中盘棋力天下无双,收官滴水不漏。行棋坚忍,其他人往往不明所以,觉得自己棋力与之不相上下但到了收官之际,却溃不成军,一败涂地,这才发现棋势早已落于下风!” “王侍诏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若非年老体衰,精神不济,当是长安棋道第一人。若是下慢棋,只怕棋力最高的几位侍诏,都要甘拜下风,执黑先行!” “顾侍诏少年国手,算力第一,区区扶桑小国棋手,只怕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狄仁杰一挑眉头,暗暗道:“这些家伙真是自大……” 他扫视了一眼那些讨论的兴高采烈的长安百姓,包括他们身边的机关人,没有人有问题,就连那些带有魔种特征的混血,都是老老实实的。 “棋!”狄仁杰想起了自己怀揣着的两枚棋子,又想起了前几日的案子,眼神微微一暗。 随着使团的花船进入了太极宫中,狄仁杰也带队收兵,回到了大理寺…… 秘阁下层的外阁书房中,狄仁杰手中拈着一枚白子,久久凝视着,只见这枚白子质地犹如羊脂白玉一般,握在手中微微发暖,自有一种温润的感觉。 “棋……又是棋!” 这时李元芳已经推门而入,叉手道:“狄大人!” 狄仁杰蓦然回首,双眼含笑道:“元芳,今天如果还没有结果,旬日你就不要休沐了!” 李元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黑子,道:“属下跑遍了全城各大棋坊,问过了柳士鸿、顾大娘、古青松这些长安知名棋手,甚至还特意询问了长安最为见多识广的西市胡商,乃至那些海都的商人,都没有人见过和这枚棋子类似的材质!” “哦!” 狄仁杰接过他手中的黑棋,刚刚入手,一股凉意就从黑子之上传来,让人头脑一清。 被李元芳藏在怀中这么久,居然未曾染上一丝热气,所带的凉意,更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如此罕见的奇宝,在万国奇珍、人杰汇聚的长安也无人能识,到也真是一件奇事! “若是只有这枚白子,我会以为这是由世间罕见的暖玉所制,偏偏黑白两枚棋子,材质浑然如一,兼具冷暖两种特征……”狄仁杰神色凝重,道:“这两枚神秘的棋子,难道,真的是世间孤品吗?” 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在他指间翻转,让狄仁杰陷入了某种思绪。 “那伞呢?”狄仁杰继而问道。 李元芳从怀中摸出一张白纸,上面是狄仁杰所画,当日阿离所用的那把花伞,他小声道:“属下问过了许多线人,果然如大人所料,这伞乃是舞蹈所用的花伞,样式和长乐坊、平康坊常见的类似!” “不过那两个坊群是要闹坊曲,舞姬和乐师不算机关人也有千儿八百,想要找到和那天晚上女盗贼类似的身影,太困难了!” “继续关注那两个坊!排查所有出名的舞姬。” 狄仁杰断定身材纤瘦的应该是一个女子,其敏捷过人,能从极为狭窄、孩童都难以钻入的通风口进来,更是破解了秘阁中的重重机关! 如此身手过人,他已经派人查过历年大理寺档案中出名的女飞贼! 却无一人能对应的上,而且那一伙盗贼的目标非常明确,乃是大理寺中所藏的机密档案,并非财务,也不会有飞贼敢偷到大理寺的头上,这人与他们一样,应该是一个密探。 这样的人,若是以舞姬、歌姬的身份,显然更容易接触到情报!而且舞姬学习舞蹈,可以名正言顺的练习柔术,有这样的身手也不奇怪! 于是狄仁杰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类似身份的人身上,派人去一面去各大棋社之中调查两枚棋子的线索,另一面则是去平康,长乐两大坊群中调查。如今元芳的回报,印证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在他指间翻转,让狄仁杰陷入了某种思绪。 “狄大人!陛下有召!” 大理寺来报的密探打断了狄仁杰的思绪…… 狄仁杰赶到太极宫的时候,只见宫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一个官员急匆匆的沿着宫道出来,口中喃喃道:“输了!竟然输了!” 狄仁杰与他擦肩而过,进入女帝所在的明堂。一进殿,首先看到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棋侍诏,在阶下持棋复盘,殿内气氛凝重如水银,宫人们都放轻了手脚,不敢作声。 殿上女帝的身影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侍诏们的复盘,只是侧影身姿,便妙曼万方,又从容大气。 狄仁杰来到棋盘前,见得两位侍诏复盘的棋路,果真精妙无比,他心中一动,暗道:“这前二十路,如此大开大合,倒真是王侍诏的棋路。只看棋局,扶桑小王子虽然占了棋路陌生了些的便宜,但也是一代国手大家了!” “狄卿来了!”女帝察觉到狄仁杰进来,这才抬起头来,转头笑道:“瞧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朕难道会因为一点小事,觉得面上无光,便大发雷霆,处置他们?” “无非是下邦小国,又出了一位顶尖棋手罢了!” “长安之大,河洛之广,容得下所有人!” 武则天款款走下龙椅,让两位侍诏停下复盘:“狄卿,朕气的是他们的气度,未胜之前,气势汹汹,盛气凌人,输了一场便上下失语,面色凝重,待到输了第二场……朕从上面看下去,群臣一团凝气,令下邦异国的使节小看。到了第三场,干脆安静的落针可闻……” “我气的是他们输不起!他们输不起,让朕也输不起!” “所以,下一场……必须胜!” 狄仁杰俯首道:“陛下,臣只会查案,不会下棋!要是命臣调查李国手、王国手、顾国手是怎么输的,臣自当奉命行事,但要臣找出一位必胜的棋手……” “那倒不必!”女帝感慨道:“王国手朕不怪他,毕竟年老体衰,头二十步棋,众人都说好,可惜原来还能走五十步,现在三十步就不中用了!是败得最快的。李国手中盘天下无敌,结果也只能勉力支撑,他最擅长的收官都七零八落,下的一塌糊涂。顾国手今日病了!并没有奉诏,是柳侍诏替他下的。” “但最后也是棋差一着!” 狄仁杰眉头微微皱了皱,女帝注意到了这点,笑道:“我让人查过了,顾国手是真的病了,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所以,朕命他举荐一人,代替我长安迎战扶桑小王子。若是败了,再连同这次一并处罚!” 下方一位头发花白的侍诏,急忙拱手道:“陛下,老夫愿迎战那扶桑王子,为国杨威!” 武则天却打断他:“石侍诏,你在棋院之内,棋艺都并非第一品。本事如何,朕自是了然于胸。而且长安卧虎藏龙,棋院虽大,朕却不敢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还是见一见顾国手举荐之人,在做定论吧!” 石侍诏只好恹恹退下…… 武则天和狄仁杰说了几句,方才的郁气也就慢慢散了,殿中的气氛渐渐恢复正常,这时候有宫人禀报道:“陛下,牡丹方士求见!” 女帝笑道:“我让顾国手给我推荐棋道人才,他却说朕的阴阳家牡丹方士,棋术还在他之上。让他进来吧!” 狄仁杰抬头看过去,只见以温文儒雅,俊逸非凡著称的牡丹方士,领着一个莫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徐徐走进了殿中。 女帝笑道:“卿可是来应战的?” 明世隐下拜道:“我是来为陛下举荐棋手,对弈扶桑王子!” “哦!你们一个推一个的,最后是谁能代表长安棋道之巅啊?”女帝眸子如明珠一般,盯着明世隐,目光似乎能洞察人心。 “小徒弈星,棋艺已经在我之上!” 明世隐示意身旁的少年。 狄仁杰看到纤瘦的少年身如玉树,微微抬头,精致的侧脸平静无波。身披的长袍下摆,以靛蓝色描绘着山水,袖口竖起,箭袖干脆利落,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犹如墨色渲染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让他一瞬间铭记的,却是那少年璀璨如星辰的眸子,黑白分明,犹胜棋子。 身为颜控的女帝微微挑眉,显然有些欣赏。 而旁边的石侍诏却眉头大皱,朝着女帝禀告道:“陛下,这般乳臭小儿,如何能胜过扶桑来使?请治这阴阳术士欺君之罪!” 但欣赏归欣赏,对于是否让一个少年替长安应战对于是否让一个少年替长安应战,女帝还是有几分慎重的,她对明世隐看着弈星略带稚气的面孔,有些犹疑道:“你可知朕的棋侍诏,都是侵淫棋道数十年,身经千百战的第一品人物!你尚未及冠,如何便敢轻言胜过了他们?”“牡丹方士,柯国手说你的棋艺已经胜过他了,而你又说,你徒弟的棋艺,胜过了你!” “哼!你们输了三局,让朕颜面无光,是否是因为爱惜羽毛,才让这少年顶罪?” “听闻陛下,亦是年少登基!” 牡丹方士微微一笑弈星无畏的抬头,直视长安最具权力的那个女人,平静道:“狄大人也是弱冠便掌管大理寺,不知可曾为碌碌庸人的闲言所扰?他们也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人物,难道就胜过了陛下和狄大人吗?长安在陛下的掌管下人才济济,再出一个棋道天才,陛下又何必惊讶呢?” “你!”旁边胡子一大把的石侍诏气急道。 “哈哈!”女帝微微一笑,眼神赞许,显然很是受用:“我与狄卿,自然是非常人等。但人不可貌相,此番弈战,涉及长安荣辱,自不可凭这三言两语,就下定论。这样,狄卿……” 一旁的狄仁杰叉手应过,就听女帝道:“你便替我出题,考校一番!” 狄仁杰回头看了弈星一眼,与棋道之上,他并不能称得上高超,更勿论考校国手了!一个题目为难两个人,倒真是这位陛下的性格。 武则天站起身来,拾阶而下,挡在两位棋侍诏身前,看着狄仁杰和弈星,嘴角勾勒一丝笑意,很是有些看戏的心思。 狄仁杰拿这位陛下不时的狭促没有办法,扫了身后正在复盘的两位侍诏一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拿出那两枚黑白棋子,出示给弈星看。 这两枚棋子,正是那晚盗贼留下的 狄仁杰有意无意,将殿中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中,女帝饶有趣味的目光,两名棋侍诏的惊疑不定,弈星的从容淡漠,开口道:“猜先,猜中白者先行!” 说罢,便将棋子分握在左右手。 弈星凝视着自己作案时遗落的棋子,非但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还觉得有些平淡,他平静道:“我猜右边!” 狄仁杰摊开右手,却是黑子! 其实他两只手中并无确定棋子,无论弈星猜那只手,都只会是后行的黑子! 执白的狄仁杰当先开口道:“东二北五路!” 弈星骤然抬头,看向狄仁杰的目光这才多了一丝跃跃欲试的胜意,那位石侍诏却是一愣,飞快的看了一眼棋盘,惊疑道:“这是要下盲棋?” 另一位侍诏也顾不得武则天在一旁,凝重道:“盲棋不过二十路必乱,我等就算面对棋盘对弈,心力犹然有所不能胜!,更别提没有棋盘棋子,只在心中设一盘了!” “相传王侍诏年轻之时,倒是能下心盘五十步,这也是他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的由来。但以此法下完一整局,只怕是传说中的烂柯仙人来了,才有此能!” 弈星眼中流露一丝笑意,整个人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焕发出与先前那个温和少年完全不同的锋芒,他没有两个呼吸,便应声道:“东四北五路!” “东四北六路!” “东三北五路!” “东三北六路!” 两人一来一往,下起了盲棋,两位侍诏在一旁摆棋复盘,才下了六七子,石侍诏便流露愕然之色:“这……” 武则天在一旁示意他嘘声,女帝凝视着棋盘,笑道:“狄卿却是会取巧,用的竟是你们复盘的棋谱。先前朕听你们说,王侍诏开局略占上风,直到第四十三手,才败了一着。” 石侍诏连忙解释道:“狄大人虽然用的是我等复盘的棋谱,但狄大人并未见过我等从头到尾的复盘。所见仅仅是残谱,凭借短短一瞬间见到的残谱,便能与这个少年下起盲棋,狄大人之心智可见一斑。若非他忙于政事,无意于弈道,只怕略微参修三五年,便是一代国手啊!” “那……那个少年呢?” 石侍诏满脸犹豫,旁边的另外一位侍诏才诺诺道:“太像了呀!扶桑王子执白先行,王侍诏黑棋第二手用的乃是他参研十年定式镇神头,自此便略占上风,直至第四十二手便形成一子双征之势,白棋难做取舍,按理来说,便要弃掉数枰。” 石侍诏也感叹道:“但扶桑亲王高岳秀策,在四十三手,以一子解去双征的绝妙应对,破去了镇神头定势,这才让王侍诏落入下风,直至终局也没能挽赢回胜势!” “这般的棋谱,与如今两人的对局,简直一模一样!” 石侍诏犹豫道:“若非三场对局,皆在内宫之中刚刚发生,棋谱还没有传到外面,我简直会怀疑,那个少年是不是已经看过那场对局,有备而来?” 另一位侍诏则摇头道:“有备而来就更不会复盘此局,我等参研了几个时辰,都未能破去扶桑亲王的那一记妙手解双征。他所执黑棋,乃是王侍诏那一方,若是再不变局,岂不要败?” “这么说,弈星再下下去,会输?” 女帝微微扬眉,额头上的桃花妆宛若水点一般微微颤抖,两颊的斜红也挂了起来,笑意若有若无。 两位侍诏微微点头:“他若破解不了那着妙手,必输无疑!” 三人只是旁观,并不清楚实情,唯有正在与弈星对弈的狄仁杰,感受最深。 如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心中一面牢记两人落下的棋子,一面思考后面的对局。 “心盘盲棋,实在耗费心力过多了!如果不是我记着棋谱,不需要太多思考和棋力,如今早应该败落了!不过就算如此,围棋也应该是变化多端的,绝不会如此巧合,还是在重复先前的那一局……” “除非!”狄仁杰微微抬头,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凌驾于棋盘之上,成为操纵一切的布局者的弈星。 “除非他是在故意配合我!” “不,不对,他不是在配合我。而是已经超越了现在的考验挑战,他是在模仿王侍诏的思路,隔空在与高岳秀策对弈下棋!” “整个棋局都在他掌控控制之中!” “他不是在与我下棋,而是借我的手,去还原之前的那场对局!” 狄仁杰心中泛起一丝波澜,这不仅是在棋局之上游刃有余的轻松,更是对人心算计,了如指掌! 早在那个少年进来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察觉到了两名棋侍诏奉命复盘,而在自己以盲棋之法,在心盘之上落下第一子的时候,更是马上明白了狄仁杰的取巧之处。 原本他只要以不同的落子,狄仁杰就只能以本身四五品外的棋艺应对,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考验在激烈的对弈之中,弈星能不能记住自己所下的棋子。 这当然也是一种考验! 但比起现在的这种犹如复盘一般的配合,简直简单太多,如今弈星的做法,等于将武器送到了对手面前,然后捆住了自己的一只手对决。 非但要带入王侍诏的棋路,去配合狄仁杰所记下的棋谱,更是要和高岳秀策隔着时空对弈的同时,与狄仁杰比试记忆力和算力! 最可怕的是,他所下的前二十子,与王侍诏一般无二! 简直犹如王侍诏附体一般。 “这少年,真是……骄傲啊!” 狄仁杰心中泛起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棋逢对手的兴奋感,虽然狄仁杰并没有在棋道之上下过多少工夫,但论对人心复杂的感知,却有和少年一般的敏锐! 终于第二十九路,与棋谱出现了偏差。 “东一北五路!”弈星淡淡道。 正在一旁复原盲棋的两位侍诏猛然抬头,一人放下黑子,低声道:“棋路变了!” 石侍诏微微摇头道:“并没变……今日王侍诏下到此手,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筋疲力尽尽,心力枯竭,所以从这一手开始棋路散乱。方才他冥想休息数个时辰后,复盘之时,便从这里改了棋路!” “这少年,只是以王侍诏全盛之际的棋路,下了这一子……还是已经考虑到王侍诏此时已经心力里衰退后,才在这里落子?” “若是前者,这少年模仿王侍诏,便有其前五十步的棋力那么高超……”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王侍诏前五十步的评价,世人皆知——乃是天下无敌!而少年精力最为充沛,也不可能出现五十步后渐渐无力的可怕。 若是强说有什么缺点,无非就是收官之时,经验会差了一些。 但这也等于是一个没有缺点的王侍诏。 这个少年只要模仿王侍诏,便已经天下无敌了!原本跃跃欲试,还打算迎战高岳秀车的石侍诏,在此时只能陷入了沉默。 脱离棋谱之后,狄仁杰开始凭着自身的棋力应对,因为有着扶桑亲王和王侍诏的那盘定式参考,初时还能游刃有余,但很快便被黑子一连四手,滚包征子,败下阵来。 弈星缓缓开口道:“你的棋路已以乱,已经输了九枰,不用再战了!” 狄仁杰在心中复盘,数清楚了棋子的价值,微微叹息道:“是我输了!可惜棋道终究并非我所擅长,不然我倒是有兴趣和你再比试一番比一比!” 狄仁杰起身准备复命,却听弈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么狄大人擅长什么呢?” “哈哈……你是少年国手,我确是长安神探,我们擅长的领域都不一样,没法相比。”狄仁杰笑着解释了一句。 但弈星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那可未必?” 狄仁杰背对着弈星,眼神似乎闪过了一丝回忆:“他给我的感觉,很像那日闯入大理寺的盗贼……” 同样是以围棋为武器,同样精心算计着人心…… 狄仁杰仿佛又踩到了那枚棋子,若有若无的魔道力量麻痹着他的身躯。 当日那个声音再次回响。 “分不清楚黑白的愚人,眼睛自然也无法看穿棋盘上的点线!” 这与耳边的音色截然不同,但狄仁杰本能的察觉,它们都有一种极为相似的特质!如今他还说不出来……但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其中的联系的。 看着心盘盲棋已经结束,女帝好奇回头,问两位侍诏道:“怀英就这样败了?那个少年破解了高岳秀策的妙手没有?” 一位侍诏为难道:“应该算是破解了吧!后半局棋路不同,狄大人学究天人,凭着一截残谱,所下的棋路都与我等水平无差。但那个少年……”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石侍诏,见他面色颓唐,接过话道:“那个少年的棋力,已有王侍诏前五十手的风采,而且是没有年老体衰,精力不济的王侍诏。所以几乎没有任何失误,高岳秀策也不能战而胜之……” “当然,此局终究并非高岳亲王亲手所下,这两人孰高孰低……下官,下官还不能分辨!” 女帝笑道:“长安多英杰,少年意气横!这么说来,他已经有资格迎战那扶桑小王子了?” “但凭此一局,此子便有替我长安,对弈扶桑的资格了!” 石侍诏只能低头认输。 女帝俯视着棋盘,那十九道交错的点线,围成三百二十四个方格,像极了长安的坊市街道。 女帝捻起一枚棋子,落在了天元,也就是太极宫的位置,悠悠道:“这个少年模仿王卿的棋路,便能青出于蓝,若是他走自己的棋路,水平又能如何呢?” 两位侍诏对视一眼,俱都摇头道:“那就并非我们所能想象的了!” “长安有此少年英才,朕与有荣焉,一时胜负,倒是不在意了!” 武则天缓缓转身,赞许的看着弈星道:“虽说如此,但长安终究闲人太多,坊间已经议论纷纷,若是你输掉那一局,只怕毁誉甚多。若是难以承受此等荣辱,朕强令你上台,反而是不美!” “你有几成把握?” 少年无畏的抬头直视长安最具权力的那个女人,武则天在他眼中,没有看到半点恐惧。 他的声音清越而坚定,道:“弈星,必定能胜!” 弈动长安 第五手 布局 太极宫中,天色渐晚,明世隐带着弈星退下后,女帝却招来狄仁杰,升起灯烛问对。 “狄卿可知道朕为何留你?” 烛光映衬下,女帝眉心的桃花妆灼灼,正色对狄仁杰道。 “陛下既然已经得人,而臣只会查案!所以陛下留臣下来,定是有案子让臣去调查!”狄仁杰秉直道。 女帝叹了一口气,挥退左右,站在太极宫的最高处,俯视着长安辉煌灿烂的万家灯火,疲惫的撑着额头道:“许多事情,我也只能和你说一说了!” “自我登基之后,前朝留下的旧臣,对我自然不会心服。一点小事,也拿来做柄……长安乃是盛世气象,海纳百川,莫说一位扶桑棋手,就是十位,百位,也无损长安的光荣。” “奈何有些人……哼!”女帝一声冷哼,颇为不屑。 “这些人输不得,逼得朕也输不得……但今日三位国手侍诏之败,实有蹊跷!” “……王国手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奈何人老体衰,精力不济,与高手对弈最耗心力,朕早已看出,他今日与扶桑王子下棋之前,便已经心力交瘁,所以才三十步便崩盘。” “其他国手虽然精力好一些,但也必有此困扰。” “这背后,莫不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损害朕的声威!” “狄卿,朕高处不胜寒,许多话我不可对其他人说,许多事,我也无法下手去做,唯有狄卿可以助我!” ………… 狄仁杰匆匆走在太极宫内的回廊上,脑海中回想着武则天的交代:“此事背后,定然有一个阴谋。朕要你秘密调查此案……直自水落石出!”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叫上元芳:“元芳,我们去平康坊!” 临近大理寺的平康坊内,楼阁高耸,处处莺歌燕舞,虽然已经是深夜坊门大闭之时,但在平康坊楼宇高处,还有回廊将各处楼台串联起来。 狄仁杰带着李元芳从回廊之上走过,远远能看到那边的楼阁披红挂彩,往来的女妓行人穿梭不绝。这平康坊的十字大街以南,全是连绵的如此楼阁。 两侧的楼台之中,有歌姬女妓看到了狄仁杰,探头出来呼唤道:“狄大人,又来查案啊?” 被这一声呼唤牵动,两旁的花楼之中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向狄仁杰娇声打着招呼,年龄尚小的元芳听闻两旁的声声呼唤,小脸都羞红了! 元芳偷偷拿眼睛打量走在前面的狄仁杰,而狄仁杰却只是头也不回的冷冷道:“别理她们,查案要紧!” 元芳小声道:“狄大人对这里很熟吗?” 狄仁杰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脚下微微慢了慢,向后一瞥,却看见李元芳脸上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好奇,才叹了一口气道:“大理寺要抓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在这种地方?不是在平康坊,就是长乐坊……” 狄仁杰扫了一眼因为自己的到来,急忙藏到了幔帐后面,甚至躲在了桌子下面的人,神色越发冷漠。 李元芳却不知趣,小声道:“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这里抓过人?” “你要敢到这里来一次,我就扣你九天的俸禄!” 狄仁杰的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他从回廊上一跃而起,翻身跃入了高耸楼阁的下方,只留下李元芳在身后凄厉的哀嚎:“狄大人不要扣我的俸禄啊!” ………… “要说整个长乐坊,有谁的花伞舞最美,那一定是阿离姐姐!”元芳的大耳朵微微抖动,一脸向往的捧着心道:“阿离姐姐实在太美了!心地也很善良……” 狄仁杰看着冒星星眼的元芳,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小年纪,你还真敢到这种地方来。” “疼疼疼疼疼……”元芳叫苦道:“狄大人,我真没有来过啊!是阿离姐姐心地善良,经常会到下层的坊中演出!” “我和弟弟妹妹都看过阿离姐姐的表演,她还经常义演,为我们募捐请机关师修缮坊内机关的钱……” “听上去不像是那伙盗贼的同伙!” “那是当然,阿离姐姐那么美丽善良,当然不会和闯入大理寺的盗贼有关系,所以我才建议大人拿着线索去问问她!”元芳俨然是阿离的忠实迷弟,全然没有怀疑的样子。 狄仁杰的嘴角却浮现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笑容,开口问道:“那么我们要找的那位阿离姑娘,她现在在哪里?你打听清楚了吗?” “会宾楼!” 元芳一脸自信:“今天阿离姐姐会在会宾楼表演绿腰舞,大人有机会大饱眼福了!” 会宾楼临近曲江,乃是跨越江上的一处楼阁,周围还停着数座画舫,雕龙画凤,极尽奢华的花船停靠在楼边的码头,共同构成了一个上下六层,廊腰缦回的机关楼阁! 如今会宾楼面对曲江的一面,有一座机关花台立在水面上。 台上以红绸铺地,设有十八面小鼓,数名身着飘带,袒露胳膊的女子在台上站定,间隔着一位位精致的机关舞姬。 为首的少女一双兔耳,打着花伞缓缓转身,遮住背影,低首顾盼。 突然一震衣袂,轻纱飞舞,她挥舞彩裳,挥出花伞,犹如一只轻盈的飞鸿一般环绕少女盘旋,而少女犹如飞天一般掠起,牵引着红绸舞蹈当空。 扭腰回首,两袖挥洒。 女子团团而转,在空中挥舞飘带,翩如兰苕盛放,其他八名伴舞也溯空而起,修裾偏偏,坠珥流盻,蜿蜒如游龙,围绕着为首的舞女游戈。 这时候,少女低声曼唱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会宾楼上,顿时响起许多喝彩鼓掌声,花台上的机关舞姬身姿柔韧的更是胜过真人,下方的伴舞和机关舞姬错落而舞,充满着惊心动魄的生动。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衬托中间那飞天而舞,软如绿腰的少女。 犹如最鲜艳的花朵,在绿叶中盛放。 喝彩声汹涌而来,似乎连曲江上的星星点点,燃成一片的花烛都为之摇曳。 两岸的行人都忍不住站在桥上,岸边,朝着这里打量,虽然已经看不清舞蹈者的面目细节,但那模糊舞姿,依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魔力。 一时间许多士子、游人都闻声而来,站在曲江边翘首顾盼,李元芳伴随着狄仁杰也来到了曲江之畔,看到江上那动人之舞。 “狄大人……” 元芳笑呵呵道:“看见阿离姐姐的舞姿,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狄仁杰露出一丝笑容,揉了揉元芳的脑袋:“破了案,心情才会更好!” 两人登上会宾楼,出示了大理寺的鱼袋,看到狄仁杰的面孔,迎门的女子惊呼一声:“连狄大人也是阿离姑娘的粉丝吗?”便让人领着他们去了公孙离的化妆休息的房间。 推开门,狄仁杰看见那生着一对毛茸茸长长可爱耳朵的少女正端坐在里面,那把装饰华丽的花伞也就放在一旁。她听到有人进来,微微回首,看到狄仁杰眼睛顿时一亮,但又倏尔出现了一丝惊慌,赶紧低下头去。 “阿离姐姐!”元芳憨憨笑道。 “狄……狄大人!”阿离的声音细若文蚋,透着一股心虚的感觉。 “阿离姑娘的舞姿,真是天姿国色,让人见而忘忧!” 狄仁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走进闺房,拿起阿离放在一旁的花伞。 他目光垂下,貌似不经意地打量着这把伞,甚至用手捏了捏,试了试它伞面的韧性和伞骨的坚韧程度。 “阿离姑娘的花伞用的真好,脱手之后,飞舞的伞还能犹如具有生命一般,回到手中。不知整个长安,如阿离姑娘这般能用花伞跳出这么美丽舞蹈的,还有几人?” 阿离羞怯红了耳朵,她恨不得埋下头,躲在伞后面。 “阿离姐姐别怕,我家大人不抓好人的!”元芳拍着胸口道。 公孙离微微点头,小声道:“阿离知道,长...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狄大人吗?阿离可是您的粉丝! 狄仁杰仔细观察着公孙离的表情,看到她清澈的眼睛,的确是有些羞怯的样子,有意无意偏移的目光,更像是突然见到狄仁杰的害羞。 “冒昧闯入,只是事关大理寺的一桩要案,还望阿离姑娘海涵!” 阿离这才好奇开口道:“花伞是舞蹈中非常常见的用具,整个长安城里,技艺精湛的舞伎太多了!许多大型的舞蹈,都会有伞舞。阿离只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技艺称不上是最好的。” 元芳插嘴道:“可阿离姐姐,在我心中是跳得最好的。也只有阿离姐姐,会到长安穷苦的坊中跳舞演出!” “别插嘴!”狄仁杰弹了一下元芳的脑袋。 “那么阿离姑娘可知道有什么手法,可以让人在花伞之下突然消失,出现,甚至明明在远处舞蹈,却能突然出现在花伞下,接住花伞?” “岑中归月!”阿离低声惊呼道。 狄仁杰眼神一凝,低声道:“请讲……” 阿离站起身来,激动的渡了几步:“能够施展出大人所说的技艺的,只有传说中已经失传了的霜叶舞,被称为‘岑中归月’的绝技!” “可是霜叶舞早在前朝就已经失传了!这种舞蹈,结合了云中传来的彩戏技艺,能够让舞者不可思议的转移到花伞下。” “狄大人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技艺吗?” 狄仁杰心中闪过那天,朝着自己推开,飞旋着挡住了所有弩箭,不可思议的犹如空中飞鸿一般的花伞,已经那一声少女的轻笑。他微微直起身,低声道:“在一个案子中见过,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舞蹈!” “那么阿离姑娘可知道,已经失传的霜叶舞,还有谁可能可能重现呢?” 阿离皱起了眉头,沮丧的摇头道:“霜叶舞虽然曾经出现过,并引起一时的轰动,但却未流传开来!” “它也不仅仅是一种舞蹈技巧,创造她的舞者,原本是从云中而来的一位舞姬,曾是一位杂耍百戏伎者,因为心慕长安的繁华和这里融汇万国的乐舞,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她结合曾经云中三十六国的舞乐和杂技,创造了闻名一时的霜叶舞。” “红叶最多请,一舞即相思!” “岑中月归来,蟾光挂空秀。桂露对仙娥,星星下云逗!”阿离回过头来,目光中流露一丝哀愁与动容:“霜叶舞,是思念之舞,而她也爱上了一位长安诗人,但她的美丽,招来了祸患。在一场悲剧之后,舞姬从此消失,诗人也郁郁伤心。” “而霜叶舞,与其中的绝技‘岑中归月’一起,就此失传!” 公孙离微微皱眉,似乎在凝思苦想,谁能重复这绝妙的舞蹈,但良久之后,她也只是摇摇头:“阿离实在想不出,有谁能重现霜叶舞……恐怕帮不上狄大人这个忙了!” 狄仁杰起身笑道:“没事,知道霜叶舞和岑中归月的故事,已经不虚此行了!” 狄仁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阿离姑娘也不能吗?” 公孙离吓得耳朵一颤,急忙摇头道:“阿离……阿离也不能!岑中归月已经不是单纯的舞蹈,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回到伞下的!” 狄仁杰微微一笑,他冲公孙离又拱了拱手,带着元芳离开了会宾楼。 阿离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喃喃道“公孙师父,阿离没有做错吧!让所有人幸福,缔造那盛世尧天,驱散……长安的所有黑暗!您的悲剧,不会再发生的!” “得通知小星星和老师,狄大人,已经有所怀疑了!” 狄仁杰和元芳冲出会宾楼,元芳紧跟着狄仁杰在回廊间纵越,“狄大人,我们又要去哪儿?” “长乐坊!”狄仁杰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长安棋院,就在长乐坊中!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啊?” “能解开这一切答案的人!” 伴随着元芳急促的喘息声,狄仁杰来到了棋院门口。 看着安静的棋坊,狄仁杰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今日所见的那个少年弈星的身影,不知是今日那一场考验所留下的印象,那一面的残留,还是某种预感…… “有意思!”狄仁杰嘴角勾勒一丝微笑:“能耗尽棋院侍诏国手的心力,有如此棋力者,可不多见!” “嫌疑人如此之少,幕后那人凭什么坐得住?” 狄仁杰脑海中梳理了一些线索,来到棋院的一座小楼之前,抱拳道:“王国手……大理寺狄仁杰求见!” 白发苍苍的老者推开门户,发髻凌乱,看到狄仁杰只是微微苦笑,请他进来。 “老朽年老体衰,原本以为凭着下棋半生的经验,还能窃据此高位。没想到啊!终究是棋怕少壮,一旦精力不济,便是昏招迭出!” 王国手跪坐在棋盘之前,摇头叹息道。 但狄仁杰却注意到,他面前的棋盘上,摆着的并非是今日与扶桑国手所下的那盘棋。 “王老德高望重,乃是我长安棋道的前辈,若非王老数十年钻研棋道,点拨、提拔年轻高手,便无今日的长安棋道盛世!而且国手若是以全盛之姿应对,那五十步后,显露败势的反而会是那扶桑王子。”狄仁杰恭敬道。 他方才就试过了王侍诏全盛之下的棋力。 “狄大人何必如此高抬我,今日老夫败得的颜面全无,哪还有借口如此推诿?那又如何,终究是败了!”王国手坦坦荡荡,并不掩饰功过。 “在下此言,当是出于真心。” 狄仁杰也不好说出今日太极宫中自己的那番考验…… “国手前五十步公认不输于任何人,为何今日只是三十步便显露败象,不知其后可有内情?”狄仁杰宛言问道。 岂料王国手却直言:“只是我技不如人,哪里能推脱?” “那为何国手今日一败后,竟不多休息一下,恢复心力,而在这里摆棋复盘……” 狄仁杰自袖中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一处,冷静地问道:“而且此局和国手今日与扶桑王子对弈之局,截然不同。这前五十步,才有国手无敌天下的风范!” 狄仁杰随手落子于棋盘黑白相争,棋势最厚的一角,让王国手瞳孔微缩,按在棋盘上的手微微颤抖,良久才道:“原来,狄大人竟然也懂棋!” “比之国手,不算懂!” “围棋的残局无头无尾,能看出我开局的棋路,岂能说是一知半懂?” 王国手叹息道:“今日我输给扶桑国手,其实不算什么,胜败乃棋家常事而已。他棋路颇妙,算路精深,就是我全力出手,开局能占些便宜,但中盘收官必会弱一些,算起来之际,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而已……不,我对他的棋路颇为陌生,他对我却很了解,可能真正下起棋来,倒是我的输面居多。” “但如此,也不过是一个好对手罢了!” “唯有一人……” 王国手站起身来,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明暗割裂了他苍老的脸庞,浮现一种出神的遐思。 “唯有一人,能叫我输的心服口服,甚至……有一丝无力之感。”王国手转过身来,张开五指,又竖起一根手指,面色激动间,甚至有一丝钦佩之感。道:“他能算我七步!” “那人在今日之局前,寻到了国手,下了这一盘棋,耗尽了国手的心力。因此,国手才败于扶桑王子,是吗?”狄仁杰凝重道:“那么,此人是谁?” “我不知道!”王国手坦然道。 “他是在昨天夜里找到我的……” 王国手轻轻哈出一口白气,他的手指捻着棋子慢慢揉捏着。 已经入秋了!长安的夜里也是有几分寒冷的,但王国手依旧喜欢敞开窗户,穿着单衣在院中摆谱。他甚至不让侍女烧起火炉,只因为那股暖意,会让他这样的老人打瞌睡,反倒是冷一些,头脑会更清醒。 因此,每次考量结束,他重新落子之际,都会揉搓僵硬的手指。 直到关节处被搓的火辣辣的,重新恢复灵活。 这一刻,坐在他面前的人,好像突然从狄仁杰变成了另一个少年的影子,他的面目隐藏在黑暗中,与自己隔着棋盘对坐,一只手深入了旁边的棋笼里,捻住了一枚白子! 狄仁杰凝视着棋盘,顺着王国手的讲述,从那片开局的棋开始看起。 他并非弈道高手,但如他这般的天资,往往只是粗略学一些,就已经超过了许多人毕生的造化。但面对这盘棋,却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能看出开局的棋路便已经是一流的高手。 只见从开局的变化开始,只是打劫,便有长生劫、双倒扑、本身劫、松气劫、金井劫,劫中有劫,环环相扣,还有共活、收气、回纹征、回龙征……卦、立、长、征、压、尖!简直无处没有工夫,复杂无比。 狄仁杰只是从开局的棋路算起,去计算那片棋子的死活,但每处空白,都仿佛有无穷的变化一般。 他面前的棋盘已经落子大半,莫约二三百枚,按理来说死活应该相对明确,可是就算白子绝死之处,都似乎有无穷的生机暗藏。每一颗棋子竟然都能活过来一般,这环环相扣的棋局,只感觉白棋的牵涉甚多,似乎每一颗棋子都勾连了起来一样,竟然没有一处是绝地。 不知不觉间,狄仁杰已经满头大汗。 这才是一品入神的棋力! 待他惊觉自己已经头脑昏沉,精力几乎殆尽之时,已经到了深夜。 王国手坐在他面前苦笑,他轻轻捻起棋子道:“开局五十步,我本以为自己下得不错。可以和他平分秋色,但越到后来,越感觉自己差得太远……棋道高远啊!” “从棋局来看,他并非想要赢!”狄仁杰道:“不然他应该不需要下的如此复杂,他所为的,应该是为了耗费国手的心力!” 王国手微微叹气,点头道:“我也是如此以为的……他的棋力,已经远胜于我,纵然是头五十步开局,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和他平分秋色,但如今复盘起来才发现,三十步过半,我的胜率便不足四分了!” “如此少年高手,当真是……可怖可畏!有如此少年,纵然我等老朽输了,长安之棋道,也绝不会没落。” 狄仁杰沉声道:“国手,三位侍诏皆败,扶桑小国在我河洛扬威,令长安百姓议论纷纷,有损陛下的声威。陛下登极未久,既然国手所败,皆因那神秘少年阴谋耗尽了心力,这背后可能隐藏着针对陛下的阴谋。因此,陛下才命我查探,国手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及时告知在下!” 对面挺直着脊梁端坐的王国手,此时神色怔怔,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他苍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被风吹到了脸上,从那深深的皱纹之中,竟然浮现一丝怀念之色。 少顷,他才抬头道:“老夫垂垂老矣,连神意也难定,让狄大人见笑了! “昔年老夫尚还年轻之际,常常和几位棋友,相聚在英国公的家中,以对弈为戏。英国公当时虽然位高权重,但却只有下棋一个爱好,召聚我等,从早上一直下到烛火通明。那时候,是多么欢乐啊!两三知己,得一盘棋……” “如今老朽虽然声名显赫,然……知己何在啊?” 说到这里,王国手踉跄起身,拱手道:“老夫实在是不中用了!年老体衰,竟不记得什么,还请狄大人恕罪。” 言下便有送客之意,狄仁杰只得起身,他从怀中捻出一枚棋子,却是那神秘人当日遗落在他手中的那一颗。 黑子深邃,犹如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般。 狄仁杰开口问道:“既然王国手疲惫了。在下也就不便打扰,不过还是想问一声,国手是否曾见过与这枚棋子材质相似的棋子。” 王国手接过棋子,细细磋磨着,平静道:“这般棋子材质冰凉,但却不至于冻手,甚至有让人精神一振的奇效。有如此奇效的墨玉,自是万分的珍奇。用这等材质打磨成棋子,十分奢侈啊!若是狄大人早些来问,老朽虽然空长了一些年岁,但却也辨不出此物的来历,偏偏今日,老朽却是能给大人一些线索的。” “这枚棋子的材质,与今日老夫对弈的扶桑王子所用的那一副棋盘,一般无二!” “黑棋乃是冷玉,令人精神敏锐,思路清晰。白子乃是暖玉,最适合气候寒冷之时执棋,先前扶桑王子与老夫对弈之际,便看出老夫的风湿之症,好意请老夫执白棋而行,解释过其中的道理。” 狄仁杰皱起眉头,大理寺失窃案竟然真的和扶桑使节团联系了起来! 他低声道:“依国手之见,这枚棋子再没有其他出处了吗?“ “这等材质天下罕见,应是扶桑的特产,其他地方恐不易见得。”王国手笑道。 得到了有用的线索,狄仁杰告辞离去,王国手却久久站在庭院之中,任由苍苍白发随风披散。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带着一丝怀念之意,幽幽叹息道:“真像,真像啊!吾友,是你后继有人了吗?” 他颤颤巍巍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泪水滑落脸庞…… “狄大人……” 元芳看到狄仁杰从棋院出来,连忙从墙上跃下,随着狄仁杰一并小跑,问道:“找到线索了吗?” “有趣!”狄仁杰微微一笑,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看到李元芳一脸的茫然,他微笑道:“一个被人陷害输掉了棋局的老者,面对陛下的追查,竟然还在为陷害他的人隐瞒!虽然碍于忠于朝廷之心,他暗示我了一些线索,但这些线索又牵扯到昔年英国公谋反的旧案之上。是在借我的手为旧友平反?还是……” 狄仁杰停下脚步,一手环抱胸口,一手抵在的唇下。 “想要破获此案,还需一人相助!”狄仁杰目中精光一闪,断然道。 “这人是谁?”李元芳大呼小叫:“能解开一切的答案,难道是我们大理寺的秘密武器?不过,我才是大人最好的助手啊!” “大理寺精英密探——索元礼!” ………… 长乐坊上方串联起楼阁的回廊繁华如织,下方楼宇间的曲巷便十分贫乏,退去了华丽的装饰,显露出此刻长安应有的平静来。 石板路上点缀着野草,月光从上方的楼阁间隙洒落下来,让这里平添一分静谧。 此时的曲巷中空空荡荡,旁边的楼阁的下层建筑略显寒碜,刷上的朱漆已经剥落,在月光的映照下略显斑驳,就连遮身的瓦片也有些残缺不全。粗大的机关管道和发出沉闷声响的蒸汽机关构成了这里别样的风格,与上方的繁华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楼宇下方的建筑是长乐坊安置机关酿酒生产线的所在,平日里在这里往来的都是些酿酒的工人,所以这里漂浮着刺鼻的酒糟味。 狄仁杰穿梭在小巷中,元芳紧紧地跟在后面。 他打量着两旁的建筑,低声道:“狄大人,索元礼就住在这种地方吗?他又有什么本事,就连大人也要请他相助,才能破获本案?” 狄仁杰脚步稍缓,低声道:“索元礼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格物派的寒门机关大师,年轻的时候便通过机关划界的比试成为了坊主。因此他继承了家学,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十分的高超,昔年虞衡司曾有意招募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大理寺失窃案涉及秘阁机要,如果不想请虞衡司的人来协助调查,那就只有请他出手!” 长安三法司之中,大理寺是直属于陛下的情报机构,同时也是负责调查长安中大案要案的司法机关,而鸿胪寺却是管理长安市民日常的大小琐事,管理人口的基层执法机构。 唯有虞衡司,乃是长安这座机关泛滥的城市,专管机关,由机关师汇聚成立的机构,负责机关律的执行! 元芳可以和鸿胪寺的不良人们厮混在一起,但可受不了虞衡司那些眼高于顶的机关师! 他听到虞衡司那些人,就吐了吐舌头道:“那可算了!跟他们说话,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关人。” 狄仁杰闻言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正色道:“虞衡司的人若是来调查,一定会索要机关秘阁的图纸,大理寺保存机密的机关,可轮不到虞衡司来指手画脚!” 正说着,狄仁杰便停在了一个破旧的机关小店前,看得出来这里以前是一个下水道口,半隐藏在巷子边缘,有一个楼梯斜斜向下,如今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贩卖机关用品的小店,门口放着一些机关玩具和半成品机关。 狄仁杰站在店门口咳嗽了两声,店内才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谁啊?要买机关自己拿,把钱放在柜台上便是!” 元芳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面色古怪道:“狄大人,这人真的靠谱吗?”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店中阴暗处传出来:“不靠谱,当然不靠谱,狄怀英,你千万不要是为了什么案子来打扰我。来找我喝酒嘛!我欢迎。下班时间来找我谈案子,那就敬谢不敏!” 李元芳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只见视线尽头,一个容颜清朗,身着蓝色大理寺密探制服的年轻人悠悠然靠在一张机关躺椅上,他耷拉在靠椅扶手上的右手一扭椅子上隐藏的机扣,机关躺椅后便抬起一只机械手来,抓起旁边桌子上的酒壶。 年轻人只是微微张口,便看到酒壶随着机关手臂的倾倒,拉出一条清澈的水线,倒入了他的口中。 面对走进店中的两人,他头也不抬,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的一卷话本。 在察觉到李元芳打探过来的目光后,他才抬起眼睛,淡淡地回了一笑,有一股说不出的惫懒。 “你已经领了大理寺六年又七个月的俸禄了!”狄仁杰在他身边坐下,缓缓道:“拿了大理寺的钱,就要给大理寺干活……还有,你这家店是违章建筑,这里是长乐坊经脉所在的机关道,按照律法,不允许任何人占用!” “我每天可是按时当值的,对得起我的那份薪水了!就算是大理寺卿,也不能强迫下属下班时间工作吧!” “长乐坊核心机关坊的导轨有数十年没动过了!就算坊市纳新,核心坊群也不会轻易变动,那些酒贩子为了酿造私酒,早就把机关暗道、经络轨道占满了!大名鼎鼎的蛤蟆清,也都是在这种地方酿出来的,长乐坊主和鸿胪寺都不管,狄怀英,你可别多管闲事!”索元礼一下从躺椅上跳了起来,郑重道。 “鸿胪寺不管,是因为你披着大理寺的制服!” 狄仁杰平静道:“而且这里确实非常危险,如果长乐坊的机关再次变动,这些地方随时可能被两边移动的楼宇挤压……” “我是机关师,我还不知道吗?这条是备用渠道,就算长乐坊群剧烈变化,大不了也就变成暗渠而已,我不会真傻得像那群酿私酒的,为了逃一点曲钱,就把机关酒坊藏在经络暗道上!” 索元礼抱着臂膀,站起身来,对狄仁杰道:“说吧!又有什么案子来找我?” “有盗贼闯入了秘阁,差一点就打开了金匮,我需要一位机关师为我提供线索!” “秘阁失窃!难怪你不去找虞衡司的那些酒囊饭袋,这样,你对我的违章视而不见,我也就违背自己不加班的原则,帮你破案!”索元礼趴在柜台上,和狄仁杰讨价还价道。 狄仁杰环视了一圈狭小黑暗的小店,微微皱眉道:“以你的俸禄,不至于连一家小店都租不起?” “机关师的开销很大,而且这里生意很好,别看又小又偏,但是机关酒筹、机关藏天壶都卖得很好……”索元礼微微一笑,神秘道。 “机关酒筹,是动了手脚的那种吧!还有藏天壶、阴阳壶,壶腹中有乾坤,看上去是茶水,但机关一扭,就是酒壶……你不会把这东西也卖到了大理寺里面吧?”狄仁杰猛然回头。 索元礼哈哈大笑,抬头望天,狄仁杰脸色一垮:“机关设计倒是巧妙,有几次我都感觉那些密探不对劲了!还是没能查出来!” “晚上风大,没有几口酒暖暖身子,谁愿意出去巡逻啊!”索元礼伸手揉了揉元芳的大耳朵,笑道:“当然,不卖给你这种小鬼头!” 元芳气的想踢他一脚…… “走吧!我把店关了!,去看看胆敢偷到大理寺头上的盗贼,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从你的手里逃掉!”索元礼披上长袍,挥袖起身,准备关好店门,元芳在旁边好奇问道:“我见过的机关师都有几个机关人助手,为什么你店里没有?” “我不相信那些东西!”索元礼淡淡道:“对于机关师,可靠的只有自己的手!” “大理寺中不设机关人,便是他提议的……”狄仁杰平静道:“也是你向我证明了,人类和机关人之间会存在重大的误解,机关律并不是死板的天条!” 索元礼与他相视,默契一笑:“海都机关师杀人案!” “真正的密室,是人心理上的密室!”狄仁杰微微叹息一声:“寻找真相,需要看破心理的死角!元礼,你教会了我很多!” “下次把学费教了!” 索元礼头也不回,走在最前面,扬起手道。 弈动长安 第六手 谋子 就在狄仁杰前往长乐坊的同时,弈星刚刚回到了小院,就看到明世隐站在窗前,望着宛若琉璃色,洒遍整个长安的月光。 凝视着远处热闹繁华,灯红酒绿的楼阁,神色带着一种让弈星陌生的疏离感。 明世隐没有回头,就听闻一声琵琶声响,杨玉环抱着手中的琵琶,缓缓落在弈星的身边,随即一把花伞飞来,瞬间就有一只手接过了伞,伞面微微向上抬起,露出公孙离的狡黠的面孔来。 然后便是一声急促风声,裴擒虎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砸了下来…… 明世隐这才微微回头,看着尧天的四人。 “狄仁杰找到了阿离,问了她那晚施展‘岑中归月’的事,而且他可能已经怀疑到了影子,这几天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可以擅自与影子联系!阿离,你这几天不要擅自行动。”明世隐淡淡道。 “是!”弈星和公孙离当先点头。 “狄仁杰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这几天的任务,你们完成的如何?” 弈星首先开口道:“高岳秀策的情报没有任何问题,我隐藏了身份用残局试探了他,很轻易就勾起了他的棋瘾……” 裴擒虎摸着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再由我出面说了几句,提醒他长安各处的弈棋高手,他便直奔平康坊去了!” 公孙离也放下手中的花伞,眉目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之色:“我隐身在侧,利用姐妹们的关系,很快就将他大胜几次的事情传了出去,还特意编造了几个故事,让大家更为不满。如今扶桑棋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 “今日,扶桑棋手大胜三位棋侍诏的事情再传出去,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引来满城的物议!” 杨玉环拨撩了几声琵琶,低声道:“我已经用琴声控制了使节团的另一位副使,明日见圣之际,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的!” “很好!” 明世隐微微抬头,月光映照在他脸上,令他一半脸泛起莹莹的玉色,另一半却笼罩黑暗阴影之中。 “弈星的布局很成功,在耗尽了那三位棋侍诏心力之后,扶桑棋手果然大胜!但这还不够,明日女帝让你迎战那个扶桑亲王,可时间还不对,想要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必须将此局拖延到四日之后,同时让这一战更为瞩目!”明世隐平静道。 “所以,我让玉环姐姐影响了扶桑使节团的副使,放大了他心中的黑暗!” “大家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成功拿到长安的机关秘图,找到大理寺的密道,帮助阿离成功偷出情报,证明我们长城守卫军和苏烈将军的清白的!” 裴擒虎两只耳朵像大猫一样颤抖了两下,握紧了拳头道。 旁边的公孙离微微抿了抿嘴,瞪了他一眼,也抱着花伞争辩道:“老师,为什么要让虎来执行这个任务,他莽莽撞撞的,让他去偷长安机关秘图,可能会坏事的!把任务交给阿离吧!一定万无一失的!” 明世隐猛地回头,背对着他们道:“阿离,你那时另有任务……” “啊!”公孙离失望的垂下耳朵。 弈星欲言又止,看到明世隐安排好了一切,将要转身离开,才开口道:“老师,狄仁杰已经接近阿离,更是怀疑到了我,影子的处境也越发危险了!既然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是否停止影子的活动……” 明世隐制止了弈星后面的话,让尧天众人散去之后,他单独留下了弈星。 此时月光被云朵遮住了,小院笼罩在了黑暗中,明世隐看着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低声道:“你的计划很好,对于棋局,你把握的越来越强了!但有一点你让我有些失望!” 弈星微微低头道:“是弟子无能,不能让老师骄傲!” “这与能力无关……”明世隐注视着他:“你太心软了!” “看得清棋局,就应该算得清每一颗棋子的价值,若是布局者无法舍弃已经无用的棋子,那他必然会失败!” “呵呵……这一点我也无法完全做到……” 明世隐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勾起,缓缓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无法抛弃……这无用而软弱的感情!” “所以,我希望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弈星低下了头:“我会让老师骄傲的……可是,影子!” “你既然知道他是影子,那就应该明白,当他暴露在光明下的一瞬间,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此消散了!” 明世隐淡淡道:“看来你还记得他教你的许多东西,有些东西,他教的却是很好,但我不希望你学会他的软弱!” 弈星心中浮现起那个总是爽朗的笑着,会摸自己的头,和明世隐抢着做自己老师的男人。 “你是个人,不是下棋的机器。”输了棋的影子,伸手搅乱了棋盘,义正言辞道:“弈星,你知道你的棋中最缺的是什么吗?你这样子,是做不成棋侍诏的!” 年幼的自己并不服气…… “是人情世故……回去把我布置的机关课作业,再多加十倍!”影子站了起来,对着气的发抖的自己大笑道:“哈哈……这样才有趣嘛!不然我还以为你冷冰冰着脸,是个机关人呢!生气的小星真是可爱!” “这算我教你的一课吧!” 影子笑道:“你路走窄了!棋啊!未必只是为了赢得胜利,其中还有人情世故,还有享受快乐,还有友谊,棋盘之外的东西,比棋盘之内的更重要啊!不然你当了棋侍诏,难道还想杀陛下个九目十目吗?我听说,我们的陛下可是个臭棋篓子呢……” “若是成为棋侍诏,就要虚伪的下棋,那我宁可不当!”弈星倔强道,仿佛亵渎了心中某种神圣的东西。 影子笑了笑:“你和我当年一样,都把某些东西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曾经以为机关术是神圣的,但……只有失去某些东西,你才会明白……” “总有一些东西,会给你的生命增加一种胜于一切的意义!” “当你的生命称成为那所有意义的集合后,机关,围棋都不再能超越它们了!” “这并非是不再虔诚,而是……你长大了!” “胜负,不是围棋的一切,围棋更不是你的一切……” 影子忍不住道:“阿离那么可爱,玉环那么漂亮,你怎么就只想着下棋呢?别不服气……既然你觉得围棋很重要,那我问你,围棋重要还是明更重要?” 弈星一时竟难以回答,影子俯下身,摸着他的头微笑道:“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影子的笑容越来越淡,弈星总觉得他洒脱的微笑背后,却承担着某种让人窒息的压力,或许……影子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某种比自己的过去更为残酷的东西。 但他依旧教导自己去热爱生活,热爱同伴。 “胜负不是围棋的一切,围棋不是你的一切……” 这是影子的教导。 “没有了胜负,棋盘中的宇宙也就没有了意义。如果没有胜利,那么我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再没有意义……” 这是老师的教诲和期许…… 他曾以为可以坚定的沿着老师指出的道路前进,但在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影子告诉他的,已经在他心里烙上了印痕。 阿离、玉环姐姐、影子、甚至是那只莽撞的老虎,都已经是他视为家人的存在了! 而这正是老师没有教导的那一课…… 没有胜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再无意义……但若没有珍视的东西,胜利不是也将没有意义了吗? 难道,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珍贵的东西吗? 影子……也是自己所珍视的人啊! 这一刻,弈星才发觉,老师需要的那个答案,有多么难以开口,他用自己最艰涩,甚至开口将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声音,低声道:“老师,弈星可以做的更好!可以……” “那就去做吧!” 明世隐没有再听下去,一挥衣袖,走入了黑暗之中,再没有回头! 只留下弈星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密室,那么大理寺的秘阁,便是防备最为森严的密室!” 狄仁杰手指抵在下唇,与索元礼和元芳回到了秘阁之中,站在那巨大的金色重瓣宝相花面前,李元芳毫无形象的张开了嘴,惊叹道:“好,好厉害!” 索元礼抿了一口扁壶里的酒,讥讽道:“所以这个世上最为森严的密室,就被人逛了个便?还要我们来追查潜入者!” 狄仁杰并不否认只是回头严肃道:“我们的对手绝不是一般人!” 他环视这以铜铸造,四面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就连上面雕花的窗户,也只是一个装饰而已,并不能打开。这里就是一间巨大的,密封的铜殿。 他的声音在殿中回响道:“在铁阁设计之初,便考虑到了情报档案的保存,所有的情报最害怕的威胁只有三种……” 李元芳举起手:“我知道!是内奸、叛徒和间谍!” 狄仁杰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元芳的大耳朵立刻垂了下去,不敢再多嘴。 狄仁杰竖起三根手指:“是防火防盗防虫鼠,所以秘阁存放情报的内阁建立在上三层,脚下是大理寺密探官员们查阅情报的外阁,再下一层是密探汇总,分析各地密探回报而来情报的秘书阁。” “内阁位于高处的三层,干燥通风,最适合书籍卷轴的保存。同时唯一的两个出入口,一个设在外阁最为显眼处,一个通往秘书阁,更是在无数加班密探的眼皮底下!” “当日我就在外阁那一层,秘书阁中的入口,也没有任何人见到曾经开启过!” “而贼人逃跑的正门,却只能从阁内打开,是为了方便紧急转移情报而设置的。” 元芳大耳朵抖动,振奋道:‘所以这是一个防卫森严,毫无破绽的密室!” “密室通常是由内部攻破的,是福伯从阁内打开了正门,然后装作被迷倒的样子!”元芳拽着小拳头,小脸紧绷的分析道。 “虽然大理寺卿有理由怀疑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福伯……当然,对他也启动了调查,为了避免我个人看法的干扰,将由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完成!” “通风口!” 索元礼抿了一口酒,竖起一根手指道:“你刚刚说到了!内阁之中干燥通风,而且这里确实没有丝毫的气闷,说明通风极好,应该设置了为数不少的通风口。” “通风口十分狭小,就算是瘦弱的孩童也爬不进来,这样的密室,让我想起了一桩旧案……”索元礼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微微抬头:“元礼,你果然还记得……” “你我相识于此案,我又如何会忘记?” 李元芳在旁边听得糊里糊涂,却见两人对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平康坊密室舞姬杀人案!” 狄仁杰眼神深邃,站在旁边灯光投射的光明中,看着被阴影投射到了身上,一半在黑暗里,一半站在光明中的索元礼! 他微笑道:“平康坊著名的机关大师被杀,大师所制的机关舞姬,美轮美奂,堪称绝世,却有一个伤心之事,便是妻子早逝……” “所以每当他妻子的忌日之时,他总会一个人来到曲江水阁之中,看着自己仿制妻子形象的机关舞姬舞蹈。那是一处四面环水,闹中取静的所在。旁边的花楼上,无数的舞姬和游人都能看见这座搭建在曲江之上,一览无余的小屋子,看见大师的影子投射在窗前。而通往水阁的唯一一条路,是在几位护卫的看守之下,但是在那一晚,大师却被发现被人杀害在水阁之中!” “此案真正困惑我的,却是大师用血写下的遗书!”狄仁杰想起那一日自己所见,竟然还有一丝动容。 “伤口虽然致命,但并未立刻要了大师的命,一柄做鱼脍的小刀,插入了大师的腹中,他犹然有时间呼救,甚至有时间留下线索,但大师只是选择沾着血写下了一份因为怀念亡妻,悲不自胜,因而自杀的遗书!” “怀英当时被女帝新任为大理寺少卿,因为年龄幼小,正是大理寺一众官员不太信服之际。而大师德高望重,更是长安机关师造诣的大成者,掌握许多极为高深的机关术” “因此女帝下令严查。”索元礼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大理寺众人都认为此案并无疑点之际,还是狄兄从大师握刀的手法和伤口的位置,判断出大师绝不可能从这个位置将自己刺死,留下的那封遗书,虽然是大师亲笔所写,但大师却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狄仁杰却摇头笑道:“那时候我认为,能让大师如此牺牲,掩饰凶手的一定是极为亲近之人,便准备从大师身边的人查起!” “但那些人无论是否有不在场的证明,都不具备破解密室的可能,那时元礼作为大理寺机关术最为高超之辈,被派来整理大师的遗物,却用一句话点醒了我!”狄仁杰幽幽道:“所有的密室,都是心理上的密室,那件水阁之中不仅只有大师一人……” “可是,之前不是说过只有一个人吗?”元芳瞪大了眼睛。 “因为还有一个不是人——大师效仿亡妻所制的机关舞姬!” “可是机关人的机关核上,都有预设的机关律,别说杀人了它们连伤人都不可能!”元芳还想争辩。 “没有什么不可能!”索元礼却突然暴躁了起来,一挥衣袖冷笑道:“谁说机关律就是天条!” 狄仁杰笑道:“所以,这就是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元礼现场重现了杀人的手法,证明了绕过机关律的可能!” 狄仁杰的回忆,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晚上。 索元礼一席白衣,跪坐在案前,对着身旁有些无措的机关舞姬吩咐道:“请与我切一盘鱼脍,听闻平康坊曲江花楼的金齑玉鲙最为有名,乃是长安一绝,在下平日俸禄有限,却是无福享受。今日,就占一回怀英的便宜!” 机关舞姬拿起切脍的瓷刀,来到索元礼面前,正准备对着鲜鱼下刀之际,手中的短刀突然闪电一般刺出,让所有人就是一惊。 回神一看,却是索元礼在这迅不急掩耳的瞬间,用手指夹住了那柄短刀,以机关人的力气,手持的短刀犹然动弹不得。 机关舞姬在手中短刀刺出之际,眼睛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待到她转头过来,看到自己拿着刀,更是无措,眼神惊慌的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鹿。 狄仁杰不知道自己如何从一个机关人身上,看出眼神来。 但他本能的忽视机关舞姬可能就是凶手的原因,便是因为那纯净的眼神。 “原来是你杀了大师!”平康坊的坊主暴跳如雷道:“你是如何绕开机关律的,把她交给虞衡司处置,由虞衡司来调查! 这时候,那些身边拥簇着大师制作的机关舞姬的贵人们,一个个犹如碰上了烙铁一般,将怀中的舞姬推开,惊恐地看着那些杀人机器。 “原来大师制作的机关舞姬,竟然有这么大的隐患,还会弑主!” 所有人小声的讨论,都落入了狄仁杰的耳中。 “难怪大师留下遗书,若是让人知道他被自己的机关人所杀,顷刻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时候,他看着索元礼,同今日一般站在光影交错之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索元礼上前一步,冷漠道:“且慢,她并不是凶手,只是真正的凶手利用的一把刀而已!若她真的懂得自己在杀人,又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 索元礼数步来到了舞姬面前,凝视着她犹如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低声道:“在她看来,那只是在做鱼脍而已!” “有人偷偷改造了她,混淆了她机制之中做鱼脍和杀人的概念,令其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他人的凶器。在她刺出那一刀的瞬间,还让她移开了眼睛,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杀人。这种邪恶的机关术……“ 索元礼轻轻点在她的额头,那灿烂的桃花妆脱落,露出后面精巧的机械造物! “一定,来自海都!” 索元礼静静起身:“我听闻近日有一位来自海都机关师,名气很大,还曾经和大师讨论过机关之术,却被大师以机关不是无情无欲的冰冷造物,机关也有生命而斥责……” “大师掌握着许多机关秘术,据我所知,那位海都的机关师接着请教之名,屡次打探,大师不介意机关术的传播,教导了他许多,最后看破了他只是利用机关的真面目,才与其断绝了关系!” 索元礼目光盯向了座中,一位金发碧眼的海都人! “你这是信口胡言……大师完全有可能采用我们海都的机关术,改造了自己的机关人!”海都人朝着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否认道。 狄仁杰却走到索元礼的身旁,平静的看着海都人,说:“你杀害大师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窃取机关秘术。大师怀中的秘扎离奇消失,这才是女帝令大理寺调查的原因。你取走秘扎的方法虽然巧妙,却还是被我破解了!” 狄仁杰从怀中掏出秘扎,扔在了桌子上,厉声道:“这是从你的机关造物身上的秘匣中搜出来,你如今还有何可以狡辩?” 海都人瘫软在地,周围的大理寺密探一拥而上,将他锁拿…… 此案破获后,狄仁杰去寻找索元礼之时,却见他正站在水阁外,凝视着那位机关舞姬,舞姬拿着一把精巧的象牙梳子,在阁中缓缓的梳着头,脸上并无悲戚! “上面会怎么处置她?”索元礼低声问道。 狄仁杰稍稍犹豫,摇头回答:“她虽然不是真凶,但已经违背了机关律,按照律法要交给虞衡司处置。“ “你知道为什么大师看到了舞姬杀死了自己,却依然在生命的最后留下遗书吗?” 索元礼幽幽叹息道:“他应该是爱着她吧!也许是影子,也许是寄托,也许是相依为命,也许只是对自己作品的不舍……在大师看到她出手的那一刹,他应该立刻明白了这些诡计。但为了保护她,大师选择了放弃仇恨,沾着自己的血,写下遗书!” “对于机关人来说,被虞衡司处置乃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她的机关核会被拆解,供虞衡司研究机关律的破绽,身上的贵重零件则会被回收……” 索元礼凝视着这座曲江上的水阁,低声道:“大师便是不想她承受这些,才做了这一切吧!” 两人缓缓走进阁中,听那舞姬低声道:“主人……主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舞姬缓缓抬头,目光之中闪烁着一种狄仁杰看不懂的东西,索元礼犹豫了片刻,微微的点头。 舞姬慢慢站起身来,索元礼却拉着狄仁杰走出了水阁,他们回头,看到机关舞姬在空荡荡的阁楼中,安静的起舞,她的影子投射在纸墙上,分外的妙曼。 两人就这样隔着门扉凝视了一支舞,却看到机关舞姬保持了一个回首凝视的姿态,永远的凝固在了那一刻。 狄仁杰冲入了水阁,却只看到了一个安静的机关像。 她美丽的眼睛里,再无光彩…… “机关人是不会流泪的!” 索元礼似乎是冷漠,面无表情的跟着走了进来,低声道:“人不能停止自己的心跳,但它们却能主动停止机关核的运转。所以一个机关人选择离去,任何人都无法挽留!“ “他们会在一起吗?”狄仁杰低声叹息道。 “传闻在长安海池之下,有一个属于机关人的天堂,当人们心爱的机关人面临毁坏,大家就会在将它放在花灯里,送入海池之中。” “在上元节的那一天,如果一个人和他的机关伙伴的羁绊足够密切,他就能在海池看到自己和它的过去!” 回去的路上,狄仁杰看到了许多权贵们将自己的机关舞姬赶出了门,把她们抛弃在长安下层的废坊中。 虽然狄仁杰破解了迷案,但昔日那些光彩亮丽的机关舞姬,大师出品千金难换的宝物,就这么被随意的废弃了!华丽的机关舞姬就这样站在斑驳半废弃的机关坊中,身上的华衣渐渐斑驳…… 狄仁杰看到这一幕,心中竟然有些疑惑,自己破获了迷案,破解了大师以生命为代价极力掩饰的真相,但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大师愿意为此付出生命守护的心血,就此被破坏,真的做对了吗? 狄仁杰只能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真相是没有错的! 此时索元礼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这些机关人,他的眼神之中,浮现着狄仁杰无法理解的悲恸。 “如果它们也有感情,一定,一定会恨着我们吧!” 这一声叹息微不可查,几乎让狄仁杰以为是幻觉。 自那以后,狄仁杰便发现自己这位朋友对机关人的态度越发的极端,甚至建议他不要在大理寺重要的位置安排机关人。将机关人近乎完全的赶出了大理寺的内部,只在外围的岗哨之中保留了一些。 大理寺秘阁之中,听完了平康坊舞姬杀人案的李元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大师和舞姬好惨啊!海都人真可恶!” “说回案子……”狄仁杰回身道:“元礼也以为盗贼采用了和平康坊一案相似的手法?由机关人破解密室!” “可是,这里没有机关人啊!”元芳疑惑道。 “所以,这就是心理的死角!”索元礼趴到一处通风口上,往内去看,微微笑道:“找到了!” 狄仁杰和李元芳一同低下头去,两个人的脑袋差一点碰着,狄仁杰给了李元芳一个死亡凝视,元芳乖乖退到一边。 仔细观察过洞口,狄仁杰沉吟道:“里面有划痕!” “人难以通过的地方,只需要换一个思路,便能通过……”索元礼低声道。 “也就是说,有人把机关拆成了零件,从这个小孔中送进来,然后从外面遥控组装,再控制着机关袭击福伯,打开密室。”元芳恍然醒悟了过来。 索元礼面色严肃,微微点头,低声道:“这种机关非常精巧,需要极为罕见的微型机关核,寻常的机关师根本无法接触到,不知这是否和鬼市有关?” “盗贼进入秘阁的方法我们算是破解了!但他们是如何闯过外围的岗哨的呢?总不会我们大理寺都漏成了筛子吧!” 索元礼伸了一个懒腰,拿起怀中的扁平酒壶,又灌了自己一口,狄仁杰看他擦拭着酒液,随手递过去一张帕子,低声道:“这我已经有线索了!现在我们便去查问!” 索元礼看着手帕,微微一愣,忽而笑道:“以前你可从来不多事!” 说完便不在意的擦了擦手,把帕子塞了回去。 狄仁杰稍稍落在了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拿出手帕微微一嗅,低声道:“药味?他在和酒服药?” 他看了从来酒不离身的索元礼一眼,不知道他服药多久了! 狄仁杰将沾染酒渍的手帕随身放好,大步走向了外阁。 此时被分别盘问了口供的密探们,已经聚在了外阁,一个脑袋圆圆滚滚的机关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先前那个资深的密探又是羞愧,又是欣慰的摸着小七的脑袋。 “都是我们太过大意了!原来小七并没有出错,是我们一直忽略了它提供的线索!” “以后小七发出的警报,我们无论发没发现什么,都要仔细去查!” 年轻的密探也上去摸着小七圆圆的脑袋振奋道,小七脑袋一歪,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大家都凑了上去,一人一下的摸起了它的脑袋。 这时候,随着狄仁杰走进来,一众密探顿时噤若寒蝉,这一次他们出了好大的纰漏,若非狄大人警醒发现了不对,他们就等着统统吃挂落吧! 司空大人可不会绕了他们! “所以,盗贼突破大理寺警戒的方法是……”索元礼看了机关人小七,眉头一皱,转头问狄仁杰道。 大理寺的密探们对索元礼对机关人的态度都有所耳闻,不少人心里都有些不屑,若非他执意要将机关人都赶出大理寺内,那这次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是信任!” 狄仁杰缓缓道:“他们利用了机关人和人类之间的不理解,破坏了信任关系!小七几次误报,应该是那些人故意在试探,用的可能是小型机关之类的,在小七几次发出警报,而这些蠢货毫无察觉之后,他们的信任关系便被破坏。而罪犯便是利用这一点,制造了一处心理上的盲点悄悄潜入了大理寺!” “换句话说!”索元礼平静道:“也可以说是盗贼利用了这种信任关系,使得机关人和岗哨的两条防线相互干扰!” “我已经让人绘出小七那天晚上发出的警报位置,他们走到应该是这条路线!”狄仁杰张开一张卷轴,正是当天晚上阿离和弈星的大致行动路线。 “所以……”索元礼微微开口,继而陷入了沉默。 “所以小七,可能亲眼目睹了两人的潜入,知道比我们更多的线索!”狄仁杰语气平缓道,索元礼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旁边的资深密探磕磕巴巴道:“大人,这是要将小七……” “长安城内,唯有虞衡司可以读取机关核中的记忆,想要得到那一日两人潜入的线索,就要把小七交给虞衡司!” 狄仁杰的话,让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七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歪着脑袋,去蹭蹭狄仁杰的手,狄仁杰手指一僵,微不可查的收回了五指,拢在手心里。 “我不同意!”资深密探愤然道:“小七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交给虞衡司的那些混蛋?大人难道忘了平康坊机关舞姬案了吗?” “就是,小七是我们大理寺的人,凭什么交给虞衡司!” 其他密探也纷纷插嘴道。 “够了!”狄仁杰威严的喝止他们:“三法司中,虞衡司负责一切与机关律有关的案件,也是唯一可以拆解机关人的机构,根据机关律,我们大理寺无权,也没有能力提取机关核中的记忆!”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小七身上。我会让虞衡司保留小七的意识,提取记忆之后,便会恢复原样!” “可是大人应该知道,拆解机关核,对于机关人是如何的痛苦,窥探机关核中的记忆,又是怎样的一种侮辱。若是在机关师中提出这种要求,便是极大的挑衅和侮辱!” 资深密探已经泪流满面,紧握双拳道:“说到底,犯错的是我们,不是小七。大人就是要责罚,也应该责罚我们。而不是把小七交出去!” 狄仁杰沉声道:“让人进入秘阁,差一点就夺去了绝密情报,这份责任你们担当不起!” “把小七送往虞衡司吧!” 狄仁杰最后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机关人小七歪着圆圆滚滚的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周围陡然陷入了沉默和悲愤的密探们,不理解他们为何悲伤,只好也低下头,眼睛光芒暗下,陪着他们一起低落! 此刻大厅之中静谧无声,索元礼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低声道:“这就是我从不制作智能机关人的原因!” 很快几个穿着虞衡司制服,眼高于顶的机关师就来到大理寺,将小七押解回虞衡司,就连大理寺的看门人都一脸不满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有人冲着他们喊道:“小心点!小七可是我们大理寺的机关人,不是触犯机关律的罪犯!” “机关人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便要由虞衡司拆解,优化它们的运行逻辑!” 虞衡司的机关师冷冷道:“你们不会希望大理寺的机关人一直都这么废物吧!难怪让人进了你们的秘阁……哼!” “你说什么呢?”那名密探愤怒道:“我们大理寺的机关人才不是废物,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啊!” “还有,什么要拆解小七,给我们原样送回来!” “不只是这个机关人,到时候大理寺所有的机关人,都要被虞衡司升级改造!逻辑算法会更加的完善!”机关师只是冷冷地扔下了这一句,便坐着奚车离开了! ………… 黑暗之中,当日和弈星一起破解秘阁机关的神秘人就出现在了虞衡司中。 他凝视着下方被关在机关牢房里的小七。 小七莹莹的红眼朝他看过来,神秘人微微犹豫,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指尖闪烁一丝电光,贯穿了小七的头顶,随着一阵能量涌入它的机关核,小七的眼睛缓缓暗淡,渐渐失去了神色…… 一只机关蜘蛛从神秘人的袖子里爬出,一直爬到了小七的脑袋上,它八肢并用,很快撬出了小七脑袋中机关核,爬回了神秘人的手上。 他反手握住那枚机关核,在牢房门前微微留步,直到小七完全失去了温度,才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什么,昨晚虞衡司被人潜入,小七被毁!机关核被盗?” 狄仁杰正在案前整理扶桑使节团明日觐见女帝的相关事务,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猛然站了起来。 弈动长安 第七手 对弈 奚车沿着经络,借助着机关道在各坊之间的大道上平缓运行。 长安是一个错落的都市,楼阁犹如积木一般,用可以滑动的机关结构,搭建成错落的坊群。 道路以廊桥相连,楼阁相互勾连,它跃出了地面的局限,犹如精致的机关结构一般生长着,越是要闹坊曲,这种生长便越是复杂交错,就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摆脱了土地的局限,向上去争夺空间! 所以越靠近太极宫,长安的整体的形势越高。 而最为中心的太极宫,巍峨耸立,便是整座长安的最高处! 奚车在坊群构建的复杂地形中,飞快的水平滑动和垂直攀爬,弈星俯视着奚车窗口外那繁华的市坊! 百姓在楼阁廊桥之上穿梭,身穿白袍的高门家仆、河洛各地的待选官员、穿着圆领小袍的文人士子穿行在东市、西市、长乐、平康各坊之中,身着系在胸口的儒裙的仕女,画着斜红桃花,或款款莲步,或乘坐奚车,往来于各坊之中。 毫不忌避讳的洒下盈盈笑语,面对旁边投来的目光落落大方。 甚至还有商人家的女儿,身着胡服,留下一抹动人的娇艳! 弈星看过这长安要闹的繁华,王宫贵族,仕女商人的斗鸡走马,踏春游园,也见过长安外城郭那些落败坊曲的低矮破落,凋零杂乱。 就像长乐坊上层的灯红酒绿,雕梁画栋之下,那巨大的蒸馏机关之间,穿梭着被蒸汽蒸烤的浑身赤红,半身赤裸的酿酒工人。 他甚至还曾去过那些被隔绝的病坊,待拆除的废坊,它们半掩埋与长安之下的坊冢之中,那些身患重疾又无力医治的人挣扎其中,被机关律剥夺机关使用权的罪犯,从云中,河洛各地偷渡而来的移民,刀头舔血的三分之地佣兵,因为魔种特征更为明显而被歧视的混血,蜷缩在长安的黑暗中,被遗弃在阴影里! 他见过生活在废坊之中,每日只能偷偷逃出地下,去长安八渠中打水的孩子。 也见过陈列满尸体,大限临头大限将至便会麻风病人走入其中的荒废庙宇! 尧天为此曾经做了很多努力,但他们救不了所有人! 旁边的明世隐似乎看出了弈星此刻的所想,他低声道:“长安被誉为王者大陆之上的一颗明珠,但在明珠璀璨的光辉之下,谁又能看到那光辉投射出来的影子呢?” “各大坊群相对封闭,各坊隔绝,繁华的坊曲和破落的边缘小坊,生活其中可能是天壤之别,那些废坊可能连阳光都没有。武则天口口声声说长安属于所有人!但那些废坊的居民,那些病人,又有谁能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从长安的边缘,从地下的坊冢中爬出来,来到这里?” “所以,在光芒下面,看不见影子!” 明世隐扫视着奚车经过之所的繁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你那一次和阿离为病坊的病人们送药,阿离回来后好几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你们看见了什么?”明世隐幽幽道。 弈星眼神幽深,他低声道:“我看见了身患传染之疾的病人,被遗弃在病坊之中,他们本该受到更好的照料,沐浴阳光祛除皮肤的风邪,但却只能寄生于幽暗潮湿的废坊里,慢慢的……腐烂!” “武则天每年都有几次给病坊的病人们赐医。由宫中出医药钱……但她从来不会去看看,有谁愿意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去其中义诊!繁华的坊群越来越靠近太极宫,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泰平,是王公贵族,是锦衣玉食,再不济也是东西两市的繁华喧闹!” “谁又会去注意那长安的影子?” 明世隐幽幽叹息,甚至怨恨而放肆的笑了起来:“在长安之下的阴影都会被无视,更何况那些远离长安,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只能听闻只言片语的地方?那座长城和仰仗它庇护的人们……这就是女帝的傲慢之罪!” “会的!”弈星低声道:“老师!我们会让她看到的!” 明世隐勾起嘴角,冷笑道:“真不知道,太极宫的长安坊图之中有没有记载长安之下的那片阴影!“ 奚车驶入高高耸立的太极宫角门,弈星跟着明世隐从奚车之上下来,步入了这座长安的权力中枢。 在踏上进入太极宫的宫道之前,弈星驻足回头,俯视着太极宫下渐渐蔓延出去的繁荣和人来人往的喧闹……他默然回首,步入了太极宫! 随着师徒两人由内侍带领,穿行在长廊宫道之上,不远的太极殿中,却传来肃穆的礼乐,宫道之上的宫女宾客往来络绎不绝,一队梨园侍女各持乐器,排列两旁,从明世隐师徒身边走了过去。 看到一脸肃容,紧着一张小脸的弈星,还有宫女好奇打量的了几眼,狭促的妓人还远远的调笑了一句:“哎呀!这个弟弟好可爱!” 宫中的小官,沿着宫道小步快走,交头接耳,王公贵族,世族机关师也三五成群,往太极殿而去,端是煌煌盛世景象…… 扶桑使团纵然前已经面圣过了一次,但在太极宫内侍官员的带领下,沿着长长的宫道,走入了长安最庄严的太极宫之中。 周围精巧的机关女侍,精致的宛若真人一般的舞姬、乐师,那种种不可思议的机关造物,太极宫的富丽堂皇和河洛之强盛,犹然让他们有些自惭形秽! 那领头的副使,用扶桑的语言感叹道:“在扶桑,就连最富有的大名和将军也没有这样的机关侍女侍奉!我听闻源将军有一具出自长安的机关舞姬,但却常常不言不语,无法行动,唯有每天最为短暂的一点时光才能舞蹈!将军便愿意在处理完公务之后,烹调着大唐传来的茶道,让舞姬安坐在樱花树下,安静等待,而却常常没有等到回应。将军也不恼怒,而是说最美的事情便是等待……” “但若是在风吹落樱花的时候,能够看到机关舞姬生动起来,朝着长安舞蹈,便以为是天下最美妙的侍奉了!” 使节回头看着穿行在宫道上,犹如活人一样生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犹如舞蹈的机关舞姬,一脸的神往…… “会有的……” 高岳亲王低声道:“这样的机关术,我们会有的!就如同遣往长安的使节带回了围棋,我们苦心参研,在这一次,终于由我击败了长安的棋道高手,超越了长安一样。” “总有一天,机关术也会如此!我们不是已经向那些海都人学习了吗?” 他凝视着这梦幻一般的太极宫,这走路的姿态都与扶桑不一样的长安贵人们,低声道:“终有一日,京都也会变得和长安一样,那么的美丽!” 带领他们向太极宫而去的小官没有回头,只是眼神向后微微一瞥,神情之中透着一种无言的骄傲。 明世隐师徒两人被领进了太极殿中,被安排在殿前的案几坐着,往来端上食盘与酒浆的仕女们竟有许多都是机关人,真人大多生的丰盈,画着精致的妆容,而机关舞姬略纤瘦一些。 人们路过正襟危坐,小脸深沉仿佛在思索什么的弈星面前的时候,总是会偷偷看上两眼,两腮的脂红越发可爱。 因为是被选为对战扶桑世界的棋手,弈星纵然没有官身,也坐的靠前,周围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官员,许多在前朝时期就位列朝堂了! 如此越发显得弈星不同,就连远远坐在陛上的武则天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武则天的旁边,是神色肃穆,姿态沉着的狄仁杰。 弈星看到狄仁杰的目光久久的停留着这个方向,似乎在看着自己,两人一远一近,目光交错,狄仁杰居然从女帝身旁走下,向着两人走来,弈星微微施礼,道:“狄大人!” “陛下并不太在乎胜负,就算输了,也应该不会责备你,你不用紧张!”狄仁杰低声说道。 “狄大人如何敢肯定陛下的心思?” 弈星平静道:“弈星曾在陛下面前立状,必定能胜!棋手对弈,纵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能变,如何会为此时的一点阵仗而徒生杂念?狄大人过虑了!” “律法只会因为证据将人定罪,不会因为喜恶而处置他人,陛下一贯维护律法,所以只要合情合理,并非故意或是有其他图谋,就算是失败,也是无罪的!”狄仁杰缓缓道,算是在和他解释。 “失败本身就是罪行!” 明世隐突然打断了狄仁杰的话:“如果败了!我自会向陛下请罪……” 狄仁杰沉默良久,才突然开口道:“弈星!如你这般能够战胜侍诏们的年轻棋手,长安还有多少?” “长安多有英豪,卧虎藏龙,弈星年纪尚浅,未曾见识过多少人,所以大人此问,却是答不上来的!”弈星不卑不亢微微低头拱手道。 狄仁杰淡淡一笑:“大理寺替陛下查探消息,为陛下的耳目。但在今日之前,竟然也未曾听闻如你一般能以总角之龄,战胜宫中侍诏的才俊!但巧合的是,这样的人居然一出就出了两个。前番王侍诏等人之败,便是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因为先与他对弈,耗费了心力,这才在后日的那场对局之中连连出错!” 他淡化了那个神秘人的敌意,仿佛三位侍诏的失败,并非什么宫廷阴谋,而只是一场巧合罢了! 但只要弈星敢开口应承此事,狄仁杰便会当场将他拿下。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棋局背后并非只是为了出名而弄出的闹剧,而隐藏着浓重的阴谋气息…… “狄大人说错了!”弈星突然摇头道:“能战胜宫中侍诏的,只有那个人。而今日这场棋局之后,我才会证明自己!” 狄仁杰的目光看向他,一双剑眉带着难以隐藏的锋锐和凌厉,他审视的目光和弈星的眼神相对,就像闪电刺入了深湖里,狄仁杰凝视着弈星毫无波澜,犹如澄净的深湖一般的眸子。 与所有面对他就不由得透露出心虚的罪犯,那种强撑着的眼神不同。这个少年背后,有一种犹如律法支撑着的自己一样的力量。 是这种力量,支持着他践行着自己的道路! 在这个庄严宏大,充满着压迫力的太极宫中,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女帝和掌握着权力的自己,这少年平静以对,甚至冷静的有些过分了!狄仁杰甚至感觉扶桑使节、达官贵人都不在他的眼中,明明位列阶下,他却仿佛居高临下,俯视大局! “他要……操控这场局势!” 狄仁杰感觉到的东西,说出来只会让殿中的高官显贵们笑话,这里的达官显贵一个个身份尊贵,大权在握,更有女帝高高在上,主持着接待扶桑使团。事关两国邦交的军国大事,哪里轮得到一个下棋的无名小卒来操纵什么? 两人目光相对,具都感觉到了彼此背后的力量…… “他察觉了……”弈星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睛里除了棋局之外,终于看到了对手的影子。 狄仁杰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要下的这盘棋,并非只是与扶桑使节的那一场!” 片刻之后,伴随着庄严的礼乐,编钟琵琶琴瑟之声转为肃穆,有内侍高声道:“宣,扶桑使节,高岳亲王觐见!”武则天矗立明堂,殿上阶下的群臣宾客恭敬起身,一种莫名的庄严肃穆一扫方才的放松肆意。在这般气氛之中,扶桑使节团被领入了殿门…… 使节团跟随者礼部官员走上了殿前,自从高岳秀策以下皆叩拜,亲王高岳秀策也双膝触地,道:“末使秀策,携我国国王之礼,叩见皇帝陛下!恭祝陛下千秋万世,邦国永固!” 武则天微笑道:“贵使自东方远来,不必多礼。请起,赐座!” 值殿官便引扶桑使节团到了一旁落座,此番礼毕,赐宴便正式开始,太极殿外侍女寺仆穿梭往来,在尚食局掌膳女官的催促之下,将美酒,佳肴犹如流水般的送进殿中,机关伎乐师同精通乐器的宫女一并罗列两旁,戴平帻,衣绯大袖,每色十二,各持琵琶、羯鼓、胡笛、筚篥,乃是宫廷造诣最高的坐部伎,又有一队一百二十人的机关武士,穿甲持戟踏上殿来! 扶桑使节团一时慌乱,甚至有使节向后瘫软在地,高岳秀策挥袖止住他们的慌乱,道:“莫慌,这是皇帝破阵乐!” 弈星看了一眼位列伎人之中,怀抱琵琶,与羯鼓一并担任此乐定音之责的杨玉环。 见她神色清冷,对自己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五色旗纛穿插,一众机关武士,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一百二十名机关武士阵容肃穆,舞蹈发扬滔厉,坐部伎弹奏的声韵愈发慷慨。 鼓声伴随龟兹乐器震天响,传声上百里,震彻太极宫,气势雄浑无匹,每次舞部变阵的间隙,便响起一片喝彩声。 高岳秀策以手拍击大腿,暗合节拍,使节团中有精通乐理者,也在暗暗记下曲调音谱。 副使听闻此乐,见得此舞,心神激荡之下竟不由感慨道:“这便是上国舞乐,若使这些机关武士攻城破阵,扶桑又有何人能敌?” 旁边的高岳秀策面色一变,一直到《皇帝破阵乐》落幕收尾,身躯都绷得紧紧的…… 一曲舞毕,高岳秀策越发谦恭,一挥手,便有两位随从将一张棋盘和两笼棋子,拿到了他的面前,刚想开口,坐部乐中杨玉怀便一钩手中的琵琶弦,一声碎音藏在乐曲中,隐蔽的魔道力量无声无息间,拨动了人心。 听高岳秀策道:“前次陛下赐令三位侍诏与末使对弈,末使虽稍胜一筹,但也见识了长安的棋道高手,喜不自胜,回去之后常常复盘,每每有所收获,棋道开悟了许多!只是未能一败,不甚尽兴……” 上方坐于武则天身侧的司空震不禁抬头,一双浓眉微皱…… 高岳秀策起身躬身道:“不知陛下囊中,可还有棋道更为高明的人物,赐令与末使一弈!” 狄仁杰此刻脑海中已经电闪而过,回想起高岳秀策的相关情报:“高岳秀策是一个高明的棋手,当然也是一个沉稳隐忍的人物,岂会如此不智,开口挑衅,是被破阵乐和酒浆刺激得血脉偾张,控制不住情绪,还是……” 他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弈星,少年依然平静,甚至没有碰一碰手边的三勒浆。 明世隐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抬手将弈星手边的三勒浆拿了下去,平静道:“弈者,不应饮酒!” 狄仁杰微微抬头,眼神停留在了高岳秀策微熏的面孔上,明世隐冷笑一声:“所以,他只是三流……不再冷静的棋手,这一局已经没有下的必要了!请让他清醒的时候来吧!以免说我等胜之不武!” 武则天此时却喊了弈星的名字:“弈星!” 弈星真理了一番仪表,施施然起身,叉手道:“弈星在!” 武则天点了点他,笑道:“这便是王子所求,更高一层的棋手!”扶桑副使惊愕道:“可,他还是个少年?” “十六岁不成国手……“弈星缓缓开口道:“则终生无用!” “十六岁时,你在做什么?” 高岳秀策朝下看到了那个少年,他神情愕然,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有一丝沉郁之色,随即眉头化开,朗声道:“棋道不在年高,那边请这位少年,与本王对弈一局吧!” 伎乐部中的杨玉环再次勾动琴弦,琴声里,弈星听到了落子的声音,而狄仁杰却眉头紧皱,仿佛感觉到了暗流犹如潮水涌动而来。 副使布下棋盘,得意道:“先前几位侍诏见到这棋盘便有疑惑,前番我国王子胜出后,长安之中便有议论,言说此棋盘棋子有异,才令贵国三位侍诏落败。” “末使不敢担此则,当与陛下说清……” “这幅楸玉局的棋子,乃是扶桑往东三万里的集真岛上所产的奇物,集真岛上乃有座凝霞台,台上有手谈池,池中能产玉棋子,混元如一,颗颗黑白分明,乃是天生的棋子。因为其黑子阴凉能使人甚至清明,白子温热能活络气血,故称之为冷暖玉!” “棋盘亦产自集真岛,质地如楸木一般,乃是雕琢棋盘的上佳之物,名为楸玉,制成棋盘能映出人像,带有清香,使人精神不疲!” 高岳秀策摸到了棋笼里,手指按在了黑子上,一阵清凉的冷意突然令他精神一振,脑海的酒意和昏沉一扫而空,看到那在太极宫皇帝群臣面前侃侃而谈,面孔隐隐带着一丝得意之色,话语间不乏挑衅的副使,他心中泛起一丝隐忧。 扶桑遣使而来乃是向长安学习中原文化,为两国交好而来。 此番使节言语如此不谨慎,几乎等于在挑衅于长安,于此行的根本目的完全相悖。 扶桑小国也,不需要争强好胜,硬是要强压长安一头,高岳秀策此时急欲打断被酒意冲昏了头脑的副使的话。 “中原之棋道,遇上扶桑之冷暖玉,楸玉,却似天造地合一般,若是长安无此上品珍物,我扶桑愿意举手奉上,以为贡礼……” 但此时司空震已经站起身来,打断了扶桑使节的夸夸其谈,缓缓开口道:“长安自有上佳棋盘,劳费贵使用心了!” 他向武则天一拱手道:“陛下,扶桑使节朝贡而来,欲与我长安棋手一战,此乃两国盛事,请陛下开云棋台,赐长安百姓一观此战!” 武则天微微皱眉,狄仁杰一看便知道这位陛下根本不记得什么云棋台了! 急忙出列道:“云棋台乃是前朝所建于太极宫,以机关建成,推演长安诸坊布局的机关棋台。如今已有数十年未曾修缮,恐怕难以再启用……” 武则天却并不忌讳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而是提起兴趣来:“哦?我竟然忘记了太极宫中还有这般事物,能不能开启狄卿先莫谈。请王子和使节,群臣先移步前往一观就是!” “就算有些年久失修,长安这么多机关师,想来修好此台也用不了一两日!” 武则天当先由司空震引路,朝着这从未闻名的云棋台而去……殿中纵然方才扶桑使节大放厥词之时,气氛有所异样,但身居长安,百官群臣是何等的自傲,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此时听闻司空大人提起宫中的机关造物——云棋台,未曾听闻者自然是万分好奇。 还有几位经历过前朝的老臣与身边的人说起,他们所记得前朝修建的这座机关坊,是何等的宏伟震撼! 四望通幰七香车的御辇与依仗缓缓启动,缓缓行出太极宫,王宫贵族,文武百官都跟在御架之后。 弈星也跟上了明世隐,随着人群向着太极殿旁不远处的一处宫宇而去,不远处长着络腮胡子,肌肉虬结的程咬金哈哈大笑,与旁边熟识的官员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而狄仁杰跟在女帝的身后,感觉一张巨大的棋局,将要在自己面前徐徐拉开。 自己站在一边,而那个少年端坐在对面!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极宫中灯火辉煌,他们要去的那座宫宇却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中。 从这里越过宫墙,可以看到太极宫外的长安。 万家灯火,无边繁华收入眼底,让女帝在四望车上深深凝视,高岳秀策久久失神,明世隐神色隐藏在黑暗中难以分辨,他旁边的弈星身上明暗不定,眼神也微微的泛起波澜…… 狄仁杰站在女帝的身边,沐浴光明之下,在这一瞬间眼神坚定,毫无犹疑。 御架缓缓停了下来,面前就是一片七八座宫殿组成的宫宇,宫殿并没有破败,但已然非常冷清。太极宫极为广大,这样的冷宫并不少见,而且也没有看到那巍峨壮观的云棋台,甚至连高一些的台子都没有…… 武则天放眼望去,突然开口道:“朕记得这里,这里不是绛云宫吗?而云棋台又何在呢?” 司空震走入绛云宫主殿之中,少顷整座宫殿的屋宇开始颤抖,伴随着平缓而沉重的摩擦声,巨大的机关坊,如同积木一般缓缓的移动起来。 俯窥太极宫,能看见飞檐乌瓦在宫中行走,条条街道如同发条一样窜动,他们面前的这座宫殿群,就像重新组合的魔方一般,变换着! 整个地势都伴随着机关巨力抬升而起,宫殿裂开,下沉,平铺,一枚枚足以让人盘腿坐在上面的黑白棋子伴随着翻板、活门,从地下升起。 少顷,便有一个占据整个机关坊的巨大棋盘,铺陈三百六十一颗黑白棋子,纵横十九道,每一格都有一间耳房大小,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高岳秀策微微颤抖,他一生对弈无数盘棋,见过的棋盘大同小异,纵然是冷暖玉这般异宝珍品,用熟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但此时在他面前展开的宏大气象,那巍峨恢弘的棋盘,此时这里还略显阴暗,但这一幕流露的通天气势,却已经夺去了所有旁观者的心…… 他简直不能想象,端坐这雄伟巍峨的棋台之上,轻挪棋子,让下方的巨大棋盘改天换地,巨大的棋子缓缓起落,又该是何等煊赫壮阔。 在棋盘之上轻轻落子,以此微弱之力,牵引出巨大的改天换地的伟力。 谋国、谋权、谋智、谋势、谋子…… 试问哪个当权者,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又有哪位棋手,没有天作棋盘星落子的浪漫? 纵然这里只是天地的一角缩影,纵然这里只是长安的一个机关坊,但高坐云棋台上,俯视着长安万家灯火,百千家罗列如棋盘的坊市,以长安为棋盘,操纵一城形势的感觉扑面而来,又有谁能拒绝? 高岳秀策朝着武则天长躬而下,额头几乎触地,他颤声道:“陛下,请允许小王在此云棋台上,对弈一局!”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此时高岳秀策激动的满脸通红,眼中甚至还有血丝蔓延,女帝点了点头,首肯道:“贵使急切之情,朕已悉知!但方才贵使应该已经听到了,这云棋台乃是前朝所留,数十年未曾修缮过了!而且天色已晚,贵使今日喝的也有些多了,不若先修缮好云棋台,待到贵使养足了精神,再择日一战?” 高岳秀策闻言也觉得有理,便点头不提…… 武则天转头问道:“狄卿,此台大致要修缮几日?” 狄仁杰转头看向了不远处和李元芳站在一起的索元礼,索元礼把手拢在袖子里,施施然的走向了云棋台,他进去查看了少顷,便出来回道:“禀陛下,此台所设的机关极为精巧,但用料之上着实下了血本,因此纵然搁置了数十年,损坏也不严重,若是让虞衡司出手,不用两日便能完全修复!” 武则天闻言微微点头:“那这样,三日之后,便由扶桑使节高岳亲王,对弈我长安的棋道天才——弈星!届时开放太极宫,长安士民可以有序进来观赏,朕也与群臣和各国使节,于太极殿上……” 武则天回首看向远方的太极殿,纵然距离相隔数里,但这巨大的棋盘,足以让人从太极殿看得一清二楚! “一并欣赏这惊世一局!” 宴至此时,主宾具欢,百官群臣以及长安勋贵看了这么一场热闹,更亲眼见证云棋台这般壮阔的棋局,也都心满意足,待女帝停了酒宴便三五成群的散去了! 索元礼凝视着黑暗中那占据了他整个视线的云棋台,他的目光复杂,混杂了无数说不清楚的东西,此时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长安是一座由机关构成的城市,记得你和我说过,它本身就是活着的!你恐惧它,你憎恨它,你也怀念它,甚至没有几个人比你更爱它……为了触摸它的脉搏,你的父亲亲手建造了眼前这个伟大的奇迹去研究它!” “如今,你却要毁掉它,甚至不惜借助你父亲的骄傲……” “为什么呢?” 索元礼缓缓回头,明世隐就站在黑暗中,与他并肩而立…… ………… 宫宴散尽之后,狄仁杰沿着太极宫走了下来,一直来到云棋台边,索元礼正在其中忙碌,检修着里面种种的精巧机关,狄仁杰站在一旁,看着好友忙碌,听他道:“你打算在旁边看着吗?还不过来帮一把手?” “为何不等明日虞衡司的人来……往常,你可不像是那么勤快的人!” 狄仁杰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撩起了衣袖,上去帮忙。 索元礼整个身子都探入了一颗棋子之下:“我可和虞衡司的人处不来,再说了,还有案子要查。今日我是代你给女皇陛下许诺,若是虞衡司那边拖延,丢脸的可是你,干脆帮你检查一下,测绘一份图纸给你。你好拿着去应付虞衡司,明日我就不来了!” “那你真是白忙乎了!”狄仁杰递给他一个机关扳手,笑道:“秘阁之中有云棋台的检修图纸,今晚回去我就调出来,不怕虞衡司那边找麻烦!” 索元礼从机关暗渠中探出头来,面色有些微微失血的发白,还在不停的喘气,狄仁杰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笑道:“少喝点酒吧!机关师可不都像你这样体弱!” 索元礼勉力直起腰来,嘴硬道:“虞衡司的人恨不得衣服都有机关人给穿上,哪里会亲自做这些苦力活!你要是真有心,还不如为我多涨一些俸禄,免得长乐坊的圣人寂寞太久!” 狄仁杰扫视过这一片宏伟,宛若小城一般的棋盘,他登上棋盘两侧的高台,异日两位棋手便会各登上一边的高台,演绎这惊世一局。 俯视着夜幕下的长安,狄仁杰缓缓回头道:“十五日前,大理寺秘阁被窃,嫌疑人留下了这两枚棋子……”说着,他将一枚黑子递给了索元礼。 索元礼接过棋子,惊疑道:“这不是那扶桑使节今日炫耀的冷暖玉吗?” “我后来整理盗贼动过的秘阁情报,其中有一份特别有趣,你猜是哪一份?”狄仁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道。 索元礼微微沉吟,也开口道:“是扶桑使团的情报!” “没错!” 狄仁杰微微点头,继续道:“前日太极宫棋院的三位侍诏,为一神秘人邀战。三盘棋极为繁复,劫争重重,耗尽了三位侍诏的心力。次日扶桑使团来朝,精力不济的三位侍诏均败于扶桑小王子之手,长安一日哗然……短短一天之内,消息便传遍了长安。以至于今日招待扶桑使团的盛宴,便有许多人瞩目。“ “而就在方才,扶桑小王子和副使又有些言辞不慎,言语之间似有挑衅之意,就连司空大人也出面,升起了这座搁置许多年的云棋台……” 狄仁杰捻起那枚白子,肃穆道:“这一切环环相扣,就是要促成三日后的一战!“ “利用扶桑使节屡次的挑衅,三位侍诏之败,幕后的那只黑手已经将整个长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一场棋局之上!届时,陛下会开放太极宫,以供长安士民观赏棋局,人流混杂,大理寺难以全数照应,而此地……” 狄仁杰看向左边,将整个太极宫尽数俯窥,任何一处的动向都能收于眼底! 再看右边,也能俯视长安,占据最高处! “云棋台的地利形势太好了!占据这里,整个长安的动向一览无余!” 狄仁杰心中十分凝重,无论是军事调动,用间,下毒,放火,还是直接攻打,潜入行动,占据这样的位置,都十分的便利的!立起这样一座俯窥长安的高台,长安十分严密,不能说滴水不漏,却也是相互呼应,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防御,便被破解了一半。 这种危险让狄仁杰十分警惕…… 索元礼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捏着手中的冷暖玉棋子,丝丝凉意沁入心脾,令他头脑分外清醒。 “从几位棋侍诏败于扶桑小王子之手开始,这一切环环相扣,如果真有幕后黑手,他有迹可循的出手只有一次!那便是耗费三位棋侍诏心力之时……甚至他对扶桑小王子的棋力也有了解,知道整个棋院唯有三位侍诏有能力战胜扶桑小王子,因此便出手阻止。余下的事情发展,他便一直隐于幕后顺水推舟!” “他把人心当做一盘棋局……”狄仁杰负手道:“落子勾勒成大势!” “如此想来,扶桑小王子战胜三位侍诏后,消息如此迅速地传开,人心如此激愤,也应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索元礼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高挑的身材微微前倾:“我们或许可以从此处着手调查!” 狄仁杰默默摇头:“不用了!背后的人很隐蔽,不会如此轻易的露出马脚,而且我也能猜到他们是如何操纵人心的。这个消息的源头在哪里放出来,我都有一个隐约的猜测。” 索元礼面色有些不解,狄仁杰看了他一眼:“长乐坊!平康坊!” 索元礼微微一惊,继而面色一垮:“那把花伞!……不过想要从那里查出东西来,确实太难了!” “幕后黑手的布局,虽然环环相扣,却并不复杂。他几番布局,目的都有迹可循,就是为了三日后的那一战!那时候,他真正的目标才会露出马脚。但此前的种种,唯有一事,我还没有弄明白!”狄仁杰猛然抬头,目中闪过一丝精光。 索元礼适时的铺垫了一句:“什么事情?” 狄仁杰露出一丝笑意,两人曾经搭档的默契,总是能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案情分析清楚。 他背过身去,竖起一根手指:“还是要说回大理寺被窃案,那便是,窃贼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盗窃秘阁之中的情报啊?” “那他要的是哪一份情报?”狄仁杰说出了关键问题:“大理寺盗窃案是幕后黑手唯一的一次失手,此次作案失败后,才有了后面的扶桑使团案。两个案件的动机必有联系,顺着这种联系的脉络,才能找到三日后他们的目标所在……” “如果那天的盗贼之一,就是那个少年——弈星!那么他以人心为棋,步步为营,将自己送到了这个地方……”狄仁杰站在云棋台上,俯视着下方的长安诸坊市和太极宫,凝重道:“究竟是为什么?” 索元礼和狄仁杰的目光都看向了太极宫,索元礼低声道:“如果有一个目标!” “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狄仁杰眉宇之间,一直紧绷着,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两人对视一眼,了然一笑,又见狄仁杰望着对面的棋台,低声喃喃道:“如今不过是开局而已,三日之后,才是我们正式交手之时!” “别忙得太晚!” 狄仁杰拍了拍索元礼的肩头,嘱咐了他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大理寺后,狄仁杰第一时间就前往了秘阁,他打开一个书架,从一堆古老的前朝卷轴之间找到了自己要的那一份,摊开落满尘土的卷轴,《云棋台机关总图》便出现在狄仁杰的眼前。 但狄仁杰没有去看那图中繁复的机关结构,而是直接拉到图尾,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 他久久沉默,安静的铁阁之内,犹如窒息一般的气氛沉凝了很久,才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切线索都联系了起来……但这却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弈动长安 第八手 中盘 索元礼仔细测绘了一番云棋台的机关图,便将图纸收到怀里,径直走出了太极宫。 此时长安各坊早已经坊门紧闭,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索元礼只能招来大理寺专用的奚车,在夜色之中赶路。 通过一处密道,他进入了长乐坊内。 但没有直接去自己的那间机关小店,而是下了奚车,戴着斗笠,专捡偏僻的小路和机关暗道,摸到了一处花楼的后门。 他抬手长长短短敲了十六下,门上的一处不起眼的装饰突然凹陷了进去,少顷,门徐徐被打开,公孙离探出头来,两只耳朵探出乱糟糟的头发,显然是刚刚卸妆。她机警的左右看了一眼,冲着索元礼招手道:“快进来吧!影子!” 两人来到一处隐蔽的厢房之中,推开房门,尧天的众人和明世隐皆在里面。 索元礼摘下斗笠,又变回了那个影子。 “你们没有瞒过狄仁杰……他已经猜到了大部分计划!”索元礼将方才和狄仁杰的谈话讲述了一遍,继而道:“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差一条将所以疑点串联起来的线,便能锁定我们!” “那就除掉他吧!” 明世隐没有回头,淡淡道。 “啊!”阿离惊讶的抬起头,撑着桌子道:“可是……可是狄大人是个好人!他在秘阁之中,放着很多过去的案子,有星的,有虎的,还有……还有信的案子。狄大人,是一个努力追求正义的人啊!” “没有绝对的正义,就像没有绝对的吉凶!”明世隐冷冷道:“即便是追求正义,他的道路,也与我们不同……” 弈星也开口道:“老师,狄仁杰不足为虑!这一局,我会赢的!” 索元礼此时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然的开口道:“明,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只是黑暗中影子,想要实现尧天的理想,永远需要光明下的人!” 明世隐托着法器,随手算了一卦,他突然露出一丝冷色道:“卦象上说:天元踞守,四方驰战。长安为棋,是为惊世一战!……他会战胜我们……” 尧天众人心中一紧,索元礼的指甲更是嵌入了肉中…… 但明世隐却笑了起来:“但不是这一局!命运会否与卦象如一?哼……拭目以待吧!” 索元礼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拽紧的双拳,也缓缓摊开。 明世隐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微微幽暗,忽然问道:“在计划之中,云棋台是重中之重。它的机关图谱,你是否已经绘出!” 索元礼连忙递上图纸,但明世隐看了一眼,却还是不满意,他站起身来道:“还不够,想要实现我们的那个设想……这份图纸还是太过单薄!” 明世隐沉吟片刻,突然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影子和弈星留下!” 早就不耐烦了的裴擒虎迫不及待地就蹦了起来,逃离这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他才开口道:“真是个黑暗的组织,每次忙的连饭点都错过了,还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开会,现在就算是长乐坊也没有开门的食铺了,加班到那么晚?就不能请个厨子吗?” 公孙离看了笑道:“虎,你是饿了吗?让阿离给你准备些吃的吧!” “哈!阿离你又要拿我试毒吗?” 裴擒虎吓得连滚带爬,连阿离都留不住他了! 公孙离有些微微气恼的追了出去:“虎你站住!我做的饭,难道真不如长城守卫军的伙食?” 杨玉环依旧冷情淡定,款款大方的起身出去,还为他们带上了门! 明世隐给了索元礼一个眼神,对弈星道:“后面的计划,还需要你们通力合作!” “影子,你能否绘出云棋台的完整图纸。” “我需要时间!”索元礼面色凝重道。 明世隐微微低头,缓缓道:“狄仁杰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了!今天晚上,必须得到云棋台的图纸!” 索元礼微微皱眉,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弈星却连忙抬头道:“老师,狄仁杰十分谨慎,仓促动手太危险了!” “我意已决……影子,给他说一下我们的计划吧!”明世隐托起法器,挥袖道。 “虽然一直有传说,但唯有你我才能十分肯定,长安是一座活着的城市,亦是王者大陆最为繁荣、璀璨的明珠!”索元礼看了明世隐一眼,对弈星道:“世人都说,长安是机关之城,在杨、李、武三朝的发展下,机关之术在这座城市发展到了高峰!无论海都、稷下,还是三分之地都远远不能相比……” “但在最古老的传说中,是先有了机关,再有了这座奇迹一般的城市!” “坊市是它的血肉,经络是它的的神经,每时每刻,这座城市都有无数机关在安静的运转,机关已经充斥在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如果将机关运转的节奏和韵律看作是呼吸,那这座城市毫无疑问是活着的!” “并非是活动,而就像机关人一样,是完全真切的活着的!” 索元礼明明是讲述着与自己无关的东西,眼神却似乎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回忆之中:“长安是由名为‘坊’的巨大机关造物构成的城市,而所有的坊、市都在不断变化,移动,发展,构成了我们所知的坊群。” “就像是机关在生长一样,每一个坊群都在机关师的培育下,不断接受长安的滋养,新的机关坊被这座城市生产出来,被坊群所容纳,融入这个城市之中。” “所以长安每时每刻,都犹如新陈代谢一般,使得坊群缓慢地移动重组!” “破旧的坊市渐渐沉降入坊冢,被重新拆解,而发展繁华的坊群,则能不断的获得新坊融入自己,形成了长安如今的那几大坊群……” “新生的坊市在哪里生产,便是长安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 说到这里索元礼微微一顿,继而道:“我和明都愿意相信,新坊是由这个活着的城市孕育而出,纵然是太极宫,也不能完全控制!” “而每当有新坊被生产出来,便会由虞衡司通知各大坊主,由他们商议如何分配,争夺新坊……” 明世隐接过话道:“影子的父亲,便是一名坊主。所以他十分了解坊市的机关运作,而我了解卦象。当我们相遇之后,因为对长安的某些事情持相同的看法,影子决定加入我们!他了解机关,我了解卦象,很快我们便发现了新坊诞生的规律,并肯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测!” “长安本身拥有某种意志,甚至连太极宫也无法掌控!” 索元礼凝重道:“这种意志,依照着天机术算法则,通过机关运行的规律维护着长安的运转。前朝为了研究这种规律,便结合天机术算和机关,制造了云棋台!所以云棋台的机关不仅仅是推动棋子的运动,更是在模拟整个长安的运行!” 索元礼一指自己面前简绘的机关图纸,弈星走上前去,将尧天潜入各坊绘制的长安坊市的粗略地图,与那份云棋台机关图纸对比! 两张图纸重合在一起,透过灯光,一种微妙的契合豁然纸上,让弈星陷入了难言的震撼之中。 “长安……是一个棋盘!”弈星颤声道。 “云棋台……其实也是一个抽离了坊市的形体,只保留其机关运行规律的简略长安各坊机关图!”明世隐平静道:“因此,除了去太极宫中盗取长安坊市秘图,云棋台本身也是我的另一手准备!你要记住其中机关运行的规律,结合我教你的卦象,以及影子教你的机关之术……” 弈星看着手中的两张图纸,又回望夜幕下的长安,一种难言的震撼充斥他胸中。 “老师和影子的理想就是……” 明世隐转过头去:“等你证明自己已经将无谓的情感囚入囚笼,我才会让你执那一盘棋!” 明世隐消失在了黑暗中,索元礼却从旁边掏出一张棋盘对弈星道:“你的棋力其实已经超越了他,就算让他下,他也未必下得好这一盘棋!要来一盘彩棋吗?” 弈星摇了摇头道:“老师比我更加冷静……” “哈哈哈!”索元礼仰头大笑道:“更加冷静?” 他把手中的棋子一摔,笑道:“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感情用事的人了!” 弈星看着乱放在棋盘上的棋子,眉头微皱,伸手将棋子放好,索元礼看到他那张严肃内敛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低声道:“你有自己的一盘棋,不需要做他的棋子!” 弈星面色一变,挥开了他的手:“做老师的棋子,为老师赢得胜利,即便被老师利用在所不惜,这就是我的愿望……” “没有人只是冰冷的棋子,或者说……每一颗棋子都有温度!” 索元礼看着他,低声道:“棋局,不是整个世界,而只是你心象的一部分,走出去,你会看到更大的世界。” “作为老师棋子的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弈星冷冷道。 索元礼微微一愣,继而叹息道:“是啊!我看到了更大世界,却没有勇气迈出去,又何来资格教训你呢?” 索元礼靠着弈星,盘腿坐着,看着身边这个本质温柔,而强装冰冷的少年,心中喃喃道:“明真是个不合格的长辈啊!将他所痛恨,自己没有的东西,强加在你的身上。而你又是否是他机关算尽之中,唯一的那个意外呢?” 少年依照扶桑小王子的几场棋谱,开始打棋,他貌似不经意,有些犹豫的开口道:“狄仁杰可能已经开始怀疑你!接下来,你最好不要再行动了!” 索元礼突然笑了起来,他伸了一个懒腰起身道:“我累了!小星星再见!” 弈星看着他走出了厢房,手中的棋子久久未曾落下…… 黑暗中,明世隐低声道:“这么说,完整的云棋台机关图纸,就在狄仁杰的手上?”索元礼微微点头,明世隐继而道:“那就拿到它!” 阴影中久久沉默,良久索元礼才缓缓走出来,在夜色中向大理寺而去。 …………………… 午夜,自从前日秘阁失窃案后,大理寺三班人马日夜换防,从坊门到秘阁处处有人盯梢,滴水不漏。 狄仁杰的书房极是寂静,这里存放着狄仁杰白日要处理的机密公文,因此不许有人擅自靠近,而狄仁杰已经前往虞衡司,商讨云棋台的修缮工作,以及三日之后与扶桑小王子对弈的惊世一战安防事宜。 所以此时书房空置,月光照亮了桌上散落着的一些往来文书和秘阁档案。 此刻,月光被云层遮蔽,一只乌皮六合靴踏在了书房前的地上,他前掌着地,悄无声息。 面前的书房大门好像一触便开,但来人却停在了门头,这道门以药液炮制的北荒铁木制作,几乎可以抵御小型机关炮的轰击,从上到下,总共有九道机关锁,关上之后,严丝合缝的连一张纸都塞不进去。 同样这里还连接着警报,一旦暴力破解,警戒会让周围巡逻的六队密探在十个呼吸内全部赶来。 而来人却只是掏出了一把自制的钥匙插进了锁孔,随着机关贴合的哒哒声响,全部的弹子一一弹起,钥匙上用云中黑晶沙制作的微小磁性机关传来和锁芯吸附的声音,那人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他在门开启的一瞬间,便闪身进了屋内。 沿着狄仁杰经常走过的道路,他的脚步就好像踏在狄仁杰的脚印上一般,来到了书桌前。 面对满桌的案牍,他没有乱动,只是贴在书桌上微微嗅探,很快,一股陈旧绢帛散发的轻微腐朽味道就被他闻到,这股味道来自桌子左边的一滩公文中,他目光沿着侧边寻找,很快就发现了秘阁入库文件摸样的卷轴,两根指头微微用力,便在连一点灰尘都未掀起的状态下,将它抽出! 对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月光,他打开卷轴,一看抬头便是——《赦造云棋台机关总图》。 “到手了!”来人心中微喜,便要转身撤回。 黑暗的屋内却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既然来了,何必那么快走?”伴随着咔咔的声响,房门的九道机关同时锁死,此时狄仁杰才点燃了身边的灯火,看着那个黑暗中的影子…… “我们大理寺防卫如此森严,阁下还是想来就来,着实让我等惭愧!” 影子放下了手中的卷轴,压低声音道:“再狡猾的狐狸,还是斗不过老猎手,狄大人竟然算到今晚我会来?” “我多希望,是我算错了啊!” 狄仁杰微微叹息,淡淡的铁灰色眼眸扫过阴影中的人,此刻他的眼神如刀尖一般,让影子不由得挪开了视线,李元芳已经从书房后面冲了出来,大耳朵一颤一颤,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个影子,手中的飞轮蓄势待发。 “是你自己掀开,还是让我动手?” 狄仁杰将一旁的灯烛往前挪动,照到了影子,但他用黑布蒙上了脸,只能看见一双深刻而熟悉的眼睛。 门外传来了响动,有人在疾呼:“狄大人!狄大人!” 狄仁杰应了一声:“你们守在门口,一旦有人闯出,便将其拿下!”他看着影子,再次低声道:“以你对我的了解,应该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怀英总是如此谨慎!”影子的声音变了,由故意压低的沙哑低沉,变为了犹如清风明月一般的疏朗。 “元礼,果然是你!”狄仁杰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凝视着缓缓摘下了面罩的索元礼。 “怀英应该早就猜到了才对!”索元礼低声笑道。 狄仁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宁愿自己猜错了!” “哈哈哈……” 索元礼低低的笑着:“你没有八成的把握,从来不会出手。今天在云棋台,你应该是故意跟我说了那番话,暗示你已经察觉了云棋台是一切的关键。那么以我对你的了解,自然也会猜到你将调出秘阁之中所藏的云棋台机关图谱,引诱我今晚下手。” “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狄仁杰平抑了心中的波澜,又恢复了那副从容平静的神态。 以狄仁杰的习惯,本应该马上让人拿下索元礼,一应案情可以到了大理寺监牢里再慢慢盘问,唯有如此,才称得上是万无一失,但此刻他却违背了自己办案的原则,选择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询问答案,而并非一个高高在上的拷问者。 面对这个他在大理寺最早认识,也是最早承认的友人,这一刻他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何等的痛心疾首,也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灯光映照在索元礼的脸上,摇曳中明暗交替,让索元礼的脸微微有些模糊。 “为什么!” 狄仁杰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书房里,此刻就连李元芳也察觉到了狄大人心情不佳,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躲在了旁边,看着黑暗中索元礼高挑瘦削的身影,心中有些嘀咕——狄大人,应该很珍惜这个朋友吧! 为什么?能让狄大人都十分信任的人,也会背叛狄大人呢? “任何人犯罪,都有其动机!但我实在难以想象你的动机!是什么,能让我认识的那个具有正义感,深深爱着长安的索元礼背叛大理寺,背叛他想要守护的长安!”狄仁杰的怒火第一次朝着友人而去,此刻他的眉头才微微有些隆起,神色带上了一丝凌厉。 索元礼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我自认为行事已经非常谨慎,不知怀英可否告诉我,究竟在那些地方,露出了马脚?” 门外的大理寺密探们没有得到狄仁杰的命令,他们穿着方便行动的皮甲,手持紧贴手臂的臂张小弩,腰间的横刀已经出鞘,在门外林立犹如刀丛一般。 其中数人还手持机关火器,占据了将书房团团围住的视野高处,一动也不动,蓄势待发。 书房内的两人之间,烛火燃烧的微微爆响,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李元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的两个人仍旧一动不动,犹如两尊对立的雕像。 沉默良久,狄仁杰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怀疑你了!那天晚上潜入大理寺的两名贼人,对大理寺内的岗哨、防备了如指掌,没有熟悉大理寺情况的内奸指引,他们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摸到秘阁。那时候,我便已经确定大理寺内部出了问题!尤其是秘阁,如果说岗哨还可以通过细心观察,发现破绽,秘阁的情况唯有我和两位大理寺少卿知道,绝不可能泄密!” “无论是利用密探和机关人之间的细微漏洞,还是破解秘阁的重重机关,都需要过人的智慧和胆量……以及高超的机关之术!” “虽然两名盗贼之中,使用围棋为武器的那一位十分聪明!” 狄仁杰摸着那一枚棋子,想起了盗贼退走时预先布置好的魔道陷阱,眼眸微微一沉,继续道:“但也因此让我更加确定了他们是有备而来,想必,只有秘阁内的宝相花机关让他们花费了不少心思,所以才耽误了时间,被我察觉。其他潜入大理寺,包括如何进入秘阁,都是事先便计划好的!” “而能够制定这个计划的,一定是对大理寺情况非常了解,同时能够近距离观察秘阁,本身极为精通机关之术的人!” “大理寺的聪明人很多,但精通机关之术的机关师,通常都在虞衡司,嫌疑人本就不多,我很难不怀疑你!” “当时我想到了两个盗贼需要冒险潜入大理寺,但内奸只需要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便可。” “因此,我去查了当天晚上大理寺的出入记录……” 狄仁杰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轻飘飘的飞到了索元礼身前的桌子上,上面用红笔描绘了一行出入记录——丑时三刻,索元礼……“ 索元礼笑了起来:“原来这么早我就露出了破绽!所以狄大人请我协助调查此案,便是引蛇出洞!” “最初我并不相信会是你,这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我带元芳去找即即是希望借助你机关之术,帮助我找到此案的某些隐藏的线索,同时也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狄仁杰坦然道。 “那么,秘阁通风口的划痕,你应该一早注意到了!” 两人就像昔日搭档破案时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分析案情。 只不过,此时……已是对手! 狄仁杰微微点头:“我虽然注意到了划痕,猜测和盗贼进入秘阁的手段有关,但终究没有破解这个谜题,还是你告诉了我答案!你的坦然,让我有些迷惑……也使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现场留下的两枚棋子之上。” “怀英在等待我露出破绽!”索元礼笑着感慨道。 狄仁杰接着道:“你们的计划布局周密,常常因势导利,出手隐蔽,有迹可查的只有两次,一是神秘人击败三位棋侍诏,使得长安败于扶桑使节团,令陛下震怒。其次,便是机关人小七被在虞衡司被灭口一事!” “虽然虞衡司有办法重现小七见过的景象,但以你们的谨慎,根本不会在小七面前暴露真容,所以小七其实对你们并无太大的威胁,那为什么你们要除掉小七呢?” 狄仁杰左手托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灼灼之光。 “除非,小七真的看到了什么!” “于是我复盘了你们的所有行动路线,发现唯一的破绽,就是你们逃出大理寺的时候!这并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那时警戒等级已经提升到了最高,你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坊墙,冲出大理寺!一旦被拦截下来,陷入重围,便有不测之危!但我和元芳赶到的时候,两名盗贼已经冲破了坊墙。从警报发出到他们逃走,总共只有半刻时间。他们逃走的路线,还是小七所在的位置,但这一次在最高警戒等级之下,小七依然没有发出警报!” “想必你们潜入之时,是伪造了鱼符,伪装成大理寺的密探吧!”狄仁杰笃定道。 “因为巡逻的密探们可能会改变路线,随时查看异常情况,所以只要怀有鱼符,靠近小七它也只会发出等级较低的警戒,你们以此为破绽,让岗哨放松了警惕。但警戒等级提升之后,鱼符便不足以保护他们,让小七不发出信号!” “除非……有人能使小七完全信任,就算盗贼从它身边过去,它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那就是负责大理寺机关修缮和维护的你!” 索元礼沉默无语,但此刻的沉默,已经证明了某些事情…… “所以,你可以潜入虞衡司将小七灭口,因为你也是机关师,对虞衡司当然十分熟悉!也因此,小七到死都十分信任你,就算被毁也没有发出过任何警报!” “事情到了这里,我依然很难相信这是你做的!”狄仁杰声音有些低沉:“作为机关师,得到了机关人无条件的信任,而你却毫不犹豫的摧毁了它!” 他说得很平静,似乎只是冷静的在分析案情,但以狄仁杰的性格,能发出这样的质问,已经有莫大的痛心深沁其中。 索元礼一言不发,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 良久,他才开口道:“只是……一个机关人罢了!” 狄仁杰凝视着他,希望看到昔年那个与他一同看着机关舞姬最后一支舞蹈,眼中闪动这悲悯和动容的挚友,但如今他看到的,只是索元礼脸上的一片死寂和漠然。 狄仁杰的声音忍不住微微拔高了一些! “你背后的神秘组织步步为营,算尽了朝堂和人心,利用扶桑使节团,创造出了三日之后云棋台一战的局面!布局者更是算无遗策,让我无法出手阻拦。但这也让你们布局的一个关键暴露了出来!” “我还没有猜到你们的目的!但你们费尽心思,就想启用云棋台。此地必然是你们计划中的一个关键!” “怀英就以此为饵,钓出了我?”索元礼坦然道。 “那时我心中还有几分不确定,但这份怀疑,已经足以让我为你布下一个局。本来这个局没有那么容易让你上钩,可当我从秘阁找到那份《云棋台机关总图》的时候,我便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彻底确定了你的嫌疑……” 索元礼摸着怀里的《云棋台机关总图》,将其一点一点的打开,放到了桌子上,借着灯光,图尾的朱笔署名清晰可见! 索矩! 狄仁杰看着这个名字,笑了笑:“没错,监造云棋台的索矩,就是你的父亲。长安最好的机关师之一,永业坊主——索矩大师!” “作为机关师,作为人子,乃至作为幕后组织的一员,你都有理由看了看自己父亲留下的机关设计图,因此我在这里设局埋伏你,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吧!”狄仁杰一字一句地说道。 “输在你手里,我心服口服!”索元礼缓缓叹息道。 “你父亲经营永业坊,后期挪用了大笔修缮资金,以至于永业坊渐渐没落,最后被废除坊主之位,口碑一落千丈,在机关界再无声名。你投身那神秘组织,是否……”狄仁杰终究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与那无关!”索元礼冷漠道。 “我加入他们,只是为了毁灭那些怪物而已!”他面色死寂,冷冰冰的说出了这样的话:“明明没有痛感,却会哭,明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却会笑,躯体由冰冷的机关构成,看起来却有几分像人……这样的怪物,难道不可怕吗?我跟你们说过,不要相信机关人……但长安,这座建立在机关之上的城市,却已经和它们融为了一体。” “因此,除了将它彻底的重塑一遍,已经再别无其他办法拯救长安了!” “你恐惧机关人!”狄仁杰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索元礼却抬头道:“只是深深厌恶罢了!” “可是,长安有机关律……”李元芳忍不住插嘴道。 “机关律并不可靠!机关人只是伪装成遵守机关律的样子!就像它们伪装出来的感情一样!如果它们像人类一样有感情,那你应该见过那些虐待机关人的案子,它们怎么会不怨恨?如果它们没有感知情感的能力,那么它们讨喜的一面,那些信任、喜爱、牺牲和忠诚,也不过是伪装罢了!” “怨恨是无法伪装的,其他倒是可以!” “所以,那些机关人披着的人皮之下,是一种怎样的怪物?狄仁杰!你也像我一样不信任它们!不然有机关律在,你大可如虞衡司的那群蠢货一样,对机关人毫不怀疑,让我冒充机关人轻轻松松的混了进去。而不是在大理寺内建立严密的制度,不采用机关人管理内务!因为你无法了解它们是如何思考,所以,你也有理由怀疑它们。” 索元礼质问道:“人和机关人之间,是不能相互理解的。甚至连人与人之间都无法相互信任,凭什么你们能相信机关人?” 狄仁杰凝视着黑暗中挥舞着手臂,略显激动和疯狂的索元礼,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元芳紧张的挡在了狄仁杰身前,警惕的看着对面的敌人,但索元礼却并没有趁机逃离,或许他早已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当狄仁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已经是一片坚定…… “我以大理寺卿之名,奉朝廷律法,将你逮捕!” “到此为止了!索元礼!”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狄仁杰手中的令牌如箭一般射出。 六道各色的令牌,带着一股无形的,极具穿透力的力量随着狄仁杰一步向前飞散射出,令牌笼罩了索元礼能闪避的所有方向。与此同时,李元芳的身影也在瞬间模糊,他整个人贴着那个巨大的飞轮,在地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刻痕,朝着索元礼飞扑而来。 但索元礼反手拔出了身后的短刀,他像是一只从掠过峡谷的鹰! 侧着身子将自己的身子,紧贴着六道令牌之间的缝隙,手中的长刀向前挥斩,一瞬间,连挥刀的手臂都模糊了! 他的刀锋紧紧贴着手臂,这是一把奇异的短刀,刀锋近乎透明,材质十分轻薄,就像裁开书本的小刀一般,锋锐精致。 以至于黑暗中刀光漾映一片银霜! 刀身略短,弯处能够紧贴着手肘,犹如情人一般紧密。刀挥动时没有掀起一点风声,便掠过黑暗,斩在了迎面射来的令牌上。 一股极具穿透性的力量从令牌上传来,这力量就像军中破甲的重铁锥,纵然1825枚甲叶组成的步人甲,也顶不住那重重砸来,铁锥尖端的那股穿透力量。 索元礼知道自己的刀法,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开了。 但面对狄仁杰甩出的令牌,他竟然未能抵消这股力量。 索元礼短刀缓缓地划过一个圆弧,将令牌挑飞,轻薄的刀刃急震,发出一声仿若蜂鸣颤声,他借助手腕的抖动,让短刀吃进去了这股力量,同时左手手背一压,他的手腕处赫然裂开,射出了一道短箭,刺向手持飞轮滑过来的李元芳面门。 狄仁杰瞳孔微微一缩,他竟不知道好友的左臂乃是机关义体! 元芳惊呼一声,身下的飞轮纵起,挡住了这一箭。 此时索元礼向前掠出,手中的短刀犹如一道幻影,斩向狄仁杰,竟没有人知道他的刀能这样快,这样狠,仿佛带着杀死一个人的决心。 他身体微微侧倾,劈开了短刀直斩的锋芒,索元礼几乎必杀的一刀迫在眉睫,瞬时间,狄仁杰顺着侧身的方向一个转身,仅仅靠着手腕一抖,数不清令牌朝着四周飞散而去。 狄仁杰站定了没有动,在索元礼短刀斩开那些飞散的令牌,速度慢了的一瞬,一张令牌飞出,以不大的力量击打在索元礼的刀尖上。这是超绝的眼力和自信铸就的技巧,短刀的弯曲弧度,能将索元礼手腕爆发的力量转化为劈砍的速度,同样刀尖受力也会将力量传递到握刀者的手腕上。 狄仁杰以飞射的令牌略微阻碍了一下刀锋,随即便抓住了刀势由胜转衰的一瞬间,精准截击! 两人交手一回,平分秋色,索元礼察觉到李元芳已经腾出了手,立刻再度扑上…… 短刀在索元礼的手中犹如鬼魅,紧紧纠缠着狄仁杰,仿佛随时能够刺出致命的一刀,而狄仁杰却总是能以手中的令牌巧妙截击,令他难以完全近身。元芳想要插手,但他每次飞镖瞄准的时候,索元礼总是忽然闪现,身影和狄仁杰混在一起,而他每一次刀势被狄仁杰阻碍,就立刻撤走,不给李元芳出手的机会。 狄仁杰总是无法拉开和他的距离,但索元礼也难以欺近到他令牌无法出手的位置,他们就像探戈一般,只差这‘一步之遥’! 随着刀牌相撞的铿锵之声,索元礼终于接着一斩之力,靠近了狄仁杰半步。 此时两人目光交错,索元礼才看到狄仁杰眼中的自信,这是等待已久,猎物入网的蓄势待发。 狄仁杰左手一直藏着的一张令牌才翻出,随着他手腕一抖,化为一道金光,带着一股沉凝的气场激射而出,两人之间紧贴的半步距离,令牌的出手居然比短刀更快。 在两人面对面的情况下,让索元礼完全无法躲避。 金色的密令击中了索元礼挡在胸口的短刀,瞬时间,一股奇异的力量麻痹了索元礼的全身,这股力量甚至凝滞了机关的运转。 此时李元芳终于出手,巨大的飞轮旋转,斩向了索元礼的双腿。 索元礼在飞轮触及自己的一瞬间,挣脱了气场,他的身影瞬间飞退,手中的短刀脱手而出,刺向意欲追击的狄仁杰。 但他的一只腿还是被飞轮划过,小腿上出现了几乎贯穿了一半的深深伤痕,但索元礼依旧拖着腿连退三步,靠在了书房中的一根柱子上。 “束手就擒吧!”狄仁杰冷声道:“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罚!” “哈哈哈……”索元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肩膀颤动,低声笑了起来:“法律,法律审判不了我这样的人!死在你手上,或许才是我最好的结果!” 此刻狄仁杰才发现索元礼断掉的腿没有流出一滴血,断口处可以看见隐隐的机关造物的痕迹。 “你的腿也是……” 索元礼抬起了头,狄仁杰第一次看到一贯平静从容,就算被他诱入陷阱,也保持着机关师的风度的索元礼——如此失态 他的头发披散,表情略显狰狞,目光近乎疯狂。 空出的左手再次抬起,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臂完全从五指间隙分开,手掌半脱落,露出小臂中隐藏的机关弩来。 六寸长的弩箭寒光隐隐,锁定着狄仁杰的身影,此刻他臂骨位置的机关机械般的精密运作,拉开机簧,隐藏在臂膀的箭匣将弩箭推入机关中,随即中指微微扣向掌心,随着机簧绷紧,索元礼整个人都似乎像一个机关一样,精密的调整到了一个紧绷的状态,然后…… 咄!咄!咄!咄! 机弦之声犹如暴雨,瞬时间,点点寒光从索元礼的左手爆发出来,六寸的弩箭携着凌厉之势,急促而密集的洒落。 “元芳!” 狄仁杰闪身躲开了数枚弩箭,突然意识到李元芳正站在弩箭最为密集的地方,他转头时,赫然看到数点寒光呼啸着钻入了李元芳小小身躯的胸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踉踉跄跄两步,仰天倒地! 狄仁杰冲向索元礼,一道令牌含怒出手,打向了索元礼的胸膛。 索元礼左臂的机关弩或许是射尽了,看着狄仁杰射出的令牌,他没有再闪避,任由令牌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发出一声犹如朽木败革的声音。 他的胸口凹陷,本应该是肋骨的地方,却出现了银色的金属色泽,胸腔之内,没有心脏在跳动,而是一个机关核安静的发出幽蓝的光芒……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太过安静了!甚至,听不见心跳的声音!” 狄仁杰挡在了元芳面前,却看到了这震撼无比的一幕。 他突然想起了——当他问起好友为何要在长乐坊这么喧闹的坊曲,在巨大的酿酒蒸汽机关之间开上那么一家小店的时候,索元礼是这么说的…… 索元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残破的胸膛,里面运行的复杂机关,沾染了一些血迹,是从他的皮囊中渗透出来的。 “就差一点,可惜了!” 索元礼看了一眼紧贴着机关核的令牌,缓缓伸手将它拔出,透过伤口,那血肉间运转的机关零件越发狰狞和骇然,索元礼身躯直立,伸手撕掉了伤口上的累赘,一副器官和机关交织,金属和血肉错落的身躯,就这么赤裸裸的暴露在了狄仁杰的面前。 索元礼看着自己面前屹立无声的狄仁杰,低声笑道:“看见了吗?我就是这种——披着皮囊的怪物啊!” “哈哈哈哈……” 他放声狂笑! 刺耳的笑声凄厉而疯狂,索元礼看着狄仁杰,低声道:“看见了吗?机关律什么用也没有?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冰冷的机关没有知觉,不会痛,也不会幸福。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与机关结合在一起,又是那么的痛苦……” “哈哈哈哈……”索元礼的脸有一半在狂笑,眼睛却在哭。 而另一半,另一只眼睛,没有任何的眼泪,空洞的就像昔年的那个机关舞姬! “元礼!” 狄仁杰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沉沉的低吼,持令牌的手不由的抖动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在索元礼平静的外表下竟然是这么一副惨烈的摸样,就像是一个坏掉的娃娃,被机关粗暴的添补起来。 在长安,机关师们坚信机关是有知性的,许多机关师也相信自己的机关人伙伴有着知觉和感情。 但这个与机关结合最为机密的人,才能日夜感受到机关在血肉中不断经受排异的痛苦。 索元礼,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着犹如酷刑一般的折磨吧! “难怪,你会厌恶机关人!因为你恨着你的另一部分身体,恨着它们给你的折磨!”狄仁杰脸上浮现了一丝动容和理解,但他的手转瞬间便稳定了下来,朝着索元礼的脸重重砸去——“但我答应元芳的弟弟妹妹们,要将他保护好!你竟敢伤害他,不可饶恕!” 索元礼抬起左手,轻松的抓住了狄仁杰的拳头。 “人的力量,是无法和机关相比的!” 覆盖在索元礼身上,遮掩机关的仿生皮一寸一寸炸裂,露出下面银色的金属义体,随着齿轮运转和杠杆传动,机关零件构成的机械结构缓缓运动起来,他的左手增加压力,将狄仁杰的右手一点一点的握紧。 狄仁杰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索元礼右拳砸出,重重的锤在了狄仁杰的胸口,将他打飞了出去。 狄仁杰捂着胸口,脑海中却闪过刚才被索元礼右拳击中的一瞬间,那种触觉! “不对,他的右手,好像并非是机关义体,没有左手的力量那么大。但比起肉拳,力量又好像大了许多……”狄仁杰眼神在索元礼身上机关和肉体结合的地方看了两眼,发现他的肌肉、骨骼和血管已经不正常的扭曲起来。 “是了!” 狄仁杰心中瞬间明白了:“人的肌肉和骨骼能承受的力量是有限的,为了防止伤害到自己,是无法完全发挥出身体的全部力量!这是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设下的限制,如果突破了这个限制,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自然能发挥出更为恐怖的力量。” “而且他的身体还有一部分是由机关在支撑,可以发挥的力量比常人更加强大!” “但这种限制,这种自我保护,他是如何办到的!” 但此时索元礼已经一声怒吼,带着一股无形的风压扑击而来,让他心里一颤,呼吸暂停。随着重重的一拳,狄仁杰犹如被奔马正面撞击了,又像被一颗机关石炮正面击中,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他的身体不由己的高速后退,撞在了铁木门上,然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好痛!” “痛?”疼痛让狄仁杰的意识更加清醒,他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念头:“原来如此!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靠的是痛苦!” “长安曾经有孩子一生下来就患上一种怪病,失去了痛觉!所以伤害自己作为游戏,早早就夭折了!元礼的身体常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让这种防御机制渐渐失效,他已经是适应了这种痛苦!” “这种情况下,元礼察觉不到身体的损坏,但他的那一部分肉体是无法承受元礼全力出手的,时间久了,就会坏掉!可我估计撑不到那个时候,只有人为将这种情况提前!” 狄仁杰注意到了索元礼身上的瘀青和伤口,敏锐的发现,他很多地方都在崩裂,筋骨内伤也在加重! “只要多次击中同一个地方,便可以利用这种缺陷,设下陷阱!” 索元礼合身扑上,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索元礼擒抱着狄仁杰,猛然向后摔撞而去,用自己属于机关人的半边身体,先触及了铁木门。 结实的北疆铁木门被他强横的机关身躯瞬间撞碎,外面近百名大理寺密探抬起手中的臂张弩,有人大喊道:“小心狄大人!” 狄仁杰和索元礼翻滚到了一起,周围的密探不敢放箭! 狄仁杰感觉只要索元礼微微用力,以他那无坚不摧的机关巨力,只怕他的骨骼瞬间就要拦腰截断了!狄仁杰只能蜷缩身体,反手握住了自己的令牌,在翻滚的瞬息寻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角度,将令牌连续撞在了索元礼关节处…… 然后找准一个机会,双腿用力一蹬脱离了和索元礼的纠缠,此时索元礼还想扑来,但他右脚触地,便因为骨骼的错位脚下一歪,狄仁杰向后射出六道令牌,打向索元礼机关衔接的要害,而索元礼依旧强撑着,用那只机关义肢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朝着狄仁杰的脑袋砸去。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狄仁杰却没有看到他眼中有什么杀意,只有一片释然和解脱。 屋子内的李元芳幽幽呻吟一声:“狄大人!” “等等!” 狄仁杰大喊出声,但周围的大理寺密探目睹着凶徒朝着狄大人扑去,挥拳打向他的头颅,都抬起了弩箭,扣动了扳机。 狄仁杰想要疾呼,但他已经来不及开口,周围的密探们朝着索元礼万箭齐发,一道道弩箭,瞬息刺穿了他的身躯。 索元礼铅灰色眼睛和狄仁杰默默地对视,伴随着最后一次洒脱的笑容,索元礼迎上了那些箭矢…… 鲜红的血带着箭头,落在两人身后的石板上,伴随着的高大身躯的重重倒下,鲜血弥散开来……狄仁杰跪坐在那片血泊之中,看着好友的尸体,一时间,竟然难过的想哭! 狄仁杰爬起来去查看李元芳的情况,却看见元芳已经虚弱的坐了起来,手中握着什么,看向狄仁杰。 看到狄仁杰担心的靠近,他缓缓摊开手,露出几枚没有沾染血迹的弩箭,低声道:“大人,没有箭头!” 狄仁杰站起身来,走向众人围在中间的那具尸体,解开了自己的外袍,为他盖上…… 幽蓝色的机关核缓缓黯淡,往日的鲜活此刻似乎正在从他身上抽离,就连回忆,也蒙上了一层昏黄! ………… 天亮之后,一夜都忙着收拾手尾的狄仁杰,疲惫的站了起来,却听到了耳旁一声恢复了活力的呼唤:“狄大人!” 他笑着回头:“元芳,伤势怎么样了?” “只是身上有些瘀青,虽然没有装箭头,但力道可真够重的!”李元芳摸着脑袋,傻傻的笑道。 他注意到狄仁杰书桌上的那副《云棋台机关图》,狄仁杰似乎看了很久,一直到灯烛熄灭,上面沾染了几滴蜡油,对于一向谨慎的狄仁杰来说,这可是很罕见的事情。 “大人还在想索元礼吗?”李元芳叹了一口气,有些伤感的问道。 “是的!元礼虽然死了!但他背后的组织才刚刚露出一点苗头,现在所有的线索随着元礼的死去,又陷入了僵局。我在思考,从何处继续下手调查!” 狄仁杰收起桌子上的《云棋台机关总图》,左手抵着下巴,低声道。 “这图纸是神秘组织要偷的东西,应该会有线索吧!”李元芳举手道。 狄仁杰却缓缓摇头:“云棋台的机关图,是一把钥匙,但想要解开谜题,还要想找到锁在哪里!” “难道真就没有线索拉?我可以帮助狄大人去调查……” 李元芳大耳朵一颤一颤的,振奋的说,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留下的什么阴影。 狄仁杰叉着腰,嘴角勾勒起一丝笑容:“算了吧!你呀!打听打听消息还可以,真正查案起来,粗心大意,一定会漏掉什么关键线索。而且谁说我没有线索了!” 他的表情突然低沉了一瞬,眼神幽幽,开口道:“元礼的身体经过改造,拥有机关人的特质,他的心脏被一颗机关核取代了……所以那颗机关核,应该也和机关人的一样,可以查探他过去的一些记忆。” 李元芳听到有线索了,神情振奋,但听到要拆解机关核,尾巴和耳朵却有低垂了下来:“可是,难道要将索大人的机关核,交给虞衡司拆解吗?索大人虽然背叛了大理寺,但是我感觉,他还是将大人当成朋友的……而且他虽然有些偏激,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索大人的身世太可怜了!把他的机关核交给虞衡司,让他的回忆被人任意查看……” “我没准备交给虞衡司!”狄仁杰听着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小七那件事,我还没跟他们算账呢!怎么会再把线索交给他们……” “那怎么办啊!”李元芳对着手指,心中有一些小忐忑。 “除了虞衡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到机关人的记忆。” “海池——” 长安机关盛行,百姓已经习惯和机关人共事,许多人不仅仅把机关人视为工具,更看成了家人和伙伴,根据机关律规定,当机关核老化不堪用之时,机关主需要将机关核投入海池后才能领取新核。 落入海池的机关核会渐渐分解,成为长安塑造新的机关核的材料,所以渐渐衰弱的机关人,都被埋葬在海池之中! 而每年中元节的时候,人们会去那里燃放河灯,水中有时会倒映他们和机关伙伴的回忆! 那是曾经的情感与回忆回响,让人们重温机关伙伴曾经的陪伴…… 弈动长安 第九手 劫争 “影子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好在他选择了战死……所以不会危及我们的计划,但是此前和影子联系的一切途径都要断开、清理!你们这几天也不要露面,以防万一……” 明世隐站在黑暗中,托着那犹如浑天仪的法器,冷冷道。 站在下方的弈星猛然抬头,震惊中,又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了然和伤感,明世隐却冷淡道:“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弈星留下……” 明世隐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弈星:“他留给你的!” 弈星接过信打开,看着一行行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弈星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小星!这个计划是我由我提出,明下手制定的!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只有你,能将这个计划继续下去了! 云棋台是我父亲营造的机关造物,我多次进入太极宫观察,借助今天云棋台开启的机会,终于描绘下了一部分图纸,这座机关棋台,是李氏时期为了观察长安的机关坊市运作规律而建造的,通过云棋台的研究,机关师门才弄清了一部分长安机关坊的运作规律。 使得后来的供奉机关师,能够更轻易的操纵新产生的机关坊,融入选定的坊群中。 所以李氏按照云棋台重新制作了天机棋盘,通过移动天机棋盘的棋子,能够操纵长安坊市的移动。我父亲在的时候,天机棋盘可以操纵新生产的机关坊沿着经络移动,滑向归属的坊群。同时坊群迅速变化移动,将新坊融入其中。 每此迎新,都是坊市间很盛大的节日,人们会举行各种比赛,决定新坊的归属。 坊主也会公布新坊地图,供所有人选购! 操纵长安坊市移动的权力,就在天机棋盘之上!所以,我和明让你布局开启云棋台,利用云棋台,摸索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未来,你将以长安为棋盘,完成尧天的追求! 论起布局算计,你的天赋远比我们高,唯一欠缺的,可能是机关之术的造诣。因此明让我留下了这封信和云棋台的图纸,以防万一!我向你学棋,已经小有所得,我传授你的机关之术,你该不会一点也没记住吧! 对我来说,长安是一座活着的机关大房子。 那么对于你,长安应该是一个大棋盘……可棋局,并不应该是你的全部天地。 明常常告诉你,将情感囚入牢笼,剩下的唯有胜负心! 但我的父亲教我——机关,建造的是家! 星,我回家了!愿你也早日找到自己的家……棋盘之上的棋子,不仅仅只拥有一种价值,就像机关人或许也有着温度! 我欠你的彩头,你顺便拿点破烂抵债吧!值不值钱都没办法了!谁让我虽然拿两份俸禄,每天捣鼓自己身上的破烂机关,也剩不下几个钱。都买酒去了!人死债消,你不愿意也没办法…… “影子……” 信件在弈星手中,染上了几点潮湿。 弈星沿着折痕把信恢复原状,珍重的收在了怀里…… “影子既然暴露,狄仁杰已经是一个威胁了!”明世隐注视着弈星,低声道:“所以,这一次!你去除掉他!” 弈星摸着胸口的信,低声道:“是!老师!” ……………… 海池就位于太极宫前,朱雀大道从朱雀门禁直通太极宫,从太极宫俯视而下,右侧有一片犹如小湖的深池,池水湛蓝,不知是倒映着天空还是本就如此——那就是海池。 上方的太极宫巍峨,而下方的海池则犹如一面平镜,无论刮起多大的风都波澜不起,倒映着周围瑰丽的长安。这里处于要闹坊曲之中,周围却十分安静,岸边点缀着花草,周围以洁白的大理石铸成池堤,看上去典雅肃穆。 配合着海池倒映的天宇,湛蓝辽阔,似乎能映出人心中的种种。 狄仁杰乘着奚车,带着索元礼的尸体,来到了海池旁。 池边有着大若丈余,盛开的重瓣金色莲花,镂空的金属花瓣精巧而细致,漂浮在海池之上,栩栩如生,可以活动的机关花瓣中,是一个放置老旧机关人的莲台,送行的人们将自己的机关伙伴放在莲花中,缓缓推入海池的中心。 天色已经渐晚,但此刻,海池岸边依然有一些前来送行的人! 一个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己身前破旧的机关厨娘,她的父母也在身边陪伴。机关厨娘微微抬起头,老旧的关节嘎吱作响,她迟钝的抬起右手和女孩的指尖相触。 随着触碰的一丝波动,身下的莲台荡漾起丝丝波纹,缓缓向海池中心飘去。 女孩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趴在母亲怀里啜泣。 狄仁杰抱着索元礼的尸体,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踏上了一座莲花池灯,索元礼的伤口虽然经过了修饰,但显然是血肉之躯的伤口和机关交错的尸体,惹来了旁人的一阵惊呼:“是狄大人!” “狄大人护送的,好像是一具尸体!” 狄仁杰送上了索元礼尸体后,自己也走上了莲花池灯,伴随着丝丝波澜,金色的莲花缓缓向海池中心飘去。 此时前方载着机关厨娘的莲花灯,花瓣散开,垂落水中,然后随着池水的浸染缓缓下沉…… 很快,就没入了海池之中! 载着狄仁杰的莲花紧随其后,也缓缓没入海池…… 狄仁杰看着湛蓝的池水没过自己的身体,但奇异的是,即使池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口鼻,他依然没有感到窒息,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气息,输入他的体内。 身旁的索元礼,身体却在池水中缓缓离解。 他身上的血污缓缓淡去,属于人的血肉化为清水,融入了海池。而身体中的机关零件,却拆解开来,褪去血污和锈蚀,缓缓沉入海池深处。 狄仁杰注视着索元礼尸体的离解,一并下沉,直到那颗黯淡的机关核从他的胸口浮现。 似乎已经枯萎的机关核,在海池散发莹莹蓝光的池水滋润下,又渐渐恢复了生气。一点幽幽的蓝光微微亮起,仿佛随着狄仁杰平缓的呼吸一般,缓缓闪动! 狄仁杰伸出手,微微触碰了一下那枚机关核,他的心神仿佛和机关核联系了起来,周围的池水中,渐渐浮现出某种幻象…… 光与影随着水波荡漾,一幕一幕仿若海市蜃楼一般,从狄仁杰身上穿过。 他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从这海市蜃楼中浮现,欢笑着奔赴向一个男人,海池倒映的影像之中没有声音,但狄仁杰看着他的嘴唇,脑海中分明浮现一声—— “爹!” 周围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许多长安百姓都出现在了幻影中,围绕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小小索元礼一跃而起,环抱着男人的脖子,脸上分明的欣喜和期待:“爹终于回来了!” 一个瘦小的机关女侍,提着荆群在人群后面,焦急的遥望着小小的索元礼,看到他攀着父亲,才放下了担心。 永业坊内披红挂彩,分明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周围的市民对着索矩恭贺道:“恭喜索大人战胜诸坊,为永业坊夺得新坊!” “咱们永业坊又有新坊了!当欢庆一日!”一位商人上前叉手道。 “我等已经凑了些钱,去平康坊请人来表演歌舞,还请了胡人的百戏班子,由各家出资表演,夺彩最盛者,便有资格入驻新坊!各家还可以请机关师比试一番,坊主裁定胜负,争夺新坊各处旺铺!” 作为坊主,索矩很快便被人群拥簇着往前走,他只得放下了怀中的索元礼,将他交给那些瘦小的机关女侍,开始忙于划分新坊的事物之中,议定明日坊市迎新庆典之上的许多事情…… 索元礼抓着自己新做好的机关小人,曾迫切的想给父亲展示。 但此时,只能无力的举着手中的机关小人,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手中的小人滑落,摔在了地上,机关零件四分五裂。 他推开机关女侍关切拥来的双手,头也不回的向人群跑去! “阿礼!”机关女侍焦急的开口呼唤着。 但索元礼却只是头也不回,跑入了黑暗中……狄仁杰注视着他的幻影跑向了海池底下深邃的黑暗,明白过来,这是索元礼童年的一段往事。 一般来说,海池会倒映出机关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这段幻象中,索元礼跑入的黑暗实在太过深邃,似乎象征着记忆逐渐进入他心中最黑暗的时刻! 狄仁杰握住了渐渐下沉的机关核,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将他和机关核联系了起来,深入机关核记忆的最初! 索元礼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水中! “阿礼!” 黑暗中有人在大声的呼唤! 索元礼想要睁开眼睛,但这似乎没有什么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那个温柔的声音传到耳边已经十分微弱,虽然隔着某些沉重的东西,但索元礼犹然能感觉到声音主人的焦急。 “奇怪,这很像机关人的声音?” 索元礼的意识在混沌之中挣扎,本能的感觉到奇怪,随即他便嗤之以鼻:“机关人也会有真挚的感情吗?” “阿礼,你在哪里?” 听到那个声音渐渐远去,他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虚,就如同数九寒冬中的旅人看到篝火的远离一样。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啜泣,让他心中忽地一疼,好像远离了母亲的怀抱一样。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从生下来开始,我便没有见过她一面。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声音,会给我这种感觉?” 索元礼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极度狭小的地方,他的身上又重又沉,仅仅是抬起手来,便有一股钻心的剧痛,但这反倒是无所谓的事情,索元礼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居然流泪了!”索元礼自嘲道:“看来成年后机关的稳定运行,让我承受痛苦的能力下降了很多!” 索元礼摸到了自己的脸,才发现他的手,如果那被挤压变形的东西,还能被称作手的话……竟然出乎意料的短小,就好像一个六七岁的幼童一般——那是他失去的岁月! 而他摸到自己的脸,皮肤也带着幼儿特有的细腻。 这时候他透过这处狭小的黑暗中的某些管道,听到了外面传来,烟花盛放的声音,似乎有一场盛大的欢庆正在举行,那个呼唤的声音又回来了,在这喧闹和繁华的背景音中,一声比一声凄厉。 “元礼!” “她是在叫我吗?” 索元礼恍然醒悟:“她是谁?为什么要寻找我?这种声音,明明没有温度,就像是机关人的机簧发出的,但为什么自己却感到十分温柔?” 他本能的想要挣扎起来,但稍一牵扯,身体便无处不传来剧痛。 索元礼只是眉头微微一皱,便开始换一种办法,小心的挪动自己的身体,但他只活动了另一只手,便触摸到身下一滩黏稠的东西——“是血!” “看来我还是要死了!” “不知道有谁会为我伤心呢?” 狄怀英吗?自己的背叛只怕让这段友情彻底决裂了!没办法,他来的太晚了!牡丹方士找到自己,并说出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最大的愿望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弈星呢?” “这个小子,可不要成为明世隐那样的人啊!把自己的情感也视为棋子,却不知这是人最珍贵的东西!总有些东西的意义,比胜负更为重要。赢了那家伙那么多的零花钱,我可一点也还不上了!” “元礼……”外面呼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微弱的呼唤声,让索元礼越发的烦躁,他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可恶!这点疼痛便已经让我受不了了吗?我索元礼,远没有那么脆弱啊!” 可他的心里真痛啊!像是有把刀在割! 索元礼无奈放弃了忍耐,他决定喊出来,就算经受过比这更大的痛苦,自诩神经已经惊人的粗大的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喊疼有些丢人。但只要没有人听到,就无所谓了吧! 于是,他张开嘴,从嗓子眼里自然而然的喃喃道:“阿娘!我好疼!” 那稚嫩而虚弱的声音,就像一只胆怯的幼兽,隐藏着索元礼从未有过的脆弱,似乎自己花费数十年,经历了无数痛苦铸造的堤坝,在那个温柔的声音面前一触即溃了一样。 泪水已经模糊了索元礼的双眼,他为自己编织的厚壳,铸就的心防,犹如千疮百孔的堡垒一般轰然倒塌。 “阿娘!阿娘……” 他仿佛和心里那个脆弱的孩子融为一体,不住的呼喊着。 “娘在这里!” 这时候黑暗撕裂了,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之间撑开了那厚重犹如山岳一般的黑暗,索元礼接着这丝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她,组成她的零件虽然精密,但索元礼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一个陪伴型的机关人!” “怎么可能?” 索元礼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困在哪里了! 那是机关坊变形之时,经脉运动产生形变的夹墙轨道。机关坊乃是机关术最高的造物,拥有无匹的动力,想要强行干扰、阻止机关坊变形,就算是力量最强大的工坊机关人也难以做到,更别说力量最为弱小的陪伴型机关人了! 而且——机关律是绝对禁止机关人破坏机关坊的。 索元礼亲眼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怀疑的一幕,但他的心里却并无半点欣喜,反而在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娘……”他的身影变得非常稚嫩,仿佛回到了昔年那个孩子的身躯里,低声呼喊道:“我好痛,元礼好痛!” 她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了机关巨大的闭合力,然后小心翼翼,犹如捧着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将索元礼如今小小、残破的身躯抱了出来。 这时候,索元礼才有心察觉到自己的伤势——那是他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创伤,他的半边身体几乎被碾压成了肉泥,除了一颗头颅勉强算得上是完好,其他地方都已经残破不全。 “这是,我受伤时的记忆?” 索元礼心中十分震撼:“这是我失去的记忆?这是我的……过去?” 索元礼察觉到,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看到那个机关人的睫毛之上,点点晶莹落下——“她哭了?机关人也会哭吗?我为什么会叫她阿娘?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虚弱和冰冷渐渐笼罩了他,索元礼清晰的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脱离自己的身体。 他失血太多了!没有人能在失去那么多血液之后还能活着。 索元礼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点一点慢下来,突然渐渐流失的知觉感觉到有人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它将断裂的骨骼取出,修补血管,渐渐的他的身体又充实了起来,又能感知到了自己的手脚,和一部分内脏的运行。 但流失的血液还是让索元礼越发的虚弱。 这时候,一种强烈的情感让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机关人已经残缺不全,她取出了自己所有重要的零件,去替换了他残缺的身体,这又是一次绝对违背机关律的行为,机关人不得伤害人,这是机关律中的天条!是绝对铭刻于所有机关人机关核上的命令! 即便是为了治疗,割裂人的身体,也算是一种伤害! 所以长安才会有需要专门获得虞衡司许可,专门用来辅助医生治疗的机关人。 但无论如何,机关人主动改造、替换人的身体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哪怕是为了救人! “不,不要!不要!”索元礼察觉到她在用仅存的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阻止她,但她已经将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再掏出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犹如宝石一般闪烁光华的机关核,就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机关核是机关人的心脏,也是机关人的大脑,一个掏出了自己的机关核的机关人究竟以什么在支撑自己的运行,这将是一个奇迹? 但索元礼已经无法见证这一幕了! 他的心脏处,一个新的力量涌入了进来,使他的身体属于机关的部分换发了生机,重新支撑起人类那一部分的运行。 “娘!” 索元礼看到那个身影栽倒在黑暗中…… 他听到自己的父亲焦急的大喊着什么,赶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察觉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用他的大手捧起自己,震惊地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和充填其中的机关零件。 但索元礼只想伸出手,触碰那个宛若一团破碎零件组成的躯体。 “你的母亲,曾经给予你两次生命!” 索元礼回想起自己因为那非人的痛苦折磨,恨上所有机关人之时,父亲复杂而痛苦的神色:“她也为你牺牲了两次生命!你承载着她的爱来到人间,不应该去播撒仇恨和痛苦!机关寄托着我们的情感,也回应着我们情感,这就是我们与机关的联络……” 我的母亲,在第一次给予我生命的时候死去了! 我的父亲为了让她能看着我长大,制造了一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机关人! 父亲是一个手艺高超的机关师,也是长安一个普通坊群长乐坊的坊主,每天都非常忙碌。在我六岁的那一年,他为了长乐坊的复兴,参加了坊群纳新的争夺战,凭借自己高超的手艺,赢得了新坊归属权。 当天,整个长乐坊举行了盛大的坊市迎坊仪式,组成坊群的机关坊都会移动、变形,来接纳新的机关坊! “最讨厌爹了!” 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父亲的自己,在那一天异常的愤怒。 甚至冲着带大自己的她大喊道:“你才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你只是个机关人!” 匆匆离去的自己,没有看到身后她心碎的表情。抱着想让父亲焦急寻找的想法,自己爬到了长乐坊最为隐秘的一处夹墙密道之中,藏了起来…… 但那一天,长乐坊天塌地动,巨大的坊群内所有机关都运动了起来,飞檐犹如水面的船队一般流淌,宫殿和屋宇像是积木一样拆分变化。 而自己藏身的夹墙密道,也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挤压而来。 一切就此发生…… 狄仁杰的意识沉入机关核中,他无法接着往下看索元礼剩下的记忆,不仅是他不愿强行再窥探索元礼的记忆,也是因为索元礼的意识已经苏醒。 机关核中的一片黑暗里,出现了索元礼的身影,那颗机关核在他心脏的位置释放着能量。 此时他的身影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孩子,而是自己最后见到他的模样,他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疤,纵横交错的,让人怀疑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机关零件添补在他残缺的身体中…… 褪去所有伪饰,此刻的他竟是如此的脆弱,已经泪流满面。 周围的幻象还在变化,有索元礼躺在座椅上,由父亲调制他体内的机关;有他的父亲被坊内的民众唾骂,将铜钱砸到索矩的身上;有索元礼的身体成长时,机关和血肉挤压让他痛苦的颤抖;有成年之后,一个人放肆饮酒,想要麻醉自己…… 当这些幻象淡去,黑暗中的人才缓缓开口道:“怀英!” 狄仁杰也没想到,海池居然另索元礼机关核中的记忆活了过来,两个形同陌路的好友再次相逢,竟然是如此奇妙的一种际遇。 他微微叹息道:“未想到,海池居然如此奇妙,另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元礼,你还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实现你那个令长安机关人消失的‘理想’吗?” 索元礼久久沉默,他低下了头:“我并不恨父亲,小时候我或许很少见到他,但自从我受伤之后,他为我不惜一切……随着我成长,需要替换很多昂贵的机关零件,需要买很多的珍贵药材,他一个人肩负起了这些,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积累的名誉……” “永业坊因为父亲渐渐无力维持而破败,坊中的民众都骂他的贪婪,骂他自从迎回新坊后,自得自大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渐渐衰老无力,我看着他为了我去接许多不屑做的活计,这些我都深深的记得……” “我曾经怨恨过自己,怨恨过机关,甚至怨恨过父亲,但每次想要回忆我是如何受伤的时候,我总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痛苦,屏蔽了我的记忆……” “但我……但我怎么能忘记她?忘记那个给了我生命的人。”索元礼埋头在胸口,无力道。 黑暗中传来的啜泣之声…… 狄仁杰并没有趁此机会去询问神秘组织的阴谋,而是安静的陪着挚友,经历这段痛苦,而珍贵的回忆。 巨大的痛苦,会让人下意识的忘记一些事情,当日索元礼幼年遭受如此重创,或是因为身躯残缺的巨大痛苦,或是因为最后他不愿见到的那一幕,都令他失去了那段记忆。 而被改造成机关人后,在身体中日夜与血肉排异的机关,以及自我身份认知的失控。都让索元礼深深的怨恨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最后才选择了憎恨所有机关人,憎恨着自己。 但这种憎恨,在重新想起过去的记忆的一瞬间,犹如阳光下的雪一般,冰消瓦解,就此崩溃。 黑暗中,内疚如虫蚁一般啃噬着索元礼的心。 索元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个孩子真的十分信任我,因为制造它的机关师绝对是一个生手,所以它比同类来说显得有些愚笨,被送来我这里维修了几次。” “每次都想很笨拙的讨好我,后来我实在厌倦它的讨好,便把它彻底修好了!” “此后,它就很尊敬,也很信任我。但我却不相信机关人也会有感情,利用了它……”索元礼深深叹了一口气。 狄仁杰却冷笑道:“你应该道歉的不只是小七……还有元芳和我!” 索元礼叹息一声,对狄仁杰道:“关于神秘组织的真实身份我的确知道很多,但我还是不能说太多,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大理寺盗窃案的目的……” “神秘组织的真正目的,就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所藏,记载着长安各大坊市的机关、暗道、夹墙、经络和每个机关坊坊主上报朝廷的坊市机关总图。” 狄仁杰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一旦落入长安的敌人手中,这座城市对他们就再无秘密了!” 他转念一想,突然开口道:“所以,你们之所以设局在云棋台,也是因为云棋台地处长安的最高处,可以看到大部分坊市内的情况。相当于俯窥长安坊市,可以画出一个更为简略的地图。获得这份地图之后,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索元礼沉默了…… 狄仁杰站在那里,缓缓渡着步道:“我不会逼你说出一切,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查明真相,守护长安!” 索元礼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谢谢你,怀英!” 此时,海池之上已经接近黄昏。 日渐低落的日头令海池边的行人渐少,洁白的巨石围砌的水面平静,池水倒映着夕阳的余晖,点点星月之光从渐渐黑暗的天幕中透出,点缀在水面上,犹如碎金银。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海池的岸边,默默地俯视着,池水如古井无波,倒映着他的影子。 水中倒映的少年,也如这池水一般,平静漠然。他的周身是无穷浩瀚的宇宙,星辰仿若点缀着他的披风。 他向着水面伸出手,指尖捻着一枚白子…… 白子落在了星辰之中,停在了水面上! 棋子紧贴着水面,犹如悬在镜子上,一点波澜微微扩散,扩散的越来越快,瞬时间便横扫了整个海池。 天机魔道的力量,笼罩了海池的水面! 弈动长安 第十手 死棋 一股无形的魔道力量,随着这一子的落下,朝着海池深处席卷而去。 无形的波纹扫过了海池中,扫过了紧紧握着机关核,意识沉浸其中的狄仁杰! 弈星再次落子,这一次,黑色的棋子下在了白子旁边,一黑一白的棋子,落在天空倒映的星辰之中,与满天星斗微妙的重合在了一起。 黑白棋子犹如阴阳一,般带着周天星斗旋转起来,将整个海池化为了棋局! 机关核所藏的意识空间中,索元礼突然注意到一片黑暗的意识空间中出现了一线光芒,他的意识集中在那一点微光之上,光芒迅速拉近,却是一枚落在黑暗中的白子。 索元礼脸色剧变,他猛然转头对狄仁杰道:“怀英,快退出去!” 没有弄清真相的狄仁杰又岂会轻易退出,随着这枚白子旁边,又多了一点无比深邃的黑暗,一黑一白的棋子犹如一道枷锁,彻底封锁住了这片意识空间。 狄仁杰在外面的身体微微皱眉,将自己胸口的机关核抓得更紧了! “不好……”狄仁杰也察觉不妙,他想要将意识抽离这片空间,却发现有一股强大的魔道力量,封锁住了机关核! “这股力量……”狄仁杰面露惊愕之色。 这是和那天晚上,两枚棋子施展的魔道相似的力量。 自己要来海池的消息,只告诉了元芳,虽然也没有避着别人,但选择他的意识进入机关核查看索元礼记忆的时候下手,时机把握的太过巧妙——这是一个陷阱! 索元礼看着那两枚棋子苦笑道:“看来怀英杀了我之后,已经是他的眼中钉了!竟然让他派出‘星’来对付你!” “星?”狄仁杰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弈星’会来!是特意为我布置的陷阱呢!” “我怎么会……” 索元礼突然反应过来,抓了抓脑袋不耐烦道:“你都要死了!能不能别套我的话了?有时间赶快破解这盘棋……我可不想拉一个好朋友陪着殉葬!” 狄仁杰印证了心中的某些猜测,看着意识空间中不断浮现的一枚枚棋子,低声问道:“这盘棋?” “你应该知道,世间存在着名为‘魔道’的力量,可以驾驱烈焰寒冰,可以驱使黄沙、金铁……这股力量不同于机关一般尊从于秩序,利于疏导控制。魔道的力量是混沌的!虽然强大,可以实现许多不可思议的伟力,但却也难以控制。” “就算是那些自古传承魔道力量的家族也难以驯服。不谨慎的接触魔道的力量,更容易坠入黑暗,反被魔道的力量所控制!” “所以星的老师教导他,将魔道之力化为棋子,落在空间中魔道力量交汇的点上。以棋为阵,以天机为法,驱使魔道的伟力……“ “这一力量的大成,便可以用棋子,布置出隔绝空间的‘虚空棋盘’!” “通过天机之道,以棋局操纵魔道之力,倾压敌人!” 狄仁杰问:“所以,困住我们的力量,就是那个‘虚空棋盘’!” “是困住你!”索元礼白了他一眼:“我已经死了……这事和我没关系!” 狄仁杰淡淡道:“因此,为了不把你哭鼻子,叫妈妈的事情说出去。你准备把我灭口吗?” 索元礼板着一副臭脸,看着狄仁杰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的脸庞,叹了一口气道:“彼其娘之,谁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索元礼凝视着面前渐渐复杂的棋局,突然伸手捻起了一枚白子,“想要破解天机棋盘,就只能赢下这一局棋!不然等到棋局完成,你的意识就会永远的被困在棋盘之中。这是一局绝杀!” ………… 海池之上,弈星凝视着身前显化的棋盘,突然低声道:“这可不是狄仁杰的棋路,你还活着吗?影子!” 他闭上了眼睛,手中浮现一枚棋子。 随着棋子落下,缓缓的沉入海池中,像是一枚石子慢慢的陷入湛蓝、无边的深海。 他的意识也随着这枚棋子落下,来到了那片意识空间。 在这片意识空间里,渐渐步入中盘的棋局,让充斥着空间的那台巨大机械渐渐的合拢,巨大的钢铁壁垒,在齿轮和转轴的推动下,缓缓倾压下来,带着近乎窒息一般的压迫感。 推动着整个机关棋局运动的那个意志,绝然而冷酷,让狄仁杰两人没有一丝喘息的空间,就像一台精确的钟表,渐渐指针转到了终点。 仿佛下一瞬,这里就会彻底的封闭,成为一个绝望的牢笼。 ………… 明世隐看着那个沉浸在面前棋盘上的方圆世界的孩子,他的小脸微皱,仿佛全付身心都已经投入了棋盘之中。 明世隐来到那个孩子的对面,这才惊醒了他,那个孩子连忙站起来道:“老师!” 明世隐看着远方耸立的太极宫,以及太极宫俯视下来,被街道整齐划分,犹如棋盘方格一般的坊市,回头对弈星道:“那里,才是你下棋的地方!正如这棋盘……” 他捻起一子,落在了残局上,“黑白交叠,诡谲变化,人心难测!” 弈星懵懵懂懂的抬起头,看着微笑的明世隐,握拳坚定道:“弈星会为尧天赢取胜利的!” 明世隐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听闻他的话,也只是在夕阳下脚步微微一顿!继而道:“想要在那里下棋,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比如莫测的人心,比如魔道的力量,比如机关术……” “明日!你就和我学习卦象和天机魔道吧!至于机关术,我也为你找了一个老师……” “你要我教的,不会就是这个小鬼吧!”一个慵懒的声音含糊道。 弈星恍然回头,看到一个满身油污,胡子拉碴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后,正在调整着自己机关手臂之中的一个零件。 “你是谁?”弈星露出小动物一般警惕的眼神。 “这个小鬼,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男人拉起脸上的护目镜,操纵着机械臂握紧拳头,然后摊开机关手,一根一根的屈伸着手指,同时他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叶,任由自己的双手撑着下巴,十分放松的靠在棋桌上,懒散道:“为其他人而活,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了!” “把你的脏手,从我的棋盘上面拿开!” 弈星按住自己心爱的棋盘,恼怒道。 “要尊师重道啊!小鬼!”男人不以为意,哈哈笑道,拔腿赶上了明世隐。 明世隐微微侧头,背对着男人只露出了一个侧脸:“围棋、魔道都是需要钻研都能获得成就的领域,机关不比它们更简单。你只需要教他一些浅显的机关术好了!长安是一座机关之城,想要在这里下棋,就不能对机关一窍不通。我们的计划,还需要他来执行!” “他?” 男人回头打量着弈星,眼中流露出一缕复杂的神色。 半年后,弈星正襟危坐,蒙着眼睛,双手摸到了一个机关魔盒上。 他翻转着魔盒,侧耳倾听其中机簧运转发出的细微声响,很快,魔盒转了一圈后,弈星的手就飞速的动作了起来,他或弹或挑,按动着魔盒上的隐蔽机关。随着魔盒上不断弹起细微的凸起,花纹不断的变化,最终整个魔盒犹如莲花一般彻底打开,露出里面隐藏的一个机关小人! 正是弈星的模样…… 弈星摘下蒙眼布,旁边的索元礼拍掌道:“二十七步,一步也没有错!” “要不要抛弃了明,做我的弟子吧!我们索家的机关术,在长安可是赫赫有名的……”索元礼伸手戳了弈星的脸一下,提议道。 弈星微微皱眉:“影子,不要拿老师开玩笑!” 索元礼看着他越来越沉着、冷静的面孔,唯有见到,或者提起明世隐,才会有几分反应,不禁摇头感慨道:“明这个家伙,总是把一切都看作棋子。权衡着棋子的价值,做出取舍!” “取舍,乃是围棋的根本道理。无法做好取舍,算清每一颗棋子价值的……不配做一个棋手!”弈星抬头道。 索元礼的探出去摸他脑袋的手,停滞在了半途,他低声叹息道:“那么你……算得清棋盘上每一粒棋子的价值吗?”弈星惊讶的看着索元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换句话说……”索元礼平静道:“你懂得什么是弃子吗?” ………… 狄仁杰在那片黑暗的意识空间中挣扎着,被困死在机关核的记忆之中。 这片空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巨大的机关零件互相咬合,摩擦,发出“咔咔”的声音,巨大的齿轮,复杂的传动装置,以及一根根转轴和翻板,在他们身边不断翻起,让这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机械。 这台机械推动着一个占据整个世界的巨大棋盘运转,每走一步棋,这台巨大的机关便咬合死了一度,待到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眼位下满,黑子若是无法取得胜利,整个机关便会锁死。 索元礼的机关核将成为一个绝望的意识囚笼,将他永远囚禁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黑白面具少年的身影,从索元礼的意识深处走出,来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他端坐在这个巨大机关棋盘的另一边,犹如执掌着这局棋的神祇,将这枚机关核化为一个被棋盘封印的牢笼,想要打开的唯一办法,就是赢得这局棋! 但就在那个少年出现的一瞬间,狄仁杰的心就沉入了海池的最深处。 “弈星!” 他低声喃喃着这个名字,虽然他带着面具,但狄仁杰心中早有答案,或许是海池意识环境的特殊,或许是他已经决心将自己的意识困死再此……无论如何,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身影,都验证了一些东西! 这个将替长安迎战扶桑小王子,更是曾经接连战胜三位国手,令他们次日输给了扶桑小王子,棋艺莫测到不可思议的神秘少年! 狄仁杰虽然懂一点棋术,更被棋侍诏才称赞很有围棋天赋,精研几年,或许也能成为一代国手。 但和眼前这个少年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不……甚至连比较的意义都没有! 当然,若是比破案…… 狄仁杰想了想,弈星多半也就是那天大理寺盗窃案中,使用围棋为武器的那个神秘人,念及此人犯案的手法之细腻,计划之完备……他当即换了种说法——若是比处理政事,弈星定然大有不如! “元礼,你和他应该下过棋,可有战而胜之的办法?” 索元礼苦笑道:“别指望我,在下至今没赢过……” “我来更没希望……”狄仁杰眉头微皱,苦思凝想破局之道。此番被逼到此处,已经是十死无生的杀局了!自己输得,几乎一败涂地……自己还是忽略了太多东西了! “我早应该想到,元礼是一枚弃子!” 狄仁杰让索元礼替自己执棋,他则在一旁推理起来,希望让弈星分心两方面,开辟第二个战场。 “在盗图之前,不,甚至是更早,你就已经将索元礼视为一枚弃子了!” 狄仁杰用手抵着下巴,低声分析道:“元礼对你来说,更像是一个警戒机关,当他被触动的时候,就说明我已经威胁到了你的计划。” “元礼在大理寺盗窃案之后,其实对你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之所以放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试探,我查到了哪里。你们入侵大理寺的企图被我破坏之后,第一步,便是由你出面,耗费三位国手侍诏的心神,令其在第二天的比试中输给扶桑小王子。” 弈星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所谓国手,大抵言过其词了!胜过他们,并不难!” “第二步,则是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扶桑小王子一事,涉及宫闺隐秘,哪有那么容易闹的天下皆知?” “哼!”狄仁杰一声冷笑:“多半,有你们在幕后推手!甚至在那一战前,你们就已经开始造势。什么古青松,顾大娘,孙参军皆是如此……” “能造成如此声势,应该是你们利用有人在平康,或者长乐坊的情报优势!那里不但消息灵通,而且想要操纵舆论,也很便利!”狄仁杰露出一丝微笑:“看来我已经接近你们了!因此,才会让你们感觉到危险!” “你出现在平康坊,的确出乎了我的意料。”弈星平静道:“但这也正是令我动杀心的原因!” “因为平康坊,有你想要保护的人!”狄仁杰压低了声音。 “至于第三步,则是由牡丹方士,将你推荐给陛下!” “牡丹方士……”狄仁杰重复了这个名号:“他也是你们的人?” 弈星淡淡道:“你所见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我们!至于我,也可以是任何人……” 看到弈星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狄仁杰心中泛起一丝遗憾,虽然他有九成把握此人就是弈星,可猜测就是猜测,一切要有证据。哪怕是言语诱导此人,也算是一种主观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就想说服陛下,抓捕几天后那场惊世棋局的主角,这非但不是陛下性格,更违背了自己的办案原则! 但若是有一分证据,他或许可以说服陛下,阻止那场棋局! “由此,你们的布局,也就完成了大半!但我还有一些线索无法串联起来,那就是你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围棋、机关、云棋台、太极宫、大理寺盗窃案,我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将这些联系起来,推断出你们的目标!” “但,很接近了!不是吗?” “至少能确定,你们的目的在太极宫,会在那场惊世棋局之时动手!”狄仁杰平静的分析着,仿佛要逼着弈星更果断的除掉自己。 弈星却淡淡道:“你或许太高估自己了!有些人自以为是棋手,但说不定只是被吃掉的棋子而已!” “是吗?” 狄仁杰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也因为如此,我接近了元礼,触动了你们的警戒!” “而在我靠近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在对我布下杀局……我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将元礼作为棋子时,竟能如此的冷酷和果断!”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至死都没有出卖你们,对我这个好友更是滴水不漏。而你们却早就定下了他的死局,甚至坐视着,他被逼上死路!” 此时,狄仁杰注意到,弈星冷静的推动棋局的手,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 “弃子!” “你想的没错,索元礼,的确是一枚弃子!” 明世隐提走了棋盘上的一枚黑子,平静道:“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有其价值,有的嵌入对手的棋势之中,看似孤立,却足以成为撕开棋势,屠掉大龙的那枚楔子。有的同气连枝,可以成为布局的根基,一枚一枚连绵开来,虽不起眼,却是连‘气’的脉络……” “还有的已经深陷对手的局中,看似威胁着对手的心腹,实则已经成为对手围绕布局的那一点,如此再在那枚棋子上投入,被吃掉的,可能会更多。” “这种情况下,不妨顺势布局,引诱对手在那颗棋子上投入更多,然后以此为陷阱,屠掉大龙!” 明世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赫然威胁着弈星黑棋的大龙,在先前布局的时候,他就利用弈星的一小片棋子为饵,引诱他在这一片局部下了太多手,使得棋形和大龙已经失衡,此时突然朝着弈星的棋形薄弱处猛烈进攻。 这本是很平常的棋理,弈星虽然被牵扯了太多的主意,但以他的棋力,想要挽回太简单了! 只需要割舍一部分棋子,牵扯明世隐的白棋,然后重新稳定大龙! 但弈星拿着白子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因为明世隐教他的,已经不再是棋盘上的棋理了,而是在长安这个棋盘中下棋的‘诡道’! 是将别人都视为棋子,自己作为下棋的人,用棋子的‘价值’去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棋道! 是为了‘胜利’,可以牺牲一切的‘道’! “不要被无谓的感情蒙蔽了双眼,这是一个棋手最基本的道理!我教你天地为棋,人心为棋,万物为棋,现在是该告诉你,任何人都可以作为棋子的道理了!”明世隐冷酷道。 “在长安这盘棋中,与我对弈的从来不是狄仁杰!” 明世隐缓缓起身,右手托着法器冷漠道:“狄仁杰是一个神探,在你有心算无心的谋划之中,他只是因为一个巧合就敏锐的察觉到了问题,导致我们窃取秘阁情报的计划失败。而后又在我天衣无缝一般的谋算中,仅凭一个印象,察觉到了你的身份。但这都不要紧,真正让我欣赏的是,他很快就察觉了索元礼的存在,然后大胆的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 “索元礼才是所有线索的关键,如果他被撬动,整个计划便有被翻盘的可能!” “这颗棋子深入大理寺中,看似是我们嵌入对方棋局的关键,但若对手围绕着他布局,而我们还在他身上落子,他们牵扯的破绽就越来越多,直到……足以掀翻局势,威胁我们的大龙!” “这样的棋子,再有价值,也只是毒饵。” “所以他必须成为弃子,如此一来,狄仁杰在索元礼身上投入的精力,他下的那几手棋,都成了破绽,所以我故意泄露了云棋台这步棋,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将在三天之后开始,让他知道整个计划将围绕着太极宫进行。利用时间的紧迫,逼他不得不提前收网,去动索元礼这枚棋!” “影子……” 弈星颤声道,他没有说起索元礼的真名,依旧是用着他的代号,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把索元礼化为那一抹淡淡的阴影,而并非那个时常微笑,会打乱棋盘耍赖,一开始认识自己,还怀疑自己是机关人的男人。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无意中窥见他那满是伤疤,狰狞恐怖的身躯,以及伤痕累累的身躯下,那个饱受痛苦,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忘却! “星!” 醉醺醺的索元礼趴在酒桌上,含糊道:“你为什么整天盯着那个棋盘?” “为了得到老师的认可……”弈星严肃道。 索元礼伸手打乱了棋盘,弈星猛然抬头,神色恼怒,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死死盯着索元礼。 “认可?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可称不上认可。没有人会在乎冷冰冰的棋子,真想获得认可,你先得找到自己的归宿!” 索元礼朝着后面大喊道:“杨玉环!” “嗯?”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楼阁之中传出,杨玉环抱着琵琶,推开了窗户。 索元礼按着弈星的头,笑道:“我和星准备去看你们晚上的演出?” 阿离抱着花伞,雀跃的从杨玉环身边探出头来:“星不下棋了吗?” “哈哈哈哈……棋什么时候都可以下,但这场演出,阿离你们可是准备了很久啊!” 索元礼拉着一脸冷漠的弈星,来到杨玉环和公孙离身前,看着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同伴,弈星微微抓紧了拳头,有些说不出话来。 清冷的杨玉环,看着有些沉默的弈星,拨了拨手中的琵琶,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 “喂!俺可不是什么鬼鬼祟祟的组织都会加入的!一个跳舞的,一个弹琴的,还有一个下棋的,你们这是长乐坊什么奇葩组合吗?俺可是打拳的真男人!像你这样柔弱不堪的小白脸,被俺打一拳,会哭很久吧!” 大大咧咧的混血魔种抱着结实的臂膀,不屑的瞥着端坐在棋盘之前打棋的弈星。 弈星捻起一枚黑子,突然伸手一弹,棋子飞射向了裴擒虎。 老虎猛地向前伸手,抓住了棋子,嗤笑道:“暗器吗?准头有了,但力道也太弱了吧!这也能伤到人……人人人人……” 一股魔道的力量突然袭来,麻痹了这只老虎的全身,他颤抖着向后躺在了地上。 杨玉环抱着琵琶幽幽从他身边滑过,刚刚那棋子落下的时候,似乎还有一声琵琶拨动的琴音,只有公孙离抱着伞跳跃到了裴擒虎身边,低头看着壮实的大个子,感叹道:“得罪了星和玉环姐姐,你要倒霉很久了!” 裴擒虎已经缓了过来,本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和那个阴险的小白脸分个胜负。 却看到一张明媚的脸挡住了上方的天花板,粉红的发丝垂落下来,鼻端隐隐的香气让他不禁脸色一红,悄悄低下了头。 “来日再和你分个胜负!”小老虎逃也似的跳了出去。 “哼!”弈星发出一声微弱的冷哼。 ………… “终于认同了同伴……却要把他们视为棋子吗?” 弈星的心渐渐沉入了黑暗。 明世隐扫视了一眼棋盘,突然转头道:“不用再下了!你的心乱了!棋自然也就乱了,如果两天后你还没有想明白,未必能战胜的了那位扶桑棋手!” 他看着低着头,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弈星,冷漠道:“今天,狄仁杰是否应了这步棋,结果就会分晓。” “索元礼已经回到了大理寺,这局棋就结束了吧!” 明世隐看着跪坐在棋盘前的那个孩子,冷着心淡淡道:“不要让我再失望了!将情感囚入囚笼,我允许你留下的,唯有胜负之心!” 明世隐转身准备离去,身后弈星却颤声道:“父亲大人!” “我也是父亲大人的棋子吗?” 弈星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神中满是孺慕。 明世隐身子微微一顿,已经被黑暗遮掩的面孔,神色不明,唯有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低声道:“是的,你现在也只是一枚棋子。但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棋手!有时候,谁下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赢取的东西是什么” “是尧天吗?” 身后的弈星语气颤栗:“是父亲大人所追求的——尧天盛世吗?” 明世隐凝视着夜幕下的长安,微微点头:“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如今的长安,还不配称之为尧天!这座光明之城的阴影,身在光明者如何能看见?唯有处于黑暗,才能根除那些阴影!” “所以,你们是尧天!” 明世隐在心里低声道:“隐藏于黑暗,但必将重现于光明中的尧天!而我将背负着所有的仇恨与黑暗,哪怕就此沉沦!唯有我,不属于尧天!” “我是必将被埋葬的黑暗和过去……而你们,则是光明的未来!” ………… “不是他!”狄仁杰观察着弈星,心中有些微微失望道:“幕后黑手不是他……” 幕后之人十分清楚索元礼半机关人的身份,也知道整个计划到现在,自己唯一破绽,就是索元礼。 所以他预先布置了一个陷阱…… 这个陷阱利用了他和索元礼的友情,利用了小七的死,利用了虞衡司和大理寺的矛盾,甚至利用了虞衡司的无能! 这一杀局,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进入海池,去查探元礼留下的记忆! “我一直以为,幕后黑手让索元礼将小七灭口,是将索元礼彻底暴露的一步臭棋。但现在看来,那才是暗藏的致命杀招。小七的死会激化大理寺和虞衡司的矛盾,同时显露出虞衡司的无能,让我不再信任虞衡司。” “同时,也让我对虞衡司生出反感,而这一切都是了堵死我将机关核送去虞衡司的可能。” 小七的死,看似在试图掩盖索元礼的身份,但其实在幕后黑手的这一步中,索元礼已经必然会死! 因为幕后黑手知道,当自己揭露元礼的身份后,元礼只有死路一条,他洞察了元礼这些年所受的痛苦,那种无休无止的折磨,让元礼心中充满了自毁之念。 如果索元礼和自己的友谊是真的,那么元礼大概率会借助自己的手解脱! 狄仁杰回忆起索元礼用没有安装箭头的弩箭射中了元芳之后,逼迫自己杀死他的种种,以及万箭穿身的那一丝解脱似的笑容,心中压抑着怒火。 “始终视你为弃子!” “元礼!这就是你效忠和信任的组织!” 元礼死后,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的机关核,而能破解机关核记忆的就只剩下两个地方——海池和虞衡司。 “又因为小七案,让我对虞衡司失去信任……那个黑手甚至还利用了元礼和我的友谊,他布局让元礼借我之手解脱后,知道我不会任由虞衡司破坏他的遗体!” 狄仁杰心中微微颤栗…… 于是整个杀局都布置完成,幕后黑手只需要让弈星在海池等待,自己进入机关核意识中的那一刻! 狄仁杰心中发寒,幕后那人在这一场杀局之中,落子之精准,算计之精深,弃子之决然,算尽人心,深刻洞察人性弱点,无论是索元礼心中的自毁之念,还是自己那一丝恻隐之心,都没有逃过他的利用! 这样一个对手——可怖可畏。 也将是长安最大的威胁! “怀英!” 身后传来索元礼的声音:“没时间了!” 索元礼替自己执黑棋,如今棋局已到中盘,头顶的天幕合拢过半,面对那个神秘少年的白棋攻势,黑子依然不占胜势,形势淡薄,虽然犹能在白子的猛攻之下勉力支撑,但任何稍懂围棋的人看来,白子都已经形成了胜势! 狄仁杰的思路回到棋盘,他和索元礼并肩坐着,面对着对面执棋的少年,头顶的天幕,正在缓缓合拢。 他心中计算着,自己和索元礼联手击败那个可能是弈星的神秘人,究竟有几分把握? 他心中浮现王国手和他谈及神秘人的一幕幕,还有王国手手下的残局,太极宫内,陛下命他考校弈星的那一幕。 于围棋一道上,自己实在差之甚远,借助王国手和扶桑小王子的残局,也只能应付四十余步。围棋并无侥幸,纵然也有一念之差,妙手胜出者,但也只会发生在棋力相近者之间。 实力差距犹如鸿沟的棋局,自己没有半分胜出的希望。 这个陷阱,已经是一个死局! 狄仁杰死死凝视着棋局,突然道:“元礼,你与星常常对弈,应该了解他的棋路!” 索元礼无奈解释:“我的确和他下过不少盘,但我真的没赢过啊!若是这里也能掀盘搅局,偷棋换棋,我倒是有几分把握!但可惜虚空棋盘,至公至正……唉!以前与他下棋的时候,我只有假装打翻棋盘,强行平局过几次。不然就算偷换一子两子,下到最后,其实也没赢过!” “我并非让你胜!只要能强行下下去,拖延棋局的时间便可!” 狄仁杰抬头看着又合拢了几分穹顶,低声道:“在进入海池之前,我派元芳去调查一些东西,约定在戌时三刻见面。元芳知道我将去海池,一旦到了约定的时间,元芳发现没有我的消息,应该会意识到我有危险。” “如今我以脉搏计数,距离戌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所以只要再拖延半个时辰,元芳便会赶来。虚空棋局之内是无解的杀局,破局之机,只能在棋局之外!” “但我们每一次落子的时间不过十息,想要在星手下拖延半个时辰,何其难也……”索元礼刚刚开口,就忽而一愣。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若是只想拖延,未必无法!” 狄仁杰凝重地看着他,索元礼缓缓道:“于棋道之上,我殊无战胜星的把握,但我亦有胜于他之处。尤其在海池之中,我的‘算力’更胜于他!若是采用最为考验算力,不断在棋局之上发起劫争的战术,或许有机会拖延到那一刻!” “围棋的本质是死活和官子……”索元礼拿起黑棋,幽幽道:“双方互有死活,可以相互提子,便是非生非死之境。为了避免这般死局,便有后手须另寻它处,下一步棋为劫材的规矩。” “围绕如此劫材,不断做劫,将棋局拉入相互提子的局面便是劫争。” “如今的局势恰如劫争,你有一子劫材在外,犹有破局的可能,但围绕这一子劫材布局,对方应与不应,都在两可之间。并非所有的劫材都会导致对方应一手,在价值判断取舍的情况下,星也可能不应劫而解消劫争……” “你在赌命!” 狄仁杰低声道:“我是在赌,可也只有如此了……而且,我并非这盘棋唯一的棋手,我随时可以变为一颗棋子,这一场杀局也只是整盘棋局的一角。若我死去,陛下当会提起警惕,真正的正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组织,无论是司空大人还是上官婉儿,都是心细如发,足以接替我调查此案的人。” “纵然我死了。也会留给陛下,留给下一位棋手足够的线索。” 弈动长安 第十一手 弃子 弈星挥手,指尖在空气中留下犹如棋盘纵横交错的线条,他的指尖划过之处,一切机关都在翻转,索元礼制造的机关秩序,在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向着四面八方延伸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离析。 黑色棋子所化的战兵支离破碎,线条甚至还向狄仁杰和索元礼蔓延而去。 狄仁杰感觉到颈部传来刺痛,但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刹那之后,他的脖颈就沿着一条划过的线裂开,血浆迸射而出。索元礼上前按住了他的伤口,他的掌下,机关化为铁片,紧贴着狄仁杰的脖子蔓延,很快一个钢铁护颈就包裹住了他的伤口。 外面的海池之中,狄仁杰仿若安眠的身体,突然出现了一道割喉伤口,一丝丝鲜血,在湛蓝的池水中扩散开来! “没用的!” 棋局再落下一子。 弈星冰冷的声音,漠然道:“虚空棋盘,是我控制的魔道法则,你虽然利用自己的意识,将这种法则化为云棋台出的机关结构,但决定胜负的依然是棋局。原本我只是想将狄仁杰的意识困在机关核中……” “但如今,我只有彻底杀了他!” “因为你觉得还能救我?”索元礼叹息道:“拿回机关核,为我制造一副机关身躯,成为机关人活在这个世界。如此,你就不用面对‘弃子’的选择……但逃避是无用的!你不会成为明所期望的那个样子……” “因为,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的,是视他如父亲一般的感情。” “因为这种感情,而选择作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还有比这更可笑的选择吗?” “闭嘴!”弈星大吼道,他身躯仿佛愤怒一般颤抖着,握紧了手中的棋子道:“我会成为……父亲大人期望的样子。为了父亲大人的认可,弈星会……会一直赢下去的!” 狄仁杰听到这句话,突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可怜。 “为了,认同吗?” “操纵着人心,利用这信任!这个阴谋背后真正的棋手,将人心算计至最深的存在!” 狄仁杰深陷这棋局之中,挣扎着:“可恶,元芳你可要来的快点,这一次我们面对的对手,绝非小可!” “棋子会决定,谁才是活到最后的存在!”弈星恢复了平静,冷漠道。 伴随着棋子落下,机关翻转不断朝着狄仁杰逼迫而去。 弈星身边纵横十九道的线,让他屹立在黑暗中,犹如棋盘上绝对的王者,主宰着一切。模拟云棋台的机关规则很快就不能给他造成任何阻碍,随着虚空棋盘被棋子一点一点的充填,留给索元礼和狄仁杰的空间越来越狭小…… 狄仁杰心中渐渐焦急,弈星反手强攻之下,或许他们已经支撑不到元芳赶来。 他并不畏惧自己的死亡,但若不能阻止这个针对长安的阴谋……一定,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元芳!”狄仁杰心中呼唤着最后的希望。 “狄大人……” 元芳跳跃在街巷的屋顶上,朝着海池的方向急奔,他心中有些焦急:“按照我的狄大人的约定,如果这时候,还没有狄大人的消息,那一定是出事了!” 前方的朱雀大街灯火通明,经脉上运行的能量,泛着幽蓝的光芒,犹如一条河流。 这条河流的尽头,便通往着海池! 但就在元芳朝着目标狂奔而去的时候,一个矫健的身影突然跃出,挡在了他前面。那个影子抖了抖耳朵,掰着手腕道:“俺可不能让你通过这里!” “果然出事了!”元芳小脸凝重,握紧了手中的飞轮。 裴擒虎看着矮小的李元芳,口中嘟囔道:“大理寺怎么还用童工,我这么重的拳头打下去,估计要跪着求你不要死吧!这样,俺就留一留手吧!” “免得让阿离说我欺负小孩子!” “狄大人!”元芳心中充满焦急,手中的飞轮闪电般射出…… ………… “你还在等待你身边的那只小老鼠吗?” 弈星看着困兽犹斗的狄仁杰冷冷道:“一个合格的棋手,可不会漏掉对手的任何一手。我已经算过所有你信任的人,唯一可能知道你在海池的,只有他。你这一步棋,我可不会遗漏应手!” 狄仁杰的心渐渐下沉,对手的缜密,果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我果然阻止不了什么!” 索元礼心中叹息道,彻底和机关核融合后,他的算力提高了很多,但对棋道并不精通的他,唯有使用穷举法,在脑海中重复无数盘棋,计算弈星每一步的无数种结果,才能勉力应对。 但弈星实在太强大了,索元礼能察觉到,今天弈星的心并不稳定,但即便这样他依然是令人窒息的强大。 如今还僵持的局势,每一步已经是索元礼计算到了极致的结果,甚至还用了云棋台的机关规则,去拖累弈星的计算。但局势还是不可逆转的一点一点的朝着白子而去,甚至再用不了十步,他就会被屠掉大龙! “但我不能输,不仅是为了怀英,也是为了你,为了明!” “明将自己无法做到的期待,压在了你的身上。他希望你能超越他,替他执行那个疯狂的计划!” “但是‘星’,最重要的永远不是棋,不是胜。” “明将情感囚入了牢笼,苦苦追寻着过去的幻影,但他并不知道,他真正渴求的东西,其实就在他的身边!”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父亲死后,每时每刻承受的痛苦,让我觉得这个世间再无我存在的意义。所以将恐惧,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迷茫的追寻着那无处可求之物,觉得它应该在我战胜恐惧,实现‘理想’之后出现,但其实,真正最宝贵的东西,却始终藏在遗忘的记忆中。” “那是一份亲人的馈赠!生命的延续!” “明和我,其实是一样的人啊!你们就是他近在眼前,却被遗忘的珍宝!” 索元礼感觉到了,随着自己的机关核渐渐沉入海池,与最深处的一股浩大无匹,仿佛所有机关人融汇的意识连接了起来。 “汝……所求为何?” 一个古老的声音,缓缓问道,那是长安每日夜里游荡的神秘身影,那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机关人。 “我想要借助你们的算力,去赢得这一场棋!” “如你所愿!” 那个声音低语道。 此时棋盘上的劫争已经进入到了最激烈的时刻,长生劫、单片劫、松气劫、金井劫、四劫连环、三劫循环,环环相扣。索元礼主动将弈星拉入劫争后,便不断的在细微之处与之纠缠,将棋目的价值,抠到了苛刻的程度。 双方每一手棋所争夺的,或许只是十分之一目的价值…… “大局已定,你们在海池之外已经没有棋了!”弈星幽幽道:“为什么还要再拖延,只是为了,垂死挣扎吗?” 狄仁杰这时候反而希望李元芳不要再赶过来了! 因为在赶来海池的路上,神秘组织一定布下了陷阱,无论是海池中,还是现实里的这盘棋里,他都已经陷入了死局。 一仰头,发现周围的机关已经缓缓倾轧而来,用自己根本无法躲避的方式,钢铁穹顶和四面墙壁一起合拢,就像……昔日躲在夹墙里的索元礼一样! 随着劫争越发焦灼,弈星凝视着棋盘的局势,微微挑眉——对手出乎意料的强大。 许多地方,已经没有了寻常棋理的痕迹。 老师曾经告诉自己,围棋之上,纵横各十九行,共三百六十一点。每一个点只存在黑白两种变化,一共有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约等于四点七乘以十的一百零八次方的变化!足以穷尽宇宙,算尽苍生,…… 而人所知的棋理,就像是棋盘宇宙中的沧海一粟而已。 老师之所以看不起那些俗手,就是认为他们不过拾起了沧海一粟,便以为穷尽了棋盘宇宙,因此,他宁愿教自己阴阳衍变的天地万象,也从未让自己看过一篇棋谱! 因为棋谱上所谓的棋理,在天地万象,阴阳变化之前,不过是愚人束缚棋道的存在。 但凡通俗理,必然失棋道。 在和三位棋侍诏对弈自己,弈星便已经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一些棋路极不适应。 许多时候似乎从未想过他还会往那处下,就好像那是什么大逆不道一般。而弈星却从没有过‘这一步棋是否合理’的念头,因为一子落下,必然有价值,取舍之间,便是胜负! 他与索元礼下过太多盘棋了!前面棋路的细微之处,还能看到他的某些习惯,一些不假思索的应对,依旧残留着世俗棋理的价值判断,仅仅是对价值的判断比较精准。 一般棋手能算到四分之一目,国手侍诏或许可以算到八分之一目,而索元礼原本是接近于国手,大约六分之一目的水准。 但棋至中盘,他的棋路却开始渐渐超越那些巢篱,似乎将棋子的价值无限细分了! 似乎……索元礼模仿着自己,将每一步落子后的棋局,便重复了数千盘一样。 这种感觉……不是人类的棋理! 而是凭借着强大的计算能力,算出每一步落下之后,数步的结果,然后据此计算每一步棋的价值。 “九步!他在我的棋道之内,能算清九步的价值!可是,棋盘之上的七步变化,便有十的二十五次方之多。穷尽天下人的心力,也难以算出其中万一,就算他以自身总结的棋理,排除了大部分无用的变化?这也绝非人能做到的……” “围棋没有极限,但人是有极限的……是了!影子,已经不是人了!” 围棋不只是算力的游戏,棋手们常说的,能算到多少步的变化——指的是在自身棋理之内,按照常理,按照棋谱总结的道理,推算的步数。 如此的步数对于弈星来说,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所排除不可能,不合理的棋,恰恰蕴藏着这些人完全想不到的棋道。 就连弈星也不敢确定,自己所排除的那些棋路之中,是否隐藏着新的围棋。 看清对手的棋路,计算棋子的价值,必然蕴藏着他们对围棋的理解和价值取向,这便是每一个人的棋道。之所以弈星能感觉到索元礼算到的步数,就是因为两人的棋道极为相似,或者说,索元礼是学习着弈星的棋理,在短短数十步棋内将其融会贯通的怪物。 “若非前面的败势实在太过,以我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还真的会输!”弈星心中微微叹息。 他抬起头,想要看看索元礼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但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弈星险些拿不住棋子。索元礼的眼中一片死寂,似乎有光在消失。 透过他的眼睛,弈星只能看到一片浩瀚无垠的伟大意识,看到海池无底的湛蓝和深邃,他的眸子里,似乎倒映着整个海池! “影子!”弈星拿着棋子的手微微在颤抖,他想起了老师和自己提过的那个传说。 “长安这座城市,是活着的!机关人更是没有血肉的生命。机关人老旧后,人们会将它们带到海池。落入海池的机关核会渐渐分解,化为孕育新的机关核的材料,其中的记忆,也会沉淀在海池之中,慢慢流逝!” “他值得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吗?” 弈星凝视着索元礼。 索元礼的神色已经迟钝,他的眼神机械而深沉,缓缓开口道:“一定……一定要赢!” “赌上了一切,也要赢吗?”弈星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每落下的一子,都在吞噬着索元礼的灵魂。 他的脑海中闪过明世隐漠然的眼神,以及最后‘不要让我再失望了’的嘱咐;闪过秘阁之中那些被狄仁杰常常翻阅、标记的那些卷轴;闪过了狄仁杰淡然而又自信的眼神;闪过了自己临行前公孙离欲言又止的神色。 “弃子吗?” “为了计划,老师将你作为弃子……” “现在为了这盘棋,你也将自己的灵魂作为弃子!” “那么为了胜利,我是否应该也将你作为弃子呢!” 弈星捻着白棋的手,在棋盘之上停着,久久没有落下。 啪嗒! 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安静的意识空间之中回响,弈星和索元礼面对面而坐,中间是那张机关棋盘,狄仁杰面对朝着自己压迫而来的铜墙铁壁,闭上了眼睛…… 几乎窒息的寂静,笼罩着这里。 弈星在棋盘之前缓缓起身,最后看了索元礼一眼,转身走向了黑暗。 索元礼无力的垂头盘坐着,垂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在弈星转身的瞬间,用细若文蚋,微不可查的声音低声道:“星!这是……最后一课了!” 弈星的身影微微凝滞,依旧没有回头的走入了黑暗! “守护……同伴的意志吗?” ………… “舍弃,也是种取胜之道!”这是老师的声音。 “不惜一切,也要守护同伴……”这是影子的回答。 无法再冷静的判断,每一颗棋子的价值…… 拿棋的手,也已经不再稳定! 弈星缓缓从海池之上站起身来,凝视着倒映月光星辰的水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犹如提线木偶一般缓缓转身…… “用生命,教给我的最后一课吗?”弈星的眼前有些模糊:“你也是我想要守护的同伴啊!影子……元礼老师!不惜放弃胜利,能否拯救你?” 狄仁杰看到周围的机关、齿轮缓缓运转,发条窜动,转轴滑动周围的铜墙铁壁。 头顶的钢铁天穹缓缓打开,露出海池澄静的池水,犹如湛蓝的天空一般! 海池之中…… 手握机关核,犹如沉睡一般漂浮着的狄仁杰手指突然微微弹动,然后整个人猛然弹起,机关核从他手中滑落,他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仿佛呛了水一般的挣扎了片刻,随后仰头看向了头顶! 在那里,一道投射在水面上的影子,正在缓缓的拉长,离开。 狄仁杰刚想冲出去,抓住那个影子最后的踪影,但他很快就发现索元礼的机关核已经不在手中。 此时他附身向下,发现了正在渐渐沉入海池的机关核,便舍弃了头顶离开的身影,猛然朝下游去。 他向着黑暗一点点的深入,终于在它将要坠入深渊之前,抓住了它…… ………… “小老鼠!你真的不怕死吗?” 看着用身体锁住自己,直面回转飞轮的李元芳,裴擒虎猛然化身为虎,背着趴在他背上死死锁着他的元芳,踏破屋瓦,带着两人一起砸到了屋顶下! 李元芳喘息着,差一点,差一点两人就要同时重创,最后关头,裴擒虎变成了魔种的兽形态,背着李元芳一跃而起,飞轮擦着他的尾巴尖飞去。 “狄大人,狄大人需要我!” 元芳喘息着,咬牙道,飞轮再次旋转飞回,元芳却死死的锁住裴擒虎的脖颈。 看着在自己背上挣扎的小耗子,裴擒虎的神色渐渐沉静,突然停住了手,一个纵越,变回了人形,甩开了元芳,却任由他接住飞轮两人重新恢复对峙! “你走吧!” 他挥了挥手道:“俺可不想变成让苏烈将军失望的样子!” 元芳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来不及再说什么,转头跑进了黑暗中。他连爬带跑,到海池边的时候,一个人影正巧狼狈的破开水面,钻了出来。 看着头发都贴在了脸上的那人,元芳瞪大了眼睛:“狄大人,你没事吧?” 狄仁杰先是扫视过他,见他没有受伤,然后才凶狠的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话吓了回去,接着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 “俺又办错事了!”裴擒虎唉声叹气,坐在屋顶上,用手支撑着头。 这时候,一个单薄的身影落在他身旁,对他道:“走!”随即头也不回,向长乐坊而去。 “等等……”裴擒虎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长乐坊一处黑暗的街巷中,明世隐缓缓转头,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弈星和双手抱在怀里的裴擒虎。 “老师。”弈星低声道:“我输了!” 明世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回头道:“算了!没有索元礼,狄仁杰也查不出什么,但明日那一战……你终不可,一败再败!” 说罢,明世隐便融入了黑暗中。 弈动长安 第十二手 官子 今日的长安实在是热闹非凡,弈星乘着奚车和明世隐一同前往太极宫,一路上都是盛装出行的长安士民百官,从朱雀大街到春明门,都有奚车花船正在朝太极宫而去。 弈星甚至看到了载着扶桑使节团的花船。 高岳秀策就站在甲板上,凝视着这座伟大的城市,不知在想些什么。弈星乘着奚车与花船擦肩而过的时候,高岳秀策也回头注意到了他,两人微微点头,交错而过。 此时负责太极宫外围警戒的,是大理寺。 在狄仁杰的严令之下,大理寺人员尽出,除了留守大理寺的必要人手,其他人早早地已经把整个太极宫清查了一遍,在各处布置警卫,开启宫中的机关,力求万全。 此时神秘组织失去了索元礼,就少了一个能够破解机关的人,这些机关可能会给神秘组织带来巨大的麻烦。 今日的棋局,已经通过长乐、平康坊传得沸沸扬扬,因为陛下开了夜禁,甚至有长乐坊的花楼,舞姬们要趁着整个热闹,在太极宫比试才艺,斗技斗舞,已经取得了陛下的同意。 届时,太极宫开放,任由长安百姓观棋,太极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进进出出,大理寺不能和平时一样,将闲杂人等隔绝开来,只能守护某些要津,尽力保护太极宫,防止有人借机闯入某些机要秘处。 长安少年与东瀛棋手一战,已经传遍长安。 关于少年弈星击败棋侍诏,赢得陛下考验,得以迎战扶桑小王子的传说,更让人们的好奇心无可遏制。俯视全城便可看到,人流从各坊市零散的向着朱雀大街涌来,最后犹如万川归海,汇聚成人潮,一直来到太极宫前,等待宫门大开,便可涌入宫中。 大理寺只能在此核验身份,审查是否准许士民入宫。 狄仁杰在赶往太极宫的路上,甚至看到了长乐,平康坊的花船,在沿着经络缓缓向着太极宫驶去,他不禁按着太阳穴,越发头疼今日的安防工作。 长安百姓看来已经将这场棋局当成了一个小小的节日,期待着弈星能够扬我国威,击败那‘嚣张跋扈’的扶桑使节! 狄仁杰不知道,这些传言是否也是神秘组织炮制的。 但他隐隐约约有几分清楚,想要阻止这场棋局,已经绝无可能了! 这时,一声高亢激越的琵琶声从旁边的一座花船上传来,有如铁骑铮铮,犹如响鞭凌空,霎时竟犹如裂帛,压住了一切音声。 琵琶声刚落,就有许多长安士民在两旁的连廊、楼阁之中探头出来,高声喝彩。 狄仁杰张抬头看去,发现是两座花船正在并肩行驶。身旁有人议论道:“据说宫中的新坊生产了出来,长乐平康两坊准备搭台斗技争夺新坊,恰逢陛下开放太极宫,又有少年国手迎战扶桑王子。因此,双方便约定借此机会一战,斗技夺坊!” 那声琵琶声,是从一座犹如孔雀一般的花船之上传出的。 花船尾羽的有百盏明灯,张开十丈,以铜鎏金为材质,身上贴着翠羽和孔雀石。金色的尾羽上光芒流淌,等到夜晚全部张开,有如一轮大日一般,照亮孔雀身上的舞台。 此时花船之上有数十名舞姬,执伞而舞,一位歌姬身披彩带,犹如飞天一般凌空飞起,将琵琶背在身后,素手反弹。 琵琶音一震,她赤脚飞舞当空,生生嘈嘈切切的琵琶声细碎却不凌乱的流出,引导着整个花船的音乐。 此为定音琵琶,长安除却是机关之都,亦是歌舞之都,宫中民间都极爱音乐,歌姬伎部往往有数十上百人,各持乐器。想要将这些音乐和谐融汇,便需要有定韵引导者。 这样的歌姬往往是技艺最为出众者,可以名动长安。 果然周围民众有人高喊道:“杨玉环!杨玉环!”这是那那位弹奏琵琶的舞姬的名字,喝彩声久久不息。 待到一名舞姬款款从孔雀花船的尾羽中走出,一对兔耳颤颤巍巍,妙曼而舞的时候,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是魔种舞姬?” 他的视线停留在舞姬们手中的花伞上,脑海中骤然闪过大理寺盗窃案的另一名盗贼的身影。 对方始终用伞遮住自己的上半身,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会不会,她的身上也有极为明显的东西——比如混血魔种的特征? “阿离!” 一个面有虎纹,穿着短打的青年正在给花船上的舞姬加油助威,一看就知道是资深粉丝。 随着少女出场,周围的气氛更是热烈,大家都呼喊着舞姬的名字。 台上的少女美目顾盼,颖颖生辉! 很快这艘花船就击败了对手,继续缓缓驶向太极宫。 许多长安士民作为拥趸跟着花船一并前行,追逐着,喊着名字,这时候狄仁杰抬起头来,巍峨的太极宫安然耸立在面前,大门缓缓打开,迎接着长安士民涌入其中……这场惊世棋局,即将开始! 太极宫中,狄仁杰面承女帝。 武则天眉心点缀桃花,端坐在御阶之上,身旁的司空震面色严肃,听闻狄仁杰的汇报后开口道:“这次的棋局已经名动长安,而被举荐来的弈星,也已经被长安士民,事关我国荣辱,不可能推迟、取消棋局,或临阵换人。” “不过狄大人所说的神秘组织,图谋不小!既然弈星与神秘组织有关,那就在棋局结束后,将其拿下便是!” 武则天却摇头道:“既是为国之才,不可因几许揣测便将人定罪。狄卿,朕需要真凭实据!” 狄仁杰微微低头道:“臣,正在调查。” “既然如此,便等你调查出了结果,再依律法处置!” 狄仁杰点头道:“臣也是如此想的,此次来面见陛下,只是有一事不明……” 武则天转头笑道:“哦!是何事难倒了狄卿,要来问我?” 狄仁杰连忙道:“臣想问的是,云棋台一处,究竟有何玄妙?” 武则天似乎陷入了回忆,让狄仁杰惊讶的是,司空震居然也沉默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问的东西,或许涉及到了一些极深的秘密。 司空震在当年女帝登基,武氏皇朝建立的过程中,起着极为关键的作用。 如果说狄仁杰在女帝登记之后,率领大理寺维护秩序,执行律法,稳定了新生的皇朝,是武则天的左膀,那么司空震就是和武则天携手建立武氏皇朝的真正元老,也是武则天的右臂。 司空震在长安之中威望极高,一直主张要用雷霆手段守护长安,与狄仁杰维护律法,法无禁止则不纠,润物细无声的建立秩序的手段,一刚一柔,一威一王,堪称长安双国柱! 能让这两人如此重视的,定然是一个关系长安根本的秘密。 此时女帝才缓缓开口道:“也是你的提醒,朕才想到云棋台居然与那一个秘密有关。狄卿应该知道,长安是一座机关之城,机关的一切奥秘,都在于变化。所以长安也是一个可以‘变化’的城市!机关坊市可以调整移动,奚车和花窗运行在经络之上……乃至整个长安,在必要的情况下,都可以化为一个巨大的‘武器’!” “或者说,长安最初便是建立在一个可怕的武器遗址之上的。” “昔年,李氏皇朝产生了巨大的野心,他们想让长安这座强大的武器复苏!” “但长安并非一家一姓的长安,而是居住在这个城市中所有人的‘家’,我们早已不愿再将自己的‘家’作为武器了!所以,司空大人才和我一起推翻了李氏皇朝!” “昔年留下,最为古老的控制长安这个武器的钥匙已经遗失,李氏皇朝建立的云棋台,便是想利用天机魔道和机关之术,找到操纵长安的方法。他们研究了很多年,大理寺叛徒索元礼的父亲,昔年机关大师索矩便是主持者之一……这应该也是神秘组织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原因。” 狄仁杰震惊道:“这么说,神秘组织的目的,就是找到重新控制长安‘武器’的办法?” 武则天却笑着摇头:“李氏皇朝想要将长安变成武器,但他们还没成功便被推翻了!朕登基也有这么多年了!如何还会保留他们的疯狂想法。这些年,李氏对长安的改造,已经被我慢慢抹去,如今长安是为河洛子民,为长安百姓遮风挡雨的‘家’,就算是李氏复生,也不可能再将长安变成武器了!” “除非有人能找回太古遗迹的旧‘钥匙’——破晓之心!但这又怎么可能……” 武则天摇头失笑。 “虽然李氏的手段被破,可操纵长安的钥匙,我却没有毁去,那便是太极宫中最为重要的秘密之一。” “天机棋盘!” “天机棋盘?” 狄仁杰突然想到了弈星的虚空棋盘,那种用天机术算之法驾驱魔道的力量,在索元礼的意识空间之中,被索元礼转化为巨大机关——云棋台。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天机棋盘。 利用天机术算,魔道力量和机关之术,共同作用的奇迹! “索元礼……”狄仁杰出离的愤怒了。 他突然意识到索元礼所说的‘最后一课’是什么意思了!索元礼在救下自己的同时,也利用那一局棋的机会,将自己掌握的云棋台机关运作规律,都教给了弈星。 神秘组织谋划的天机棋盘,需要几种不同的钥匙。 弈星掌握的高超棋艺和魔道力量,还有幕后黑手的天机术算,以及索元礼传承至父亲的机关之术。 唯有这几种力量同时到达一个极高的造诣,才能破解天机棋盘。 司空震看到狄仁杰仿佛想到了什么,紧握着双拳,有一丝失态,便接过女帝的话,继续道:“将长安化为武器的功能虽然被废去,但操纵长安的能力,却被陛下保留了下来。因为长安坊市格局,百千家似围棋局,这个钥匙便被制作成一张棋盘的摸样。” “而陛下登基之后,一改李氏皇朝时期对长安各坊的压制,鼓励坊市自治。” “太极宫中那张对应所有坊市运动的一座棋盘!便也成了也是长安各坊群的缩影,每当有新的坊市产生,太极宫便会利用天机棋盘,将新的机关坊插入坊群当中。” “这就是长安坊市生生不息的原因!” “每年,宫中阴阳家算出新的机关坊将要生产出来之后,朝廷便会通知各坊,根据机关坊的功能趋向,由各坊群自行举行比赛争夺!” 这时候狄仁杰突然想起路上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船和路人的议论。 突然开口道:“近日,是不是有新的机关坊雏形诞生?” 司空震有些诧异,但还是开口道:“的确如此!七日前,宫中的阴阳家便推算长安或有新的机关坊诞生,乃是一座娱乐机关坊,已经由长乐平康两大坊群议定,以今日的花船斗技,决定新坊的归宿。” “七日之前诞生的新坊!决定新坊归宿的斗技!云棋台的开启!这场惊世棋局,没有那么多的巧合!神秘组织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狄仁杰感觉这些线索混杂在一起,就差一个解开所有谜题的线头。 “神秘组织布局启用云棋台,就是为了摸清天机棋盘的使用方法,同时借助今天太极宫开放的混乱,潜入宫中……难道他们要进入存在天机棋盘的地方,利用棋盘,控制长安?不对,这样或许能制造一些混乱,但神秘组织的阴谋,绝不是只有制造混乱那么简单。” “他们盗取大理寺秘阁之中,长安各处坊市的秘图,就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因为这场行动的疏漏,他们的计划一定出现了漏洞。是了……如果长安坊市秘图落入他们手中,拥有索元礼、弈星和神秘黑手的天机术算,他们根本不需要云棋台,就能破解天机棋盘的秘密。” “那时候只要潜入太极宫,找到天机棋盘,长安就会短暂落入了他们的控制之中。” “如今长安坊市秘图没有得手,他们才不得不走出云棋台这一步棋,让弈星能在高处俯窥长安,代替坊市秘图。同时借助云棋台摸索出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 狄仁杰想清了其中的关键,追问道:“那么司空大人,天机棋盘是如何操纵的?” 司空震微微挑眉,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御阶上的武则天,见武则天笑道:“无妨,朕信任狄卿,就如同信任司空卿一样!” “天机棋盘既然是棋盘,操纵的方法,当然是下棋了!”司空震淡淡道。 狄仁杰恍然,顿时精神一振,低声道:“我想,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弈星作为神秘组织的执棋者,将会把操控天机棋盘的方法做成棋谱,遥控神秘组织的人潜入天机棋盘的所在,依照棋谱,操控长安!” 他转身朝着武则天下拜道:“陛下,请加派人手看守天机棋盘。由我监视弈星,截获棋谱。” 司空震缓缓点头道:“如此,足以作为证据,给他定罪了!” ………… 弈星上殿之际,看到了武则天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似乎与先前有所不同,除去欣赏之外,更多了一种自己说不清,看不明的东西。这一次明世隐之将他送到了太极宫前,便离开了,似乎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弈星的心中十分冷静,昨日海池中掀起的波澜,似乎都平复了。 亦或只是表面平复了,平静之下其实隐藏着更多的惊涛骇浪…… 但无论什么,都无法改变他求胜之心。 扶桑小王子高岳秀策已经和使节团一起上殿,面见了女帝,高岳秀策依旧穿着黑白二色的狩衣,只是脱了冠,已示对陛下的尊敬。 他唇下的两抹短须打理的极好,已经没有三日前醉酒的狼狈。 武则天将两人唤到了御阶勉励了一番,说了些今日乃是两国棋道的盛会,为两国友谊之交这般礼仪性的话语,又令人升起云棋台。 伴随着太极宫一角,宫阙的变化,翻转,一个巨大的棋盘渐渐显露出来,这场惊世的棋局,便正式开始。 无论看了多少次,云棋台的启用,依然震撼人心! 巨大的机关墙滑动,一个个有着一间屋子大小的方格整齐排列,纵横十九道的线条,乃是能量运行,可以让棋子移动的经络,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地延伸,随着两人所在的高台渐渐升起,才能从高处俯窥这完整的棋盘。 涌入太极宫中的长安市民,进入了高台两边的看台,也能清晰的看清这个巨大的棋局。 长安士民,或是骄傲,或是震撼的看着这壮阔的机关坊,心中不禁涌动着身为长安子民的自豪。 弈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座棋盘上落子,有一种挥手之间,改天换地的强大力量感,下方观棋的百姓,更是渺小的犹如蝼蚁一般。 仅仅只是一座机关棋台,便是如此。 若真以长安为棋盘……横十数道的长街,划分全城为上百个坊。方方正正的坊,如同棋盘的格子。而遍布其间宏伟的建筑,乃至建筑中的人,便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这样沉重的棋子,自己能承担吗? 高高在上的落子布局——执棋者风轻云淡,而棋子们血流成河! 真的是自己期待的吗? “在这样的棋局中胜下去,一直胜下去,就能得到父亲大人的认可吗?” 弈星不禁闭上了眼睛,他捻起身边棋笼里的一枚棋子,棋盘上的四个点上已经有二黑二白四枚棋子,是曰——座子! 而对面的高岳秀策已经从棋笼里抓取了数枚白子,示意弈星猜先,弈星展示手中一枚黑子。 意为“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 高岳秀策展示手中棋子,却是三枚白子……此局由弈星执黑,高岳秀策执白。 长安棋道,执白者先行! 因为此番下的并不是快棋,所以当先的二十手棋,双方便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如此下去,这盘棋几乎注定要下到晚上。狄仁杰敏锐的注意到,似乎是弈星在把握着棋盘的节奏,故意将这局棋,拖延到他需要的时间。 这次对弈,非但棋院侍诏齐至,为女帝解说这盘棋,就连下方的看台之中,也有许多长安棋手,为士民百姓解棋。 王国手站在狄仁杰的身边,是被扶桑小王子击败的三位侍诏之中唯一前来观棋的,但狄仁杰则知道另一个原因,探听消息的元芳昨天回来就告诉了他,昨日王侍诏拜托了其他两位侍诏不要来观棋。 狄仁杰对此心知肚明,王国手是在担心,其他两位侍诏会从弈星的棋路上看出什么。 “弈星的身世与当年英国公案有关,那场冤案究竟有什么内情?让王国手,为了那个少年如此舍下颜面?不惜为他掩盖犯罪事实。” 此时,女帝身边的石侍诏轻咦了一声,吸引了武则天的注意。 女帝转头笑问道:“两人的棋力着实高深,朕不能解,听闻卿在有阶下有声,想来是看出了些门道,不知可愿为朕一解此局?” 石侍诏连忙叉手道:“禀陛下,弈星落子简洁明快,开局似刀刻斧凿,却步步恰到好处,全错漏无一丝,高岳亲王落子韵味悠长,寥寥几步,便显出棋势厚重,亦不寻常。这两人的棋力,具已是当世一流,从开局来看,弈星淡而有味,凝而不重,举势若轻。” “高岳亲王虽然棋势雄浑,虽然厚实,却也有凝重之嫌。” “论起来,还是弈星的棋形更好……果真是国手出少年啊!” 这番言论,旁边的吴侍诏却连连摇头道:“如今只是开局,说起谁更好还为时尚早,如今弈星只能说稍占优势,要说积优势为胜势,至少要到中盘,才能窥见一二。” “而且,这般棋形,却叫我更为忧心。” “你不也看出来了吗?”他瞥了石侍诏一眼,似乎怪他报喜不报忧。旁边的武则天笑道:“两位爱卿在打什么哑谜,莫非是要朕去猜?” 石侍诏连忙道:“不敢,陛下,实在是……”他微微咬牙,叉手道:“实在是弈星这几步棋,颇有王国手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的味道。” “开局五十步天下无敌,那么就是五十步后不好下了!”武则天瞬时了然:“你们是觉得,弈星若学的是王国手的棋,五十步后,便有些难了?” 吴侍诏有些迟疑,但看着女帝明媚的眼神,也不敢隐瞒,直言道:“陛下,依我复盘这扶桑小王子的棋谱来看,此人论起棋力,多半在中盘纠缠之际发力,尤善于斗杀,如此自然是前期棋势更厚为好。而弈星这般大刀阔斧斩下,如是前期不能积优势为胜势,到了中盘,高岳亲王棋势已成,便冲不动白棋的根基了!如此优势也等若没有,再斗力厮杀……” 说着他连连摇头,显然是有些不看好。 长安之棋,讲究韵味深厚,棋形好,有国手甚至以棋形好坏定高下,若是棋形太坏,凭蛮力胜之,也尤为不耻,贬斥为市井彩棋路数,不入殿堂。 只是这般的规矩,遇到了扶桑小王子就不管用了! 围棋输赢,自有算目定论,再提棋形好坏,余味深长,只会殆笑大方。 如此一来,诸多侍诏国手复盘之际,自然认为扶桑棋道攻杀猛烈,自居下风! 狄仁杰历经海池索元礼与弈星的巅峰之战,眼力也有所提高,看着弈星的开局棋路,他微微皱眉,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王国手的味道,完全没有海池之战时,天马行空一般不拘束,和那种让人窒息的强大。 那时候,狄仁杰甚至连分析棋局都无法做到,若是出言说自己的思路,只会干扰索元礼。 但现在,狄仁杰似乎能看出弈星的思路和棋理,代表着弈星的棋道从天空中不沾任何拘束的星辰,落入了人间。 “为什么会这样?是海池一战,元礼逼他弃子乱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在下出那样天马行空的棋……还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根本不敢用自己的棋路?” 狄仁杰心中思忖道,若是如此,弈星留手之下,很有可能中盘就小负于高岳秀策了! “为了求胜,连围棋也可以不在乎了吗?”狄仁杰凝视着高台上的弈星。 少年的神色依旧冷峻,平淡从容间,看不出任何波澜。 倒是身边的王国手,看着那样的棋,神色却有些动容,他微微张嘴,口中发出微不可查的颤音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记得我啊!” ………… “来,王侍诏,我们再下一局!” 英国公哈哈大笑,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啧啧有声道:“你这开局五十步,果然天下无双,不过我学的可有你七分功力了吧!今日在棋院里,我寻着几个高手,不过四十多手,就逼得他们投子认输了!” “堂堂英国公跑去市井棋肆里找人下棋,又有谁敢赢你?” 王国手不屑道:“你这棋力还不到我三分,臭棋篓子,没救了!”说着,就要拾起棋子。 “慢着!”英国公掏出了一个小本本:“我先把棋谱画下来,留着教我儿子!” “你让他自己看,有悟性就能学到几分。你教,那是误了子弟。” 两人推推嚷嚷,又重开了一局…… 王国手满是皱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抓着身旁的案几,已经青筋暴突:“这是我教给英国公的棋谱,那个定式……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胜于什么?”狄仁杰在旁边诧异道。 王国手正色道:“弈星的棋力,已经远胜于我,即便是开局五十步,也胜于我!余下那整盘棋,更会胜于我。他已可让天下一先,定能取胜!” 狄仁杰看着已经下到四十手的棋局,微微皱眉道:“国手如何看出此节?” “难道还有人比我更懂我的棋路吗?”王国手白发苍苍,神色却依然自信,他看着狄仁杰有几分不信的神色,笑道:“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与人对弈,前四十手会超过半个时辰的?” “我开局五十步,从来一气呵成!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高岳秀策吧!若是弈星真的只是模仿我那么简单,他为什么下的那么慢?” “为什么?” “因为他只有皮囊是我的,骨子里依然是自己的棋路,看似大刀阔斧,一板一眼之下,却是不拘一格,却又别具一格!他的棋,精微之处,让我想起天上的星辰,但骨子里,却是法度严谨,用的是阴阳之理,术算之道。” “所以高岳秀策不敢大意,不然中盘之后,这前五十步的任一一种变化,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此时的王国手瘦弱的身躯之中爆发出极强的气势,甚至凌压了狄仁杰一头。 他言语中的笃定和欣赏,让狄仁杰不由得也有些相信了他的判断。对此狄仁杰更是沉默,只有他知道,弈星出去对弈之外,还分着一部分心,在试探云棋台的机关运转规律。 看着云棋台上落子如星辰的少年,狄仁杰心中涌起一阵欣赏和叹息:“这个少年,若是不是走错了路,该是如何耀眼啊!” “不过如此!” 弈星心中淡淡道。 “他的棋似乎在模仿着某人,但又无法超离于自己过去的痕迹,这种棋路抛却了许多棋理的饰伪,窥见了围棋的本质是死活和官子的道理。这是他得以战胜三位侍诏的原因!但这般精于算死活,棋势和大局上便有缺憾。” “人力有时尽,毕竟以人类的算力,是无法将死活算尽整个大局的!” “如果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一定是围棋之神,是永远不会输的。” “他虽然以棋势做厚,弥补了一部分大局的缺憾,让他偶然的失误,不会牵连太多。这些小负的目数,很容易就能在劫争和中盘之时赢回来。但比起影子在海池之时的状态,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一日,若是没有之前的优势,胜负未尝可知!” “他并非一个威胁,那么,计划开始!” 弈星的每一步棋,都开始了比以往更为漫长的思考,但其实他已经算到了高岳秀策接下来至少五步棋,若是他下的和弈星所想一致,那么弈星思考的那些时间,都会在脑海之中重复之前这张机关棋盘复杂的变化。 云棋台的一部分机关显露在外,齿轮、传动和转轴构建了一个异样美丽的棋盘。 弈星闭上眼睛,好像在思考棋局,但他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云棋台复杂的机关,将索元礼教给他残缺的部分一一补齐。每一步棋引起的机关变化,将复杂体系的大致结构推算了出来。 在他的脑海中,此时云棋台上的一枚枚棋子化为卦象。 卦象的变化,引起机关令人眼花缭乱的移动。 “这里的机关,果然和长安有关!” 各个机关坊市因为时辰运转,卦象变化而产生的移动,云棋台机关模拟出来的,和老师明世隐推算的完全一致,似乎这数十年长安坊市的变化,也在影响,调整着云棋台的机关。 这里是一处更大的天机棋盘! 弈星不禁想起了大理寺秘阁之中的那个巨大的宝相花书架,云棋台的机关比起那里复杂了何止十倍,想要摸索出机关的规律,破解天机棋盘操控长安的秘密,又是如何的困难! 好在明世隐和索元礼,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工作。 在弈星心中,纷乱,不断变动的机关棋盘渐渐成型,其中每一个变化他都已经了然于心,透过云棋台显露在外的一面,整个体系,已经展露在了他面前。 操控天机棋盘的道理——卦象和棋理,都已经是弈星融入血脉中的东西。 这些道理对于弈星来说,犹如呼吸一般…… “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个方格的阴阳变化!一共是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种答案……你能穷尽吗?”弈星这样问自己。 “我不能……”弈星心中平静的回答:“任何人都不能!” “但围棋之道,便是在无限之中,求有限!” 这一刻,明世隐传授的卦象变化,索元礼教导的机关之术,还有弈星自己苦苦追求探索的围棋之道,束缚了这无穷无尽的变化和可能,将天机棋盘的秘密,揭示无疑! 从天元落子,一共一十九步的变化渐渐浮上弈星的心头。 “这就是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这就是老师要的秘密!” 弈星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在太极宫前一直凝神观察他的狄仁杰也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 “成功了吗?” 狄仁杰向后望去,只见女帝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御座上,看到狄仁杰看过来,眼神有一丝慌乱,然后马上若无其事的装作看懂了棋局的样子,神色严肃,连连点头。 狄仁杰悄悄退往女帝身边,压低声音,耳语数句。 “神秘组织的计划必定还有我不知道的部分,但我只需要抓住两颗棋子,便能制住你这一整局棋,一是你这枚处于众人目光之下的白子,二就是那个必须潜入天机棋盘附近,执行计划的黑子……” 狄仁杰抛下弈星,向着天机棋盘所在的玄机殿而去。 在不算太远的地方,太极殿前的广场上传来阵阵音乐之声,殿中的宴会已经将要开始,司膳们流水一般的将佳肴送上去,棋局已经延续了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去,虽然云棋台上灯火通明,无论是下棋还是观棋,都不受影响。 但人总是要吃饭的,不久之后,陛下便会命令封盘,让两位棋手稍事休息,用过晚膳后继续,那时候,应该也是弈星给他的同伙传递消息的时候。 弈动长安 第十三手 终局 看着殿前广场上,更为热闹的景象,狄仁杰不禁微微一笑。 其实许多老百姓跑来太极宫,根本看不懂围棋,就是想看看这皇宫大内,相比之下,自然是平康,长乐两坊的歌舞斗技,更能吸引他们。 待会,胜出的花楼还会在晚宴之上表演,款待远道而来的扶桑使团。 狄仁杰看着这祥和太平的景象,微微一笑,转身走入了阴影中,往太极宫戒备最为森严之处而去。 来到玄机殿,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看似静谧无人的大殿,戒备外松内紧,极为森严,暗哨密布,比起大理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秘组织能够潜入大理寺,是靠内奸接应。太极宫的守卫与外界隔绝,绝不可能发展内奸,就连我都很少来到这里,那么神秘组织准备怎么潜入这里呢?” 直接闯入是绝不可能的!这里机关护卫,武道高手如云,闯入其中只怕没能走出十步,就要被围杀当场。狄仁杰用最为苛刻的眼光去看,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知道神秘组织的目的之后,司空震早已严令戒备,此时莫说是一个大活人,只怕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狄大人!”一位虞衡司的官员从殿中迎出,远远叉手道:“我来领大人进去!” 狄仁杰现在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很少来这里,甚至在这之前都不知道天机棋盘的秘密了! 原来是虞衡司的地盘…… “在下李淳罡,见过狄大人!”虞衡司的官员语气之中夹枪带刺,微笑道:“此地由虞衡司主持已有数十年,从未有人混进去过。有司空大人布置的守卫,当是万无一失,任由那神秘组织将大理寺漏成筛子,也不可能潜入进来!” 狄仁杰默然无语,淡淡道:“据我所知,神秘组织曾派人在虞衡司中,杀了我大理寺的一位密探!” 李淳罡脸色微变:“那只是一个机关人而已!” “它是机关人,但也是我大理寺的密探!”狄仁杰语气凝重道。 狄仁杰进入了玄机殿中,大殿有七重机关门,无数守卫,而核心的天机棋盘就放在大殿之中,数十丈内一片空白,任有何人靠近,都会一览无余,真如李淳罡所说一般,根本想不到神秘组织能有什么办法,靠近棋盘! 狄仁杰用右手托着下巴,将自己代入弈星,思考如何突破这般的天罗地网! 李淳罡负手在一盘冷看,根本不相信狄仁杰所说的事。潜入玄机殿,利用天机棋盘控制长安,在真正懂的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说那复杂无比,融汇了虞衡司机关师和钦天监阴阳家数十年心血的天机之道,就是外人想要靠近这个棋盘,都是绝无可能的。 整个长安,除了负责推算长安机关变化的阴阳家,以及主持机关运转的虞衡司。就只有陛下,司空大人两个人能进入这里。 哦!现在或许还要多一个狄仁杰…… 突然狄仁杰睁开了眼睛:“云棋台!” “李大人!天机棋盘乃是仿照云棋台而建,可以主持长安所有机关坊移动变化,它必然有着极为复杂的机关,经络,与整个长安联系起来,如今整个大殿一览无余,那些这些机关是不是藏在我们的脚下!” 李淳罡有些迟疑,但也只能承认:“是!” “那么神秘组织便是想从我们脚下的机关,潜入进来!” 狄仁杰转身看向远处的天机棋盘,它就像一个小小的棋桌,摆放在大殿中央,但谁又能想到,这个棋桌联系着大殿之下庞大复杂的机关群,牵动整个长安的变化! “可我们脚下的机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复杂无比,不可能有人能从机关的空隙之中潜入!”李淳罡急忙反驳道。 “神秘组织早就弄清了云棋台的一部分机关图纸。” “一部分图纸没用!”李淳罡争辩道:“想要利用机关潜入,非得设计一条极为复杂的路线不可,错了任何一处,都是死局!莫说云棋台和天机棋盘的机关早有不同,就算神秘组织得到了一部分天机棋盘的图纸,也无法安然潜入。若是进入一处死路,机关变化时的挤压,会把他们夹成肉泥!” “不,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有办法!”狄仁杰下意识想要反驳,但突然想起弈星正在云棋台上,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参与潜入。 如此一来,真如李淳罡所说,只靠一部分图纸不可能潜入。 “不对,一定是我还忽略了什么!”狄仁杰用手指抵着眉心,凝神思考,将一条条线索融汇起来。 大理寺盗贼案中,除去弈星之外的另一个盗贼身影渐渐浮现。 她手持花伞,身形优美矫健…… 记忆中,这把花伞与今日路上见到的花窗上舞女们手持的伞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这时候,狄仁杰赫然将一些线索串联在了一起——大理寺盗窃案;那个疑似舞姬的女子;今日手持花伞斗技舞蹈的舞姬;平康坊和长乐坊的比斗…… 是了!长乐坊和平康坊今日的斗技,是为了争夺新坊! 而新坊乃是从太极宫中被生产出来的……狄仁杰猛然抬头,抓住李淳罡的衣领,质问道:“新坊的生产是不是在玄机殿?” “不……不是!”李淳罡被狄仁杰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吞吞吐吐道:“是在玄机殿后面的天工池中浮出!” “每年的新坊,都由太极宫中出来,经由朱雀大街的经脉前往相应的坊群,这条路在哪里?”狄仁杰高声喝问道。 李淳罡的脸色变了!他急忙道:“在我们脚下,每年新坊都会经由经络机关运送,从我们脚下的暗道之中运往太极宫门。那时候,所有机关都会让开,留出一条足够任何人潜入的暗道!” 狄仁杰喃喃道:“原来如此,这就是神秘组织为何要选中今日发动的原因,只有新坊送出之际,这里才会出现破绽!” 李淳罡连忙跑了起来,他绕着空荡荡的大殿,手中不断掐算,一步,两步,三步…… 李淳罡站在了一处金砖石板上,看着脚下镌刻着藻纹的石板,他用力踩了踩,对狄仁杰道:“狄大人,密道就在这里!” 狄仁杰一道金牌射出,将石板击碎,露出一个以青铜打造的金属板,李淳罡在金属板上摸索了一番,随即掏出一个金属钩,撬开了金属板的一角,然后咬着牙,将青铜板拉开。 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里面有无数机关线,铰链在拉动,新生产的机关坊就这样被拉向太极宫前。 “找到了!”狄仁杰跳下其中,不顾身后李淳罡焦急的喊声:“狄大人,危险!” 李淳罡一咬牙,也跟着跳入了其中,暗道之中有许多机关,但还是容得一人侧身摸索前行,黑暗中传来许多机关运作的嘎吱声。 李淳罡有些担心,低声道:“狄大人,既然发现了敌人潜入玄机殿的暗道,我们就先上去,让人在这里埋伏,等着他们入瓮便可!” “又是弃子!”狄仁杰突然低声道。 “什么弃子?”旁边的李淳罡不解。 狄仁杰闭上了眼睛,面前似乎浮现挚友的面孔,叹息道:“元礼,你信错人了!那枚黑子,也如你一般,是被放弃的棋子!他或许可以从暗道接近天机棋盘,但在使用天机棋盘之际,必然会惊动守卫。” “或许幕后黑手告诉他,原路退回,会有人接应,但密道被发现的第一时间,虞衡司就能算出密道所有可能的出口。黑子只会被困死在密道之中,那时候,天机棋盘引动的机关变化,会将他生生压死在这里。” “灭口,绝后患!” 裴擒虎在暗室之中活动着手脚,他身边就是暗渠,顺着暗渠摸索,撬开沿路的分水龙鳞柱,便能靠近明世隐推算出的机关暗道。然后顺着暗道潜入天机棋盘的所在,按照弈星给出的方法移动棋子,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换下了华服的阿离突然探头进来,小声道:“虎,我和玉环姐姐已经表演完了!” “你们赢了吗?阿离?”裴擒虎看到阿离眼睛一亮,问道。 阿离自信道:“当然赢了!”她看了裴擒虎身旁的暗渠一眼,担忧道:“虎,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暗渠很臭的!”裴擒虎挥挥手道:“明可是严令你不准下去,俺一个人就行!多了你撤退起来反而麻烦!” “那你小心一点!”阿离嘱咐道。 云棋台上弈星将开启天机棋盘的方法改写成棋谱,准备待会交给公孙离,但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下意识的又推算了一遍计划,突然捻起身边棋笼中棋子的右手微微一颤…… “虎……” “是弃子!” 弈星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计划之中,他这枚阳光下的白子并无危险。虽然落在明处,在万众瞩目之下,也吸引着狄仁杰的注意,但弈星相信老师绝不会放弃自己。 可计划中另一名执行者,在暗中行动的裴擒虎这枚黑子,却是有进无退,落子无生! 这一刻,巨大的恐惧如潮水一般袭来,几乎将弈星淹没。 “你终不可,一败再败!” 明世隐的嘱咐还在耳边回响,出于对老师的信任,弈星从未怀疑过老师的计划,他愿意做一颗棋子,为尧天而战。 但作为棋手复盘的时候,弈星才注意到,明世隐给裴擒虎的退路完全是一条死路。 看似可以利用天机棋盘操控机关,引发暗道变化,从容退出。但弈星算出天机棋盘的变化规律之后,才知道…… 当天机棋盘启动,引发地下机关的剧烈变动,没有详细到万无一失的图纸,虎在暗道之中,只会被剧烈变化的机关碾成肉泥! ………… “俺叫裴擒虎……先说好了!服从命令可以,但想要我认你做队长,除非把俺打服了!”半虎的魔种青年抱着双臂,桀骜的看着自己。 弈星却只觉得,这或许是个刺头。 “队长总的有个队长的样子……” 想起影子的话,他才按耐住性子,冷冷的冲着混血魔种勾了勾手指。 “嘿!还挺狂……”半虎青年撸起袖子,扑了上去! “哇……你这个人动起手来,怎么跟俺老姐一样,下手那么黑的吗?愿赌服输……以后你就是俺队长了!但俺最佩服的人,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苏烈将军。你脑子真好用,要是能还苏烈将军一个清白,俺就真的心服口服了!” 虎,你鼻青脸肿的样子真的很倔强!但在虚空棋盘中,面对棋局目瞪口呆,整个傻掉的样子也真的很蠢! 这么莽撞的人,真的很难承认是伙伴呢! ………… “虎,又是弃子……”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他们视为同伴,视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弈星的额头出现了隐隐的汗珠,仿佛棋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云棋台下王国手抓紧了衣袖,吴侍诏和石侍诏站在女帝身边,分析着棋局的精妙,看着弈星如今紧绷的样子,吴侍诏得意道:“陛下,你看!臣先前说过,到了中盘,弈星会遇上大麻烦的。如今果然如臣所言,他陷入了长考!” 女帝侧耳听了狄仁杰那边的回报,浮起一丝神秘的微笑,看着高台上的少年,司空震表情冷峻,只视弈星为长安的敌人! 杨玉环抱着琵琶,来到了太极宫前,望着弈星,纤纤玉指按在琵琶弦上,停在了将要拨动的瞬间。 “你会如何选择?” 狄仁杰站在玄机殿,看着已经布下的天罗地网,转头看向了云棋台方向。 “将情感囚入牢笼……你便会成为一名——合格的棋手!” 明世隐站在高处,渐渐升起的月光映照着他,手托测量星相的法器,俯视着长安,犹如高高在上的神! 在周围大理寺密探们发现什么,转头看向大殿高处的时候。 他的身影却已经消失…… “星……”杨玉环拨动琵琶。 高台上,弈星豁然惊醒,听太极宫中女帝宣告道:“不知不觉,两位国手竟已经下到了戌时,棋局不过中盘,下棋又是耗费心力之事,还请两位国手暂时用些膳食……来人!封盘!” 便有侍者上前,将高岳秀策和弈星请下了云棋台。 高岳秀策和弈星擦肩而过之际,突然开口道:“你的棋艺远胜于我,虽然棋面上还在僵持,但我知道,我已经输了!” “未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笃定输赢?”弈星淡淡道:“还请小王子与我下完这一局!” 高岳秀策点头道:“棋局虽有投子认输之礼,但这盘棋的确不适合认输。在下会与您下完这一局棋的。” 两人来到女帝身前,却听女帝道:“如今棋局正在中盘,王子远来,为见识我长安棋道,我等不可仗大国之势欺人。因此我命你们,封盘之际,谁都不可与弈星言语,以免有论棋指点之嫌!” 一众侍诏皆应是! 弈星心里悚然一惊,却听高岳秀策笑道:“既然如此,也请陛下遣人监视我,不得和任何人交谈。” “釜底抽薪吗?” 弈星心中了然:“看来狄仁杰已经猜到了很多东西!”他微微闭目,下定了决心,看着太极殿上热闹喧嚣的宴会场面,弈星突然站起,禀告道:“陛下,弈者不可分心,请予我一间静室休息,不见外人。” 高岳秀策也请女帝安置静室,武则天笑道:“是这个道理!”便让两人前去静室休息,自己派人送去饭食! 弈星跪坐在静室之中,杨玉环打扮成了宫女,推开门一步一步地走来,她脚步不急不缓,十分从容,来到弈星面前,也只是将饭食小心的呈上,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交流。 狄仁杰在静室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他向女帝提议禁止弈星与其他人交流,只是想逼出神秘组织的其他线索,并没有阻止弈星传递消息的意思。 这一切线索,到了黑子入瓮收网的时候,就是掀翻整个神秘组织的证据。 狄仁杰看着弈星一边用餐,一边以水酒为笔,在盛放餐具的托盘上画着什么。在弈星用过晚膳后,杨玉环整理了餐具,准备退下。狄仁杰却拦住了她,微笑道:“我想看一下,他在上面写了什么?” 杨玉环讶异道:“好像是一些棋谱。” “这么简单?”狄仁杰有些不敢相信,他宁愿相信这是弈星的障眼法,他接过木托盘,用清酒书画的痕迹早已经消失了,但清润过酒的地方,终究和其他地方的木质有着微妙的不同,狄仁杰很容易就能看出这种不同。 他侧着托盘,对着灯烛的反光,辨认着弈星留下的痕迹。 果然是一副简单的棋谱,简单却完整,纵横十九道的棋线一根不差,一般来说,棋手就算是兴之所至,想要随手画个棋盘,分析一下落子,也不必将棋盘画全,横横竖竖个几行,便可表示围棋的黑白关系了! 可这酒水棋盘上的棋谱——完全不符合棋理。 狄仁杰撕下了自己的袖子,掏出一根炭条来,在布料上画上了这篇棋谱。 随即对着杨玉环微微点头,便放她离去了。诱饵必须送到了目标的嘴里,才能钓上钩来! 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棋谱,狄仁杰带着棋谱找到了李淳罡。自从玄机殿的密道被狄仁杰发现后,这位虞衡司的官员,便对他这个大理寺的死敌刮目相看,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狄仁杰将棋谱递给他,问道:“这篇棋谱,能不能操纵天机棋盘?” 李淳罡接过棋谱,看了两眼便愕然道:“这……” “这算什么棋谱,半点棋理都不通,分明是乱下的。天机棋盘乃是阴阳术算和围棋之道最完美的结合,每走一步,都要钦天监推算半天,这种东西连基本的棋理都不合,如何操纵天机棋盘?” “果然如此!” 狄仁杰露出一丝微笑:“在我的眼皮底下,依然施展了障眼法,将真正的情报送了出去。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呢?” 狄仁杰仔细回忆,发现除去宫女送饭的时候,弈星没有半点异常。要么是他设计了一套十分巧妙的情报传递方法,要么……就是在利用蘸着酒水写下这篇棋谱的时候,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将情报传给了那个怀疑是神秘组织成员的宫女。 只是以弈星的棋力,炮制一个符合棋理,乃至更具迷惑性的棋谱不是更简单。 他为什么要画出这丝毫不通的棋谱呢? 是为了告诉自己,被耍了吗? 狄仁杰下意识的觉得,弈星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单纯的享受对弈的乐趣,但不已嘲讽对手为乐! 狄仁杰看着手中的棋谱,低声喃喃道:“南一东五路” “北八东九路” “东六南四路” 这东一子,西一子的,的确不成道理。 狄仁杰换了数种思路,都未能从这棋谱之上看出什么来,只好收好棋谱,回到太极殿上。此时他已经破解了神秘组织的计划,在最关键处布下了天罗地网,只需等待猎物罗网,这场大案,便会了结。 但狄仁杰心中还是笼罩着一种不安,弈星这样的对手,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如今他设险将自己作为棋子,下在了最关键的天元位置,据守云棋台。 但天元处于棋盘最中,虽然利于征子,却处于四面八方无限空间的包围中,一旦与其他棋子隔绝,却也是最为脆弱的一点。围棋……孤子必死! 狄仁杰便利用这一点,将神秘组织的大脑——弈星,与其他人隔绝。 没有了弈星随机应变,就好像大脑和四肢切断了联系,神秘组织计划将要成功的时刻,却也是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刻。 守在一座偏僻的宫殿里的公孙离,收到了杨玉环塞过去的纸条,她打开纸条微微一愣。 却见杨玉环微微点头道:“照着他说的做!” 公孙离微微点头,转身进入了殿内,此时裴擒虎已经穿上了夜行衣,正在活动手脚。看到公孙离进来,他抬头道:“怎么样,星那边有消息了吗?”公孙离递过去了一张纸条,并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一起去!” 裴擒虎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次推诿。 公孙离的身影,犹如狡兔一般跃起,裴擒虎紧跟其后。 两个矫健身影无声无息地跃到了太极宫的墙头。 裴擒虎俯身趴在墙上,警惕的看着宫内各处的望楼,耳朵灵敏的竖起,听到风中传来的细微声音,还轻轻的抖了两下! 一名密探移开了视线,这时候墙头的那个身影趁机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对面的殿楼上,一把花伞跟着他的身影划过,年轻的密探只感觉眼角余光好像瞟到一个什么东西闪过,急忙回头,却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宫殿,一切如常。 他擦了擦眼睛,犹疑道:“我好像看见了什么?” “哦!可能是野猫吧!” 旁边的同伴并不在意,道:“今日陛下许长安士民入宫,大部分人都被调到了人最多的地方。像我们这里,偏僻阴冷,又不是什么要地重地,哪有人会来?” 她们来到一处偏僻的机关工坊,新生产出来的机关坊,就停放在这里。 明日将由此次花船比斗的决胜者,引领着这个机关坊的雏形,通过朱雀大道,缓缓移动向今日胜出的平康坊群。 此时,这个机关坊的雏形已经有三分日后的模样了! 巨大的廊柱,殿宇,青铜机件和木质板件互相摩擦,不断调整和变化着,发出“咔咔”的声音。构件上的滑轨,沉重的木质墙体,粗大的机关零件和坊市的粗陋雏形,在他们面前有序运转。 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活的机关造物,扒去了皮,将筋骨和将要充填的血肉敞露在他们面前,让裴擒虎有一种炸毛的感觉。 他站在巨大的机关坊前,感叹道:“原来这就是机关坊还没有修饰过的模样,看起来真庞大。是俺在边境没有见过的!长城虽然比这更雄伟,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机关坊正在这里,接受机关师最后的充填,不断有机关构建被安装上来,精致的飞檐斗角,也在准备。 平康坊的坊主会雇佣机关师,采买各种物料,将它彻底搭建起来。 现在建了大半个的架子,等到了明日,这座机关坊便会完全不同。变得像完成的机关坊一样,成为一个宏伟的,由多个楼宇和复杂的回廊,建筑构成的广厦! “那么!”公孙离微微压低了伞:“我们开始吧!” 此时已是戌正,两位棋手都已经回到了云棋台上,重新开始对弈。 开盘之后,弈星加快了节奏,棋盘上的棋子已经下满了大半,留给两人相争的只剩下两三块棋,如今已经进入中盘。 中盘的棋局变化莫测,但前番开局的形势,却已经明确。 高岳秀策心中微微叹息:“上国棋手,棋道终究胜于我等偏僻小国。原本已经感觉到败迹,但如今局势明了,才看出败象已定。弈星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棋力,只怕唯有我那弟子,才能代表扶桑与之争锋。” 王国手也舒了一口气,对着目不转睛,监视着弈星的狄仁杰道:“弈星局势大好,占据的地已完全在上风。可笑还有人说什么扶桑小王子,中盘势大力沉,算计高超。却不想中盘,才是弈星发力的时候。” “如今看来,这局棋已经下不到收官了!” 棋局还在一步一步继续。这盘惊世棋局,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就连略懂棋道的人也能看出,弈星实在占据了上风,只要按部就班下去,取胜着实不难,不过中盘局势变幻莫测,不到最后又有谁敢定论呢? 只是几位棋侍诏都松了一口气,笑着向女帝解释现在的局势。 “哦!这么说,弈星是胜势已显了?”武则天笑道。 石侍诏奉承道:“有赖陛下明察,才有这般少年国手扬名,此局若是不出差错,弈星应能胜四目以上!” “胜负,半目足以,扶桑使节远来,总不好让他失了面子。依我看,胜其半目足以!”吴侍诏也忘了自己先前的话,曲起一根手指傲然道。 此时远处的云棋台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躁动,甚至有人高声疾呼:“怎么会下在那里?” “这根本不合理!” 喧闹引来了女帝的目光,只见云棋台巨大的机关棋盘上,弈星最新落下的一子,却掀起了巨大的议论。 石侍诏回头看去,却也目瞪口呆道:“落子天元?天元孤立,四周都是白棋的势地,为何会落在那里?” 吴侍诏也笑得勉强:“会不会是想给扶桑小王子送一手?免得他输得太难堪?” 石侍诏也顾不得女帝就在旁边,焦急道:“高手相争,一子落差,满盘皆输。要想让子,完全可以在官子之时,不漏痕迹的贴他几目,怎么会在中盘下一记废手。这一手落下之前,本是弈星的胜势,如今以倾覆大半。” “这一下,棋局便形势莫测了!” 女帝表情更是莫测了!她凝视着高台上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落子天元,自陷死地!” 狄仁杰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一手,令原本清晰的棋局再起波澜,按照自己的推断,送出情报后的弈星,应该已经完成了自己承担的所有计划。 他为何要多此一着?选择这么一步莫名其妙的棋法? 身边略懂围棋的士人议论纷纷,就连王国手也怔怔看着棋盘,眼中有一丝不解 是为了帮助同伴潜入玄机殿,接近天机棋盘,所以以此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吗?狄仁杰知道,促使弈星下出这一步的因素,一定来自于棋盘之外! 不仅众人,就连弈星对面的高岳秀策也有些不解。 他闭目凝思了许久,终究想不通这一步棋,不得不起身道:“阁下,是否是下错了棋?这一局棋,让我见识到了你的高超棋力,若是被如此毁掉,实在可惜……”他转头向太极殿方向高声道:“陛下,可否允许我等悔去这一步棋?” 未等武则天开口,弈星就朗声道:“不必了!这就是我的棋路,没有下错!” 高岳秀策皱起了眉头,对弈星道:“阁下是我平生所见,棋力最高者,也是资质最高者,但围棋乃是黑白之道,棋盘上不仅是两人的游戏,更寄托着信念和自己的棋道。如此诚于棋,才能近乎道!” “你资质虽高,但如此轻慢棋道,实非正理!” 这番话,说得下方的王国手都不由得点头,石侍诏也叹息道:“这扶桑小王子,以权贵之身,对棋道如此真挚,难怪有如此棋力。弈星若是不诚于棋道,就算赢了这盘,又与输了何异?” “围棋,是我的生命!”弈星平静道:“是舍弃生命,也要去追求的东西!” 他的语气沉凝,仿佛一字一句,皆刻入了自己的灵魂。 听闻这番话,高岳秀策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捻起一枚棋子道:“那希望阁下,能如自己所说的一般,不负围棋!” 再一子落下,紧贴着天元,却已经杀气毕露,掀起了反攻。 这是本局第一百八十手,从这里开始,两人围绕天元一子,不断缠斗,即便高岳秀策在三手之后已经吃了天元的那一子,但弈星依旧反手做劫才,再入那一片死地。 王国手此时声音已经缠斗起来:“不智,不智啊!就算刚刚下了那一记废手,但其余部分,依旧是弈星占优,只要绕开天元,继续落子。那么就算天元成了废手,也不过浪费一手棋而已,依然可以利用其他局势赢回来。” “但……围绕这一子投入如此之多,也争不回来优势啊!” “这一手手价值太低,弈星正在把自己的优势,完全送回去了!如今让我来说,是扶桑王子占优了!” 王国手痛心疾首,旁边的长安士民更是掀起阵阵议论:“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故意要输的吗?” “弈星是不是在演我们?” “后面他下的不错……不过舍势而取形,在算计之上技高一筹,并不能弥补形势上的失误?”狄仁杰也能看得懂一二,他甚至看到了那一日索元礼与弈星的那一盘棋的痕迹。 “为什么?” “你究竟想做什么?”狄仁杰的心头萦绕着巨大的不解,他转头问李淳罡道:“那枚弃子还没出现吗?” “没有!” 狄仁杰的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他看了云棋台的弈星一眼,转头准备去找其他的线索,那份完全不合理的棋谱,还有在众人的目光焦聚中,吸引了自己所有注意力的弈星,似乎都在掩饰着一个巨大阴谋的进行! 但就在转身前,狄仁杰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王国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记着什么。 “柳、飞、圣、和……” “国手!”拍在王国手肩膀上的手,把他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一看,却是狄仁杰,王国手拍着胸脯道:“狄大人,我这老身子骨和不禁吓啊!你把我谱子都下忘了!” “谱子!”狄仁杰眼神微动,追问道:“王国手念的,可是围棋的记谱方式?” “这外人很少知道……”王国手得意道:“昔年我们一群棋手,为了方便记录棋局过程,特意编写了口诀,也被称作写盘诗。围棋有纵横十九道,相交共计三百六十一个点。除天元外共计三百六十个点,我等将之分为了四个部分:春夏秋冬!” “各以此为题,写一首九十字的诗。” “按棋局入、平,上、去四隅,在棋盘的四个角中填入,每字代表棋盘上的一个点,天元用一个圈表示,意为一元初始。记录时可五字一组,记完为止。打谱时只要逐字寻检,就能查到每手棋的落子位置。” 狄仁杰心中有一道闪电划过,他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连忙掏出自己记录的那张乱谱,问王国手道:“那写盘诗如何写!” 王国手得意道:“我那首是:春昼长,幸遇此韶光。盈宇宙,融和气象。藻底抛鱼尺……” 狄仁杰按着自己记下的棋谱去查,发现是——解鸡还…… 文字散乱,不成语意!狄仁杰连忙抬头问道:“可还有其他的写盘诗?” 王国手笑道:“那时我们以此为游戏,每人都做过一首,作为自己记谱的特殊标志。这么久过去了,我未必全记得起来!” “那英国公呢?他那一首,国老可还记得?” 听闻英国公这个名字,王国手神色低落了下去,他怔怔看着云棋台上的弈星,低声道:狄大人!如果有可能,请放那个孩子一马吧!” “国手,你替他隐瞒,也无济于事。弈星并非主谋,纵然念在他是英国公唯一遗孤的份上,陛下也不会严厉处置他,但他还是放任他犯下大错。再想回头,就难了!”狄仁杰诚恳的劝说道,他也不愿弈星就此落入歧途。 王国手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道:“英国公那一首是:东皇才着力,春意透梅枝,花下迎和气,良朋好弈棋。虽然称小艺,胜算烦心思。攻守在随势,进退须识时……” 狄仁杰飞快的将这首诗填入那篇乱谱之中,将那些毫无棋理的棋子连起来,南一东五路是一个‘危’字,北八东九路是‘险’,东六南四路是‘人’……全谱为—— 危险人知密计化变退全去新方弃天机 “危险!人知密,计划变,退!全去新坊,弃天机!” “人知密……”狄仁杰合上棋谱,冷然道:“我就是那个‘仁’!” “危险,狄仁杰已经知道了关键秘密。计划有变,退!全去新坊,放弃天机棋盘!好一个弈星,好一个神秘组织,不但察觉了我布下的天罗地网,甚至就在我眼皮底下送走了情报,转变计划……” “但是计划仓促改变,你又被隔绝在这里,新的计划如何执行?为何要让他们退往新坊,下一步又怎么走?……新坊!新生产出来的机关坊!” 狄仁杰猛然抬头,招呼远方和一众大理寺密探道:“元芳,还有你们,跟我来!” 弈星凝视着云棋台下,俯窥长安,那些坊群集市在坊墙的包裹下四四方方,横十数道的长街,犹如棋盘上纵横的线,整个长安,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 “一阴一阳之谓道!” “棋盘上栖息的,除去输赢,还有阴阳!” “弈星会为了父亲大人,为了尧天,在这棋局之上胜下去的,一直胜下去……” “这盘棋如果需要弃子,最合适的不是虎,也是其他人,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合适的弃子。” 向着新坊疾驰而去的狄仁杰,已经恍然觉悟——弈星利用了自己在明处的优势,成了狄仁杰视线的焦点,并利用这场棋局的光环,掩盖了他的动作。 弃子不但可以是黑子,也可以是光明下的白子! 而弈星便是自己陷死局的白子,就是落在天元的那一一枚弃子!落子天元,自陷死地。他让狄仁杰第一时间怀疑到了自己,利用焦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隐藏起了其他几位同伴,狄仁杰在察觉到神秘组织最关键的那一步计划之后,便被弈星吸引了注意,再没有对其他线索下手调查。 比如那把花伞,那名宫女,那个被平康,长乐两大坊群争夺的新坊。 新坊在神秘组织的计划中,并不只是简单地制造玄机殿破绽,在整个计划中,它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在云棋台上,弈星看到了拔足狂奔的狄仁杰。 心中平静道:“被发现了吗?但……已经晚了呀!” 最后一手——弈星看着天元位置被提的一手,再次——落子天元! “又是天元!”高岳秀策皱起眉头,明明在天元一手后,再次认真了起来,通过复杂的计算和厮杀,扳回了不少目,为何再来这么一手。他隐隐有些生气,这就是你诚于围棋的表现吗? “等等……” 因为弈星落入死地,但根据规则,高岳秀策必须先下一手劫才,才能提子,但就是这多出的一手,突然让高岳秀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这一手,这一手……这是神之一手!” 高岳秀策发现,随着天元落子,方才两人围绕这一快厮杀的局势,骤然和边角,和整局起联系了起来,他在中间厚实的一块地,却因边角之地的围杀,开始动摇。 “我的大龙……他要屠我的大龙!” “这不是落子天元,自陷死地!而是……” “据守天元,四方来战!” 高岳秀策瞪大了眼睛,心中震撼万分,他执棋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时候下方观棋的众人也终于醒悟:“要……要屠龙吗?” 据守天元,四方来战…… 弈星抬起了头,平静的眼神在这一刻,犹如行于天上的龙一般——“纵然是一枚弃子,也有屠龙的一天,我将自己陷入死地,并非自弃,而是将希望放在了同伴之上。” 孤独的棋子,只是死子,唯有气脉相连,相互依靠的棋子,才能蜕变为龙! “影子,你教的东西,我学会了!” 手中的棋子,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整片棋盘。 端坐御座之上的武则天猛然抬头,看着云棋台的方向,视线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女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旁边的司空震也有些,面色凝重,看着弈星。 “这是魔道的力量!”武则天语气幽深道。 魔道的力量汇聚于弈星手中的棋子,随着那一枚棋子落下,下方的巨大机关棋盘也骤然运转了起来。随着机关的轰鸣,机关棋盘上一枚巨大的黑子升起,一片白子突然落下。 巨大的黑白棋子之下,复杂的机关运转。 魔道力量渐渐驾驱统率了这片机关棋盘,这座处于长安机关坊中央,与所有机关坊密切相关的机关枢纽,开始真正的运作了起来! 方才弈星从天元开始,所下的数十步棋,推动运转的机关,终于起了作用! 武则天看着机关的鸣奏声越来越明显,整座云棋台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的这一幕。 突然笑道:“狄卿还是漏算了一步,天机棋盘本就是仿照云棋台制作的,所以,只要以天机魔道的力量驾驱,这座棋盘,也可以是操纵长安的啊!” 高岳秀策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弈星,两人隔着巨大的棋盘隔空对视,身下的棋盘如城池,如星斗,如宇宙,似乎整片天地之间,唯有两人。 “原来阁下,同时在下着两盘棋!” “难怪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从天元那一手开始,阁下的棋子,就仿佛有两种价值,每每一些看似平庸的棋路,却给我一种无比奇妙的触动……” 高岳秀策感觉有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 “这就是棋道的至境吗?” “围棋的若有神明,那他一定能算清棋盘上所有棋子的价值,但若是有超越神明的棋道,那便是棋盘之上的棋子,出现了两种价值,犹然能从容取舍,获得胜利。” “我穷尽想象力,也只能想到前者,但阁下……竟已能做到后者了吗?” 高岳秀策颤抖的问道。 “不……如果一开始我没有取得绝对的优势,平衡取舍,面对你我还是会输!我只是利用前期的优势,小小的放肆了一下。”弈星坦然道。 高岳秀策深深附身,前额触碰棋盘,道:“不,请不要这样说。阁下的棋,已经到了另一个境界,这样的棋道,不容亵渎,终究是我太弱了而已!” 公孙离和裴擒虎站在新坊之中,他们信任着弈星,在得到情报的那一刻,没有任何怀疑的选择了照做。 随着远方云棋台的那一子落下,他们脚下的机关坊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们所在的空间突然剧烈的变化起来,梁柱翻转,巨大的机关构建在导轨上滑动,厚重的墙壁、高耸的斗檐、巨大的齿轮、牵引的机关线在他们身边运转,裴擒虎保护着阿离,在那些被不断运转的机关上跳跃,腾挪。 她们就像是魔方之中,不断跳跃,躲避倾压的兔子和老虎。 巨大的滑轨全部移动到了机关坊之下,这个庞大的机关造物,突然沿着太极宫内的经络缓缓先前驶去,沿途的所有机关,建筑都在滑动,给他们让路。机关坊以不慢的速度,朝着太极宫门驶去。 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在长安本身的机关规则下,一切权限,都得让位于这座城市本身的运作规律! 公孙离在机关坊的飞檐上探头张望,看到自己乘坐着这座巨大的机关造物,沿着朱雀大街滑行。 她激动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兴奋道:“星,真是太厉害了!” 裴擒虎抱着双臂,站在另一边的飞檐上,有些言不由衷的说:“俺服役的时候,这点场面在长城也就是……一般般吧!” “又吹牛……” 公孙离站在机关坊上,看着头顶的天空,怅然想到:“信!你在长城还好吗?” 狄仁杰带队追到了太极宫门前,看着移动起来的巨大机关坊和震惊的六神无主的守卫们,心中恼怒道:“还是来晚了!” 他看着进入朱雀大街主经脉,借助魔道力量飞快滑动的新机关坊,咬着牙追了出去。 机关坊的方向不难判断,狄仁杰看到机关坊滑动的路线,突然明白了过来——神秘组织的目标,始终是大理寺! 这座机关坊,正在往大理寺而去。 那边,裴擒虎和公孙离已经乘着机关坊靠近了大理寺,他们站在坊楼的飞檐上,看着防御严密,滴水不漏的大理寺,在长安本身的机关运作规律前完全撕裂。沉重的正坊门缓缓滑开,一部分坊墙的墙体也开始移动,创造出一个足以让新的机关坊进入的通道。 大理寺内部,坊墙上的岗哨,亭台随着经络快速滑动。让所有密探都措手不及! 大部分的密探都被狄仁杰调往了太极宫,他根本没有想到,尧天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大理寺! 大理寺坊内的建筑,犹如一艘艘在水面上行走的大船一般,飞檐拱斗在滑动,建筑移动间高地错落,整个大理寺的密探犹如一窝被惊动的蚂蚁,纷纷涌上楼阁房顶。 裴擒虎和公孙离,就这样在建筑之间跳动着。 矫健的身影纵越在屋宇上,击倒一个个围攻而来的密探。 飞舞的花伞穿行在移动的建筑中,公孙离的身影不时在伞下出现,改变花伞的方向,周围变换的建筑犹如舞台一般,衬托着她的舞蹈,躲避这周围楼阁中密探的箭矢。 公孙离和裴擒虎,在棋局之上犹如黑白之外的棋子,横冲直撞,冲出与围棋规则完全不同的轨迹! 两人各自朝着大理寺中心,唯一没有移动的秘阁而去,伴随着巨大的轰响,秘阁犹如一朵铜铸的花一般盛开,露出里面的宝相花书架,伴随着机关轰鸣,无数看不见的细线牵扯,宝相花绽放开来。 公孙离从一根根牵引着巨大铜花瓣的锋锐机关线中穿过,坠入宝相花中。 她掏出那一次失败后,明世隐打造密钥钥,裴擒虎也在一朵朵花瓣之上跳跃,阻拦周围敢来的大理寺密探。 时空交错,云棋台上弈星继续落子,操纵着大理寺的机关移动。 狄仁杰赶到大理寺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景象,所有建筑都在变幻,移动,机关建筑剧烈的改变着,犹如迷宫一般,困住了所有想要去支援的密探。狄仁杰在这些犹如楼船一般移动的飞檐拱斗间跳跃,朝着秘阁靠近。 但这时候,公孙离已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正招呼裴擒虎,向大理市外逃去。 “给我留下……” 狄仁杰朝着公孙离的背影打出一面金牌,公孙离却只是调皮的回头一笑,将手中的花伞推出,挡住了这一击。两人的身影飞快的穿过了坊墙,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错落的建筑中。 这一次,狄仁杰没有放手,而是带着元芳,循着他们的踪迹——继续追! 这一切计划终于浮出水面! 明世隐利用了索元礼误导狄仁杰,让他误以为大理寺盗窃案,是整个阴谋的一部分。大理寺盗窃案的目的是长安坊市地图,这一点索元礼并未欺骗狄仁杰,但明世隐却利用了种种手法,让狄仁杰产生了错觉。 以为云棋台俯窥长安,便能取代一部分坊市地图的作用。从而隐藏了他们真正的目的——继续窃取大理寺金匮档案。 整个计划本来是由弈星在云棋台,摸索出天机棋盘的操纵方法,然后利用新坊生产的暗道,潜入其中,以裴擒虎为弃子,启动天机棋盘。 新坊在天机棋盘的控制下朝着大理寺而去,借助太极宫的特殊地位,误导大理寺坊市的机关核,让它认为进入了坊市纳新的程序,自动启动了所有机关,使得大理寺门户大开,由公孙离趁机闯入,窃取任务目标。 但狄仁杰抓住了天机棋盘这一关键线索,使得弈星不得不改变计划。 海池之战中,索元礼以云棋台的机关,教导了弈星最后一课——不要放弃同伴和如何使用云棋台! 最终弈星以自己的智慧,领悟了以天机魔道,驱使云棋台的方法,绕过了天机棋盘,完成了计划。 “可恶!” 狄仁杰感觉到有一股热气在胸中涌动,他的眼中满是怒火,第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不甘:“真是难缠的对手啊!但我可不会就此认输,赌上我狄仁杰之名,一定会将你们缉拿归案!” 弈动长安 第十四手 复盘 “我输了!” 官子结束之后,不待清盘,高岳秀策便站了起来,深深躬身道:“不用算了!我输给了弈星两目。” 他看着略显稚嫩,面孔尚且十分青涩的弈星,直径走向了他。 “我来长安,便是因为在扶桑被我的弟子道策所击败,我一生追求着棋形的优美和围棋的厚味,但在败于弟子手中,才发现坚持的理念无法获得胜利。这让我产生了动摇,并随使团来到长安,欲在围棋的发源地,寻求更高的棋道。” “但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在下棋的时候,我不觉的运用着弟子的下棋方法,通过在制造劫材和打劫,不断在棋局的局部制造争端,追求死活的博弈,增加大量的计算来取胜!遇到了弈星君,用更为高超的计算凌驾于我。但前半局的弈星君,只是接近于我弟子苦苦追究的神之一手,唯有天元之后,阁下才让我见到了更高的棋道。” “道策是一名优秀的胜负师,认为围棋的本质,就是死活和官子,只要算清每一枚棋子的价值,再从容的去做取舍,便一定会得到胜利。” “但我认为,围棋在胜负之上,还有更为高深的境界和道理!” “阁下是超越了胜负师的棋手,将围棋引领到了超越胜负的新境界……” 高岳秀策凝视着巨大的机关棋盘,握拳贴近了胸前,颤声道:“那天元的一子,将是超越胜负师们苦苦追求的神之一手的境界。那一子,只有一半出自阁下之手,另一半宛如秘不可测的天意。” “我愿称之为天落半子!” “想来若世有神明,阁下亦能胜它半子。因为阁下的棋,已经落到了棋盘外的世界……” 弈星平静道:“若有机会,我想和先生的弟子——道策下一局棋。” “哈哈哈……”高岳秀策放声笑道:“会有机会的!” 两人一同走向太极殿,高岳秀策在女帝面前由衷的赞扬了长安棋道一番,并称弈星是天落半子,真正的围棋天才。而长安棋道也是俊才迭出,欣欣向荣。 轮到了弈星,却见女帝屏蔽左右,笑道:“你可知道,在你下这局棋的时候,大理寺门户大开,被盗贼乘着新的机关坊闯入,盗取秘阁金匮的重要情报。” 弈星微微垂首道:“弈星不知!” “不,你知道!”武则天眉心的桃花灼灼,眼神灼灼的看着弈星,笑道:“你说,朕该如此处置你?” “任由陛下处置!”弈星平静道。 “司空大人认为应该将你拘押起来,彻底调查神秘组织。”女帝站起身来,感觉到面前的少年呼吸一紧,她平静道:“但朕给否了!能在两局棋中,同时战胜朕的爱将怀英和扶桑小王子,你乃是长安的一颗遗珠!” “朕爱惜你这样的人才!” 弈星闻言,有些动容。 “但你能不能告诉朕,我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们这个神秘组织来反对我?” 武则天居高临下,诚恳的注视着弈星。 此刻弈星的心里有所动摇,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未能说出那些话。 武则天见他如此沉默,也是疲惫的扶着额头道:“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吧!但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朕的统治已经不该继续。请你坦然的告诉我,而不要伤害长安……” 弈星无言以对,只能告退。 在他将要离开的时候,听武则天道:“朕赐你围棋一品入神之名,若是有时间,随时可以入宫教朕下棋。” “谢过陛下!” 弈星心中更为复杂,向着坐在御座之上的孤独皇者,告退离去。 深深的太极宫中,武则天独孤的站在御阶上,看着西边月亮的余晖照了进来…… “你改变了计划……”明世隐站在黑暗中,背对着弈星。 弈星正在棋盘前为明世隐复盘整个过程,闻言低头道:“是的,老师!那时候狄仁杰已经发现了我们潜入玄机殿的方法,弈星不得已,改变了计划。” “没有人会责备胜利者。”明世隐缓缓道:“你做的很好……但不是最好!” “执棋者应当利用一切为棋子,必要时,就连自己也可以作为棋子!但不应该让自己的感情左右棋局。真正的棋手,应该是绝对的胜负师!从天元那一手开始,你的棋就有了动摇,这一次是高岳秀策棋艺不够,不然,你胜不了!” “你太在乎尧天的同伴了!这样是无法做一个真正的领袖的……” 明世隐没有再说,只是让弈星用心复盘,找出自己的错误。 “这一次的计划,只是试探和试验,验证了操纵长安的那一盘棋!” 明世隐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卷轴,随着一枚金色卷轴的展开,整座长安所有机关坊的机关总图,呈现在明世隐面前,一览无余。 “有了这张机关总图,长安便尽在我掌握之中。” “终有一天,长安会在你手中化为一个真正的棋盘,胜下去……一直胜下去,因为失败的代价,让人痛彻心扉。如果你想守护所有人,即便为了这个可笑的信念,那也一定要胜!” “是……老师!” 弈星第一次,没有如往常一般坚定地回答。 明世隐对人的利用,犹如机关一般冰冷和精密,但真正的半机关人索元礼和真正的机关人,却抛弃了这种算计和机关律,拥抱了人的温暖。 这一切都让弈星感到迷茫。 他曾经生活在极端冷漠的环境中,是明世隐的利用,让他感觉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但如今他好像感受到了除了利用之外,人与人之间还有另一种关系和价值。 令人失去精密的算计,作出另一种选择! 明世隐似乎察觉了他话里的迟疑。 “你终究是和我走上了同一条道路,那样会输的啊!星!” “输掉的话,会难过到哭泣吧!” “尧天的梦想,一定会在我手中传承下去。星,你一定要比我……比我做的更好。昔日长城的悲剧,才不会重现!” 明世隐在黑暗中如此想着,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那座守护所有人的长城,和昔日伙伴的面孔,让他久久凝视着黑暗…… 他展开手中的另一份卷轴,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魔方——这是名为破晓之心的钥匙,可以开启,他实现尧天的力量! “就让我,为你们赢得一切吧!” 明世隐握紧了卷轴,将它藏到了手中的法器里,转身走入了黑暗之中。 寸步不让 第1章 麻烦的人 怀远坊酒家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环形大柜台,柜里面满满备着各式好酒,路过的行人可以斜靠着柜台,随买随饮。 作为长安城最为喧闹的生活坊和魔种聚集区,怀远坊有着最为形形色色的住户和过客,从身长五米开外的巨汉到不足半米的小豆丁,从腰缠万贯的豪商到衣不遮体的乞丐,从单身五十年的打工人,到妻妾成群的机关游戏爱好者……当街的酒家柜台,总能迎来各式各样的惊喜。 这一日,【金纺酒家】迎来的惊喜名叫裴擒虎。 这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浓眉大眼,神采奕奕,一头火红的乱发包裹着刚毅耿直的面庞,脸颊上那清晰的虎纹显示着虎族的身份。而配上高大而健壮的身材,他就宛如一团火,散发着比烈酒更炽烈的青春气息。 伴随裴擒虎的到来,依靠在柜台上的酒客们纷纷抬起头,和他打起招呼。 “小裴来了?快过来陪老夫喝两杯。” “小老虎今天又赢了几个?” “……这人谁啊?” “裴哥待会儿再教我两手啊!” “擒虎啊,大娘我上次跟你说的隔壁街春芳的事你别忘了呀,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成家了……” “靠,这人特么到底是谁啊!?” 面对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裴擒虎只是带着如同酒香一般满溢而出的笑容,向众人逐一点头,而后便将两只健壮有力的臂膀放在柜台上,朗声道:“春娘,要一碗鲜奶!” “噗!” 当时便有酒客喷了出来——这英武非凡的好儿郎,居然跑酒家点鲜奶?! 而下一刻,柜台后面,一个面庞银亮,身材纤细的女机关人,便细声应了一句“好嘞!”,将一碗香甜的牛奶摆了出来。 “噗!” “噗!” 更多的酒客忍不住岔了气,呛了酒。 裴擒虎敢点,这酒家居然也敢卖!更有得卖! 虽说怀远坊的酒家千千万,经营侧重各有不同,但是在这魔种聚居,风俗豪爽的地方,当街柜台卖牛奶的酒家却是凤毛麟角,而看这店小二春娘那理所当然摆出牛奶的模样,却仿佛一切都合情合理。 于是酒客、看客们便不由感慨:这【金纺酒家】不愧是商业街【金纺街】中的怪杰。 它拥有传承数百年的老字号招牌【金纺】,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金纺街的大门口,更拥有整条街上最大的环形柜台……它理应坐享金山银山,然而酒家却只肯卖最廉价的酒,招待最平凡的客人,赚勉强糊口的流水。 就连迎客的小二,都与众不同地选择了风姿绰约的人形女机关人“春娘”。这在推崇包容、平等、关注少数群体的【金纺街】,可谓不折不扣的另类,其他酒家大都为了避讳,或者说为了迎合金纺街的文化氛围,而去选择宛如木偶一般面目不清,性别不明的机关人。 虽然不可否认,这相貌姣好,身姿纤细却不乏妖娆的女机关人,的确比那些木头铁块看起来要顺眼的多,有她在柜台后面招待,甚至连入口的廉价酒都凭空多了几分风味……只不过在金纺街,少有人会公然将心里话说出来,大部分人都要装作对机关人春娘的美貌多姿视而不见,去口是心非地推崇象征多元性的石块木头。 不过,这些大道理,对于能厚着脸皮来【金纺酒家】消费的顾客来说,自然是不适用的。 而对于一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大小道理都是莫名之物。 “春娘,我也想喝奶啦~” 一个脸上长着黑白斑点和牛角的壮硕大汉,全然无视周围投来的厌恶目光,嬉皮笑脸道。他身长接近三米,肌肉膨胀地如同石块,在柜台前就如同一座小山。 春娘却头也不回地回应道:“本店禁止调戏服务人员。这位新来的客人,本店将不再招待你,请尽快结账后离开吧。” 表情细腻多姿的机关人,此时却以木头石块一般的语气发出了逐客令,顿时让四周哄笑一片。 壮汉吃不住取笑,垮下脸:“不是吧?我可是客人,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 春娘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在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收回裴擒虎面前的空碗,问道:“再来一碗对吧?还有上好的牛肉要不要?掌柜的说专门给你留的,庆祝你二十连胜。” 红发的青年笑着点点头:“要。” 当第二碗牛奶和一碟香气四溢的酱牛肉被摆上柜台时,被凭空放置的巨汉终于憋不住火气,强行挤开其他酒客凑近前来:“有好东西也给我们分享啊,凭什么只供这个小白脸?我说春娘,你别装看不见客人啊!” 巨汉说话间,伸出一只比水桶还粗的手臂抓向春娘。 然而手臂在半空中就戛然而止。 一只远比其纤细,却更加健壮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巨汉的小臂。 只见裴擒虎斜倚柜台,侧身探出一只右手,五指深深陷入巨汉的肌肉中,以全然不符合身材比例的抓力,让巨汉发出痛苦的哀嚎,逐渐委顿到地上。 “别在这里捣乱。”裴擒虎轻描淡写地甩开手,用春娘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又端起奶碗来大口喝着,上唇染上的奶渍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显然没有人敢笑出声来。 而被裴擒虎直接捏松了一条胳膊的巨汉,用了很久才羞愤难当地站起身来,甩了甩依然麻木的手臂,低头瞪视着裴擒虎,继而怒道:“老子打死你!” 说话间,挥动重拳。 裴擒虎连余光都吝于瞥过,反手就是一拳回击而出,只听拳风呼啸,宛如虎咆。 他的手臂虽然远比巨汉来的细小,但明眼人毫不怀疑,两拳对撞之时,体型大的那一方会土崩瓦解! 但是对撞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裴擒虎的反手拳,还有巨汉的重拳,在相撞之前,就被一个细小的身影隔空拦了下来。 那是个身形宛如孩童的小人,一身皂衣,头上有两只异常醒目的大耳朵。整个人夹在裴擒虎和巨汉之间,如同精致的玩偶娃娃,然而裴擒虎和巨汉的拳头,却被他一左一右,用纤细的双手强行撑开,接触不到一起。 “我说,别在金纺街打架,尤其是你,裴擒虎!” 那细小的人影分开两人后,以迅捷不可思议的速度窜上了柜台,坐到裴擒虎面前,一边顺手从他盘中夹了一块牛肉送入口,一边持着一把戒尺在裴擒虎头上一敲。 “当街行凶,你当大理寺不管怀远坊了啊?” 此时,人群中才传来呼声。 “是李元芳啊……” 对于这个名为李元芳的大理寺密探,怀远坊的人都不会感到陌生,他身形细小,相貌清秀到可爱,却有着与之全然不匹配的强大实力,身为魔种,却成了堂堂大理寺的密探。一双大耳朵仿佛能听尽了长安城的秘密。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总能锁定到他想要的目标。 最近,他锁定的人中就有裴擒虎。 而被李元芳点名当街行凶的裴擒虎,则惊诧莫名道:“等等,我什么时候行凶了?” “你那拳头落下去,那家伙半边身子都要骨折了,还说自己不是行凶?” “怎么可能,我只用了两成力……不至于全身骨折吧?那么虚有其表吗?”裴擒虎说着,这才认真打量了起那个体型大他几倍的巨汉。 而满脸黑白斑点的巨汉被裴擒虎目光一瞪,原先的凶相逐渐烟消云散,他手捂着胳膊,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灰溜溜便走了。 李元芳则说道:“胡扯的两成,为了挡你一拳,我整条胳膊都酸了……至少五成!” 裴擒虎才不想和李元芳纠缠这种细节,无奈说道:“怎么说都是他先动的手,你为什么纠缠我?” “他是个废物,还是空手,你是怀远坊第一拳师,持凶器反击,还指望我判你正当防卫么?” 裴擒虎哭笑不得地问道:“我什么时候持凶器了?” 对方立刻伸出戒尺在裴擒虎拳头上一点:“你的拳头还不算凶器?” “这是哪里的道理?” “大理寺的道理,不服憋着。”说话间,李元芳便又挥挥手,冲春娘喊道,“要一碗最便宜的酒!” 话音未落,就见春娘已经将一碗金稠的酒浆摆到他眼前,李元芳用全然不符合其身材的豪爽姿态喝完了酒,凑近到裴擒虎耳边,轻声说道。 “最近,长安城可能会来一批人,很麻烦的那种。所以狄大人要我和城里几个同样麻烦的人物打好招呼,这段时间别惹麻烦,最好安心在家休养。” 裴擒虎听了这番话,却有些奇怪:“在大理寺看来,我是麻烦的人?” “本来不是的。”李元芳说道,“但是那些人说自己来自云中。” —— 作为赫赫有名的万象之城,繁华盛世,长安以无比包容的姿态,迎接着天下的客人,哪怕是有着世仇的云中人,长安也对他们敞开大门。 所以,有云中人造访长安,这并不是新鲜事。 但是对裴擒虎来说,云中二字,却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 就在不久前,他还是一名长城守军,在长官苏烈麾下服役,生活简朴却积极向上。 然而转眼之间,他的部队被污为叛军,敬爱的上司更是以叛将之名被挂在悬赏令上……若非事发时他正从云中快马加鞭赶回长安求援,如今只怕也已身陷囹圄。 从云上到深渊的坠落,一度让裴擒虎心如死灰。 生死与共的战友成了万恶的罪人,长官苏烈和他把酒言欢,慷慨激昂地许诺给他的未来也一夜破灭。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不知道自己的虎拳要为谁而握,更不知道年轻的自己,未来会指向何方。 然而,在绝境中,他结识了【尧天】的伙伴,被他们一点点从黑暗中拖着挣扎出来。 在怀远坊定居,逐步结识街坊邻里,在金纺街的酒家拥有专属于自己的饮料,然后,靠着一双虎拳在长安城打下名声——如今他在地下拳场已经豪取二十连胜,可以约战那些位于斗场顶端的拳霸,甚至连那个长安第一拳的女士都对裴擒虎的崛起表示了兴趣。 这位二十出头的虎族青年,已经在长安城的怀远坊扎下了根。 然而对裴擒虎来说,这种和平安逸,又不乏激情热血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层奢华的表象。 表象之下,是那永远无法忘怀的在长城戍关的那日日夜夜,是他得知长官背叛时的悲愤与心冷。 时至今日,裴擒虎已经可以面对过去,坦然接受自己所在的部队已经永远成为历史。 但他无法忘记过去,假装自己真的是一名前途无量的长安拳师。更无法理所当然地将敬爱的长官苏烈当做叛徒。 苏烈的背叛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一定和云中有关。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敌人,那么云中人一定很清楚苏烈背叛的真相。 所以,既然有一群麻烦的云中人即将抵达长安……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裴擒虎的思路,这位虎族青年晃了晃神,才发现家中的沙袋又被他打得分崩离析了。 “唉。” 裴擒虎叹了口气,拾起一把扫帚,将院中散落的星绵沙,连带着破掉的【千工锦】、【魔犀皮】一起扫成一堆。 【碧玉街】地下拳场的老黄并没有卖给他假货,这种新奇的练拳沙袋,的确结实难破,比很多通体金石的机关人还要耐用。可惜终归耐不住怀远坊第一拳师的虎拳。 尤其是失控的虎拳。 裴擒虎低头看着自己那膨胀起来的右手,炸立的虎毛,以及如匕首一般的指甲……不由又叹了口气。 虎型,这是他作为虎族人中的异型所拥有的独特力量。完全激发时,他可以化身魔虎,拥有近乎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 但是自从他千里奔驰求援,却惊闻上司背叛以后,这股力量就变得极其不稳定,就比如他刚刚一时出神,就不慎打烂了价格不菲的沙袋。 血脉中的力量,要依靠心灵的力量去驾驭,这是苏烈曾经留给他的谏言,然而裴擒虎的心却已经静不下来了。 所以他去【金纺酒家】时,从来不会点酒,哪怕虎族出身的人几乎个个嗜酒如命,哪怕他在长城戍关时最喜欢和苏烈斗酒。 但是现在,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力量失控,美酒对他来说已经如同毒药。 出神间,院门一阵砰砰作响。 “阿虎,开门!” 一个清脆而开朗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 裴擒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因为门外的人,是他在长安城里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信赖的朋友。 打开院门,一个纤细窈窕的少女果然呈现在他眼前,少女有一双细长的兔儿,穿着粉色的舞装,显得活泼可爱。而如玉般的无暇面容被月光映着,则呈现出几分圣洁的气息。 公孙离,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舞女。 也是他在【尧天】的引路人。 裴擒虎永远也忘不了,当他初来长安,失魂落魄之时,是舞台上的少女偶然看到他,向他伸出援手,引导他加入【尧天】组织,为他在这繁华而陌生的城市里安下了家。 公孙离既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恩人,她在【尧天】里就仿佛驱散阴霾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向四周散发光与热。 唯一的问题就是…… “阿虎,我给你带饭来啦!” 少女笑着抬起一只餐盒,丝毫不顾裴擒虎那瞬间垮下来的脸色,热情洋溢地介绍道:“听说你今天在拳场拿下第二十胜了,我专程给你开发了新菜来庆贺。” 想到公孙离那惊才绝艳,与她那曼妙舞姿呈绝佳反比的厨艺,裴擒虎就连连摇头,恨不得她干脆别来。 “不不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胜……” “怎么是微不足道?你作为新人,一出道就豪取二十连胜,整个长安城的地下世界都快知道你了,可喜可贺!” “那个,好意心领,不过……”裴擒虎不善言辞,几句磕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孙离越过了他,自顾自推开了房门,将餐盒摆在了裴擒虎的餐桌上。 而后一盘盘菜肴就摆了出来。 “这是烟熏牛肉。” 裴擒虎看着那一盘黑漆漆的碳块,寻思着莫非公孙离是准备用这个来烟熏牛肉? “这是桂花羹。” 裴擒虎看着一碗深褐色的浓稠浆汁,想象出了公孙离用它种花的画面。 “这是……” 裴擒虎已经不愿再开动自己的想象力了,再想下去,这顿饭也就没法吃了。 而看着公孙离那满载真挚的笑容,裴擒虎很清楚自己根本别无选择。 —— 一顿饭的时间转眼即逝,裴擒虎咽下最后一口汤后,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也要转瞬即逝,一时间只能仰躺在椅子上,发出一声叹息。 公孙离则开心地看着盆光碗净的餐桌,想着下次再来,还要给他开发更多的新菜。 毕竟,整个【尧天】,愿意陪她试菜的人也屈指可数。 而且,这个被她意外捡来的【尧天】新人,表面爽朗大方,内心却总是埋着阴郁,而这正需要她这个作前辈的多多引导。 可惜时间不早,她晚上还有演出,却不能和裴擒虎多聊了。 收拾过餐具,公孙离便与裴擒虎作别,只是临到门前,少女却忽然止步,两只耳朵一抖一抖。 “啊,差点忘了,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 听到师父二字,裴擒虎立刻起身,肃容,宛如得到命令的士兵。 在苏烈之后,公孙离的师父,也就是【尧天】的首领明世隐,就是裴擒虎唯一的上司。 而对裴擒虎来说,一个上司的存在,就如同填补空洞的支柱。虽然在他的脑海里,明世隐的面目永远模糊不清,但并不妨碍他尊重,遵从那位领袖。 “不用那么紧张,不是给你布置任务,师父只是让我告诉你,最近长安城会迎来一批麻烦的人,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裴擒虎顿时想起李元芳的话,问道:“是那批云中的人?” “啊,你怎么知道?”公孙离有些意外,“是不是云中我不清楚。但师父说,这次的事情,你还没到参与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我参与的时候?”裴擒虎压抑着心中的急迫。 公孙离说道:“师父说,当你可以自由驾驭变身能力的时候。” 寸步不让 第2章 地下斗场 位于怀远坊的地下斗场,是长安城远近闻名的盛景之一。 斗场共有五座,分别位于【莫入街】、【无踪巷】、【天隐楼】、【离月井】以及【孟大叔酱肉冠名大道】 来自天南海北的能人异士云集于这五座地下斗场,不限身份,不限手段,全力相搏,胜者为王。 这一日深夜,【莫入街】外,斗场外人山人海,酷爱斗技的武者、日常投机的赌徒、刚刚下工的打工人……人群自椭圆形的斗场一路绵延到街尾。欢呼、喝骂,声浪震耳欲聋。 而在喧闹之中,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忽而压倒了一切。 “胜者,裴擒虎!” 来自斗场主办方的蒙面裁判,口中叼着一只鸡冠哨,以锐利的声音宣布了比赛的结果。 只见那层层包裹的斗场正中,一位白衣剑手踉跄后退,而后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雪白的长衫沾染泥尘,视若性命的魔剑抚霜无力地丢到一旁,咳嗽声连绵不止,胸前白衣也染上了点点猩红。 “咳,是在下,咳,输了!” 来自稷下的年轻剑士,几次挣扎起身,几次无力软倒,最终只能以屈辱的卧姿拱手认负。 “承让。” 另一边,豪取二十一连胜的虎族拳师,仿佛在克制着什么,一板一眼地向强敌抱拳回礼。而后,他上前两步,想要将落败的剑手拉起来。 然而对方却毫不领情,歪头啐道:“用不着你来假惺惺!” 裴擒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斗场里这种输人不输嘴的对手,他已经见多了。有人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都要维持一种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姿态。 不过,那又如何呢?重要的不是别人瞧不瞧得起他,而是自己瞧不瞧得起自己。 想到苏烈曾经的语重心长,裴擒虎心中既有释然也有失落。 在卫所戍边时,每当他心绪难平,牵引得热血翻涌,力量濒临失控,长官苏烈都会及时为他开导迷思,指明正路。 那段时光,虽然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富庶的生活, 可惜,都已经过去了。 带着几分惆怅,裴擒虎不再理会那倔强的败者,转而向观众们举起双臂,迎接喝彩、咒骂、挑衅、以及各式各样的喧哗。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沿着斗场内的狭长走廊回到了休息区。 十余名跃跃欲试的武者,以各式各样的目光审视着他。 有同样来自稷下的剑客,有长安本地的豪侠,甚至有一台通体火红的机关人……这些都是经历过地下斗场层层筛选的强者,出场时必定会沐浴在欢呼与鲜花的簇拥下。 然而此时此刻,与二十一连胜的新晋明星相比,他们却如同陪衬一般黯然无光。 对此,自是人心各异。 曾几何时,裴擒虎还对这些同行的好意和恶意感到介怀,如今却已云淡风轻。 因为每次他从斗场中得胜归来,聚在这里投来好意恶意的同行们都会换上一批。他们或者是在斗场中重伤离场,或者是侥幸险胜后,心有余悸地选择带着奖金退隐。能持之以恒参与斗技的人屈指可数,以至于在二十一连胜后,裴擒虎已经看不到熟面孔。 所以,这些匆匆过客的好意和恶意,又有什么所谓呢? 裴擒虎大大方方地越过众人,只是与一个黑衣刀客擦肩而过时,却听对方在咬牙切齿间挤出一句咒骂。 “得意忘形的畜生。” 裴擒虎脚步不停,心中却不由微微一动。 得意忘形……吗? 这个贬义词,换做几天之前都不能让他在意分毫,但公孙离带来师父的留言,却让裴擒虎不得不在意“忘形”二字。 不能自由驾驭变身能力的他,岂不正是“忘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是经历卫所骤变之后,心绪不宁,所以才无法顺利变形。然而,或许一切只是因为他忘记了卫所时代的磨砺苦难,选择沉浸在了长安的繁华富庶,尧天的温和关怀中? 他看似云淡风轻,视财货权势于无物,但如果真的云淡风轻,又何必在斗场连战二十一场?赢取虚名? 因为只有在斗场之中,才能找回长城卫所时代那份热血激情? 还是因为,在斗场中的些许波澜,已经让他满足,可以不再执着过去? 迷茫之间,裴擒虎已经来到一扇金银交织的房门前。那是在他十连胜以后,斗场的主办方就为他专门提供的私人休息室。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头狰狞的恶虎挺身欲扑,锋利的尖爪和利齿闪烁寒芒,杀意凛然。 裴擒虎对此却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丝毫没有迎击的打算。 毕竟,对着一座雕像摆开架势,也实在太蠢了些。 只不过每次看到这具栩栩如生的饿虎扑食像,都会让人对主办方的恶趣味感到无奈。 “怎么,你不喜欢?太可惜了,这可是我用了两瓶醉云霄,才请到平乐坊的三刀大师亲手雕琢的,任谁见了都要喊一声’妈呀,老虎吃人了‘” 在裴擒虎心下叹息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雕像后面转了出来,那人身高只在一米五上下,身材纤细窈窕,五官清秀,然后……闪耀夺目,存在感十足。 只见她一身华贵的金丝缎,腰间是一条魔纹黄玉带,脚下踏着沧浪千里靴,一头靓丽的红发被璀璨的碧玉发箍束成一束束,身旁还环绕着两只浮游的机关球,垂下叮咚作响的钻石挂饰。 只身一人,却呈现出五彩斑斓之态。 “婉姐。”裴擒虎一边拱手行礼,一边眯起眼睛以适应强光,只是视线却不自觉地被那两只机关球所吸引……被亮闪闪会乱动的东西吸引,仿佛是一种铭刻在体内深处的本能。 这份本能,曾在卫所时代,让他无数次提前察觉危机,消灭敌人。只是在如今的长安,却只是被人拿来游戏,徒增烦恼。 而对于这个经营怀远坊地下斗场的老板娘,裴擒虎既有敬意,也有谢意。敬的是对方能将一个鱼龙混杂的斗场经营得风生水起,在整个长安城支撑起偌大名声。谢的则是她愿意捧红自己,推动打造二十一连胜的斗场奇迹。 裴擒虎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下无敌的高手,尽管他的虎拳便是苏烈也赞不绝口,尽管虎型变身时,战场上从无一合之敌。 但地下斗场从不讲实力为尊,只有胜者为王,对上那些诡计百出,阴险狡诈,甚至不惜动用场外招的对手,从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战无不胜。斗场运营多年,陨落的无敌高手已经太多了,而每一个长连胜的出现和终结,都必然有运营者的参与。 裴擒虎本人并不在意连胜的多寡,但二十一连胜终归是婉姐的一番好意。 对于好意,当以好意奉还,这也是长官苏烈的教导。 只可惜这个婉姐的恶趣味实在太多了,比如她对金银的痴迷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为裴擒虎装修的专用休息室里几乎全是闪瞎人眼的金银二色;再比如这尊张牙舞爪的恶虎雕像;再比如每次她来找自己,都要带上那两个亮晶晶的机关球,抖得人跃跃欲试…… “婉姐找我有什么事?” 婉姐呵呵娇笑着,说道:“没事就不能找你?” “只是你每次找我都有事。” 婉姐说道:“毕竟你是二十一连胜的大忙人嘛,没事打扰你多过意不去,好了闲话不多说,下一战我准备给你安排一个强敌,做好准备哦。” 裴擒虎有些奇怪,自从他进入这地下斗场,所遇无不是强敌,哪怕是刚刚狼狈落败,看似不堪一击的稷下剑客,其实也有着极其高明的剑术,裴擒虎的胜利轻松却不简单。也是因此,他这二十一连胜才显得格外有含金量。 “对手是【天隐楼】认证过的和你同级的星耀高手。” 裴擒虎不由提起了几分兴趣。 地下斗场的斗士等级,可以简单地分为若干档: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星耀,再往上的王者段位则近乎神话,迄今持有者仅一人。裴擒虎在豪取二十连胜后晋级星耀,而与他同级的高手,找遍五大斗场也屈指可数,甚至【无踪巷】已经连续三年星耀空缺。 “是哪位?” 婉姐说道:“是个外人,叫朱俊燊。” “外人?”裴擒虎更是好奇,一个没参与过斗技的外人,居然能拿到星耀认证? “打赢了前去认证的星耀高手,自然有星耀评级。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不仅实力高强,还噱头十足。人还没到长安,已经放话要败尽长安高手,【天隐楼】的高手本想去打压对方气焰,却反而成了人家扬名立万的垫脚石,此事不出一日就传遍怀远坊。对此,我们几个场主的想法就是给他足够的面子,让他能在万众瞩目下和长安高手较量。” 裴擒虎听到这里,心下了然:“所以,我就是先锋?” “当然不,你是大将啊,朱俊燊在遇到你之前,要先过三关,场地和对手我们都设计好了,守关的都是有名的强者,但多半拦不住那个外人,所以最后才要你来收关。” 裴擒虎问道:“如果我也输了呢?” 婉姐说道:“那他就太幸运了,可以亲身领略斗场王者的风采,【星女士】已经很久没有下场出战了。当然,如果你赢了朱俊燊,【星女士】表示愿意与你一战。” 裴擒虎听得心中怦然一动。 来到长安这些时日,长官苏烈和战友们的背叛一直如一团阴霾沉浸在心头,而斗场的较量是少有的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的事。 或许如今的裴擒虎的确已经“忘形”,但即便是长官苏烈还在身旁,他也一定会鼓励手下最强的拳师去挑战那位屹立在云端的斗场王者。 “那么,给我讲讲那个朱俊燊吧。” 婉姐特意到休息室等她,显然不是来炫耀新买的首饰,为的应当就是这个外来的挑战者。 “他与你一样擅长拳掌功夫,似乎是来自云中……” 裴擒虎只听到第二句话,就感到脑海中嗡一声响。 来自云中!? 来自云中的麻烦人物? 刹那间,裴擒虎只感到一阵热流自脊椎扩散周身,眼前的景物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被长安和尧天所压抑下去的愤怒、不平等诸多情绪,在这一刻酝酿爆发。 但几乎同一时间,李元芳和公孙离的话浮现于脑海。 从大理寺和尧天同时发来的警告,让裴擒虎第一时间就强行压下了自己的冲动,做出了理性的反应。 他咬紧牙关,说道:“抱歉,这一战我恐怕不能接。” 此时婉姐的话才说到一半,当即哑然,女子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宛如凝滞,过了很久,她才动了动眉毛,那清秀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疑惑。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接?” 裴擒虎也有些无奈,是啊,为什么不能接? 从本心而言,他当然想接,他恨不得立刻就和那云中拳师决战于斗场之中,以一双虎拳从对方口中获得真相。哪怕这意味着他要放下在长安城辛苦经营得来的一切。 但很遗憾,他并不能随心所欲,而克制的理由则不能说。 师父的指示当然不能泄露给外人,至于大理寺李元芳的告诫……生活在怀远坊的人们,什么时候真的会把一个密探的话当真对待了?要是所有人都那么听话,李元芳又何必隔三差五就跑到怀远坊来展示他的大耳朵? 婉姐见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看来是有难言之隐啊,这就奇怪了,我记得你一向对强者见猎心喜,对云中来人尤其感兴趣。所以场主集会的时候我才会强烈推荐你出战,你现在突然性情大变,让姐姐我也很为难啊。” 裴擒虎沉默良久,只能拱手致歉:“此事实在抱歉……” “不用说抱歉,因为我不接受。”婉姐脸上仍挂着笑,但她身旁闪烁的宝光却仿佛笼罩上了冷意。 “地下斗场的规矩你也知道,赛程设计,并不需要征求谁的同意,除非你现在把星耀的头衔摘下来,二十一连胜的额外奖金也弃之不理,就此退出斗场,否则……” 裴擒虎长出了口气,说道:“那我就退……” 话没说完,婉姐就变了脸色:“小祖宗你别开这种玩笑!姐姐我心脏抗压能力没那么好,你是想让我猝死在你眼前?” “我当然不是……” “我可告诉你,你有退路,姐姐我可没有!在场主集会上,我是豁出身家性命作担保,才推举你为守关大将的!现在宣发工作已经全面展开,金山银山都流水似的搬了出去,没有回头路了!” 裴擒虎听得呼吸一滞:“真的?” “这还能有假!?要不要我把账本掏出来给你看!?”婉姐发出杜鹃泣血的声音。 “这,宣发而已,不至于那么昂贵吧?” “不至于?你以为在繁华商区安排广告是不要钱的吗?你以为请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段子是免费的吗?你以为在各个坊市分发传单,不需要给坊主和官府打点吗?每一场万众瞩目的大战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何至于此呢?” “何至于此?不这么做就没钱赚啊!你以为地下斗场的经营是无本万利,坐地生钱的吗?你们赢家的奖金是天上掉下来的?死者的抚恤金是官府拨款的?就门票那点收入,还不够我请人给你作雕像的!” “其实我真不想要这雕像……” “我想!我想不行吗!?我一个月工作三十天,全年无休,唯一的乐趣就是装点打扮,我在自家地盘上修个雕像,伤天害理了吗!?” “那的确没有……” “你平时只管打架,哪里了解过地下斗场的运营艰难?你以为我们只要靠着区区门票就能花天酒地,却从不肯认真打打算盘,看看那点门票钱够不够给员工发薪水!这斗场能维持运作,靠得从来不是那几近免费的门票,而是进门以后的增值服务!靠的是几十枚大钱一杯的白水,靠的是竞拍抢座的前排雅座,靠的是盲盒贩卖的选手周边!而这些增值服务想要赚钱,最重要的就是来客必须要多。而想要来客多,就必须打广告,不然怀远坊五大斗场,除去【星女士】所在的超然世外,其余四座公平竞争,人家凭什么来看你家?” 婉姐这一连串的质问,只让裴擒虎一阵头疼,他全然不懂斗场运作,只知道自己似乎是没得选了。 只不过头疼之余,也有些释然,仿佛没得选也是不错的结果。 而婉姐在血泪控诉以后,则将话锋一转:“当然,你有难处,我也可以体谅,我不强求你上场以后一定能赢,甚至输得惨不忍睹都无所谓,但你至少要出场露面,要让那些不惜一掷千金的豪客们有个付费渠道,不然姐姐我真的要被你坑死了!你不希望某天早上突然听官府说在【莫入街】的枯井里发现一具矮小女尸吧?” 话说到这个地步,裴擒虎的确找不到再拒绝的理由,干脆点头应了下来。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体贴人的!”婉姐说道,“不过,既然你确定要出场,最好还是认真看下那个云中人的资料,毕竟对方是星耀高手,只要下场就有风险。” “我知道了,多谢婉姐。” 寸步不让 第3章 天劫 裴擒虎从【莫入街】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近清晨。 虽然斗场中的战斗并不长——那位稷下剑客实战经验委实欠缺,所以落败很快——但赛后的节目却环节众多。 现场抽取幸运观众并送上礼物、为竞拍到前排雅座的豪客签名留念、与斗场工作人员商定本次胜利的周边制作……哪怕是有婉姐全程帮忙,忙下来依然要花很久。 这些都是必要的工作,一向认真敬业的裴擒虎,虽然不喜欢这些繁冗工作,却总是予以配合。而忙完工作,在回家之前,他则会前往金纺酒家,要上一碗温热的牛奶,而春娘总会提前备好一切。 但这一天,春娘却少见的没能为他端上牛奶。 因为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生有一双大耳朵的大理寺密探,倚坐在柜台上,伸手抹去嘴唇沾着的奶渍,向裴擒虎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想不到金纺酒家的牛奶品质这么好,难怪你一直沉迷。” 裴擒虎没理会李元芳的调笑,走到对方身旁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但你每次找我,一定有事。” “啧,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裴擒虎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圆形柜台,以及被强行隔离到数米之外的人群,心道我就算瞎了眼也能看得出好吧。 “是这样,我听说你马上要迎战强敌,所以来给你加油助威。” 裴擒虎略感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李元芳说道:“当然知道,那可是地下斗场全力运作的大项目,宣传计划书在昨天甚至送到了我桌上,那宣传语’守卫长安荣耀的旷世决战‘真是闪瞎我这大理寺密探的眼。总之,看起来前些天给你的告诫是没什么用了。” 裴擒虎说道:“其实我……” “我知道你本来不想去,一切都是婉姐的错,她这次也是孤注一掷了。所以我也不再劝你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那几个【天劫】的拳师,不是一般的麻烦。” “天劫?拳师?还不止一个?” 李元芳问道:“婉婉没和你说过?那老板娘怕是忙晕了头吧。喂,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能说的。我只是耳朵大,可不是嘴巴大,这些情报涉密的,你最好自己想办法。” 然而,当裴擒虎将目光转向李元芳手中的空碗时,这位大理寺的密探顿时破防。 “不是吧,喝你一碗牛奶也要计较?我可是好心好意,大早上起来连水都没顾上喝一碗就跑来提醒你的!好吧,在不涉密的范围内给你一点提示:很多外来户是不讲武德的。” 丢下这句非常政治不正确的排外之词后,李元芳便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之中,身形之灵便迅捷,让身为虎族人的裴擒虎也感到叹为观止。 而李元芳的好意,反而让裴擒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或许超乎预期。 能让大理寺密探两次现身提醒,可见这批外来户不仅仅是麻烦,更重要的是,这批麻烦很可能是瞄准他而来的。 否则,以长安之大,李元芳为什么不去提醒别人,专门提醒他?就因为裴擒虎的敏感点是云中? 诚然,裴擒虎对云中一词是真的敏感,来到长安以后,他几乎走访了每一个能接触的云中人,尝试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昔日苏烈背叛一事的真相和线索……但整个过程中,裴擒虎一直都很克制,从没惹出过麻烦,李元芳也一度对此表示赞许。 所以,这两次提醒,显然不是怕裴擒虎惹麻烦,更像是怕麻烦惹上裴擒虎。 此外,不讲武德这句话也显得很微妙,何谓武德?李元芳在暗示对方会用斗场以外的盘外招? 而若是将李元芳的告诫,和师父差遣公孙离带的那番话联系起来,事情就更显得意味深长。 自从他加入尧天以来,明世隐很少直接下达命令,基本是放任自流,但偏偏在云中人的问题上,明世隐给出了明确的建议。 但是很可惜,现在他已经很难完全遵从师父的建议了,毕竟他已经答应婉姐出战。 年轻的拳师并不清楚这件事里地下斗场究竟参与了多少,婉姐的嬉笑怒骂间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他只知道自己既然已经点过头,就绝对不会反悔。 裴擒虎心中做出决定,伸手敲了下柜台。 “春娘,来一碗烈酒。” 春娘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送上烈酒,而裴擒虎在周围酒客们的惊讶目光中,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片刻后,虎族拳师的脸颊上,虎纹显出几分狰狞,十指的指甲也陡然延伸了一点点。 裴擒虎感受着腹中升腾而起的火热,微微颤抖着肌肉贲张的手臂,将酒碗放回柜台上,结账离去。 回家的路上,感受着体内那逐渐复苏起来的力量,裴擒虎心中微动。 现在的自己,距离姿态万全,还差一点。 不,应该说,只差一点。 被他遗忘的力量,正在迅速回归。 之后数日,裴擒虎没有再光顾地下斗场,而是在家中修身养性,调整状态。而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他推开房门,乘上奚车,来到了位于怀远坊另一端的【无踪巷】。 而这条一贯人烟稀少的小巷,此时已经被人群拥挤到巷尾,裴擒虎站得远远的便听到人们热情洋溢的议论声。 议论即将发生在无踪巷地下斗场的一场大战,究竟会孰胜孰负。 一方是怀远坊的钻石高手,以【百毒】之名令无数斗者心惊胆战的“小厨娘阿水”,另一方则是叫嚣着要打遍长安无敌手的空降星耀,拳师朱俊燊。 其中,小厨娘阿水的呼声明显更高,她是如今无踪巷斗场的头牌打手,在这地下斗场已经生存了三年,战绩104胜20负,以钻石段位而言胜率堪称恐怖。很多人称她为星耀和钻石的守门员,只有具备星耀实力的高手才能战而胜之。 换言之,那个新来的朱俊燊是否真有星耀实力,一战便知。 斗场的经营者们将小厨娘阿水推为第一个守关者,也是煞费苦心了。 裴擒虎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巷外队尾,准备依序进场。不过理所当然这个连胜21场的星耀新人立刻就被人认了出来,然后斗场的工作人员便匆匆现身,带着他从人群的头顶越过拥堵路段,直达会场内部。 无踪巷斗场的主人妙手书生,仿佛早知道裴擒虎要来,为他提前备好了前排雅座,精致的隔间里只有他一人,座前的茶桌上摆着一壶美酒,一盏香茗,以及一本簿册。 簿册上记录着地下斗场已知的朱俊燊的资料。 战前预热时,裴擒虎无心品茶,更无心观看那些舞娘歌姬的表演,便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耐心等待斗技开始。 因为关系到另一位星耀高手的隐私,地下斗场提供的资料并不多,但却列明了对方“拳师”、“天劫”等关键词,与李元芳的言辞正相吻合。 按照资料记录,朱俊燊自称是来自一个名为【天劫】的武场,同行还有三四人,个个都精通拳掌功夫,扬言将以长安为踏板扬名立万,其中以朱俊燊实力最强。 不久前,天隐楼斗场的星耀高手,擅长魔道秘术的“六郎”,与朱俊燊在长安城外密林交手,恶斗近一个时辰后落败。 期间,朱俊燊不仅展现出了极强的武道修为,还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以至于在地下斗场生存了五年之久的六郎,竟在自家主场被对手压制。 而正是这份综合实力的强横,让地下斗场的主人们破例给出了星耀的评级。 如今,裴擒虎就要亲眼见证这份评级的含金量了。 —— 无踪巷斗场的节奏一向很快,在紧致有序的预热环节之后,战斗便正式打响。 拥有百毒之名的阿水,开场就选择了猛攻,她手持厨刀和盾锅,迈着灵动的步伐贴近对手,行走时腰间的调料瓶叮当碰撞,五颜六色的粉末从瓶口漏出,化为氤氲雾气笼罩在周身。 而直面百毒的,自然是来自云中的拳师,出身天劫武场的朱俊燊。 他有着极其健壮的体魄,那如岩石一般棱角分明的肌肉,即便隔着一层粗麻武装也清晰可见,而与一般武者不同的是,他的胸肌异常发达,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简直惊心动魄。 裴擒虎只看了一眼,脑海中就浮现出朱俊燊猛烈呼吸,胸膛膨胀的画面。 下一刻,脑海中的画面就成为了现实,只见朱俊燊猛吸一口气,在场内赫然卷起烈风,脚下的尘土也随之微微扬起,而他整个人仿佛灯笼气球一般,上身胀大到匪夷所思的境地。 小厨娘阿水直觉到强烈的危机感,不由伏低身体,加快了步伐。 然而在她向前踏步的瞬间,朱俊燊就猛地收腹,立喉,吐息,将胸中之气轰然炸开。 偌大斗场,仿佛是被骤然敲碎的玻璃,所有的画面都在怒风呼啸之下被切割地支离破碎。 声浪乘着气浪,在斗场内百般肆虐,余波敲打在斗场边缘的能量护罩上,激起密密麻麻的层叠波纹。 而首当其冲的小厨娘阿水,当即发出无声的惨叫,耳中渗出鲜血,脚步踉跄不稳。 朱俊燊只一次怒吼,就震破了对手的鼓膜,破坏了她的平衡,更用无匹的狂风吹散了护身的百毒迷雾,让身经百战的钻石高手破绽大露! 这位天劫的拳师当然不会错过机会,他将粗壮的右腿向前踏出,顷刻间整个会场都为之震荡,而他本人则宛如闪烁一般,以无比端正的姿态出现在小厨娘阿水面前,一记教科书一般的正拳绕开措手不及的盾锅,轰到了她的胸口上。 身材娇小的姑娘一声不吭地倒飞出去,身躯撞在能量护罩上,激起更强烈的波纹,并触发了猩红色的警告倒计时。 如果不能在10次计数前让躯体脱离护罩,则自动判负,然而看小厨娘阿水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样子,怕是再计数100次也不可能解除警报。 此时,场外的观众还沉浸在朱俊燊的怒吼带来的震撼中,竟对场内这精彩的斩杀无动于衷,一片鸦雀无声。 朱俊燊本人也没有急于宣告自己的胜利,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刚刚的一吼,一拳并不似看起来那般简单,只是比起躺在地上的对手,这点消耗也就不足道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随着护罩上的猩红倒计时来到3,场外的观众终于清醒过来,发出喧哗。 不可思议的惊呼,震惊万分的尖叫,对阿水落败的叹息,对挑衅长安者得胜的愤怒,汇聚交织让拥挤的观众席宛如沸腾的锅炉。 而坐在前排雅座的裴擒虎,却只是向前微微探过身子,更加专注地观察着场内变化。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战斗并没有结束,小厨娘阿水的伤势远没有看起来沉重,朱俊燊的重拳击中她胸膛时,一块藏在围裙后面的荷叶包扎的腌肉吸收了大部分冲击,余波最多震断她几根肋骨,远不至于让一个身经百战的钻石高手失去战力。 另一边,朱俊燊看似大获全胜,但他的正拳命中时,拳背与围裙相触的瞬间却沾了一道深紫色的油渍,而那抹深紫正沿着血管脉络飞速上升,转眼间就来到肩颈处,让朱俊燊的脸庞笼罩上了一层淡紫色。 此时,护罩上的倒计时也来到了最后一次,只见小厨娘忽然睁开眼,从地上弹起身来,解除了倒计时。而后,她将刀盾架在身前,摆出远胜于先前的戒备防御姿态,但嘴角洋溢的笑容,却显示出她已经胜券在握。 作为公认的星耀钻石间的守门员,很多人对阿水的印象已经固化成了遇星耀则不胜,然而事实上在她过百场的胜绩中,战胜星耀的次数并不算少,之所以沦为守门员,实在是她在地下斗场出战太多,套路被高手们摸得太熟。 可是遇到陌生人,百毒的威名依然有效。 居然有人敢和她打近身战!还敢用血肉之躯触及她的躯体! 然而,就在阿水感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却听对面的朱俊燊从喉咙中挤出嘶哑的声音。 “你在得意什么?不知你的劫数已经到了吗?” 说话间,只见原先笼罩在他脸颊上的紫气以惊人的速度退散下去,甚至染成深紫的手臂也回复了血色。 小厨娘阿水那百战铸就威名的剧毒,居然被朱俊燊凭借血肉之躯生生逼了出来! 而另一边,阿水还没来得及表示惊叹,就忽然不由自主晃了晃身子,那红彤彤的脸蛋上浮现出宛如蛛网的紫色脉络,两只眼球则浸成通红,令无数无踪巷斗场的常客感到赏心悦目的小脸,已变得惨淡而狰狞。 下一刻,她从口中喷出一道漆黑的血箭,身躯软绵绵地倒下。 而这一次,不需要场地倒计时,站在场地正上方的裁判就吹响了鸡冠哨,宣告了比赛的终结。 “胜利者,朱俊燊!” 寸步不让 第4章 弈星的信 裁判沙哑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场外如潮般的质疑声中,大部分观众都完全没能看明白这场战斗,只觉得胜负的逆转来的简直莫名其妙。 而坐在解说席上的两位资深斗士,也是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准主意,不愿轻易给出结论。 当然,场内自然有人能看明白这一切,裴擒虎紧皱着眉头,在脑海中重新推演了一遍短暂的全程,然后发现这位天劫拳师的强大,委实超乎预料。 那一声战吼,不仅体现了他超凡脱俗的肉身强度,更意味着他对气的运用已臻化境。而那踏步冲锋,宛如鬼魅的身法,则显示出他对躯体的掌控已经入微,千锤百炼的壮硕身躯完全没有妨碍他的灵活性和爆发力。此外,以血肉之躯硬扛剧毒,则充分证明了他的体内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抗体,让他得以百毒不侵。 不过,以上种种其实并不值得特别在意,一个能获得星耀头衔的强大拳师,拥有这些强大是理所当然之事。真正让裴擒虎感到惊讶的是,朱俊燊那一记正拳中,蕴含着令他也把握不透的神秘力量,那份力量穿透了阿水的护身腌肉,将伤害直接贯穿到她体内要害,并在片刻后完全爆发。 所谓劫数已至,仿佛是内爆的启动口号。 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对手,该如何应对? 裴擒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这个问题,而后又想起了李元芳和明世隐的告诫建议。 留意云中来的麻烦人物,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敌不过这位天劫的拳师?因为对方拥有“劫数”这种秘密武器? 然而,就在裴擒虎陷入沉思之时,却见场中的胜者,忽然向着观众席前排的雅座伸出了粗壮的手臂。 宛如石柱的拇指,赫然向下! 裴擒虎的思索顿时被打断,呼吸也微微急促了几分,因为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 对方仿佛早就看清了怀远坊地下斗场的算盘,根本没将用于预热的守关三人放在眼里,目标直接锁定到了裴擒虎身上。 年轻的拳师心下了然:所以,这的确是冲着他来的麻烦。 那么,该如何回应? 依照内心本意,他当然不会畏惧这种挑衅,朱俊燊的实力再强,胜负也要打过才知道。至于那神秘莫测的天劫,反而让人见猎心喜。 但是,明世隐和李元芳的告诫,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仿佛牢固的锁链在约束着他的行动,要他克服一时的冲动…… 裴擒虎沉吟之间,来自天劫的拳师已经上前半步,朗声道:“裴擒虎,你是逃不开劫数的,你将成为我征服长安的踏脚石!” 此言一出,斗场内外又是一片沸腾,叫骂讥讽不绝于耳。 尽管怀远坊的住户来自天南海北,很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大骂长安的种种弊端,然而当一个外人做出如此明确的挑衅时,人们还是下意识团结起来站到长安城这一边。 以长安之大,豪杰辈出,区区一个外来拳师也敢妄言征服? 而很快就有人高呼道:“裴擒虎,打死他!” 这句话顿时得到了无数人的响应。 “裴擒虎,打死他!” “裴擒虎,打死他!” 哪怕是很多并不太关注莫入街斗场的新观众,根本没听过裴擒虎这新晋星耀,此时也义愤填膺地高呼着他的名字,仿佛在呼唤救世主。 民意沸腾之下,裴擒虎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过来,期待着裴擒虎能回应人们的呼声。 裴擒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起身。 他并没想好自己该如何回应这样的期待,但是体内沸腾的热血已经不由自主。 虎族拳师不喜欢作口舌之争,所以他只是朝着朱俊燊勾了勾手。 放马过来。 朱俊燊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狞笑,他以最积极的姿态迎接着裴擒虎的手势,大踏步地冲向了观众区。 理所当然,他很快就被人拦了下来。 担任裁判的前斗场斗士,张开双臂挡在朱俊燊面前。 “你想干什么!?” 天劫的拳师没有为难裁判,在碰撞之前就停住了脚步,但他的气势却压倒性的占优,让曾经的钻石斗士不禁腿软,质问声也变得颤抖。 朱俊燊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他既然想打,我就在这里陪他打,别再搞这些没用的预热了,纯属浪费大家时间!” “这不行的,斗场的规矩是每一场战斗都要……” 话没说完,就被朱俊燊打断道:“我只是要和他打架,凭什么非要守你们的规矩?” “话不是这么说。”裁判尝试苦口婆心。 “那就不要说了!”朱俊燊一把推开裁判,然而还没迈步,就感到腿上多了窒碍,一只金光闪闪的机关球用镶满碎钻的锁链捆住了他的脚踝,又有一张写满诗文的字条贴在了他的膝盖上。 只见斗场入口处,莫入街斗场的老板娘婉姐,无踪巷斗场的老板妙手书生,同时出手镇压住了天劫拳师的暴怒。 朱俊燊试着强行抬腿,一时间金色的机关球被拉得晃动不已,锁链则发出扭曲的呻吟,膝盖上的字条更是四角翘曲,呈现焦黑色。 但两位斗场老板的合力,终归是让朱俊燊留在了原地。这位天劫拳师挣扎了几下无果,问道:“你们这是想以多取胜咯?也好,那就一起上吧。” 妙手书生说道:“以多取胜?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婉姐则说道:“斗不过就想营造受迫害者的形象,鬼主意还蛮多的!”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后面的观众传来一阵阵惊呼,仿佛又有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发生。 婉姐率先察觉不妙,她一边伸手维持着机关球的运转,一边回过头去。 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穿着和朱俊燊相仿的衣衫,左右两边各自垂手提着一个昏迷的壮汉,一路拖行。 而那两名壮汉,赫然穿着斗场员工的皮甲和罩衫! 女子迎着婉姐的目光,冲她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 “听说你们想要以多取胜?好啊,我们这边还有三个,你们有多少人,都叫出来吧。” 说话间,又有三个穿着类似衣衫的武者,从不同的方位显出身形,每个人手上都拖着昏迷不醒的斗场员工。 虽然这天劫拳师只有寥寥数人,却散发出足以震慑全场的气势。 婉姐拧头瞪了书生一眼,却见后者也面露无奈。 他已经尽力去布置了,但是一个数年没扶持出星耀高手的斗场,维持运营的难度比其他几家要高得多,开源节流自不可免,所以场地员工的质量差些也没办法。 更何况,这几个天劫拳师,任何一个的身手都高得惊人,寻常拿钱办事的保镖,怎么可能敌得过他们? 而眼看局势不妙,婉姐话锋一转,说道:“哈哈,这就是你们扬名长安的手段?真是笑死人了!你们想借长安扬名,却不想守长安的规矩?那你们知不知道,长安城既可以帮你们扬威名,更可以扬恶名!你们敢在这里开战,要不了三日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会知道天劫武场里尽是卑鄙无耻之徒!” 此言一出,高挑的女子面色一变,两条英气十足的眉毛皱成一团,而朱俊燊也不再挣扎,反而伸手对同伴示意道:“诗瑶,把人放下吧,她说的也没错,既然想借长安扬名,那就姑且守一次他们的规矩。” “哥!”朱诗瑶有些不甘,但还是依言放下了手里的壮汉,而其余三人也各自罢手。 婉姐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召回了机关球,有些心疼地抚摸着挂链上被强行挣扎出的裂痕,而后抬起手说道:“你想要省略预热环节,可以,但热身战能省,宣传工作却省不了。要调动全城人的瞩目,必须要几天时间才行。你们也不想让一场精彩的大战变得没头没尾,乏人瞩目吧?” “好,那就再给你们几天,尽量把气氛炒热一点吧,最好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们长安的第一拳师,在劫数面前不堪一击!” —— 送走天劫的拳师后,无踪巷斗场终于恢复了平静。 一贯以优雅形象示人的妙手书生,直接瘫坐在地上,而冷汗早浸透了背后的衣衫。 “好险好险,差一点咱们就小命不保了,天劫武场的人都是疯子吗?居然真打算在这里动手,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婉姐踢了他一脚:“谁知道,在他们挑衅长安以前,有谁听过天劫这个名字吗?所以也难怪他们要扬名立万,这么强的一群人居然一直默默无闻,换了谁都难免不甘心。只可惜他们实在找错了地方。” 顿了顿,婉姐回过头,对裴擒虎说道:“接下来就只能拜托你了。” 裴擒虎闻言不由一笑:“拜托我?咱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我只答应你下场出战,可没说要扛起守卫长安荣耀的重担,这个重担我也扛不起。” 婉姐叹息道:“我知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但你也看到今天这烂事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啊,现在所有人都把你当成守卫长安荣耀的唯一希望。这个形势下,你若是真的不战而逃,后果也不用我多说了。” 裴擒虎凝视着婉姐的双眼,问道:“婉姐,这是威胁吗?所以你是想要放任事态发展,完全不准备帮我?这一切其实正合你的意,对吗?” 婉姐不由避开了目光,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小裴,其实我已经在帮你了。至少把这场战斗约束在斗场之中,对你是有利的。不然的话,以这群天劫拳师行事无所顾忌的风格,你未必能有一对一的机会。实话实说,他们为扬名而来,未必真的在乎扬的是什么名。” 而后,不待裴擒虎反驳,婉姐就挺起了身子,直面对方的视线,说道:“小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在我心里,你是个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不会退缩的好汉。换做以往,你遇到朱俊燊这样的对手只会见猎心喜,任何阴谋诡计都以双拳破之,绝不会这么瞻前顾后,而这也是我愿意早早就将星耀头衔送给你的原因!” 顿了顿,婉姐又说道:“小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藏着事,我不会多嘴去问是什么,但我很想问一句,瞻前顾后,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吗?” 婉姐的问题,让裴擒虎不由沉思无语。 瞻前顾后就能完成心愿吗? 当然不可能。解决问题靠的永远是行动而非心动。 诚然,他心中的每一分顾虑都有足够的理由。大理寺密探的告诫、师父的明确指示,都可以让裴擒虎大大方方说一句,这一战我不参与。 但是另一方面,婉姐的问题却也刺到了裴擒虎心中的隐痛:尽管如今的他已经是怀远坊的明星拳师,无数人艳羡不已的对象,但他最亟待解决的问题,迄今也没有半点头绪。 在他逐渐适应了长安生活,开始有条不紊地从卫所士卒成长为明星拳师的时候,昔日的战友和长官,仍在蒙受不白之冤,而真相却宛如遮天蔽日的迷雾,让人看不清分毫。他头顶的明星光环,最多也只点亮了四周的寸许之地。 这寸许之地,既是他安身立命的家,也是桎梏他的囚笼。在这寸许之地,他享有“震惊长安第一拳”、“怀远坊第一拳师”等美誉、有婉姐、春娘等朋友,还有尧天这近乎家庭的组织。 但是在这寸许之地,他却逐渐回忆不起长城卫所时代的激情,昔日亲密无间的战友、敬爱有加的长官,其眉目五官都逐渐褪色消散。 或许,沿着现在的生活轨迹继续下去,终会有一天,他会彻底沉浸在斗场连胜的荣耀中,深陷在长安的繁华盛景里,而卫所时代的一切都淹没长城内外的黄沙之中。 而可笑的是,如今点出这一切的,却是一手造就这一切的元凶婉姐。 茫然出神之间,裴擒虎已经来到了自己家门前,他推开门,脚步却忽然定住。 眼前,自家的小院静谧如初,一切布置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但是在练武场旁边的石几上,却多了一封信。 是谁?怎么做到的? 裴擒虎的小院是公孙离帮他安排的,属于尧天组织的资产,看似平平无奇,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蕴含玄机。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闯得进来,更不可能在不留其他痕迹的情况下,将一封信放在石几上。 至于有资格进门的,无非是同属尧天组织的伙伴,但似乎也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地在他家里摆一封信。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 带着些许警觉,些许好奇,裴擒虎来到石几前,拿起信纸,惊讶地发现居然真是同伴的来信。 “裴擒虎: 关于近来入长安的天劫之人,师父已命我开展调查,现将部分情报同步于你。 天劫武场传承悠久,可上溯至两千年以前,曾一度声名显赫,但也因此屡经大难,传承几近中断,此后武场不再求追求世俗声望,因此名声逐渐沉寂。 10年前,武场的领袖,本代的【劫子】意外陨落,武场随之沉入地下。其成员四散流离,约定四年相聚一次,于第三次相聚之日选定新的劫子。 朱俊燊这一支是劫子嫡传,但他无意沿袭武场多年传统,反热衷于世俗的财富声望。近年来他四处引援,试图以各种方式扬名立万,壮大门楣,同时以此为助力,在两年后的聚会中继承大统。 约三年前,朱俊燊在云中结识了【蛇少】,两者合谋破坏长城卫所。 而这一次,他也是在对方的指示下前来长安,他从一开始就将目标锁定为你,因为你既是怀远坊的明星拳师,也是尧天的成员。 【蛇少】其人神秘莫测,我目前所知尚不详细,但可以确认天劫入长安一事是【蛇少】在幕后主使,朱俊燊等人不过是他手中棋子,用以扰乱长安地下秩序,顺带牵连尧天。地下斗场联盟态度不明,多半是想要浑水摸鱼。至于婉姐,虽非恶人,却也不足以友。 如今棋局诡谲,你身为尧天成员,不应自己走到棋盘上去,距离棋盘越近,你的视野就只会越狭窄。何况这一局棋中并没有你的位置。 这几日在家避战为佳,公孙离会给你送饭。 弈星” 寸步不让 第5章 十成把握 看完信,裴擒虎不由握紧了五指,心绪如同信纸一般纷乱褶皱。 劫子、蛇少、合谋…… 短短几百字的信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仿佛是敲响在“忘形”的他耳边的一记晨钟。 此外,还有个令裴擒虎在意的问题:弈星这封信,到底什么意思? 虽然同为尧天成员,但裴擒虎一直都看不透那个钟情棋道,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的年轻人。他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被封闭在棋盘里,只有对弈时才能捕捉到他的情绪。 而裴擒虎对棋道是一窍不通的,所以和弈星也只是点头之交。 但偏偏是这个近乎自闭的点头之交,专程给他写来一封这样一封信! 信中,弈星点明了朱俊燊的身世来历,揭露了【蛇少】这幕后黑手的存在,甚至还告知了朱俊燊与蛇少在三年前狼狈为奸,破坏长城卫所! 这简直是摆明了告诉他,他一直想要的真相,就在朱俊燊那里! 然而偏偏也是弈星,明确建议他在家中避战,说什么棋盘上没有他的位置! 裴擒虎并不怀疑弈星的用心,有师父在,尧天的同伴之间就绝对可以信任彼此。但是有些事,并不是简单的信任二字就可以释怀的。 因为信任弈星,所以明知道真相近在眼前,却还是安坐家中佯装不知……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因为那既是对他自己的背叛,也是对战友和上司的背叛。 何况,裴擒虎只是信任弈星的立场,却并不信任他的手段,那诡谲百变的棋道,在裴擒虎看来总归是和阴谋诡计脱不开干系,而他最反感的正是阴谋诡计! 再何况,弈星这封信中,也没有把话说死。 他既没有搬出师父明世隐,也没有明确表示要裴擒虎闭门不出,反而在遣词造句上尽可能地委婉。 在家避战“为佳”,那么“不佳”又如何呢? 棋盘上没有裴擒虎的位置,他就不能自己走上棋盘吗?视野狭窄又如何,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去当什么棋手! 或许弈星也是知道这一点,才在信中留了口子,给了他任性的空间。 而裴擒虎这一次的确想要任性一下。 姑且不论天劫和蛇少背后交织的阴谋,单单想到无踪巷斗场内,朱俊燊那一吼、一拳,裴擒虎就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逐渐变得火热,耳畔更仿佛响起了长官苏烈那豪迈的笑声:“哈哈哈,阿虎,给我打服他!” 更何况朱俊燊背后还隐藏着他最为渴求的秘密! 或许婉姐说的才是对的,他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也做不来瞻前顾后的事情,得意忘形更不是他的风格! 有什么艰难,他都用双拳破之。 因为那才是裴擒虎,才是震惊怀远坊的虎族拳师! 想通此节,裴擒虎便下定了决心。 朱俊燊,咱们斗场再见吧! —— 然而在裴擒虎与朱俊燊再见之前,却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这一日清晨,他才刚结束晨练,就在家门前接到了莫入街斗场的魔喜鹊送来的信。 信是婉姐写的,要他尽快赶来斗场观战。 天劫拳师朱俊燊的妹妹朱诗瑶,约战斗场的钻石级高手【土下埋】郑力铭。 没人知道朱诗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场出战,但对于长安人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人们可以从此战之中,进一步窥见到天劫的玄妙。为数天后的“守卫长安尊严之战”增添几分胜算。 裴擒虎来到斗场时,早有众多好事之徒闻讯而至,拥挤的人群将整条莫入街都堵得满满当当,声势之热烈,比几日前裴擒虎击败稷下剑客,夺取二十一连胜时更甚几分。 不过理所当然,星耀级的高手自有专享通道,可以越过排队的人群,直达斗场内部。 而在休息区内,裴擒虎见到了即将出战的朱诗瑶,然而这位高挑的女拳师,却正被她的两名同伴拦着,陷入争执。 “师妹,真的没必要。”一个瘦高的武者,苦口婆心地劝阻道,“为天劫扬名,有俊燊师兄一人就足够了,我们没必要节外生枝的。” 朱诗瑶眉毛扬起,不服道:“胜绩永远是多多益善,哪有知足的说法?我们来的时候放话说要打遍长安无敌手,现在我们打遍长安了吗?赢了一个秘术师和一个毒师,就算打遍长安了?” 另一边,一个矮胖而敦实的武者则说道:“师妹你不要这么咬文嚼字,打遍长安只是虚指,我们哪有时间跟所有人都打一遍?能打赢他们的代表人物就足够了。反过来说,多战反而无益,打得越多,我们暴露的也就越多……” 朱诗瑶哼道:“所以你们怕了?怕暴露的多了,我哥会打不赢?” 两人连忙摇头。 朱诗瑶又问:“那你们是担心我打不赢?!” 两人摇头摇得更加用力。 “那你们到底在阻拦我什么!?我想和长安人打一架都不行吗?又不是私下里斗,全都是照着他们的规矩来,人家也说没问题了,就你们两个话多!” 两人继续摇头,完全说不出话来。 裴擒虎听得不由好笑,那一高一矮两个拳师姑且不论,这朱诗瑶却真是个坦率性子。 这一番对话听下来,她下场约战的理由出奇的简单:身为武者,她想战,不畏战。 至于那些零七八碎的现实考量,她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为天劫扬名立万一事,对她而言也只是武道之路上的某一站。 这份赤诚之心,对于任何一位武者来说都可谓难能可贵,一时间,裴擒虎这个看客,竟有了一丝跃跃欲试。 好在无论是斗场还是天劫,都不会允许意外的战斗发生,在朱诗瑶把兴趣点转移到裴擒虎身上以前,就有工作人员匆匆赶来,表示她和郑力铭的战斗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了。 —— 莫入街斗场的郑力铭,是整个怀远坊地下斗场的一个传奇——虽然是不怎么有名更不怎么光鲜的那种传奇。 他在13岁那年就加入了地下斗场,从斗场杂役起步,到陪练、热身战群演、青铜、白银……一路成长至钻石位阶,累计用时30年。 这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如果说在地下斗场生存超过3年,胜绩过百的星耀守门员小厨娘阿水是名动一方,那么生存时长接近十倍的郑力铭理应名震天下。 可惜的是,这三十年来,郑力铭几乎是以苟延残喘的形势强行留在斗场之内。太强的对手不打,太危险的战斗不参加,身体状况不好会鸽,手头闲钱多了更会直接休假! 三十年来,他总共只出战400多场,胜场210,负场230,输得倒比赢得更多些!能够晋级钻石,靠的是精巧地选择对手,赢一场上分多些,输一场掉分少些,以水磨工夫将积分一点点叠加上去,最终让婉姐捏着鼻子给他签发晋级证书! 然而这样一个并不光彩的钻石高手,却正适合迎战光芒万丈的天劫拳师。 输了,没有人会觉得斗场丢脸,而若是赢了自然是血赚。 更何况,一个在斗场里靠着偷鸡摸狗之术苟了30年的老油条,很多时候比那些光芒万丈的星耀高手更为难缠。郑力铭本人能同意出战,也必然是有足够的胜算。 就算赢不了,能暴露出天劫的底牌,也足够划算了。 然而现实的发展,往往会远超人们的预期。 —— 郑力铭与朱诗瑶开战后,只坚持了两息时间,就被一记正中面门的直拳打得鼻梁塌陷,昏迷不醒。 朱诗瑶取胜的方式,比其兄长朱俊燊更为简单直接。 硬实力碾压。 在绝对的实力优势面前,郑力铭的所有花招都没有意义,甚至连施展的机会都找不到。 自然也更没法逼出对方的底牌。 朱诗瑶一拳击出,便再不看对手一眼,甚至懒得理会四周惊骇无语的观众们,只是有些无聊地摆了摆手。 “就只懂得用些下三滥的小伎俩……所谓包罗万象长安城,也不过如此。你们整座城的劫数,我看也近在眼前了。” 这般挑衅意味十足的话说出口后,朱诗瑶根本不去理会观众席上的愤怒叱骂,转身便走。 而裴擒虎坐在前排雅座,也不由得为此轻轻鼓掌。 因为那实在是美妙绝伦的直拳,力量、技巧、心念的结合完美无瑕,以武者的角度来看,比朱俊燊的“劫数”更为精彩。 “啧,小裴,你这样就很不厚道了,郑力铭输得那么惨,你一点都不同情,还给外人鼓掌?” 裴擒虎不必回头,也能猜出身后的斗场老板娘一定满脸不悦。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理亏:“那的确是极其精彩的一拳,如果连为止喝彩的心胸也没有……” “我就是小肚鸡肠,怎么了?!你心胸开阔,也没见你心想事成啊。”婉姐抢白了一句,便追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这个问题才是婉姐关心的重点,她用魔喜鹊叫裴擒虎来观战,当然不是为了欣赏老油条的惨状。 裴擒虎沉吟了一下,坦然道:“恐怕结果要让你失望了。” 婉姐的确露出失望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吗?也是,结束得太快,我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啧,果然郑力铭这老货是真没用,空有钻石评级,还不如一些新人耐操,可惜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话没说完,就被裴擒虎打断了。 “从刚刚那一拳来看,朱俊燊和朱诗瑶这兄妹二人虽然师出同门,但力量的选择上其实截然不同。朱诗瑶比其兄长要更加光明正大,对武道的追求更为赤诚专一,她的直拳就如她的求武之心一样坦然,没有丝毫遮掩秘密的意图,所以她的底牌,我的确看到了。” 婉姐愣了一下,随即欣喜道:“你看出门道了?果然厉害啊小裴,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而后,她也不顾裴擒虎反对,捉着他的手腕就离开了雅座隔间,沿密道来到了地下斗场的最深层。 这是一个空旷而封闭的小型斗场,四周摆放着杂乱的兵器和机关,婉姐随意踢开挡路的两只石锁,又招招手令身后的机关闸门轰然合拢。 “好了,这里安静,可以说了。” 裴擒虎笑了笑,说道:“其实就在台上说也无妨,人家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就不怕被人知道。” “但是我们知道了多少,就没必要让他们知道了,好了快说吧,天劫拳师有什么弱点?” 裴擒虎说道:“技巧层面几乎天衣无缝,这个天劫武场一定有着非常了不起的传承,所以才能锻炼出基本功如此扎实,技巧如此娴熟的武者,她的踏步冲拳,比其兄还要完美。” 说完,裴擒虎也忽然向前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却出现在数丈开外,一记饱满有力的正拳,印在一只金刚机关人胸前,令厚实的钢板宛如轻纱一般向内凹陷进去。 婉姐愣了一下,说道:“你也会?” “看了两遍,尤其第二遍的时候人家还大大方方将诀窍演示给我,自然能模仿个七七八八,不过做不到她那么好。” 说着,裴擒虎用足尖点了点地,而婉姐这才注意到,裴擒虎落脚的地方,地砖被踩得四分五裂。 “如果是天劫的人,落脚就不会有这么重,速度也比我更快,他们并不向大地借力,拳劲宛如天数,这种技巧我实在学不会,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婉姐恼怒道:“我是让你看他们的弱点,谁让你吹起来了!?你是想说天劫无敌,你打不过,所以几天后不用打,拱手认输就完事吗?” “倒也不至于认输。” 说着,裴擒虎忽然反手向后挥出一拳,几乎同一时间,相隔数丈远的一个金刚机关人身上迸发出沉闷的震响,厚实的身躯前后摇摆,胸前钢板则被无形之力砸出细密如蛛网的裂纹。而余波不消,沿着缝隙渗透到了机关内部,破坏着深层结构,最终令内部的支柱在无奈的呻吟声中断裂,倒下。 “这是冲拳式?”婉姐不由倒抽了口凉气,而后两步走到那金刚机关人面前,伸手触摸着裂纹,瞪大眼睛问道,“威力可以这么强?你之前都手下留情了?” 裴擒虎握了握拳,没有答话。 手下留情么?多少有一点吧。 过去的二十一连胜中,他并没有遇到那种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所以他也从没将自己的虎拳运用到极致。 但另一方面,他其实也不方便将冲拳式用到极致,自长城惊变以后,他始终心绪难平,而这份心灵的动摇也影响到了他的虎拳。在力量不稳的时候,“极致”这两个字对他来说过于奢侈。 能打出刚刚那一拳,还是不久前下定决心以后,心灵的枷锁开始松动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裴擒虎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再高明的技巧,也抵不过硬实力的碾压,就如同朱诗瑶可以用正拳碾压郑力铭,裴擒虎也完全可以碾压朱诗瑶。 后者需要冲刺贴身才能打出重拳,而裴擒虎反手冲拳就能在数丈之外爆发更胜数筹的破坏力。 他很欣赏朱诗瑶的武道技巧,也承认天劫武场的技巧他模仿不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实力就逊色对手。 婉姐问道:“那对上朱俊燊呢,你有几成胜算?” 裴擒虎说道:“如果他只有对阵小厨娘阿水时的实力,我的胜算就有十成。” 婉姐闻言简直欣喜若狂:“真的!?你这家伙简直深藏不漏啊,难怪【星女士】也对你另眼相看!只要你在斗场上能以碾压之势取胜,你立刻就能成为长安城的明星!到时候你每天只要签签名画画像就有金山银山,再不用给人当保镖挣零花钱了!” 裴擒虎对婉姐许诺的美好未来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为婉姐的狂热泼上冷水。 “但是朱俊燊的实力,百分百不可能仅止于上一战时的水准,现在说什么几成胜算只是自欺欺人,胜负只有上场打过才会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是已经看穿了天劫武场的虚实了嘛!那傻丫头大大方方将出力的诀窍展示给了你,而朱俊燊对你的真实实力还一无所知,到时候敌明我暗,你稳操胜券的!” 裴擒虎不由笑了出来:“婉姐你也太乐观了。” 婉姐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只有乐观这一条路了,这场守卫长安荣耀的决战,可是把我毕生经营的资本都押上去了。如果不能维持心态上的乐观,我怕是现在就要胃穿孔然后吐血给你看了!” 看着眼前疲态尽显的老板娘,裴擒虎只感到怪罪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虽然这个女人无疑是在算计他,但客观来说并没有造成他任何实际损失。有了弈星的来信后,无论婉姐设不设这个局,他与朱俊燊的对决都势在必行。 如今下场出战,也不过是成人之美。 何况婉姐在过去的日子里,对他多有关照,比如在他初来长安,经济上比较拮据的时候,立刻就为他安排了几场奖金丰厚的战斗。而后又帮他实现二十一连胜,以星耀头衔将他捧红,这让裴擒虎在接其他委托的时候也身价倍增。 “好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和朱俊燊的对决,我初步安排在三天之后。正好是怀远坊沿经脉向长乐坊移动的时候,那边是长安最繁华的区域,届时一定会有极多的观众前来观战。守卫长安荣耀这句话虽然只是广告宣传语,但你未必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它变成现实。” 寸步不让 第6章 最长的一夜 告别了临到最后都不忘画饼的婉姐,裴擒虎回到家中,认真做着最后的备战。 他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委托,甚至熟客上门邀约,都被婉言谢绝。 他只向金纺酒家买了足供三天的饮食,而后便闭门不出,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备战。 与朱俊燊的约战,裴擒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的硬实力要胜过对手,但谁也无法保证对方手底下就没有藏着几张底牌。 这些来自天劫武场的麻烦,从一开始就是瞄准他而来的,婉姐所说的敌明我暗的优势根本就不曾存在。那么就算朱俊燊再怎么是他人手中棋子,也不至于蠢到明知实力不济,还要下场出战。 不过,裴擒虎也没有过多挂怀对手的底牌,他从来都不擅长空对空的猜想,也从来不需要做过多的猜想。 他只需要挥动虎拳,将一切阴谋和敌人都悍然粉碎! 三日之后。 砰! 伴随胸中一股热流激荡,裴擒虎重拳轰在一只粗大的漆黑沙袋上,迸发出惊人的闷响。 无形的冲击波随之扩散开来,将院中积累的浮尘激荡而起,远方树梢上,几只惊醒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匆匆飞离。 虎拳之威可谓惊心动魄,然而首当其冲的沙袋,却只是安静地悬挂在树枝下,纹丝不动。 看着那层几乎没有留下痕迹的魔犀皮,裴擒虎轻轻点了点头。 力量恢复得很好,曾经因心绪紊乱而无法控制自若的力量,已经重新回归掌控。方才那一拳,所有的威力都径直贯穿了外皮,渗透到了星绵沙里,被那产自幽海的奇物吸收消化,几乎没有丝毫的外泄。 下一刻,裴擒虎小臂肌肉陡然膨胀,五指的指甲如匕首一般弹出,刺在沙袋上。 擅长消化冲击却不耐穿刺的魔犀皮顿时被捅穿,星绵沙从中流淌出来,只是和正常形态的星绵沙不同,沙袋中流出的沙子赫然呈现猩红的颜色。 这是沙子吸收冲击到了极致,即将蜕变的表现,一般而言,一只优质的沙袋,其中容纳的星绵沙可以让一个老练的拳师苦练10年而不破。 但是全力以赴的虎族拳师,只需要一拳就能让这沙袋来到极限。 以硬实力来说,他比在长城卫所戍边的时候更强大了,在长安城的颠沛流离虽然扰乱了他的心绪,却也淬炼了他。而当他终于逐渐解开了心灵的枷锁时,力量便得到了全面的升华。 如今,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到接近巅峰,无论什么样的敌人挡在眼前,他都有信心与之一战。 而就在此时,一只魔喜鹊飞到院门外,用长喙敲打其了木门。 裴擒虎轻轻出了口气,意识到出战的时刻已经到了。 他推开门,那魔喜鹊立刻扇动着翅膀,跳到他肩头上,发出喳喳的尖叫。 “嗯?我不需要带路啊?”裴擒虎有些奇怪。 喜鹊轻轻啄了下他的耳朵,然后抬起爪子,露出捆着的一张字条。 裴擒虎拆开字条,浏览过后便皱起眉毛:“婉姐又安排了别的节目?这个时候?” 字条上说,为了提高宣传效果,出战的两人需要搭乘奚车,沿着怀远坊巡回飞行,而后才会在斗场内集合,展开惊天的对决。 字迹是婉姐的字迹,纸条背面的无形标志也确认无误,但裴擒虎却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不过,他很快就甩掉了心头的些许阴霾。 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他此时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 “好,你带路吧。” 长安城的奚车,就如同这座城市的血管,四通八达连接着城中各个坊市。这些以机关驱动的交通工具,自由变换着水平行驶和攀爬模式,在长安那错综复杂的地理结构中穿梭自如,将乘客迅速而准确地送抵高低错落的目的地。 没有奚车,就没有长安的繁华。而长安的繁华又反作用于奚车,令长安奚车独步天下。时至今日,这长安城标志性的机关造物,所承载的已经远不止于交通工具这么简单。它就如同这座位于大陆中央的城市一般,热情洋溢地释放着象征文明的万丈光芒。 更快的速度、更高的稳定性、更复杂的功能性……长安城的奚车,能够从任何一个角度来完美地守护“机关之城”的荣耀,拥有着令任何同行也为止羞愧汗颜的卓越性能。 裴擒虎坐在奚车上,看着长安城内如火树银花的繁华灯火,不由地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看到数十架奚车首尾相连,绵延数百米,搭载着上千人上下攀爬的壮观景象,曾恍惚出神,许久未能合拢嘴巴,而身边的长安人,则纷纷露出习以为常的微笑。 那份微笑中,洋溢着长安人的自豪。 时至今日,裴擒虎也已经成为了一名长安人,再不会对穿梭的奚车感到惊讶,一方面,他已经见识过更为宏伟壮观,直逼长安《机关律》许可极限的奚车长龙,另一方面,他也见识了长安人如何将独步天下的机关术进行充分的商业运作。 若是在偏远地区,一架高性能的奚车足以成为镇邦之宝,地位堪比长安花车。但在长安城里,奚车却格外平易近人,它们会在两侧以漆画绘制广告,内容从平康坊的明星舞姬到曲江坊诗人的妙手文章,从进口的华美丝绸到孟大叔的祖传酱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而奚车行进在城中各个坊市之间,便将这些画面带给了沿途的长安人。 更有甚者,有的奚车根本就不以载人交通为目的,通体绘制了成百上千的密集广告,在长安城里穷尽坊市间的“经脉”反复巡游,一度造成长安人的精神污染。 而如今裴擒虎所搭乘的奚车,便是这样一架半广告性质的奚车,车内只有他一人,内部空间却宽敞地足以容纳平康坊的舞团热舞,其框架结构高大地如同奢华的花车。这种结构,当然不是为了让裴擒虎能在车中练拳,而是为了让奚车两侧能容纳更大的广告画面。 当奚车行驶在长安夜色中时,两侧的朱墨灯笼会点亮柔和却强势的红光,将漆画映得宛如明星皎月般醒目,再然后…… “云中强敌,步步进逼!” 奚车外,回荡着一个深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而伴随声音响起,奚车两侧那靓丽的风景漆画也随之动了起来,红黄相间的底色逐渐退去,从中呈现出一个三头六臂、眉目狰狞、似人似鬼的形象。而那狰狞的生物更上前一步,发出嘶哑的笑声。 “哈哈哈,长安城不过如此,我今日便要打遍长安!” 裴擒虎在车中见了,不由失笑,朱俊燊什么时候沦为这幅恶鬼的形象了?而且这三头六臂的恶鬼画,这几个月已经反复用了第三次了,婉姐看来是真的已经倾家荡产,连找曲江坊的画师约新稿的钱都没有,只能旧物利用了。 但奚车四周的过客却没这份司空见惯的余裕,见了“朱俊燊”的尊荣后,纷纷发出惊恐的吸气声。 毕竟夜色之下,一个漆黑的恶鬼扑面而来,那画面绝非任何常人能消受得起。所以随着奚车行进,两侧的骂声也不绝于耳,更有人直接提笔给鸿胪寺和虞衡司写起了诉状。 然而,与发生在地下斗场的喧闹相比,街上的喝骂声简直是温文尔雅。 —— 地下斗场,当身材魁梧的朱俊燊出现在场地一侧的瞬间,就被全场的惊恐呼喝声所淹没。 “我草这什么鬼东西!?我心脏都要停跳了!” “来救人啊,我爷爷好像猝死了!” “妈妈,妈妈!” “宝贝别怕,妈妈在这儿……等等你是谁家的倒霉孩子,我的宝呢!?” “靠,谁,谁在我裤子上洒水了!?” 沸腾一般的喧嚣声,随着朱俊燊的登场而轰然爆发在地下斗场中。 以至于这位紧握双拳,自信能打遍长安无敌手的高手,刹那间也有些惊疑不定。 自己其实是这么难看的吗? 直到他看到了伴随他出场而猛然被点亮的场内宣传画。 绘制在长安城奚车上的恶鬼像,以更加生动灵活百倍的姿态,呈现在斗场的地面、墙壁、天穹上。它们或者龇牙咧嘴、或者张牙舞爪、作势欲扑,身形虚虚实实,以假乱真。而伴随这些恶鬼的舞动,斗场内甚至隐约渗透出了一股恶臭逼人的血腥味,以及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汹涌而来的压迫感,比起奚车上的宣传画,强了何止十倍? 毕竟,这是婉姐亲自从稷下学院采购来的魔道染料,绘制出的画面已经超越了逼真的境界,达到勾魂夺魄的地步。 最早,这是一群单身的魔道学子发明出来为自己画老婆的,一经问世,立刻掀起了纸片人的热潮。而后来染料和画师都供不应求,纸片人价格也步步高企,一个品相上佳的纸片人甚至需要648枚稷下通宝,而寻常单身狗倾家荡产都难以买齐整套。 婉姐顶着如此狂热的市场环境,将有限的预算全部拿来布置场景,效果自然出奇的好,以至于地下斗场内一时间宛如百鬼夜行,观众的情绪也被全面引爆。 反而是正主被刻意藏在阴影中,无人关注。甚至朱俊燊那反光的光头,都显得毫不起眼。 虽然手段谈不上光彩,但婉姐却无疑是成功地朱俊燊可能享有的人气打压到了最低点,并成功地将“朱俊燊肆虐长安城”那恶鬼的形象,深深烙印到了众人脑中。 无论是事前对天劫一无所知的人,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暗中期待着这批新人能在长安逞凶,以便于自己浑水摸鱼的人,甚至是因为朱诗瑶的帅气表现而对天劫产生了兴趣的人,此时此刻都深深陷入了恐慌之中,只恨不得立刻有救苦救难的英雄从天而降,剖开黑暗,为众人带来光明。 而深谙人心的婉姐,当然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满足观众的胃口。 于是,在恶鬼的凶威酝酿到极致的时候,光明降临了。 “我裴擒虎决不允许你在长安放肆!” 随着一声虎咆,一记光明炽烈的重拳从天而降,粉碎了场内的千百鬼影。 “想打遍长安,先过我这一关!” 驱散了妖魔化的朱俊燊的鬼影的,是属于裴擒虎的矫健身影,这位星耀斗士的画像,以熊熊燃烧的烈火姿态呈现在了众人眼前,这一刻,哪怕是平日里对赌斗丝毫不敢兴趣的人,也不由得对这位属于长安的斗士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 “那就是裴擒虎?”一个和闺蜜一道来这里约会的姑娘,拉住闺蜜的手臂,细声问道。 “是啊,听说之前在斗场连胜21场,如今代表长安来迎战那个恶鬼……啧,本以为是斗场的人胡乱宣传的,但是看肖像画还挺帅的,待会儿买个他的周边***支持一下吧。不过,画像到了,他本人呢?” “是哦,但那个恶鬼好像已经出场了,裴擒虎呢?” 在人们的喧嚣声中,场中裴擒虎的画像依然璀璨生辉,却终归显得有些单调,相较于造价昂贵的纸片人,人们更期待有血有肉的英雄能亲身降临。 但是理所当然,婉姐不会那么容易满足观众的要求。 如果每一次英雄都能恰到好处的赶到,那英雄的价值岂不是大打折扣? 只有姗姗来迟的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 只不过,裴擒虎的这个珊珊来迟,是真的迟。一直到场内气氛逐渐缓和,人们的心情脱离了惊魂方定,开始变为焦躁不安,那虎族青年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 “我说,好像快到比赛时间了吧,他还不来吗?” “不会迟到吧?话说真迟到了怎么算,自动判负吗?” “别想那么多,怎么可能迟到,就算迟到也是斗场主人故意设计的,饥饿营销嘛,据说是地下斗场的拿手好戏了。” —— “这又是婉姐的饥饿营销吗?有点过分了吧?” 与此同时,奚车上,裴擒虎看着车厢内的座钟指针已经指向了预计的选手登场时刻,也是不由好笑。 此时,他距离会场仍有不短的路,而这奚车却还在载着他朝相反的方向疾驰,仿佛完全不在乎乘客马上就要迟到。 如果不是裴擒虎已经亲身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刻意设计的迟到,恐怕早就跳车了。自从他豪取十连胜,成为婉姐的重点关注对象,他就很少准时出场了,婉姐通知他的登场时间永远比实际时间要晚一刻钟,所以眼下这一幕,也算习以为常。 只不过,再怎么习以为常,裴擒虎距离跳车,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作为地下斗场的星耀选手,他并不反对斗场主人做一些营销设计,无论是发行他的周边产品,还是要他偶尔迟到那么一时半刻,搞所有人的心态……裴擒虎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场比赛是不同的,这个时候搞饥饿营销,铜臭味已经有些让人作呕。 当然,真的为此恼怒,那就是自己搞自己心态了,等比赛结束后再去找婉姐算账吧……裴擒虎这么想着,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接下来要面临的是一场恶战,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状态万全。至于奚车外发生的事情,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然而不过多久,闭目养神的裴擒虎,意识中就忽然泛起波澜,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石子,又仿佛是精美的玉器忽然绽裂。 他睁开眼,随即皱起眉:奚车的位置,未免太偏了。 就算是为了饥饿营销,故意让裴擒虎在赛前乘车绕圈子,也终归是该围绕着怀远坊周边。 选手登场预热的环节可以迟到,但是比赛正式开打,总不能继续迟到吧? 但现在,车外的景色已经完全不属于怀远坊,而是来到了远离坊市群的荒凉地带。 用荒凉一词或许略显偏颇,因为就在奚车两旁,便有整齐的灯火照耀着作为道路的长安经脉,此外还能看到鸿胪寺的巡夜人、辛苦经营夜市的货运商人,即便在夜间也是人来人往。 长安城内,哪里真有荒凉的地段? 然而这里终归离怀远坊太远了,远到裴擒虎已经看不到怀远坊的轮廓,而奚车非但没有调头的趋势,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越行越快。 裴擒虎紧皱起眉头,抓过手边那只可以直接联系地下斗场的传音器,却发现传音器内悄无声息,早早就被人切断了线路。 而后,他又拉下座位旁边的紧急制动闸,果不其然,毫无反应。 “哼……” 裴擒虎立刻起身,大踏步地来到了奚车尾部的驱动室。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中更是一沉。 长安奚车的机关核,堪称这座机关之城的不传之秘,每一个核心单外观上就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然而如今这枚艺术品,却如同被无形之手揉捏的橡皮球,伸缩、膨胀,状若癫狂。 从机关核中流淌出的能量,以不可抑制的洪流之势导向奚车的关节处,驱动着它越走越快,也越走越远。至于导航和刹车的机能,早已经完全瘫痪! 寸步不让 第7章 最长的一夜续 地下斗场的后台,一个身材高状的汉子战战兢兢地低头弯腰,细声向斗场主人回报着坏消息。 而在汉子对面,一个身材娇小,却气势惊人的女子,一脸怒容地瞪视着无能的手下,质问道。 “人还没到是什么意思!?” 汉子辩解道:“我真的是按照您的吩咐安排的奚车,还特意叮嘱了车行的人设置导航的时候不要绕太多路,照理说人早该到了。” “照理说?!如果什么事情都能照理说,我还花钱养你们这群废物干什么?你……” 婉姐的怒气才发泄到一半,一声嬉笑就出现在耳畔。 “呵呵,婉姐,后台都是自己人,何必再这么惺惺作态呢,让选手迟到,吊观众胃口,调节现场气氛,这不都是你的拿手好戏嘛。这次准备工作做得这么充分,我们就等着跟婉姐你发财了!” 婉姐的怒意随着目光向旁边扫去,一个珠光宝气的富商坐在软垫上,冲婉姐眨了眨眼,仿佛彼此早有默契。 婉姐只气得胸脯高高鼓起,最终却还是将火气强压下去。 为了筹备这次守卫长安荣耀之战,她所做的其实远不止倾家荡产……因为平日里倾家荡产的买买买实在太多,所以这次她还向其他坊市的富商们借了不少钱。 如今坐在后台里冲她眨眼的这位,就是她的债主,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特氏车行】的马大老板。这次大赛宣发的奚车,几乎全部来自马老板。 “马老板,比赛的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哈哈,我当然不担心,婉姐你做生意的手段我一向是佩服的,只不过这种大赛你也敢玩饥饿营销……” 婉姐深深吸了口气,打算认真解释两句,然而就在此时,又有个心腹手下,一脸迷茫地踉跄跑来,在她耳边用颤抖的声线说道。 “老板,裴擒虎他……失联了,奚车联系不上,远程遥控机关也失效了,怎么都刹不住车,那奚车载着裴擒虎,似乎是越走越远了。” 这一刻,婉姐心中如坠冰窟,所有的侥幸心全都烟消云散。但寒冷的刺激反而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那挤眉弄眼的车行马老板,问道:“马老板,听说这次赌盘,有人在天劫武场的人身上下了天价重注,我们之前一直好奇究竟谁这么豪爽,不知马老板有没有线索?” 马老板笑道:“哈哈,婉姐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是人家大老远跑来立威,要说背后没个主使,没个金主,我是万万不信的。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既然你对自家的星耀拳师无比自信,那其他人下再多的注,也只是给你送钱。我这里先恭喜婉姐发财了。” 婉姐冷笑道:“说得没错,背后没有主使,我也万万不信。不过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有陌生人莫名其妙给我送钱。阿三,过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从后台的天花板上倏然落下。 婉姐说道:“把赌盘取消。” 这一下,整个后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不止是斗场的工作人员,就连做客的马老板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婉姐。 婉姐辛苦筹备这场守卫长安荣耀之战,最大的盈利点就在赌局上,如今她取消赌盘,几乎注定血本无归,而且这个时点忽然宣布赌盘取消,她几乎是在得罪所有赌民! 片刻过去,婉姐身后并没有回应,反而马老板缓缓眯起眼睛,笑道:“婉姐,你这是何必呢?” 婉姐不予理会,只是回过头看着负责操控赌盘的阿三,质问道:“你没听到我说话?” 全身黑衣的阿三一脸为难:“老板,赌盘已经在坊主那里公证过,没法取消了。” “哦?我有跟你说过可以去找坊主公证了吗?” 阿三说道:“但是一般都是赌盘开设之前就要公证的……咱们已经拖得太晚了。” “所以,你说为什么我一直没让你去公证呢?”婉姐冷冷地注视着他,而后叹了口气,“阿三,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七年。” “七年啊,这七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辛苦你了。” “啊?这都是我应该……” 阿三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婉姐手掌心里忽然迸发出炫目的宝光,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戳刺,意识顷刻间烟消云散。 伴随咕咚一声闷响,婉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手下化作冰冷的尸体,而后收回了种在阿三脑中七年之久的【冰魄水晶】。 另一边,曾经游刃有余的马老板,已经面色铁青,他紧盯着地上那具无头的尸体,既是惊恐也是愤怒。 “李婉婉!” 婉姐说道:“放心,既然是公证过的赌盘,就算真的有诈我也会认到底的,不过,前提是你们也要懂得认账!” 说完,婉姐猛地将手拍在桌上,哗啦啦一阵脆响声中,一张镶金戴玉的书桌当场崩塌。 —— 哗啦啦! 那枚结构精致而繁复,宛如艺术品的奚车机关核,在虎拳的重击之下,如同玻璃器皿一般化作无数碎片,落在裴擒虎脚下。 而伴随机关核的碎裂,这辆一心向着远方,无论如何都刹不住的机关造物,终于发出一阵意犹未尽的呻吟,身躯左摇右摆,轰然坠落在夜色下的长安街道上。 猛烈的冲击将车厢内的大部分精美装潢都化为齑粉,而裴擒虎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紧握着双手,心中的怒意已是难以遏制。 显而易见,这当然不是婉姐的饥饿营销,而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陷阱,有人恶意改造了这架奚车,让它载着裴擒虎远离斗场,以错过和朱俊燊的决战。 裴擒虎平生最恨的就是阴谋诡计。 当年长城卫所的戍边将士们何等豪情壮志?在苏烈的带领下,他们百战百胜,宛如不倒的高山,守护住了长安边境安宁,也守护住了卫所的荣耀。最终,却亡于阴谋诡计。 而如今,又是阴谋诡计,让他在开战前就陷入窘境。 看着脚下的碎片,裴擒虎又慢慢松开了手。 诚然,他以虎拳阻止了奚车的暴走,但没了奚车,他也就没了第一时间返回怀远坊的希望。 守卫长安荣耀之战的这一晚,也是长安坊市例行“移动”的时间,整个过程中,长安城会“经脉错乱”,坊市、街道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换位置。非得是搭载了导航机关的奚车、又或者极端熟识地理的老人,才有可能辨别方位,找准路径。 而裴擒虎显然算不得老长安人,所以当他被逼无奈地砸掉了奚车的机关核心时,就注定了回归怀远坊的这一路要倍加坎坷。 时间有限,他必须抓紧了……好在他摧毁核心前就看得分明,奚车坠毁的地方虽然人迹不多,却有两个提着铜尺挎着钢刀的巡夜人。 长安城里,没有几个人能比这些鸿胪寺的巡夜人更熟悉地理,就算是在坊市移动,长安经脉错乱的夜晚,他们也能闭着眼睛前往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 然而,当裴擒虎走出已成残害的奚车,准备去找巡夜人求助时,却见两个脸上青筋怒绽的中年人已经挡在了他面前。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一个青筋呈八字绽放的巡夜人,咬牙切齿。 “光天化日……不对,长夜漫漫……不对,众目睽睽……当着我们的面制造交通事故,蓄意伤害无辜群众,你这是完全不把鸿胪寺放在眼里!”另一个青筋呈井字绽放的人,则越说越是恼怒,直接拔出刀来。 “现在,举起双手放在脑后,然后蹲在地上!”八字筋怒喝道。 “胆敢反抗,格杀勿论!”井字筋将戒刀在身前一挽,顿时刀光如星,令人目眩。 而裴擒虎迎着刀光,只感到胸口憋闷,仿佛窒息。 巡夜人作为市井秩序的维护者,别的不说,勇悍绝伦四个字的确是当之无愧。他们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个人武艺尚在其次,面对任何强敌都绝不示弱,当机立断的勇气,才是稳定人心、维系秩序的关键。 当然,以上这些,是鸿胪寺对外的说辞,而如果套用李元芳的诠释,那么鸿胪寺巡夜人大概就是…… “任凭你是天王老子,他们也敢拔刀找茬的一群**,以后遇到了记得帮我揍他们。” 事实上,裴擒虎在长安城住了这么久,与鸿胪寺的人当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而大部分时候他们都相处愉快。 比如先前他给商行货队押镖,就得到了鸿胪寺探员的大力帮忙——几个正在路边吃涮锅的探员,热心地给他指了一家炊饼做得极好的铺子,之后很长时间裴擒虎的主食都是从武老板那里买。 可惜巡夜人和一般探员,的确是截然不同的,能够行走在夜色下的长安,他们的实力和桀骜不驯在整个鸿胪寺都首屈一指。 裴擒虎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爆发武力冲突,何况他如今还有求于人,所以面对井字筋的刀花,他耐心解释道:“这是误会……” 却不料他才刚一开口,井字筋的戒刀就长驱直入地刺了过来! 裴擒虎心下叹息,身体却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那戒刀的刀尖堪堪停在他胸前不足一毫之处。 刀光冷冽,却连裴擒虎那毛皮坎肩的一根毛都没伤及,井字筋运刀之妙堪称化境。 然而井字筋见状却反而更加恼怒:“挺游刃有余的嘛!居然看得出我的刀路!?哼,长安虽大,有这份眼力的人也没多少!而这种人夜半乘奚车出游,又在大道上公然制造车祸,我看是对长安城治安的赤裸裸的挑衅!” 八字筋用铜尺轻轻敲打自己的手掌,点头道:“有理,有理,我们这是遇到大功一件了。” 裴擒虎听得只觉莫名其妙,只好辩解道:“我是怀远坊的拳师裴擒虎……” 八字筋顿时变了脸色:“知道你是裴擒虎!姓裴了不起啊!?” 井字筋则收起戒刀,有些迟疑:“妈的那个字真念裴?我还以为念非呢……” 八字筋转头怒视着同僚:“多读点书,少丢点人!哪怕去听听说书也好!” 而后八字筋又将怒目转给了裴擒虎:“这几天,你的名字我都快听到吐了,各个坊市群都有你的传单,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讲你的故事,奚车上还会印你的广告……守卫长安城的荣耀,哈?面子可真大啊!比我们鸿胪寺加起来还大十倍了吧!” 井字筋也附和道:“合着我们这群领俸禄的探员都是酒囊饭袋,只有你们地下斗场的是好人!?要不是我们两个以前也在斗场混到过星耀上下,还真信了你的!” 裴擒虎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道:“既然你们也在斗场待过,就该知道这都是地下斗场为了引人瞩目而编的广告词而已。广告的事情能当真吗?怀远坊的孟大叔酱肉广告遍布全城,自称是长安第一酱肉,难道你们也要为虚假广告去抓孟大叔?” 却不料八字筋闻言只将眉头竖的更高:“孟大叔酱肉当然是长安第一!不然你给我找个更好吃的来?” 井字筋也连连点头附和:“你要找得出来,今日我们就放过你。” 裴擒虎听到这里,便不准备再浪费唇舌了。 哪怕是他这种并不长于交际,不太懂得人心算计的耿直性子,也听得出这两个巡夜人是在故意找茬。 理由?或许是他们看不惯魔种出身的星耀拳师最近的风光。也或许……这两个恰好在附近巡逻的巡夜人,和阴谋布置奚车的人,是同一阵营? 想到这里,裴擒虎也就放弃了求助巡夜人的打算,只想尽快摆脱他们。 所以他强耐着性子,做最后的辩解:“二位,今晚我真的有要事在身,与天劫拳师的决战就在午夜,我就算现在赶过去,时间也已经有些吃紧了。” 八字筋点点头:“知道知道,‘午夜决战,守卫长安’嘛,刚刚还有辆广告奚车在长乐坊那边违规行驶呢。我们当然知道决战就在不久之后。” “但是呢,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井字筋冷笑道,“我管你是为了守卫长安,还是为了发财致富,你当着我们的面制造车祸,破坏长安治安,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当长安律法不存在吗!?” 裴擒虎说道:“车祸不是我造成的……” “你当我们眼瞎?!分明是你一拳打碎了机关核,这大家伙才一头坠落下来,那迸溅的零件差点就伤到无辜路人了!” 裴擒虎说道:“这附近哪有什么路人?” “伤不到人,伤到花花草草就无所谓了?!” 裴擒虎再次沉默,他从来也不是能言善辩的类型,和巡夜人这番东拉西扯,他已经腻了,而且他也分明看出来,这两个巡夜人是真的不想放他走了。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了。 “见谅。” 下一刻,虎拳咆哮,再不留情面! “好,暴力拒捕,就别怪我刀下无情了!”前星耀级高手井字筋怒吼一声,戒刀寒芒如月,勾向裴擒虎的冲拳! —— 与此同时,一抹如流星般闪耀的刀光,点亮在地下斗场。 刀光点亮的瞬间,斗场四周也响起了观众们的震天呼喊。 “杀了他,杀了他!” “刀僧无敌,钻石第一!” 场内,一名持刀的胖大僧侣,也微微勾起了嘴角,感到胜券犹如身前宝刀,正被他牢牢把握着。 作为莫入街斗场如今暂列钻石位阶第一的选手,他一直都在等待证明自己的机会,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本该下场和天劫拳师恶战,守卫长安荣耀的那个人,莫名其妙不能出场,所以无奈之下,斗场只好按照赛前制定的规则,让本来负责暖场的人去支撑门面。 毕竟天劫武场挑衅的是长安城,而不是裴擒虎,只要能守卫长安荣耀,是不是裴擒虎并不那么重要。按照赛前白纸黑字立下的规矩,双方会各自派出4人,先输光的一方落败。 原先的计划里,前面的三场只是暖场,地下斗场会派出一些资历深厚的钻石级高手,与朱俊燊的师弟师妹交手。他们的胜负无关紧要,本质上只是暖场和才艺展示。真正的焦点之战是裴擒虎与朱俊燊。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裴擒虎的意外迟来,天劫武场也改变了策略,朱俊燊当先出场,根本不给对方暖场的空间。所以斗场被逼无奈,只好将本用来暖场的选手,当做正赛选手派上场去。 而“刀僧”,便是斗场无奈之下,拿来顶替裴擒虎的高手之一。 当他走上场时,四周的欢呼声,几乎让人以为他才是正牌选手,那个迟到的裴擒虎只是替补。 刀僧之名,在怀远坊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尽管他在钻石位阶停滞不前已经很久,但任何人都不会忘记他那一手赤阳神刀。他巅峰之时,曾以此刀斩断过星耀高手的手臂,而这一次他出场迎战朱俊燊,几乎开场就以手中宝刀压制了对手。 当他的赤阳光芒彻底笼罩全场时,那胖大的身影仿佛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反观被刀光笼罩,却仿佛无知无觉,不作任何反应的天劫拳师,俨然是不知所措,落入下风,这一刻,人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刀僧本人更是不由喜笑颜开。 上场前,婉姐特意托人来嘱咐他,说什么“不要求胜,也不需要求胜,只要尽可能将比赛拖延下去,拖到裴擒虎到场,他的任务就圆满完成。” 现在看来,这斗场女主人,对他实在太轻视了! 何须拖延时间,何须什么裴擒虎?区区天劫,不过…… 然而下一刻,胜利的曙光与刀光一起,被一记朴实无华的重拳凿穿、粉碎。 —— 呼啸的虎拳,如同一阵毁天灭地的流星雨,以堂皇之势从巡夜人身上,连同他们的铜尺钢刀一道淹没。 在夜色中绽放的刀光戛然而止,两位身手高强,曾一度触摸到星耀级边缘的巡夜人,被千百计重拳轰击,只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列足有百节的奚车碾了过去,顷刻间就人事不知。 而苏醒以后,他们看到的则是十余张幸灾乐祸的同僚的脸。 “老八,输得够惨啊,脸都让人打歪了。” 八字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滚你妈的,老子天生脸就歪!” “老井,你的刀呢?” 井字筋闷哼一声:“不听话,扔了。” “啧啧,二对一,还让人打成这样,你们两个可是给我们鸿胪寺长了脸啊,以后兄弟们吃涮锅的时候,都只能假装不认识你们了。” 八字筋又骂:“你们这群王八吃涮锅什么时候记得过我们!?” “说真的啊,你们两个也不是瞎子,明知实力有差距,还要硬上?” 八字筋义正辞严:“废话,那兔崽子当着我们两个的面把一辆奚车砸下来,构成严重公共威胁,我们不当场拘捕他,怎么对得起手中铜尺和身上皂衣?!” “说实话。” 井字筋叹息:“有人举报裴擒虎危害公共安全,然后只要我们依法将他拿下,就能拿到一大笔钱……然后他还付了定金。” “于是你们就这么被收买了?啧啧真是耻辱啊。” 井字筋又叹息:“那你们又是为什么来的?我记得今晚不是你们的出勤时间啊。” “哦,有人提前举报说这里会有严重的公共安全事件,只要我们及时赶来阻止,就能拿到一大笔钱。他还付了定金。” 八字筋愕然道:“我靠,这明摆着是阴谋啊!你们还真来了?” “废话,如果阴谋发的钱比鸿胪寺还大方,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来?” 而话音刚落,一声轰然巨响,自遥远的坊市间滚滚激荡而来。 所有的巡夜人都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寸步不让 第7章 最长的一夜终 轰隆隆。 沉闷的声响中,整个地下斗场开始微微颤抖,隔绝场地内外的透明能量屏障上忽而激起无数层波纹,仿佛激荡在观众心间。 不久前还疯狂地为下场迎战强敌的钻石高手大声喝彩的观众,不约而同失声。 因为就在他们眼前,那个传说中底牌更胜“刀僧”的前辈钻石高手“火炉大叔”,已经连同他那神秘莫测的法宝“红泥小火炉”一道,在朱俊燊的震拳之下四分五裂。 在刀僧惨败之后,人们就料到,今天斗场强推出来,用以顶替裴擒虎的三名钻石高手,根本不可能有胜算,如果裴擒虎真的不能及时赶来,这一场守卫长安荣耀之战,很可能会狼狈收场。 而有了刀僧的教训,后来者自然谨慎许多,开战后,火炉大叔就以红泥业火燃烧自己的血肉精气,构筑起一道缠人的防线,不求得胜,只求坚持得足够久。 而这位钻石高手,也真的拖延到了时间。 在前两场热身战都被速战速决的情况下,火炉大叔以一己之力将战斗时间拖到了接近一个小时!场面上甚至一度平分秋色! 火炉大叔以出人意料的表现赢得了全场观众的呼啸,而观众席中,也隐隐流传出裴擒虎即将赶到现场的传言。 然而,就在人们仿佛再次看到胜利的曙光时,朱俊燊却抓住了火炉大叔久战力竭露出的破绽,一拳震天地! 从胜利到尸骨无存,只需要一个瞬间,而现场情形之惨烈,甚至让很多观众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在尸骸狼藉的场地正中,朱俊燊那宛如冰雕一般冷漠不动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 “好,这下,死掉的人就有三个了,你们无人可用,按照规矩,今晚的决战是我们天劫赢了。呵,长安城的劫数已到了!” 说完,这位身材壮硕的武者,甚至不屑于理会裁判的判定,径直转身离场。 而场地四周的观众们,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脚踩着火炉大叔的鲜血,一步步扬长而去。 场内的沉默维持了很久,而后轰然爆发。 “裴擒虎!” “这什么狗屁比赛,主办人出来受死!” “对啊,你们信誓旦旦一定能守卫长安荣耀的星耀高手呢!?派几个无能的杂役来送死,然后把决赛胜利拱手相让,你们是故意给长安丢脸的吧?!” 群众的愤怒,宛如嘈杂的暴雨,又如同汹涌的江河,接连三场败战,亲眼目睹三位颇有威望的斗场战士惨死,人们的悲愤已经酝酿到了极点。 作为这场失败决赛的筹划者,斗场主人自然责无旁贷。 然而本该出来承受怒火的人,却迟迟没有出场,仿佛在纵容怒火的蔓延。于是怒火就顺势蔓延,一路燃烧。 —— 看着眼前一路燃烧来的熊熊烈焰,裴擒虎再次握紧了双拳。 就在他眼前,一座古朴而方正的坊市高塔,忽然被一道天上流火所笼罩,那火焰如同神罚一般骤然降临,带来了不可思议的高温和冲击,高塔顷刻间化为灰烬,而余温则将坚固的地面融化成流淌的熔岩。 冲击波与熔岩的灼热从高塔四下蔓延,阻断了所有去路,逼迫裴擒虎不得不停住脚步,然后步步后撤。 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巡夜人后,裴擒虎几乎是靠着运气找到了一条通向怀远坊的道路,然而这条路却在他眼前就这离奇断绝。 隐约间,他感到那从天而降的火焰中,仿佛有一种熟悉的力量,一种看似不强,却能牵星引月的力量……但他却来不及去细细分辨了。 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竭尽所能赶回怀远坊。 看着眼前越烧越旺的猛火,裴擒虎没有犹豫,调头就走。而他的身影很快就被长安城那漫无边际的夜色吞没。 这一晚,震惊坊市的爆破发生了不止一次,而被惊动的人的规格,更是远远超乎了常人想象。与那些闻名已久的大人物相比,守卫长安荣耀的裴擒虎都要黯然失色。 他就像是一枚置身洪流的棋子,在棋手的摆弄下身不由己……尽管他一心向前,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干扰,逼迫着他逐渐远离目标。 —— 这一夜,长安宛如沸腾。 而莫入街地下斗场的沸腾之声,尤为激烈。来自前场观众的怒吼、叱骂声,穿透了几层厚重的墙壁,直抵斗场后台。 车行的马老板呵呵笑着:“所以,婉姐,婉老板,你不用过去看看吗?我怕那些愤怒的观众要把斗场掀翻掉啊。” 婉姐说道:“反正过了今晚,这斗场也就不属于我了……恭喜马老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就借助外人之力,将手伸到了地下斗场。” 马老板连连摇头摆手:“婉姐你不用这么套我的话,我一直都是那句话,这件事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看客。只是不凑巧看到了一场老朋友的悲剧。不过呢,在商言商,咱们当初签借款合同的时候,约的很清楚,你是以斗场主人的身份为抵押,所以……” “所以恭喜你,过了今晚,莫入街的斗场就归你了,现在去把那些砸场子的人劝住,你还能保留一个完好的斗场。” 婉姐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反而让马老板忍不住眯了眯眼:“你真就这么放弃了?你经营多年的斗场,真要转给我?” 婉姐说道:“公证过的东西,无论是赌盘还是借款的契约,我都会认到底……但还是那句话,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人,最好也学会认账!” —— 清晨时分,一身狼狈的裴擒虎行走在怀远坊那熟悉的街道上,那疲惫的脚步,宛如刚刚行走了一个人生。 昨夜,无疑是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在经脉错乱的长安城内,他迷茫地奔走至清晨,才终于见到了熟悉的怀远坊,金纺街。 这一切当然是反常的,因为一个人就算再怎么迷路,也不至于迷上一整晚。昨晚的长安,仿佛是被人刻意操控的棋盘,而他则是在格子里迷走的孤单棋子。 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从头到尾,他甚至连一个可以询问究竟的人都没有!过去无微不至照料他的尧天组织,也在昨晚离奇地没有现身。这让他对整座长安都感到陌生起来。 眼下,金纺街这熟悉的街景中,同样透着陌生。 街上行人依旧稠密喧嚷、怀远坊那包罗万象的生态也依然维持着旺盛的活力、人类、魔种、机关人随处可见,而其中更有不少是熟面孔。卖包子的孙姐、卖肉的郑小二、唱曲的蔡哥……都是老熟人了。 然而行走在这些老熟人中间,以往那亲切的问候声却已经消失不见。 人们依然会对这个星耀拳师投来关注的目光,但目光中却不是往昔的亲切和佩服,反而是疏离乃至仇恨。一时间,裴擒虎感觉自己仿佛不是行走在包罗万象的长安,而是在一个排斥魔种的荒野乡村。 忽然间,一个哭丧着脸的胖子,越过人群来到他面前。 裴擒虎看得分明,那是他在地下斗场的死忠粉之一,然而不及打招呼,他就被胖子一把就拽住了衣领。 胖子声音颤抖地质问道:“你还有脸回来!?吹嘘的时候说得自己仿佛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二十一连胜星耀高手天下无敌,守卫长安荣耀的重担都只能落到你身上,真到了开打的时候却逃之夭夭,任由外人耀武扬威,作践我们长安的脸面,你,你还是个人吗!?” 裴擒虎没有去反驳,也没有甩开这个胖子的手,他只是从对方的声音中听到了浓浓的悲哀。 而胖子的质问,仿佛打开了无形的闸门,不久前沸腾在斗场中的恶言恶语,呼啸而来。 “裴擒虎!贪生怕死可以,别拖累其他人!去给火炉大叔下跪!” “浓眉大眼的,想不到却是个如此卑鄙的骗子!” “说不定根本是那些蛮子的内奸,我记得他来长安也没多久,还是个魔种……” 一时间,质疑和谩骂充斥着整条街道,让这个熟悉的地方变得越发陌生。曾经熟悉而亲切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前几天还会对他点头示意,报以微笑的人,此时却横眉怒目,高高挥起了拳头。 而就在恶意汹涌,即将彻底爆发的时候,忽然间人群中走来一个身材矮小,却存在感十足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皂衣,头上两只硕大的耳朵格外醒目。 正是大理寺的密探,怀远坊的常客李元芳。 看到李元芳出场,沸腾的民怨霎时间就熄灭了下去,这位大理寺密探再怎么平易近人,当他高举着腰牌之时,他也代表着长安城内最精锐的治安力量,人们完全可以从那矮小的身影中看到狄仁杰的影子。 李元芳手持腰牌,威严横生,之时他脸上那开朗的笑容却丝毫不改,他一路走,一路轻巧地安抚着民心。 “别这么紧张,我不抓人也不打架,继续包你的包子——不过别再用那种一点肉香都没有的冻肉了,难吃死了!” “还有你,浑水摸鱼偷人钱包,真当鸿胪寺那群火锅男是完全不做事啊?过几天等你自以为安全,去喝茶听曲的时候,他们就会从天而降打得你满脸开花了,所以识趣的就赶紧把钱包还回去。” “最后就是你!” 说话间,李元芳已经走到裴擒虎身前,却先是一把抓住了那肥胖中年的手。 “我记得你一直都是裴擒虎的死忠粉,从他第一次进入地下斗场开始你就在支持他。” 胖子闻言,顿时涕泪横流:“是啊,我从他刚来长安的时候就在支持他,想不到支持的却是这么个孬种!” 李元芳叹息道:“既然你支持了他这么久,就该知道他从不是畏战之人,更不可能有故意害人的心思。仔细看看你面前的人,看看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漆黑焦痕,看看他那疲惫不堪的神色,你就算瞎了眼睛,也该看出他也是中了敌人的卑鄙陷阱吧?” “可是……” 李元芳又说道:“我记得你关注莫入街的地下斗场也有二十多年了,资历甚至比这一任的主人婉姐还要深,所以你动动脑子就该知道,地下斗场的老板,会故意安排这种戏码来恶心人吗?那几个天劫拳师不过是过客,你们才是斗场的长期衣食父母,他们会故意砸自己的招牌?他们乐意,我们还不乐意呢!知不知道这一晚上我们大理寺收了多少诉状说怀远坊的人丢了整个长安的脸?” “至于裴擒虎,他才刚刚连胜二十一场拿到星耀头衔,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有什么必要自毁前程吗?分明是那几个卑鄙的天劫拳师自忖实力不敌,才出了盘外招啊。整件事情里裴擒虎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和刀僧、蛇女、火炉叔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他还勉强保住了命。现在他满身疮痍地回到家,你们这些家人就是这么欢迎他的?到底谁才是内奸?”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连最义愤填膺的人也无话可说,只好偃旗息鼓,讪讪地退去。 胖子更是在良久的沉默后,羞愤难当地给裴擒虎猛磕头谢罪,若非裴擒虎伸手拉得及时,怕是胖子当场就要肝脑涂地。 待四周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李元芳才抓过裴擒虎的衣摆,笑道:“不请我喝几杯?” 裴擒虎点点头,叹息道:“的确该请。” 喝酒的地方就定在金纺酒家,柜台后的春娘非常体贴细致地给两人端上了最好的烈酒,裴擒虎和李元芳各自连饮了三碗,才打开话题。 李元芳说道:“之前提醒你的没错吧?那伙麻烦的人不讲武德的,知道赛场上打不过你,干脆就不让你进赛场。” 裴擒虎开门见山地问道:“幕后黑手是谁?” 李元芳闻言却是沉默,端着酒碗凝视着裴擒虎,良久,反问道:“你不知道?” 裴擒虎也是一愣,而后才意识到李元芳的反问意味着什么。 他裴擒虎在长安并不是孤家寡人,如果他到现在都还不了解真相,那很可能就是组织并不打算让他了解真相,而这其中的意味就很值得琢磨了,再联想到昨晚一整晚,尧天的同伴都没有现身,那么…… 他喝下了第四碗烈酒,沉默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一无所知。 李元芳同情地拍了拍裴擒虎的肩膀:“别想太多,可能在你的同伴看来,对你而言不知道真相才比较好。你想啊,如果你一开始就听我的,离那群云中人远一点,现在还不是逍遥快活?” 裴擒虎说道:“逍遥快活就一定很好吗?” 说话间,裴擒虎不由想起了长城卫所里的战友们,那群热血激昂的人们,如果是为了逍遥快活,那么根本不必在边关浴血,尤其是那些军中精锐,完全可以在繁华的城市享受更好的生活。 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裴擒虎同样没有。 李元芳说道:“坦白说,我知道的也比较有限,毕竟那群人藏得很深,一直到昨天才完全暴露出来,而且昨晚全城大乱,大理寺人手不足,我这种精锐干员也只能四处救火,水都没顾得上喝几口,更没时间找狄仁杰大人问明真相……总之,遥控天劫的人,好像是个代号‘蛇少’的家伙。” “嗯。” “等等,你这么一脸淡然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擒虎说道:“仅限名字而已……所以,蛇少究竟是谁?” “我也想知道啊!”李元芳哀叹,“能遥控天劫武场的那群亡命徒,用膝盖想也知道所图甚大,关联甚广,这种人只要抓住一个,就能直接拉满我三年的工作绩效!可惜那人跑得太快,几乎是昨晚大局稳定之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目前所能知道的就是,天劫武场那几个麻烦人物,还有你,甚至包括婉姐,都只是人家棋盘上的棋子,这场万众瞩目的守卫长安荣耀之战,从一开始就是被人故意设计的陷阱局。” 说着,李元芳又感慨:“婉姐聪明一世,却也贪婪一世,明知可能有诈,还是义无反顾站在陷阱正中央,我看她这么玩,多半要惹来杀身之祸……” 李元芳的杀身之祸四个字还没说完,就见身旁的虎族青年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街尾。 “啊?这么性急吗,是我的提示给的太明显还是他变聪明了?但我话还没说完呢,李婉婉那个人,不用太为她担心的。” 之后,李元芳连续叹了几口气,一双大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直到柜台后面的春娘以相当严厉的目光瞪视他许久,李元芳才恍悟裴擒虎居然逃单了! “啧小老虎真这是变坏了啊……不过,这年头想当好人又谈何容易呢。” 一边说,李元芳一边在柜台上丢下酒钱,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踱步向着不远处,莫入街的方向走去。 “唉,真不想给那个女人擦屁股啊,希望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寸步不让 第8章 该来的迟早会来 裴擒虎大踏步地赶往莫入街,如同迷途的旅人奔赴绿洲。 李元芳的暗示,他已经听得很明白了,这场阴谋里,婉姐或许不是主使人,但她一定是知情人。 所以,在联系不到组织同伴,或者说尧天组织并不希望他过多涉足此事的情况下,他也只有去找婉姐问明究竟了。 当他来到莫入街时,只看到数不清的人,满载着汹涌的情绪挤作一团,拥挤的人群不但填满了莫入街,更绵延到了周遭的十余条街道上,引起的混乱仿佛燎原的野火一般。而几十个满脸无奈的鸿胪寺探员,则各自站在屋顶、街角等地,勉强维持着秩序不进一步崩溃。 人群自然是因为昨晚那场“为长安增添羞辱的一战”而聚集。婉姐为了这场决战做了太多的宣传,以至于当晚前来观战的人已经遍及五湖四海……而观战的人越多,愤怒的人自然也越多。 人们虽然找不到离奇失踪、缺席决战的裴擒虎,却当然找得到莫入街的地下斗场。 有的人为了长安的尊严而来,有的人为了惨死的三名钻石高手而来,有的人为了倾家荡产的赌票而来,当然更多的人则是纯粹凑热闹找乐子。但无论如何,当这些人聚在一起时,就仿佛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火药桶一般危险。鸿胪寺的火锅男们能放下碗筷,也是因为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容不得他们轻忽。 而在探员们的努力之下,莫入街的混乱虽然一直没有散去,但也没有进一步酝酿生变,人群的耐性终归是有限的,只要再坚持个半天时间,待他们饿了累了自然也就散了。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足以引爆火药桶的火星来了。 裴擒虎赶到现场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引发多大的骚乱,直到那汹涌的恶意,如同洪水冲垮堤坝,他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金纺街的人那么好说话,自己现在已成了满城之敌。 外围的人群最先发现了他,一个高大壮硕的大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放声高呼。 “是裴擒虎!” “那个逃兵?他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怕是准备和斗场老板商量如何瓜分赌资吧?” “别管那么多了,既然老板不在,抓住他让他带咱们去找赌场老板!” “等等他好歹也是星耀拳师,咱们这些人怎么抓他?” “怕什么,这里有鸿胪寺的探员,那裴擒虎敢还手,立马就要被鸿胪寺的人拿去涮锅!” 一个站在近处的探员听得大惊失色,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刚有两个弟兄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凄凉……” “诶,那个探员大人说什么来着?” “说绝对把裴擒虎打得鼻青脸肿好不凄凉!” “好诶,探员大人给我们撑腰啦,打死裴擒虎!” 几句话之间,莫入街的民愤就被轰然爆发,而裴擒虎对此实在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人潮涌动的同时,忽然从裴擒虎身边伸出一只手,拽着他倏地沉入地下。 下一刻,愤怒的民众冲来,却只看到一片平整无暇的地面,哪里还有裴擒虎的影子,最前面的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出现幻觉,不由停下脚步,而后面的人们却看不清究竟,只一个劲儿向前推搡。顿时人群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鸿胪寺的探员们不由连声哀叹,纷纷汇聚过来,各显神通驱散人群,扶持伤者。 —— 与此同时,地下暗道中,裴擒虎看着面前穿着黑色斗场制服,戴着黑色面罩的瘦小汉子,点点头道了声谢。 若没有这位常驻赌场的秘术师开通地下暗道帮忙,他想从容地从人群中脱身,还真不容易。 秘术师则摇摇头:“都是主人吩咐好的。” 裴擒虎问道:“婉姐人呢?” “逃债去了,这几天都未必回得来。” “逃债?”这个答案让裴擒虎感到惊讶却又理所当然。 秘术师坦言道:“昨晚你没能出战,损失最大的就是主人,她现在已经破产了。” “抱歉。”沉吟了一会儿后,裴擒虎还是说了声抱歉,“我要见她。” 秘术师说道:“主人说,如果你听了她的消息后,还能说一声抱歉,那就告知她的真实位置,她现在无踪巷。” 裴擒虎闻言,再度恍然:“原来她真的和书生是一对?” 秘术师笑了笑,却没敢回应,只是伸手拉开身旁的一个机关,从地下密道中又开启了一扇暗门,露出门后一条幽深的长廊。 “从这里走会快一些。” 裴擒虎惊讶不已:“她居然还修了通往无踪巷的密道?” 怀远坊的四大斗场,虽然处于同一坊市,但彼此间隔非常遥远——若非如此,也没必要将斗场拆成四个了。而在坊市之中开凿一条不为人知的连接两大斗场的密道,工程之复杂昂贵,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想到婉姐这些年将莫入街斗场经营得风生水起、日进斗金;再想起她那奢靡挥霍的性子,尤其是那金灿灿的猛虎像……这条密道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那我容先告辞了。” “祝您一路顺风。”秘术师一边说,一边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裴擒虎不由顿住脚步,面露讶色。 秘术师解释道:“主人破产后,便解除了我和她之间的主从契约,我为你指过路,便是自由人了。” “恭喜了。” “嗯,这些年一直在斗场服侍左右,也不知这自由的滋味究竟是好是坏,如果可以,其实我宁肯继续在主人手下做事。所以,祝您一路顺风。” 说完,秘术师的身影就融化在黑暗中。 —— 连接两大斗场的密道绵延曲折,裴擒虎一路行来,不断为这密道的能工巧思而惊叹,它就如同一条隐秘而坚韧的蔓藤,顽强地生长在怀远坊那结构复杂的地下世界中,又始终不为任何人所知。 这显然是婉姐真正拿来保命的底牌,是她最为走投无路时还能仰赖的后路。而路的另一方则是妙手书生的主场,那个虽然三年没有培养出星耀高手,却始终维持四大斗场的招牌不倒,不为任何人轻忽怠慢的地方。 只是,快要走完这条密道的时候,裴擒虎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这让他不由皱起眉头,浑身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多年历练出的直觉发来了明确的警讯,这条密道的另一端,已经不再安全。 裴擒虎没有胡思乱想这份危险的缘由,只是默默提起戒备,确保自己能够及时应对任何变化,同时脚下加快步伐,很快就来到密道的尾端。 推开一扇轻轻垂下的卷帘门,裴擒虎看到了一片温暖的灯光,那是一个宽敞的厅堂,也是血腥味的来源。 他从门后一跃而出,从那似是而非的景象中判断出这是妙手书生的书房——他做客无踪巷时,曾被书生接待到这里。 身后遮蔽密道的卷帘门,实际上是一副从房顶垂到地板的书法,上好的宣纸上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与其背后的密道相映成趣。 只是屋中的景象,却让人趣不起来。 无数道杂乱交错的血迹,将书房涂抹得一片狼藉,挂在四面墙壁上的书画作品被粗暴地蹂躏成团团纸屑,书生最为钟爱的文房四宝已经散落在地上,然后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房间里发生过堪称惨烈的战斗,而战斗的结果也可谓一目了然——书生在自家主场里都甚至保不住他的宝贝。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刺耳的玻璃器皿的破碎声,以及一个女子的痛呼。 裴擒虎轻轻吸了口气,不由沉下面色,因为他已经听出那是婉姐的声音。 他一步便迈出了书房,然而出门的瞬间,门外一记刚劲有力的冲拳,便从侧面轰向他的太阳穴。原来门外正藏着危险的伏兵,一个身躯比他还高上一头的壮汉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门旁,只带裴擒虎出门,便狞笑着打出致命的拳头。 但裴擒虎却浑不在意身旁的威胁,仿佛漫不经心地动了动肩膀,颤抖了一下手肘,身旁的壮汉就悄无声息地倒飞出去,那副狞笑的表情上印着一只清晰的拳印,整张脸孔都在拳印的镇压下塌陷下去。 再一步,裴擒虎越过了这个重伤昏迷的伏兵,来到隔壁的宝库,终于见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天劫拳师朱俊燊正站在房间正中,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令整个宝库都显得狭小了三分,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所在墙角的一对男女,仿佛猎手在检视陷阱里的猎物。 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妙手书生,以及挡在他身前,祭出最后一件保命机关——一只精致的水晶耳环,苦苦支撑的婉姐。 看到裴擒虎,婉姐不由瞪大眼睛,露出惊喜的神色,然而也就在此时,她手中的防护机关忽然开始绽放裂纹,而被耳环投射出来的无形护盾也随之消解。 朱俊燊踏前半步。 这半步踏出,顿时地动山摇,仿佛他本人没有移动,移动的是整个世界。 偌大的宝库如同被巨兽以蛮力挤压,四壁和天花板同时呈现蛛网一般的裂纹——而打造宝库的却是金石相融的秘制材质! 踏步的余波尚且如此,那么藉由踏步来借力轰出的正拳,自有山崩地裂之势。在婉姐护盾消解,宝库四壁绽裂的时候,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这一拳。 但就在朱俊燊踏步冲拳的瞬间,他的面前多了一个矫健的身影,裴擒虎如鬼魅一般闪烁到他面前,以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打出了一模一样的正拳! 两拳相撞,无形的波纹从中绽放,仿佛宝库在这一刻被分割为阴阳两界,而朱俊燊同一时间皱起眉头,那庞大的身躯竟在拳压之下迫不得已地向后退去。 这一次,移动的不再是整片天地,而是朱俊燊本人!天劫拳师无往不利的正拳,被人以近乎同样的方式正面破解! 朱俊燊垂下目光,看到自己那千锤百炼,坚逾金铁的拳头,此时已经皮开肉绽,淌出血来。而另一边,裴擒虎缓缓收回拳头,除了骨节处有些发白,竟是毫发无损! 然而明显占据优势的裴擒虎,却没有丝毫的乐观情绪,刚刚那一拳的确是他占了优势,但却是取巧的优势,他是恰好把握住了天劫之拳借力而未发的刹那,在朱俊燊的拳势最薄弱的时候,以最刚猛的虎拳将他轰了回去。双方虽然姿势相近,发力方式却大不相同,裴擒虎以及之长攻敌之短,自是在正面撞击中大获全胜。 但这大获全胜的战果,却不过是朱俊燊后退一步,拳头皮开肉绽而已。 这一拳之后,裴擒虎心中已经对朱俊燊的实力形成了轮廓,他果然比之前在斗场中完胜小厨娘阿水时表现的更强,无论是千锤百炼的体魄,还是那自由汲取天地之力的劫拳,都是生平罕见。他敢放言打遍长安无敌手,并非盲目自信。 若非朱诗瑶私下里对战郑力铭时,大大方方地运用劫拳,让裴擒虎看出了一丝“破绽”,刚刚他想要拦下朱俊燊的踏步正拳,也没那么容易。 而面对如此强敌,作为王牌的裴擒虎却没能及时出战,导致仓促间婉姐只能派出手下二流的高手迎敌,结果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朱俊燊一拳受挫,却浑不在意,他甩了甩手,只见皮开肉绽的拳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初。 “你可是迟到了太久了。” 裴擒虎说道:“你已经赢得了想要的一切,何必再这么咄咄逼人?” “赢得一切?”朱俊燊的目光中登时溢出愤怒,“你不妨问问身后那个女人,我究竟赢得了什么!?” 裴擒虎没有回头去问婉姐,因为他在朱俊燊的双眼中,只能看到愤怒与贪婪。这种人赢了什么输了什么,都不值得在意。 朱俊燊见裴擒虎不予理会,便紧咬牙关,目光越过裴擒虎,瞪向婉姐。 “我最后问你一遍,赌钱,你交是不交!?” 婉姐说道:“该认的账,一个子儿也不少,不该认的账,你杀了我也不会认。那场赌斗里,我该付的早就付清了,现在我已经把斗场转手给了马老板,而赌盘以斗场的名义开立,债务自然随产权转移。你赢的钱,该找现在的主人去要了。” 朱俊燊怒道:“你的那个斗场根本一文不值!你早在开赛前就把斗场掏空了,所有的员工、所有的资料、所有的宝物、所有的人脉关系,全都没有留下。这么一个空壳子,你却拿去给车行抵押借出巨款!然后你又将斗场重复抵押来开设赌盘,现在马老板血本无归,哪有钱给我?” “呵呵,马老板自以为拿到地契和信物,就能成为斗场的主人,进而染指斗场联盟,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想法,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啊。” 朱俊燊质问道:“所以这终归是你在使诈!” “使诈又如何?愿赌服输,可从没说过不能使诈。你们故意妨碍裴擒虎到场应战,又买通我的心腹,不经许可就找坊主去公证赌盘,这难道就不是使诈?但是这些盘外招我全都应了下来。裴擒虎到不了场,我就让三名钻石高手替代应战,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你拳下!我明知这赌局本不该成立,却还是将它执行到底。这就叫愿赌服输。” 婉姐这一番辩驳,只让朱俊燊咬牙切齿,怒火逐渐高涨,却又无从发泄。 婉姐又说:“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对马老板留了一手,但是如果他能老老实实与我合作,那么决战之后,我和裴擒虎赢下守卫长安的荣耀,他则拿走此战五成的实利,这是双赢之局。可惜他有眼无珠,企图染指不该染指的东西,那最终竹篮打水,也只能愿赌服输了,毕竟借款契约上的名字终归是马老板亲自签的,指印也是他亲自按的。倒是你,言必称劫数,仿佛自己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本质上却是输了不认账的小人。” 话没说完,就听宝库外传来一声怒斥。 “胡说八道!谁不认账了?明明是我哥大获全胜,你使诈抵赖不认也就罢了,还派人大肆污蔑我们!” 说话间,朱诗瑶迈着灵动的步伐走进宝库,随手便将一对重伤昏迷的男女丢到了裴擒虎脚下。 婉姐见了那两人,笑容顿时一敛。 那两人是她真正的心腹,远不是跟随她七年就背叛的阿三可比,这些年来这两人始终隐藏在影子里,为婉姐去做那些最为隐秘的工作,想不到却被天劫的人就这么抓了出来! 朱诗瑶冷笑道:“哥,现在很多地方的人都在谣传说我们买通车行,故意让裴擒虎错过决战,以至于不战而胜。这两人被我抓到的时候,正在和情报贩子商议污蔑计划。要我说,和这些狡诈小人真没什么可废话的,她不交钱,那就把她身边那个奸夫抓来逼她交!” 说完,少女便转头看向裴擒虎,先是咬牙怒瞪了他一眼,而后嘲笑道:“终于现身了?藏头乌龟当得真好啊!亏我之前还以为你是有真本事的高手,结果却只是个给烂人卖命的小人罢了!” 裴擒虎默不作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说他本人也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还是对朱诗瑶反唇相讥,指责他们天劫的人卑鄙在先? 又或者,问一问婉姐,这场阴谋,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吗?之前劝他出山时的那些慷慨陈词,都只是精心设计好的演技吗? 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让人一句话都不想说。而且,朱氏兄妹那咄咄逼人的态势,也让他懒得在此时多费唇舌。 一整夜的奔走已经很累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是默默地挡在婉姐和书生身前,然后抬起拳头,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战意。 寸步不让 第9章 寸步不让 朱诗瑶有些惊讶,继而雀跃:“哟,这是乌龟探头了吗?昨晚光明正大的较量你不敢来,现在却忽然有勇气了? 朱俊燊只是一声冷笑:“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用拳头来分结果,这也正合我意。” 下一刻,他再次向前踏出半步,只是这半步还没落实,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迎面而来,他迫不得已收回脚步,将粗壮的手臂交叠在面前。一声震撼心脏的闷响之后,朱俊燊上身微微颤抖,浑身的肌肉如同活了一般蠕动扭曲着,将涌入体内的冲击力道缓冲消化掉,而下盘则安稳不动。 唯有印在小臂上,深陷到肌肉中的拳印,清晰地说明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隔空冲拳?”朱诗瑶在旁看得分明,眼中不由绽放惊喜,“虽然是个烂人,身手还真不错,哥,让我先会会他!” 朱俊燊放下手臂,脸色异常凝重,而后他沉沉开口,说道:“用不着,一起上吧。” “一起?”朱诗瑶大感诧异。 朱俊燊坦然道:“我一个人恐怕斗不过他。” “什!?行吧,哥你说了算。”朱诗瑶虽然有些诧异不解,但并没有质疑兄长的决定,只是扬起眉毛提醒裴擒虎道,“小心了烂人,我和哥哥配合起来,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哦。” 话音未落,少女的身影就在裴擒虎的视线中消失了。 而虎族拳师头也不回便向旁边侧步闪避,下一刻原先站立的那块金石相融的方砖就爆裂开来,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深坑。 少女的急袭,赫然有着异乎寻常的破坏力。 而朱诗瑶一击不中,脸上却更显惊喜:“反应好快!” 同一时间,她耳旁掠过一阵疾风,朱俊燊趁着裴擒虎侧步闪避,重心在半空之时,已经踏步向前,打出了他最为招牌式的绝学,天劫之拳。 但裴擒虎却不慌不忙,在半空中搬运气血,气守丹田,于是浩瀚澎湃的气息宛如千万条溪流汇聚大海,最终融汇成宛如实质的一颗“金丹”。与此同时,裴擒虎体外因气息的内外交感,形成一道无形而有质的护盾,恰好挡在朱俊燊发力的刹那之间。 砰! 一声不干不脆的闷响之后,裴擒虎的气盾被朱俊燊以蛮力凿穿,但他本人丹田气息却仍凝实而稳健,不为互感之力所动摇。反而朱俊燊再次后退半步,以消化反震之力。 实力的差距,的确到了一目了然的地步,全力以赴的裴擒虎,各方面都稳稳超出朱俊燊一筹,尤其对气的运用如臻化境。若他当晚真的准时到场,与朱俊燊一对一的决战,那么必将在万众瞩目之下,战胜挑衅长安的妄人,成为城中的璀璨明星。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裴擒虎终归没能准时到场,而无踪巷地下的这场战斗,也不是一对一。 朱俊燊后退的时候,朱诗瑶便接手了攻势,少女踏步向前,以更凌驾于兄长的完美姿态,将她的拳头印在裴擒虎挡在胸前的手臂上。 失去气盾护体,虎族拳师终于被迫以血肉之躯来承受劫拳的力道,他在半空中倒飞出去,身躯撞在裂纹密布的墙壁上,顿时以他为中心的大片砖石簌簌落下。 但这情形虽然看似骇人,却实际上体现出裴擒虎精妙绝伦的卸力技巧,他几乎将所有的冲击都分散到了墙上,本身承受的极其有限。 只不过是小臂的肌肉上,还清晰地留着少女的拳印,一时半刻间竟消化不去。 “还你咯。”朱诗瑶洋溢着兴奋与欣喜地高呼起来,“然后是送你的!” 在少女的呼喝声中,却是朱俊燊直撞过来,这位体格更为壮硕的武者放弃了更为细腻的拳法,而是以肩膀为冲锤,以墙壁为铁砧,要将裴擒虎夹在中间全力锻打! 但就在朱俊燊冲势刚刚起来的瞬间,裴擒虎再次凝聚气息,将破碎的气盾重新共感成型,拦住了对手的冲撞。 这一次的时机依然是恰到好处,令朱俊燊的力气完全落到空处,险些当场扑倒。 但朱诗瑶的攻击却接踵而至,这一次她却是扫动长腿,宛如一口锋利而不讲道理的铡刀当胸扫过。只见一道深深的裂痕印在墙体上,砖石如同豆腐一般被切开。而裴擒虎则于千钧一发之际向旁边闪避,他的身形如风一般轻盈灵动,全然不受重力和惯性限制,堪堪在朱诗瑶的横扫到来前闪到了一旁。 只是脚步落地时,裴擒虎却不由捂住了侧腹。 那里豁开了一条虽浅却长的血口,朱诗瑶扫腿的余波终归还是伤到了他,而他最为钟爱的韧性十足的虎皮夹袄并没能保护好他。 而看着少女足尖上那亮闪闪的“余波”,裴擒虎面色更沉了几分。 “嘿嘿,不会以为我们真的只懂赤手空拳吧?”朱诗瑶收回长腿,又在袖口中抖出一双锋利的拳刃,从那闪烁的寒芒来看,绝非凡品。而从朱诗瑶的笑容来看,这下偷袭对她来说根本是光明正大,也稀松平常。 不过,裴擒虎的关注重点,并不是这个反复给他带来确实伤害的少女,而是那个略显狼狈,才刚刚找回平衡的朱俊燊。 开战后,他将七成的注意力放在了朱俊燊身上,护身气盾这种最强的绝活一直都是留给他,至于朱诗瑶的攻击则是随机应变……这实在是因为,朱俊燊的威胁要比他的妹妹更强得多。 天劫武场这一行人,明确以朱俊燊为首,当然是因为他的实力最强,之所以他几轮出手不能奏效,是因为裴擒虎耗费了更多的精力来应对。 如果被朱俊燊的正拳命中,后果绝不是小臂上留个拳印那么简单,更不用说朱俊燊那势不可挡的冲撞。裴擒虎被朱诗瑶连番损耗,只是他理性地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受伤更少的方案。 但这种局面显然是不可持久的,对方只需要轮番进攻,哪怕朱俊燊的所有攻击都被完美化解,朱诗瑶造成的伤害累积起来也足以拖垮他。 而这兄妹连绵不绝的攻势,裴擒虎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可供利用,只能坐视局面不断恶化。 或许是整夜的奔劳拖累了体力,也或许是阴谋环环相扣的局面瓦解了他的斗志,虎族拳师的确感到自己的双拳远比以往沉重,一身精湛武艺也越来越难以圆转如意。 他能做的,只有勉力支撑下去。 —— 勉力二字,在生死之战中自然是浸泡着献血,当裴擒虎决定勉力为之的时候,几乎就等于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当然不是他敢轻视自己的性命,这不过是从长城卫所,甚至更早以前就培养出的习惯。 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不怕死。而与天劫兄妹的战斗中,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畏惧。 嗖! 朱诗瑶双手持着一只竖笛般的吹箭筒,猛力吹动,顿时一声锐器滑破空气的尖哨声在裴擒虎耳畔炸响,鼓膜的疼痛让他不由偏了下头,而几乎同一时间,朱俊燊的踏步正拳迎面而来! 而这一次,由于鼓膜受创,裴擒虎一时感到平衡失调,竟来不及再次调用气盾打断对方的冲势,而眼见朱俊燊的身影倏地消失,又倏地闪烁到他面前,拳风已如实质一般压迫而来……这个时候,正面对抗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裴擒虎猛然拧身,胸口与对方的正拳堪堪擦过,同时他伸出手肘夹住朱俊燊的手臂,借着拧身之势,生生将对手甩了出去。 朱俊燊的庞大身躯撞到墙上,引得整间宝库都震颤不休,然而他本人却恍若无事地甩了甩手臂,只听一阵骨骼碰撞的咔嚓声响后,被裴擒虎拉脱臼的关节竟在肌肉的挤压下自然恢复了。 另一边,裴擒虎的胸口却留下了一条醒目的血痕——哪怕只是与劫拳擦过,余波依然渗透到了他的体内,造成了一定的内伤。 当然,以虎族魔种的体魄,这种程度的擦伤根本无足轻重,他虽然还不至于像朱俊燊那般,有瞬间痊愈的秘法,但轻伤却丝毫不会影响战斗力,只会激发他的血性,让他越战越强。 可惜这一战中,裴擒虎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热血沸腾的激情。他只是冰冷地执行着身体内经过无数次训练和实战积累出的经验指令,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关傀儡。 而没有了热血的加持,积累在他身上的伤势,就只会让他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逼近败亡。 砰! 终于,在兄妹二人再一轮堪称天衣无缝的配合攻势中,裴擒虎终于维持不住那摇摇欲坠的平衡,被朱诗瑶一拳打在胸前。而他反击的虎爪却被对手轻巧地避开。 这一拳之后,裴擒虎身形只是微微晃动,仿佛受创微乎其微,但他胸口处被正拳擦出的血痕却陡然变得漆黑如墨。 朱诗瑶的劫拳虽然不如兄长,但内爆之力同样不容小觑,裴擒虎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后,内伤不言而喻。 朱诗瑶露出猎物终于得手的表情:“烂人,坚持这么久算你厉害,不过现在你劫数已至,还是乖乖躺下吧。” 朱俊燊却沉默着上前一步,丝毫不打算让对手有机会躺倒,或者说,他只能允许对手以一种方式躺下:变成尸体。 裴擒虎状态已经下滑太多,即便是单对单迎战朱俊燊也很难再有优势,更何况朱诗瑶笑归笑,当兄长选择不留余地的时候,她立刻就跟了上来。 危急时刻,却听一声玉石碰撞的脆响,一道碧绿色的光罩点亮在裴擒虎身前。 婉姐带着一丝惨笑,将自己最后一件保命的法宝祭了出来,这进口自稷下魔道学院的至宝,拥有近乎要塞城墙一般的防御力,虽然是消耗品,却能换来主人一条性命。 现在,婉姐将这条命留给了裴擒虎。 “我们就算拿着它也跑不掉了……你却不用为我们搭上性命。” 裴擒虎沉默着,心中却有些无喜无悲。 婉姐的宝物是货真价实的,有了这碧玉护体,他的确有足够的把握从兄妹二人手中逃走……但是他会逃吗? 他逃了,婉姐和妙手书生就是死路一条。而他不可能看着两人死在眼前,死在天劫的人手下,这也是他最初选择留在这里的原因。 那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婉姐会不知道吗?她将保命的法宝用在裴擒虎身上,是真的希望他一走了之吗?若是如此,她为什么不在最开始,裴擒虎状态最好的时候用呢? 裴擒虎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容易胡思乱想,但这些想法却始终盘桓不去。 另一边,朱俊燊和朱诗瑶看到裴擒虎身上的绿光,也暂时停止了攻势。 精通百般武艺的朱诗瑶,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只漆黑的尖锥,朱俊燊则活动了一下筋骨,令浑身骨骼发出连串的脆响。 宝库门外,几个高大的身影默默走来,那是其他的天劫武者。 裴擒虎虽然得到了宝物护体,但是局面却丝毫没有好转。 兄妹二人不再出手的原因,也是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一旦他们判断可以轻易结束战斗,那么他们就会来结束战斗。 而裴擒虎始终一言不发。 朱诗瑶忍不住问道:“烂人,你真要为身后那两人死战到底?至于吗?” 朱俊燊也维持了沉默,他的心思比妹妹要深沉得多,也狠辣无情得多,但此时却仿佛真要给裴擒虎网开一面。 但裴擒虎却没有点头的打算。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婉姐和妙手书生面前,缓缓抬起拳头,笔直地瞪视着自己的对手,寸步不让。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坚持,裴擒虎心中很清楚继续打下去的结果,也很清楚身后那两人固然不是坏人,却也绝对不值得他死命相保——裴擒虎从不会去保护阴谋家! 但此时此刻,他也绝不会抽身而退。 恍惚间,裴擒虎脑海中绽放了一点光,照亮了一片业已模糊的记忆。 那是在长城上,他与刚刚认识的战友们并肩而立,面前敌潮汹涌。 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裴擒虎便已经很清楚,长城后面的繁华世界并不都是美与善。那些花花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们,安然享受着长城内的和平,将一切美好都视为理所当然,而将守卫边关的人视为累赘。 卫所收到的补给品总是良莠不齐,将士们在米面中吃出沙土是家常便饭,甚至饷银都经常被克扣得七零八落。 而卫所里的好儿郎们,却要豁出性命,为了那些浑浑噩噩、刁钻刻薄、阳奉阴违而战。 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过。 而要问缘由……因为这就是戍边将士的职责和宿命。 那些庸人和恶人可以将渎职视作理所当然,可以将职责和宿命当做笑话,但世上总有些人,拥有坚定的信念乃至信仰。 裴擒虎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一路成长起来的,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的归宿就在长城外的黄沙之中,在长官和战友的熏陶下,他无比向往着马革裹尸还的生涯。 但是,那种不惜牺牲的热忱,最终却被阴谋玷污。 裴擒虎终归没能用自己的双拳守护住他想守护的一切,而现在,站在婉姐和妙手书生面前,他却隐隐有了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同样是强大而歹毒的敌人,同样是不那么讨喜却需要守护的身后人,同样是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如棋子一般的孤立感。所不同的是,他身边不再有生死与共的战友。 那些亲如兄弟的人们,恐怕再也难以见面了。 下一刻,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绽裂,一种莫名的冰冷情绪,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膨胀。 与此同时,朱俊燊也直觉到了危机来临,他转过头对着妹妹喊道:“小心!” 话音未落,裴擒虎已经化作一团风暴席卷而来。 他身上依然亮着绿色的光芒,在法宝的能量耗尽之前,本体便是刀枪不入。朱俊燊自然不愿与之正面缠斗,一方面摆开防御的架势,一方面则等待着他那个更为机灵的妹妹寻找突破的机会。 朱俊燊脑中的念头才刚刚开始转动,就感到呼吸有些压抑,那碧绿色的风暴,显然比他预料的还要凶猛。 而本该在后方牵扯的朱诗瑶,也带着一脸惊诧匆匆拦截过来。 下一刻,朱俊燊便迎来了裴擒虎的暴怒冲击,一声镇魂夺魄的虎咆在他脑海中陡然炸响,他惊愕、呆滞,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拳势,就感到自己被惊涛骇浪所吞没,意识也随之恍惚。 “哥!” 朱诗瑶略显慌乱的声音惊醒了他,朱俊燊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同门师弟师妹们正拼死抵在前方,将那怒涛一般的碧绿光芒阻隔开来。而朱诗瑶正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向后退去,一手垂在身侧,修长的手臂上鲜血淋漓。 显然,在他意识恍惚的时候,是所有人齐心协力将他救了出来,而代价则异常沉重。 砰,砰! 接连两声血肉破裂的闷响,挡在裴擒虎面前的两名天劫拳师似破布一般向左右飞去,在半空中身体便呈现撕裂的惨状,鲜血与内脏似染料一般泼洒。 而透过血雨,朱俊燊看清了敌人的样貌。准确地说,那已经不再是“人”,身染碧绿色的裴擒虎已化身魔虎,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 “跑……” 下意识的,朱俊燊想要伸手推开妹妹,让她独自逃跑。 在看到碧绿色的魔虎时,朱俊燊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敌我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无法用数量填补,兄妹二人无往不利的配合,在那锋利的爪牙之下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尽管这魔虎变身必定无法持久,但又有几人能坚持到它变身结束?他的两位师弟都不是庸手,一对一的较量中往往让天赋异禀的朱诗瑶也感到棘手,可是面对那狰狞的魔虎却连一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他们这一次实在是惹上了不该招惹的对手,长安城的明星拳师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真正在劫难逃的是他们这些天劫的武者。而这个时候,什么名声财富都无关紧要,他必须为这一脉的传承保留火种! 而相较于他这个一力肩负起一切,因而变得心思深沉,不择手段的哥哥,那个始终热忱于武道本身的妹妹,无疑更适合活下去! 所以就算牺牲自己,他也要推开朱诗瑶,让她趁着还有一线生机,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下一刻,朱俊燊却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没有手了。 那双经历过数十个寒暑,锤炼了近万个日夜的强壮手臂,已经齐肘而断,仿佛是被人用削金断玉的利器劈砍,截面近乎光滑。 而一时的错愕,也让兄妹二人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承载着无尽怒火的魔虎已经咆哮着扑到他们面前。 寸步不让 第10章 罢了 “够了!”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然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响起,与此同时一轮飞刃宛如闪电一般划向裴擒虎。 魔虎的冲势被这轮明亮的闪电所打断,身躯庞大的猛兽在半空中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灵巧,以违背重力与惯性的姿态凭空折返,避开了飞刃的切割。 下一刻,一个矮小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在半空,伸手接住了飞速旋转的飞刃,而后将其抵在身前,仿佛是持着一面锋利的盾牌。 那人拥有一双硕大的耳朵,一张稚嫩如少年孩童的面孔,只是这张脸上却写满了凝重。 “好家伙,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才半个时辰不见,就隔了物种啊。” 李元芳语气仍是活泼轻佻,但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他拿出飞刃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将全力以赴。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真想死在这里啊?虽然你们和蛇少勾结,对长安图谋不轨,死有余辜,但我们还没对你们进行审讯呢,顺便你们两个身上还刚挂上了大理寺的内部悬赏,我下半月的饭费就指望你们了。” 李元芳说完,却发现身后的动静有些不对,他动了动耳朵,才意识到朱俊燊已经没了气息。 他来的终归还是晚了一步,方才他以飞刃救人,虽然逼退了裴擒虎,但是魔虎凌空转身时,却将那钢鞭似的尾巴扫在了朱俊燊的太阳穴上。 李元芳深深吸了口气,将飞刃握得更紧。 真是一不留神,内部悬赏就少了一多半……那么,他就只有加倍珍惜剩下的一小半了。 只不过,这种狭小空间里的近身缠斗战,对他而言极端不利,对手是极端擅长近身战的裴擒虎,而需要他保护的对象,却是和阴谋家勾结,企图对长安不利的天劫残党。 不过身为大理寺密探,职责所在,他也没得选了。 另一边,化身魔虎的裴擒虎自半空落地后,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忽然出现的敌人身上。 敌人虽然身形矮小,但那异乎寻常的强大却远不是朱氏兄妹可比,即便他直觉自己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占据优势,也不愿轻易出手。 “吼。” 魔虎发出威慑的低吼,希望对手能知难而退,他锁定的目标始终是天劫的武者,而非大耳朵的大理寺探员。 李元芳则呵呵轻笑,干脆地将飞刃的一角插入地板,示意寸步不让。 朱诗瑶已经逃开了,但逃得还不够远……何况让这样一头凶恶的魔虎跑出地下斗场,对整个怀远坊乃至长安城都是重大威胁。 所以他决不能退。 李元芳已经做好了拼命的打算,在一个不利的战场上面对一个超乎预期的强敌,不拿出拼命的觉悟就只会送命。 只是,心中越是决心坚定,他嘴上的表现却反而越是轻松,死战在即,他反而有心思和裴擒虎搭话。 “当年你也是这样守护边关的吧,听说你们在卫所戍边的时候,时常连饭也吃不饱,薪饷更是没领到全额过,但是外敌入侵的时候,却个个死战到底,没有一个逃兵……呵,我们这些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总不能让你们专美于前,偶尔也要拼拼命了。嗯,但愿狄仁杰大人这次给的补贴能多一点,他说要我来给地下斗场联盟,可没说这残局会这么难收拾啊!” 然而下一刻,碧绿色的风暴中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饭还是能吃饱的。” 李元芳惊讶地看到那头凶恶的魔虎几乎在转眼间就变回了人形,那斑斓的虎皮化为夹袄裹在胸前,上面依然残留着与朱氏兄妹交手时留下的伤痕。 仿佛魔虎肆虐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裴擒虎微微垂着目光,又说道:“虽然后方运来的补给永远缺斤短两,但我们总能就地取材,填饱肚子。人们只以为长城外是一片荒芜的黄沙,其实那里满是宝藏。” 李元芳愣了很久,才追问道:“薪饷呢?” “总有些事情比钱更重要。”裴擒虎说完,便抬起目光,摆了摆手,“多谢了,我没事了。” 李元芳皱起眉头,认真地注视着他:“真没事了?” “嗯。” “诶唷,那我就放心了。”李元芳说着便塌下了肩膀,浑身气势也为之一泄,“大理寺那点薪水可不值得跟你死斗啊。” “……抱歉。” “用不着。”李元芳摆了摆手,“那些人甘愿作阴谋家手下的棋子,又亲身走上棋盘,早就是死有余辜。何况他们挑衅在先,你只是正当防卫。至于我,不用和你死斗就能领一次补贴,也算赚到,虽然你要是能手下留情,不杀那个朱俊燊,我的补贴还能再多一点……总之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没必要说抱歉,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第二天还是晴朗的天。” 说完,李元芳便收起飞刃,转身离去,只是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说道:“睡醒以后记得请我喝酒,然后别想太多,更别自寻烦恼。” 李元芳的话当然是出于好意,但裴擒虎却没有回答。 别想太多,不要自寻烦恼……说起来的确不错,他的确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睡上一觉,待婉姐重新掌握局面后,再让一切都重新开始。 他依然是那个地下斗场的星耀传说,依然会在闲暇时候奔走在长安的各个坊市中,打探那永远也打探不清的边关秘密,依然可以满腔热血地生活在阳光下。 而就在此时,身后也传来婉姐的声音。 “阿虎,这次的事情多亏你了,之后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 裴擒虎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不打了。” 婉姐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你是担心自己的风评不佳?我已经让人联系各大舆论,为你洗刷清白了。有他们出力,现在的不利局面随时可以逆转的!你才刚刚晋级星耀,前途大好不要就这么放弃啊!” 裴擒虎说道:“正因为前途大好,所以我才不能再沉浸其中了……婉姐,过去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说完,虎族拳师转身而去。 婉姐还想挽留,却被书生抓住了手。 “够了,人家对咱们有救命之恩,就别再勉强他了。” “又不是害他!”婉姐咕哝了一声,终归没再坚持。 只是不由心中惋惜,恐怕短时间内,地下斗场再也难有裴擒虎那么闪耀的明星了。 长安之大,高手如云,但最顶尖的那些人却很少愿意在斗场现身,更遑论常驻。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让几个天劫拳师耀武扬威,无人能制。 裴擒虎无疑有着最顶尖的实力,若是善加培养很可能取代星女士成为斗场之王,可惜他终归没有止步于此。 —— 没有止步于斗场的裴擒虎,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而院中比先前多了一人。 公孙离坐在小桌旁边,看着裴擒虎的满身疮痍,顿时惊讶地起身:“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弈星说你在【独五】阵中应该很安全才对啊!” 裴擒虎刚要开口,就见公孙离已经变戏法似的从伞中摸出了一只药箱,开始准备为他包扎伤口,涂抹药膏。 看着眼前这位同为魔种的女子,裴擒虎心中的些许怨意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疑惑。 “昨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有人想要破坏长安,威胁组织,师父命弈星牵头应战,他和敌人博弈许久,昨晚以长安城为棋盘正式展开厮杀,最终大获全胜。不过对弈期间,我们也没有多少余力,弈星就将你置于独五阵的盲点之中作为保护,虽然可能会害你跑一整晚的路,但至少不会受伤。” 公孙离一边给裴擒虎的伤处包扎,一边理所当然地说出让人瞠目的事。 裴擒虎消化了一会儿,问道:“云中的事……” “不清楚,那个蛇少被弈星逼到绝路后,体内忽然点燃魔火,转眼就灰飞烟灭了。弈星说他也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输了这一阵后,就干脆将他舍弃掉了。所以他身上的线索也随之断掉了。” “这样啊。”裴擒虎有些失望。 “不过,弈星说他们迟早会再来的,师父也要我们做好准备,迎接未来更严峻的挑战。说不定到时候就会有你想要的线索出现了!” “但愿如此吧。” “好啦,伤口处理完毕,好好休息几天,等地下斗场把风波的余波处理完,你就可以继续续写你的不败传奇啦。” “我已经退出斗场了。” “啊?为什么?” 裴擒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我来长安,不是为了享受那些虚名浮华的。” 公孙离说道:“你也可以当成是一种修行啊,不断迎战强敌,磨砺自身……” “那并不能算是修行,更不是我需要的修行。”裴擒虎低声打断道,“那种修行,不过是浮于表面,就算修行到极致又能怎么样,一路连胜成为斗场王者,打败星女士铸造个人传说又能怎么样?就算我真能打遍长安无敌手……再有蛇少那种人出现,我还不是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公孙离连忙辩解道:“你是怪弈星把你排除在外吗?不是那样的……” “我没有怪他。”裴擒虎叹道,“虽然我和他打交道不多,但我知道他是在为我考虑。我一向厌恶那些阴谋算计,哪怕是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也不例外,所以他才要我别走上棋盘,徒增烦恼。只是,不上棋盘,就只是棋子。” 说着,裴擒虎握了握拳头:“我一直认为,我的长官苏烈大人,可谓武人的极致。他或许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却是我最为崇敬的武者。然而即便是他,面对来自背后的阴谋诡计,依然会力不从心。而我呢,就算在地下斗场连胜二十一场,遇到最重要的决战时,却连登上赛场都做不到。” “那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我想我终于找到了化形的正确方法。” “诶?”公孙离惊讶万分。 裴擒虎无法自由变身的问题,在他初加入尧天组织的时候,就已经广为人知,热心肠的公孙离还帮他想了不少办法,做了不少可能有帮助的药膳,然而都于事无补,裴擒虎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实力与日俱增,但那与生俱来的天赋却始终陷入沉睡。 而现在,裴擒虎却说他找到了自由变身的方法? “嗯,我想我之前一直找错了方向,我以为是我努力的不够,是我心中的愤怒不够,但其实并不是那样的。虎,从来不是以极端情绪驱动的生物,它们凶猛而谨慎,强大而聪慧。越是成熟,越是稳重,它们山中隐居,超然审视着山中万灵,只有这般超脱的心态,才能真正掌握虎的力量……所以,师父当初要我能自幼驾驭变身能力后再参与行动,其实就是在提示我,只有跳出棋盘,才能真正驾驭血脉中的力量。可惜,我却始终没能领悟师父的意思。” 公孙离说道:“现在领悟到也不迟嘛,不过,跳出棋盘以后,生活会变得很辛苦的。” “那又何妨?” 裴擒虎笑了笑,目光不由变得悠远而锐利,宛如一头蛰伏的猛虎。 —— 怀远坊酒家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环形大柜台,柜里面满满备着各式好酒,路过的行人可以斜靠着柜台,随买随饮。 作为长安城最为喧闹的生活坊和魔种聚集区,怀远坊有着最为形形色色的住户和过客,所以总能迎来各式各样的惊喜。 这一日,【金纺酒家】迎来的惊喜名叫裴擒虎。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明星拳师,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他就和他的传说故事一般,随着那虎头蛇尾的“守卫长安荣耀之战”变得沉寂。 很多人都在好奇,他之后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因为人们虽然知道他还住在原先的小院,却很少在见到他去斗场,甚至也没怎么见他去行镖,仿佛一夜之间他就成了游手好闲之徒。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人们的好奇心也就淡了。 长安之大,每时每刻都有新鲜的传奇故事,人们永远不会缺乏关注的焦点。 但柜台后的春娘并没有忘记他。 裴擒虎才走到柜台前,一碗温热的鲜奶就被端了出来。这让旁边的酒客看得啧啧称奇。 金纺酒家的鲜奶从来都只卖给一个人,但那人明明很久都没来过,怎么春娘却能提前备好鲜奶等他? 好在此时街尾传来一阵喧哗,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花车来咯!平康坊的花车!” 相较于长安最负盛名的花车,区区过气拳师和一碗鲜奶自然无足轻重,人们很快就抛下裴擒虎,赶去看花车。然后为那个远在数百米外的窈窕身影究竟是公孙离还是杨玉环而争执不休。 喧闹之中,裴擒虎两口喝完了鲜奶,捻了捻手指,对春娘微微一笑,简单的动作中,已经完成了重要的信息交换。 师父安排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圆满收官,而他想要的线索,也被组织整理出来,交给了金纺酒家的春娘,做成字条后塞在碗底交给了裴擒虎。 很少有人知道,金纺酒家其实是尧天组织的眼线,甚至裴擒虎都一度被蒙在鼓里,因为那时候的他不需要知道太多。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看着远处那逐渐远去的华丽花车,裴擒虎很清楚组织接下来又要开始忙碌了,而作为组织的一员,他当然不会置身事外。 偌大长安,繁花似锦,但这一切的美丽,都来自无数人的默默守护。 大理寺、鸿胪寺、虞衡司、街头行侠仗义的侠客……当然,还有尧天。只不过这些人的努力乃至血泪,往往不为人知。 裴擒虎在失去边关之后,也曾经一度懵懂,但他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要为何而战,如何而战。 放下碗,他转身顺着人群走向花车,也走向下一个战场。 年轻人的背影依然魁梧而刚健,脚步依然沉稳有力,只是行走间,肩上背负的东西却仿佛比以往沉重许多。 离梦长安 第一章 失踪(英雄:公孙离,作者:油爆香菇) 长安城,东南门。 昨夜的喧嚣热闹还未完全褪去,崭新一日又在这座城池拉开帷幕。 卯时刚过,晨曦初露,长安城内已是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商贩推着车子街头巷尾地吆喝叫卖,造型各异的机关人扛着沉重货物,或飞檐走壁,或灵活穿梭于人群,早起的行人或神色匆匆买张饼子揣进袖中,匆匆赶去上工,或惬意坐在街边小摊,慢条斯理地品尝朝食。 “包一份樱桃毕罗。” 少女身着一件宽大朴拙黑袍,背着把合拢的纸伞,大半张脸隐于兜帽阴影之下。 这副装扮看着神秘古怪,搁在别处或许打眼,但长安城汇聚来自海都、云中、玄雍、扶桑等地的商贾豪侠,连那些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番人都见多了,少女这形象实在算不上惹眼。 “好嘞,您拿好。” 西域商贩说着一口流利雅言,动作熟练包好一份樱桃毕罗。 刚刚出炉,樱桃甜香伴随着腾腾热气扑鼻而来,勾得少女涎水分泌,顾不上烫嘴小尝了一口。樱桃馅心儿软糯香甜,在舌尖上蔓延,一下子抚平一连数日的奔波疲累,身心得到慰藉。 叮叮当—— 奚车上挂着的铃铛声愈来愈近。 少女匆匆吃完剩下几口,其余重新包好放回行囊,赶至奚车站点等候上车。 上了奚车,挑了个角落座位坐着。 随着翅膀扑腾声愈来愈近,余光瞥见一只体型娇小的机关雀飞了进来,稳稳停在少女指尖。 “嗯?” 少女正在闭眼小憩,察觉指尖动静才睁开眼,见机关雀翅膀下刻着一枚枫叶标识,脸上残留的倦意瞬时冰雪消融。她手指熟练摸索,取出机关雀腹中信函,缓缓展开,一字一句细读。 自言自语:“玉环姐太操心了,我这么大人还能出事?” 说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弧度。 公孙离在信纸上留下“一切安好”,重新折好放回机关雀腹中,将其放飞。 随着奚车在长安城坊市间平稳且迅速地攀爬穿行,她也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刚才回信是报喜不报忧。 这回的拦截任务惊险有难度,时间非常紧迫,对手也狡猾,她不眠不休追赶至云中长安交界处,几次险象环生才将这次的任务解决,从目标手中截下重要情报。 长安城巨富之一的郭茂,明面上好善乐施,造桥修路,造福一方,实则为富不仁,残杀异己,暗地里窃取长安城情报与敌对势力勾结,走私重要机关,似乎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生意。 公孙离有预感,这事儿顺着查下去,还会牵连出其他大案。 恰逢清明,她顺道回了趟老家给父母扫墓祭拜。 这一来一回,比原定计划还迟了两天才回长安城,中途也没来得及报个平安。 难怪连玉环姐这样清冷的脾性也坐不住,特地寄来机关雀询问情况。 刚酝酿出些许睡意,奚车骤然停下。 公孙离被惊醒,睡意散了个干净,耳边传来其他乘客的惊呼以及奚车铃铛叮铃乱响。 “怎么了?” 难道是奚车故障? 还未有回答,公孙离便看到一伙凶神恶煞的壮汉在人群密集的街道上横冲直撞,掀翻挡道的商贩摊位,所过之处惊吓不断。而他们追赶的目标则是个穿着普通,相貌年轻斯文的青年。 青年应该是个机关师,他身上背着一包颇有分量的机关行囊,行动却灵活得像只猴儿。 也是他们误入奚车行驶轨道,迫使奚车强制停下。 “站住!” “别跑!” 那一伙壮汉手持利器,杀气腾腾,对机关师青年穷追不舍。 公孙离看了一会儿,对这一幕并不在意。 要知道长安城内多豪侠,而豪侠又多是放荡不羁之辈,一言不合与人争执生矛盾,再常见不过。可就在她准备继续眯一会儿的时候,人群忽得爆发出一阵高亢惊叫。 她循声看去,却见那伙壮汉必经之路上站着个孤零零的小童。 小童也被这架势吓到,直挺挺地僵立原地,一动不敢动,脸上写满不安和害怕。 “啊——” 那几个壮汉眼看着要撞上来,稍远些的路人吓得闭眼不敢看。 公孙离:“!!!” 想也不想,一手撑着奚车窗沿往外跳,另一手反手抽出负在身后的纸伞。 娇呵道:“停下!” 手中纸伞飞旋,携裹着红色气劲将即将撞上的壮汉击飞足足半丈,与她这道攻击同时出现的还有数枚森冷暗器。只听叮叮几声,将壮汉连人带衣服一同钉在了地上。 公孙离闪至小童身边一把抱起,另一手收回纸伞,兔起鹘落,远离马路中央。青年机关师见小孩儿被救下,追兵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他压力骤减,想也不想一头扎进最近一条死胡同。 “他跑了!” “小兔崽子还挺能跑!” 因为出手不重,他们只是摔了个肉疼,一个个龇牙咧嘴着站起来继续追赶青年机关师。 结果追着人跑到那条死胡同,哪里还有目标影子? 追丢了人,那几个壮汉迁怒怀疑公孙离。 劈头盖脸质问:“你是他同伙?” 公孙离无意惹事:“我不认识他。” 将惊魂未定的小童交还给小童母亲。 那孩子反应慢了一拍,回到熟悉怀抱才瘪着嘴嚎啕大哭。 几个壮汉却不信:“抓住她!” 哪会这么巧合,眼看着要抓到人,这人突然就跳出来阻拦? 见这些人如此不讲理还要抓人,公孙离脸色微变,先下手为强,挥出一道气劲阻拦几人片刻,轻身运气,撑开纸伞飞跃至屋顶,身法轻盈灵动,几个起跃便将这伙人暂时甩开。 脱下黑袍混入人群,见那伙人还在锲而不舍,不由得暗暗嘀咕了句“真是倒霉”。错过上一趟奚车,附近也没站点,她就只能走着回去。所幸此处离平康坊不远,一时半刻就能到。 白日的平康坊不比夜晚清冷多少。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店铺内摆着形形色色的机关人面具、风格多变的华丽舞衣、造型各异的假发头套……公孙离忽略这些,径直走进一家布庄:“李婆,上回订的料子做好了?” 正低头忙碌的掌柜抬头见是公孙离,笑纹渐深。 “做好了做好了,就等小娘子来取呢。” 说着从屋内取出几匹布。 这几匹料子并不贵,但胜在亲肤,掌柜还看在熟人面子上给了折扣,相当划算。 公孙离检查没问题便结了尾款,又拜托掌柜帮忙裁几身八九岁男童女童穿的春衫。 “做好之后连同这些布匹一起送到悲田坊。” 掌柜忙笑着应下。 其实不用公孙离特地叮嘱,她也知道该怎么做。这位善心的公孙小娘子早已经是布庄常客了,这几年每隔几月就要到她店里采购一番,买些衣裳布匹给悲田坊那些孤儿。 说起悲田坊的孤儿,她突然想起一事儿。 问道:“小娘子这几日不在长安城?” “嗯,回了趟云中老家给父母二老扫墓。”公孙离半真半假地应答,又问,“最近有人找我?” 若是无人找她,李婆也不会特地问这么一句。 掌柜:“是有人找你,一个悲田坊的娃儿,一连来了四五天了。” 公孙离继续问:“那孩子叫什么?” 掌柜仔细回忆一番,不确定地道:“好像是叫什么阿方?看着七八岁,模样还有些讨喜。” “阿方?”公孙离口中喃喃,“他来找我做什么?” 脑海紧跟着浮现一道瘦瘦小小的男童身影。 “这个倒没说,只是看他模样像是有急事。” 掌柜都担心他多说两句会哭出来,看得人怪揪心的。 公孙离谢过掌柜,预备晚些时候去一趟悲田坊。 悲田坊是长安城中专门收容孤儿的慈善坊,公孙离因自身幼年失恃失怙,在流浪颠簸中度过整个童年,深知其中酸楚。她由己及人,长大后便时常接济坊中孤儿,希望他们少受些苦。 她心里想着事儿,远远看到屋外檐下蜷缩着一团单薄身影。 定睛一看,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掌柜刚才提过的“阿方”。 公孙离快步上前,蹲身摇醒一脸困倦迷糊的孩子。 “阿方,阿方,你怎么睡在这儿?” 阿方睡得迷糊,声音含糊不清又带着几分不确定。 “阿离……阿离姐姐?” 他慢了两拍才确认眼前的公孙离是真人而非自己做梦,霎时惊醒过来。 “真的是阿离姐姐!” 一把抓紧公孙离的衣袖,神情急切。 公孙离温声应答:“是我。” “阿离姐姐,出事儿了!” 阿方说话急促,眼底青黑也不知多久没有安稳睡一觉。 “出事?”公孙离将他从冰凉地上拉起来,“不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阿圆,是阿圆不见了。” 说着,阿方声音变得哽咽,眼眶泛红,不一会儿便滚落几颗滚烫泪珠。 “什么!”听到出事的人是阿圆,公孙离声音陡然提高几度,“你说阿圆怎么了?” 不怪公孙离失态。 阿圆也是被悲田坊收养的孤儿。 对公孙离而言,这孩子是个特殊存在。 一来,她们身世雷同,公孙离似乎能在阿圆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她们一样幼年失恃失怙,一样流离颠簸,一样因为混血魔种身份遭受歧视,直到来到长安城才好过不少。 二来,阿圆还仰慕着公孙离,时常将“长大后要成为阿离姐姐一样的人”挂在嘴边,性格乐观且坚强。明明自己也是孩子,却过早成熟,努力帮着悲田坊主事照顾其他更年幼的孤儿,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公孙离出任务期间还会来帮她打扫屋舍,理由仅仅是“阿离姐姐工作已经很累啦,如果回来看到屋子脏兮兮的,那该多难受呢?阿娘说家就应该干干净净的”。 阿方用洗得发白的袖子抹了抹泪。 先前绷着神经,勉力支撑,见到等待许久的公孙离终于忍不住,抽抽噎噎着勉强说完整句话:“阿离姐姐,是阿圆、是阿圆不见了……呜呜呜,那天坊里米粮用完,主事忙事情走不了……她、她就帮主事去米铺催了催,还说要隔壁坊市取灯,就、就一直没有回来……呜呜……” “取灯?” 公孙离低声喃喃。 她想起来,阿圆先前说要送她一盏一到晚上就能亮起的机关灯笼当生辰礼。机关灯笼不贵,但专门定制一盏,对阿圆这样的孤儿来讲却是笔不小的开支,几乎是年初就开始慢慢攒钱了。 公孙离自然不赞同她这般破费,但阿圆有自己的想法。 【将灯笼挂在房檐下,不管阿离姐姐多晚回家都能一眼看到。】 【我阿娘说了,家就该干干净净的,有灯还有人等,阿圆等不了但阿圆买的灯可以呀。】 公孙离哑然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对她而言,屋舍只是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处。 “阿方,这事情有没有告知官府?鸿胪寺的人怎么说?” 市井中的大小纠纷都由鸿胪寺负责。 公孙离压下担心,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拐子将阿圆抱走的画面。 长安城的确繁华热闹,但也有拐子出没,阿圆又是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儿,难保不会被盯上。 阿方红着眼摇头,吸吸鼻子。 “没消息。” 因为鸿胪寺那边始终没动静,阿方才想到来找公孙离。阿圆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阿离姐姐如何如何厉害,阿方便抱着一丝希望,几番打听才摸到公孙离的住处。 公孙离闻声,忍不住暗骂一声“没用”。 鸿胪寺收尽市井的三教九流之徒,探员耳目遍布整个长安城,堪称手眼通天,公孙离在尧天组织的职位又是刺探情报为主,自然少不了跟鸿胪寺那帮家伙打交道。 他们平日不是挺能耐吗? 怎么现在连丢了个孩子都找不到! 听布庄掌柜意思,阿方一连四五天来找她,阿圆怕不是丢了六七天! “好阿方,这事儿姐姐知道了,一定会尽快找到阿圆,将她带回来。你也别哭啦,男子汉要坚强。”公孙离只得按捺心焦,以指腹将阿方溢出眼眶的泪水拭去,轻拍他毛茸茸的发顶。 阿方呜咽着点头,含着水雾的眸子明亮剔透,眼底满是希冀。 他相信阿圆崇拜的姐姐肯定比鸿胪寺那些人还要厉害! 将阿方哄好,公孙离让他进屋休息。 出门多时,家具积了一层薄灰。 想到阿方衣裳带着湿气,料定他天未亮就跑来蹲守,多半没时间也没余钱买朝食。 “先吃点垫垫肚子,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去救阿圆。”她没有囤积粮食的习惯,去厨房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能吃的,这时才想起自己行囊还有几个没吃完的樱桃毕罗。 “嗯!谢谢阿离姐姐!” 阿方拘谨地小口小口吃完,公孙离也已经准备妥当,将上次任务消耗的暗器药品补充完毕。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悲田坊找主事了解情况,例如阿圆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失踪的,有无人看到她被谁带走,从失踪到现在过去了几日……这些消息,阿方年纪小,表述不清楚。 悲田坊并非坊市。 它位于某个偏僻异人坊市一角,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生活比较艰难的劳工或者混血魔种。 还未靠近异人坊市,公孙离便听到热火朝天的干活声、吆喝声。 偶尔还能看到几张有些眼熟的孤儿面孔忙上忙下——大家伙儿都知道悲田坊不容易,平日对那些孤儿多有照顾,一些孤儿力所能及的轻活会交给他们去做,换取微薄收入补贴生活。 公孙离带着阿方,熟门熟路找到悲田坊。 见公孙离上门打听阿圆,这位长相憨厚的中年魔种主事露出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双手下意识摩挲,耷拉着眉头:“小娘子,我早上去了一趟鸿胪寺打听,听他们意思,怕是不太好。” “不太好?” 公孙离不由得沉下脸。 阿圆是生是死也要有个准话,什么叫“不太好”? 主事压低声音,生怕有耳目听去:“不止我们悲田坊,其他几个慈善坊也有孩子走丢,也上报至鸿胪寺……昨儿出去找人,我在长安城外听几个老乞丐闲谈,说是他们那边也丢了几个小乞儿。最早一个通报走丢的,距今少说有一个月,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阿圆这娃儿怕是凶多吉少。 “那阿圆呢?” 主事似是不忍,暗示道:“失踪七日了。” 言外之意就是说人多半不行了。 “七日……” 公孙离的心也渐渐下沉至谷底。 搁在当下,一个孩子莫说失踪一月半月,走丢两三天就基本找不回来。谁也不知道落在哪个拐子手里,还在不在长安城。若在城内还有机会找回,若被贩卖到其他地区,怕是悬了。 鸿胪寺每日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走丢的还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孤儿。 有几人会对此真正上心? 再过几日,这案子多半就跟之前那几桩失踪案一样,囫囵着含糊过去。 公孙离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那个胆小内敛却真诚仰慕自己的小女孩儿,此时或许已经遭遇不幸,抛尸荒野,或许还活着,正仿徨害怕无助,她便忍不住寒了脸。 主事没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嘬牙花子,幽幽一叹。 “……这都是阿圆的命苦啊……” 好不容易挣扎到这个年岁,眼看着再过几年能成年照顾她自己,结果出了这档事情。 离梦长安 第二章 情报 命苦? 这两个字触动了公孙离。 她紧抿着唇,似压抑着什么:“鸿胪寺找不到人那是他们渎职!” 主事摄于公孙离的气势,怔了怔:“可,小娘子……” 公孙离起身做下保证:“王主事,阿圆这事情交到我身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会将阿圆带回悲田坊。 主事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公孙离愿意将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婉言劝道:“小、小娘子,您不必勉强。” 公孙离摇头:“这不是勉强,阿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妹妹,我不会丢下她不管。” 她这么做不仅是为了阿圆也是为了她自己。 与阿圆相比,公孙离无疑是幸运的。 同样失恃失怙,同样流离颠簸,不同的是她熬过来了,柳暗花明之后又有了托付生死的伙伴和家人。时至今日,公孙离仍记得最困难的岁月,内心也曾渴望有谁能帮帮自己。 那时候的她与如今的阿圆何其相似? 最后,她等到了。 幸运被选中,改变人生的机会被她握在手中,从此远离饥寒交迫。 若是认命,哪会有如今的公孙离? 命并非一成不变,她也想将改变命运的机会递到阿圆手中。 主事面露迟疑:“可、可是……” 公孙离知道他在想什么。 连鸿胪寺都解决不了的失踪案,她怎么解决? 可她没解释的意思,起身离开。 无人知晓,她其实是神秘组织尧天成员。平日负责情报搜集刺探工作,人脉广阔,打听个人自然也比普通人方便。区区一桩孤儿失踪案,她还是有信心解决的。 但考虑阿圆失踪已有七日,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一般渠道速度慢,恐怕不行。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思及此,公孙离想到了一个人—— 尧天组织成员,杨玉环。 长安城,光宅坊,悦君楼。 幽幽乐声自高楼传来,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时而似潺潺细水从宾客耳边、心间淌过。置身这般天籁之中,宾客眼前浮现一幕幕可望却不可及的景象。游子思乡,浪子思家,大堂时不时响起呜咽抽泣之声。直至乐声停下,众人方才脱离,面面相觑之后紧跟着掌声雷动。 将欢呼与赞美毫不吝啬地给予此次演奏者。 “即便听上几百上千次,玉环姐姐的琵琶声依旧悦耳动人,让人幸福。”公孙离身着黑袍隐在暗处,直到杨玉环一曲完毕才现身,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笑颜,“霓裳风华,名不虚传。” 听到这话,那横抱琵琶,倚栏拨弹的绝色女子循声看来。 她见公孙离笑容比往日勉强不少,略带不解地问:“阿离,可是遇见不顺之事?” 公孙离一怔,勾起的笑弧落了下来。 “玉环姐姐,这次,我这次是来找你帮忙的。” 她离开悲田坊就直奔平康坊,谁知扑了个空,辗转得知杨玉环有任务去了光宅坊的悦君楼,又马不停蹄一路奔来。尽管面上不显,但心中记挂着阿圆,多少会受到杨玉环的乐声影响。 看到杨玉环,她就觉得心里踏实很多。 杨玉环见状收起怀中琵琶。 清冷如她也意识到不对劲,她认识的阿离一向乐观开朗,还与她亲昵,何时如此客气了? “好。” 也不问什么忙,直接应下。 “玉环姐姐也不问一问?” 杨玉环极其自然且坦诚地道:“阿离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她不懂好奇为何物,也不想知道。 只需知道这是阿离来找她帮忙就行了。记得阿离上一回求她帮忙,还是因为任务受伤,伤口没及时处理导致数日高烧,病中跟她撒娇,抱怨药苦想吃糖,求她下回多带一些。 阿离不常求人,求到她这里必然有理由。 听身怀绝色还不自知的杨玉环亲口说出这般坦诚的话,饶是公孙离也忍不住微红了脸。 收拾好被乐声影响的心绪,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阿圆的遭遇一五一十告知杨玉环。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杨玉环略一思索,脑中随之浮现一道小女孩儿的影像。 “阿圆失踪,连你也查不到消息?” 对这个叫阿圆的悲田坊孤儿,杨玉环有印象。 无他,盖因阿圆前半生的遭遇跟公孙离太过相似,看到懂事乖巧的阿圆就不免想到公孙离幼年也曾吃遍苦楚、颠沛流离,清冷如杨玉环也不免爱屋及乌,对阿圆多几份关注。 阿离上回发烧,裴擒虎这毛毛躁躁的家伙烧毁好几副药,全靠阿圆救场。 “我这边倒是能查,只是担心耽误时间太多,若是错过救回阿圆的最佳时机,我……”公孙离咽下未尽之语,阿圆失踪这么久,现在是何处境连她也不敢太乐观,“这才来求姐姐相助……” 看穿公孙离面庞下隐藏的担忧和忐忑,杨玉环没说什么。 只是淡声道:“你跟我来。” 悦君楼不仅仅是一处酒楼,还是一处极其隐秘且消息灵通的情报暗桩据点,三教九流汇聚于此,消息极其灵通。但,若无门路或者熟人引路,寻常人也无法窥探其中门道。杨玉环偶尔来此演奏,一为任务,二为搜集消息,被她乐声折服之人众多,久而久之也摸清了此处。 杨玉环领着公孙离七拐八拐走到一处拐角,抬手转动墙上灯台。 这是一处制造精密的机关,每日都会有新的门钥指令,转对指令才能进入其中。 只见青葱玉指将灯台摆弄几下,耳边传来几声微不可闻的机括声,一扇与墙融为一体的机关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密道两侧点着豆大油灯,时不时发出哔啵声。 公孙离跟在杨玉环身后走了进去。 二人穿过蜿蜒曲折的羊肠密道,耳边逐渐传来嘈杂的交谈。 推开密道尽头那一扇镂空雕花木门,宛若白昼的明亮光线照在二人脸上。 公孙离眯了会儿眼才适应。 暗桩据点倒是热闹,来往皆身着各色披风、头戴各式面具,脚步轻盈,多是练家子。公孙离还听到有人为了个消息讨价还价。乍一听,还以为是摊贩和客人为了点儿添头锱铢必较。 “二位要买什么消息啊?” 杨玉环侧身让开,公孙离收拢发散的心神,望向坐在柜台后的面具人。后者身形削瘦,宽大的衣袍穿在身上看着空落落,让人怀疑衣袍下头是不是具骷髅,声音尖细又沙哑。 只是,公孙离也是混情报这一行的。 仅一眼便看出这人用易容改变了身形,还用伪声掩盖本声,算不上多精妙的手段。 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道:“近日长安城外的乞儿、各处慈善坊皆有孤儿走失,何人所为?” 面具人听后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公孙离又低下头去。 张口问:“阁下声音听着年轻,可是鸿胪寺的?” 说完又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似乎要透过伪装看到真容。 公孙离老神在在,丝毫不慌。 她知道情报暗桩的规矩,早就用黑袍加面具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面具人再怎么盯也认不出来她是谁。面具人等不到公孙离回答,又笑着否认原先的猜测,顺便将鸿胪寺贬低一番。 “不过是几个无人关注的乞丐孤儿,想必鸿胪寺也舍不得掏这笔钱。” 阿圆这事儿压在心头,公孙离的气性比以往大些,再加上面具人那几句话有窥探公孙离真实身份的嫌疑,触碰到了她的敏感神经——但凡是干情报这行的,最讨厌被人套了情报。 于是冷下声音:“怎么,你们卖消息还看顾客什么身份?身份不对就不卖?” 面具人连忙摆手以免误会。 “不不不,我们只看银钱,银货两讫。”说着转身从柜台后的书架上取出一卷卷轴,放在柜台上,推至公孙离身前才松开手,露出卷轴上的火漆印。火漆印另一侧则写着一行小字。 这行小字是这卷卷轴的价格。 公孙离瞄了一眼,眼皮似不受控制般跳了跳。 “这价格……” 面具人作势要收回卷轴,嘴上道:“我们可是业内出了名的良心公道,一分钱一分货。” 公孙离出手拦下:“并非此意。” 作为尧天组织负责情报刺探搜集的成员,她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报贩子也有了解。 按照这行规矩,情报标价跟情报牵涉的势力或者人物有关。 牵涉越大,价格越高,反之亦然。 这张卷轴的标价让公孙离嗅到了不妙的苗头。 杨玉环冷声道:“或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 有些方面,她比公孙离更懂。 情报市场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非法产业,此处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若无熟门熟路的老江湖带路,很容易被坑,花冤枉钱买气受,因为有些标价很高的情报其实就是一堆废话,例如某某陵墓、某某宝藏图……这些玩意儿专门宰杀那些涉世未深、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冤大头。 面具人给出的情报价格高,也有可能是故意挂高了宰肥羊。 公孙离偏首回应杨玉环:“我知道。” 面具人催道:“阁下还买么?” “这消息我买了。” 公孙离从未心疼那点儿小钱,面具人给的情报标价不算太贵,但考虑到情报核心是几个失踪的乞丐孤儿,这价位着实超出她的心理预期,这也意味着阿圆承受的危险比她所想更大。 面具人笑着接过钱,松开卷轴:“阁下爽快。” 公孙离暗暗吸气,略显忐忑地揭下火漆。 情报非常简单,寥寥两句话—— 【廿二日,寅初三刻,掳城外乞儿至田氏宅】 【廿五日,亥正二刻,又掳两小儿至田氏宅】 这些情报写得简单,看着更像是情报暗桩的线人大半夜起夜,无意间发现这么桩事情。 这靠谱吗? 长安城内姓田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怎么找? 公孙离感觉自己被涮了。 她收起情报卷轴,又问面具人:“情报上的田氏是哪一家?” 谁知这情报贩子笑声奸诈地狮子大开口,亮出手势:“阁下,这就是第二个情报了。只是情报记录不在我们这儿。您若急要,可以加钱,这个数,两个时辰之内,我们一定替您调来。” 公孙离:“……” 即便隔着一张面具,她也能想象出面具下那张向钱看齐的奸商嘴脸。 她没理会,转身欲走。 长安城内姓田的人家的确多,但符合条件让情报暗桩开出“高价”的却没几个。 公孙离心思一转,基本能锁定目标。 给这情报贩子两个时辰去别处调来情报记录? 还没她亲自去查来得快。 面具人没想到她走得干脆,正要出言挽留,这时又来了个愣头青。 是的,还真的是个愣头青。 那是个穿着普通,相貌年轻斯文的青年,身后背着一包颇有分量的机关行囊。 可来这边或刺探或买卖消息的人,哪个不是全副武装,从头包裹到脚,恨不得连头发丝儿都遮起来?这人倒是好得很,大大咧咧,素面朝天就敢过来,也不怕因此泄露消息惹上麻烦? 公孙离也因为此人顿下脚步,惹得一侧杨玉环投来询问的目光。 她压低声:“玉环姐姐,这人我早上见过。” 还真是巧合,这不就是早上那个被追得上蹿下跳,迫使奚车停下的青年机关师? 他来此地做什么? 杨玉环闻言,眼波流转,视线跟着落到青年身上。 二人便听到青年屈指敲了敲柜台,对情报贩子道:“我要买情报。” 嗓音带着这年龄特有的朝气,嘹亮清晰,不似在场其他人,恨不得让声量跟蚊子看齐。 公孙离:“……” 杨玉环:“……” 情报贩子也似是无语。 他在这里干活这么多年,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莽的年轻人。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哪里有不做的道理? “阁下要买什么情报?” 青年道:“我要买德安坊坊市西南角的田氏情报。” 情报贩子为难道:“这户的情报怕是要等上一阵,去别处分舵调来……” 德安坊坊市西南角的田氏? 公孙离心下微动。 她找的田氏与青年要找的田有何关联? “阿离?” 杨玉环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公孙离摇头:“玉环姐姐,我没事,走吧。” 是巧合还是其他? 因为青年机关师口中的田氏,正是公孙离在心里排查后嫌疑颇大的目标之一! 若真是这个田氏,怕是有些棘手。 杨玉环大概也想到了这层,淡声问道:“阿离,你对德安坊田氏可有?” 公孙离道:“略知一二。” 田氏,一个曾在杨氏当政时期辉煌过的机关世家,名声颇响,在李氏一朝开始走下坡路,到了如今武氏当政,彻底落魄。虽然田氏只是个落魄世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根本不是寻常百姓能惹得起的。这么一个机关老牌世家,私底下拐卖几个无人注意的乞丐孤儿做什么? 杨玉环摇头:“若真是田氏,阿离,这浑水就别蹚了。” 公孙离向来聪慧机敏。 她心念一动,听出杨玉环的话外之音。 “玉环姐姐,莫不是田氏有问题?” 杨玉环在尧天组织的定位更倾向于协助策应,虽不似她这般专职情报刺探搜集,但能歌善舞,精通音律,更弹得一手好琵琶,她与她的琵琶还被称为长安绝艺——天人姿容,天籁琴音——因此,乐者身份也为她提供了便利,时常能打听到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小道消息。 玉环姐姐突然提这么一嘴,必然有她的理由。 公孙离所料不错,杨玉环还真知道点内幕。 “我听说这个田氏的当代家主为振兴家族,私底下手段不甚光明,此人极有野心。”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公孙离对此并不意外。 这年头尸位素餐,一心只知汲汲营营,蝇营狗苟的世家还少么? 杨玉环又问:“那你可知黄粱梦?” 黄粱梦? 公孙离怔了怔,怎么突然提到这东西? 嘴上道:“自然知道。” 脑中也随之浮现相关情报,俏脸浮现些许不喜。 黄粱梦,黄粱一梦。 听着挺正经风雅,实则不然。 据她所获情报来看,黄粱梦是长安城皇族富商之间曾流行过的禁忌游戏,具体玩法她不清楚,只知道会让游戏者获得近乎灵魂出窍般的神奇体验,料想跟机关、药物分不开。富商贵族们追求的便是那种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的紧张与刺激,这种极端感觉让这群被荣华富贵腐蚀麻木的贵人们上瘾。因为游戏过程会有性命危险,再加上影响极差,一度遭到朝廷禁止。 不过这些都拦不住积极作死的富商贵族,私底下玩黄粱梦,仍不在少数。 想想还真是不公。 诸如阿圆阿方这样的孤儿,每日都在为生活奔波,为了明天而努力活着,仅仅是活着已经耗尽了心力。这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含着金汤匙出生却不思珍惜感恩,真是暴殄天物! “据我所知,田氏家主是个颇有天赋的世家机关师,为人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为了让家族恢复往日荣光,积极攀附其他贵族世家。更有风闻,说他在‘黄粱梦’上下功夫,以此媚上邀功。阿离,若阿圆失踪真与他有关,事情的复杂程度便不只是孤儿失踪被拐那么简单。” 一旦牵涉世家,麻烦也会直线上升,风险太大。 杨玉环平淡陈述,声音没有丁点儿起伏,亦无感情。 离梦长安 第三章 田宅 “我知。” 公孙离垂眸思忖片刻,脑中又浮现阿圆那双纯粹干净写满仰慕的眸子,一想到这双眸子会随着生命流逝而逐渐暗淡或者被折磨得失去对生的希望与勇气,胸腔似隐隐作痛。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她努力压下痛意,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 “但——玉环姐姐,我会有分寸的。” 见公孙离没有退缩的意思,眸子一如既往得明亮坚定,杨玉环也不再多劝。 只是,若此事真的涉及贵族田氏,怕不是阿离一人能应付得了的。 公孙离离开后,她立在窗前垂眸思索,手指轻敲窗沿。 咚咚咚。 没一会儿,一只机关雀从梁上扑腾着翅膀飞下来,乖巧温顺地立在她指尖。 杨玉环走到书案前,取出空白纸笺,运笔行云流水,再将纸笺仔细折叠好塞入机关雀肚腹。 “去吧。” 杨玉环立在窗边目送振翅飞向天际的机关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离开悦君楼,公孙离先是回了趟家,做了番充足才出门。 虽说目前德安坊田氏的嫌疑最大,但她出于谨慎起见,还是花了点儿心思排查其他怀疑目标。否了一个又一个目标,直至夜幕降临,她才马不停蹄赶至德安坊坊市西南角的田宅附近。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软红十丈,明月逐人。 夜深灯火如白昼,随着场内各处机关明灯亮起,夜幕下的长安城似一颗灼灼明珠镶嵌在大地之上。城内繁华热闹,坊市游人如织,花船游行,奚车载着乘客穿梭坊市之间。 随处可见歌舞不断,随处可闻欢声笑语。 俱是一派盛世太平之气象。 公孙离却没了往日欣赏此景的心情。 她身披黑色宽袍,身形灵动飘忽如一抹青烟幽魂,完全融于宅院阴影之中。 田宅位于德安坊坊市西南角,而德安坊则位于长安城东南门附近,毗邻外城。此处坊市又以居民住宅居多,加之地势较为偏僻,人员流动不大,极大方便了公孙离的潜入行动。 一路下来顺风顺水。 直到公孙离踏上田氏院墙,足下极其细微的差异让她意识到不妙。 靠着丰富经验以及灵动身法,瞬时闪入院内,借助假山阴影隐藏身形,同时气息内敛。 没多久,两名的护卫脚步声愈来愈近。 其中一人左右环顾查看,再三确认:“此处无人,奇了怪了……” 另一人猜测:“兴许是哪只猫儿不慎踩了机关,那般小幅度的示警,不可能是人干的。” “或许是吧,去别处再看看。” “嗯,走吧。” 随着护卫交谈声逐渐远去,彻底听不见动静,公孙离才微微舒了口气,目光借着月色落向方才差点儿踩到的地方——不愧是机关世家,宅院处处有机关陷阱,连墙头也安置了能感应目标体重的示警机关——方才那一脚若没反应过来直接踩瓷实,怕是会引来大批护卫。 确认护卫不会去而复返,公孙离才离开假山继续潜入。 方才那个插曲,让她愈发谨慎。 当她发现田宅处处是机关,几乎称得上“三步一陷阱”,忍不住嘀咕一句“破船还有三千钉”。 这田氏名义上落魄,但机关世家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底蕴,着实不能小觑。 不止是机关,田宅还有几队护卫彻夜巡逻,一刻钟就换一班,个个严阵以待,哪里有机关示警便第一时间赶过去。这种程度的防卫让公孙离咋舌——王公贵族之家也不过如此,更何况田氏只是落魄多年的机关世家。戒备如此之森严,一点儿风吹草动都如临大敌…… 这个田氏,问题果然很大! 与其他贵族世家宅邸类似,田宅的布局也是标准的左右对称格局,整体呈长方形,标准的三进大格局。前厅后院、亭台楼阁、长廊院落、机关暗道,一应俱全,排列有序。 公孙离作为刺探情报的好手,机关一道也算略懂一二,小心翼翼避开护卫和无处不在的机关,意外混入一间田氏用于藏书的书斋。她急着找人,只是粗略一看,九成都是机关术记载。 饶是见多识广如公孙离,此时也忍不住在内心瞠目。 机关士族不愧是机关士族。 要知道这些机关理论在外界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在田氏这般落魄的机关士族家中都随处可见,可想而知其他机关士族底蕴会有多丰厚。仗着这些底蕴,难怪田氏有振兴家族的信心。 【这是……】 摸索间触动隐蔽机关,细微的机括声传入耳膜,公孙离跟着心中咯噔。 正担心会有机关暗器偷袭,却看到墙上的挂画自动卷起,露出不大的暗格。 暗格藏着一本卷边发毛的手札,手札下压着本泛黄账册。 她拿出手札一翻,眼尖看到“黄粱梦”三个字,下意识停在那页。 【怎么又是黄粱梦……田氏背地里在做什么?】 公孙离粗略扫一眼,顿感如芒在背,冷汗瞬时炸开。尽管字迹潦草,但看得出来,书写者似想用“黄粱梦”达到控制人、将人变为傀儡的目的,还有大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机关草图。 【这些,随便段拎出来都是跟机关律叫板,田氏当虞衡司的暗线都死了不成?】 时间紧迫,公孙离没来得及看账册内容,将两样东西小心收起,又将机关恢复原位。 书斋没其他发现,她转道别处。 一时辰的功夫,几乎将整个田宅的屋子都探查了一遍。 莫说阿圆,她连疑似被拐的孩童都没找到半个。 公孙离一时犯了难。 这种机关世家,除了地上的宅子,大概率也会建造地下的机关密室。 失踪孩童或许被藏在那里? 思及此,她面上闪过一瞬迟疑。 夜探田宅难度不算太大,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一个老牌机关世家的机关密道,困难度不亚于夜闯大明宫。机关密室的暗门还藏得隐蔽,找起来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 即便她有信心不被护卫发现,可想摸清楚暗门所在,绝非一两日功夫能办到。 一两日,黄花菜都凉了。 亦或者—— 她从头至尾都找错目标了? 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后院花苑角门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引起公孙离的注意。 她小心藏身暗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只见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扛着两只麻袋,猫着腰从假山钻出,口中还在嘀嘀咕咕。 这座假山她有印象,但她记得内部并无通道。 两名壮汉怎么钻出来的? 唯一的解释,假山内部有个田氏机关密室的暗门! 这一猜测让公孙离精神一震。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打瞌睡便来枕头。 公孙离想等他们离开在进入仔细探查,恰逢阴云散开,皎皎月色倾泻人间,她微眯着眼,注意到壮汉肩头扛着的麻袋微微动了一下。看两只麻袋的形状,里头像是装了个人…… 这时,二人对话飘入她耳中。 一人低声抱怨:“……嘶,这些乞丐真臭,这么大尿骚味儿……” 另一人毫不留情地笑话他:“你都说他是乞丐了,你还指望他们能有多干净?要不是你刚才吓唬他,他能吓得一泡尿尿身上?我看你这是自作自受……现在先忍一忍,别耽误时间。” “……唉,真不知道家主要抓这些贱命的乞儿做什么……” 说着故意将肩上的麻袋颠了颠,另一人瞧了,压低声音严厉警告:“你不想活了是吧?家主的事情也是你我能过问的?少说话,干正事,要是耽误了家主大计,你我担待不起。” “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二人扛着麻袋往后院角门走。 借着月色,公孙离隐约能看到角门外停着一辆外形朴拙的普通马车。 她刚要跟上去,却不想那两人去而复返,又从假山扛了两只麻袋出来,来来回回一共走了三趟才搬运完毕。公孙离等了等,确定二人不会再回来,这才小心翼翼跟上去听个仔细。 驾车的车夫扭头看了眼车厢内的麻袋,数了数。 不满:“怎么只有这么几个?” 一人道:“这两日风头紧,虞衡司那边不知怎么也介入进来,我们就不敢多抓……” 车夫沉吟了会儿,道:“虞衡司哪里会管这些案子?你们慌什么慌?这么几个人不够用……家主这几日实验又到了紧要关头,急需用人……你们这两日再去物色物色,多抓几个乞丐。” 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乞丐,长安城也不例外。 这些乞丐流动性大,失踪或者没了性命也无人在意。 公孙离抿紧了唇,按捺想杀人的冲动。 心道:【实验?莫非是田氏弄的机关实验,惹来虞衡司的注意了?】 又听另一人忐忑道:“主事,小的听说有几个慈善坊还向鸿胪寺报案,这事儿……” “鸿胪寺?鸿胪寺要是什么案子都管,每人长出三头六臂都不够使的……”车夫不甚在意地露出一抹冷笑,“即便真查到咱们头上也不怕,鸿胪寺还能为几个孤儿得罪世家贵族?” 只要没有强有力的铁证,无法指证他们,鸿胪寺就拿他们没辙。 闹得再大,也会不了了之。 反倒是虞衡司那一伙人比较难缠。 车夫的话无疑是给二人吃了颗定心丸。 却不知这话对于隐在暗处的公孙离而言,无异于往干柴上加了一把火,怒火在她胸腔熊熊燃烧,势头之强劲似要将理智焚烧殆尽。她抓着伞柄的指节微微缩紧,不得不忍下来。 一遍遍告诉自己,还未查到阿圆的下落,不能打草惊蛇。 马车附近还有数名护卫,她倒是有信心全身而退,但这么做于大局无益。 电光石火间,她心里有了打算。 小心靠近,同时手指按下伞柄处机关,从伞柄夹层取出一只大拇指大小的机关蜘蛛。 当驾车车夫挥动马鞭,车厢车轱辘开始转动,公孙离便借着车轮声音的掩盖,冲马车屈指一弹,那只机关蜘蛛便悄无声息地黏了上去,借助蜘蛛腿上精妙吸盘,牢牢粘着车厢不动。 见行动一切顺利,她才暗舒了口气。 这只机关蜘蛛是一件追踪类型机关,也是公孙离执行任务、刺探情报的好帮手。机关蜘蛛肚腹储放一种特制熏香,寻常人鼻闻不到,唯有与之配套的测香罗盘能精准定位其行动轨迹。 做完这些,她翻墙准备撤离。 这时,一股强烈且陌生的危机感蔓延全身。 她的行踪暴露了??? 这一念头登时占据她的脑海。 公孙离眸光微凌,立时停下提气轻身的动作,屏息凝神,抬手握住伞柄。 夜幕寂静,月色如水。 与田宅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巷,紧张危险的气氛随着夜风蔓延开来。 嗡—— 极其轻微的嗡声顺着夜风传入公孙离耳畔。 几乎同一时刻,余光瞥见一缕银白反光,再看又不见踪影,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公孙离不假思索,另一只手手腕一翻,手指连弹,射出数枚枫叶暗器,下一瞬便与空气中的无形之物碰撞,叮叮叮三声。趁势后退隐入阴影,但无声的危机却如影随形般黏着她不放。 无形之物? 错觉? 不对—— 绝非错觉! 刚才那缕反光分明是经过特殊隐形处理的机关丝,常用于机关关节的连接,也是布置机关陷阱必不可少的材料之一。看似脆弱易断,实则坚韧无比,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也不在话下。 在机关师手中便是最锐利的武器! 公孙离屏住呼吸,基本能确定与她动手之人是名机关师。 “还来?” 意识到暗中那名机关师来者不善,公孙离也动了真火。只是此处距离田宅太近,大打出手必然会惊动田宅护卫,公孙离便选择以暗器击飞对她纠缠不休的机关丝,同时远离田宅。 暗中的机关师似乎也不想将动静闹大,配合了她的行动。 二人从一处小巷纠缠至另一处,空气中时不时传来机关丝与暗器刀刃相击的叮声。 没了顾忌,公孙离自然不再克制,全副心神用于抗敌。 那名机关师也是同样的打算。 机关丝在他操控之下,犹如阴险粘人的毒蛇,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出手如雷霆,迅疾如闪电。 一旦被毒蛇獠牙咬中,见血封喉的毒便会顷刻注入命脉,只取性命。 敌人越是难缠,公孙离越是冷静,暗暗等待反击良机。 终于! 公孙离眸子微暗。 她的枫叶暗器再次与透明的机关丝相击。这次没被弹飞出去,而是在公孙离的精妙操控之下,半途改变飞行轨迹,旋转着与其交缠。一阵轻微的丝线摩擦声响起,枫叶暗器力竭垂下。 悬吊半空,竟未落地! 枫叶暗器吊着那根机关丝! “暗中的朋友,抓住你了哦,不妨出来一叙?” 无人回答,巷中寂静。 “如此,阁下就不要怪离不客气了!” 公孙离语气骤冷,同时五指微屈用力——若仔细一看,隐约也能瞧出一条透明的机关丝——因为她手中的机关丝与敌人的机关丝纠缠,当她用力收起机关丝,另一端也能感觉到力量。 在这个方向! 做出判断的瞬间,另一手果断抽出负在背后的纸伞。 岑中归月! 仗着身法灵巧之便,骤然逼近目标方位。 谁知那处方位仅有一只机关蝎子,蝎尾受其主人控制,早有准备般冲着公孙离面门弹出数道暗器。锋锐的刀尖泛着点点幽紫,分明是淬了剧毒。她丁点儿不怀疑此毒能见血封喉。 这一局面看似惊险,公孙离仍旧沉着应对。 半空扭转腰身改变轨迹,凌空旋身,那枚暗器刀锋堪堪擦着她的鼻尖没入地面,仔细一嗅,似能嗅到一股令人一怔的甜香。公孙离足尖轻点墙面借力,身法运转,瞬间回到纸伞附近。 “机关师还真是难对付……” 暗处这位怕是学过傀儡术,机关丝用得如臂使指,冷不丁就能割了谁的脑袋。 还真是一棵当杀手的好苗子。 嗡—— 又是极其轻微的机关丝破空之声。公孙离早有准备,即便看不到做了隐形处理的机关丝,却能根据轻微的风声判断机关丝的大致位置,即便有所缺漏,也能以“霜叶舞”击飞。 短短数息功夫,她与暗中的机关师交手十数招。 仗着敏锐灵活的身形与身法,她目前倒是没吃什么大亏,但这会儿敌暗我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得想个法子将其揪出来。就在她思索对策之际,头顶上方位置炸起熟悉的声音。 “阿离!” 公孙离心头一颤,这声音是…… “虎?” 看到来人,她不由得动作一滞,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惊讶。 她这一行为在对战之时格外致命,但她却不担心,只因从天而降的青年一道气功波将袭向她的机关丝强势弹开。公孙离也趁着空隙足尖点地跃向青年身侧,二人以默契姿态迎敌。 飞速对视一眼,无需多余的眼神交流便能明白对方的打算。 这是她与尧天队员的默契。 青年露出一抹单纯爽朗的笑容,略带殷勤地问:“阿离,俺来得还及时吧?你有没有受伤?” “很及时,没受伤。” 青年似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 离梦长安 第四章 连景 她提醒青年不要掉以轻心。 “虎,别大意,那是个机关师。” 青年名曰裴擒虎,瞧着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留着一头不羁且凌乱的红色短发,眉宇间透着几分纯天然的野性,身上纹着大片纹身,寻常人看他一眼就知他是个不好惹的。 “机关师?”听到公孙离的提醒,他收敛笑意,脸上露出几分认真,同时又很自信地将胸脯拍得响亮,大声道,“只是个鬼鬼祟祟的胆小鬼,怕什么!包在俺身上!” 对裴擒虎的自信,公孙离并未吐槽什么。 她知道前者有着近乎可怕的作战直觉,暗中机关师唯二的优势便是机关手段繁多以及藏在暗处。一旦被抓出来过了明路,想在他们合作下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难度堪比登天! 那名机关师也像是被裴擒虎的话激起好胜心,不但没有退却反而选择主动出击。 窸窸窣窣—— 此时,寂静小巷突兀响起昆虫鸟兽的响声。 仔细一听,还有什么东西攀爬游走的沙沙声。 遮蔽皓月的阴云散开,清冷冰凉的月光倾斜而下,落在这方寸之地。 待公孙离看清从墙角阴影、墙面、墙头爬出来的是什么东西,脸色不由得沉了沉。 竟然全是改造过的,昆虫走兽形态的机关造物! “哈,还挺自信!老虎不发威,当俺是病猫吗?”见机关造物选择一起上,裴擒虎也被激起了好战心,念气守身,以盾相护,将第一波冲上来的机关造物弹开,拳法之快留出了残影。 这些机关造物体型不大,身躯能藏匿的东西也是以机关丝、暗器、毒药为主,走得是出其不意的灵巧路子,而裴擒虎则是以力破巧的刚猛路线。冲拳路径之上,机关造物皆数阵亡。 相较于裴擒虎的猛,公孙离的路线则与那名机关师类似。 她旋身而起,纸伞随之飞舞,灵巧躲避袭向她的机关造物,连背后也似长了眼睛,总能精准避开机关丝的纠缠。足尖轻点墙头,身姿灵巧,起跃之间竟似一场赏心悦目的舞蹈。 只可惜,此时无人欣赏。 她掷出一枚枫叶暗器勾住一根机关丝,足尖借力上跃,另一手从黑袍夹层取出一只装满香灰的锦袋。面对十数只弹跳追击上来的机关造物,她浅笑着将锦袋掷了过去,半道运气将其炸开。一瞬间,满天香灰在机关造物上方兜头撒了下来,她运气身法,闪身现至另一处墙头。 冲着裴擒虎娇声道:“虎,可以了!” 原先透明的机关丝沾上特制香灰,暴露大半。 裴擒虎也不耐烦跟这些烦人东西没完没了地纠缠。 一听公孙离警示,当即仰天长啸一声,运气与全身。 虎目一扫,瞬时锁定目标方向。暗中的机关师也察觉自己方位已经暴露,指挥所有机关造物全部攻向裴擒虎,手指夹着数枚烟雾弹炸开,转身逃离。裴擒虎被拖住,公孙离可没有。 “朋友,不留下来聊一聊吗?” 纸伞伴随着枫叶暗器从后方袭来。 叮叮叮几声,暗器深深没入机关师足尖三寸处的地面,截住他的去路。 机关师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只见一把纹着枫叶图案的纸伞在来人操控下翩然降落。 黑袍衣角翻飞,露出妙曼修长的双腿,视线再往上,竟是个身披黑袍的少女。摘下黑色兜帽,发间露出一双兔耳。本是甜美可爱的长相,此时冷着张脸,似蒙上一层冰冷肃杀之气。 机关师抿唇不语,却不甘放弃,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勾了勾。 下一秒,一柄受其机关丝控制的暗器飞旋着,以极其刁钻毒辣的角度击向公孙离后心。 公孙离旋身躲过:“真是冥顽不灵!” 谁知这只是虚晃一招。 刚一站定,余光瞥见机关师抓住空隙逃脱。 她咬紧贝齿,抬步欲追,下一秒便察觉到那个方向传来裴擒虎的气功波气息。 公孙离抬起的脚步顿了下来。 “嘿嘿嘿,朋友,走这么快干啥?” 裴擒虎一直盯着这家伙,机关师前脚逃,他后脚就追上。 双拳蓄力,从天而降,冲着机关师脑袋兜头砸下。 “滚开,别挡道!” 机关师爆退数步,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严厉不善。 若非方才他躲得快,脑袋怕是要开瓢,饶是如此也被气浪撞得内息紊乱,气血翻涌。 “这可不行。” 裴擒虎收起笑意,沉声拒绝。 机关师闻言动了杀意,谁知下一秒就看到红发拳师长啸着化身为猛虎,蓄力,扑杀,用几乎能带出残影的速度袭向自己,虎爪生风,一往无前,粗暴拍开他甩出的机关暗器。 哪怕机关师有万般手段,但架不住裴擒虎暴力开道。 “阿离,抓到了!” 公孙离持伞在原地等了片刻。 没过几息就听到青年开心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她循声抬头,望向那堵墙,探出个熟悉的大脑袋。纹着大片兽纹纹身的青年单手城墙翻了过来,脸上挂着灿烂单纯又有几分憨实的傻笑,另一只手拎着的,不正是那名机关师? 裴擒虎对俘虏可不温柔。 他随手一掷,那名机关师肉躯摔在地上发出闷响,半滚着摔在公孙离脚下。 为防机关师又使坏,裴擒虎睁圆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大有这人敢动一下就拍断腿的意思。 “卿本佳人,奈何与贼人沆瀣……一气?” 公孙离上前半蹲,抬手将机关师脸上面具摘下。 她倒要看看田氏爪牙长什么人模狗样,竟然做得出残害无辜乞丐孤儿的恶行。 可当她借月色看清机关师长相,发现还是个“熟人”。 当即怔忪一瞬,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你?” 这句话不仅说懵裴擒虎,也说懵机关师本人。 机关师:“……” 咱俩认识??? 这名机关师也是个青年,看上去年纪跟裴擒虎差不多大,相貌俊秀,皮肤白皙,气质斯文,半点儿看不出刚才操控机关丝,招招致人性命的阴毒刁钻,反倒像是个一心念书科举的书生。 他皱眉反问公孙离:“你认识我?” 裴擒虎撇了撇嘴,也弯身凑上来盯着机关师,瓮声瓮气道:“阿离,你认识他?” 公孙离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朋友,这是第三面了。你可还记得你早上被一伙人追得上蹿下跳,是谁替你挡了灾劫?是我。之后在悦君楼,你连张面具都不戴就去跟情报贩子买消息。” 机关师眨眨眼,眼底恍惚迷茫。 他根本不记得公孙离当时有在场。 听到她揭穿自己不戴面具去买情报,一瞧就是行走江湖的萌新做派,当即微红了脸。 “你与田氏什么关系,为何助纣为虐?” 谁知机关师想也不想便开口反驳。 “什么助纣为虐?你这田氏的爪牙!” 公孙离:“……” 裴擒虎:“……” 看着他俩一副“你是在逗我”的表情,机关师心下咯噔,隐隐意识到不对。 最后改为三人面面相觑。 机关师濡湿干涩的唇,又紧张又心虚:“等等,你不是田氏的人?” 公孙离心下险些被气笑了。 语气不善道:“不是。如此说来,你也不是田氏的人?” 不是田氏的人阻拦她作甚? 居然还有来有回打了一场。 机关师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毛,浑身炸毛,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抗拒的尖锐。 “这怎么可能!” “既然不是,你为何对我动手?” 机关师微圆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没想到公孙离会倒打一耙赖人清白,立时气得耳根涨红。 “难道不是你先释放恶意与我动手?我瞧你躲在暗处护卫田氏那一伙打手……” 面对指摘,公孙离目光平静坦荡,反倒是机关师自个儿说着说着,底气不足,声音渐低。 见状,公孙离只得叹了一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与我们走一趟吧,朋友。” 说完又看了一眼裴擒虎,后者心领神会。 一把抓起青年机关师丢在肩上。 这里离田宅太近,方才打斗动静虽不算大,但也不能保证不会惊动田氏的人。 青年机关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作为机关师,他的观察力和细心比寻常人都高,自然看得出来眼前二人与自己交手那会儿都没尽全力,仍是游刃有余,怕是俩高手。若自己不配合,难说他们会如何处置自己。 于是,识时务道:“好。” 公孙离与裴擒虎将机关师带到附近一处酒楼雅间,确定无人窥视偷听才放心关上门窗。 坐下盘问:“说罢,姓甚名谁,大半夜鬼鬼祟祟偷窥田宅有什么意图?” 青年机关师反唇相讥:“小娘子大半夜鬼鬼祟祟,潜入田宅偷窥,又有什么意图?” 一侧的裴擒虎攥紧硕大拳头,冲着青年机关师舞了舞。 不客气道:“阿离问你,你就回答,油嘴滑舌的小子!” 青年机关师:“……” 威逼之下,他只得叹气服软,哦,他这不是怂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便起身叉手一礼,生硬道:“我姓连,名景。‘虎啸而谷风声,龙举而景云属’的‘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普通机关师。” 语气听着敷衍没啥诚意。 裴擒虎没什么反应,公孙离却不好糊弄。 她揭穿青年蹩脚的敷衍之词:“没什么名气的普通机关师?名气或许是没有,但‘普通’绝对称不上。机关术入门难专精更难,想要有所成就,不仅要求自身要有天赋,还要有个经验丰富的机关师领路。你先前那一手操控机关丝的手段有点儿傀儡术的痕迹,要么是家传绝学,这说明你出身机关世家,底蕴深厚;要么就是有个博采众家之长的师长,手把手教你。” 世上不乏天纵奇才能无师自通,但绝不包括眼前的连景。 他有天赋,但天赋没高到那种程度。 连景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既不是田氏之人,夜探田宅有何目的?总不可能是路过。” 连景被逼得无法,这回没顾左右而言他,道:“因为我怀疑田氏族长田春谋害我恩师……这次赶来长安城也是为了查一个真相。若真是田春做的,身为人徒,自然要为恩师讨一个公道。白日在悦君楼没买到田氏的情报,便决定入夜过来探一探,或许有什么收获,就遇见了你。” 结果将公孙离误认为是田氏的爪牙,二人便大打出手了。 “你怀疑田氏族长田春害了你的恩师?” 连景的回答超出了公孙离的预期,连裴擒虎也诧异,暗下用眼神向她询问连景此话真伪。 “对!” 连景郑重点头,不似作假。 公孙离垂眸思忖,她先前没仔细观察连景的穿着,如今再瞧,她发现连景的确是在孝期,还是重孝,只是在外行走不得不做些更改,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等等—— 她倏忽瞥见连景背负的机关匣,侧面刻着一枚小小的牡丹纹。 机关师跟每个创作者一样,也会在自己作品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这几乎是每个机关师的习惯,区别在于纹刻位置和图案不同。看到那枚有些眼熟的牡丹纹路,公孙离眼皮轻颤。 有件事情她要跟连景核实一下。 “你口中的恩师是授你机关术的人?他是不是也姓连?” 连景诧异地看向她:“对,你怎么知道?” 公孙离不答反问:“……那你背着的机关匣行囊,也是你恩师留下来的遗物?” “你怎的连这也知道?” 公孙离:“……” “连”姓并不是非常常见的大姓,有名有姓有一定年龄还用牡丹纹的“连”姓机关师就更少了。 关于连景口中的恩师身份,公孙离基本能锁定目标。 “是连笙大师?” 连景闻言惊得原地起身。 猜测得到证实,公孙离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带着几分轻颤。 “居然是连笙大师,他何时仙逝的?” “你……你认识家师?你又是谁?” 连景上前两步,第一次仔细端详眼前的兔耳少女。 不确定地道:“我以前……并未在恩师那边见过你……” 公孙离看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复杂,似乎没想到会这么巧合—— 连景竟是连笙大师的徒弟! 连笙大师出身寒门。 他于机关术一道有着惊人天赋,脑子里更不乏奇思妙想。为了学到更多机关相关知识,连笙主动投身某机关士族当客卿,靠着天赋和能力深得主家看重,几年下来就闯下不小名声。 没几年,效忠的主家卷入皇权之争,后因政斗失败而倒台。 树倒猢狲散,他也从那时沉寂下来。 几十年来一边周游各地,一边用所学机关术帮助普通平民。 “在下公孙离,曾与连笙大师有过几面之缘,受其指点,学了不少机关术技巧。” 只是没想到再听到连笙大师的消息,他已不在人世。 连景看向公孙离的伞,喃喃道:“公孙离?难道你是……我想起来了,老师先前与我传书的确提过,说是碰见一位赤诚有趣的小娘子,她以伞为刃,其心性与能力,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看来,那位小娘子多半就是眼前的公孙离。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的尴尬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裴擒虎左看看右看看,挠挠头:“阿离,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连笙大师?俺怎么不知道。” 阿离私下乐观善谈,每次任务结束听到什么好玩儿有趣的,即便别人不提不问,她都会主动跟人分享。裴擒虎自信记性还不错,但他的确没从公孙离口中听到“连笙”相关的内容。 往日亲密无间的伙伴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莫名有些吃味。 于是,裴擒虎又暗中瞪了眼连景,眼神有些凶。 “一次任务。” 说完,她又温声补充:“连笙大师隐居多年,不喜欢被人背后谈论,就没告诉你们。” 认识连笙大师完全是个巧合。 彼时因情报任务需求,她化身舞姬在某贵族举办的宴会上献舞。连笙大师跟那位贵族有些私人交情,也应邀出席。他意外看穿公孙离另有目的,本想插手阻止,但在得知公孙离此举是为了保护忠良、拿到扳倒贪官的贪腐证据,不仅没揭穿她,反而暗中帮忙打了几次掩护。 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 裴擒虎这人憨实,听到这理由连连点头:“哦哦,这是应该的。” 即便背后谈论,连笙大师也不会知道,但公孙离此举是出于对大师的尊重,没什么好说的。 公孙离眉目染上轻愁。 “可上次与大师通信,他说他一切安好……” 她还记得连笙大师说过,待他身子骨走不动了,他便安安心心定居一处,将他这些年的机关术体悟心得整理一番,编撰成册,让任何一个热爱机关术的机关师都能借阅学习。 他出身寒门,更知寒门机关师求学无门无路的辛苦。 这样的人,缘何就没了? “恩师是突发重疾去的……那病来得又急又重,我听到消息赶回去,衣不解带地侍疾两日,恩师便……”连景年轻的脸上浮现悲恸难忍之色,勉强用理智压下,他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前一阵子,我帮恩师整理书册遗物,从他随笔中发现蹊跷,这才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城。” 离梦长安 第五章 图谋 公孙离正色道:“蹊跷?与田氏有关?” “嗯,这事儿说来话长。恩师周游几十年,探访无数秘境古迹,搜罗了不少机关秘术,也根据这些秘术带来的灵感制作了不少机关造物。其中有一件作品名曰‘黄粱梦’。” 公孙离听到“黄粱梦”三字,眼皮下意识跳了跳。 心道:【怎么又是黄粱梦?】 接二连三听到同一个词,多半不是巧合了。 白日时分,玉环姐姐也跟她提过田氏为讨好其他士族权贵,在禁忌游戏“黄粱梦”上下功夫。 连笙大师又造了个“机关黄粱梦”…… 再加上田氏书斋暗格发现的手札记载的“黄粱梦”…… 三者必有什么联系。 但她现在更担心阿圆,越发强烈的不详预兆占满心头。 “连先生,这个‘黄粱梦’可有什么说道?” “不用喊我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唤我‘连景’或者‘阿景’就行。” 连景微红着脸摆摆手,直到说起正事才恢复常色。 “至于‘黄粱梦’,也没什么神秘的。恩师留下的笔札手稿就提过,他造“黄粱梦”的灵感源于贵族们喜欢的一项游戏,但二者可不是一个东西。恩师创造此物初衷是为了治疗睡眠障碍,减少梦魇,弥补人心遗憾,说白了就是让人多做美梦……你也知道恩师年纪大了,早年又在各地东奔西走,给身子骨留下不少隐疾,害得他夜间总睡不踏实……谁知会招来祸端……” 裴擒虎迷惑:“祸端?” 听连景方才所言,机关“黄粱梦”只是个辅助老人好眠的东西。一些特制香料也有凝神静气、催人入眠的功效,这么看来,机关“黄粱梦”没什么特殊的。怎么会给连笙大师带来祸端? “笔札手稿?” 公孙离想起自己在暗格发现的手札,莫非那就是? “对!”连景叹道,“机关虽是好物,但在不同人手中的用途就不同了。譬如,某些能治人顽疾的良药,在仁心医者手中它能挽救万千百姓性命,可在恶人歹徒手中一样也能害人千万。” “这个‘恶人’就是田氏族长田春?” 连景点头:“正是。你们有所不知,恩师与田春本是忘年交。或许是想到早年主家遭遇,恩师对家道中落的田春颇为照顾。当田春得知恩师手中有本汇聚他多年心血的机关笔札,便提出借阅几日。恩师答应出借,谁知田春看上其中的‘黄粱梦’,还将歪脑筋打到这玩意儿头上。” 裴擒虎越发闹不明白。 用手指抠了抠脸,不解嘀咕。 “这有什么歪主意好打的……” 个中原委解释起来麻烦,连景便从机关匣取出一只木质盒子,打开,里边儿躺着一叠整理整齐的纸笺,递给二人:“这是恩师写的随笔,你们看看便知道了。” 公孙离抬手接过,裴擒虎也好奇伸长脖子凑过来细瞧。 一目十行看完,公孙离笃定道:“以连笙大师的脾性,不可能答应田春的建议。” 纸笺上面的随笔写着什么? 田春跟连笙大师提建议,希望大师能针对性改进机关“黄粱梦”,保留其原有特性的同时增添其他功能,例如让使用者在不知不觉中上瘾、对机关“黄粱梦”产生依赖。若这个想法能成功,田春便能以此为敲门砖,逐渐掌控其他大贵族谋取利益,届时振兴家族也是轻而易举。 作为大功臣,连笙大师也会被奉为上宾,享荣华富贵。 功名利禄,唾手可得。 连笙大师怎么可能答应? 听公孙离如此笃定,连景感动之余也有欣慰。 恩师看错了田春,但看这位小娘子没看错。 “恩师自然没答应田春这个疯狂又丧心病狂的想法。” 为此,二人还发生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连景原先没怀疑田春,甚至不知道田春来过,他是替恩师收拾遗物的时候才发现那篇随笔,直觉此事有蹊跷——恩师是上了年纪不假,但骨子还硬朗得很,怎么会突然病逝? 公孙离叹了一声,取出那份手札递给连景。 “这是我在田宅发现的。” 连景急忙接过,待他看清上面熟悉的笔迹,立时红了眼眶。 “这……这就是老师的手稿……田春这厮,果真是他害的……” 他又气又恨,浑身发抖。 公孙离便问:“那你有查到什么?” 连景勉强稳下心神,平复情绪。 “我怀疑田春进行非法机关实验,便以‘滥用机关’的罪名将其匿名告上虞衡司,可若是没有关键性证据,即便是虞衡司也拿士族没辙,更何况田氏背后可能有其他大士族。” 他不能将筹码都压在虞衡司暗线身上,这才亲自下场夜探田宅。 公孙离一听前半句汗毛都炸开了。 连带声音也尖锐了三分:“非法机关实验?” 机关实验和非法机关实验,二者差得可远了! 连景以为公孙离是看不惯这种草菅人命的行为,道:“田春对‘黄粱梦’提出的改进方向不是三两下就能完善的,过程中少不得大量试验,用活人或其他活物为载体……” 他未说完,便看到公孙离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攥成拳,眼底迸发出了森冷杀意。 她牙关紧咬挤出一句。 “连景,那你知不知道,近日长安城有多名乞丐孤儿失踪?” 不用多说,听到公孙离这话再联想她今晚夜探田宅之行,便猜出她为何而来。 这时,他想起那辆马车上的麻袋。 里面儿装着的,莫非都是田氏用来做机关实验的活体? 失踪的乞丐孤儿? 公孙离闭了闭眸子平复心情。 再问:“我问你,非法机关实验……可会出人命?” 连景张了张口,不忍与公孙离的眸子对视。 半晌才支吾着道:“其他机关实验或许不会,但机关‘黄粱梦’的话,难说……因为它脱胎于禁忌游戏,而那个禁忌游戏异常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让游戏者在睡梦中咽气丧命。田春是想要使用者对虚拟梦境流连忘返,依赖、上瘾,而不是要他们的命,自然要通过大量实验捏好这个度,以我个人经验推测,这一过程也少不了用药,再加上机关‘黄粱梦’本身的设计核心……” 剩下的话没说完,但不傻的人都懂。 相当于给那些活体判了死刑。 公孙离只觉得如坠冰窖,待她从纷乱思绪中抽身,才惊觉自己早已双手冰凉麻木,撑着为数不多的理智,继续问道:“机关‘黄粱梦’的……设计核心?是什么?” 裴擒虎本就是粗中有细之人,也发现她脸色不对劲。 “设计核心便是‘幻境’。”连景尽职尽责地替她答疑解惑,“机关运行后,使用者会陷入极其逼真的幻境世界,亦或者说是‘梦境’,梦到内心渴望的事物或者人。一梦黄粱,大梦一场,这便是这件机关造物名字的由来,故而取名‘黄粱梦’。一般情况下使用者不会发现自己在做梦。即便发现,若无坚定意志、发自内心抗拒幻境中的美好,也无法中途醒来……” “你说……幻境?”公孙离脑中鬼使神差般浮现一个不算陌生的词汇,“云中……玉石?” 声量虽低,但在场二人都听得清楚。 裴擒虎起初诧异她会主动提及“云中玉石”,又忍不住投去担忧的目光,几度张口想安慰点什么。公孙离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和表情,小幅度摇摇头,勉强浅笑:“阿虎,我没事。” 云中玉石,这个词汇对公孙离而言不是个讨喜的词汇。 尽管记忆很模糊了,但她隐约还记得一些零碎片段。 那时候,她年仅五岁。 这年初春,有支商队经过她在云中边陲的故乡小镇,原地修整三天。 年幼的公孙离跟其他孩童一道躲在角落,好奇这些远方来客长什么模样,跟小镇其他居民有什么不同,也喜欢听他们推杯换盏时谈起的外面世界,醉心那样热闹繁华又广阔的天地。 商队离开没多久,传出小镇附近有玉矿的传闻。 年幼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玉矿,也不知道闻风而来的淘金客用贪婪口吻描述的“玉石”是什么东西,她只知道这则传闻出现没多久,故乡小镇一下子热闹起来,多了好多好多陌生面孔。 父母经营的小铺子生意好了许多,但他们的脸色却一日凝重过一日, 如今回想,那时的气氛就像一根绷紧的神经,外部施加一点儿外力就能将其崩断。 又过了没多久,她隐约听大人说什么“要打仗了”、“不会打到这里吧”……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了,但她有一幕很深刻。她从酣睡中醒来,趴在父亲厚实的背上,一侧的母亲一脸担忧。 【阿爹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很快,很快就能回家了。】母亲苦涩安抚她的不安,父亲安静不语,只是那张被风沙吹拂、烈日暴晒的脸上多了几分年幼公孙离无法理解的苦涩和无奈,他也应和,【很快……】 小小的公孙离却发现阿爹阿娘在撒谎。 不止她一家,小镇其他人都拖家带口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小镇。公孙离那会儿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大人们低声议论哪儿哪儿又打仗了,流民队伍每天都有人掉队消失,但整体规模始终在增加,因为路上有越来越多一样背井离乡的流民加入。 众人每日过得心惊胆战。 不仅要躲避战火,还要躲避沙盗马匪。 突然某一天,母亲对着懵懂无知的她一再叮嘱。 【阿离,听阿娘的话,躲这里,别出声,别出来,阿离一定要听话!】 【嗯,阿离最听阿娘的话了。】公孙离点点头。 一路迁徙逃亡,原先白胖红润的女孩儿已是面黄肌瘦,唯有那双眼睛还明亮干净。 母亲不舍地重重抱了一下她,转身离开。 公孙离则听话地躲着,按捺着内心的仿徨和恐惧,无聊了默念阿娘教的调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疲惫睡去又腰酸背疼得醒来,又渴又饿又冷又难受……但始终记得母亲的叮嘱。 【阿娘怎么还不来?阿爹呢……】 直到她饿得受不了,爬出藏身之地,却见天地苍茫,黄沙飞扬,空荡荡的一切让她无措。 一阵天旋地转,隐约听到有人说“还有人活着”…… 再度醒来已经被附近守卫军救起送到一处地方集中安置,公孙离实在想念阿爹阿娘,忍着委屈,问了很多人有没有见过他们,所有人都说没见过,还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也是从这年起,她开始长达数年的流浪。 年岁渐长,知晓世事。 她知道商贩“云中玉石”并非一切灾难的源头,但她下意识便觉得是这个词汇的出现,搅乱了原先幸福平静的童年,不免迁怒。尧天其他成员都知道这事儿,也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及。 连景不知其中缘由,自是有问必答。 “恩师造的‘黄粱梦’机关,的确有用到一小片玉石,机关‘黄粱梦’能创造幻象梦境也是基于这片玉石。”云中玉石是个稀罕物件,若将其镶嵌在武器上,便能破除或者制造幻象。 谁曾想,这竟然成了索命镰刀。 公孙离又问:“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打算?继续调查?可以你一人之力,恐是以卵击石……” 田氏再怎么说也是机关世家。 连景只是没背景、没权势、没名声的散人机关师,或者说,平民机关师。 “查!”连景微红着眼,倔强咬牙道,“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能告慰恩师在天之灵。” 说是这么说,但操作起来不容易。 一则,连笙大师的手稿还不足以扳倒田氏,容易被倒打一耙,想达成目标还是要拿到能扳倒田氏、不容辩驳的铁证。二则,连景单枪匹马跟一个老牌机关士族作对也不现实。 公孙离垂眸细思。 “如此,便捎上我一个吧。” “捎上你?公孙娘子,你实在不必冒这个险……” 公孙离摇头,婉言解释:“并非冒险。我答应了人,一定要将阿圆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是我妹妹,我岂能不顾她?不管是为了阿圆还是为了连笙大师,这一趟不可避免。” 有没有连景,她都要走一趟的。 连景见公孙离说得坚定,不再坚持。 裴擒虎视线在公孙离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等着阿离喊自己,等了半天也没动静。 “唉、唉——”于是,他只能选择主动出击,指着自己道,“阿离,俺呢?俺也去。” 公孙离问:“你也去?” 裴擒虎忙不迭点头:“对,俺也去。” “刚才忘了问,阿虎你怎么会来?” 不仅来了,还来得非常及时,总不会是巧合路过。 还真不是路过,裴擒虎直接说是杨玉环给他传信,他一听公孙离要去冒险就紧赶慢赶过来。 不止是他,杨玉环也来了。 公孙离面露诧异地环顾左右。 刚才并未听到玉环姐姐标志性的琵琶乐声。 “玉环姐姐也来了?那她人呢?” 心头熨帖。她知玉环姐姐一向清冷寡情,似乎世上没什么人什么事能牵动她情绪,既不会主动惹事,也不会主动掺和进什么麻烦。如今跑这么一趟,为了谁,不言而喻。 杨玉环去哪儿了? 裴擒虎正欲开口说什么,雅间窗户被人敲响,不疾不徐的三声“咚咚咚”。 连景登时拉响警报,警惕戒备,大有窗外之人有点儿动作便机关齐出的架势。 唯独公孙离面露欣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纸窗映着一抹婀娜纤瘦的女人影子,公孙离不用猜都知道来人是谁,笑着推开纸窗。 “玉环姐姐!” 窗外之人,不正是杨玉环? 女子轻声应和:“阿离。” 翻窗入内,杨玉环见雅间有张陌生面孔,冲着连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连景何时见过如此绝色女子,一时不由得看愣住。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失态,红晕从脖颈爬到了耳根。 杨玉环没有赘述,取出一张简易地图交给公孙离。 公孙离纳闷不解地接过来一瞧。 “玉环姐姐去追田氏车马了?” 杨玉环淡淡道:“追丢了。” 公孙离早有准备:“这无妨,我已经在马车上留下机关造物,上面有我新研制的香。” 杨玉环摇头:“那没用。” “为何没用?莫不是被田氏等人发现了?” “并非如此,是因为那辆马车入了鬼市,这才追丢了。” “鬼市?” 公孙离与连景异口同声。 鬼市算是长安城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它的神秘在于它是非法的,随时移动,不可捉摸,一有风吹草动就消失。这些年被虞衡司和鸿胪寺联手打压,各种手段齐出,人家依旧生机勃勃。 连景闻言,脸色差了许多。 “难怪虞衡司找不到田春的把柄,合着他将机关实验挪到了鬼市。” 他不是长安城人士,对大名鼎鼎的鬼市也只是耳闻,但他知道一点——鬼市曾经为无数见不得光的黑暗生意提供交易平台,什么禁忌物品、人体机关改造都能找到市场。 朝廷的手伸不进来,田春多半是打这个主意。 公孙离当机立断拍板做决定。 “我们先去找阴隐客。” 所谓阴隐客就是时常混迹鬼市做生意的掮客。 进入鬼市需要他们引路,普通人根本找不到鬼市入口。 公孙离在尧天组织负责情报刺探和搜集,渠道五花八门,大多还是灰色地带。 这长安城,还有比地下鬼市更灰色的灰色地带吗? 离梦长安 第六章 废坊 公孙离自然是时常混迹鬼市的熟客,手上还搜集了一份厚厚的阴隐客名单。 唯一麻烦的是—— 人家阴隐客也要睡觉,这个时辰已经钻入被窝酝酿睡意,准备就寝,愣是被她挖了出来。 念在公孙离给的引路红封还算厚实的份上,阴隐客才将那股名为床气的怒火压下去。 半刻钟后—— 阴隐客指着巷内道:“喏,你们一直往前穿过那道机关门,门后就是鬼市了。” “多谢引路。” 公孙离微微颔首。 一行人一同进入鬼市。 如果说夜幕下的长安城整齐宏伟,璀璨繁华如星海,那么地下鬼市就是个满目猩红、气氛疯狂的自由之地。随处可见人、魔、混血魔种、形形色色的机关,还有一言不合拔刀干架的。 同在鬼市,公孙离留在马车上的机关造物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们循着指引一路前行。 途径一处整体呈黑色的奇怪建筑,稍稍靠近,建筑门后还传来阵阵高亢的呐喊声和加油声。 连景像个好奇宝宝般对什么都感觉新鲜。 “这是什么铺子?生意如此之好,这般热闹……” 公孙离进入鬼市后一直绷着神经,听到这话也是忍俊不禁。 “生意铺子?这可不是,这是一处地下斗场。” “这就是传闻中的地下斗场?”连景好奇得朝地下斗场门口张望,“我来长安城路上还听说地下斗场没有格斗规则,一切手段皆可,力量至上,百无禁忌,常有参赛者因此丢了性命……” 年轻人哪有不热血的? 连景嘴上说着地下斗场如何危险,眼底却写着跃跃欲试。 公孙离道:“这个我不太清楚,阿虎倒是经常参加,未有败绩,他对地下斗场了解更多。” 裴擒虎时常钻到地下斗场打拳磨砺自身,不仅有免费的对手陪他操练,赢了还能赚钱,一举两得。公孙离对打打杀杀没多少兴趣,少数几次出入地下斗场也是任务需求。 连景冲他抱拳,玩笑道:“裴郎君英武。” “嗯,你也不赖。” 连景的夸奖,裴擒虎照单全收。 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碎发间的耳朵不知何时充血泛红。 四人起初还会说笑两句,但随着位置越来越偏僻、荒废、破旧,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阿离,确定是这个方向没错?” 公孙离低头看着测香罗盘:“应该没错。” 这时,杨玉环眉眼一凌,提醒其他人。 “有人来了。” 众人躲起来,过了半晌才有一列包裹严实的持枪护卫巡逻经过。 待他们彻底走开,裴擒虎纳闷道:“鬼市到处都是破败遗弃的坊区,谁会在这里安排巡逻?” 公孙离道:“正因如此,这才说明我们没有走错。” 虽是鬼市随处可见的破败坊区,守卫却异常森严。 谁能说这里头没有猫腻呢? 公孙离猜测道:“看这情形,田春的老巢多半在废坊坟冢。” 鬼市隐于长安城之下,此处各方势力交错、鱼龙混杂。 生活于此的,不是被流放的罪犯、来去如风的豪侠佣兵、精于计算的黑心商贩,便是醉心沉迷禁忌机关实验的机关师,为掩藏行踪,他们中大部分老巢都设立在人迹罕至的废坊坟冢。 测香罗盘也恰好指向此处方位。 “废坊坟冢?”连景好奇道,“那是什么?” 他虽是机关师,但对长安城秘辛所知却不多,大部分还是道听途说来的,可信度不高。 公孙离压低声音:“长安城的坊市并非一成不变,有新坊市诞生,自然会有旧的坊市因为诸如养护经营不善等理由而落败,沦为废坊,坠落到地下世界。久而久之形成废坊坟冢。” 一行四人避开巡逻护卫来到一处明显有些年头的废坊屋头。 公孙离提醒众人:“你们都谨慎些,目的地应该就在附近。” 根据测香罗盘的指引,附近这片地方是反应最大的。 也就是说,他们离田春老巢不远了。 “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还真对得起‘坟冢’二字。”看着脚下木材腐蚀严重、破败似废墟的瓦檐建筑,连景默默提气轻身,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慎踩空掉下去。 然而,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身边忽而传来一声短促的声音,吓得他汗毛激灵,扭头看向裴擒虎。 “裴郎君,你这也太不小心了……” 他冲着右脚踩空,半只脚陷入裂隙的裴擒虎伸出手。 裴擒虎借力将右脚抽出来,嘀咕道:“俺哪里知道瓦片下面还藏着个洞……” 洞? 公孙离听到这个字眼儿凑了过来。 抬手将裴擒虎踩碎的瓦片清理干净,果然看到一个巴掌大的圆孔。圆孔开在屋顶角落,位置隐蔽,不注意还真容易踩到。看边缘形状不像是房屋破败形成的,倒像是人为凿开的。 人为…… 凿开的? 公孙离脸色微变,也来不及说什么,冲着其他人比划了个手势,速速离开原地。 杨玉环生性清冷寡言,极少会好奇主动询问,但裴擒虎却是个憋不住的。 他凑上来问道:“阿离,刚才那屋子不对劲?” 公孙离给他解释:“我们大概是‘误闯民宅’了。” “误闯民宅?” 裴擒虎声音一扬,被公孙离急忙阻止,他反应过来就心虚地压低嗓子。 “有谁会住在这种破地……” 话未说完,裴擒虎就想到一种可能,硬生生将剩下的字眼咽了回去。一边尴尬地嘿嘿憨笑两声,一边挠着后脑勺道:“那、那等我们完事儿了,回头帮这户人家将屋顶补上吧。” 一侧的连景不知脑补了什么,也露出些许歉然。 他的脑洞显然是跟裴擒虎撞到一块儿了。 公孙离眼皮一颤:“补屋顶?” 裴擒虎道:“毕竟是俺不小心把人屋顶踩破的……” 公孙离几近无语。 “阿虎,你要去修我没意见,但被主人家追打的时候,你可别拉我下水。” 连景反应快,一听公孙离这话就知道有问题。 “那洞不能修?” 他还以为屋子主人是哪个乞丐。 乞丐生活困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容易,他们坏了人家屋顶自然得修好。 公孙离摇了摇头:“不能,那屋子多半住着个纯血魔种。” “纯血魔种?”连景对这个词不陌生,但他也知道纯血魔种在长安城属于稀有物种,极其罕见,回想那屋子的破败模样,不由得咋舌,“那得混得多惨啊,才住这么破旧的屋子……” 还是个废坊高危建筑。 住在这里也不怕哪天屋子塌了,还省了丧葬费? 公孙离无语:“这跟混得惨不惨无关。在长安城这片地界,纯血魔种必须要受三司监管。那些不愿意被约束的纯血魔种,大多会选择住在地下世界的废坊,废坊的机关造物在坠落之初就被拾荒者清理干净了,正适合他们住。据我所知,纯血魔种会在住处屋顶或者墙面凿洞,夜间月色入户,借此提醒自己光塔之民的身份……在长安城,也就他们一族有这个习惯。” 看到那个洞,她便知道这屋子可能住着、或者曾经住着个纯血魔种。 担心横生事端才让其他人尽快离开。 连景是个耐不住好奇心的:“住在废坊就不用被三司盯梢了?” 公孙离便科普一番:“因为据说鬼市主人是位经历过奇迹战争的强大纯血魔种,能力特殊,形态莫测,连三司密探都不知道其真实身份,对鬼市颇为忌惮,纯血魔种在这里受其庇护。” 地下鬼市可是三司都无法掌控的自由之境。 连景一副受教了的表情,一边哦着应和,一边点头。 “公孙娘子学识渊博,小可佩服。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疑惑,既然凿洞是纯血魔种的习俗,方便月光入室,那为什么还用瓦片遮挡?因为住在那里的纯血魔种出门办事儿了?” 人不在家里,所以将洞遮着? 裴擒虎也觉得奇怪。 “要不是瓦片遮着,俺也不至于踩空啊。” “瓦片遮挡?”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公孙离被二人一番提醒,思忖片刻,霎时脑中灵光闪现,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等等——我们调转回头!” “啊?回去?” 怎么又回去了? 连景和裴擒虎都诧异地看着她。 时间紧迫,公孙离匆匆解释:“混鬼市的,自然都知道纯血魔种喜欢在居住的地方凿个洞,于是,便给人造成一个错觉——屋子凿洞便是纯血魔种的住处,一般情况下都会主动避让。” 裴擒虎迷惑反问:“这不对吗?” 公孙离道:“当然不对,会凿洞的又不只是纯血魔种,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假冒纯血魔种的身份,吓退误闯入的拾荒者。测香罗盘无法精确显示目标范围,有一定误差,而刚才的屋子就在误差范围之内。我们回去看看,即便那里不是田春老巢,也差不远了。” 一直沉默的杨玉环突然开口。 “那瓦片呢?” 如果凿洞真是为了吓退人,为何又用瓦片遮挡,岂不是多此一举? 不待公孙离开口,杨玉环神色平静,不带一丝波澜道:“那防的就是我们了,这会儿贸然回去,恐怕会和巡逻护卫撞个正着,兴许还有什么机关陷阱等着。阿离,再耐心等等。” 公孙离三人神情凝重但也知道分寸。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往日温柔明亮的眸子变得坚毅而镇定。 她暗中蜷缩手指,握紧伞柄,指节因为用力而隐约发白,借此压下内心的不安与躁动。 “嗯,我知道。” 没过多久,有一队护卫从四人藏身附近巡逻经过,为首之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去这边看看……” “你们俩去那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家伙……” “你、你、还有你,跟我来……” 他们明显发现了什么,个个严阵以待,戒备情绪高涨。 见护卫首领在那儿发号施令,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连景紧张地捂住口鼻,生怕呼吸大点儿会暴露位置。一番地毯式搜索却一无所获,徘徊了又徘徊,确信没有收获才转战他处。 待他们走远了,杨玉环才对公孙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做了个无声唇语:“阿离,可以了。” 危机暂时解除,一侧的裴擒虎抬手抹了一把汗水,又将满是粘稠汗液的手掌在衣摆来回擦拭,嘟囔着抱怨:“刚才真是凶险……”差点儿以为他们几个要暴露了,幸好是虚惊一场。 这些护卫磨磨唧唧,害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真让人受罪。 连景也跟着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 “毕竟是田春的老巢,老巢不多安排人,他养这么多人吃闲饭?” 裴擒虎:“不是说田氏落魄很多年了?还能搞这么大排场?” 公孙离道:“破船还有三千钉,这种老牌机关世家即便落魄了,底蕴也非常人所能想象,更何况田春还积极攀附其他贵族世家,互有利益往来,暗中也不知道得到多少资助……此处又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和前途未来,再穷也要砸钱将这里围成铁桶,滴水不漏的……” “铁桶?滴水不漏?”裴擒虎冲着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俺们还不是潜进来了?” 瞧着得意洋洋,喜形于色的小伙伴,公孙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虎,别大意。” 即便裴擒虎是尧天小队中的核心战斗力,但双拳难敌四手,被一群护卫围攻也会有阴沟翻船的风险。他们对田春的情报太少,仅凭他是机关师这点就能猜得出来,田春的老巢会布满多少夺人性命的机关陷阱。前方也不知道他老巢有多少魑魅魍魉等着他们,必须要谨慎。 裴擒虎可不觉得自己这是大意。 “打个赌,俺要碰见那个田春老家伙,肯定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连景不赞同:“那是我的仇家,他要找牙肯定是我打的。” 想到机关师五花八门的难缠手段,裴擒虎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 “谁打都一样。” 公孙离出声打断二人的幼稚对话。 绕过森严的守卫,一行四人谨慎靠近那处废宅附近。 公孙离先释放一只极小的机关造物打头阵,确信屋内无人才对着其他三人打手势。 “没人,可以进。” “公孙娘子,你不是机关师怎么也带这么多机关造物?” 连景按捺不住好奇心,先前与公孙离交手,他便发现这位娘子不简单了。 公孙离抿唇不语,她用机关造物多是为了刺探情报,但这个理由不能明说。 幸好这时候裴擒虎默契插了进来,帮忙岔开话题:“嘿,长安城机关满地走,谁不用机关造物啊?你好奇这些作甚,快走快走,晚了田春那帮走狗又该折返回来了……” 公孙离拍他肩头:“阿虎,别乌鸦嘴!” 杨玉环道:“乌鸦嘴?” 公孙离:“就是好话不灵坏话灵。” 杨玉环淡淡道:“那就说不准了。” 裴擒虎气得差点儿蹦起来:“喂喂喂,我还是不是你们最好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了?” 杨玉环:“弈星。” 公孙离点头赞同:“对,阿星明显比你靠谱。” 裴擒虎气得红发都要炸了。 但一想到那个年纪不大,个子不高,下棋贼凶的弈星,再多话也只能憋回去。 四人接连跳入那间废宅屋子。 这地方也不知道废弃了多久,地面、废弃的矮桌积满了厚厚一层灰。 公孙离小心捻了一点儿灰,仔细感受灰尘触感,若有所思,低声唤来连景:“阿景。” “何事?” 连景有些洁癖,刚一入屋就皱了眉头,手指掩着鼻尖,小心避开那些矮桌。 “麻烦你查查附近有无机关开关或者密道,阿虎你负责放风。” 裴擒虎正在伸头四处张望,准备大干一场。 听到这指令,他一脸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神色隐约有点儿委屈。 “阿离,为什么啊?” 让他放风是不是太大材小用? 公孙离不客气道:“防止你添乱。” 她这是有“先见之明”,面对这种细致的活儿,阿虎明显更擅长添乱。 裴擒虎:“……” 杨玉环投来询问的视线,似乎在问自己要做什么。 公孙离:“玉环姐姐检查那边,我跟阿景负责这边,挑灰尘略薄的地方找,尽快搞定。” “为什么要找灰尘薄的?俺瞧着不都一样?” 裴擒虎以手做棚,尽职尽责地望风,嘴上也没闲着。 连景倒是猜得出来为什么:“公孙娘子心思玲珑,如果屋内真埋藏了机关或者人为走动的痕迹,那部分的灰尘肯定没有其他地方厚。我们时间不多,只能这般取巧,效率高一些。” 三人对公孙离的安排没有异议。 连景作为唯一的机关师,只觉得肩头重担又沉了许多。时间紧张,巡逻护卫随时可能回来,他只能争分夺秒地搜寻,所幸运气不错:“公孙娘子,你来看。此处地砖手感与别处不同……” 尽管地砖都做了专业伪装,但对专业机关师而言却不难分辨。 公孙离用指腹触碰,并无发现,于是屈指轻敲去体悟二者不同。 果然,一处声音较清脆,一处声音较沉闷。 差别极小,耳力差点儿都分不出来。 这一发现让公孙离略略松了口气。 有进展就好,证明调查方向没有错。 杨玉环那边也有了新进展。 “阿离,你来这里看看,这里的灰尘有问题。” 离梦长安 第七章 陷阱 公孙离俯身定睛细看也未发现端倪,只好从伞柄取出一枚半颗龙眼大小的机关照明珠——这种照明珠的光线温润清亮,能照方圆三寸之地——这时,她才发现灰尘之上还覆着一层极薄的白灰,因室内光线过于昏暗,仅用肉眼极难发现。 公孙离捻了一点搁在鼻下细嗅。 还不待她弄清楚这是什么,裴擒虎那边努力压低声音,提醒众人。 “糟,阿离,来人了——” 公孙离脸色一凌。 “怎么会这么快?” 她先前估算过这些巡逻护卫的换班时间和时间间隔,不敢说多精准,但也差不离,屋内也没有示警作用的机关陷阱,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引来敌人。究竟是哪里遗漏了? 电光石火间,脑中闪过无数猜测。 杨玉环淡声点出关键:“这上面有一股极淡的异香。” 公孙离闻言,心下咯噔。 是了,她会用特制熏香追踪敌人,田春作为机关师怎么可能不做万全准备? 连景急忙询问对策:“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来了多少人?” 裴擒虎道:“就一队,十人。” 公孙离眸中掠过一丝寒芒:“一队?那就应战!” 倘若来的人多,正面起冲突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为了失踪的孩子,最好的选择就是避其锋芒,但来的人只有一队,倒不如将他们全部留下来,兴许还能从护卫嘴里撬出点儿什么。 “正合俺意!” 裴擒虎双拳互击,双目迸发精光。 恨不得现在就冲杀出去,打个痛快。 杨玉环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看得出来她是支持公孙离的。 连景袖中藏着的机关丝也蓄势待发,轻颤着发出嗡鸣声,只待敌人靠近便将他们全部收割。 谁也没想到,裴擒虎气势汹汹大步上前,结果右脚正好踩中一块略略凸起的砖缝。 他感觉到凸起下陷的一瞬,心下一紧。 “倒霉!” 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击中在向他们靠近的敌人身上,谁也没想到会突生变故,警惕如公孙离,也只来得及听到一声短促轻微的机括声,紧跟着便是大片地砖毫无预兆地裂开。 杨玉环:“当心!” 公孙离:“阿虎!” 她与裴擒虎离得近,想也不想,近乎条件反射般将其拉开,后者默契借力跃至半空,调整重心跃向还未陷落的安全区域。公孙离正要松口气,耳边传来连景的提醒:“小心!” 什么小心? 她脑中刚闪过这一念头,便听到漆黑裂口传来怪响。 叮! 重物撞击。 公孙离立时抛出一颗机关照明珠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一根做了特殊处理的机关锁链! 它的颜色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肉眼极难分辨。 原先是冲着裴擒虎去的,但因为公孙离拉了一把,反而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脚腕和手腕被两根坚硬且冰凉的机关锁链悄无声息地缠上,一阵大力将她向下拖。 裴擒虎冲她伸手:“阿离!” 杨玉环离得远,只来得及掷出手中披帛,还未够到公孙离,便被骤然合上的地砖拦截。 从裴擒虎踩到机关陷阱到公孙离掉入机关,整个过程也才过了一两息。 屋外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隐约还能听到一两声吆喝。 “快,人就在这里面!” 杨玉环当机立断:“先撤。” “可是阿离还在下面……” 裴擒虎从变故中回过神,预备蓄力将地砖破开,却被杨玉环阻拦。 她道:“连景也下去了。” 公孙离为救裴擒虎才被机关陷阱偷袭,连景则纯粹因为离裴擒虎太近,只来得及发出示警却未来得及闪开机关锁链的偷袭。二人双双遭殃,但往好了想,至少还有个照应。 杨玉环身法轻盈、翩然出尘,如一抹飘忽不定的青烟,反观裴擒虎身法刚猛,撤离的动静可不小。扬起的灰尘成了最明显的破绽,那队巡逻护卫紧追不舍:“人往那边逃了,快追!” 他们身法如何比得过杨玉环二人? 没多久就被彻底甩开。 二人抵达一处安全地方,裴擒虎稍稍缓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去救人。 “连景是机关师,阿离生性谨慎,我们帮他们引开护卫视线,他们反而更安全。”杨玉环表情依旧淡漠,仿佛未知危机的人不是公孙离而是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你回去能做什么?” 裴擒虎懊恼地捶打自己手心,狠狠抓了一下头发,红着眼道:“都是俺不好,阿离她……” 杨玉环截断他的话:“你该相信阿离。” 与其贸然回去,救人不成反将自己折进去,倒不如搬个能帮得上忙的救兵一块儿去。 裴擒虎被这话噎了一下,道:“俺当然相信阿离,但是、但是她就一个人……” 杨玉环提醒道:“连景。” 裴擒虎只得按捺焦虑道:“好好好,再加个连景,但面对十倍百倍甚至更多的敌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差别大吗?他们两个在敌人老巢多危险……说不定现在已经……你就不担心?” 光是假想一下公孙离二人被一堆敌人撵着跑,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杨玉环却问:“什么是担心?那是什么感觉?” “……担心,担心就是放心不下来,就是……就是……”裴擒虎被杨玉环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脑子有些卡壳,尽力道,“打个比方说,你想不想看到阿离受伤、濒死或者干脆死掉?” 杨玉环回答很干脆:“不想。” 裴擒虎:“对了,这就是担心!” 杨玉环道:“可阿离很聪明,不会发生你说的。” 裴擒虎又何尝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呢? 杨玉环垂眸想了想,道:“若要救人……我们得去找弈星。” “找弈星?这个时候上哪儿找他?” 杨玉环却道:“他在长安城。” 这次的鬼市入口就在开明坊附近,而弈星闲暇时候,常与人在此对弈。 裴擒虎也想到这层,但又担心:“如果他不在呢?” 弈星年纪虽小,但棋力极高,混迹开明坊的棋手少有没被他打赢的,弈星再怎么爱对弈,也不是有事没事泡在开明坊。谁知杨玉环从腰束佩囊取出一物,道:“那便用这个喊他来。” 裴擒虎当即不说话了。 杨玉环拿出来的东西是一枚不起眼的周身刻着枫叶标识的小型烟花筒。 此物非是联络烟花,而是求救的。 若是放了,弈星看到一定会来。 且说另外一边,公孙离和连景处境也不容乐观。 “阿景,你还好吗?” 黑暗之中,公孙离动了动肩膀,尖锐的痛楚让她微变脸色。 她暗暗调整呼吸,忍下痛楚,右手撑着纸伞站起身,一把扯下还缠在手腕脚腕的机关锁链。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倒霉,这两根机关锁链反而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们俩性命。 高处坠落,手腕脚腕又被纠缠,难以调整重心,公孙离便冒险用纸伞与机关锁链作为半空缓冲,用小伤势换取她与连景平安落地。也幸亏这条机关密道挖得不深,若再深个三五米,二人小命怕是悬了。她从伞柄取出另一枚机关照明珠,借着光,勉强看清自己所在地方。 四周墙壁,除了坑底一人高的位置坑洼不齐,再往上都是特制的光滑石壁。 哪怕身法轻功再好,也无法借力。 公孙离试了试,半道便力竭下坠,不得不退了回来。 无法从上面离开,便只能另寻他路了。 连景疼得直咧嘴,撑地爬起身。他用伤势比较轻的那只手捂着痛处,手心不出意外得摸到一手黏腻温热的液体,伤口钝钝生疼,只得苦笑:“还好还好,小命还在,只是摔得疼……嘶!” “你先上点药。” 连景摸黑从背着的机关匣里摸出两瓶伤药,抛给公孙离。 “公孙娘子也用点儿吧,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难关等着我们。” 一瓶内服,一瓶外涂。 公孙离也不客气,吃下两颗又还回去,原地打坐恢复,平复气息。 连景给的伤药效果不错,不多时便觉得痛感缓和了大半,至少不影响行动。 “我也好了”连景将自己的伤势简单处理一番,重新背上机关匣,又从机关匣内取出一只体型娇小的机关造物,“公孙娘子,我们跟着它走……前面应该没有危险,往这个方向……” 在机关造物的探路下,连景带着公孙离避开几处很不起眼的机关陷阱。 直到—— 连景摸了摸挡住他们的石壁,咬牙切齿。 “竟是一条死路!” 公孙离闭上眼睛仔细感知,再睁开眼:“不对,不是死路,墙后面有风,应是条活路!” 连景将信将疑:“当真?” 在石壁上摸索半晌,终于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摸到机关暗扣。 石壁打开,光线倾泻。 连景喃喃道:“居然真有——” 但,这算是路??? 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窄道从二人脚下延伸出去。 “看这情形,我们开心太早了。”公孙离说着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脱下兜帽,握紧纸伞,提起戒备,“据我所知,不少机关师都喜欢在老巢设立类似机关迷宫的陷阱,用以阻挡外来者。” 连景嘴角轻抽,嘀咕道:“那这群机关师中肯定不包括老师和我……” 在自家门口建造机关迷宫,也不怕哪天将自己也困进去。 公孙离征询连景意见。 “就这一条路,要不要闯一闯?” 连景反手从机关匣取出几样东西来,蹲身摆弄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道:“来都来了,怎能不见一见田春?再者,我们后退退不得,可不就得往前走?闯!” 不管机关迷宫建造得多么复杂,也是基于机关造物原理,没道理还能难得倒自己,更何况同行还有位聪慧机敏又细心的公孙娘子。连景是半点儿不慌,没一会儿便熟练做好准备工作。 “公孙娘子对机关迷宫了解多吗?” 依旧是连景用机关造物打头阵,探查地形陷阱。 他一回头便看到公孙离从不知何处拿出一根特殊处理过的碳条,在迷宫墙壁角落做标记。 不消说,这很熟练了。 公孙离很谦逊:“有了解,不算多。” 作为情报人员,为了情报出入各种稀奇古怪的场合、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是常态。 她不止一次执行拦截窃夺情报的任务,这种等级的情报往往很重要,被藏在隐蔽且安全的地方,机关迷宫不过是众多陷阱形式中的一种,她没事也会提前做功课去了解。 久而久之也积累出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 机关迷宫大得惊人,墙高且厚,仿佛没有尽头,每回走到岔口都有三四条不同的方向,即便是方向感再好的人也会迷失其中。连景手中拿着个木板,时不时低头计算标注什么。 不到半刻钟,他与公孙离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公孙离眼尖看到墙壁角落有自己前不久画的枫叶标记。 “我们是绕回去了?” 连景道:“恐怕不止是绕回去这么简单,公孙娘子,你看。” 说着递出手中的木板。 公孙离凑过来,一瞧才发现木板上画了密密麻麻的黑线,看不出名堂。 木板与探路的机关造物用一根透明机关丝串联,不细看极容易忽略。 “这是什么?” “家师从记里鼓车获取的灵感,专门造的绘图机关造物。毕竟他老人家时常往边陲深山等苦寒之地钻,那些地方地形陌生,没有详细地图容易迷路。”连景指着探路的机关造物,说道,“它走过的路线会一五一十绘在这块板上。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一直在这片地方打转。” 是一直打转而非绕了回来。 公孙离被他这么提醒,神色凝重三分。 她严肃道:“还有一个问题。” 连景问:“什么问题?” “我每至一处拐角都会做下标记,一处都未曾漏过。若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何故现在才看到一回标记?这只能说明,我们不止在原地打转,整个迷宫墙壁也一直在变!” 正因为每一面墙都在变化,他们运气还差,所以在原地打转的时候才会只碰上一次标记。 “一直在变化的迷宫?这就麻烦了。” 这意味着规律无迹可寻。 不停下机关迷宫的主控核心,想要用常规办法脱身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瞧连景眉心拧成结,公孙离宽慰道:“麻烦什么?一力破万法,若我们被困,实在无法脱身,那便生拆了这座机关迷宫。你是机关师,拆装机关造物还能难倒你?若拆不了……” 她身上还有几枚应急用的机关炸药。 连景的担忧被她三两句化解,哑然失笑之余也认同她的建议。 “是了,再不济还能拆。” 只是拆迁动静太大,容易引来敌人注意,还与机关师擅长“细微之处洞察万千”、“精细精致”的作战风格,格格不入,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这招。 二人又绕了一圈。 连景纳闷道:“奇怪,常理来说,机关迷宫该是陷阱重重才对。怎么一路走来都没有危险?” 公孙离正欲开口说什么,耳尖听到两道深浅不一的陌生脚步声。 神色戒备道:“噤声,有人来了!” 两息过后,二人看清从拐角处过来的一男一女,怔了怔。 怎么会是阿虎和玉环姐姐? 但刚刚的脚步声,明明不对…… 是的,来人竟是公孙离再熟悉不过的杨玉环和裴擒虎。 她看到裴擒虎二人的同时,后二者也看到了他们。 裴擒虎冲他们扬手,小跑着上前,憨笑着道:“阿离,终于找到你们了。” 杨玉环立在一侧,也露出一缕清浅笑意。 公孙离心下皱眉。 连景神色一松:“裴郎君,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裴擒虎道:“当然是下来救你们啊。” 连景:“……” 说句不礼貌的话,他怎么觉得裴擒虎救人不成,反将他自己赔进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四个人总比两个人好,碰上麻烦也能互相照应。 刚准备上前,他看到站在自己身前三步位置的公孙离,左手负背冲自己比划了个手势。 连景:“!!!” 这是江湖通用的切口,在外行走的侠士豪客都懂,手势代表着“有变”。 有变? 连景心生警惕。 公孙娘子与裴郎君二人是关系亲近的伙伴,她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出手示警。 莫非,这二人有问题? 刚想着,他就听公孙离略有些不耐烦地说:“裴擒虎,你小声点儿,不怕惹来敌人?” 连景:“……” 他抿了抿唇,将舞台让给公孙离。 自己与公孙娘子结识不久,后者对他的称呼也是更为亲昵的“阿景”而非连景,正常情况下又怎么会连名带姓喊自己的伙伴?这位裴郎君以及他身边的杨玉环娘子,多半是冒牌货。 裴擒虎浑不在意地挥手。 “怕什么?俺们在这里转了好久,一直没碰到敌人。” 神情间完全没有对称呼的不满与抗议。 一侧的杨玉环插话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找到出口。” 公孙离点头:“杨姐姐说得对。” 一旁围观的连景动了动唇,明明是这般严肃正经的场合,他却有些克制不住笑意。 离梦长安 第八章 苦战 这两个冒牌货瞧着似乎不怎么聪明。 他们伪装成裴擒虎二人,不外乎是为了趁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袭出手。 公孙离又怎么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她与连景对视,动手! 同一时间出手袭向两个冒牌货。 连景负责缠住“裴擒虎”,公孙离则一击杀向“杨玉环”。 “阿离,你做什么?” “杨玉环”骤然被偷袭却无丁点儿惊慌,反而游刃有余,明显是早有准备。 公孙离淡声应答:“杀你。” 数枚枫叶暗器自指尖脱手飞向“杨玉环”面门要害,却听叮叮叮数声,“杨玉环”五指连弹,居然徒手击飞暗器。公孙离脸色微变,脑中浮现方才纸伞击向“杨玉环”时的一样触感。 电光石火间,立时猜出两个冒牌货的真实身份。 公孙离:“阿景,小心!他们是机关人!” 连景此时被“裴擒虎”逼到角落,歪身躲开那一拳,借力机关,跃上墙壁,再利用机关丝将自身拉往相反的方向。还未等他站定,余光瞥见公孙离身后侧死角的墙面传来细微机括声。 “你身后!” 连景一边应付缠上来的“裴擒虎”,左手一抬,手腕暗藏的机关射出数根机关丝,死死捆住偷袭公孙离的机关手臂。公孙离则默契地翻身后跃,借力踩上那根机关丝,闪身瞬移至连景身边,同时一伞挥出,裹挟着红色气劲击退“裴擒虎”。二人背抵着背,脸色同样凝重。 咔咔—— 咔咔——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从迷宫四面八方的墙壁传来。 待看清,公孙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墙壁里面,藏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造物。 连景眼皮狠狠一跳。 恍惚低喃:“这也太多了吧……” 莫说他们只有两个人,就是再来两个,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嗯,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既视感。” 公孙离语调轻快地打趣,暂时冲淡凝重肃杀的气氛。 连景似苦中作乐般接过话茬。 “公孙娘子,捅马蜂窝不会要了我俩的命,但捅他们会。” “那就杀出去!” 公孙离脚下一错,倩影消失,原处仅留下一柄飞旋的枫叶纸伞。 枫叶暗器拖着红色气劲,在空中留下数十道不同轨迹,飞行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目标无一例外都是那些机关造物的关节。大部分机关造物,只要废了关节,威力便会大打折扣。 谁知下一瞬,“裴擒虎”的拳头杀至眼前。 公孙离并不擅长贴身近战,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果断爆退,闪至纸伞旁。 足尖刚落地那个“裴擒虎”复又袭来,“杨玉环”手腕弹出的匕首几乎贴着她脖子擦过,留下一道细窄的血丝。公孙离接连闪躲,但两个机关人的配合默契远超她想象,攻击如雨点密集。 她还未站稳便结实挨了“裴擒虎”一脚,左臂骨头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若非连景分心用机关暗器帮她抵挡缓冲一波,手臂最轻也是个骨裂。 公孙离:“多谢!” “这种时候谢什么!” 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公孙离出事他能好到哪里去? 这些机关造物根本不给人喘息的空隙。 倘若只有冒牌货,莫说他们两人,即便只有一人也不惧。 可惜,除了冒牌货还有数百只机关造物。 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她身法再灵活也无法全身而退,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冒牌货只是冒牌货,若一个似阿虎刚猛迅捷,一个似玉环姐姐以音御敌,再加上这些机关造物配合,那还打什么啊,趁早躺平认输,黄泉路上早死早轮回。 纸伞又一次击飞敌人,公孙离趁着间隙喘息,思索对策。 “阿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敌人数量众多,还都是不知疼痛、不会疲累的机关,但她和连景却只是血肉之躯。 若是僵持时间长了,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力量都会下降。 下场不是被活活耗死就是失手被机关杀死。 看着躺了一地的机关零件碎片,再看数量不减反增的机关敌人,公孙离福灵心至想到什么。 “一般情况下,这种机关是靠什么运行的?” 连景分心回答:“能量中枢啊!” 公孙离心里有个想法。 “那你有没有办法切断能量中枢的供应?” 失去了行动核心力量来源,这些机关造物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 从源头解决问题。 只是切断能源中枢明显比打烂一具机关造物省事省心得多,效率也高。 办法,连景还真有。 公孙离不假思索:“你说,我配合。” 连景提醒她:“但,执行起来有风险——” “风险大?再大又如何?能大过你我二人性命?” 机关数量多,行动敏锐,反应又快还分散,若不能限制它们的行动,根本缓解不了眼前的困境。可他们就两人,公孙离会点儿机关术却不算精通,所以连景是唯一能执行的人。 这便意味着以自身为诱饵、吸引以及牵制敌人的任务落在公孙离头上。 其危险性之大,可见一斑。 公孙离以伞挡下“裴擒虎”的正面一击,半空卸力又倒退数丈才勉强站稳,垂在身侧的手臂隐隐发颤,方才险些脱手握不住伞柄。她深呼吸,勉强压下喉间翻涌的铁腥味。 “有办法就好,剩下的交给我!” 连景也不扭捏浪费时间,拖延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反手从机关匣中抽出一柄成人小臂长短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个机关扳手,但首尾两端造型细看起来,便会发现这是将十数种机关工具结合到一体。带这么一件,能省了十几件的空间。 公孙离匆匆一瞥,表情有一瞬的裂开。 失声道:“合着你打算现拆?” 连景:“只能如此了,相信我的机关造诣。” 虽说他发明创造的能力远不如恩师连笙,但他机关术基础打得牢实,拆机关的本事可不弱,即便是核桃大小、机关零件成百上千的微型机关造物,他也能在极短时间拆得干干净净。 眼前这些机关造物体型大,零件少,制作不算精妙。 唯一棘手之处,只在于数量多。 考虑公孙离只有一人,为了降低她的难度和危险,连景还现场教学指点,告诉她从何处捆绑能最大限度掣肘机关造物:“缠第三条机关手臂第二关节,这只弱点在颈下一指……漂亮!” 用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效果,也让这些机关造物无法割断机关丝自救。 公孙离:“……” 她可算是骑虎难下了。 只是既然计划已经定下来,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几乎将身法运用到了极致,一面闪避机关造物的围攻,一面辗转腾挪、身形闪烁,灵活穿梭机关之中,尽可能用手中的机关丝将每一只机关造物都绕上一圈,最后用力收线。 还得分心牵制“裴擒虎”两个冒牌货。 随着她的布局,原先走位灵活,抓都抓不到的机关造物宛若陷入泥淖,动作迟缓下来。 “阿景,就是现在!” 连景等待这个时机等了许久。 不用提醒,他已果断出手。 世上没什么人能比机关师更加了解机关造物的结构了。 这种程度的机关造物,造诣深、基础扎实、经验丰富的机关师仅一眼,便能大致判断一只机关造物的机关关节、衔接处零件关节、内部能量循环传送经络、能源中枢位置…… 不少机关造物还是重复的。 一回生,二回熟,拆第一只稍慢,拆第二只就快得多。 奥妙诀窍在于“快、狠、准”三字。 公孙离甚至没看清连景是怎么做到的,只看到他将手中工具嵌入机关造物的某处关节,手腕手指微微一动,微不可察的机括声响起,等工具再拔出来,那机关造物就不再动弹。 公孙离这厢也不轻松,不仅要用身法限制机关造物,还得保护专注拆机关的连景免受干扰。 费力气,更费心神。 伴随着最后一只机关造物倒下,她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机关造物堆里。 连景则扑通一声跪在原地,手中工具脱手,劫后余生的他毫无形象地趴在机关造物的“尸体”上,虚软无力地摆了摆手:“方才拆的机关数量……哈哈,可抵得上往日一月的练习量……” 短期内,他是再也不想拆了。 争分夺秒进行精密的拆卸工作,压榨逼迫脑子计算,放松绷紧的神经,一阵胜过一阵的钝疼便找上门,仿佛有谁拿着个机关小锤子一下一下锤他太阳穴,又像是有人在脑子里吹唢呐。 “一月的练习量?”公孙离看了看一地狼藉,咋舌,“我也认识不少机关师,相较于拆卸机关,他们更热衷创造新的机关。”连景却能平心静气,进行枯燥的拆卸练习。 “我少时也如此,不耐那些枯燥无趣的基础练习,只想着做出能让我名动天下的作品。直到有一回炫耀到恩师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我便输了,苦想半月不知答案,还以为他用了秘法。谁知他只是在机关经络上滴了几滴‘机关液’,便这么轻而易举击败我的‘得意之作’。” 连景语气郁闷。 这么流氓的法子谁能想得到啊。 恩师还笑眯眯对他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百丈之台,起于垒土。唯有夯实基础,一步一个脚印积累,才有可能在机关一道上有所建树。你步子都没走踏实,就想学着跑了?】 公孙离听了想笑,奈何喉间痒意再也压制不住,忍了又忍,俯身咳出一滩血沫。 她淡定抹去嘴角的血。 连景扶着机关匣才勉强站稳,给她抛去两瓶治疗内外伤的药。 “公孙娘子,你手上也抹点吧……”方才一战公孙离承担大部分攻击,看到那双血腥模糊的手,他才深切明白老师的评价多么贴切——这位娘子看似娇软,实则柔中带刚,坚毅不屈。 方才为牵制机关,她竟徒手使用机关丝,以至于机关丝缠入血肉,勒出数道极深血痕,部分血发黑凝固,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仅是囫囵用了药,简单压制内伤,真让人为之汗颜羞惭。 连景自认为能吃苦,但这伤势要是搁在他身上,扪心自问,也免不了嚎啕两句。 “多谢。”抬手接过,也只是抠了些许伤药,搓手霜一般双手合拢涂满手掌心,最后用纱布将两只手用力包扎。做了简单处理,起身捡起纸伞负在背后,喘了口气,“此地不宜久留。” “是极,方才动静也不知有无惊动人……” 连景跟着重新背起机关匣。 二人体力在刚才一战都消耗不少,但还是得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未知危险。 目下最大的麻烦还是机关迷宫。 “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一番检查,连景气馁得垮着脸,一手叉腰道,“好消息是我们刚才的打斗动静,不慎破坏机关迷宫的运行结构,迷宫停下来了。坏消息则是活路也被堵死了……” 公孙离脸色不变:“天无绝人之路,再找找。” 想到墙壁中藏着的机关造物,她似有灵感,用纸伞到处敲敲打打,仔细分辨声音的不同。 她的沉稳与冷静也极大安抚了连景内心的慌乱。 见状便问她:“你怀疑出口在墙壁中?” “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迷宫能真正将人困死?答案就是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的迷宫。将人从上方放进去,困死其中。我们刚才是从墙壁进来的,会不会出口也隐藏在墙壁之中?” 这些机关造物也是藏在迷宫墙壁夹层。 公孙离仔细观察过夹层厚度,恰好能容纳一人通过。 “反正都这样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说着,公孙离正好敲到一面声音与其他墙壁完全不同的墙。 根据声音判断,墙面应该也是空的,但与其他藏了机关造物的墙面又有细微不同。 会不会,就在这里? 公孙离与连景对视一眼,征询:“试一试?” 连景道:“行,公孙娘子先小退一些。” 他从机关匣取出一件四四方方的扁状机关造物,按下某处暗扣,那东西便牢牢吸附在墙面,宛若蜘蛛一般灵活攀爬。只听一声声刺耳的切割声响起,成功破开半人高的洞,洞内漆黑。 “你这机关匣真是什么都有……” 公孙离略带惊奇地看着连景背着的机关匣。 机关匣不算小,但考虑连景一路上掏出来的东西,这东西实在能装。 连景笑着调侃回去:“公孙娘子也不差,伞柄处的暗格做得巧妙。” 提及纸伞,她神情肉眼可见得柔和许多。 “嗯,是一位很重要的人送的。” 二人说着一前一后弯腰进入洞内。 墙内果真藏着一条隐秘狭窄的机关密道。却不知他们刚进去,那两个冒牌货身体爬出几只蜘蛛大小的小型机关造物,刷得一下钻入另一处墙壁裂隙,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洞内—— “此处空气是活的,看样子我们没有找错……”公孙离掏出机关照明珠,又仔细检查一侧墙面灯架上的蜡油和灯芯,还用手指碾了碾,“灯油新鲜无异味,灯芯也像是近期补过的……” 这一重大发现让两人略微松了口气。 进入密道之前,公孙离照旧在隐蔽交流留下枫叶标识。 连景早就想问了:“公孙娘子这是给裴郎君他们留下信息?” 谈及小伙伴,公孙离因苦战而染上的冷色似冰雪消融般,被暖意取代。 “嗯,这是我们独有的联系标记。” 连景稍稍有些悲观。 他们在此处耽误了不少时间,若裴擒虎他们会来,也该来了。 公孙离看出他想什么:“阿虎是有些热血莽撞,但玉环姐姐稳重冷静,她肯定会劝说阿虎去找帮手,有了把握再来找我,这一来一回也是要时间的。他们一定会来。” 连景倏忽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公孙娘子是怎么认出来的?” 那两个伪装的冒牌货机关人相当逼真。 至少一开始,连景作为机关师也没看出破绽。 “脚步声。” “脚步声?” 公孙离点头:“对,脚步声不对。” “这都能听出来?” “那是自然,玉环姐姐和阿虎的脚步声是独一无二的。跟他们接触多了,多观察观察,很容易就能分得出来。除了这个破绽,还有便是我刚才说的——我的伙伴都很聪明,热血莽撞但不愚蠢。不知敌人底细就闯,救不了伙伴是其次,一个不慎还将在自己填进去。” 连景似感慨一般道:“这份感情这还真令人羡慕,裴郎君他们能得友人如你,是幸事。” 通过脚步声辨别主人,不仅要长时间相处,还得细心注意、仔细记下。 记住不难,难的是有心。 公孙离却认真且温柔地道:“不,是我之幸。” 一个家,应该至少有盏温暖的灯还有温暖的人,只要是他们在的地方,五湖四海皆可为家。她以前总觉得天地苍茫,孑然一身,但认识了玉环姐姐他们之后,便再也没这般感觉了。 宛若浮萍有了根。 这条密道一直蜿蜒向下。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至密道尽头,尽头是一扇紧闭石门。 “小心埋伏。” 连景正要伸手推开,公孙离在一侧小声提醒,同时捏紧扇柄做好了迎战准备。 结果—— 待推开石门,眼前的一幕狠狠冲击二人眼球。 这是一间面积极其广阔的机关密室,密室中央安置着三十多张木床,每张木床都躺着个昏迷不醒的人。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公孙离随便一眼就发现其中两个还是失踪的乞丐。 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仔细辨认。 连景也知道公孙离要找谁,但他不知阿圆长什么模样,自然也帮不上忙。 公孙离找人的空隙,他也无所事事般“闲逛”。 密室一侧的桌案上堆积着不少书册,随便一翻发现里面都是实验体的观察记录和用药量。 连景见状,精神一震。 这些多半就是田春非法机关实验的铁证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刚刚找到一本记载重要内容的册子,还未来得及细看里面内容,耳边传来公孙离焦急呼唤。 “阿圆!阿圆!快醒醒——” “怎么会这样?” 离梦长安 第九章 危险 公孙离找了一圈,终于在最角落那张木床上找到熟悉的女童面孔。 阿圆面色蜡黄,正孤零零躺在那张对她而言有些大的木床上。双手置于胸前,整齐摆好,看着憔悴,但唇角却勾着一抹诡异浅笑,眉眼弯弯,似乎做了一个极其美妙的梦。 任凭公孙离如何呼唤轻推,阿圆都没苏醒的意思。 “阿、阿圆……” 公孙离声音难得慌乱,只见她神情犹豫再三,才将颤抖的手指抵在阿圆颈侧。 指尖触碰到的肌肤很凉很冰,庆幸的是颈侧动脉仍一下一下有力跳动着,鼻尖也有热气儿。 还活着。 三个字跳入脑海,公孙离长舒了口气。 还活着就好。 “她被下了药,这会儿是喊不醒的。” 连景拿着一本实验册子走上前。 他手中这本册子,详细记载了此处每一个实验体,每一次的服药量、昏睡时间以及昏迷时间。记载之初,用药量没个底,死伤过半,便找来新的实验体继续实验观察。 每张木床都有标记数字,阿圆的编号就是【叁拾陆】。 在她之前还有两个【叁拾陆】。 从记录来看,服药量越大时间越久,昏睡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直至彻底睡死过去。 即便没睡死过去,长时间昏迷没有营养足够的补给,身体也吃不消,也可能会虚弱致死。 公孙离:“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来?” 连景翻找记录:“上面是说要有足够的外力刺激。” 外力刺激? 她想到什么,急忙打开伞柄处的机关夹层,从中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小瓶子。 别看这个小玩意儿不起眼,但里面的东西可不简单。 此物名为“解梦香”,一般用来强行提神或者唤醒昏迷之人。 小心打开布塞,将瓶子搁在阿圆鼻下,神情紧张地看着阿圆的反应。 她手中的“解梦香”用了大量腥辣刺激、提神醒脑的药物,数次提纯之后,威力比普通“解梦香”更胜数筹。几息过后,阿圆蜡黄的小脸有了反应,皱眉、张口、眼皮轻颤、鼻翼煽动…… 公孙离就这么屏气呼吸,紧张地看着。 连自己什么时候手掌用力握拳,致使手心伤口开裂渗血染红纱布也不知道。 “阿圆……你听得到姐姐的声音吗?” 阿圆此时气息微弱,目光涣散。 公孙离将手挡在她眼前,以免密室上方强光给她造成不适。 阿圆眨了眨眼,良久才找到焦点,适应密室内的光线,歪过头看清眼前之人是谁。 她怔愣许久,黑亮的眼珠子慢慢染上薄雾,蓄满晶莹泪水,水光在眼眶滚动。 张了张苍白的唇,声音细微又像是不确定般轻唤道:“阿离……姐姐……” 大概是许久未说话,声音艰涩,多说两句话嗓子就疼。 “姐姐在呢,阿圆不怕了。” 公孙离抬手轻拍阿圆额头,跟以往一样笑着安抚她。 阿圆这时才看到公孙离手上裹着被血染红的纱布,脸颊留有血痕,额头眉尾清淤,整个人透着股狼狈劲儿,不似以往干净整洁。聪慧如阿圆,很快便猜到公孙离是为了自己才受伤。 唇瓣翕动着吐不出话,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泪珠无声滚落。 公孙离将她抱起,心疼地抹去泪珠。 “哭什么?姐姐来带你回家,该高兴才是。” 阿圆点了点头,埋头蜷缩在公孙离怀中轻轻抽噎。 “灯……” 她说得含糊不清,公孙离一时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 “什么?” 阿圆吸吸鼻子,委屈地瘪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灯,送给阿离姐姐的灯被坏人打坏了……” 公孙离神情震动,某种情绪就像是新鲜出炉的樱桃毕罗的酸甜馅儿心,在胸腔中涌动。 “傻阿圆,可对姐姐来说,你的安全最最最重要,只要阿圆在就好……” 连景待二人说完话,这才掏出一支瓶子。 “给,吃点吧。” 里面装着应急特制药丸,能够快速恢复体力精力。 公孙离一边顺着阿圆的脊背轻拍,一边接过药瓶取出一颗让阿圆含着咽下。 “谢谢你,阿景。” 连景笑着摆摆手。 “公孙娘子,这都要道谢,未免也太客气了,仗义行侠、救人水火也是吾辈分内之事。” 公孙离笑着弯了弯眉眼。 “还说我客气?一口一个‘公孙娘子’又怎么说?明明大家伙都叫我‘阿离’的。” 连景想了想,略显拘谨地道:“那,我便孟浪了……阿离?” 公孙离笑着点头:“嗯。” “这些人该怎么办?”连景询问。 公孙离:“自然是能带走的都带走。” 连景不得不提醒她残酷的现实:“但我们仅有二人。” 人力有限、时间有限,又是在人家老巢,不可能将这里三十多号实验体全部带走。 公孙离迟疑了一瞬,仍道:“能救则救。” 连景道:“行,那我们便分头行动。” 连景抓紧时间搜集详尽证据,她给其他实验体喂补充体能的药丸,再将人唤醒。阿圆也想帮忙,奈何她昏睡太久,精神在梦境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从身体到精神都异常虚弱。 莫说帮忙,连自个儿下地都站不稳。 “全都不许声张,我们会带你们离开此处……” 跟阿圆相比,其他实验体的情况好了许多,乍一醒来也没大呼小叫。 “阿景,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连景将一堆证据塞进了机关匣,而公孙离那边也已经忙完。 “走!” 她跟连景行动很快,但敌人动作也不慢。 公孙离耳尖听到杂乱脚步声和铠甲磕碰声愈来愈近。 “来人了……” 脸色微沉,神情肃杀。 其他实验体闻言,害怕地挤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慌乱。 连景将证据塞进机关匣,问:“还是机关造物?” 公孙离道:“不是,是活人。” 阿圆何时见过这样的公孙离? 她害怕似得缩了缩肩膀。 这时,头顶传来公孙离温柔安抚:“阿圆不要怕,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嗡嗡嗡—— 这是箭矢离弦的声音。 公孙离脸上罕见地浮现愠怒之色,眼底尽是杀意。 她左手抱着阿圆,右手持伞将所有箭矢击飞,让箭矢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啊!” “啊——” 箭矢入肉的噗噗声伴随着血花和惨叫,在这片充斥着肃杀氛围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 不怪公孙离如此凶悍。 密室之内,除了她跟连景是“不速之客”,其他哪个不是被无辜抓来的实验体? 这些护卫从外向内一通乱射,对她和连景有多大效果说不好,但身后这些虚弱的实验体怕是一个都活不了。公孙离越想越怒,语调冰冷,一字一句满含杀意:“杀出去,将他们引开。” 那些实验体也被这阵仗吓到,不是惨白了脸便是吓得抱头尖叫。 公孙离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仁钝钝得疼。 饶是遇事冷静如她,也颇觉棘手。 “英雄所见略同。” 公孙离如此震怒,连景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看向追兵方向的眼神,阴冷得像是看一群行尸走肉。 连景道:“我在前,你护着这些人。” 他的伤势跟公孙离相比轻许多,先前迷宫一战,公孙离消耗体力也大,她怀中又抱着个阿圆——虽说阿圆生得纤瘦,身材娇小,但也有大几十斤,抱在怀中妨碍行动,还得时刻警惕敌人的明枪暗箭不伤到她——实在不宜冲杀在前。权衡利弊,由连景开道是最为稳妥的。 公孙离也没逞强什么,执伞一横,应了一声“嗯”。 连景无疑是个很出色的机关师。 机关丝在他手中如臂指使,神出鬼没间割断敌人喉咙。 血花喷溅洒落,惨叫痛呼不断。 二人看似气势如虹,一个照面就收割数个敌人,但劣势更加明显。他们只有两个人,身后还有三十多个实验体,不久前又经历一场大战,身上挂彩带伤,体力精力都未完全恢复。 这种势头维持不了多久,需要尽快将这批敌人解决掉。 可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 噗的一声,利刃入肉。 公孙离手臂上的血溅到阿圆脸颊,她被热血烫得浑身轻颤。 “阿、阿离姐姐……” 稚嫩的嗓音满是恐惧和颤抖。殊不知公孙离也是一般错愕与不解——被她护在身后的实验体突然冲她发难,若非公孙离反应及时,近乎本能地躲开,这一刀怕是要捅进她的心脏! 不,不止是一个实验体反水。 看着面色麻木,肢体僵硬的实验体,她以伞相抵,借力后跃撤退拉开距离。 “不怕,别看。” 公孙离刚安抚完,倏地想到什么,抬手袭向阿圆后颈将其打昏。 “怎么回事?” 连景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一个分神受了伤。 公孙离看着冲她围拢过来的实验体,还有围杀过来的敌人,头皮发麻。 “这些人有问题……” 数把刀锋锐利的大刀冲她砍下,与公孙离挥出的红色气劲相撞,但她一人的力量如何能与众多敌人向抗?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逼得倒退,还得防备其他敌人侧后偷袭,陷入重重包围。 局势陷入危急,她逼迫自己思索应对之策。 与其让她带着阿圆跟连景葬身于此,倒不如舍小保大…… 电光石火间,公孙离做了个决定。 瞬移至连景身边将阿圆交给他。 “我来拖住人,你走!” 她伤势比连景重得多,而连景作为机关师,生存手段多又没有重伤拖累,只要自己给他拖延足够多的时间,他便有可能带着阿圆和情报逃出生天。这是目前最有利的选择。 连景瞳孔一缩,被公孙离这个决定震住。 脱口而出:“你留下来会死!” “那也总好过我们都死在这里。”公孙离蓄力一击,目标却不是敌人而是敌人上方的岩石墙壁,靠着地势将敌人堵在狭窄过道,争取宝贵时间,将连景往反方向推,头也不回,“放心,我的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收走的。记得,出去之后去找玉环姐姐和阿虎他们——” 连景咬咬牙,只得选择配合。 “你——千万要撑住,我会带人过来——” “好。” 待连景带人离开,看着追杀而来的敌人和实验体,公孙离深吸一口气。 她是尧天的幻舞玲珑! 想要收下她的性命,那便来拿! 来如雷霆,罢如江海! 红枫随纸伞飞扬,一招一式,一步一杀。 尽管狭窄地势限制了她的身法施展,但同样也限制了敌人,这也极大缓解公孙离面临的压力。虽说少了连景的支援帮衬,但也没了阿圆的顾忌,她终于能放开手脚真正搏杀一场。 身上还有几枚应急用的机关炸药。 虽说威力极其有限,也能拖延一二。 身后兵器相击伴随着喊杀声、爆炸声逐渐远去,连景心跳如鼓,一心只想快些脱离,去找救兵。因为公孙离拖住敌人的脚步,追杀连景的兵力并不多,很快就被他甩开。 也不知田氏花了多少精力建造此处,连景耗费许久才找到“出口”。 轰—— 机关炸药暴力开道,一道微弱的光从上往下倾泻。他跃出机关炸药炸开的洞口,地面已经是熟悉的废坊坟冢,远处巡逻的护卫听到动静往他这边围来。他片刻也不敢耽误,继续逃。 天呐,该去哪里找裴郎君二人?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连景内心的呐喊,迎面看到两道三道高矮不一的人影,其中两道很熟悉。 “连兄!” 裴擒虎中气十足的声音蹦入他的耳膜。 连景立时顿下脚步,鼓噪的心跳声似在耳边远去,脑中只剩一个让他狂喜的念头。 有救了! 公孙离靠着丰富经验和手段,借着狭窄地势的便利,撑着伤势,勉强将敌人往连景他们撤退的反方向引。直至她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足够连景带着阿圆跑远才改变策略,且战且退。 奈何地势不熟,为了暂时甩开敌人,费了不少精力又增添几处新伤。 “居然活下来了……” 公孙离本人都感觉庆幸自己命大。 “希望阿景他们能一切顺利,逃出这里……” 卸力放松身体,倚靠着冰冷坚硬的石壁,静谧空间只剩她轻微的呼吸声。 “……那三十多个实验体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反水?” 此时她正藏身在一个疑似被废弃的地道凹陷处。 空气干净,地面干燥无潮湿异味,她还在地上摸到一些的发黑谷物和完全生锈的刀具,联想地道的整体结构,猜测此处原先是用来储存谷物米粮和军械的,不知何故被废弃。 空间面积不大,而她身材娇小,正好能藏身于此。 被甩开的敌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她终于能喘口气,闭眸调整气息,思索先前发生的事情。这些实验体都是田氏爪牙用了卑鄙手段,或拐或抓弄来的,不少还被害死了,他们不可能为田氏卖命,更无理由偷袭来救他们的自己,再回想那时他们木讷无神的眼睛…… 多半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神。 公孙离便当机立断敲晕了怀中的阿圆。也庆幸阿圆年纪小,身体虚弱,即便被控制也造不成多大损失,若是力气再大一些,身上藏个利刃,以公孙离那时的情况怕是要命丧于此。 她在黑暗中摸索,打开伞柄内夹层藏着的伤药。 担心光线会引来敌人,连机关照明珠都不敢用,摸黑给自己处理几处比较大的伤口,最后用绷带纱布简单包裹一番,处理完伤口,谨慎起见又涂抹上能遮掩血腥气味的特殊药物。 做完这一切,正准备将剩余药物放回伞柄,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是什么? 公孙离疲倦地眯着眼。 许是伤势太重,许是失血过多,许是体力流失太大,此时的她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身体仿佛灌了铅水,沉重且无力。过了一会儿,她循着记忆中的声音摸了过去,摸到一枚周身刻着枫叶标识的小型烟花筒。摇晃昏沉疲累的大脑,慢了一拍才想起来这是什么—— 尧天内部的求救烟花。 求救烟花,轻易不会使用。 一旦用出来,必然是遭遇足以威胁生命的危机或者无法匹敌的强横劲敌。 想到当下山穷水尽的困局,公孙离无力低垂的手臂动了动,沾满血污的手指一根一根缓慢蜷起,直到那枚烟花被她牢牢拢在手掌心,仿佛这样就能从上面汲取面对未知的勇气。 她现在身处鬼市废坊地下,即便用了这枚烟花,恐怕引来的也只是敌人。 思及此,公孙离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迷迷糊糊之间,她开始产生幻觉。 她蜷缩在一个温暖,又带着些许暖阳气味的女人怀中。女人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口中轻哼着云中边陲的民谣小调,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带着几分让她沉溺的熟悉。 【阿离,阿离……】 呼唤越来越清晰,嗓音却由温柔变成清冷。 公孙离缓慢又疲倦地睁开眼,眼前是一道模糊的人影,公孙离一眼就认出来了。 【玉环姐姐……】 人影摸了摸她额头,道:【怎么又烧了,昨儿不是刚退下去,你没喝药?】 【苦,不想喝……】公孙离这才想起来,似乎是阿虎自告奋勇去煎药,结果差点儿烧了她厨房。唉,这个整天嚷嚷尧天组织冷漠,连个厨子都没有的家伙,自个儿不也毛手毛脚的? 离梦长安 第十章 营救 这时,她隐约听到屋外响起一道干净的少年嗓音。 【你怎将汤剂煎熬成了药渣?锅都烧穿了……】 紧跟着是裴擒虎心虚的声音:【失误,失误,弈星弟弟,真是失误!】 少年显然不信,不过他也不会煎熬汤剂,于是二人就看着少年从药房新抓的药包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过来打扫的阿圆救了场。 公孙离不由莞尔,正想劝和,眼前恍惚。 她想起来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不行! 不能就这样睡过去! 公孙离竭力用意志去抵抗身体的本能,耗尽力气睁开双眸。 至少要撑到玉环姐姐他们过来! 一想到他们,一股无名力量便从身体涌现。 她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伴随着铁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开始涣散的意识再次归拢。 尤嫌不够,公孙离抬手隔着纱布摸了摸——因为条件有限,伤口清理不到位,再加上打斗过程反复扯动伤口,致使创口位置微红肿胀——一阵阵钝疼如钝刀割肉,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弓着脊背,闭眸狠下心,咬牙用力按向伤口。 “唔——” 尽管疼得直冒冷汗,脊背细颤不止,所有痛呼依旧被她死死拦在牙关。 一番动作下来,公孙离已经彻底清醒。 她脑中快速闪现长安城各大机关世家的情报消息,还有他们的人脉网络,其中与田氏接触亲密的机关世家更是公孙离重点分析对象。她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给予田氏各方面支持,让田氏无视长安城机关律,不惧虞衡司,暗中进行这等惨无人道的禁忌机关实验? 那些实验体反水,田氏又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她脑中浮现阿圆那张虚弱惨白的小脸。 以阿圆那时的状态,但凡公孙离再晚来个两三天,这条命就白白葬送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一群闲得发慌的贵族要享乐游戏,越猎奇越喜爱,田春为了自身利益而迎合他们的喜好,最后被牺牲的却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抵抗能力的弱小! 一想到这里,公孙离胸腔泄洪般溢满戾气。 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不止田春和田氏要为此付出代价,其背后的靠山也都不能放过! 此时灵光一闪,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发黑的谷物和生锈的军械,田春老巢规模大得惊人,这明显不是短期能建成的…… 线索在她脑中逐渐拼凑成一副模糊的图,即将抓到什么的时候,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后脑勺,公孙离心中一凌,脑中警铃大作,立时抓住伞柄准备御敌。 谁知下一瞬香风扑面,紧跟着便是排山倒海一般袭来的晕眩感。 【糟了!】 【什么时候……居然毫无察觉……】 扑通一声,无力瘫倒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她隐约听到机关锁链拖动的响声,还有模糊人声。 “哼,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不过——实力倒是不错,是比那些实验体珍贵些。” 这人是谁? 公孙离动了动手指,试图挣扎醒来,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来人面貌,奈何身体却被什么东西拖着,朝着无尽的黑暗沉去。像置身寒气弥漫的冰窖,也似被沉入寒意彻骨的深海。 不行! 等等—— 再坚持一下! 可不管她如何挣扎,意识仍旧彻底涣散,直到眼前的一切由模糊化为纯粹黑暗。 “意志力和执念出乎意料的强,寻常成年壮汉都扛不住的药量,她居然还能维持几分清醒,看样子这只虫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说话这人五官生得周正好看,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唯一不协调的是他长了一双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睛,看得人极其不舒服。 这时,一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机关造物跳到他肩头,身体内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咔声。 男人静心听完,乜视一眼昏迷倒地、狼狈不堪的公孙离,唇角扬起不屑讥嘲:“哦?居然还有虫子过来送死,里边儿还有连笙养的废物?呵呵,正好把他们一块儿收拾了!” 先前偷袭公孙离的机关锁链游走着,将公孙离缠成了一枚茧。 男人:“顺便试一试这段时日的成果。” 这一瞬,他的眼睛似有光芒炸开,涌动着令人骇然的野心。 连景没想到看着热血憨实又单纯耿直的拳师,脸上也会露出这般杀人狠厉的表情。此时的裴擒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迫不及待要撕咬敌人喉咙的猛虎,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安和狂躁。 不止是裴擒虎。 连景小心用余光观察杨玉环和另一个陌生少年。 杨玉环自不用说,听到公孙离断后没能出来,本就淡漠的她看着愈发森冷,弹奏琵琶的乐声也带着令人战栗的肃杀之气。一弦响,杀人退敌。至于三人中的陌生少年,他更是看不透。 少年名弈星,十五六岁模样。 尽管年纪不大,身上却没这个年龄特有的热血朝气。 恰恰相反,他内敛安静,瞧着比年长许多的裴擒虎更稳重沉着。肩披蓝色长发,身穿一袭略显宽松的长衫,脸上带着点儿奶膘,让他多了几分年幼无害的感觉,但也只是看着无害。 实际上—— 连景抿了抿唇,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 此人以棋盘为战场,以棋子为利刃,执棋布阵,黑白二棋有序交错,落子即应敌,于无声处酝酿雷霆,而他的敌人便只能如陷入泥淖的猎物、被困蛛网的小虫,无力挣扎,气息渐弱。 落子布阵,杀伐果断! 若无缜密的计算能力、深沉的心计以及深厚功力,如何能做到? 不同于杨玉环的冷清,裴擒虎隐忍的躁怒,少年从始至终都如平静无浪的汪洋,但海面之下酝酿的旋涡却能绞杀每一只被卷入其中的猎物。杨玉环二人拉他当援兵救人,不论怎么看,这名少年都跟“无害”二字沾不上边。正出神,连景耳边捕捉到少年略显成熟的嗓音。 “连兄,何处?” 连景收拢散发的心神,道:“随我来。” 将三人带到一处断壁残垣。 墙根附近被火药炸出好大的坑,坑内漆黑一片,不知连通向何处。 连景就是从这里带着阿圆逃出生天的,为此还用了不少机关炸药,险些将他自己都埋进去。 他指着大坑道:“就是这里。” 裴擒虎一听这话,二话不说跳了进去,连景阻拦都来不及。 他们四人当真能将人救出来? 按照连景最初的打算,他是准备安置好阿圆,将证据交给虞衡司,利用虞衡司的力量去抄田春老巢,再救出公孙离。至于公孙离嘱托的找裴擒虎他们?连景也想啊,但上哪儿找人? 谁知逃亡半路上与裴擒虎三人撞了个正着。 裴擒虎看到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连景,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冲上来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阿圆,急吼吼地抓着问他:“阿离呢?阿离在哪里?阿离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儿?” 其实连景不回答他也猜出来了。 以公孙离的脾性,倘若她没出事,她怎么会将阿圆交给连景? 连景如实道出先前的遭遇,听得裴擒虎虎目圆睁,似乎连口中喷出的浊气都带着火。激烈情绪下,左臂还不受控制地露出了魔种形态。眼看即将失控,蓝发少年抬手搭在他手臂上。 淡声道:“冷静。” 裴擒虎一听,脊背肌肉紧绷。 几个深呼吸勉强将冲动压了下去。 蓝发少年转而看向连景,轻轻颔首:“连兄,麻烦带路。” 连景便想着,这少年可真稳得住。 杨玉环是第二个跳进去的。 弈星一眼便看穿连景的担心,淡声道:“我们四人,足矣。” 连景点头:“嗯。” 虽说少年比他小了七八岁,却给人相当可靠的感觉,仿佛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再荒诞颠覆也能成为现实。他与弈星一前一后跃入坑中,循着公孙离留下来的枫叶标记,一路追寻。 沿路时不时还能发现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公孙离的。 他们又在打斗废墟中找到不少枫叶暗器,还有一件沾了血的破碎披风。 杨玉环抓着披风的手缩紧,一贯冰冷的脸上似有些许波动。 “这是阿离的……”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四人心情一沉再沉。 凝重的气氛让连景无所适从,他试着宽慰三人:“还未见到阿离便是好消息……” 弈星敛下眼睑:“我知。” 紧跟着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裴擒虎终于按捺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连地面都为之一震。 “该死!” “无用的怒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处境或许不好,但一定还活着。” 裴擒虎猛地看向他,眼底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真的?” 弈星点头:“嗯,沉住气,不要乱了阵脚。” 连景说过机关迷宫的阵仗以及密室外的护卫规模。 无一不在昭示一点—— 这片地方守卫森严,外人来了有进无出。 但自从他们四人进来,除了少数几个护卫和机关并未碰上像样的阻拦。 这是疑点之一,还有一点—— 他总觉得暗中有一束窥探他们的视线,那道视线的主人像极了躲在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饶有兴趣地看着毫无知觉的猎物,坐等猎物自投罗网,又像是操控棋子的棋手,玩弄全局。 透着一股令人不悦的傲慢。 想要猎物自投罗网,自然要一个饵。 此时,还有什么比“公孙离”更适合当这个“饵”? 只要公孙离还在他手中,闯入领地的猎物会自动送到他面前。 当然,以公孙离的机警聪慧,兴许没有落到敌人手中,也未可知,只是这个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弈星敏锐注意到有什么东西飞速划过,眨眼钻入某个密道消失不见。 一侧的杨玉环道:“是一只机关动物,口中衔着阿离的发绳。” 弈星问:“看清楚了?” 杨玉环道:“我确定,看得很清楚。” “追上去!” 那只机关动物诚心是想将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弈星明知有问题也不得不踩进去。 四人跟着一路追踪,最后来到一处极其宽阔的地下洞穴。 洞穴高近二十丈,宽四十余丈,各处皆有出入口。 正中央长着一株三人合抱的枯树,枯树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机关锁链。乍一看,像是数百网纹蟒盘踞其上。饶是裴擒虎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姓田的够有钱,挖这——么大的坑。” 谁知连景却说道:“这里应该不是田春建造的。” “不是他?” 这里不是田氏的老巢??? 连景道:“我听恩师说过,田氏在杨氏当政时期也是煊赫家族,全族上下深受皇恩,巅峰时期曾接到替杨氏建造兵库的任务。只是兵库工程巨大,还未等其建成,杨氏就被李氏取代。” 而现在是武氏天下。 弈星闻言,侧目看向连景:“连兄,这话当真?” 连景道:“自然是真的。如此庞大的老巢,即便有家族支援田氏,田氏没个七八年也建不成这般规模,我便想到田氏祖上的功绩,猜测田春是重启了兵库,将其改造成秘密实验老巢。” 弈星若有所思。 “这般说来,在武氏女帝治下,于李氏时期走下坡路的田氏,重启建造杨氏末年就搁置废弃的兵库,进行违反机关律的违法实验,枉顾人命,残害百姓?呵,真是嫌命长了!” 裴擒虎被一串的“x氏”说得脑仁疼,关键是听不明白。 他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能请教连景,弈星刚才打什么哑谜,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连景:“……” 这也算哑谜吗? 还不怀好意? 你的伙伴,明明白白是准备将“杀人诛心”四个字戳田春脸上。 简单来说就是给田氏扣上大帽子,违反机关律、残害百姓兴许能弄垮田氏,但绝对弄不夸田氏背后的金主靠山。但,罪名要是移花接木变成“造反”呢?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从田氏到田氏身后的贵族富商,一个逃不了。 仅凭这一点,足够连景重视这名叫弈星的少年。 他说道:“素闻善弈者某势,而善谋势者必成大事,弈郎君真叫连某开了眼界。” 连景只是说了一下兵库的历史,根本没有想到那一层,这名少年却心思活络有了破局之策。 他不由得想起少年先前御敌的手段。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黑白二子的较量,不正似敌我交锋? 弈星道:“谬赞。” “呵呵,你们胆子挺大。” 洞穴中央的枯树升起一道人影,顿时吸引了四人注意力。 连景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上前怒道:“田春!” “连笙的徒弟?你来给那个蠢货报仇?” 连景一听哪里还不明白,都不用证据了,气得整个人开始哆嗦。 “你、你为何要害他?你们亦师亦友,忘年之交,缘何下此毒手?” 田春轻蔑笑道:“一个自作聪明、倚老卖老的绊脚石,踢开了又如何?亦师亦友、忘年之交?他也配?你是叫连景吧?连笙那个老东西倒是常常提你,如今一见,果真是个蠢的。” 连景握紧了拳,气得双目微红。 亡师被人如此羞辱,他能忍得住就怪了。 弈星道:“那阁下苦心筹谋,却只是为了媚上讨好权贵士族,奴颜婢膝,似与‘聪明’无缘。” “哦?连景这个蠢货便是这么跟你说的?” 弈星眉头跳了跳,一听田春这话便知问题不简单了。 他是被杨玉环二人从开明坊拉走的。 路上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半道又听了连景的转述,听完便觉得公孙离这回轻敌了。 当然,这也与关心则乱有关。 在他看来,田春费尽周折弄什么“黄粱梦”讨好权贵很蠢。但也并非没可能,多少汲汲营营之辈就喜欢走这种歪门邪道?若加上田春老巢的戒备力度以及防卫手段,可能性就不大了。 机关世家发展还是要靠自身底蕴。 田氏这个架势,看着像是没翻身的底蕴? 犯不着走“媚上讨好”这条路,现实偏偏是走了,那便只剩一个可能——田春有更大的图谋!“媚上讨好”只是他的遮羞布,实际上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目的!却被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 连景沉着脸:“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田春似乎被连景单纯到愚蠢的表情取悦了,笑着嘲讽道,“你与你老师一样愚蠢,顽固不化。明明是能让人平步青云的东西,连笙这蠢东西却用来改善睡眠。用‘黄粱梦’让人陷入幻境怎么够呢?能操控人为己所用才是正道!他叱骂我罔顾律法,实在是可笑!你却以为我只是用它去讨好那些尸位素餐、不事生产的蠢货,你们可真真是师徒俩,蠢一块儿了。机关本就是为机关师服务的,化腐朽为神奇的东西,没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限制!” 连景被骂得脸色铁青,倏忽想起密室之中突然反水偷袭的实验体。 “你究竟用它做了什么……” 裴擒虎才不管礼貌不礼貌,早忍不住了,冲着田春大吼:“阿离呢?你将阿离怎么样了?” 田春佯装沉思,尔后道:“你们的问题是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 弈星有种不祥的预感。 田春大笑道:“答案,不妨你们自己来看。” 离梦长安 第十一章 黄粱梦 第十一章:黄粱梦 说罢,脚下枯树拔地而起,无数机关锁链如蟒蛇般爬下树枝。 这时众人才发下正中央这棵枯树是个巨大的机关造物,亦是被田春魔改之后的“机关黄粱梦”核心所在。他看着它的眼神,炽热慈爱,仿佛造物者看着自己的杰作:“连景,你就替你那个老东西老师看看,真正的‘黄粱梦’应该怎么用。只要我想,任何人都能为我操控。” 以“黄粱梦”制造幻境的能力令人沉迷其中,心神松懈,再以秘药控制人心神,制成傀儡。 平日里行动如常,但只要他下达一个命令,傀儡便会受他指令行动,任由其生杀予夺! 他的研制实验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只可惜那些实验体都是普通人,根本不能满足他的需求。 打了瞌睡来枕头,公孙离这个混血魔种以及眼前这些少年,太合适了! 若是能在他们身上奏效,便意味着实验成功。 届时以“黄粱梦”为噱头哄骗那些贵胄富商,乖乖入套,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将他们操控拿捏,变成自己的傀儡,生杀予夺。届时别说复兴田氏,即便他要更多的东西,也是唾手可得! 枯树为核心,机关锁链为四肢,向四面八方蔓延。 在光线照不到的暗处,机关锁链上缠着一道道昏迷不醒的人。 连景眼皮剧烈一颤:“这是……黄粱梦?你把它改成这模样了?” 田春骄傲地张开双臂,仿佛一个向外人炫耀孩子的家长。 “对,很完美,是不是?” 连景见自家恩师的遗作被如此糟践,气不打一处来。 但更令人火大的,还在后头。 只见田春突然抬手指向洞穴高处某个方位。 贴着石壁向上蔓延的机关锁链往下降,露出一个由机关锁链缠绕而成的巨大茧子。 连景隐隐生出几分恐惧来。 “这是?” 机关锁链在田春的指挥下松开,露出一名无力垂头,浑身血污的少女,冲四人不屑又傲慢地挑衅:“哦,你们千辛万苦找的阿离,是不是这个长着兔耳的人魔混血杂种?” 一句话直接惹怒了裴擒虎几人。 “你找死!” 田春冷嗤:“愚蠢。” 长拳还未冲到田春面前,数根机关锁链冲他面门,迎面鞭来!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红色气劲! 阿离!!! 这一突发状况惊得众人险些没反应过来。 原先被捆绑昏迷的公孙离,此时却一脸冷色地站在田春不远处,脚下踩着如蟒蛇般粗壮的机关锁链。那柄再熟悉不过的纸伞,此时却对准了他们——这才是田春想让他们看的! 裴擒虎被迫后撤:“阿离?” 连景脸色难看地道:“先前的实验体也是如此,突然就对阿离动手……”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对手,不仅有田春以及他操控的“黄粱梦”,还有公孙离! 田春也就罢了,怎么下死手都无妨…… 可公孙离呢? 她本身就受了不轻的伤势,若是下手再没个轻重,性命堪忧。 田春看着四人投鼠忌器的模样,愉悦地笑问众人。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怎么这会儿不动手了?” 裴擒虎气得要跳脚:“卑鄙无耻!” 田春一点儿不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算什么卑鄙无耻?” 弈星低声询问:“有无法子唤醒她?” 太被动了! 若公孙离只是被抓还好,他们有办法营救,但田春却让公孙离当他们对手,若是这厮再无耻一些命令公孙离自残己身——他们怕是阻拦都阻拦不及。 田春绝对是他最讨厌的机关师! 连景白着脸道:“机关黄粱梦的核心是幻境,若想破开幻境,要么毁了机关本身,要么靠受控者自身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要么用外力辅助,刺激她,兴许能起到一定作用……” “外力刺激?” 连景道:“阿离的解梦香。” 弈星撇过头,略有些心虚不自然地道:“那是她独家有的东西,我没带。” 他今天难得无事,便去开明坊酣战数局,根本没带那些玩意儿。 弈星都没携带,更别提裴擒虎了,问都不用问,因为这厮更喜欢用自己一双拳头横扫四方,不耐烦那些小玩意儿。杨玉环的话——弈星将希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结果却令人沮丧。 她干脆道:“没带。” 连景:“……” 弈星又问:“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说话的功夫,公孙离已经抄着她那柄纸伞杀了过来,裴擒虎只能苦着一张脸,出手也不敢出手,被动应对。田春许是想欣赏蝼蚁挣扎,一开始也没将猎物逼得太紧,他勉强能喘口气。 连景愁得想抓秃头发:“或者我们将阿离捆住了,夺走她的纸伞?” 顺便绝了田春命令公孙离自残这样卑鄙的手段后路。 弈星道:“难,即便能夺过来,她的纸伞暗格也不好开……” 最重要的是,田春不是摆着看的,没看到机关锁链将裴擒虎撵得上蹿下跳,哪里会由着他们这么做?杨玉环怀抱琵琶,拨弦以音波襄助裴擒虎,就这,裴擒虎也一身狼狈。 连景:“那我没招了……” 弈星想了想,问他:“多大的刺激算刺激?” 连景语噎:“如果是我的话……那大概是至亲在眼前受伤?你不会想……” 准备把裴郎君给献祭了吧? 弈星自然没准备这么做。 裴擒虎被追得还不够狼狈吗? 这都没让公孙离被刺激得从幻境挣脱,显然这条路是不行的。 于是—— 弈星从袖中取出一枚周身刻着枫叶标识的小型烟花筒,毫不犹豫地冲天空释放。 烟花升天的刺耳尖啸,以及升至最高点炸开的动静,响彻整个空间。 杨玉环福至心灵,也毫不犹豫用了相同的烟花。 裴擒虎见状手忙脚乱摸出烟花,趁着歪身躲开迎面刺来的纸伞暗刃的空隙,将其放出。 结果就慢了一拍,那刀刃在他手臂上划出极长伤口,喷溅的鲜血洒在公孙离脸上。 连景看着天空绽放的红枫,喃喃道:“这有用吗?” 弈星道:“有用。” 与此同时,本该乘胜追击的公孙离却突然身躯僵硬,停了下来。看好戏的田春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又给公孙离下指令,结果后者纹丝不动,只是持伞的手抖如筛糠,仿佛在痛苦挣扎。 裴擒虎见状,欣喜若狂。 “阿离!” 弈星与连景见状,不约而同冲田春出手,干扰他,生怕他阻碍公孙离。 白子落下,纵横十九道。 三百六十一点,皆在少年掌控。 连景的机关丝紧随其后,或缠或缚,机关炸药循着丝线射向既定目标,一颗颗接连炸开。 弈星冷冷地道:“这局,你输定了!” 大战一触即发。 —————— 阿离? 阿离…… 阿离! 这是在喊谁? “唔——别喊,好吵。”耳边似有人不断唤着自己,公孙离闭着眼睛,蜷缩在柔软被褥之中,她猫身将被子拉高,遮挡半开纸窗投射进来的金灿暖阳。不满地咕哝低喃,捂住一双兔耳。 赖了一会儿床,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睁开双眸。 楼下传来母亲熟悉且温柔的呼唤。 “阿离,快起床了。” 公孙离掀开被子坐起身发呆了会儿。 “我这是庄周梦蝶吗?” 她闭眸捂着额头。 虽然不记得了,但她总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个非常冗长的梦境,梦中人影憧憧,总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晃了晃头,清水打湿布巾搓脸,沁着凉意的井水让她精神一震,睡意消散。 “阿离,起床了吗?” 楼下母亲又在催促。 公孙离匆忙应了一声,换好衣裳蹬蹬下楼。 “多大姑娘了,还毛毛躁躁的。”母亲一如既往得温柔,唇角噙着浅笑,眼底流淌着慈爱,看得公孙离下意识顿住脚步,眼眶不知何故蒙上一层水雾,鼻尖酸涩,“怎么了阿离?” 母亲湿漉漉的手在围着的裳裙擦干净,上前关切。 公孙离伸手窝进她怀里,撒娇道:“不知道,突然就好想好想您。” 母亲怔了怔,哑然失笑。 微凉的手抚着她额头:“梦魇了?” 公孙离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记得梦了什么。” 母亲打趣:“我瞧你是昨晚闹得太晚,睡得又沉才被梦魇缠上,以后还敢不敢晚睡了?” 公孙离从她怀中出来,撒娇道:“阿娘哦,这跟我晚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平康坊有这么好玩么?整天跑过去,不见人影。” 担心母亲又唠叨,公孙离捂着肚子哎哎两声。 母亲立马忘了要说什么。 公孙离脸上扬起得逞一般的笑:“阿娘,我饿了。” 母亲笑得无奈,轻弹她眉心:“锅里惹着呢,新鲜的樱桃毕罗。” 公孙离立马捧场说要多吃三五个。 “去去去,一边儿吃去,这份是你阿爹的。你吃完了给你阿爹送过去……” “知道了。” 吃得两颊鼓鼓,一边吃一边含糊应答。 屋外的阳光温暖明媚,公孙离提着食盒出门,一路上跟熟识的叔伯婶娘打招呼。 小姑娘人美嘴甜,街坊邻里哪个不喜欢? 他们一家并非长安城本地人士,公孙离五岁那年,她阿爹阿娘听到不太好的风声,犹豫了两天,收拾家当投奔长安城的远亲。搬走没多久就听说老家那块儿在打仗,小镇几无活口。 听到这消息,阿爹阿娘就决定在长安城定居下来。 阿爹为人寡言、勤恳憨厚,阿娘温柔慈祥、乐于助人,公孙离打小活泼懂事还嘴甜,逢人就脆生生地喊叔伯婶娘,谁能不喜欢?所以他们一家在附近名声极佳,跟邻里关系也好。 阿娘在坊市租了间店铺做糕点,阿爹则打零工做活儿。 今天是在怀远坊上工。 坊市还是一如既往得热闹。 公孙离熟门熟路找到阿爹干活的地方,大老远便看到一群人围成圈看什么热闹。 她心中咯噔,生怕是阿爹,急忙小跑着挤了进去。 一瞧,才知自己担心多余了。 站在人群中央的不是阿爹,而是个红色短发、身上绘着纹身的少年拳师,还有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抱着伤口猫着腰,口中哼哼唧唧的混混。公孙离默默听了会儿,才知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几名混混欺负商贩撞到少年拳师手中,于是就被他修理了。 这名拳师还小有名气,到处打拳,偶尔还会以低廉价格接镖,护送小商贩出门。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是个热心肠,最好打抱不平。 公孙离目光痴痴落在红发拳师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不由得问身边的看客:“他叫什么?” “裴,裴擒虎。” 裴擒虎? 公孙离心下重重一跳,说不出的感觉在胸腔蔓延。 恍惚之间,脑中飞速闪过拳师少年一脸傻笑喊自己“阿离”的画面。 公孙离猛地回过神,试图去捕捉少年,却见人家几个轻跃跳上房顶,起跃间只剩小小背影。 她留在原处怅然若失。 待人群散去,阿爹找到她,她才从那种奇怪情绪中回过神。 “阿离身体不舒服?” 公孙离摇摇头,坐在木登上看着被汗水打湿,整张脸泛着红晕的父亲,怔愣出神。 “怎么了,阿离?想什么呢,又走神?” 公孙离捂着被父亲弹红的额头,哼着瘪了瘪嘴。 “我只是在想,我的阿爹比其他人的阿爹年轻好多……” 工地上都是跟阿爹同龄的劳工,大多有儿有女,不少儿女年龄比公孙离大得多,但看着比自家阿爹老许多。阿爹往人群一站,谁能猜到他有个碧玉之龄的女儿?更像是成婚没几年。 阿爹故意虎着脸道:“阿爹年轻不好吗?” 公孙离道:“好是好,但走出去别人都说像兄妹,倒不像父女。” 阿爹笑着又弹她眉心:“又顽皮。” 公孙离也跟着痴痴地笑。 正值盛夏,天黑得晚。 阿爹早早下工,洗漱干净换上新衣,阿娘也仔细打扮了一番。公孙离好奇问了句,才知道晚上平康坊那边儿即将举办一场几年来最大规模的斗彩活动,不少百姓都选择盛装出行。 公孙离也被她母亲拉着好好打扮了一番。 她反抗不得,只能无精打采得耷拉着兔耳朵,任由母亲装扮捯饬。 夜幕降临,花灯满街,游人如织。 公孙离的情绪也被周遭的热闹调动,脸上露出好奇与期待之色。 她在一张面具摊子前驻足了一会儿。 父亲见公孙离看着一张绘着枫叶标识的面具,便笑着买下,亲手帮她戴在头上。 公孙离手指轻抚着面具上的枫叶图案,脑中如白日般闪过陌生画面。 这次是枫叶飞扬。 直到父亲在她耳边再三呼唤,公孙离才醒过神,急忙跟上,拉上母亲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母亲担心地看着她:“阿离,要是不舒服,咱们就先回家歇歇。” 阿离这孩子,今儿无端发呆好几回了。 公孙离正要应下,耳边却传来几个游人对话,说是前方有花船表演,平康坊那位有着天人姿容的舞姬杨玉环也将登台献乐。沿河岸往这个方向走的游客,几乎都是奔着她去的。 闻言,公孙离将原先的话咽了回去。 “才没有不舒服呢,阿爹阿娘,快走快走,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她一左一右挽着二人胳膊,笑着快走几步。 杨玉环啊,这可是她最崇拜喜欢的人了。 公孙离与其他人一样兴奋地守着花船歌舞开始。 等了大概半刻钟,无数花瓣从空中簌簌飘下,一道倩影横抱琵琶,如飞仙降临般登场。 人群旋即传来一阵阵倒吸气声,或羡慕赞美,或嫉妒眼红。 待琵琶泠泠作响,人群爆发出轰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公孙离看着遥远花船上的杨玉环,又怔了怔。 脑中如白日般飞速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每一幅画面都有杨玉环,她最崇拜喜欢的人正在耐心与自己低语交流。但是——她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杨玉环啊……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画面? 就在公孙离茫然怀疑人生的时候,刚刚还热闹非凡的人群突然响起轰鸣爆炸声。 “啊啊啊啊——” “救命啊——” “不要乱跑,不要乱跑,小心注意安全——” 人群顿时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和哭喊声混杂在一起,撞入公孙离的耳膜。 花船遭不明人士袭击! 当脑中浮现这念头,她下意识想运转身法,纵身飞跃至花船。 可是,不待她脚尖离地,父母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目光流淌出几分哀求。 她怔住了。 记忆中,父母从未露出这样令她心疼的眼神。 周遭的嘈杂尖叫似乎在这一瞬远离。 公孙离艰难地张了张口,半晌才艰涩喊道:“阿爹,阿娘……” 母亲握着她的手,手心直冒冷汗,手指也在哆嗦。 这汗、这哆嗦,化成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公孙离的心脏,让她生疼。 “阿离,跟阿爹阿娘回家,好不好?咱们不留在这里,这里太危险了……阿离,好不好?” 公孙离没回答,只是茫然回首看着花船方向。 黑衣杀手越聚越多,眼瞧着杨玉环左支右绌,即将走上末路,公孙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 话音未落,红发拳师在此刻从天而降。 爆裂气劲将路径上的杀手击飞,暂时缓了危机,公孙离不由得长舒一口气。但还未等她真正放心,越来越多的杀手从不知道的地方冲出来,刚刚挽救回来的局势瞬间倒向杀手。 “我想留下来……看看……” “不行!” 父母神色皆变,一改常态得强势,硬生生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走。 “阿爹,阿娘……他们……” 公孙离被拖着往前走,她却执拗地不断回头。 很快,不知何处飞来两颗棋子,与空中碰撞炸开,烟幕弥漫。待烟雾被狂风吹散,一名陌生蓝发少年手执棋子现身,神情平静且专注地凝视身前棋盘,指尖似聚集着雷霆之力。 这人又是谁? 离梦长安 第十二章 得胜 公孙离似乎听到自己在内心呐喊悲鸣。 见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发力挣开父母的手,内心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过去。 “他们?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阿娘只是不想咱们的阿离受伤!一家子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在一起……”说着,豆大泪珠从母亲眼眶滑落,也滴进公孙离心头,拦住她的脚步。 “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眼前浮现雾色,鼻尖微酸。 母亲将她一把抱进怀中,呜咽着道:“阿离,阿离,阿娘的阿离……” “可是我……” 母亲声音呜咽着道:“你一走,阿爹阿娘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所以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声音像极了被夺走幼兽的母兽,呜咽着、声嘶力竭着苦苦哀求。 公孙离听着,不知何时也滑下泪来。 “阿娘,我在……” “我一直在的……” 她抬手紧紧抱住在她怀中啜泣颤抖的母亲。 随着时间推移,远处的战斗动静逐渐平息下来,静悄悄的,即没有游人喊叫也没有厮杀声。 察觉这点,公孙离茫然地立在原地。 往日温暖明媚的眸子,此时却如一潭死水般死寂。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心脏剥离,那种会永远失去什么的心痛,让她悲伤无助却又无法表达宣泄,只能无声落泪,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被大量陌生情绪塞满,即将爆炸的心脏。 这时,漆黑夜空升起数片细碎的枫叶烟花。 烟花亮起的一瞬,驱散黑暗,照亮整个天幕。 紧跟着又有第二枚、第三枚烟花升起。 待它们消散,黑暗以更加嚣张狂妄的姿态卷土重来,似要蚕食一切的凶兽。 【求救烟花!】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哎哎哎——俺这么厉害的高手要什么求救烟花?不要不要,太丢人了。】 红发拳师冲着自己摆摆手,仿佛她手中拿着的是洪水猛兽,但出任务的时候又厚着脸皮从门后悄悄探出头,一双虎眸滴溜乱转,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眼睛一闭冲她伸手要烟花。 自己噗嗤一笑:【阿虎不是说这很丢人?】 红发拳师理不直气也壮:【你们都带了,凭什么俺不能带?还是不是自己人了?】 关于求救烟花的造型,自己曾犹豫好几天。 杨玉环横抱琵琶,拨弦轻奏,终于受不了她的碎碎念,提议道:【不若选择枫叶吧?】 【枫叶?】 杨玉环道:【你喜欢。】 自己又问:【这不行,这对你们不公平,玉环姐姐就没有喜欢的?】 杨玉环垂眸思索,半晌才问她:【喜欢,是什么?】 自己道:【喜欢就是……就是非常想看到某个人或者某个物,能看到就觉得放心了……】 杨玉环思索片刻,目光坦荡。 【我看到枫叶便会想到阿离,我也想看到阿离,所以——这就是喜欢吗?】 关于烟花造型,弈星表示自己有意见。 为什么非得是枫叶,而不能是棋子棋盘? 【那就随阿星喜欢定制棋子棋盘?】 蓝发少年迎上她带着笑意的眸子,撇过脸。 他道:【算了,且不说那种烟花多难制作,即便能做出来,用于求救还是不好。】 自己正低头算着定制棋子烟花要多少预算,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询问。 【为何?】 这个带着可爱奶膘的蓝发少年轻声回答她。 【不够醒目。】 此物非生死关头不可用,一旦用了,必然是将最后的希望押注在上面。 不够醒目,无法被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求救烟花还有意义? 说是这么说,但蓝发少年却在这之后的某天收到一枚特制棋盘烟花。 “阿虎,玉环姐姐,阿星……” 潮水般涌来的陌生记忆让她彻底清醒。 是庄周梦蝶? 还是蝶梦庄周? 她现在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假? 她明明认识他们的! 无数疑问盘旋心头,直到她发现父母与当年一模一样,没有苍老丝毫。 她便知道,眼前才是假的—— 只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面,他们的时间早已停止。 眼前只是一场黄粱梦,一场幻境罢了。 其实,关于幼年的记忆她记不得多少了。 只记得阿娘很温柔很漂亮,阿爹话不多但喜欢抱着她,小镇花灯节的时候还会让她骑着脖子逗她笑。她感觉自己变得好高好高,不仅能看到很远的东西,还伸伸手就能摘到星月。 沦为流民迁徙的日子,她在阿爹阿娘的保护下也没遭受太大委屈。 关于他们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是被温暖和幸福包围的。 等她年长一些,明白了什么是生死,知道了他们再也回不来的时候,那一瞬的悲痛排山倒海一般要将她淹没。胸腔似乎空荡荡的,自己成了天地间无根无依的浮萍,寂寞得令人窒息。 母亲无措地站在父亲身边,抬起手想要抱她,数次又迟疑着放下。 她像是做错事儿的孩子,无措地道:“阿离……不要怪阿娘自私,好不好?” 公孙离再也绷不住。 一步上前,重重抱住她,抱住一旁不言不语,但眼底爱意丝毫不少的阿爹。 她深深记住这一刻的感觉,再松开。 当年父母以生命护她,现在她也要努力护住自己的亲人。 颤声道:“我、我走了。” 母亲知道公孙离的决定,眼泪簌簌落下,埋入父亲怀中。 一直沉默的父亲,此刻却欣慰又自豪地看着她。 “阿离,你是我们的骄傲,去吧。” “我与你阿娘,永远都在。” 公孙离转身之前,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似要将他们的面貌深深印刻在心底,转身朝着事发地跑去。 奔跑,身体轻盈得像是一张纸,似要乘风而飞,熟悉的感觉回到了这具身体。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身体仿佛有自己的记忆,手指夹住虚幻的枫叶暗器,循着不同手法接连掷出。暗器轨迹刁钻多变,总是以出其不意的角度,精准击中敌人的要害。 叮叮叮—— 暗器与兵刃相击,救下命悬一线的裴擒虎。 公孙离持伞缓缓落下,立在花船屋檐,目光冰冷地看着一众黑衣杀手。 被救的裴擒虎,停下拨弦的杨玉环,正欲落子思索对策的弈星,目光惊讶地看着自己。 公孙离笑道:“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幻境逐渐扭曲、变形、模糊。 隐约的,她好像又看到云中边境那片熟悉的沙海,年幼的她抱头躲在狭窄的掩体之下,口中默念着阿娘的叮嘱安慰自己。等啊等,直到熟悉的呼唤乘着风传入耳朵,她狂喜着爬出去。 踉跄了一下,又手脚并用,撒腿奔向带着守卫军过来的阿爹和阿娘。 【阿爹!】 【阿娘!】 公孙离看着一家三口相拥而泣的画面,怔了怔,旋即又笑了出来。 真好啊。 天地崩碎前,他们站在她面前,欣慰又留恋地看着她。母亲的手纤细温暖,父亲的手宽厚带着厚茧,抚着她的脸颊,恋恋不舍道:【阿离,以后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护好伙伴们。】 年幼的她坐在阿爹脖子上,有样学样,冲着自己奶声奶气地鼓劲儿。 【阿离,要加油!】 【好。】 滴答—— 滴答—— 滴答—— 粘稠的血液从脸颊滑落。 随着时间流逝,感官逐渐回到她的身体。 公孙离只觉得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铅水,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睁开一丝,光线由昏暗变光亮,由模糊变清晰,直到她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个长着一头红色短发的青年。 “阿、阿虎?” 公孙离身躯晃了晃,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屈膝以伞撑地。 “阿离,你终于醒了?” 公孙离抬手抹掉脸上的血,又看看裴擒虎受伤的手臂,问道:“谁伤的你?” 裴擒虎:“……” 公孙离又问:“发生何事了?” 她只记得自己被偷袭,紧跟着就做了一场极其漫长的梦,再醒来就看到裴擒虎一身狼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想上前又犹豫。裴擒虎道:“这一切说来话长,先将田春解决了。” 公孙离便不再多问。 因为她很快就听到田春气急败坏的声音。 循声看去,却见一个造型古怪的庞然大物正失控般挥舞着数百条机关锁链,那个叫骂的中年男人正被弈星等人围攻。四周洞口还涌出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机关造物以及护卫。 看到这些机关造物,公孙离第一念头是“让阿景拆得拆到何年何月”。 连景当然不会再去拆。 先不说弈星他们也无法分心配合他,即便能,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机关迷宫那时候,他们仅有两人,空间也不算大,闹出太大动静不仅会惊动敌人,引来更多追杀,甚至有可能将他们也埋进去。一番权衡,这才选择动静相对较小的拆解方式。 而此处空间宽敞,所有敌人都在,哪里还用顾忌? 他以机关丝为“路引”,让机关炸药循着丝线射向既定目标,一颗颗接连炸开。 弈星操控全局的手段也给他提供了极大便利。 地下洞穴内,田春已经气到了极点。 他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整个地下兵库都被他改造,成了他手中最锋锐的尖刀,“机关黄粱梦”又在他手中,还有个公孙离受其控制,玩弄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还不简单? 他们拿什么跟自己斗? 凭这个能化人又化虎,空有热血却莽撞的混血魔种?凭这个瞧着像没断奶的半大蓝发少年?还是凭那个琵琶弹得不错的女人?亦或者凭这个被连笙养废的废物机关师?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他操纵着机关锁链,指挥源源不断的机关造物,即便是玩也能将这些虫子玩死! 结果,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得他措手不及。 先是公孙离挣脱机关黄粱梦的幻境,不受他的控制,导致机关黄粱梦运作出现短暂失控,再是连景这厮趁乱往机关黄粱梦核心丢了东西,致使机关彻底失控,不分敌我胡乱攻击。 难道是被魔改太厉害,终于失灵不受控制了? “你究竟对我的机关做了什么?” 连景擦去嘴角的血,又啐了一口吐出血沫:“你的?那分明是我恩师的心血!你这不要脸的窃贼!你不是自诩出身名门,地位超然的世家机关师吗?居然连我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机关师最了解机关师,同样也最了解机关造物。 连景是拿机关黄粱梦没辙,拆也拆不掉——毕竟是他恩师的作品,结构过于精妙——但他作为机关师,怎会不清楚机关造物的基础运行方式?这是所有机关造物的根本与基石。 既然无法用更巧妙的手段将其拆掉,也无法用暴力从外部破坏,那不如从根本将其捣毁。 “只是几瓶提纯压缩过的‘机关液’而已。” 他淡定地给出了答案。 杨玉环:“机关液是辅助机关造物内部能量运行的辅料?” 连景点点头道:“正是。机关液过少,机关核心供给的能量不足以支持机关行动,若机关液过多,则会导致核心能量运输超载,继而使得机关各处关节因为运行过热而彻底报废。机关术是一门艺术,更是一门要求极其精细的艺术。田春,你扪心自问,你配当机关师吗?” 话音落下,“机关黄粱梦”核心在那几瓶超浓度机关液的摧残下,砰得一声炸开。 田春及时躲开,但也落得一身狼狈。 被几个年轻人如此戏弄,其肯善罢甘休? “怎么会?怎么会?” 田春状似疯癫,口中不断喃喃。 机关黄粱梦是他最得意的改造之作,在他看来,这东西在他手中才真正发挥出它的作用,落在连笙这种蠢货手中就是个催眠的玩意儿。但他没想到居然有人破了他的杰作! 还是用这般可笑的法子。 机关液…… 居然是用几瓶提纯浓缩后的机关液…… “你!你们都该死!” 而这一切的源头—— 就是这人! 他近乎杀人的视线落向公孙离。 是这个混血魔种! 田春先前做了无数实验,那些陷入幻境的实验体都是借助药物外力醒来的,没个能抵抗住幻境引诱,更别说分清现实与梦境。机关黄粱梦是一件完美的作品,他如此笃定。 谁知公孙离却硬生生凭着执念和毅力,还有三枚可笑的烟花,居然破开黄粱梦构造的幻境,继而影响机关运作,这才给了连景偷袭机会。自己出身贵族,机关世家,凭什么输给这些人? 他不会输的! 公孙离刚弄清发生了什么,余光瞥见田春暗中的小动作,目标正是裴擒虎! “田春,我们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田春脸色极其难看。 他的偷袭被那把看似脆弱的枫叶纸伞破坏了。 那柄纸伞飞旋着回到了它主人手中。 公孙离持伞指向田春,尽管脸上毫无血色,但目光坚定灼人,令人不敢直视。 弈星稳稳落下一子,黑白二子织就而成的战场已在他的全盘掌控之中。 “田春,大势已去,不若弃子认输!” 机关黄粱梦已经无法成为田春的依仗,面对五个实力不俗的年轻人,他仍旧抱着机关世家的傲慢:“凭你们几个也敢动我?”说罢口中不知何时含了一枚木哨,舌尖抵着吹响。 公孙离道:“如何不敢?” 不仅敢动田春,还敢将他的金主靠山全部送进去。 一个个清算,一个都别想逃! “机关黄粱梦”已经不堪重负自毁,田春如今不过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剥了壳的蜗牛! 拿下他? 有何难? 公孙离脱困,众人再不用投鼠忌器,自然能放开手脚。 只见裴擒虎长啸一声化身为虎,身形灵敏冲刺,几个跳跃之间,蜂拥而来的机关造物被硬生生拍报废,仿佛泄愤一般,每一下都用全力,路径之上的敌人全部击飞,木屑零件乱飞。 杨玉环虽没有他这般豪迈狂放,但凶残程度丝毫不弱,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只见她横抱琵琶,素指一弹,恐怖的音波便在她指尖荡开,化身为刃,噗噗几声穿透袭来的机关造物。偶有遗落也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机关丝绞首、切断机关肢体。 杨玉环对着连景道:“多谢。” 弈星则是掌控全局,运筹帷幄,每一步、每一幕都在他算计之中。 公孙离碍于伤势,倒是没太逞强,但纸伞飞旋之间,未堕幻舞玲珑之名,身形灵活,攻击亦是变幻莫测。红色气劲与枫叶交错飞舞,随之倒下的还有一具具机关造物。 当最后一具机关造物被拆得七零八碎,田春已成瓮中之鳖。 任凭他如何仓皇逃窜,始终逃不出几人的手掌心,最后被裴擒虎掐着脖子拖了回来。 弈星理了理因为激战而凌乱的衣衫。 淡声道:“每颗棋子都有其价值,唯独你,无用。” 裴擒虎翻了个白眼。 这个年纪不大的弈星弟弟又开始说他不懂的话了。 “他怎么无用?阿离的伤还没找他清算呢!” 本该仓皇求饶的田春却不按常理出牌,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浮现张扬得意的狂笑。 弈星淡声问他:“你笑什么?” 公孙离抬手抹去脸上血污:“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笑尔等小贼,天真愚昧。区区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学游侠豪客仗义行侠?你们不会真以为你方才的‘罪名’能将我怎么着吧?”田春一脸的有恃无恐,瞧着不像是哄骗他们。 见田春还敢挑衅,裴擒虎登时火冒三丈。 “俺瞧你是老王八活腻了!” 连景一把抱住准备下拳的裴擒虎,用了吃奶的劲儿。 口中忙道:“裴郎君,裴郎君,冷静冷静,该交给虞衡司,别打死了!” “别拦着俺——” 连景努力制止裴擒虎出拳,但架不住人家还有一双腿,一脚乱踹,踹得田春气血翻滚。 直到公孙离上前,他才不情不愿停下。 “阿离,干嘛拦俺?” 公孙离道:“对付这种人,寻常皮肉伤不会让他们畏惧,杀人需诛心。” 田春吐出一口血沫,不作答,眉眼间依旧带着不屑。 谁知公孙离拿出一本他非常眼熟的账册,当着他的面翻了翻。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这本账册她还没看过,但能跟连笙大师手札放在一块儿,侧面可见其分量。 果不其然,田春瞳孔震动,仍强装镇定。 “田春,你这般有恃无恐——因为你背后撑腰的势力不寻常,有能耐保下你,是吧?”公孙离下一句话便让他无法再镇定,她笑着直视田春的眼睛,眼底隐含的凌厉让后者无处躲藏,“这里居然还有长安城巨富之一的郭氏郭茂?啧,正不巧,他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了。” 离梦长安 第十三章 结局 一番拉扯,最后的决定是将田春五花大绑成大粽子,连同零零碎碎的证据,一股脑儿丢到虞衡司的大门口。裴擒虎这厢余怒未消:“虞衡司那群吃干饭的,总不会让田春逃脱吧?” 弈星倒是不担心,很是淡定。 “田春那些靠山,多数不是什么好东西,虞衡司早就盯上了,只是苦于没突破口。田春之事,正好给他们发作的借口。失了靠山,又与谋反沾上关系,自古以来,还没谁能全身而退。” 这还让田春死里逃生,虞衡司真的可以原地解散。 公孙离被迫养伤,每日与汤剂苦药为伍,没精力关心这茬事情。 结果证明,虞衡司也没让众人失望。 连景在长安城停留了大半月,始终关注事情进展。 田春被捕判刑,田宅被没收充公,他背后的金主也一个个被挖了出来,连着萝卜带出泥。 沾上前朝兵库的屎,他们想撇清关系,狡辩自己只是想玩乐享受? 呵呵,这些话跟三司的人说去吧。 看到仇人获得应有的下场,机关黄粱梦已经被销,阿圆以及其他被拐的乞丐孤儿也被妥善地安置。连景了却心事,准备离开长安城去追寻自己的路。继承恩师意志,继续他未完之事。 长安城外,十里亭。 连景背着机关匣,精气神与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阿离,送到这里可以了。” 裴擒虎他们有任务无法送行,公孙离最近在养伤,有空闲,便带着恢复元气的阿圆过来。 公孙离问他:“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连景想了想道:“海都吧,听闻那边的机关术非常特殊,与长安城大不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师时常说,机关造诣提升,唯一的途径就是多走多学多看多琢磨,没有捷径。” 公孙离道:“那,我就祝你此行一帆风顺,未来也能成为像连笙大师一样出色的机关师。” “承你吉言。” 公孙离拍拍阿圆的脑袋,小姑娘害羞道:“大哥哥再见。” “再见阿圆。” 连景笑着跳上机关飞鸢,冲她俩挥手,启动飞鸢。 公孙离立在原地看了许久,看着机关飞鸢迎风而上,直至变成天际一个小点。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期待下次再见……” 公孙离浅笑喃喃,迎着朝阳,牵着阿圆的手回家。 又几日,任务回来的裴擒虎收到一份神秘大礼。 “啊啊啊——总决赛机关马球赛门票!这票俺一直抢不到,哪位好心人送的,这么大方?” 裴擒虎猜到“好心人”是谁,但就是忍不住想跟弈星他俩炫耀。 结果—— 杨玉环手握霓裳阁五折贵宾消费券。 弈星指尖轻抚新得的心头好,一副造价不菲的玉石棋子。 裴擒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还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的。 肴天客栈 第1章 盘下了一家客栈? 夜色降临,长安城内却是灯火辉煌,一片通明。 鳞次栉比的坊市之上,火红色的灯笼高悬,汇聚成了一片光的海洋,将长安城的夜晚照亮如同白昼。 富饶而繁华的长安城,素有“不夜长安”的美誉,四方往来的商旅汇聚于此。 它是大陆上诸多文明中最为璀璨的明珠,是一个依靠登峰造极的机关术打造的机关之城,也是熙攘繁盛、万邦来朝的繁华之都。 万象天工让坊群如新陈代谢一般缓缓地移动重组,不断形成着全新的结构,同时将废弃的坊市排到长安城下,整个长安城恍若一个庞大的生命体。 怀远坊,专供长安城内的混血魔种居住的坊市,在那里他们的习俗得以保留。 尚武之风盛行的怀远坊中常常有地下比武,而鱼龙混杂的特性也让附近的生活坊群在热闹非凡的同时,因为时常出现的治安事件而备受大理寺和鸿胪寺的关注。 此时,在怀远坊附近不远处一座客栈角落的阴影中,裴擒虎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他隔三差五地就瞅一瞅斜对面的深宅大院,只是大门始终紧闭。 裴擒虎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弈星天天说俺行事鲁莽,还说什么,要谋定而后动……连着盯梢盯了好几天了,根本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在这样盯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完成任务啊?” “当时就该依俺说的,直接找个机会破门而入,把那个机关师给揪出来……” 裴擒虎正小声嘟囔着,突然浑身汗毛一耸,感觉到似乎自己正在被人盯着。 他转头一看,发现几个穿着虞衡司官服的人正向他走来。 为首的正是虞衡司丞司空震的得力手下,李麟! 李麟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有一种戏谑的意味:“这位义士,又见面了。” “我们已经观察你好几天了,这几天裴兄弟你一直都在附近活动,而这一带又恰好是我们追查的要犯可能的藏身之地……” “你该不会说,这又是巧合、是见义勇为吧?” 其他的虞衡司捕快们也纷纷靠拢了过来,面色不善。 裴擒虎不由得紧张起来,感到情况不妙。 李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数日之前,他已经与裴擒虎有过一面之缘! 虞衡司丞司空震深受女皇信任,在整个长安城中有举足轻重的权势和地位。虞衡司是三司之一,与大理寺、鸿胪寺不同,虞衡司在长安城中专管机关,凡是与机关有关的案件都会受到他们的管辖。 而在数日之前,尧天小队奉明世隐的命令,要从一个神秘机关师手中得到能将机关人变为战斗模式的特殊核心,结果虞衡司恰好也盯上了这个神秘机关师。 尧天小队本想浑水摸鱼,趁着虞衡司追捕机关师的时候渔翁得利,却没想到因为裴擒虎的鲁莽行事而弄巧成拙,不仅机关师跑了,自己还被虞衡司的人给缠住。 好在公孙离凭借着人畜无害的形象和精湛的演技骗过了李麟,将裴擒虎塑造成了见义勇为的义士形象,这才成功脱身。 但很显然,李麟能在虞衡司爬上高位,绝对不是蠢人。 他并没有因此而消除对裴擒虎的怀疑,反而暗中派人调查。 根据弈星的推测,那位神秘机关师极有可能就在这一带潜伏,尤其是这个深宅大院中住满了混血魔种,鱼龙混杂,嫌疑最大,所以裴擒虎才来盯梢。 显然,虞衡司那边也掌握了这一情况,只是没有像弈星一般掌握如此精确的地点,所以只是在附近大范围内布置人手探查。 没曾想,再度碰上了裴擒虎。 在李麟看来,裴擒虎先后两次跟这个神秘机关师扯上关系,显然非常值得怀疑! 眼瞅着虞衡司的人纷纷围了上来,裴擒虎有点慌。 他倒是不怕这些人,哪怕李麟和虞衡司的这几名捕快一起出手,他也有把握逃脱。 可关键在于,如果跟虞衡司的人大打出手,岂不是不打自招? 到时候虞衡司一定会加派人手,将附近区域搜个天翻地覆,裴擒虎和尧天小队想要继续完成任务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眼瞅着整个计划就要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失败,裴擒虎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这座酒楼的匾额,急中生智地说道:“李大人,那个……俺这几天其实是在考察这附近的产业!” “实不相瞒,俺这几年打拳也攒下了一点积蓄,所以想在怀远坊附近置办一处产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李麟眉头微皱:“哦?” 他上下打量裴擒虎,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似乎是在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裴擒虎虽然也很心虚,但话已出口也没法更改了,只能梗着脖子说道:“怎么,当今女皇陛下垂拱而治,人人安居乐业,俺厌倦了打拳的生活,想好好过日子,触犯了什么法条吗?” 几个虞衡司的捕快面面相觑。 他们本来以为跟着李麟上来吓一吓这个拳师,他多半就会落荒而逃,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抓回去慢慢审讯。 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在这附近购置产业? 长安城内毕竟还是讲法治的,没有证据就胡乱抓人,终究是下不去手,容易让司空大人在政敌那里留下话柄。 李麟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如此,请问你想置办何种产业?” 裴擒虎心念一转,随口说道:“客栈!” 显然,李麟生性多疑,压根不信他说的话。 如果裴擒虎说开布庄、茶庄、米行、绢行、铁行一类的产业,李麟肯定要继续追问细节,到时候他不见得能答得上来。 因为按照裴擒虎说的,如果他真的是在考虑要置办产业,必然要对这些产业有比较深入的研究,不能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 而且,米行、绢行、铁行一类的产业是有门槛的,要受到监管,要提前获取资格,裴擒虎如果说要开这些产业,李麟稍加追问,就会露馅。 唯独客栈和酒楼,裴擒虎最常去,也最熟悉情况。 李麟眼睛微微眯起,虽然还是不信裴擒虎说的话,但却又找不到更多的破绽。 双方就此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说道:“这位兄弟,你想盘客栈?”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一位干瘦的老头手上拿着一把大锁,正满眼放光地看着裴擒虎。 裴擒虎愣了一下:“怎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能盘客栈吗?” 老头喜出望外:“当然可以!太可以了!” “实不相瞒,我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最近正想把这客栈转手出去呢,小兄弟如果你想要的话,价钱好商量啊!” 裴擒虎愣了一下,一脸懵逼。 随即,他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想要骗过李麟而已,没想到真遇上客栈的店家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蹲点,也已经注意到了,相比于附近的怀远坊而言,这一带的人流量明显要少,而且全都被附近的另外一家酒楼太平酒楼给截断了。 所以,这家安业客栈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根本没几个客人。 也难怪客栈的老板想要把客栈转让出去,这样一家客栈又赚不到钱,留在手里不就是个纯粹赔本的买卖吗? 裴擒虎刚想一口回绝,却看到李麟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坏了,不能直接拒绝。 因为之前裴擒虎说自己是在考察附近的产业,那么既然客栈老板主动提出转让,肯定是要问一下价格,才符合自己的人设啊! 就像去买东西的人,不管买不买,至少都得问问价,了解了解情况。 问都不问就直接拒绝,那就说明心思肯定不在买东西上面。 还好俺机智! 裴擒虎暗自夸了自己一句,假意问道:“多少钱?” 老板满脸堆笑:“只要十贯。” “十贯?!”裴擒虎吓了一跳,显然是被这个数字给惊到了。 长安城内物资丰富,一枚通宝就能买到两个胡饼,一千枚通宝才是一贯。 裴擒虎在地下黑市打拳,打赢一场也就能赢两三百枚通宝,十贯钱简直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样。 裴擒虎立刻摇头:“不行不行,太贵了!” 他看到李麟正在盯着自己,赶忙又补充道:“你这客栈冷冷清清的,根本没多少客人,留在手上纯粹是个亏本的买卖,肯定也早就想往外盘了,结果一直盘不出去。” “就这你还想要十贯,怕不是把俺当冤大头!” “俺要在附近再考察考察,再见了。” 裴擒虎说着就想开溜。 然而客栈老板一把就把他给拉住了:“哎,别走啊小兄弟,价格好商量嘛!” “要不给你降点,九贯?九贯怎么样!” 裴擒虎嘴角微微抽动,心想这个老板怎么还死缠烂打起来了呢? 可关键又没法一走了之,李麟还在这盯着呢! “你这客栈里桌椅板凳都很旧了,这牌匾也得换新的,我要是盘下来肯定还得翻修……” 客栈老板立刻改口:“七贯,七贯!” 裴擒虎瞠目结舌,一时间无语凝噎。 俺这不是在跟你砍价! 这老头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没一点眼力价? 俺明明就是不想买啊! 要不是李麟在这里盯着,裴擒虎早就甩开掌柜老板跑路了,但掌柜的都这么降价了,自己却丝毫不心动,这也说不通啊。 裴擒虎只好继续挑毛病:“这边的生意早都被太平酒楼给截断了,就算换人经营也一样没用,您还是另找其他人吧,俺是真的看不中这个地方。” 客栈老板不依不饶:“可是太平酒楼你也根本盘不下来啊?” “小兄弟,听我一句劝,如果你真想盘一家客栈,我这就是最低价了,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这样,小兄弟我看你我二人投缘,不如这样,五贯!” “实不相瞒,我这一把老骨头确实是折腾不动了,就想快点把这家客栈盘出去,回家养老,但又不想所托非人。我看你身强力壮,确实是个想认真经营的,所以才把这客栈放心地托付给你……” 裴擒虎嘴角微微抽动,脸上有点绷不住了。 五贯?老板你倒是真舍得啊! 再看李麟,仍旧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看戏一般观察着裴擒虎的表情。 裴擒虎很清楚,如果自己表现出一些异常,估计立刻就要被李麟给识破。 五贯钱就能买下一家客栈,这已经是低得不可思议的价格了,裴擒虎如果不动心的话,那完全不符合他在李麟面前伪装出来的“想要盘下一家客栈好好经营同时手头又不太宽裕”的人设。 甚至裴擒虎都不好意思再往下砍价了,这个价格再往下多砍一文,都显得自己有点丧心病狂。 好在裴擒虎临危不乱,在知道这个价格已经不可能再往下砍了之后,灵机一动想到了另外的借口。 “可是五贯钱我也不可能带在身上啊,这样吧老板,等改天我把身上的便换换成了通宝,一定上门来把店盘下来,你看怎么样?” 所谓的便换,也叫飞钱,是一种特殊的票券。 一贯钱是一千枚通宝,五贯钱重达三四十斤,一般人不可能带在身上。 裴擒虎想着,反正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钱,抓紧时间找个借口开溜。 既然自己已经被虞衡司盯上了,那下次只能换公孙离来盯梢了,只要这次能逃脱,那就一切都好说。 客栈老板也只好点头,因为裴擒虎身上看起来确实没带那么多通宝:“好吧,那小兄弟你下次来可是一定要趁早啊。” 裴擒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安稳过关。 然而他刚想跟李麟打个招呼离开,就听到李麟悠悠地说道:“五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在路上丢了怎么办?依我看,正好我虞衡司的兄弟闲来无事,可以陪你去取。” 裴擒虎当场僵住了。 这个李麟,真是蔫坏蔫坏的! 显然,李麟是吃准了他有问题,认为他根本不可能盘下这个客栈,所以步步紧逼! 裴擒虎赶忙义正辞严地说道:“李大人,这大可不必!各位虞衡司的大人们身上还有要案在身,更何况俺这点小事又不涉及机关,它也不属于虞衡司的管辖范畴……” 李麟摇了摇头:“虞衡司作为三司之一,为女皇陛下和大司空效力,为长安百姓谋福祉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没遇见也就罢了,遇上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你们两个,陪这位裴兄弟去兑换通宝,五贯钱一定要安安稳稳地护送回来,一文钱都不能少!” 两个捕快立刻领命:“是,大人!” 裴擒虎:“……” 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狠狠地看了客栈老板一眼,然后跟着两个捕快离开了。 这附近就有兑换便换的机构,过了没多久,两位捕快“护送”着裴擒虎和五贯钱回来了。 说是护送,实际上就是押运、监视。 裴擒虎不是没想过直接跑路,可他也知道,一旦跑路等于不打自招,李麟肯定会调集虞衡司的人手将这一带给严密监视起来。 跟虞衡司相比,尧天小队在人数上是绝对劣势,到时候再想完成任务可就难了。 所以,他只好咬着牙,把自己近几年在地下黑市打拳的收入拿出来了绝大部分,整整五贯。 他还想再扯皮一番,没想到客栈老板已经拿出了地契:“好哇,小兄弟,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爽快的人!” “正好今天有虞衡司的大人在这里,给我们做一个见证。这是地契,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客栈老板说着,把手伸向了裴擒虎手中的钱,然而拽了一下,纹丝不动。 裴擒虎一脸的不舍。 李麟微笑着说道:“看来裴兄弟是担心老人家年老体衰,拿不动这么多钱。你们两个,替老人家拿着钱,护送回家。” “是!”两个虞衡司的捕快一起上前,硬是从裴擒虎手中把五贯钱给夺了过来,然后一左一右,护送客栈老板离开。 看着客栈老板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这张地契,裴擒虎简直是悲从中来。 五贯啊! 那可是自己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打拳才积累下来的继续,就买了这么个赔钱的破客栈! 亏,亏死了! 李麟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兄弟,能用这么划算的价格盘下一家客栈,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希望你能好好经营,过两天我还要来客栈坐坐,尝一尝你的手艺如何。” 说罢,李麟带着剩下的捕快走了。 裴擒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显然李麟对他的怀疑还没有彻底消除,还要看到他真的认真经营这家客栈才能放心。 如果裴擒虎想要把这家客栈在转让给别人,或者干脆直接跑了,那同样会引起李麟的怀疑,这次的任务多半还是要失败。 “我来交班了!” “怎么样,那个神秘机关师有没有露面?” 裴擒虎转身一看,撑着油纸伞的公孙离正迈着轻盈的步伐,蹦跳着来到他的身边。 尧天小队轮流盯梢,显然是轮到公孙离了。 这个长着兔耳朵的姑娘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能把幸福传递给身边的人。 然而现在,再多的幸福也无法抚慰裴擒虎受伤的心灵。 公孙离注意到裴擒虎一脸的沮丧,疑惑道:“怎么了?” 裴擒虎一摊手,把地契递了过去:“阿离,有个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俺……俺盘下了一家客栈……” 肴天客栈 第2章 大厨的人选 客栈中,尧天小队的三名队员,裴擒虎、公孙离、弈星,齐聚一堂。 杨玉环因为执行其他的任务,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反倒是阴差阳错地避开了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离开那日,玉环临行前,特意嘱咐过大家:“这次的调查事关重大,我必须单独行动,不过实在放不下心你们,小离虽然灵动可有时容易轻信别人,虎子聪明却冲动没有节制,弈星呢……”她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弈星身上:“又太内向沉默了。” 公孙离眼中也是依依不舍:“可是调查任务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师父也教过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杨玉环轻声道:“你们在长安行事也要谨慎些,多写信给我,我也好安心……”” 三人当时点头如捣蒜,目睹杨玉环的背影飘然远去,行进间衣袖随风轻摆,真是美呆了……他们心中想着一定要让玉环姐姐放心才好,可没成想这还没过几天,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来。 这会儿,众人的表情各异。 裴擒虎面带尴尬,公孙离有些无奈,至于弈星,以往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形象不见了,换成了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千古残局,都没有现在遇到的状况离谱! 弈星说道:“所以……为了打消虞衡司的怀疑、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你就盘下了这个客栈?” 裴擒虎赶忙纠正他的说法:“不是俺,是俺们三个!尧天小队是一个整体,这次的任务是俺们共同的任务,你们怎么忍心让俺一个人出钱呢?” “俺打拳根本没攒下多少钱,你们个个都比俺有钱,盘客栈的钱分摊一下不过分吧?算上玉环姐,你们每人给俺两贯,就当俺提前垫付了,怎么样?” 弈星嘴角微微抽动:“不是盘客栈的钱一共才五贯吗?你一文钱不出,还要我们倒贴你一贯?” “再说了,这事跟我们没关系,都是因为你警惕性太差了,被李麟逮到,你盘下客栈顶多算是将功补过,怎么好意思让我们为你的错误买单呢?” “玉环姐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况且她人也不在这里你还要她出钱,太过分了吧!” 裴擒虎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道:“俺这不是为大局考虑吗!” “多出来的一贯,可以用来把客栈整修整修、维持日常运作、采买食材。再说了,俺被发现是因为俺执行盯梢任务最多,哪像你,天天不出门,说是在分析案情线索,实际上还不是偷懒!” 眼瞅着两个人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公孙离抬手示意两个人打住。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啦。” “盯梢的任务没那么简单,虞衡司也怀疑那个神秘机关师就在附近,所以安排了不少人手,李麟又很聪明,老虎被发现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在老虎急中生智,没有露馅,这一点值得夸奖。” “更何况,李麟肯定已经起疑了,哪怕我们换人盯梢,多半也会被虞衡司注意到。这家位置客栈不错,在这里盯梢反而更加安全。” 听完公孙离的这番话,裴擒虎和弈星总算是停止了斗嘴。 公孙离继续说道:“危机还没有解除,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李麟肯定还会继续派人在这附近巡查,我们得把这个客栈开起来,才能避开虞衡司的耳目,完成任务。” “所以我觉得,大家也别怪老虎了,我们是一个小队,同进同退。我们一起出钱把这个客栈经营好,以此为伪装,早日找到那个神秘机关师、拿到那个能改写机关人行动模式的机关核心,任务就完成了!” 弈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裴擒虎大喜过望:“俺就知道阿离你对俺最好了!” 公孙离看了他一眼:“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们可以分摊盘下客栈的钱,但经营的事你得多出力。” “想要瞒过李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果我们盘下了客栈却不认真经营,还是会被虞衡司怀疑的。” “我们最好是各司其职。” 弈星想了想:“我可以做账房。” 公孙离说道:“我可以跑腿。不过……厨师呢?” 两人一起看向裴擒虎。 裴擒虎愣了一下:“啊?你们别看俺啊!俺也就是曾经饿极了搞点东西填饱肚子,做出来的只能算是应急食物,哪能做客栈大厨?” 公孙离态度坚决:“可是我们两个根本都没进过厨房。这事除了你,还能谁干?” “再说了,这事归根到底还是你惹出来的,你当然要负责最难的部分。” 裴擒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能垂头丧气地说道:“好吧,那俺试试吧。” “不过……要是俺做的饭太难吃了,那李麟肯定还是要怀疑的。” 公孙离沉默了一会儿:“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只能想办法到外面去雇佣一个大厨了。” “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为我们的客栈想个名字吧!” “虽说是为了完成任务,但这总算也是我们盘下的第一家客栈,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公孙离脸上再度洋溢起了笑容,这个充满阳光的少女不管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始终保持着乐观,影响着身边的人。 裴擒虎说道:“就叫猛虎客栈!威风!” 公孙离非常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行!” 弈星想了一下之后说道:“叫‘肴天客栈’怎么样?‘肴’是菜肴的肴,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我们又叫‘尧天小队’,正好是谐音。” 裴擒虎表示抗议:“俺觉得还是猛虎客栈好听!” 公孙离没理他:“好,那就叫‘肴天客栈’了!大家先去取钱,我去订做一个新的招牌,再订做一批新的桌椅,三天后,肴天客栈准时开业!” …… 三天后。 “肴天客栈正式开业!” 定好客栈名字的当天,公孙离就给杨玉环写信,告知了详细,很快杨玉环也回了信,叫他们多随机应变,还主动提出要和大家一起平分客栈的本金。 公孙离拿着信想:“玉环姐姐平时被人说面冷心冷,其实是最大的误解,她最细致、体贴不过了。”心里一阵甜蜜。 随着公孙离一声欢呼,覆盖着肴天客栈招牌的红布瞬间落下,漂亮的新招牌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与此同时,现场也爆发出了掌声和欢呼声。 只不过这种掌声和欢呼声却有点稀稀拉拉的。 裴擒虎最兴奋,嚷嚷得最大声; 弈星勉为其难地附和着鼓掌,一脸被迫营业的表情。 公孙离这位绝色舞姬为了不过分地引人注目,并没有像平时在平康坊跳舞时一样身穿盛装,而是换上了一身便装,更是以薄纱遮面,将自己的美貌给尽可能地隐藏了起来。 毕竟她要执行任务,太显眼的话会被虞衡司盯上的。 此时,肴天客栈就像是一家普通的客栈一样,正常开业。 只是却没有开业时应有的热闹。 偌大的客栈周围,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偶尔有几个过路的人,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两眼,然后就一拐弯,直奔不远处的太平酒楼去了。 就好像走晚了会被抓住一样。 “哎,诸位客官别走啊,进来看看呗?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行啊!” “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裴擒虎努力地想要拉几个人到客栈里,结果全都可耻地失败了。 弈星无奈地说道:“我一开始就说了,你之前让路人来试吃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裴擒虎非常不服气:“前两天那都是意外!今天我又去偷偷学艺了一下,改良了水盆羊肉和胡饼的做法,也重新采购了食材,今天绝对没问题!” 弈星回给他一个非常礼貌的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公孙离一拍手:“好啦,总之别在外面傻站着了,先回去吧。” 回到客栈之后,裴擒虎直接一头钻进后厨。 公孙离和弈星在客栈里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脸上的表情都有点惆怅。 公孙离看着客栈外的街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虞衡司这两天应该就会上门,我们时间不多了。” “如果老虎这次做出来的饭菜还是不行,我们就得抓紧找大厨了。” 弈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觉得这只是在浪费时间,还是抓紧时间找大厨吧……” 前两天,在众人忙着订购新招牌、新桌椅的同时,裴擒虎也一头扎进后厨,开始了他的毒药研发,哦不,美食试验。 裴擒虎选的是长安城内极其常见的两种美食:胡饼和水盆羊肉。 胡饼看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制作起来却并不简单,面粉、芝麻、洋葱、鸡蛋、清油、酥油、牛奶、糖、盐等原料的用量有非常严格的要求,火候也得控制。 至于水盆羊肉,同样需要十几种配料,将胡饼撕碎泡着吃,简直是人间美味,深受长安百姓的欢迎。 只不过…… 好吃的胡饼和水盆羊肉都是别人的,肴天客栈什么都没有。 裴擒虎从黑市搞来了胡饼和水盆羊肉的“秘制配方”,然后就开始在客栈的后厨里开始了可怕的试验,做出成品之后,还非常热情地从客栈外面拉“热心顾客”前来免费体验。 结果就是,三天之后凡是路过肴天客栈的客人,全都绕着走。 太可怕了! 附近的百姓都流传着一个吓人的传说:原本那家冷清的客栈换人了,换了一个黑暗厨师,只要从客栈门口过的人,都有可能被强行拉进去吃一种黑乎乎的团状物和浆糊一样的汤水。 客栈的大厨说这是胡饼和水盆羊肉,但谁信? 大家都说,这极有可能是打着开客栈的幌子,实际上却是在进行某些危险的密谋。 好在没吃出什么安全问题,否则估计早就会有大理寺或者鸿胪寺上门了。 所以才直接导致了今天开业,附近的长安百姓全都避而远之,只敢远远地看一眼,根本不敢靠近,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裴擒虎拉进去试吃。 想不去也不行,裴擒虎劲太大了,根本没法反抗! 按理说,尧天小队也没指望着这个客栈挣钱,劝退了顾客不是更好吗? 可问题在于,李麟和虞衡司对裴擒虎的怀疑还没有消除! 客栈的食物可以不那么好吃,但绝对不能难吃到让人怀疑人生。 否则按照常理推断,哪会有人拿自己小半辈子的全部积蓄盘下了一家客栈、却把客栈的食物做得特别难吃呢?这明显就不合理嘛! 肯定是另有所图! 一旦李麟再度起疑,那就全完了,不仅是盘下客栈的钱要打水漂,任务完成难度也会飙升。 尧天小队考虑的是,再给裴擒虎最后一次机会,还不行的话就花钱请个大厨。不要求饭菜做得多好,只要能糊弄过李麟就行了。 如果再能稍微赚点钱,赚回来盘下客栈的钱,那就更好了。 “来咯!客官您点的水盆羊肉!” 裴擒虎跟其他酒楼和客栈的店小二一样,一边吆喝着一边将托盘放在桌上,将托盘上的食物放在众人面前。 白瓷大碗中,是像浆糊一样粘稠的汤水,让人完全看不出里面食材的本来面貌;而旁边的小碟上,摆着三个黑乎乎、圆滚滚的饼状物。 “怎么样阿离,我的手艺有所进步吧?”裴擒虎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 公孙离有些尴尬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善良的她不忍心打击裴擒虎:“至少……至少外形上有所进步,胡饼看起来圆多了。” 裴擒虎很高兴:“是吧?这是俺另辟蹊径,特意用大碗扣出来的,能不圆吗?大家别愣着了,快趁热吃吧,尝尝味道如何?”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另外两人,弈星和公孙离则是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去碰托盘上的筷子。 弈星说道:“今天没下棋,脑力消耗不大,没什么胃口。” 公孙离也低头对了对手指:“我……我最近减肥,不能多吃。” 裴擒虎叹了口气:“当初开客栈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俺们是一个小队!是一个整体!你们作为队员,应该鼎力配合俺改良食物的口味才对!” “好吧,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算了算了,俺再去客栈外边拉一个幸运儿来品尝吧。” 弈星赶忙把他拦住:“算了算了,你再去门口拉客人,搞不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从咱们客栈门口过了。依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赶紧去花钱请个大厨来吧。” 本来众人还对裴擒虎做的饭残存着最后的一丝期待,但看到跟以往相比毫无进步的“水盆羊肉”和“胡饼”之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破灭了。 裴擒虎还很不服气:“真的不再试试了吗?你们不要这么肤浅,不要光看外观啊。也许它看起来不好看,但吃起来很好吃呢?” 公孙离和弈星全都露出了礼貌的微笑,那意思是“你扯什么犊子呢”。 一时之间,客栈内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裴擒虎气馁的往凳子上一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摸了一把脸:“要是俺玉环姐在这里就好了!” 就在这时,客栈外有人探头:“请问……你们这边需不需要厨师?”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旧、其貌不扬的人站在门口,正在好奇地往客栈中张望。 虽说是陌生人,但给人的印象却很和善,可能是附近的住户。 弈星有些奇怪地问道:“嗯?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需要厨师?” 门口的人笑了笑:“我就住在附近,听说你们这家客栈刚开业,经常拉无辜路人试吃黑暗食物,所以就想着你们可能需要厨师……” 公孙离差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没想到,裴擒虎此举竟然还因祸得福,引得厨师主动上门了! 显然是裴擒虎做得饭菜太难吃了,臭名远扬,别人一听,这家客栈的厨师做饭竟然这么难吃?那我也有机会啊!所以才信心爆棚,主动找上门来。 想到这里,公孙离立刻站起身来:“大厨快请进,我们后厨确实缺人呢。不知道大厨您怎么称呼?” 门口的人摆了摆手:“我叫苏牧羊,不过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大厨,只是个落魄的机关师。它才是大厨。” 苏牧羊说着,稍微错开身子,众人这才发现门外还有一个颇为敦实的机关人,跟常见的机关人有明显区别。 长安城内有大量的机关人,这些机关人跟普通的长安百姓和谐相处,被很多人视为朋友、亲人,甚至是家庭的一部分。 而这些机关人的造型各异,有身形瘦小的,有体型庞大的,所擅长的事情也各不相同。 当然,最常见的还是与人类体型相仿的机关人。 但即使是体型相仿,这些机关人的外观、造型也会千奇百怪,对此,长安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是因为长安城内的机关术蓬勃发展,而机关师也分为不同的流派。 风雅派的机关师主张通过共情交流来制造机关,通过言传身教、曲艺音律来与机关达成默契,制造出来的机关人往往于人的形象很接近,而且身形优雅,外观精致。 而格物派的机关师则喜欢挖掘机关术的本质,制造机关人的时候也以实用为第一目标,所以制造出来的机关人千奇百怪。 更别说现在还有士族机关师和寒门机关师之分,前者传承古法技艺,相对严谨、保守,后者则是不拘一格、热衷创新。 不同的理念碰撞之下,机关师制造出的机关人也就变得千奇百怪,偶尔看到一两个奇形怪状的机关人,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苏牧羊和机关人来到客栈里面,众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造型独特的机关人。 它的体型明显比其他的机关人要大,手脚粗壮、敦实,看起来与常见的机关人形象相去甚远,充满着力量感。 苏牧羊介绍道:“它的名字叫‘火工’,是我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制作出的烹饪机关人!” “你们不要觉得它看起来很笨重,实际上却很灵活。” “更何况,在处理一些大型佳肴比如烤全羊的时候,不论是切肉、断骨还是颠锅,都需要一定的力量。以其他机关人那种脆弱的身板根本不足以胜任,但火工可以!” “不过嘛,前提是将菜品的食谱念给它听。” 裴擒虎感到很震惊:“这么神奇吗?只要俺将菜谱念给它听,它就能学会?” 弈星也说道:“如此说来,苏先生您怕是长安城内极为优秀的机关师了。” 苏牧羊微微一笑,颇为得意地捋着自己的长胡须:“这怎么好说‘极为优秀’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不过我在机关之术方面,确实有一点点心得罢了。” “我敢保证,这绝对是全长安城最好用的烹饪机关人!价格嘛……只需要区区的一贯通宝……” 肴天客栈 第3章 绝版食谱? 裴擒虎当时就惊了:“什么?一贯通宝!太贵了!抢钱啊!” 弈星也点点头:“嗯,是有点贵。” 苏牧羊的表情当时就垮了。 这点钱就嫌贵?合着刚才的吹捧都不是发自真心啊?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深吸一口气:“贵,但是物超所值!” “不如现在就让火工现在就去做一道菜试试,是非公论自在人心!” “你看,这里就有你们已经做好的……呃,黑窝头,你只要把这个黑窝头的做法给火工讲一遍,让它也做一下,自然能分出高低!” 裴擒虎脸一黑:“什么黑窝头?那是胡饼!你不要污蔑俺的手艺,可好吃了,不信你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黑窝头”递给苏牧羊。 苏牧羊一怔,看清楚“黑窝头”的细节之后立刻如临大敌,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它是什么不重要,关键是火工肯定能做得比它强!” 公孙离和弈星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那就让你的机关人试试吧。” 裴擒虎领着火工去了后厨。 众人坐在外面,隐约听到裴擒虎给火工念完了水盆羊肉和胡饼的菜谱,紧接着,后厨就响起了剁肉的声音,似乎是火工开始下厨了。 而后,裴擒虎走了出来。 “怎么样?”公孙离非常关切地问道。 裴擒虎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俺已经把菜谱都教给它了,能做出什么样的菜俺就说不好了。” “俺怕留在后厨忍不住指点它,所以就出来了。” 公孙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让机关人做大厨……我们一定是脑子坏了。苏先生,你确定火工没问题吗?不求它真的做得那么好吃,只要别把我们的锅碗瓢盆打坏了就好,那些炊具都是刚买的,很贵……” 苏牧羊冷哼一声,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放心好了!火工是我最满意的机关人,它是无所不能的!” 见苏牧羊如此自信,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耐心等待。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后厨里传来“哔哔哔”的机关声音。 裴擒虎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么快就做好了?俺去看看!” 众人全都伸长脖子,充满期待地等着。 很快,裴擒虎和上次一样手捧托盘从后厨出来了,只是他的表情稍微有些古怪。 将托盘放到桌上之后,众人仔细一看托盘内的食物,全都懵了。 “这……这不是跟老虎做得菜差不多吗?”公孙离震惊了。 弈星沉默片刻:“不能说比较相像,只能说是完全一致。” 之前裴擒虎做出来的胡饼和水盆羊肉还放在桌子上没有倒掉,所以众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二者的对比。 同样都是黑黑的、圆圆的胡饼,看起来就像是烤焦了一样,让人毫无食欲;同样是看起来像浆糊的水盆羊肉,满满的一大碗,完全没有其他酒楼、饭馆卖的水盆羊肉那种汤汁晶莹剔透的卖相。 如果不是火工做菜的时候裴擒虎确实在外面跟大家一起等,可能众人都要怀疑这次又是裴擒虎亲自下厨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苏牧羊。 可就连苏牧羊也瞪大了双眼,似乎完全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看得出来,他对火工的自信受到了严重打击。 公孙离试探着问道:“苏先生?” 苏牧羊看向裴擒虎:“你确定你告诉火工的,是正确的食谱?” 裴擒虎点点头:“当然了,俺十分确定!这可是俺从黑市里花大价钱买来的绝版食谱!据说,这胡饼和水盆羊肉都是从云中传来的,只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演变和发展,已经丢失了本来的味道。而这个绝版食谱,就是胡饼和水盆羊肉最初始的食谱,极有价值!” “俺在云中那边的朋友也提到过,说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跟长安城内流行的,在卖相上其实有很大的差别。只可惜,胡饼和水盆羊肉真正的食谱已然失传了。” “还是靠俺在地下黑市的消息灵通、人脉通达,这才能搞到!” “不过……” 裴擒虎话锋一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卖给俺这份食谱的人说,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烹饪起来难度极高,配料和火候不能有丝毫的差错,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用这份食谱烹制出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 “所以……这食谱他才便宜卖给俺的。” 客栈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公孙离和弈星纷纷扶额。 这个笨老虎,该说他什么好呢? 这么简单的骗术竟然也会上当? 也怪不得他有个外号叫赔钱虎了,就这种经常大脑短路的表现,能存下钱来那才有鬼了呢! 苏牧羊轻咳两声:“误会解除了,这不是火工的问题,是食谱的问题啊!既然如此,各位是不是可以先把钱付了?食谱可以慢慢再去搜集嘛。” 裴擒虎态度坚决:“不可能,俺的食谱绝对没问题!” 两人正在僵持不下,客栈外突然又传来了脚步声。 李麟带着虞衡司的几个捕快推门而入。 “听说裴兄弟你的客栈开业了,真是可喜可贺,我特意带着虞衡司的几个兄弟来给你捧捧场。” “嗯?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正好巡视了一天也饿了,让我们来尝尝裴兄弟的手艺。” 客栈中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给李麟和虞衡司的捕快们让出位置。 李麟一屁股坐在裴擒虎做的胡饼和水盆羊肉前面,而一个较为年长的捕快则是坐在他的对面,也就是火工做好的胡饼和水盆羊肉前面,看样子应该是李麟的副手,在诸多捕快中地位最高。 “这是……黑窝头?”李麟端详着面前的胡饼,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公孙离赶忙说道:“大人,这个……”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李麟已经拿着胡饼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咳!呕……” 李麟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痛苦,赶忙端起桌上的水盆羊肉喝了一口汤。 他本来是想着用羊汤来冲掉嘴里的味道,然而他却失算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不得不说,李麟确实是条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没有吐出来,而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看到此情此景,坐在李麟对面的捕快僵住了。 他手里同样拿着一块黑乎乎的胡饼,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吃,还是该放下。 李麟脸色一沉:“愣着干什么?吃啊。” 显然,李麟决不允许自己成为唯一一个吃了这种黑暗食物的人。 众人默默地看着,不论是尧天小队还是虞衡司其他的捕快,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坐在对面的捕快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在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这才勉强撕下一小块黢黑的胡饼,放到了自己嘴里。 李麟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裴擒虎和公孙离。 他再度对裴擒虎起疑了。 按照常理来说,客栈都开业了,却压根没有找到一个靠谱的大厨,反而把饭菜做得这么难吃,这是为什么? 如果饭菜味道不错、就是没人来那也就罢了,可现在,这饭菜的难吃程度已经超乎想象,李麟实在想不出“故意把饭菜做得难吃”之外的其他任何可能性。 这件事情,自然就变得极为可疑…… 公孙离眼见事情不妙,已经在快速地思考对策,想着怎么把李麟再度蒙骗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李麟对面的捕快突然眼前一亮,惊喜地说道:“好吃啊!” 他本来只是撕了一小块胡饼放到嘴里,非常谨慎,完全没有对这黑乎乎一坨的东西抱有任何期待。 因为它的卖相实在是太糟糕了,而李麟那绝望的表情也已经让他提前预感到了危险。 可是随着胡饼入口,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很好吃啊! 虽然从外面看起来是黑黢黢的,但吃到嘴里之后却有一种焦甜酥脆的口感,仔细咀嚼,一粒粒细渣被唾液润开,简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捕快又端起桌上的水盆羊肉喝了一口,再度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好浓郁的羊汤! 跟以往喝过的所有水盆羊肉都不同,这盆羊汤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清澈莹润,但各种食材的味道都已经完全融入了羊汤中,各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让人欲罢不能。 捕快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胡饼,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羊汤,大快朵颐,吃得简直是风卷残云。 李麟、裴擒虎和公孙离等人,全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如此黑暗的食物,这个捕快竟然吃得津津有味? 就连李麟也有点费解,以为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了什么问题,再度撕了一块胡饼尝了尝。 “呕……” 又是一嘴糊味,拿过茶水好好漱了几遍口,这才终于把味道给压下去。 “难道说……” 李麟有了一个猜测,从对面捕快的盘子中拿了一个胡饼,撕了一小块放到嘴里。 这次,他的眉头舒展开了。 好吃! 这两种东西从外表上看起来差不多,可实际上完全不是同样的东西啊! 口味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他自己吃的胡饼又糊又焦,入口就是一股苦味,一口下去,仿佛是嚼碎了的炭渣;而对面的胡饼却是外焦里嫩,外壳酥脆得恰到好处,入口之后能感觉到胡饼中的油脂和糖分在口中绽放,回味无穷。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种食物! 李麟看向裴擒虎,眼神中满是费解。 公孙离反应很快,赶忙解释道:“李大人,是这样的,您吃得那份,其实是我们之前做出来的试验品,而且放得稍微久了一点,已经凉了。这位捕快大哥吃的,才是我们刚做好的新菜品。” “您坐下就吃了,我都没来得及解释。” “还不快去把李大人面前的这些食物全都倒掉,让后厨给虞衡司的大人们一人再做一份?” 公孙离朝裴擒虎使了个眼色,裴擒虎立刻心领神会,将李麟面前的水盆羊肉和胡饼全都端走,然后来到后厨,让火工再多做几份。 很快,裴擒虎端着托盘,把几份做好的水盆羊肉和胡饼放在桌上。 虞衡司的捕快们纷纷落座,客栈内很快就响起了咀嚼胡饼、吃水盆羊肉的声音。 这些捕快们一个个都吃得非常投入,就连李麟,也都认认真真地把整盆羊肉全都吃完,又连吃了三个胡饼,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李麟吃得心满意足,之前的怀疑也都烟消云散了。 显然,这是个误会! 他本来以为肴天客栈都开业了,却故意把饭菜做得这么难吃,多半是打着开客栈的幌子,以此为掩护,偷偷地执行一些不能被虞衡司发现的计划,比如,搜寻那个神秘的机关师。 但现在,误会解除了! 原来饭菜做得那么难吃,并不是故意赶走顾客,而是在做试验! 试验品和最后的成品虽然口味上天差地别,但毕竟外观上很相似,这合情合理。 李麟站起身来,从钱袋里摸出一大把通宝:“多谢裴兄弟款待了,兄弟们,走吧,还得干活呢。” 捕快们纷纷站起身来,一边感谢李麟请客,一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离开了客栈。 公孙离长出了一口气。 好险! 她完全没想到虞衡司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如果李麟怀疑起了他们开客栈的真实目的,说不定会派出很多虞衡司的捕快将肴天客栈层层监视起来,到时候尧天小队不论是跑还是留下来,局面都会变得十分被动。 桌上还有两个没吃过的胡饼,公孙离掰了一小块,放进口中。 随即,她的眼神亮了起来。 果然很好吃! 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火工做出来的饭菜跟裴擒虎做出来的饭菜在外观上毫无任何差别、味道却差异巨大,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算是侥幸过关了,只要没被虞衡司怀疑,那就一切好说。 “苏先生……咦,苏先生呢?”公孙离四下一看,才在角落找到缩成一团的苏牧羊。 变得毫无存在感的苏牧羊轻咳两声:“虞衡司这些捕快横行霸道、欺压良善,我看到他们就心生厌恶!” “现在应该证明火工没问题了吧?那么……” 公孙离微笑道:“嗯,谢谢苏先生了!” 她看向弈星:“去取一贯钱给苏先生吧。” 弈星现在是账房,来到柜台,取出一贯钱交到苏牧羊手里。 苏牧羊将沉甸甸的一贯钱拿在手上,满意地掂了掂,转身离开客栈。 裴擒虎也撕下一块胡饼尝了尝,随即惊讶道:“奇怪!食谱明明是俺教给火工的,做法也一样,为什么做出来的口味却会差这么多?” 弈星沉思片刻之后说道:“看起来,你得到的食谱,确实是真的。” “你说,卖你食谱的人讲过,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烹饪起来难度极高,配料和火候不能有丝毫的差错,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用这份食谱烹制出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长安城内流行的胡饼与水盆羊肉,与云中最初的胡饼和水盆羊肉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甚至外观都完全不一样。” “因为这种做法对配料的分量以及烹饪时的火候要求太过严格,就拿胡饼来说,只要配料错一点、火候大一点,就没办法做到那种外焦里嫩、清香酥脆的状态,而是会直接烤糊,入口满是苦味。” “正是因为长安人没法做出云中最初那种好吃的胡饼和水盆羊肉,所以才对这两种食物做出了改良,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火工作为机关人,可以做到精确地控制每种配料的分量和烹饪的火候,如此才能还原最完美、最原始的胡饼和水盆羊肉!” “所以,你和火工做出来的食物虽然看起来相似,可口味却是天壤之别。” 裴擒虎不由得恍然:“原来如此!” “你看,俺就说俺找到的食谱没问题吧?如果不是俺找到食谱,真正的胡饼和水盆羊肉怎么可能重见天日?” 弈星呵呵地笑了一声:“好吧,这次算你误打误撞,立功了。李麟对我们的怀疑应该暂时消除了,以后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地盯梢,很多事情会变得方便很多。” “现在这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 “太平酒楼的生意太火了,截断了几乎九成的客流,不会有多少客人来我们这里。我们只要做出一副苦心经营、但就是没什么顾客来的样子,就不会引起虞衡司的注意。” “而且,我们以客栈为据点,再去盯梢和监视都会变得很方便,还可以骗过虞衡司,说我们在大街上闲逛是在拉客人。” 众人纷纷点头,原本被打乱的计划,似乎再度走上了正轨。 然而就在这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好几个穿着虞衡司官服的捕快迈步走进客栈,问道:“老板,听说你们这的胡饼和水盆羊肉很好吃?我们兄弟巡逻饿了,给我们一人来一份!” …… 三天后。 弈星坐在柜台,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大把大把的通宝收入柜台。 裴擒虎不断地在后厨和客堂穿梭,将托盘上还在冒着热气的水盆羊肉和刚刚出炉的胡饼送到每一桌上。 公孙离则是在客堂招呼客人。 整个肴天客栈的客堂已经挤满了人,甚至有很多人没有地方坐,只能在门口站着,高举着手中的通宝,就是为了能买两个胡饼带走! 弈星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来休息一下,看着人满为患的客栈,不由得以手扶额,叹了口气。 造孽啊! 肴天客栈 第4章 涨价! 对于目前的状况,弈星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他本来以为,糊弄过李麟就万事大吉了,反正有太平酒楼在外面把所有客人全都截住,肴天客栈肯定没多少人来,到时候就可以继续踏踏实实地执行任务了。 弈星一向号称算无遗策,可他也没想到,肴天客栈竟然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火了起来,而且火得一塌糊涂! 最早是虞衡司的捕快们特别喜欢来吃饭,过了没多久,这个消息就扩散到了周围居民的耳中。 刚开始很多人都还不信,毕竟肴天客栈开业之前,裴擒虎拉了很多无辜路人试菜,肴天客栈的黑暗大厨可谓是威名远播,吓得周围的居民都不敢靠近。 可在很多人试吃了新的水盆羊肉和胡饼之后,大家惊讶地发现,大厨似乎换人了! 这个新来的大厨,手艺简直绝了! 这美味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简直就是长安城独一份,吃过一次就会难以忘怀,欲罢不能。 所以,肴天客栈瞬间火了! 最近两天,甚至有很多人从长安城其他的坊市慕名而来,就为了尝一尝这长安城内独一份的胡饼和水盆羊肉到底是什么口味。 尧天小队的三人在客栈里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忙到晚,根本抽不开身,硬是没找到机会再去盯梢。 弈星和公孙离在百忙之中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 深夜。 “诸位,我们这打烊了,请回吧!” “实在抱歉,今天太晚了,想吃胡饼和水盆羊肉的,改天请趁早!” 公孙离和裴擒虎费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把外面围着的顾客全都劝走,把客栈的大门关闭。 回到客堂,尧天小队的三人各自落座,开始讨论正事。 公孙离的两个兔耳朵都被累得耷拉下来了,她坚决地说道:“绝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现在客栈越来越火,每天慕名而来品尝胡饼和水盆羊肉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们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没办法离开客栈,这还怎么去盯梢?更别说找到线索、完成任务了!” 弈星点点头:“同意,我的才智不应该浪费在算账上面。” “更何况,长安城内人多眼杂,肴天客栈太火爆了,有可能打草惊蛇。毕竟我们找的那个机关师应该就藏在这附近的某处,这种场面很可能会让他心生警觉。” 裴擒虎则是挠了挠头:“俺觉得现在的情况也还不错啊,生意这么好,再坚持几天就能把盘客栈的钱全都收回来了,后边就是纯赚……” 公孙离和弈星齐刷刷地看了他一眼。 裴擒虎赶忙咳嗽两声:“咳咳,俺的意思是,即使如此也不能忘记我们有任务在身!你们说得对,确实得想办法继续执行任务,不能被通宝冲昏了头脑!” “可是……客人们非要往俺们这来,俺们也拦不住啊。” “除非让火工靠边站,俺重新接管后厨。” 公孙离立刻摇头:“不行,那就做得太明显了,太不合常理了,会引起虞衡司怀疑的。” “虽然李麟这几天没有出现过,但他生性多疑,虞衡司的捕快们经常来这里吃饭,其中必然有李麟的眼线,一旦有异常状况出现,李麟立刻就会知道。” 裴擒虎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弈星认真考虑片刻之后说道:“不能做得太明显,但只要隐蔽一点就可以了。” “其实肴天客栈之所以火爆,仅仅是因为胡饼和水盆羊肉太好吃了。我们虽然不能贸然改变胡饼和水盆羊肉的口味,但却可以减少它的供应量和价格。” “现在很多人之所以在门口排队,是因为只要最多等上半个时辰就肯定能吃到。可如果这个时间延长到一个时辰、甚至是两个时辰呢?如果时间的延长,不是因为人太多,而是因为我们故意为之呢?” “这些人肯定会破口大骂,到时候客栈的热度自然也就降下来了。” 公孙离点了点头:“听起来倒是可行,只是……我们如何在不引起虞衡司怀疑的情况下减少胡饼和水盆羊肉的供应呢?就说我们的大厨病了?” 弈星微微摇头,并不赞同:“这不太好,治标不治本,而且很容易被拆穿。” “我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在客栈中划出两片区域,一部分做棋社,一部分卖酒、卖茶。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可供吃饭的桌子变少了,排队的时间自然会大大增加。” “与此同时,我们贴出告示,告诉大家胡饼和水盆羊肉全都涨价,以前一枚通宝就能买到两个胡饼,现在两枚通宝才能买到一个胡饼,价钱直接涨到四倍!”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压缩客栈的人员,我去负责棋社,阿离你负责柜台,老虎你就可以出去调查。” 裴擒虎愣了一下:“俺去调查?那谁来跑堂呢?” 弈星说道:“不需要跑堂,让食客们自己收拾餐具,进一步劝退他们!” “到时候这些食客自然会骂声一片。” “此举的好处在于,不容易引人怀疑,即使顾客减少,大家也只会说我们是想赚钱想昏了头,而不会觉得我们是故意劝退顾客。” 公孙离眼前一亮:“嗯?确实是好办法!” “在其他人看来,我们这是在附庸风雅、利欲熏心,虞衡司应该也不会起疑。” 弈星想到的涨价理由非常充分,那就是强行让才刚刚开业没几天的肴天客栈,往附庸风雅的方向发展! 长安城内有很多著名的坊,比如,平康坊有很多机关人歌舞姬,公孙离和杨玉环时常换上盛装在此一舞、万人空巷;长乐坊有着各种美酒,爱酒之人时常流连于此,饮酒作乐;而曲江坊则是曲水流觞,以斗诗为乐,相传李白入长安时,就常在此处以文会友。 而这些坊恰恰是因为十分风雅,有文人墨客,有美酒诗篇,所以不论是入场费还是其中的酒水价格,都极其高昂。 肴天客栈本来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贸然把食物涨价三四倍有些突兀。但如果专门划出区域做为棋社和酒肆,那就意味着肴天客栈不再是一家普通的客栈,而是摇身一变,借着雅致的棋社和酒肆,成为了文人墨客和上流人士出入的场所。 于是,涨价不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吗? 当然,弈星心里很清楚,此举不但不会引来文人墨客的青睐,反而会被骂得很惨。 那些顾客全都等着吃水盆羊肉和胡饼,结果却发现肴天客栈莫名其妙地撤了客堂将近一半的桌子,拿来给人下棋、卖酒? 吃不到美食的愤怒,当然会让人抓狂。 但那又如何呢?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赚钱固然重要,但完成任务更加重要。必须尽快把天天堵在客栈门口的那群人给劝退了,尧天小队才能继续安心地执行任务,追查那个神秘机关师的下落。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将诸多细节一一敲定。 裴擒虎很是不舍,因为客栈现在每天都能赚不少的钱,他有点沉迷赚钱、无法自拔。 一想到这个客栈再开几天,就能把自己盘客栈的钱全都收回,而且还有得赚,一向穷困的裴擒虎就感到一阵兴奋。 赔钱虎这个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裴擒虎挣钱不行,花钱可是相当的快。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赚钱的机会,怎么忍心就此放弃? 但不舍归不舍,他也没办法。毕竟尧天小队的首要目标是完成任务,赚钱的事情,只好稍微往后放一放了。 公孙离很快给每个人安排好了任务,明天一大早,肴天客栈就贴出告示,说是要改造一天。三人分头行动,将必要的棋桌、棋盘、棋子、美酒等物资全都准备好。 如此一来,既能减少客栈中的食客,又能将裴擒虎派出去侦查,一举两得! …… 第二天一大早。 很多附近的食客一大早就已经在肴天客栈门口等待了。 还有一些人是从长安其他坊赶过来的,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长安城内的交通方式主要有奚车、花船和朱雀大道这三种方式,全都跟长安城的机关之术脱不开关系。 朱雀大道只在盛大的节日才会开启,而花船则是一种较为奢华的旅行方式,仅有皇室和少数豪绅才能长期拥有,所以对于普通的长安百姓来说,想要出行要么是靠奚车,要么就是靠两条腿。 奚车靠机关驱动,可以通过调整接合开关,在快速水平行驶和垂直攀爬之间自由切换,可以在长安城的各个坊市间往来穿梭。虽说比步行要方便的多,但也不算快。 很多人从长安其他坊市慕名而来,期间必然经历了很多的波折,可见肴天客栈名声传扬之快。 只不过肴天客栈尚未开门,众人就听到里面似乎有搬动桌椅的声音。 又过了许久之后,客栈的门打开了,公孙离将一块告示牌放在门口,并未过多解释,转身返回。 至于裴擒虎,他已经出去调查了,现在客栈内只剩下了公孙离和弈星两人。 众人凑近仔细一看,脸上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竟然是一个涨价的公告!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肴天客栈赖以成名的招牌菜,水盆羊肉和胡饼,全都涨价四倍! 就拿胡饼来说,之前一枚通宝可以买两个胡饼,和长安城内其他胡饼的定价一致,但现在,两枚通宝才能买一个胡饼! 水盆羊肉也是如此,相比之前涨价了四倍。 不仅如此,公告上还强调了所有客人在吃饭的时候都要努力保持餐桌的整洁,将食物吃光,然后自觉地将餐具送到后厨的门口! 再往客栈里面看,一夜之间,客堂内的布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之前的客堂很简单,就是一张张的桌子,供食客们吃饭用。 但现在,肴天客栈的客堂却被分割成了三块:进门右手边的很大一部分区域用屏风隔开了,里面隐约能看到一张张的棋桌,上面已然摆好了棋盘;而在进门的左手边,额外又多出来一个柜台,上面摆满了各色美酒。 原本客堂中的餐桌,已经被挤占得只剩下了大约一半。 而客栈内的人员分工,也发生了变化。 弈星不再是账房先生,而是去了棋社那边;公孙离坐在柜台后,负责收钱记账,兼顾卖酒、招呼客人。 火工除了做饭之外还要负责洗碗,效率自然会降低。 这样一来,客堂内的人手必然是不够的,吃完的餐具如何回收,就变成了一个问题。 也难怪那块告示牌要求来肴天客栈吃饭的客人自行送回餐具,单纯就是因为这么一安排,店里的人手不够了,所以才要求顾客自己动手,避免客栈内的脏碗碟堆积如山。 一大早就在门外等的顾客们立刻就不高兴了。 “这是干什么?本来就要排队,还撤了一半的桌子?” “好好的客栈,乱搞什么东西?棋社,酒肆,外边明明多得是,想喝酒我就去太平酒楼了,何必特意跑来这边?” “服务缩水也就算了,还涨价!涨价就算了,还一下子涨了四倍!你们才开业几天?赚了点钱就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简直是无耻至极!” “一个胡饼竟然要两枚通宝,明抢啊!” “瞎说,明抢哪有这个来钱快!” 客栈外的顾客们简直是群情激奋,纷纷声讨肴天客栈的无耻行径。 你要涨价也就算了,但总得循序渐进吧?一下子涨四倍,这是人干的事? 而且还不仅仅是涨价,店面缩水了,服务也下降了,一家新开没几天的客栈就敢这么玩,这明显是飘了! 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客人气得扭头就走,不吃了! 受不了这个委屈! 很多远道而来的客人则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坐下了。 没办法,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虽说涨价了,但也不至于吃不起,都说这里的胡饼和水盆羊肉是人间美味,跟长安城内其他地方的口味都完全不同,还是要品尝一下的。 但是只吃一次,就冲店家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下次再也不来了! 很快,客堂中就已经坐满了人,但大家吃归吃,绝对是不会有任何好脸色的。 有些顾客想要到棋社那边去坐着,结果被弈星给劝退了。 吃饭就在外面吃,里面的棋社是用来下棋的,有入场费,闲人免进! 又给很多顾客气得够呛。 但他们也没什么办法,要么扭头走人,要么就到外面去乖乖排队。 弈星和公孙离一个在棋社,一个在柜台,彼此互相遥望,满意地点了点头。 计划成功了! 果然,饭菜涨价、缩减座位、顾客自助这一系列的改变简直是重拳出击,把心思单纯的吃货顾客们打得完全找不着北,气急败坏。 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来客栈吃饭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两三天之内就会回落到一个正常的水平。 到时候尧天小队就可以抽出空闲,打着招揽客人的名义上街,继续盯梢了! …… 到了下午,客栈外面排队的人相比之前已经大大减少了。 显然,这个广告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水盆羊肉和胡饼虽然好吃,但在价格翻了四倍的情况下,明天很多人应该不会过来吃了。 弈星坐在棋社里闲来无事,跟自己对弈了一局之后,开始在脑海中推演那个神秘机关师可能的行动轨迹,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了准备。 “以现有的信息来看,这神秘机关师狡兔三窟,总是提前安排好后路,所以极难抓捕,甚至多次在虞衡司眼皮子底下逃脱,确实相当棘手。” “不过……如果能提前猜到他安排好的退路,来一个守株待兔……” 弈星隐约觉得,这可能是本次任务完成的关键。 就在这时,客堂中一位留着长胡须的老者站了起来,吃饱喝足。 虽然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但精神矍铄,自己端着吃得干干净净的大碗和托盘放回后厨门口的指定位置,然后慢悠悠地往客栈外面走。 结果在出门之前,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看从客栈中划出来的、空无一人的棋社区域,迈步走入。 “呵呵,吃饱喝足,小友可否愿意跟老夫手谈一局?” “看小友你年纪轻轻,想来棋力不高。不如这样,我让你三子,如何?” 他看到弈星表情有些古怪,说道:“怎么,小友觉得三子还不够?那就……让你五子?” 弈星摇了摇头:“让子就不必了,老先生请坐吧。按照棋社规矩,一个时辰六枚通宝。” 老者点头,在弈星对面坐下。 一个时辰六枚通宝,在棋社中算是正常的收费水平。 “小友,你执黑先行吧,老夫在这怀远坊一代,可是难逢对手,今日你我投缘,我也正好闲来无事,等这局结束之后,我倒是可以指导一下你的棋艺。” 老者捋着胡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弈星不情愿地点点头:“好吧,闲来无事,那就手谈一局。” 老者有些无语,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心态倒是相当膨胀。 怎么还一副在心疼我老人家的样子? 不由得微微摇头。 二人依次落子,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错落分布,互相攻杀。 隔着屏风,外面是热闹的客栈,里面却变成了雅致的棋社,此情此景,可以说是相当离奇了。 老者本来在想稍微放一放水,让这场棋局多少有些悬念,可没想到,越下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年轻人似乎正在把他吊起来打! 都没坚持到中局,老者已经弃子认输了。 “再来再来,这次不算!” “老夫是存了轻敌的心思,这才在前段就陷入了劣势!这局算你赢了,再来一局!” 弈星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棋子,开始下一局。 这样的场景,他见的多了。 对他而言,围棋如战场,师父曾经教过,不可贪胜,不可不胜。 今日的老者,无非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对手罢了。 肴天客栈 第5章 太平酒楼雪中送炭 一个时辰之后,老者再次投子认输,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揪自己的长胡须。 “这怎么可能?这一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何时布下的天罗地网,要吞我的大龙?” 老者盯着这局棋,左看看,右看看,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弈星看了看计时的沙漏:“老先生,一个时辰到了,先去柜台交钱吧。” 老者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交钱,你别走,咱们还得再战三百回合!” 他觉得自己在怀远坊一代好歹也是叱咤棋坛的名家,没想到今天竟然连番惨败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这怎么能甘心? 只是他并不知道,即便是杀遍长安国手的扶桑棋圣,也仅仅一个时辰,就被弈星杀得片甲不留。 这也不能怪老者少见多怪,任谁也想不到,当年杀得扶桑棋圣丢盔弃甲的少年棋圣,竟然会在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经营这么一个小小的棋社。 片刻之后,老者再度折返。 “我又交了三个时辰的钱,今天我非得跟你杀个天翻地覆!” …… 当日深夜。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公孙离关好客栈的门,与弈星在桌边坐下。 “这个办法卓有成效,简直是立竿见影!” “明天来客栈的顾客肯定会大幅减少,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可以跟老虎碰头,继续执行任务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虎都出去好几天了也没有回来,难不成是找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公孙离对目前的现状很满意,但也对裴擒虎目前的状态有些担忧。 因为他们两个还要留下来搞黄客栈的生意,所以只能放裴擒虎一个人出去侦查。 但裴擒虎一向行事鲁莽,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就在这时,客栈的后门传来声响。 公孙离不由得眼前一亮:“嗯?是老虎回来了!” 她和弈星向后门的方向看去,只见裴擒虎身上带着几处伤,但脸上却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还得是俺亲自出马!看看俺拿到了什么!” 裴擒虎说着,非常骄傲地把一份卷宗拍在桌上。 弈星展开一看,面露惊讶:“这是……虞衡司关于那个神秘机关师的卷宗?” 公孙离也吓了一跳:“咦?老虎,你怎么会拿到这东西的?该不会是又跟虞衡司的人起冲突了吧?” 这份卷宗虽然不是唯一的卷宗,不需要闯入虞衡司的总部才能拿到,但肯定也会在虞衡司一些关键人物的身上。 虽然珍贵,但也意味着必然跟虞衡司起冲突,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裴擒虎非常得意地说道:“嘿嘿,放心吧,俺这次学聪明了,绝对万无一失!” “俺先是去探了一下虞衡司的底细,摸透了他们在这附近的人员布置。本来觉得不会有什么收获了,结果没想到昨天深夜,竟然还有意外发现!” “俺发现了另外的一个混血魔种竟然也在监视虞衡司的这些人,而且打伤了一个捕快,强抢了卷宗还给成功逃走了!” “俺立刻意识到机不可失,就一路跟过去,然后从他手上又把卷宗给抢了过来!” “不过这只胡狼的身手也确实了得,明明都被虞衡司打伤了,还在负隅顽抗,俺也是受了些伤才成功地把卷宗拿到手。” “俺怕被人发现,所以在外面藏了一天,直到今晚确认安全,才返回客栈。” 公孙离有些意外:“咦?难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组织在盯梢这个神秘机关师?” 裴擒虎摇了摇头:“不,这个胡狼俺见过,他就是神秘机关师的手下。” 公孙离更疑惑了:“可神秘机关师为什么要派人去抢自己的卷宗呢?” 弈星考虑片刻之后说道:“很简单,他应该是想确定虞衡司对他的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这样才好确定接下来的行动。” “这个神秘机关师肯定早就意识到了虞衡司在抓他,但他还继续留下,必然是有一些特殊的目的。” “只要拿到了卷宗,知道虞衡司调查的进度,他就能大致估算出自己还能在这里藏身多久。” “只不过他应该没想到,这卷宗最终被我们拿到。” 裴擒虎催促道:“快看看这个卷宗上是怎么说的?” 三人一起阅读卷宗。 显然,虞衡司也并未完全锁定神秘机关师的真实身份,但毕竟虞衡司的能量并非尧天小队所能比拟,所以查到了一些较为关键的线索。 “神秘机关师其貌不扬,没有明显的特征,也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仅如此,他还可以伪装成各种不同的性格。大部分人初见时都会对他心生信任,自然忽略他的威胁,所以才能在多次追捕中成功逃脱……” “神秘机关师把自己也改造成了半机关人,具有极高的危险性。” “神秘机关师的性格偏执,强调机关之术的严谨,制作出的机关人也非常精密,甚至能做到许多常人都做不到的精确动作,所以在地下黑市极受欢迎。” “神秘机关师还能通过机关核心将机关人改造成战斗模式,也正因如此,经过精密化和战斗化改造的机关人是对长安城安全巨大的威胁……” 弈星将几条关键信息摘取出来之后,不由得感慨道:“这个神秘机关师果然很难对付,怪不得虞衡司找了他这么久都没能找到。” “我觉得,虞衡司多半已经大致锁定了这个神秘机关师藏身之处,但因为他实在太容易被忽略,而且实力很强,很容易借着混乱逃脱,所以收网时才要足够小心。” “但这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 公孙离点了点头:“嗯,没错!” “老虎,这次你算是立了大功,明天就先别出去了,留在客栈休息。” “现在客栈已经没多少客人了,等客栈重新冷清下来,我们就找个时间集体行动,赶在虞衡司前面把这个神秘机关师给揪出来!” …… 第二天一大早,肴天客栈准时开门。 情况跟昨天预估的一样,在门口排队的人数骤减! 昨天是第一天涨价,很多顾客都是抱着“来都来了”的态度,虽然嫌贵,但还是吃了。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很多回头客都因为涨价和位置太少的原因没有再来,客栈门口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许多。 尧天小队的众人,脸上终于不再是忙碌之后的疲惫,而是会心的笑容。 不错,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中! 然而刚开门没多久,就听到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刚刚端出来一份水盆羊肉和胡饼的裴擒虎抬头扭头一看,发现一群老头进入客栈之后,直接就奔着棋社去了,为首的正是昨天那个长胡须的老者。 “就是这里!没错吧,上官先生?”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是棋道高手?怎么看也不像啊!” “呵,老孙头你别小看了他,不信你跟他说对弈一局就明白了,绝对把你杀得丢盔卸甲!” “我还真不信了!要是赢了一局怎么说?” “你要是能赢,我把家里那副玉棋子送你!” “好,一言为定!” “可是这小兄弟同一时间只能跟一人下棋,我们怎么办?” “我们互相之间对弈不就行了?” “好了好了,大家先去柜台交钱,然后一个一个来!” 这帮人显然是昨天那个老者带来的棋友,听说肴天客栈里的棋社有个下棋如神的年轻人,都跑来挑战了! 他们非常自觉地来到柜台前,各自掏出一把通宝,有要在棋社玩一个时辰的,也有要玩两个时辰的。 还有人说让客栈在中午留好位置,午饭也在这里一并解决了。 公孙离看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搞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说好的客栈的人会越来越少呢? 怎么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人!加上棋社的人,比昨天还要更加热闹了! 但这些人都是从大老远过来的,总不能把他们赶走吧? 公孙离非常不情愿地收了钱,只盼着他们中午吃完饭就走,不要耽误尧天小队的人下午去盯梢。 …… 眨眼之间,又是一天过去了。 早晨,肴天客栈刚一开门,外面的人再度一拥而入。 “都别挤,我先来的!我要先下棋!老板,我先预约四个时辰加上中午饭!” “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啊?我比你早来了一刻钟,你好意思抢在我前面吗?” “不说了,昨天我翻遍了棋谱,终于找到了办法,今天一定能赢!” 众人一拥而入,进棋社的进棋社,吃饭的吃饭,直接就把客栈内给挤了个水泄不通! 柜台后,公孙离以手扶额,脸上满是沮丧。 简直是一言难尽! 昨天上午开门的时候,客栈冷冷清清,情况本来是一片大好。 可万万没想到,那个老者不知道从哪带来了一帮棋友,在这整整下了一天的棋,午饭和晚饭也都在这里解决了! 饭菜的涨价好不容易才劝退了一些熟客,可万万没想到,这些棋友把空缺给填补上了,客栈里反而比之前还要更加热闹! 弈星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努力地做出了一些补救措施,但已经来来不及了。 他故意降低水平,故意放水,这群老者就不依不饶,说他年纪轻轻不讲棋德,不尊重对手,一定要让他全力以赴; 于是弈星又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把这群老者给杀得丢盔弃甲、一败涂地,想要让这些棋友们知难而退。 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起到了反效果! 这些棋友们在棋盘上大败亏输之后并没有沮丧,他们有的大喜过望,觉得跟弈星对弈可以更好地提升自己的棋艺;有的就是单纯的不服,非要再下亿盘。 这群人,从早下到晚还不算晚,第二天还会故意起个大早过来下棋! 甚至弈星也尝试过推脱有事,在客栈内藏起来,但这些棋友们却还是不走,就在棋社内自娱自乐,互相之间下棋也下得不亦乐乎! 棋社爆满,自然也波及到了客堂和酒肆。 这些棋友在此废寝忘食,饿了就点水盆羊肉和胡饼吃,渴了就喝茶,下棋下到兴头上,还会小酌几杯。 虽说胡饼和水盆羊肉都涨价了,但这些棋友们可根本不在乎。 因为在平康坊、长乐坊这些地方,美食和酒水本来就很贵,他们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定价。 有闲情雅致天天下棋对弈的,谁会缺这几枚通宝?不仅觉得不贵,反而觉得非常合理。 这些棋友们觉得,一个雅致的棋社就该收费高一点,否则什么样的贩夫走卒都来吃饭,还谈什么闲情雅致? 很多附近的顾客虽然嘴上说着涨价之后就再也不来吃了,但很快就有些按捺不住。 因为吃过肴天客栈的胡饼和水盆羊肉之后,再去别的地方吃,都完全没有这个味道! 那种入口酥脆、唇齿留香的感觉,很快就让他们忘记了曾经的怒火,再度出现在肴天客栈的门口。 而看着肴天客栈的人再度多了起来,大家对新的定价,也就慢慢认可了。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就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肴天客栈的顾客,比之前更多了! 不仅如此,由于饭菜的涨价、棋社和酒肆的收费,肴天客栈每天的收入相比之前,更是翻了七八倍!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让客栈降温的计划再度失败,公孙离也没办法了,只能是熬过今天,等晚上再商议对策。 裴擒虎忙得不可开交,看着公孙离的眼中满是幽怨。 说好的客栈很快就会清净下来,我可以好好休息呢? 不仅没有清净下来,反而还比之前更热闹了! 公孙离和弈星也压根没去盯梢,他们各自负责棋社、柜台和酒肆,就只剩下裴擒虎一个人忙里忙外。 裴擒虎不由得哀叹一声:“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俺!” …… 再次收了大把的通宝之后,公孙离茫然地看着客栈外的街道,很想现在就离开这里,去继续执行任务。 看到客栈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如此的自由,公孙离心生羡慕,但却走不开。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客栈门口探头探脑。 “嗯?” 公孙离瞬间警觉。 她常年在长安城内进行情报搜集,可以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点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公孙离本来以为是他虞衡司穿着便衣的捕快,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因为这个人明显不是练家子,似乎就是个普通人。 此人也没有进来的打算,只是在客栈门口鬼鬼祟祟地看了很久,似乎在打探消息。 公孙离眉头一皱,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说……他是那个神秘机关师的人?对我们客栈有了怀疑,所以来查探消息?” “但是他不是混血魔种也不会功夫,似乎只是个普通人。嗯,也许是因为这样更不容易被发现呢?” “如果他真是那个神秘机关师派来的探子,只要把他抓住审问一番,岂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找到神秘机关师的下落?” 公孙离越想越精神,趁着四周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来到此人背后,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地拖到旁边的暗巷中。 “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客栈有什么企图?说!” 这人被吓得双腿都软了,连声求饶:“掌柜的饶命,我,我是太平酒楼的伙计!” “啊?” 公孙离不由得大失所望。 如果此人是神秘机关师的打手,那么公孙离就可以顺蔓摸瓜,把这个神秘机关师给揪出来。 如果他是太平酒楼的伙计那就没什么意思了,鬼鬼祟祟地看了半天,也无非是为了商业竞争,来刺探一下客栈的情况。 如果尧天小队是正常经营客栈的,可能还会有些紧张,但问题是他们压根不是啊! 经营客栈只是个顺带的事情,而且,客栈太火还对他们本来的任务造成了困扰。 太平酒楼的伙计已经被吓破了胆,赶忙跪地磕头:“掌柜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公孙离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起来吧。” “早说是太平酒楼的伙计啊,我直接就把你领进客栈里了嘛。” “要不现在我带你去客栈看看?你要是愿意的话,后厨也可以去。” “还有什么想看的,尽管说。” 公孙离琢磨着,既然太平酒楼的伙计是来刺探敌情的,那就让他刺探个清清楚楚嘛! 肴天客栈一直客满也不是个事,尧天小队根本就没机会去执行任务。 然而太平酒楼的伙计还以为她说得是反话,又是“噗通”一下跪下了:“掌柜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公孙离有些无语。 算了,说实话他也不信。 “你走吧” 打发走了太平酒楼的伙计,公孙离意兴阑珊地回到客栈,重新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数着通宝。 然而就在她打哈欠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清亮的锣响。 “瞧一瞧看一看了哎,太平酒楼打折大甩卖!全场美酒美食全部半价!走过路过不要错了啊!” 伴随着清亮的锣声,有个小厮在扯着嗓子喊,声音甚至连客栈内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有几个人顾客刚想迈步走进客栈,听到之后不由得纷纷转头,把目光投向太平酒楼。 客栈里正在吃饭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太平酒楼全部半价?可真是大手笔啊!” “是啊,我印象中太平酒楼可是很少降价打折的!” “不用说,肯定是因为肴天客栈抢了他们的生意,掌柜的沉不住气了!” “我也注意到了,太平酒楼那边的顾客明显变少了,有不少人都到肴天客栈这边来了。” “肯定啊,这边虽然只有胡饼和水盆羊肉,但是真好吃啊!比太平酒楼那几道招牌菜都好吃多了,我觉得吃上一年也不会腻!” “但现在太平酒楼大出血,直接半价,这可就不好说咯。” 小厮这一嗓子,还真是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原本肴天客栈外面排着长队,有不少人都在饿着肚子等位置,一听说太平酒楼全场半价,当即就陷入了纠结。 看看肴天客栈,又看看太平酒楼,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虽然太平酒楼的招牌菜远比不上肴天客栈的胡饼和水盆羊肉,但在长安城也算是比较拔尖的了。更何况,肴天客栈这边又贵又排队,太平酒楼那边又宽敞又便宜,选择起来,还真是挺让人纠结的! 公孙离一听这话,兔耳朵瞬间竖起来了。 竟然还有这种瞌睡的时候就送枕头的好事? 显然,刚才那个伙计来刺探了一下肴天客栈的情况,回去之后就跟太平酒楼掌柜的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所以掌柜的才能下定决心,打价格战! 公孙离也没想到,竟然还能因祸得福? 事不宜迟,不能耽搁! 她立刻出门,把店门口的告示牌搬了回去,取过一支笔在上面刷刷点点写了几句话。 还在门口排队纠结的顾客看到这一幕,全都是眼前一亮。 咦?难道说…… 两家要开始打价格战、用低价抢生意了? 肯定是这样! 太平酒楼来势汹汹,肴天客栈肯定是坐不住了,没看这边的女掌柜刚才那么激动吗? 如果两家真的打起价格战,肴天客栈这边也来个五折,一个胡饼就只要一枚通宝,那就太划算了! 刚才本来想立刻叛逃到太平酒楼那边的顾客,见到此情此景,又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不知道肴天客栈的掌柜会在告示牌上给出一个什么样的折扣呢? 只见公孙离很快地在告示牌上添了几个字,然后重新搬回客栈门口,摆好以后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去了。 众人凑过来一看,全都傻眼了。 在原本的内容下面,又多了五个大字:本店不打折! 顾客们全都傻眼了,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有毛病啊! 不打折就不打折,你还特意写在告示牌上,是生怕大家不知道吗? 太离谱了! 很多本来对肴天客栈抱有幻想的顾客,玻璃心瞬间碎了一地,也不再纠结了,转头就往太平酒楼那边跑。 不说了,还是五折的酒菜更香! 不少顾客都是一边往太平酒楼那边走,一边扭头看着肴天客栈,默默叹息。 挺好的一个厨子,被掌柜的给坑了! 这掌柜的到底还有没有点情商?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 看着众人纷纷离去,公孙离简直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太平酒楼真是雪中送炭啊! 如果太平酒楼什么都不做的话,尧天小队真要被肴天客栈给困死了,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盯梢、执行任务。 现在好了,只要太平酒楼能够一直坚持下去,把人全都吸引走,等肴天客栈这边顾客少了,不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出去盯梢了吗? 何况公孙离还惦记着杨玉环的嘱托,她来信说自己出城追踪的线索断了,对方可能往长安方向来了,叮嘱她在盯梢的同时也多加留意。 肴天客栈 第6章 开元杂报美食品鉴专栏! 太平酒楼这一个五折打下去,抢走了不少的客人。 眼瞅着肴天客栈内就餐的人少了很多。 棋社中,弈星看到此情此景,也是不由得脸上露出笑容,就连下棋的手也都快了几分。 一不小心,又把最早来下棋的那位老者给杀得片甲不留。 老者长叹一声,投子认输。 而后,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小友棋力,当真是世所罕见!这几日与小友手谈,着实让我获益匪浅!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弈星有点尴尬:“老先生千万不必客气。” 他其实还想说,毕竟你是掏了钱的,但忍住了。 这几天经常跟这位老者下棋,两个人也相熟也不少,弈星随口问道:“还不知道老先生贵姓?” 老者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老夫复姓上官。” 弈星微微点头:“上官先生。” 老者站起身来,向外看了看:“小友,太平酒楼打五折争抢客人,这已经算是恶意竞争了,为何你们客栈中包括掌柜和跑堂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甚在意?此事就该告到坊主那里去,让坊主明断啊!” 弈星礼貌地微微一笑。 为什么不甚在意? 当然是因为我们巴不得客栈人越少越好啊! 我会告诉你,我们其实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正在追查一个神秘机关师,盘下这间客栈压根就是个意外么? 太平客栈决定打价格战,通过降价的手段抢走我们的客人,降低我们的存在感,对我们是有大恩啊!我们感谢他们还来不及,怎么会告到坊主那去呢? 但是弈星当然不能明说,只好非常淡然地笑了笑:“一点花招而已,不足挂齿。肴天客栈踏实经营,只要做好自己的业务,不论对方用何种不光彩的手段竞争,都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 上官先生一挑大拇指:“小友好胆魄!好胸怀!果然,有如此胸襟,才能有如此登峰造极的棋艺!” “今天老夫就先告辞了,改日再与小友手谈。” 弈星站起身来:“上官先生慢走。” 送别了上官先生,弈星刚想回到棋社,下意识地一转头,结果正好看到了上官先生一拐弯,奔着太平酒楼去了。 弈星:“……” 果然,谁也不能摆脱真香定律。半价美食的诱惑,还是很强的。 弈星也没在意,继续回棋社跟其他人下棋去了。 …… 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太平酒楼的半价促销连着搞了三天,肴天客栈的客流量,也被抢了三天。 到现在为止,除了少数特别热衷胡饼和水盆羊肉的死忠,以及一些棋友们常来肴天客栈之外,其他的常客都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就连之前天天都来的上官先生,自从三天前一头扎进太平酒楼之后,也再也没来过了。 倒是太平酒楼的那个胖掌柜,在看到肴天客栈客流减少之后,曾经趾高气昂地到门口转过几次,有种打赢了价格战在耀武扬威的感觉。 对于这种情况,尧天小队简直是喜出望外。 看向太平酒楼那个胖掌柜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亲切。 甚至有一次都把那个胖掌柜给看得直发毛,心想肴天客栈这两个俊俏的后生,一个账房、一个跑堂,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看他们两人长得这么俊俏,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尧天小队的众人并不知道这位胖掌柜已经脑补出了这样的一番大戏,他们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太棒了! 终于稍微闲了下来,可以出去调查、盯梢了! 尧天小队重新恢复了行动,只不过盯梢了三天,也仍旧没有获得太多线索。 那一处重点盯梢、住了许多混血魔种的深宅大院,虽然时常有混血魔种出入,但机关师模样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见到,更别说类似于那个神秘机关核心的东西了。 盯梢的过程中,还几次撞见了虞衡司的人。 不过倒是没有大碍,他们只要解释说,肴天客栈最近生意不佳,自己是在招揽客人就可以了。毕竟这处深宅大院也在肴天客栈和太平酒楼的附近,走远一点招揽客人,倒也说得过去。 就这样,调查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虽说还没有找到关键线索,但尧天小队并不急躁。他们深知,此时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对方迟早都会露出马脚。 今天上午,客栈内依旧没有几个客人。 弈星一边跟几个熟面孔对弈,一边神游天外,分析着此次的案情。 然而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老板,来三个胡饼,再来一份水盆羊肉!” “我也要!” “别挤别挤,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明白吗?” 有很多人正在拼命地往客栈里挤,一个个看起来非常激动。 公孙离和裴擒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太平酒楼的半价促销仅仅三天就结束了? 不能够啊,看太平酒楼这架势,明显就是想打长时间的价格战,把肴天客栈挤垮才对啊?怎么可能三天就停下来了? 可是客栈外确实聚集了很多的人,似乎有回到了没涨价之前的盛况! 裴擒虎哀叹一声,再度钻进后厨,督促火工开始准备。 公孙离一边安抚外面的客人,让他们有序排队,一边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在太平酒楼仍在打折的情况下跑来肴天客栈吃饭。 “掌柜的你还不知道?新一期的开元杂报你还没看?” “上官繁先生,将你们肴天客栈的胡饼和水盆羊肉评为长安城内第一美食!既然是第一美食,那岂能错过?当然是说什么都要赶来尝尝了!” “正好,我这就有一份开元杂报,掌柜的你拿去看吧。对了,我的水盆羊肉快一点啊,实在等不及了!” 一位食客掏出放在袖中的报纸,递给了公孙离。 公孙离已经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妙! 上官繁先生的大名,她是听说过的。 怀远坊的坊主名为上官茂,是上官繁先生的亲弟弟。而上官繁先生则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美食品鉴家,在长安城内的官报,也就是开元杂报上,有专门的一个栏位,会定期品鉴长安城内的美食! 只不过这位上官先生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相当的神秘。 可能这是一位美食品鉴家的基本素养,不暴露自己的真实面貌,也不过多地参与应酬,这样才能低调地进入各大酒楼品鉴美食,尝到这些酒楼饭菜的真实水平。 否则,自己去了被认出来,就享用一份特供版,普通食客却根本吃不到,必然会造成美食品鉴这一栏目的公信力缺失。 公孙离赶忙展开开元杂报,找到了上官繁先生的美食品鉴栏目。 “羊作脔,置砂锅内,用搥真杏仁数枚,佐以花椒、葱叶、桂皮、香果、红油等辅料,活水煮之,至骨亦糜烂。此即水盆羊肉之做法,长安城内流传甚广。以此法做出,水盆羊肉中汤羹晶莹剔透,羊肉软烂可口,固为长安城内一道佳肴。” “然而肴天客栈之水盆羊肉却另有秘法,将羊肉烹至烂于锅中,将数十种调料味道融而为一,入口软绵、醇厚,味道分为多层,羊肉即是汤羹,汤羹即是羊肉,比之寻常的水盆羊肉,不知胜过多少倍!文献曾记载,此等做法,正是水盆羊肉最原始的状态,实乃已经失传的美味绝唱!” “另有胡饼,做法也与长安城内的一般做法不同……” “肴天客栈内还有一棋社,有一少年,棋艺高绝,可谓是大隐隐于市……” 上官老先生果然专业,不仅在文献中找到了这种水盆羊肉的来源和出处,更是通过寥寥数笔,将水盆羊肉和胡饼的美味给描述得淋漓尽致,让人光是看了报纸上的几行字,就食指大动! 也难怪今天突然有这么多人上门了。 以往的那些客人,都是靠熟客们口耳相传,那才能有多少人知道?无非是怀远坊周边的人才会来吃。 但开元杂报可是长安城内的官报,这一下,影响力可太大了! 裴擒虎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客栈门外更是越聚人越多,比之前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孙离感觉情况有点不对劲,赶忙来到门口,对着众人喊话:“各位父老乡亲,实在抱歉,小店已经爆满了,人数太多,实在是难以招待!如果大家等不及的话,不妨去旁边的太平酒楼,那边的饭菜正在打折,而且同样美味,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为了能劝退一些顾客,也只好拼了。 不少人脸上确实露出了犹豫地神色,看着不远处的太平酒楼,表情有些纠结。 很多人都是看了开元杂报之后才过来的,来之前压根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多人!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还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才能吃上,可能短则两刻,多则大半个时辰。 等这么长时间就为了吃一碗水盆羊肉,是否值得?更何况太平酒楼确实也算是长安城内排得上号的酒楼了,酒菜全部五折的诱惑,很多人还是难以抗拒的。 眼瞅着不少人态度都有松动,公孙离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情况还不算太糟! 然而她刚打算转身回到客栈,就听到外面街上传来一声:“坊主到!”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众人簇拥着一位身穿华服的老者,来到太平酒楼的门口。 正是怀远坊的坊主上官茂! 只见太平酒楼中,一个身形肥胖的中年人快步走出,赶忙行礼:“参见坊主大人!” 这位中年人,似乎就是太平酒楼的掌柜。 上官茂面色严肃,清了清嗓之后质问道:“太平酒楼恶意竞争,强行压价,想要挤垮竞争对手,已经触犯了我长安律例!我身为坊主,自然要负有监督之责,责令尔等即刻将价格恢复到正常水平,并罚通宝三贯,以儆效尤!”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太平酒楼的掌柜脸都绿了,然而毕竟是面对坊主,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能低着头、咬牙说道:“草民……无异议。” 上官茂满意地点了点头:“念你认错态度良好,本坊主暂且不再追究。希望你以后能够好自为之,莫要再把长安律例不放在眼里!” 太平酒楼的掌柜赶忙点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上官茂满意地一甩袍袖,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他看到站在肴天客栈门口,一脸茫然的公孙离。 上官茂微微一笑,冲着公孙离点了点头,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不必客气,这正是本坊主应该做的!” 公孙离:“……” 上官茂一走,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去。 只见太平酒楼的小厮快步跑了出来,把酒楼门口那块五折降价的牌子给收了回去,再也不敢挂出来了。 不少人本来想到太平酒楼那边去吃,看到此情此景,也全都停下来了。 既然恢复原价了,那谁还去? 虽说肴天客栈这边要排队,但这边的水盆羊肉和胡饼那可是上过开元杂报的,是长安城内的美食品鉴家上官繁先生亲自认证的! 更何况,队伍后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了。 本来看到队列前面的人,会有些心里不平衡,但看到自己后面的队列更长,瞬间就舒服了。 现在走了,岂不是便宜了后面的人? 不行,不能走,必须排队! 这个掌柜的太坏了,就为了让客栈减少一点运营压力,就想把我们劝退?谁要是听了她的话,大老远跑一趟却吃不到水盆羊肉,那才是亏大了! 队列中的众人全都表情坚决,压根不理会公孙离苦口婆心的规劝。 看到此情此景,公孙离也彻底无奈了。 “你们……你们随便吧……” …… 当天晚上,众人又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打烊成功。 没办法,外面排队的顾客太热情了,赶都赶不走! 要不是给他们发了牌子,告诉他们明天早上来可以免排队优先吃饭,这些人很有可能会在这附近直接打个地铺,等一个通宵。 太疯狂了! 裴擒虎趴在客栈的桌子上,已然是累得有些灵魂出窍了。 尧天小队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浓重的担忧表情,问题再度被摆到了台面上: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客栈比以前更火了!根本没有时间去盯梢了! 裴擒虎有气无力地说道:“俺……俺申请换人,跑堂的这个事情俺实在是干不动了!俺想去盯梢,你们谁愿意跑堂谁跑吧,反正俺是不行了……” 弈星岔开了话题,显然现在谁都不想跑堂:“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我们的任务已经拖了很久了,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万一肴天客栈大火的事情传到师父耳中,他会如何看我们?到时候即便有玉环姐为我们开脱,怕也是要气得七窍生烟了。” 公孙离点了点头:“我知道,可现在能怎么办呢?就连官报都已经给我们推销了,未来一段时间我们客栈恐怕只会更加火爆。涨价也已经涨过了,太平酒楼那边的价格战也偃旗息鼓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弈星沉默片刻,认真地说道:“如此一来,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散布谣言,恶意中伤!” 公孙离:“啊?恶意中伤太平酒楼?不行吧,太平酒楼要是倒了,我们客栈的生意岂不是更好了?” 弈星摇了摇头:“我说的当然不是太平酒楼。我的意思是,散播谣言,恶意中伤我们自己!” “只要散步的谣言足够广,影响的人足够多,自然可以减少客栈的客流量。” 公孙离有些犹豫:“这样好吗?谣言迟早会被戳破的吧?” 弈星说道:“确实,但我们又不是一直在这里开客栈,等这次的任务完成,我们就卷款跑路了,到时候谣言会不会被戳破,跟我们何干?” 裴擒虎和公孙离彼此看了看,各自点头。 嗯,有道理! 果然不愧是弈星,脑子就是好使,轻而易举地想到了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大家能想到什么好的谣言吗?最好是简单、直接、高效的那种,不容易被洗刷的最佳。”弈星问道。 一直瘫在座位上的裴擒虎说道:“咦,说到这个,俺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最近我观察,火工在下厨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一卡一卡的情况,在短时间内动作突然变得有些迟缓,机关的关节处还会发出类似‘咔咔’的摩擦声,不过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要不我们造谣,就说客栈在用假冒伪劣的机关人做菜?” 弈星微微摇头:“用机关人做菜有可能不是缺点,反而是优点。万一到时候顾客全都挤进来要看机关人做菜呢?那就更糟糕了。”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许久没人说话。 有点难想! 弈星轻咳两声,说道:“或者……我们也可以稍微换一个思路。也可以想办法去吹捧一下太平客栈嘛!假设,太平客栈的菜品也登上了开元杂报呢?那不是一样可以分流我们这边的顾客吗?” 肴天客栈 第7章 散播谣言 听到弈星的说法,公孙离立刻摇头。 “不行,开元杂报可不是随便就能上的,上官繁老先生一向为人正直,他不想写美食推荐,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没用。” “而且我们也不认识开元杂报的人啊。” “这事可不是靠钱能摆平的,而且很容易露出马脚,引发不必要的注意。” 弈星继续说道:“大家的思维不要那么僵化,不上开元杂报,我们可以上其他的渠道。哪怕是去路边买通几个乞丐、让他们散播流言呢?只要能起到攻击肴天客栈、鼓吹太平酒楼的作用,就可以了。” 裴擒虎一听,来精神了:“这个俺有路子!俺在地下黑市打拳的时候认识几个买卖消息的人,只要有钱,完全可以让他们散布消息!” “不过……散播的消息范围不会太广,只能是在其他的一些酒楼、客栈、驿站、市集之类人流密集的地方散播。” 弈星说道:“那就足够了!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无从验证来源也无从验证真实性的谣言,既不至于引起大理寺、鸿胪寺的注意,又能产生一定的影响。” “至于谣言的内容,最好是稍微有一定真实性的。” “就说……肴天客栈用的都是劣等食材,最初价格很便宜,就是因为劣等食材的价格低,后来涨价,是看到名气起来了,所以恶意涨价,利润极高;而太平酒楼用的都是上等食材,所以成本高,价格贵,利润低。” 公孙离微微皱眉:“可是不行呀,上官繁先生刚在开元杂报上夸了我们客栈的饭菜,这么说有人信吗?” 弈星说道:“谣言这种东西,再假也会有人信的。再说了,我们可以说,上官繁先生来之前,我们用的还是好的食材,但是上官繁先生在开元杂报上品鉴了我们这的饭菜之后,我们眼见着爆火,就偷偷地换成劣质食材了。” “为了加强这个谣传的可信度,我们还可以偷偷地去采买一部分劣质食材扔到后厨附近的小巷,再买通售卖羊肉和蔬菜的摊贩,释放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只要这种负面的消息持续发酵,一定能劝退很多的顾客!” 裴擒虎挠了挠头,有些费解地问道:“那俺们直接用劣质食材来做不就行了吗?” 弈星摇头:“不行,万一劣质食材真的让顾客拉肚子甚至生病呢?大理寺和鸿胪寺肯定会来查,到时候我们还怎么去盯梢?更何况,我们就为了劝退顾客,就危害他们的健康,这可不是我们尧天小队的行事宗旨。”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人怀疑我们,却又抓不到证据,这样一来,才能在谣言持续发酵的同时又不被官差盯上。我们也能比较顺利地达成目的,尽可能避免意外情况的发生。” “我们要让别人怀疑肴天客栈在买劣质食材,却又不能被抓住把柄。正常食材和劣质食材的采买必须分开,采买劣质食材的人必须乔装改扮,不能让人看出来是我们客栈的人。” 公孙离点头说道:“我觉得弈星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危害顾客的健康,而且也不能真的留下证据、被大理寺或者虞衡司盯上,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散布谣言算是比较适中的做法,而且有一定的可操控性。觉得谣言不够,那就多花点钱,可以循序渐进。” 见众人都没异议,公孙离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们分头行动。” “老虎,你去地下黑市,找联络人,让他们开始散布消息;正常的食材我来购买,一切如常,然后你乔装改扮,故意去买一些劣质食材,扔到后厨附近的小巷中;弈星,你的棋社跟客栈尽可能划清关系,别人如果问起客栈食材的事情,你就一概推说不知道。” 她稍微顿了顿,说道:“哎,要是玉环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就可以跟老虎一起去地下黑市吧,玉环姐姐拿着钱,可以防止老虎把钱花到不该花的地方。” 裴擒虎当时就不乐意了:“阿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俺像是那种管不住自己的手、乱花钱的人吗?” 公孙离和弈星齐齐点头:“不是像,你就是!” 裴擒虎瞬间蔫了,垂头丧气。 公孙离敲了敲桌子,干劲十足地说道:“好了,那今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按计划行事,尽快把顾客全都劝退,继续执行任务!” …… 第二天一大早,肴天客栈的门口再度排起了长队。 太平酒楼门口,原本全部菜品打五折的牌子已经撤掉了,换上了新的价目表。这份新的价目表相比于最初的原价,仍旧便宜了一些,大概便宜了两成左右。 太平酒楼之所以被坊主警告,就是因为半价菜品已经低于食材的采购价,这触犯了坊市监管的相关律例,涉及到了不公平竞争。 所以这次,太平酒楼不敢再乱搞,只是将菜品降价了两成左右,确保菜品的价格仍在律例允许的范围之内。 太平酒楼不敢完全恢复原价,那样食客们就更不来了。在律例允许的范围内把利润空间压缩到最小,至少还是能留住一些食客的,不至于完全崩盘。 但即便如此,太平酒楼那边的生意却依旧不佳,甚至明显能够看出来,今天似乎格外冷清! 虽然还是有不少带着机关人的达官显贵在进进出出,但相比于肴天客栈开业之前的那种盛况,已经是大不如前。 有的时候人都有从众心理:别人都去,自己就也想去凑热闹;别人都不去,那么即使是一切免费,自己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有什么坑。 现在,从众心理进一步拉开了肴天客栈和太平酒楼之间的差距。 肴天客栈开门了,排在最前面的食客迫不及待地进入,后面的人则是非常淡定地继续排队。 只不过排队的过程有些无聊,长安人又都是热情好客的性格,自然而然地就聊起来了。 “太平酒楼这次恶意竞争本来是想搞垮肴天客栈,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给搞垮咯!坊主出面批评,这个负面影响可不是短期内能消除的,不知道太平酒楼还能不能回复往日的盛况。” “没办法,肴天客栈这水盆羊肉是真好吃!就这么说吧,只要肴天客栈的掌柜不再乱搞,别再像之前一样一下子把价格涨个四倍,太平酒楼怕是永远都翻身不了了!” “确实,整个肴天客栈就全指望着这个大厨了!这个掌柜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其实什么事都指望不上,她只要别添乱就行了!” 这些人一聊到掌柜的,立刻有人接上了话茬:“肴天客栈多半要毁在这个掌柜的身上!你们听说了没,自从上官繁先生点评了肴天客栈之后,这里名声大噪,结果这个掌柜的又想出来了馊主意!她把好的食材和差的食材混在一起卖!吃到什么,全凭运气!而且,据说差的食材,越来越多!” 众人皆是一惊,问道:“什么?!这是哪来的消息?” “不可能吧?上官繁先生点评了才几天啊?” “是啊,没听说口味有明显下降啊。” “现在肴天客栈光靠这两道菜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何必再以次充好,就不怕坊主查吗?” “这消息来源是从哪来的?可不可靠?该不会是谣传吧?” 显然,大部分食客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 爆料的人神神秘秘的说道:“呵呵,是否谣传大家可以自行甄别。据说有人去找肴天客栈采购食材的小贩求证过,说最近确实有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刻意来购买劣质食材,还有人在肴天客栈后厨旁边的小巷内,找到了被扔掉的劣质食材。” “光是这两点,够不够让人怀疑?” “再说了,这掌柜的有前科啊!肴天客栈第一天爆满以后,第二天价格就直接翻了四倍!这明显说明这个掌柜的是个极其贪财、见利忘义之徒。现在肴天客栈的饭菜价格已经很高了,再涨价容易引起关注,但以次充好,一般人可是发现不了的!” “至于为什么还没有爆出来,很简单,一星半点口味上的不同,普通人是根无法察觉的!而且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上官繁先生点评过的店,味道和品质肯定是没问题的,就算我觉得不好吃,那也是我的口味问题,不是饭菜的问题。” “所以,这事完全是低风险、高收益,客栈掌柜原本又是个财迷心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不动歪点子吗?” 听爆料者说的有板有眼的,很多人也开始犹豫了。 主要是肴天客栈确实干过大幅涨价的事,有这种前科,自然也就有了谣言滋生的土壤。 有人愤而说道:“我这就去质问他们!” 爆料的人赶忙一抬手:“糊涂!你去质问他们,他们会承认吗?肯定不承认!甚至让坊主带人来查也不见得有用,你们以为长安城有那么多家客栈、酒楼,上官繁哪都不去,偏偏肴天客栈刚一开业就过来吃?太平酒楼刚打了五折,过了没两天,坊主上官茂就找上门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这说明肴天客栈背景绝对不简单,肯定能跟坊主攀上关系啊!你们去找坊主查他们,那不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猜疑。 …… 这个小道消息,就这么快速地传播开了。 刚开始众人还是将信将疑,但越来越多的疑点浮出水面。 有人到棋社问起这件事情,然而棋社的这位少年只是推说不知道,这种态度就很让人生疑。 按理说,棋社跟客栈不是一家吗?不该维护客栈的形象吗?可这样的语焉不详,很像是在撇清关系,防止劣质食材的事情曝光,连累了自己。 再加上坊市内确实有人在采买劣质食材,肴天客栈后厨的小巷内也确实出现了被扔掉的劣质食材,而且上官茂坊主也始终没有现身调查…… 种种的疑点,让怀疑不断发酵,地下黑市请来散播谣言的人,也散播得越来越顺利。 还有很多人煞有介事地到其他酒楼、客栈中说,自己去肴天客栈里吃过,口味确实下降得厉害,以次充好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能不能吃到原汁原味的水盆羊肉,全看运气。 很多去吃过的人都不太相信,但问题是长安城太大了,真的去肴天客栈吃过水盆羊肉的始终都是极少数,其他的人不明真相,自然很容易被谣言给蛊惑。 更何况还有很多人觉得,肴天客栈开业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如此火爆,这其中必有猫腻,这次的谣言又印证了他们的怀疑,自然变得坚信不疑! 一传十,十传百,这谣言不断地散播开来,也在不断劝退那些想要到肴天客栈中一饱口福的食客们。 …… 三天后的早晨,肴天客栈再度开业。 只是相比于前些日子,排队的人已经有了明显的下降。 显然,谣言逐渐传开了。 棋社的生意倒是没有受到影响,人依旧不少,只是很多在棋社下棋的人,中午也都不在肴天客栈吃了,而是到附近的太平酒楼去吃。 上官繁先生自从那天之后,也是再也没来过了。 尧天小队的众人心中皆是暗喜,计划生效了! 按照现在的情形,只要再坚持几天,顾客自然会变得更少,到时候就能腾出时间来继续执行任务了! 公孙离坐在柜台后,一边把玩着几枚通宝,一边琢磨着过两天应该在哪个位置盯梢。 就在这时,裴擒虎靠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阿离,俺发现似乎有人在后厨旁的那个小巷里转悠,在偷偷地翻我们扔掉的劣质食材。” 公孙离不以为意:“之前不就有人在翻吗?应该是某些想要求证的食客吧。” 裴擒虎小声说道:“但是这次的人跟之前不太一样……他好像是那个太平酒楼的伙计,跟之前来刺探敌情的不是同一个人。” 公孙离愣了一下:“嗯?太平酒楼的伙计为什么要翻我们的垃圾?哦!明白了,太平酒楼的人肯定也是听到了谣传,所以想去求证一下!” “那这是好事啊!” “光是我们花钱散播谣言,效率还是有点慢了,如果太平酒楼那边也能帮帮忙,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下,我们客栈的声誉肯定会受到更加沉重的打击!” 目前肴天客栈这边只是找到了一个消息源,虽说也散播了谣言,但效率并不算很高,客栈还是有一些客人的。 如果太平酒楼能帮忙的话,简直是再好不过。 关键是太平酒楼的动机很强烈,如果不是因为肴天客栈,太平酒楼现在的生意也不至于变得如此惨淡。 裴擒虎也很高兴:“对,主要是还能给俺们省钱!找这些人散播谣言可是开销很大的,多留下点钱,任务结束之后分一分多好!” 经过这段时间生意的火爆,尧天小队盘下客栈的钱基本上都已经收回来了,再往后都是纯赚。等任务完成了,尧天小队就按照当时出钱的比例把开客栈赚来的钱分一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于一向穷苦的赔钱虎来说,早就眼馋这笔钱很久了,为了散播谣言而花钱,裴擒虎相当舍不得。 现在如果太平酒楼能帮忙掏这笔钱,那简直是再好不过。 裴擒虎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阿离啊,俺发现最近似乎也有一些大理寺和鸿胪寺的捕快们在附近转悠,这个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公孙离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这些捕快多半是收到了举报,说我们客栈卖劣质饭菜。但弈星这个计划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捕快们其实也抓不到我们的把柄,就算他们真的进后厨搜查,也找不到证据。” “只要这些捕快调查之后也找不到合理的结果,多半就不会再查我们了。” 裴擒虎点点头:“那俺应该做什么?” 公孙离说道:“一切如常,不解释,不遮掩,如果有鸿胪寺的捕快过来,就大大方方地让他们查,对于谣言的事情,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裴擒虎点头:“俺明白了!” 肴天客栈 第8章 肴天客栈沉冤得雪! “鸿胪寺查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今天的肴天客栈内,只有少数几桌客人在吃饭,鸿胪寺的几个捕快突然到来,直接将客栈前后门给全部堵住。 在这些捕快身后,坊主上官茂缓步进入客栈。 公孙离赶忙迎了上去:“各位大人,这是……” 见到鸿胪寺的捕快们一拥而入进了肴天客栈,外面立刻就聚起了不少的人。 上官茂面向外面的看客们,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有人举报,说肴天客栈以次充好,我们兄弟几个奉命前来调查。如果情况属实,自然严惩不贷!但如果情况不属实,那就说明有人构陷,我们也不会姑息!” 为首的捕头一声令下:“兄弟们,给我查!” 几个捕快似乎是怕肴天客栈销毁证据,快速冲进后厨,动作干净利落。 公孙离和裴擒虎等人在客堂站着,表面上有些慌乱,实则内心窃喜。 鸿胪寺虽然不会查到任何的真凭实据,但这个事情肯定会传扬出去,进一步坐实肴天客栈有问题的传闻。 捕快们进入后厨搜查,外面的围观群众们也越来越多,一个个议论纷纷。 “大快人心!这家黑店终于被查了!” “就是,希望捕快大人们还我们一个公道!” “等着看吧,肯定有猫腻!这种黑心店家,就该查封!” 围观群众们中,有不少人都是群情激奋,显然有不少都是故意来带节奏的。 为首的捕头不为所动,耐心等着。 很快,捕快们纷纷回到客堂复命:“报告大人,后厨中的羊肉、蔬菜等食材都是新鲜的,未见任何问题。” 为首的捕头说道:“把所有食材全都搬过来,让所有人一起做个见证!” 众目睽睽之下,肴天客栈后厨的食材全都被搬了过来。 客栈外围观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只见干净整洁的木盒中堆满了冰块,放着大块大块的羊肉,干净、卫生又很新鲜,各种蔬菜也完全没有打蔫的迹象,上面还带着水珠,一看就很新鲜。 关键是这些肉量和菜量很多,完全能够满足肴天客栈一天的需求。 “这……” 围观的人全都傻眼了。 鸿胪寺展开雷霆行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按理说肴天客栈是没时间作假的。 如果肴天客栈真的以次充好,那后厨里肯定会有剩余的劣质食材。 可现在,找到的食材都是新鲜、优质的,而且足量,大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传闻中以次充好的劣质食材,在哪呢? 公孙离和弈星对视一眼,不由得窃喜。 可以,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鸿胪寺上门,洗刷了嫌疑,但之前的谣言已经对肴天客栈的风评造成了损害。今天的事情不见得会被传扬出去,这也就意味着肴天客栈再也不可能回到之前的那种盛况。 然而就在这时,坊主上官茂一挥手:“来人,将散布谣言之人带上来!” 两个捕快领命,直接到客栈外,押上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是一时间财迷心窍,受人指使,所以才做出这种事情……” 这人显然是一早就被鸿胪寺的捕快给抓了,此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妙,一个劲地磕头。 上官茂沉声说道:“到底是何人指使你造谣?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说出来!” 造谣的人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小人刚开始是受到黑市中人的指示,但来源不明,后来,后来那伙人第二次找到小人,小人才发现,原来是……是……” 上官茂面色一沉,朗声说道:“是何人,如实说来!若是不说,就再犯一个包庇之罪!” 造谣的人赶忙磕头:“小人不敢!第二次找到小人的,是太平酒楼的一个跑堂!” “虽然小人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第二次找上小人,但小人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公孙离双眼睁大,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场击中。 完了!出事了! 她看了看弈星,发现弈星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和沉痛的表情。 本来以为上官茂带着鸿胪寺的捕快过来查完后厨就结束了,可万万没想到,上官茂竟然抓了造谣的人,而这个造谣的人恰好是太平酒楼的人指使的! 最开始的谣言,是裴擒虎通过地下黑市买的。地下黑市的人虽然收费很贵,但做事小心,所以很难查出源头。 可坏事就坏在太平酒楼见到谣言疯传,也动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太平酒楼的掌柜多半是嫌地下黑市的价格太贵,也可能是找不到人牵线搭桥,所以就派手下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跑堂去办这个事情,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结果万万没想到,上官茂早就在盯着这件事情,直接来了个顺蔓摸瓜! 上官茂一副“正如本官所料”的表情,沉声道:“去太平酒楼!与那个跑堂当面对质!” 鸿胪寺的捕快们护送着上官茂,押解着造谣的人,浩浩荡荡地往太平酒楼去了。 在客栈门口围观的人群迅速地让开一条路,也紧随其后。 大家都知道,有大热闹看了! 眼瞅着客栈里的众人全都一走而空,尧天小队的三人赶忙凑在一块,紧急商讨对策。 公孙离有点傻眼:“现在这情况怎么办?” 裴擒虎摇头:“俺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定下的计划吗!” 公孙离有些焦躁地说道:“太平客栈未免也太蠢了,这事怎么能让自己人去干呢?去地下黑市找个人很难吗?” 弈星沉思片刻,沉稳地说道:“先不要慌,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个酒楼掌柜总不至于那么蠢,还把跑堂的留在自己酒楼吧?只要偷偷地把这个跑堂的藏起来,一切就没有对证……”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哭声:“掌柜的!我这可都是按您的命令行事的啊,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一个愤怒的声音说道:“胡说八道!我何时叫你干过这种事情!休要污蔑我!” 弈星:“……” 众人来到街上,只见围观群众在太平酒楼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太平酒楼的跑堂正跪在地上拼命地想要抱住太平酒楼掌柜的大腿,而掌柜则是气得把他一脚踢开。 尧天小队的三人面面相觑。 显然,还是高估了这个酒楼掌柜的智商…… 但想想也正常,尧天小队一直在长安城内执行秘密任务,认识黑市的人、做事手脚干净是很正常的,这个酒楼掌柜又没做过这些事情,难免粗枝大叶、露出马脚被人抓到。 只是这样一来,后果也变得不堪设想! 又有一个捕快上前说道:“启禀大人,在太平酒楼的后厨搜到一些劣质食材,怀疑是深夜偷偷扔到肴天客栈后的小巷用于栽赃陷害的!” 为首的捕头面色严肃:“人赃并获,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将太平酒楼的掌柜和跑堂一并拿下,送到鸿胪寺好好审问!” 上官茂说道:“此案已经告破,本坊主自当广贴告示,为肴天客栈洗刷冤屈。如此良心的客栈,竟招来如此恶意中伤,真是岂有此理!若是不能还肴天客栈一个公道,本坊主有何颜面面对坊间百姓!” 眼瞅着捕快们上前要缉拿自己,太平酒楼的掌柜也慌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大人,冤枉,冤枉啊!” “小人确实花了些钱传播谣言,可……可这谣言最初并不是小人捏造的!小人是看谣言已经传开,所以才鬼迷心窍,想要再添一把火……” “而且最初肴天客栈后巷的那些劣质食材,也不是小人扔的,是另有其人啊!小人冤枉!” 上官茂冷哼一声:“哼,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肴天客栈火起来之后,你们太平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自然眼红,前几天就已经因为恶意降价被处罚了,没想到你们仍然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连造谣污蔑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了,简直是天理难容!” “事到如今,竟然还不甘心认罪!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你们,还有谁想置肴天客栈于死地?” “总不成,这谣言是肴天客栈的人自己买的、后巷的那些垃圾也是肴天客栈自己扔的吧?” “更何况,这谣言中还有吹嘘太平酒楼的部分,你们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事除了你们,还能是谁干的?” 太平酒楼的掌柜愣了一下,随即无语凝噎。 是啊,除了自家的太平酒楼因为生意一落千丈而对肴天客栈产生敌意之外,其他人压根犯不着花钱去给肴天客栈造谣啊? 可问题是……最初的谣言确实不是他们散布的! 太平酒楼的掌柜之前喜出望外,所以压根也没细想,现在仔细一琢磨,这事确实非常离奇! 最初的谣言到底是谁干的啊? 但他已经没时间继续思考了,因为鸿胪寺的捕快们已经一拥而上,把他和跑堂的一起锁住,准备扭送到鸿胪寺去审问、定罪。 太平酒楼的掌柜涕泪横流,一边大喊着冤枉,一边被拖走。 “大人明鉴,这谣言最初真不是我们散播的!” “小人冤枉啊!背后主使另有其人啊!” “大人,大人!” 掌柜的声音渐渐远去,上官茂一挥袍袖:“哼,人赃并获,竟然还在狡辩,罪加一等!” “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上大刑多半是不会如实招供的。” 他转向尧天小队三人:“你等放心,本官一定会还你们肴天客栈一个公道!洗刷你们的冤屈!” 尧天小队的众人简直是苦不堪言。 上官大人,给我们洗刷什么冤屈啊? 这事就是我们干的啊! 太平酒楼的掌柜确实没说谎,他还真不是幕后主使…… 可说来说去,这事又不能承认,只能让太平酒楼的掌柜当这个背锅侠了! 当然,造谣滋事倒也不算什么重罪,顶多是在鸿胪寺受审几天,再罚点钱。以太平酒楼的财力,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但问题在于,这件事情必然会很快传开,对太平酒楼的声誉造成致命打击! 不仅如此,上官茂还要在附近张贴告示,为肴天客栈洗刷冤屈…… 完了,全完了! 之前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是一哄而散,只是大部分人都在往肴天客栈跑。 “真相大白了!原来肴天客栈用了劣质食材压根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群造谣的真是太可恨了!该杀!” “以后只来肴天客栈吃饭,再也不去太平酒楼了!” “掌柜的,快,沉冤得雪这可是大喜事,快给我上一碗水盆羊肉!” 尧天小队的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只得长叹一声,各自去忙碌了。 …… 两天后,深夜。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公孙离以手扶额,一脸的生无可恋:“尧天小队还有任务在身,我们不能忘记啊!” 裴擒虎梗着脖子,虽然有些心虚,但还是装作理直气壮地说道:“俺从来都没忘记啊……” 公孙离看了看他:“老虎你最近跑堂跑得很勤,还偷偷的跑到柜台数今天赚了多少钱,这明显就是赚钱太多,有点得意忘形了呀!” 裴擒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又没找到反驳的理由,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公孙离又看向弈星:“还有弈星,最近也是沉迷下棋,无法自拔……” 弈星沉默片刻,说道:“这两天棋社来了两个高手,我们手谈得很尽兴,虽然他们的棋艺不算很高,但却让我对棋道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公孙离很是无奈:“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这次的任务实在拖得太久了,越往后拖,完成任务的希望就越是渺茫,如果真的任务失败,尧天小队的威名可是要毁于一旦了!” 弈星点点头:“嗯,如果任务失败,师父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裴擒虎也振作了起来:“啥也不说了,俺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钱也差不多赚够了,哦不,我是说,时机也差不多到了……不过,俺们是不是得重新制定一个计划?” 看到大家再度达成共识,公孙离也是倍感欣慰,说道:“我发现最近虞衡司在这一带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多半是他们已经查到了什么线索。” “那个神秘机关师,应该仍旧隐藏在这一带,虞衡司等不及了,近期应该就会展开抓捕行动。” “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个机会。” 弈星对此深表赞同:“确实。”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仿佛在与人对弈,快速思考着对策:“开客栈的这段日子,虽然消耗了我们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往好处想,也几乎彻底打消了虞衡司对我们的怀疑。” “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自己盯梢、找到那个神秘机关师的线索,现在这个计划已经行不通了。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可以制定一个新的计划。” “虞衡司盯梢了这么久,也没有再找到那个神秘机关师的蛛丝马迹,既然他们大肆调动人手,不怕打草惊蛇,必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要对这一带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和搜索,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个机关师给揪出来。” “而我们依靠肴天客栈消除了虞衡司的怀疑,行事会方便得多,就可以想办法在虞衡司搜索、与那个神秘机关师发生冲突的时候,浑水摸鱼、渔翁得利……” “这几日苦思冥想,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机关师一向是狡兔三窟,必然也不会对虞衡司的调查一无所知,必然已经找好了退路。” “而我们只要能提前找到他的退路,就能赶在虞衡司之前,捷足先登!”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挂出告示,让客栈暂停营业,然后我们一起行动,寻找这个神秘机关师的退路……” 三人伸手叠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坚定的表情。 …… 第二天一大早,肴天客栈后的小巷中。 三人已经整装待发。 客栈门口在昨晚就已经挂好了告示牌,说是掌柜的有事外出,暂停营业。至于具体要暂停营业几天,没有详细说明,预留了一些空间。 这样一来,多几天少几天,都不至于被虞衡司给盯上。 三人仍旧是穿着寻常的衣服,主要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大家的任务都记清楚了吧?我们要尽快把这一带的情况给摸清楚,这样后续才好开展行动。” “老虎,尤其是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引起虞衡司的注意,明白了吗?” 公孙离有些不放心地千叮万嘱。 裴擒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啦好啦,俺明白啦!俺绝对不可能犯同一个错误两次,阿离你就放心吧!” 弈星“噗嗤”一声,对此表示不信。 裴擒虎刚要理论,已经被公孙离给打断了:“好,那我们到了外面就分头行动,走!” 众人身手矫健,快步向着小巷外面走去。 然而才刚走出小巷,就听到有人冷冷地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听到这个声音,裴擒虎不由得“咯噔”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虞衡司的李麟! 三人转头望去,发现李麟正带着一队虞衡司的捕快在附近巡逻,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这……” 尧天小队的三人一起僵住了。 万万没想到,才刚雄心勃勃地想要离开客栈干一番事业,调查附近的情况、完成任务,结果才刚一出门,就跟虞衡司的人给迎头撞上了! 这倒霉催的! 开店开了那么多天,都没再看到李麟到客栈附近转悠,大家都还以为李麟已经彻底打消对这一带的监视和怀疑了呢。 现在看来,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太背了,还是李麟一直在暗搓搓地监视这里! 客栈的三个人一起出门,倾巢出动,确实是有点不合情理。 采购?探亲?兑钱?不论是干什么,也不需要三个人一起啊! 眼见李麟眼中开始逐渐显露出浓重的怀疑,公孙离急中生智,说道:“大人,我们……我们三个是要出门考察!学习其他酒楼的先进经验,继续改善肴天客栈的经营水平!” 肴天客栈 第9章 暗藏的线索 “哦?考察学习?”李麟眼中的怀疑并没有消退,“去哪家酒楼考察学习?” 公孙离不假思索地说道:“太平酒楼!” 之所以脱口而出,是因为她深知,李麟生性多疑,如果她稍有犹豫,肯定就会被识破。 所以,公孙离下意识地把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家酒楼的名字给说出来了。 李麟双目微微眯起:“太平酒楼?那好像是你们肴天客栈的手下败将,你们去那边考察学习,能学到什么?” 公孙离心中暗道不好,显然这个答案并没有成功地唬住李麟。 但没关系,还能补救。 公孙离赶忙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客栈之所以能胜过太平酒楼,主要是因为我们客栈的饭菜口味胜过他们,而且他们在生意被抢走之后昏招迭出,先后因为恶意降价和造谣生事而被坊主责罚,因此才输给我们。” “但太平酒楼毕竟是个老字号,经验丰富,对跑堂和后厨的管理都十分严格。而我们肴天客栈刚成立不久,不能被暂时的火爆冲昏了头脑,还是得静下心来仔细研究客栈的管理,提升水平,才能更好地服务长安百姓,您说对吧?” 公孙离两个大眼睛忽闪着,满脸都写着真诚。 李麟审视了公孙离许久,微微点头:“你们有这份心,倒是难能可贵。” 说着,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捕快:“你们两个,护送他们去太平酒楼考察。” 裴擒虎脸上顿时变得相当精彩,好不容易才把嘴边的脏话给咽了回去。 夺笋呐! 这个李麟简直就是属狐狸的,表面上虽然表现得像是信了公孙离的话,但实际上却压根一点不信,还是要让两个捕快近距离监视他们! 然而尧天小队的众人还没说什么,两个捕快先不乐意了。 “大人,行动马上开始了,我们还想亲自立功……” 两个捕快话还没说完,李麟的脸已经瞬间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两人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去:“是,大人!” 李麟再次看向尧天小队的三人:“请吧?” 公孙离和弈星对视一眼,跟着两个捕头一起,往太平酒楼走去。 而李麟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良久之后一挥手,招呼手下的捕快:“行动继续!” …… 前往太平酒楼的路上,公孙离看了看弈星,后者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 显然,弈星聪明绝顶,很清楚众人目前的处境。 前几日,虞衡司的人手向这一带大规模地调动,今天李麟又带着捕快们在这一带巡逻,两个捕快又说“行动马上开始”,显然,虞衡司是准备今天就动手,将这一带彻底搜查一遍,把那个神秘机关师给彻底揪出来。 但这两个捕快牢牢盯住尧天小队的三人,让他们没法轻举妄动。 就算尧天小队在人数上占据优势,但这毕竟是在闹市区,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一旦有人去向虞衡司报告,等待尧天小队的就是大批虞衡司捕快的围堵。 到时候就算能顺利脱身,这任务也不可能完成了。 但现在这个情况也没办法,只能装模作样地进入太平酒楼考察了。 尧天小队的三人和两个捕快来到太平酒楼的入口处,立刻有一位伙计上来招呼。 公孙离一看,这个伙计她认识,不就是最初去肴天客栈刺探敌情的那个人么? 好在后来散布谣言的事他没有参与,可能是掌柜的考虑到肴天客栈的众人认识他,所以才委派另一个跑堂去做。 否则,此时这位伙计应该跟掌柜的一起在鸿胪寺的大牢里关着。 看到尧天小队的众人,伙计脸色一沉:“几位竟然还敢来太平酒楼?真是欺人太甚!” 公孙离有点纳闷,印象里这伙计不是挺怂的吗? 怎么今天突然硬气起来了? 伙计这番话说完,另外几个伙计纷纷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显然,肴天客栈的火爆让太平酒楼丢了不少的生意,酒楼上上下下的伙计们都受到了影响。 公孙离非常客气地说道:“我们是来贵酒楼考察,学习的。你不让我们进去,难道连虞衡司的大人们也要拦吗?” 伙计看了一看这两位虞衡司的捕快,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如此,客官们请进吧。” 尧天小队的三人和两名捕快分别在两个空桌坐下,点了几道菜。 伙计则是开始殷勤招呼。 公孙离刚想夸他几句,就看到伙计微微弯腰,小声说道:“掌柜的,刚才人多眼杂,小人多有冒犯,改天我再跟您磕头赔罪!” “您看……能让我去肴天客栈打杂吗?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离有些哭笑不得,怪不得这个伙计刚才这么硬气,原来是表演给客栈其他人看的! 这小子倒是挺滑头,占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很懂“未雨绸缪”的道理。 她摆了摆手:“等我们需要伙计的时候,自然会来找你。” 伙计大喜过望:“谢谢掌柜的!那我先去忙了!” 打发走了伙计,现场又陷入了沉默。 虞衡司的三人也没法互相交流,毕竟两个捕快就在身边,只能假装自己真是来太平酒楼考察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太平酒楼的各道菜品时间安排得很合理,哪道菜先上、哪道菜后上都有明确的安排,即使是在人员爆满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让食客等得太久,这一点值得学习。” “太平酒楼果然还是风流雅士聚集之处,来这里的食客竟然每人都带着自己的机关人,而且看起来非富即贵,可能这就是大酒楼的底蕴所在吧!” “确实,相比于我们客栈的食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太平酒楼就显得高档多了,而且食客们还全都带着自己的机关人,讲究!” “嗯,这些菜品都非常美味,值得参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言不由衷地说着一些违心的话。 其实他们对太平酒楼的现状压根一点都不关心,但没办法,两个捕快在旁边盯着呢,也只能做戏做全套。 太平酒楼经过前面连续几次的打击,客流量确实下降得非常厉害,但却仍旧有不少非富即贵的人出入其间,而且都带着自己的机关人。 在长安城内,机关人也是上流人士的攀比之物,这些机关人一个比一个精巧,一个比一个风雅,有些机关人甚至还穿着全身的锦衣华服,带出门很长面子。 在肴天客栈那边,虽然偶尔也有这种富贵人士,但不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不如太平酒楼。 可能是因为底层的食客都被肴天客栈吸引过去了,所以此时太平酒楼内的上流人士人来人往,显得尤其显眼和醒目。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往这边瞥了一眼,特意看了看虞衡司的两个捕快,可能是因为比较少见。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带着自己的机关人往楼上的雅间去了。 “咔咔。” 机关人走着走着,步伐突然变慢了,有点像是哪里卡住了。不过很快,它就恢复了正常,继续跟着那个公子哥往楼上走。 “喂。” 公子哥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两个虞衡司的捕快。 其中一个捕快说道:“看你的机关人好像有点坏了,找个时间去修一修吧,否则可能会坏得更厉害。” 虞衡司主管与机关人有关的案件,所以捕快们多多少少也都懂一点机关之术,看到公子哥的这个机关人似乎有点小故障,好心出言提醒。 公子哥点了点头:“多谢大人提醒。” 说罢,继续上楼了。 两个捕快吃着酒菜,也是有些百无聊赖。他们明显很想聊一聊关于虞衡司行动的事情,但客栈内毕竟人员复杂,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闷头吃饭。 很快,酒足饭饱。 公孙离来到两名捕快身边说道:“两位大人,我们已经考察完毕了,颇有收获,现在打算返回客栈了。两位大人还有公务在身,不如……” 两名捕快站起身来,互相对视一眼:“我们职责在身,必须遵守命令把各位护送回客栈,请吧。” …… 一刻钟后,肴天客栈再度开门营业。 公孙离在柜台,一个劲地给弈星使眼色,然而弈星只是闷头下棋,不作回应。 这事闹的,也真是够无奈的! 本来打算今天开始踩点、完成任务,没想到又被李麟撞了个正着。 那两名捕快在跟着尧天小队考察完了太平酒楼之后,并没有归队,反而就在客栈附近转悠,显然他们是受到李麟的命令,将肴天客栈给监视起来。 对于尧天小队来说,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客栈内,有不少慕名而来的食客,客栈外,还有虞衡司的人在巡逻。 更要命的是,大街上经常能看到虞衡司的捕快们纷纷调动,目标就是之前裴擒虎一直在盯梢的那个时常有混血魔种进出的深宅大院! 显然,虞衡司已经等不及了,今天就要对那个神秘机关师的藏身之处发动总攻。 公孙离正在着急,弈星突然从棋社中走出来,冲她使了个眼神,然后来到后厨。 火工正在忙碌着,在各种食材中穿梭,一份份的水盆羊肉和胡饼烹制出来,裴擒虎挨个端着去上菜,忙得不可开交。 看到公孙离和弈星来了,裴擒虎还有些惊喜:“咦?难道你们看俺太累了,打算过来帮忙?” 弈星翻了个白眼:“忙你的吧,我们有正事要说。” 裴擒虎:“……” 公孙离有些好奇地问道:“是想出了怎么离开客栈还不被虞衡司发现的方法了吗?” 弈星摇了摇头。 公孙离有些失落,但还是在思考着对策:“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两个虞衡司的捕快,如果我们手脚利落一点应该能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把他们打晕。但这件事情也瞒不了太久,肯定会有客栈的食客去报官,这附近就有很多虞衡司的人手,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李麟那里。” “我们既要躲开虞衡司的纠缠,又要在虞衡司的捕快大举出动、搜寻那个机关师的情况下,先一步找到那个机关师,并将他打败、获得他身上的机关核心……” “难度很高,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弈星说道:“这个方案失败几率太高了,是下下策。” 公孙离发愁道:“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弈星沉吟片刻:“我虽然没有想到脱身的方法,但却对这个神秘机关师的身份和藏身之处有了猜测。” 公孙离不由得很是惊喜:“真的?快说说?” 弈星表情专注,显然是大脑高速运转,进入了深度思考状态:“你还记不记得老虎说过,火工时常会有卡顿的情况?时间很短,但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其实现在也能看得出来。” 公孙离盯着后厨正在忙碌的火工看了一会儿,发现它确实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动作迟滞的卡顿现象,只不过非常细微,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观察力敏锐,很容易忽略。 而且,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毕竟机关之术本来就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机关人身上可能会出现各种千奇百怪的故障,像这种并不影响使用、也没什么太大危害性的小故障,并不值得注意。 但公孙离自然地联想到了今天在太平客栈见到的一幕,突然灵光一闪,说道:“咦,我们在太平客栈遇到的那个机关人似乎也是……” 弈星点了点头:“对,它们两个的问题完全一样!” “而且,疑点还不止这些。” “太平酒楼原本生意兴隆,可以说是整个怀远坊最火爆的酒楼之一,三教九流汇聚其中,也不乏很多身家亿万的巨富或是精通琴棋书画的雅士。” “只是,我们肴天客栈火爆之后,太平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多食客都比我们客栈给抢了过来。” “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太平酒楼中却仍旧有许多带着机关人的富贵人士出入,似乎其他人都受到了影响,唯独他们还是对太平酒楼始终不离不弃。” “这一点,难道不可疑吗?” 公孙离的两只兔耳朵竖了起来,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确实可疑! 之前太平酒楼的顾客很多,三教九流都有,所以带着机关人的富人出入其间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在肴天客栈把太平酒楼的大量客户都抢走以后,这些带着机关人的富人们仍旧不离不弃,甚至数量都完全没有减少,这就有些古怪了。 而且,尧天小队去太平酒楼考察的时候,公孙离注意到凡是去太平酒楼的食客,大部分都带着自己的机关人。 在长安城内,很多人视机关人为自己的伙伴、朋友、家人,不管去哪,带着机关人都不会很奇怪。但机关人又不吃饭,就算有几个喜欢附庸风雅的富人喜欢带着机关人四处招摇、炫耀,甚至带到了酒楼中,但这种情况也该是少数情况才对。 怎么会有那么多食客都带着机关人呢? 公孙离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说,这批人一直都存在,只不过之前太平酒楼生意红火,其他的食客多,所以掩盖住了;现在太平酒楼的生意不行了,这批人像是河底的石头,终于浮出水面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太平酒楼宁可赔本也要抢回客流,就是在担心因为食客太少,容易露馅!” 弈星点了点头:“没错。” “而且,那位公子哥带着的机关人,也出现了和火工一样卡顿的情况,如此相像的故障出现在两个种类完全不同的机关人上,确实是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一点,我们之前一直盯梢的那个有混血魔种出入的深宅大院,跟太平酒楼,最近的地方其实就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 “只不过它们的入口在两条不同的街上,而且一个冷僻,一个繁华,所以大多数人不会将这两个地方联系到一起罢了。”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到的情报,那个神秘机关师拥有一个能够改变机关人行动模式的机关核心,可以将和平状态的机关人改造成战斗状态,所以对于长安城来说,这个机关核心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因为只要假以时日,这个机关师就能把很多和平状态的机关人改造,制造巨大的混乱。” “大胆推测一下,那个神秘机关师确实仍旧潜伏在这一带,那个深宅大院中确实有不少的混血魔种打手,但那都是他为了掩人耳目做出的障眼法。” “他的真身极有可能就藏在太平酒楼中,并利用太平酒楼牵线搭桥,为一些长安城内的达官显贵改造机关人,从而牟取暴利!那个深宅大院和太平酒楼暗中连通,一旦虞衡司派出人手去围剿,就会被混血魔种拖住,而那个神秘机关师则是可以利用太平酒楼来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这么想来,那天向我们推销火工的机关师苏牧羊,就非常可疑!” “老虎得来的卷宗上说,这个神秘机关师其貌不扬,没有明显的特征,而且大部分人初见时会对他心生信任、自然地忽略他的威胁。” “我们见到苏牧羊时,也自然地没有对他起疑不是么?” “而且卷宗上还说,这个神秘机关师性格偏执,强调机关之术的严谨,制作的机关人能做出许多常人都做不到的精确动作,在地下黑市极受欢迎。” “火工不正是因为能够精确掌握调料的用量和食材的火候,所以才做出原汁原味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的么?” 公孙离不由得一惊,说道:“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今早接到玉环姐姐的信,她说虽然追查的人丢了,但她还是破译了几个关键信息:机关、武器、魔种,此人目前应该就在怀远坊,她现在正日夜兼程往回赶。” 有没有可能杨玉环和他们追踪的同一个人?很多线索瞬间全都串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疑点:“可是……如果苏牧羊就是那个藏身于太平酒楼的神秘机关师,他为什么要把火工送来帮我们呢?火工帮我们抢了太平酒楼的食客,岂不是导致他暴露了?” 弈星解释道:“我们客栈能火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火工,也是因为老虎的食谱。如果没有食谱,即使火工用量再怎么精确,做出来的也是普通饭菜,不可能让客栈爆火,完全抢走太平酒楼的食客。” “相反,肴天客栈如果只是正常营业的话,反而还会对太平酒楼起到一定的遮掩作用。” “所以我认为,苏牧羊最初的目的,有可能是想要利用我们客栈作为退路,逃脱虞衡司的追捕。” “只不过他没想到老虎竟然真的搞来了最初的胡饼和水盆羊肉的食谱,跟火工这个机关人配合,让肴天客栈名声大噪,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他的计划!”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会被迫比原定计划更早逃离,而他在逃离之前,一定会先来肴天客栈,取回火工!”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得尽快做好准备……” 然而弈星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虞衡司的人行动了! …… 在那个深宅大院中,虞衡司的捕快们已经跟混血魔种打成了一团! 李麟一身劲装站在高处,不断指挥着手下的捕快们从各个方向围追堵截,要将所有可疑人等全都困在这个院落中,来一个瓮中捉鳖。 大院周围的百姓已经全部疏散了,虞衡司布下了天罗地网,想要今天就抓到那个神秘机关师结案。 至于更远处,比如肴天客栈,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经过几天的暗中观察,李麟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院落中混血魔种的数量,即使将隐藏起来的神秘机关师和机关人计算在内,虞衡司的人手也完全足够。 李麟认为这次的行动万无一失,所以才觉得没必要把整个怀远坊的人全都疏散,那样的话有点闹得太大了,过于兴师动众,哪怕案子顺利办完了,也有可能会被司空大人责罚。 捕快们努力地想要冲进去搜查,但这些混血魔种仍在负隅顽抗,仓促之间难以得手。 李麟并不着急,他一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只是让捕快们收紧了包围圈。 “严防死守,绝不能有任何的漏网之鱼!” 肴天客栈 第10章 留下一段佳话 与此同时,太平酒楼的一间暗室之中。 地上的木板“吱呀”地一声升起,露出了下方的暗道。 这间暗室藏在太平酒楼深处,四周都没有门,除了地板上的暗道之外,就还有一把梯子,通到楼上的雅间之中。 那些富商们带着机关人前来,先到二楼的雅间,通过雅间暗藏的梯子来到这个暗室,最后再通过暗室去到另一边,将自己的机关人进行改造。 来的时候是和平模式的机关人,走的时候就已经被改造成了战斗模式的机关人、让人防不胜防的杀人兵器。 对于这些达官显贵们来说,这样的机关人在很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场。 以往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因为太平酒楼的生意很好,三教九流都聚集于此,这些带着机关人前来的达官显贵们并不显眼。 可现在太平酒楼的热度骤降,这些达官显贵们自然就变得非常显眼,让整个太平酒楼都变得不安全起来。 一个头上长着灰白毛发、身材魁梧有力的混血魔种先从暗道中出来,确认安全之后才说道:“苏先生,出来吧,外面安全!” 一身旧衣、其貌不扬的苏牧羊这才从暗道中走出来,只是之前在肴天客栈时脸上的那种温和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狠辣和阴毒的表情。 “胡狼,你觉得那些混血魔种能坚持多久?”苏牧羊问道。 胡狼恭敬地说道:“虞衡司这次带来了很多人手,但李麟生性谨慎,怕被埋伏不敢冒进,我估计,应该能拖延大约两刻钟。” 苏牧羊点点头:“足够了。” “上次从你手中夺走卷宗的人,找到了吗?” 胡狼有些羞愧地摇了摇头:“那个混血魔种以老虎形态偷袭我,属下无能,没看到他的本来面貌。” 苏牧羊也没在意:“无妨,只要他跟虞衡司没有瓜葛,那就没有大碍。” “哼,李麟以为调集人手将这一带严密封锁,就能万无一失?” “我之所以一直没走,一来是因为不想这么快跟客户断了联系,二来是因为虞衡司在这一带的布控确实严密,怀远坊附近都被严密监视,贸然出去反而有可能暴露。” “但现在,李麟带着虞衡司前来抓捕,那些监视和布控的捕快们都被抽调了过来,反而是布控最为松懈的时候。” “在那群捕快跟我安排下的混血魔种和机关人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已经冲出重围,甚至离开长安了,哈哈哈哈!” 胡狼点头道:“苏先生英明!” “不过,李麟向来谨慎,必定在附近也留了其他的人手。我们该向哪个方向突围?” 苏牧羊一捋胡须,自信地说道:“肴天客栈!” “我已经提前在客栈内安排了一个最得意的机关人,可以随时切换为战斗状态。” “我确实没想到肴天客栈竟然真凭借着那两张食谱就把生意做得如此红火,不过倒是也无妨,只要有火工在,区区几个虞衡司的捕快拦不住我们。” “而且,就算出了一些差池,我们也可以直接将肴天客栈的掌柜、伙计和食客劫持为人质,闹市区中,虞衡司投鼠忌器,我们成功逃脱的可能性依旧很大!” “等逃出了长安城,海阔天空,任我驰骋!” 胡狼也兴奋地说道:“苏先生英明!” …… 此时,肴天客栈内,食客们仍在开心地吃着水盆羊肉和胡饼,胡吃海塞,高谈阔论。 虽说一街之隔的地方,虞衡司正在抓捕要犯,但对于这些食客们来说,有虞衡司的捕快们在,此处反而非常安全,所以一点都没有慌乱,反而还有不少人在大谈那个神秘的机关师。 公孙离、弈星和裴擒虎三人仍在各司其职,只不过他们已经暗中分享过弈星的推断,全都在寻找最佳的时机。 弈星已经认定苏牧羊和火工都与那个神秘机关师有所关联,但要如何避开这么多人的耳目、击败那个神秘机关师,并将他身上的机关核心抢回,仍旧困难重重。 门口处,两个虞衡司的捕快仍旧没有离开,虽然看起来百无聊赖,很想立刻去参与行动,但他们也不敢违抗李麟的命令。 公孙离冲着裴擒虎使了个眼色,裴擒虎立刻会意。 他们两个人准备一起动手,将这两个虞衡司的捕快给分别击晕! 以他们两个的身手而言,这不算什么难事,但李麟做事一向谨慎,肯定在众人没注意到的地方还藏有虞衡司的捕快。一旦状况出现,这些捕快必然会在暗中出现,重新拉起一道包围网。 尧天小队现在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可能先将这些藏在暗处的捕快一一揪出来。 所以,尧天小队的时间不多,一旦动手,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冲入太平酒楼,找到那个神秘机关师的下落,并尝试着安全脱离。 公孙离和裴擒虎都端着托盘,一个上面是两碗茶水,另一个上面是几个胡饼。 来到两名捕快面前,公孙离脸上露出甜美的微笑:“两位大人,午饭过后已经有将近一个时辰了,两位大人执行公务想必也有些累了,些许茶水不成敬意,给两位大人解解乏。” 两名捕快欣然接过,他们在这干站了一个小时,也不知道那边的任务怎么样了,早就有些焦急,正好喝完茶解解乏。 “多谢掌柜的!” 就在两人各自捧起茶碗的瞬间,公孙离和裴擒虎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动手!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清亮的口哨声响起! 突如其来的口哨声让众人一惊,两名捕快甚至下意识地把两只茶碗全都摔在了地上,然后向口哨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 这是虞衡司捕快的暗号,说明有突发情况! 但口哨传来的方向,明显不是正在执行任务的那个方向,反而是在客栈的附近。 公孙离和裴擒虎两个人僵住了,这突发状况实在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机会难得,立刻行动!” 公孙离和裴擒虎不假思索,立刻跟着两名捕快冲了过去,因为那个方向正是太平酒楼所在的方向! 然而刚跑了两步,就看到一个虞衡司的捕快被打得倒飞了出来,撞在旁边的一处摊位上,摔得不省人事。 一只身形巨大、黑灰毛色夹杂的胡狼正在街道上肆虐,有三名虞衡司的捕快正在围堵,其中也包括原本在监视肴天客栈的两名捕快,但即使如此也依旧落于下风,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两旁的小摊贩被吓得四散奔逃。 “混血魔种?胡狼?这就是那个神秘机关师的同伙!” 公孙离的话音未落,胡狼已经撞开了围堵他的捕快,冲着公孙离和裴擒虎狂奔而来,似乎是将他们两人视为目标! “嗷吼!” 裴擒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的身形快速膨胀起来,变成了一只魁梧雄壮的猛虎,身上的毛皮色作赤红,带着明黄色的花纹,仿佛一团熊熊烈焰在燃烧。 老虎和胡狼,正面对撞在一起,尖牙和利爪互相撕咬,在街上滚成一团! “哗啦啦……” 两只魁梧的巨兽在街上滚作一团,周围的店面和摊铺完全遭了殃,被砸了个稀巴烂。 几个身受重伤的捕快躺在地上,脸上充满了迷茫和震惊。 这不是肴天客栈的那个跑堂吗? 竟然是这么厉害的混血魔种? 公孙离也不敢怠慢,她的身姿轻盈无比,乘着油纸伞飘飘然飞到空中,手中快速地射出枫叶,打在胡狼的身上,带起大片大片的血迹。 捕快们更震惊了。 肴天客栈的这个掌柜又是什么来头?! 不只是这些捕快们感到意外,胡狼也震惊了,血色的眼眸中露出浓浓的困惑和迷茫。 为了稳妥起见,他和苏牧羊分头行动,由他来引来虞衡司捕快的注意,稍微拖延一些时间,然后苏牧羊直接去肴天客栈激活火工,汇合之后,再逃出长安城。 然而胡狼万万没想到,几个虞衡司的捕快倒是轻易地收拾掉了,却突然杀出来这两个强大的混血魔种! “嗷呜!” 胡狼仰天长啸,示意苏牧羊,情况有变! …… 而此时,苏牧羊才刚刚迈步进入肴天客栈中。 外面的街道已经因为胡狼和捕快们的交手而乱成一团,客栈内的食客们也跑了大半。 还有些心大的顾客舍不得面前的美味,不想走,但掌柜的和跑堂的都没了,也没人上菜,留在客栈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客栈里的食客全跑了,还有不少逃单的。 苏牧羊听到了胡狼的嚎叫声,不由得微微皱眉。 情况有变? 没道理啊,虞衡司哪来这么多的人手? 虽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苏牧羊还是不打算改变计划,因为火工就在眼前了,只要激活火工的战斗模式,跟胡狼一起逃离的成功率将会大大提升。 即使最坏的情况,因激活火工而被虞衡司的捕快围住,他也能在客栈内绑架人质。 苏牧羊的视线快速扫过一圈,将目标锁定了棋社中的那个天才棋士。 客栈中的食客们已经跑得七七八八了,而且这些食客身份一般,即使作为人质,也不见得就能限制住虞衡司。苏牧羊本来想抓那个女掌柜,但她刚好不在,只好退而求其次,抓这个天才棋士了。 只要发生意外,就第一时间动手,将那个天才棋士给控制住。 苏牧羊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走向后厨,然而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半透明状的虚空棋盘,在他的脚下出现,然后快速成型! 一道道线条纵横交错,将苏牧羊完全限制在其中。 苏牧羊以为客栈中的人还猜不到自己的身份,以为客栈中没有虞衡司的捕快、非常安全,却万万没想到,棋社的少年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并且布下了天罗地网! 苏牧羊完全迷茫了,他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是一家普通的客栈,一个普通的棋士,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凶残的猎手? “天元。” 弈星双手微微抬起,控制着巨大的虚空棋盘,脸上带着奕者将要得胜的自信笑容。 “定式·镇神。” “定式·倚盖。” 少年的双手不断在虚空中点下,一粒粒黑白两色棋子在苏牧羊的身边生成,然后彼此之间互相吸引,撞击在一起,然后发出剧烈的爆炸! 只是看似弱不禁风的苏牧羊却突然一个灵巧的翻滚,躲开了两粒相撞的棋子。 不过,他身上的衣物还是被爆炸波及,被撕开了裂口,露出了下方的机关义肢。 弈星表情更加确定:“机关义肢?海都的机关术。你果然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苏牧羊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想不到小小的客栈竟然卧虎藏龙,一个普通的少年棋士竟然也是高手?” “但很可惜,你不可能算到我所有的底牌!” “火工!切换戎模式!” 苏牧羊的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机关核心,仿佛散发出无形的力量,瞬间改变了火工的行为模式。 火工双目中的颜色变得更加赤红,似乎陷入了狂暴状态,不仅如此,附近有大量的机关人似乎都受到了感召,不顾一切地向这里冲来! 火工身材魁梧,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直接向着客栈门外冲去,甚至将虚空棋盘直接撞碎! 弈星的天元棋盘并不能支撑太长时间,也很难将火工和苏牧羊一起困住,不得已暂时避让。 苏牧羊来到客栈外,不由得面色一沉。 只见不远处的街道中,两只身形庞大的猛兽正在不断撕咬、滚成一团,利爪和尖牙不断划破对方坚韧的兽皮,血花四溅! 裴擒虎和胡狼都已经变成了混血魔种的原本形态,两只猛兽正在以命相搏,场面一片混乱! 苏牧羊面露寒光,他已经明白了,原来那天从胡狼手中抢走卷宗的,正是肴天客栈的跑堂! 本来以为自己是棋手,肴天客栈的三人只是棋子,却没想到完全反了过来! “不知死活!你们全都要死!” “先杀这只老虎!” 苏牧羊手中的机关核心发出指令,更多的机关人冲了过来! 裴擒虎的情况瞬间变得相当危急,他虽然暂时压制住了胡狼,但一时间也难以脱身。 这些机关人全都经过了苏牧羊的改造,十分危险! 但就在这时,几片枫叶准确地命中了为首的几个机关人,洞穿了它们的膝关节! 这些机关人摔倒在裴擒虎的面前,但还在努力地向前爬行。 一把油纸伞从不远处的屋顶上飘然滑落,公孙离的身影瞬间出现,握着伞柄悬浮在空中,果断说道:“行动继续!” 话音刚落,一个更大的虚空棋盘在苏牧羊的脚下升起! 不知何时,弈星已经再度完成了布局:“这个棋盘才是真正为你准备的,苏先生。” 苏牧羊一声怒吼,他的一半身体已经被改造成了机关造物,在机关核心的催动之下,他和火工陷入了疯狂状态,想要冲出这个牢笼! 公孙离也只能是暂时拖住这些机关人,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它们赶尽杀绝,而弈星的棋盘已经摇摇欲坠,显然撑不了多久。 “虞衡司的人快到了,夺取他手中的机关核心!” 弈星一边提醒,一边在虚空棋盘中落子,黑白棋子碰撞发出剧烈的爆炸,将苏牧羊和火工给隔开。 火工想要冲过去救援,然而裴擒虎猛地扑过来,将它给扑倒在地,滚出了很远! 激斗之后,裴擒虎终于还是战胜了胡狼,虽然伤痕累累,但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成功赶到。 但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显然是李麟已经发现了太平酒楼中的暗道,正在追踪苏牧羊和胡狼的脚步,快速赶来! 对于尧天小队和苏牧羊来说,时间都不多了。 “可恶!我没想到你们竟然隐藏得这么深……但你们也别想好过,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苏牧羊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他左手再度拿出那枚机关核,似乎要直接塞到自己的机关右臂中! 弈星眉头一皱:“他要利用机关核心改造自己,进入狂化状态,不能让他得逞!” 但此时,公孙离正在与大量赶来的机关人纠缠,裴擒虎浑身带上还压制着火工,弈星则是要维持棋盘,都无法出手阻止。 眼见苏牧羊的左手手指已经放在按钮上,只需按下去就会进入狂化状态,到时候这里所有人联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众人无能为力,几乎要绝望了,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声琵琶声响起,声如裂帛破空而来。紧接着音浪绵绵不绝,一重高过一重,最后竟将苏牧羊死死地困住! 胡旋乐! 公孙离抬头一看,一个面色清冷的女子正站在屋檐上手扶琵琶,衣袂飘飘,仿若仙子,不由惊喜道:“玉环姐姐你终于来了!” 杨玉环的玉手紧扣着琵琶弦,与苏牧羊这个半机关人角力,居高临下将他给牢牢地控制住!她一面点头,算是回应公孙离,一面往四处看去,确认裴擒虎和弈星安全之后,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了战斗之中。随着杨玉环手指的上下拨动,一波一波跳动的音浪继续往外扩散,恰好将苏牧羊给网罗其中。 别看她的指尖在琵琶上只是轻拢慢捻,仿若闲庭信步,但音乐却是转急,跳动的音浪看似欢快,却暗藏着杀机,甚至让苏牧羊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之中,仿佛灵魂都在因为美妙的音律而欢呼、跳跃。 据说杨玉环的琵琶声过处,无人生还,苏牧羊试图挣扎,结果是陷入得更深。 杨玉环在回程的路上,根据线报已经得知自己这次任务的最后一个追踪目标叫苏牧羊,目前在怀远坊内。又通过分析公孙离的来信,推测出他应该就在太平酒楼。她既担心任务,又惦记公孙离弈星虎子他们的安全,一刻不停的往回赶。所幸在关键时刻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奇兵出现,立刻打破了场上的平衡! 公孙离脱离控制,一片枫叶激射而出,直奔苏牧羊的面门。 苏牧羊被杨玉环控制住,努力挣扎着才总算是将头微微偏开,躲掉了这片致命的枫叶。 然而与此同时,他感到手上一轻! 油纸伞翩然飞过,公孙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一手持着伞柄,另外一只手上赫然正是那枚机关核心。 弈星仍在高处保持牵制,裴擒虎则在一旁左奔右突。他看到两个女子裙角飞扬,一琴一舞,一动一静,一张一弛间居然把苏牧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尤其是杨玉环天降神兵,仅在裴擒虎的记忆中都已经三次了:一次是被大家困在机关围城,一次是出现在常去打拳的斗场……那时他在地下赌场被人围攻,本来被堵得水泄不通,无人可以进入,可是杨玉环愣是通过琵琶传音,远远的将对手制服了。当时不知道,后来心细的公孙离发现,她的十指都受伤了。 还有一次弈星和人摆棋阵,本只是切磋,却不小心陷入了对方的棋中棋,是杨玉环通过音乐让他稳住心神,最终得以反制对手。 杨玉环平时言语不多,这样的时刻却数不胜数。两人正愣神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任务完成,撤退!” 公孙离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李麟的大喊:“将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不留!” 李麟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他万万没想到,肴天客栈的这些竟然全都深藏不漏,个个身怀绝技? 虽然这四个人困住了苏牧羊,但公孙离得到了那枚机关核心,这显然不是见义勇为,而是渔翁得利! 之前李麟虽然一直都有所怀疑,但每次看到客栈的生意如此红火,都下意识地打消了一些疑虑,所以才没有留下太多捕快监视。 可万万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出了岔子! 这也不能怪李麟,谁能想到这伙人身怀绝艺,却能安心地蛰伏在这里开一家小客栈、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手呢? 只是虞衡司的捕快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尧天小队的目标已然达成,公孙离、弈星轻飘飘地飞上房檐,虎子也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自觉的围拢在杨玉环身边,大家相视一笑,默契的在杨玉环带领下一起快速离去。 “李大人,这段时间的生意承蒙照顾了,这间客栈就当是留给您的谢礼了,我们后会有期!” 公孙离的声音传来,气得李麟猛地一跺脚,然后狠抽了被抓起来动弹不得的苏牧羊一巴掌。 “可恶!” …… 三天后,长安城内一处开满牡丹的小院中。 “咦,快看,开元杂报上竟然登了我们的消息!”公孙离惊喜地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她又望了在一边静静调琴弦的杨玉环,羞涩的说:“玉环姐姐,我们保证下次不再惹麻烦了。” 杨玉环抬头看了看公孙离,又看了看其余两个人:“嗯,不过你们这次歪打正着,算是有功。” 裴擒虎见机一把抢过报纸:“让俺看看!” 公孙离一个不小心被他抢过,有些气恼地说道:“哎!我刚看了个标题,正文还没看呢!” 裴擒虎不服不忿地说道:“客栈赚来的钱你们三个分得最多,俺出力最多却分得最少,俺还没怪你们呢!” 弈星呵呵一笑:“谁让当时你非要让我们出钱入股,帮你把盘下客栈的钱全都给均摊了呢?你根本没多少股份,只是个跑堂的,分给你这么多,已经是我们看在队员一场,给你的优待了。” 裴擒虎不服:“可是为什么也分给玉环姐那么多!” 杨玉环也不生气,不以为意的说:“我没有参与经营,我的那份就算了。” 倒是公孙离直接急了:“玉环姐姐一开始就和我们分摊了成本,最后还赶过来救场,多关键!如果不是玉环姐姐,我们能完成任务吗?” 裴擒虎其实也不过是和她开玩笑,见公孙离真的生了气,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阅读手上的开元杂报。 “虞衡司缉拿恶贼,肴天客栈掌柜伙计全部不幸罹难???” 裴擒虎傻眼了,他本来以为开元杂报上会报道他们四个勇斗邪恶机关师、戏耍虞衡司的英姿,留下一段“客栈义士”的传说,却没想到完全没报道,反而还捏造了事实! 弈星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似乎在感慨裴擒虎的智商:“想什么呢?虞衡司丢了这么大的脸,怎么可能让开元杂报如实报道?他们肯定早就封锁消息了。” “只是谎称我们罹难,没有将我们定性为恶贼,已经很不错了。” “但没关系,长安城内还是流传着我们的传说,你们看这里。”公孙离指了指开元杂报上面的另一版。 《肴天客栈同款,原版水盆羊肉食谱大揭秘,多家酒楼客栈争相效仿!》 弈星有些意外:“是上官繁先生写的美食专栏?” 众人纷纷凑了过来,只见专栏上详细写出了肴天客栈版水盆羊肉和胡饼的制作方法,并以肴天客栈的名字来为这两种美食命名。 不仅如此,专栏上也对肴天客栈表达了深切的怀念,已经有很多家客栈老板打算盘下肴天客栈,要重现它的辉煌。 裴擒虎得意地说道:“俺真是个天才!没想到无意之间盘下这间客栈,还成就了一段长安的传说啊!” 其他两人纷纷对裴擒虎投来无语的目光,连杨玉环也远远投过来一瞥。 就在这时,小院中的一枝牡丹突然绽放。 弈星站起身来:“牡丹花……是师父的信号,应该有新的任务要交给我们了。” 公孙离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转头看了看杨玉环,对方正给予她鼓励的眼神,然后信心满满地说道:“夺取机关核心的任务圆满完成,尧天小队,再度出发!” 长安离歌(一)雨夜邂逅(英雄:公孙离,作者:府天) “到了,快看,长安到了!” 宽敞的官道上,一个清脆而喜悦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年纪虽不过八九岁,半旧的衣衫上甚至还沾着尘泥,脚上鞋子也已经磨破,可此时此刻,她脸上那雀跃的笑容就如同刚刚绽放的春花一般楚楚动人。 然而,和她眉眼如画的容貌相比,那一对长长的兔耳却更加引人注目。而在她身后快步追来的,是一个长着一对熊耳,年长好几岁的粗犷少女。 “阿离终于到长安了!” 阿离兴奋地眺望着那座闻名天下的长安城,用手指在眼前比划着它那城墙的高度,又兴致勃勃地数着城门前那些卫士的数量,最后转身对熊耳少女笑道:“阿洛姐姐,长安真的好大,比我们路上经过的所有城池都要大!” 巍峨的城墙,雄壮的卫士,络绎不绝的进出城人群,以及那些其他地方少见的机关车马……阿洛听某个风尘仆仆前往长城的路人提过长安之大,一直只当人是哄阿离来长安的说辞,然而,此时此刻,就连对这趟长安之行并不看好的她,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惊叹和憧憬。 也许,在长安找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她带着年幼的阿离好好生活,不是很难吧?大不了就是多打几架而已! 阿离笑得明媚灿烂,尤其当看到阿洛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她就更高兴了。很小就失去父母,离开家乡,颠沛流离,但幸运的是,她还有阿洛姐姐——一路照顾她,维护她,不愿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的阿洛姐姐! “咦,好奇怪的耳朵!” 排在入城队伍中,听到最后那两个字,警惕极高的阿洛瞬间转过头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年纪比阿离还要小的小女孩。人被一个高大的壮汉抱在手中,粉妆玉琢,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虽然不见其他仆从和车马,但仍然显得阔绰优越。 而此时,那个小女孩竟然正伸出手去,试图去触碰阿离那高高竖起的兔耳朵! “住手!” 阿洛喝骂声出口,阿离也敏锐感知到了那只伸过来的魔爪,微微一偏头避开。可当小女孩不依不饶地试图继续尝试时,她就突然龇牙咧嘴,向对方做了一个鬼脸。 “什么好奇怪的耳朵,阿离这耳朵最好看了!” 看到那个被人抱着的小女孩先是目瞪口呆,最后若有所思想了想,竟然真的点了点头,阿离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 然而,阿洛在护持着阿离走出去几步之后,却突然扭头看向小女孩,脸上满是厌恶。 长安号称人魔种混居,结果也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看似长长的队伍很快到了尽头。当轮到阿离时,她看着面前那岿然如山的城门卫士,忍不住惊叹地叫道:“大叔,你好高!” 被叫做大叔的卫士满脸络腮胡子,嘴角微微抽搐,但当看到旁边的熊耳少女一言不发地送上一份过所,他还是立刻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仔仔细细审视一番,最后才开口问道:“谁是公孙离,谁是公孙洛?” “我是公孙离,她是公孙洛!”如同在路上遇到这种状况时一样,阿离主动补充道,“我们不是嫡亲姐妹,但阿洛姐姐对我就和对妹妹一样!” 听到阿离竟然和不相干的人掰扯这些,阿洛不禁又羞又恼。可不等她喝止,卫士就随手把过所递了回来。 “进城之后,可以去异人坊群看看,那边有很多和你们一样的人。记住,千万别听人蛊惑去那些废坊,那是长安最乱的方!” “谢谢大叔,阿离记住了!”阿离连连点头,离开时,还不忘挥了挥手。 什么大叔,我才刚二十!这络腮胡子是为了显示威严才留的! 卫士看向那蹦蹦跳跳的兔耳女孩背影,很想这么叫嚷一句,但到头来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听那些年资已久的同僚们说,每天都有许多包括混血魔种在内的孤儿们来到长安,而在这座包容万象的机关之都,有人安身立命,有人沉沦堕落,有人泯然常人,有人脱颖而出。 “希望这小丫头能走运!” 远望长安城时,阿离只觉得这座巍峨的机关之都震人心魄,可如今走过长长的城门券洞,最终踏入长安城时,看到那些四四方方,建筑无数的坊市,那满城穿梭的奚车,目不暇接的她就连惊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可当她兴致勃勃地拉着阿洛,好不容易找到了乘坐奚车的地方,看到那高昂的价格,她那永远高高竖起的兔耳,不由也有些耷拉了下来。 阿洛不禁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窘迫:“阿离,等以后赚到钱,我一定带你来坐个够!” “嗯嗯,阿洛姐姐,等我们将来有钱了,我们再一起来!”阿离恋恋不舍地从奚车上移回了目光,没有纠缠,没有埋怨。 当她跟着阿洛不断问路,终于找到了异人坊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她们没有徒劳地去那些旅舍客栈问价,只是按照从前流浪的经验,寻觅那些荒宅废庙,可直到大小店铺已经全数关门了,满天星斗高高挂起,她们却依旧没有找到。 “长安遍地都是机关,所以,没有废宅,只有废坊,因为维护不起的荒废宅院会立刻下沉,回收拆解成各式各样的机关和材料。倒是每一座下沉的废坊,都会吸引一大堆人跟着前往地底寻宝。” 阿离和阿洛在一座破旧酒肆门前一夜露宿之后,一把年纪却亲自出来打扫的老店主发现她们,问清露宿原委之后,就说了这么一通阿离听不懂的话。 “昨天晚上没被撵走是你们运气好,长安大多数坊群都不许人露宿。除了那些没有王法的废坊。” 难得遇到一个肯解释的好人,阿离顿时喜笑颜开。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满脸期冀地提出,想在酒肆找一份工作。 然而,老店主仔细打量她们一番,却大摇其头:“我这破地方可雇不起你们!兔耳小丫头,就凭你这模样,到哪都能找到好差事!熊耳丫头,你可就难喽!” 阿洛顿时一把将仍打算哀求的阿离拉到了自己身后。阿离长相甜美,哪怕年纪还小,一路上却已经非常引人注目,她怎能让小丫头为了她们俩的生计抛头露面? “阿离,别担心,我力气大,一定能找到一份好活计!” “带着兔耳丫头,你能到哪找活计?”老店主闲闲地插了一嘴,可他瞥了瞥眼巴巴的阿离,正打算说出雇工不行,蹭住却可以考虑的说辞时,阿离却抢在了他的前面。 “阿公,我们借你这屋檐底下住几晚上好不好?” 还不等老店主答应又或者拒绝,阿离就使劲拽着阿洛的衣角,眼神越发显得可怜巴巴:“阿洛姐姐,你去找活干总不能带着我,我就在这等你。” 看着阿离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阿洛顿时心软了。她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老店主,先是把阿离拎到一边耳提面命嘱咐了好一阵子,随即一言不发来到了老店主面前,一拳头砸在门口地面上,打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这才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自始至终,老店主面色纹丝不动。见惯风雨的他笑眯眯看着阿洛离开,正打算好好逗一逗这留下来的兔耳小丫头,阿离就一个箭步窜到了他的面前。 “阿公,你有什么东西要买或者要送吗?阿离可以帮忙跑腿!” 晚间,当阿洛拖着沉重且疲惫的双腿回来时,看到阿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即从背后拿出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在来长安的路上,阿离看到卖糖葫芦那些货郎时便垂涎欲滴。那时候她囊中羞涩,只能让小丫头失望了。 阿离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可接过糖葫芦,却硬是软磨硬泡让阿洛咬了第一口,随即才珍惜地咬了一颗红艳艳的果子,那弯弯的眉眼完全舒展了开来:“真甜!阿洛姐姐,长安真好!” 哪怕心中憋着再多的怒火,看着阿离的笑靥,阿洛不知不觉就平静了下来。 长安是很大,但异人坊群中有的是力大无穷的混血魔种,而各种机关更是取代了苦力。不会算账,不认识字,面相粗豪,又没人担保的她,根本找不到活干。看到那些花天酒地的家伙,她终于忍不住出了手。 可气的是那家伙看似光鲜,钱袋却干瘪,只够买一串糖葫芦! 接下来的十几天中,阿洛天天出门,回来时绝对不会忘记给阿离买上一大堆吃食。 而阿离也没有闲着。异人坊群第三坊奇异坊的十字街头,人们习以为常地看着她这个兔耳小丫头一阵风似的冲来冲去。 “大叔,你的信!” “婶婶,你要的鞋底!” “小虎,你的野果子!” 每一天,那个身影一大早就会准时出现,锲而不舍地打听哪里需要人帮忙做事——哪怕不过微薄酬劳甚至没有酬劳的小事,她也都会高高兴兴去做。久而久之,不止老店主,沿街那些铺面人家,大多乐意花个一文钱,然后看着那个笑意盈盈的小丫头来回跑腿。 只是这一天,当阿离经过一条小巷拐角时,她却听到了一个犹如一泓清泉的好听声音。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哪怕阿离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那些声音就如同乐声在心中响起。足足听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慌忙一溜烟冲过街道拐角,恰好看到了一个仰望巷中大槐树的白衣背影。 可她只是略有些迟疑地一眨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就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她所见所闻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阿离狐疑地晃了晃头,发现还是不见人影,这才转身跑了。只是,她丝毫不知道,自己只是刚刚转过身去,那个白衣身影就再次显现,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匆匆离去的方向。 傍晚时分,阿离回到了那座破烂的小酒肆门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怀中的布袋,将今天所得的三文钱放入其中之后,她一次次数了好几遍自己的私房钱,最终喜笑颜开。 终于可以和阿洛姐姐一块去坐奚车了! 然而,翘首盼望的阿离没有等来阿洛姐姐,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阿洛当街偷东西被抓了! 阿洛遭遇到了自己这辈子最耻辱的时刻。行窃得手了一次又一次,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一个奇怪的机关死死钳住,完全脱身不得,如果不是阿离赶到苦苦恳求,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甚至放话说,要把她丢进三司的监房! 她最不想面对的不是别人的冷言冷语,而是阿离那张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面孔! 于是,当阿离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布袋,给她看里头那一枚枚擦得干干净净的铜钱时,阿洛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不该是这样的,她一直都是替阿离遮风挡雨的阿洛姐姐,她怎么能反过来倚靠阿离! 都怪这遍地机关,让她找不到活计,让她在阿离面前遭到最大羞辱的长安! 她艰难地开口说道:“阿离,我们离开长安吧!我们什么都不会,没法在这里生活!” 阿离惊愕地看着面色晦暗的阿洛,好半晌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她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阿洛姐姐,我们是什么都不会,但我们可以学,我听说,长安有很好的学堂,我可以去找……” “好学堂得花钱,而且,你一个人去找,被人骗走怎么办?” 老店主在旁边听了好一阵子壁角,此时却忍不住现身出来,“小丫头可别去随便乱找,各处坊里都有白衣文鬼的传说,据说,有人听到读书的声音,但循声找去却不见人,只有一个人侥幸看到过一道白影,但随后就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了。” “而且,白衣文鬼就喜欢骗孩子去他的学堂!尤其是孤儿,丢了可没人去找你们!” 原来之前我遇到的就是白衣文鬼?可我没有丢啊!阿离本来很想这么说,然而,当看到阿洛那落落寡欢的样子,她最终还是乖巧地隐瞒了这件并不重要的事。 等她找到那样一座学堂,阿洛姐姐一定会高兴的! 接下来的每一天,阿离依旧风雨无阻地出去,有的时候能够拿回一两文钱,有的时候却颗粒无收,但每回老店主都会留一口热粥给她们。 但是,她敏锐地发觉,阿洛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沉默。她试过陪伴在侧,说话安慰,也试过攒钱买回各种各样的小食,但阿洛的回应永远都只是那一句——我们离开长安吧。 阿离顿时陷入了困境,她只能拼命地做事,赚钱,打听——直到那一天黄昏,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会兜头浇下一场暴雨,她欢快地飞奔了回来。 “阿洛姐姐,我打听到了!平康坊旁边的一座新坊里,开了一座慈幼堂,那里收养孤儿,还说会教她们很多本事,我们去那儿吧!” 然而,那一贯坐着熊耳少女的屋檐下,此时正空空一片。 而应声出来的老店主,面对满怀期待的阿离,却只是摇了摇头。 “连着好几家想要你去帮忙的酒肆和茶坊,都被她骂跑了!我就说了她两句,让她别耽误你,结果她就走啦!她说要去一个废坊,还说只要肯拼命,就能赚到平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又托付我照顾一下你!她哪知道废坊是什么鬼地方,可我拦都拦不住她!”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旋即就是一个霹雳炸雷,可阿离几乎下意识地飞奔了出去。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根本不知道阿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是在路上拼命奔跑,拼命地叫嚷着阿洛姐姐,拼命地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阿离看不到的地方,阿洛也同样以最快的速度奔行在雨中,沉重的脚步在雨中踏出朵朵水花。 老店主是个话痨,她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如今,她正在赶往那个传说中刚刚下沉的废坊。她想凭一己之力分一杯羹,然后投效那些在长安扎根依旧的团体,谋取一个立身之处。 阿离喜欢长安,她不可能弃她而去。可那个面上刻薄实则心善的老店主说得很对,她这样有窃盗前科的人,留在阿离身边,会拖累那个人人喜欢的小丫头。 她要变强……哪怕为此堕入黑暗!因为只有更强,她才能保护阿离! 倾盆大雨中,浑身湿漉漉的阿离品尝到了一种又咸又涩的味道。力竭的她最终颓然坐下,哪怕在颠沛流离时,在食不果腹时,全都不曾哭过的她,第一次泪流满面。 “是阿离的错吗……真的不该来长安吗……” 浑身湿透的阿离忍不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任凭雨水冲刷,丝毫没注意到整个人都渐渐失去了温度,四肢百骸都渐渐失去了知觉。 就在她迷迷糊糊几乎要睡去的时候,她依稀感到,脸上不再有雨水滴落。她用尽全力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撑伞的白衣男人。男人的脸上戴着银面具,而那把伞上却画着精致而华丽的牡丹。在这凄冷的雨夜,那把伞就仿佛太阳一般炫目。 撑伞的银面具毫不在意地上湿冷,直接蹲下身来:“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回家?” “家?阿离没有阿洛姐姐,也就没有家了。”阿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却呆呆地盯着银面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听过你的声音!” “哦?” 阿离拼命地回想,最后福至心灵地叫道:“你是那个白衣文鬼!” “白衣文鬼……”银面具忍不住笑了,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坊间愚夫愚妇以讹传讹而已。怎么,你很怕白衣文鬼吗?” “不怕。” 阿离使劲摇了摇头:“你的声音很好听,你的伞也很好看……不对,阿离要找阿洛姐姐,不能和你说话了!” 她想要爬起身,可随之就看到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抓住了那只温暖的手,脚一蹬地跳起身来。直到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那原本湿透的衣服似乎正在渐渐变得干爽。她有些惊喜地张开双手,真真切切看到了水雾蒸腾的奇迹。 “这也是机关术吗?” “不,这只是很简单的魔道。”银面具对阿离温和地笑了笑,随即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去找你那个阿洛姐姐?” “对,我一定要找到她!可是……”阿离再度耷拉了脑袋,兔耳轻颤,沮丧而灰心,“可是她对人说要去一个废坊,我不知道那在哪!” “如果她走得还不远,那么,也许你能找到她。”银面具笑着将手中的花伞递给了阿离,“拿着它,用心想着你的同伴,然后轻轻抛出花伞,也许它会引领你找到那条她离开的路。” 阿离有些狐疑地接过了花伞,刹那之间,她就只见前方极远处依稀有一个光点。她试探性地轻轻转动手腕抛出花伞,可花伞却倏然从视线中消失。 她顿时大吃一惊,可下一刻,她却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花伞从空中轻轻打着旋儿下落,惊慌失措的她却完全不敢去接。眼看花伞就要落地,她的身后又传来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这就是你拼命想念的那个人曾经到过的地方。” 原来花伞真的能带她找人!阿离眼睛一亮,刚刚的惶恐顿时一扫而空,此时此刻,眼看花伞就要接触到湿滑的地面,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翻滚之间牢牢抓住了伞柄。 这一次,当发现下一个光点再次出现在前方时,她急忙再次掷出花伞,而这一次,她无意识地用出了巧劲,那花伞顿时在夜空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轻轻巧巧落在了围墙上。 当阿离随之闪现出来时,她先抓住了花伞,等发现脚下是围墙时,小丫头稍稍一慌,用足尖在窄窄的围墙上轻蹬而起,靠着伞的张力往前滑行了数步,直到去势用尽,再难保持平衡时,她却灵机一动,再次掷出了花伞,随即在不远处闪现出来。 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如同希望,什么沮丧挫败,阿离全都抛在了脑后,只顾着忘乎所以地追寻着下一个光点,一次次轻盈地腾跃飞舞。 在那光芒的尽头,她的阿洛姐姐一定正等在那里! 阿离丝毫没有看到,就在她的身后,银面具袖手行在雨幕中,脚步似缓实疾,那犹如条条银线一般的雨丝,在他身侧滑落而下,丝毫没有沾湿他的衣裳。她更不知道,银面具看到她那敏捷的身姿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极其专注的光芒。 也不知道闪现了多少次,阿离突然觉得一直捏紧伞柄的手一阵无力,随即竟是一松。下一刻,狂风吹来,花伞陡然脱手飞往高空。她慌忙仰头望去,就只见花伞在风中越飞越高,就连那鲜艳的牡丹也仿佛随时可能会在狂风骤雨中凋零。 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猛然下蹲蹬地一跃,伸出手往花伞抓去。 她不能失去那最后的希望! 依旧站在雨中的银面具看着女孩高高跃起,逐伞而去的一幕,饶是他最初看到那初次闪现的一幕时,已经想到了今天离开小院时卜算的那一卦,此时还是不禁暗生赞许。 果真是应卦之人! 风雨之中,阿离一次次努力伸手去追逐花伞,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屋舍围墙之间腾挪自如,更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跃到了从未想过的高度。 当她终于够住伞柄,一把抓紧的刹那,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半空。从刚刚那无比兴奋的情绪中回过神,她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平安落地!” 听到这个声音,阿离那惊吓登时稍稍平复了几分。她紧紧抓着伞柄,可整个人还是如同秤砣似的跌向地面。危急时刻,她福至心灵地向着地面掷出了花伞。下一刻,她于地面尺许高的地方闪现出来,一手执伞,有些狼狈地落在了湿淋淋的地上。 脚踏实地的她先是微微一愣,当看见银面具就在前方,她慌忙冲了上去:“阿洛姐姐呢?她为什么不在这!” “她曾经在这里。但是,你的能力极限,只能带你来到这里。” 阿离顿时急了:“可阿离要告诉阿洛姐姐,阿离找到了一座可以收留孤儿的慈幼堂,我们可以一块去那儿学本事,我们一定能在长安过得很好!” 穹顶之上,那疾风骤雨已经停了,乌云渐散,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月光洒在银面具的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光。当他听到阿离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 “你想和你那个阿洛姐姐一块去慈幼堂?” “嗯!等阿离和阿洛姐姐一起学会很多很多东西,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很好,你很有志气。你刚刚说,你叫阿离?” 抱着手中花伞,阿离点了点头:“我叫公孙离,大家都叫我阿离。你呢?” 见阿离竟敢大胆地问他名姓,银面具顿时笑意更深:“阿离,你可以叫我老师。” 阿离又惊又喜:“老师?难道你也有一座学堂吗?” “我有一座最好的学堂,就是你说的,那座能够收留孤儿的慈幼堂。” 阿离有些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蹬蹬蹬连连上前三步:“那我和阿洛姐姐都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 面对如此肯定的答复,阿离只觉自己欢喜到一颗心都要蹦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可我没能找到阿洛姐姐。” “会找到的。”银面具再次在小小的阿离面前蹲了下来,“如果将来你能闻名长安,人尽皆知,那么,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 阿离不太明白闻名长安,人尽皆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面前那位温和的老师说,到了那时候,阿洛姐姐会回来找她,她却能听得懂。 她的脸上再次绽放出了笑容:“长安真好,如果不是到了长安,我也不会遇到老师这样的好人!” 银面具再次大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否为了阿离那好人两个字。 阿离却从笑声中回神,连忙双手把花伞递了过来:“老师,你的伞。” 银面具若有所思接过,却似乎有些考校似的问道:“你不喜欢这把伞吗?” “不,我喜欢,非常非常喜欢。”公孙离有些不舍地再看了几眼,最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它能够带阿离找到这里,很厉害。但它是老师的。” 银面具注视着满脸不舍却满心坚定的少女,只觉得今夜这场雨中漫步,实在是有趣。 白衣文鬼的故事之外,他还在长安留下过很多传说,而如眼下这般卜卦之后兴之所至,有感而发的雨夜之行也不止一次,捡回去孤苦伶仃的孩子更是何止百人。 然而,他第一次遇上阿离这样的孩子,如此相信那座慈幼堂的孩子。 而和那无与伦比的天赋相比,那天生不染尘埃的琉璃心更加难得。 她,也许是他要找的人……之一。 长安离歌(二)彷徨初阵 “阿离好厉害,这次考试又是第一!” “无论机关术还是刺击之术,都把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就连那些最难的古书,也都学得那么好!” “可阿离总是不肯出去玩!” 同学们的话仿佛近在耳边,羡慕敬佩的目光时刻不离左右,可阿离却没有多少高兴自满的情绪,恰恰相反,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却越来越重。 她已经努力超越了所有的同学,努力强迫自己学好每一项科目,不论喜欢,又或者不喜欢,都要做到最好。 可那是因为在慈幼堂中学习了一年之后,她曾经不自量力地去见老师,希望老师帮助她——“老师当初不是说,只要长安的人都知道我,都认识我,这样阿洛姐姐就能找到我了?可我怎么才能让人都知道我?” 于是,老师承诺,如果她能够每科都考第一,那么,他就送她去能够完成心愿的地方。而现在,她已经做到了,却并没有等来老师的承诺。 她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当面询问老师,可每当看到那银面具,看到那给每个孤儿带来温暖的白衣身影,想到是老师让她摆脱了饥寒和孤独,她却又觉得自己苛求过多。 “阿离,老师叫你去大槐树!” 听到这骤然响起的声音,原本正埋头走路的阿离一下子看向了声音的来处。见是一个熟悉的同学,她立刻不假思索地飞奔了起来。 那棵大槐树是老师常常徘徊的地方,尽管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老师亲手带进这里的,可是,他们敬重他,却都不敢太接近他。就仿佛那是天上的旭日,人哪怕需要那份温润人心的暖意,却也生怕被那骤然爆发的炽烈灼伤。 当阿离来到大槐树的时候,却发现那儿除了依旧戴着银面具的老师,地上还撑开着那把曾经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牡丹花伞。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把纸伞上那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却依旧娇艳如新。 她有些迟疑地瞥了几眼,继而方才快步走上前去,可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是,老师竟是将那把牡丹花伞收起,随即递给了她。她下意识地接了在手,随即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老师……” “这把伞今后就是你的了。” 阿离只觉得狂喜刹那间弥漫全身,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说不出的惶惑,但当听到老师的下一句话,她就立刻打消了刚刚的所有顾虑,一下子变得全神贯注了起来。 “当然,这并不是白白送给你,你必须完成一件任务。”银面具微微一笑,随即轻描淡写地交待道,“你不是课业闲暇就喜欢偷偷跳舞吗?明天去曲江池畔,用你的舞姿打动人心。如果遇到有人喜欢你,想让你去家中做客,那就尽管去。接下来的事情,自会有人联络你。” 老师居然知道她悄悄买了一把花伞,闲暇时间就偷偷地跳舞! 阿离顿时羞得低下了头,可听到那后半截话,她就立时为之凛然,可是,哪怕满心惴惴,为了自己的夙愿,她还是使劲点了点头:“阿离会努力试试看!” “只要你完成了这个最后的考验,那么,我就送你去能完成心愿的地方。在此之前,这把花伞的秘密,也该是时候告诉你了。” “花伞的秘密?”阿离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哪怕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那神迹依旧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没错,这是一把机关伞,那个雨夜里你能使用它,就说明你和它相当契合。你记好了……” 面对老师那温和的眼神,殷切的嘱咐,阿离一面听一面记,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老师放心,阿离一定学会用它!” 当抱着那把真正的牡丹花伞匆匆离去时,阿离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直到一头躺在小小的床上,她这才完全清醒了下来。 “阿离一定会成功的!” 她已经改掉了自称阿离的孩子气习惯,可是此时,她却又故态复萌,仿佛又回到了初到长安,一切从头开始的时候。她抱着花伞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最终却又一骨碌起身。 和当年相比,她已经不是那个对机关术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了,既然得到了这件神奇的机关物,那么,为了完成老师交待的那桩任务,她应该好好熟悉这把牡丹花伞,至少得知道,当初雨夜中那如同神迹一般的闪现,到底应该如何好好掌握! 夜晚的小巷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月光下一次次挥舞着牡丹花伞,苦苦练习,仔细琢磨。 虽然和这把牡丹花伞有缘,那四个名字诗情画意的招式,她也异常喜欢,然而,除了晚云落这一招,她很快就有所心得,不论是岑中归月,还是霜叶舞,又或者孤鹜断霞,她简直是练习得磕磕绊绊,每次招式施展出来之后,面对那飘忽不定的落点,她都觉得异常茫然。 难道,之前那个雨夜,她能够对这把花伞得心应手,那都是巧合吗? 到了天亮时分,阿离虽说已经勉勉强强学会了所有四个招式,但心里却已经做出了决定,此番初阵,在没把握用好这把牡丹花伞的情况下,这只能用作最后的退路。 春日的曲江池畔游人如织,明媚的阳光下,阿离打开了手中的牡丹花伞。那富丽的色彩顿时吸引来众多目光。阿离甚至不用看都能察觉到,那些眼神中既有惊艳,也有猎奇,以至于她只觉得一对长长的耳朵都在微微发烧。 尽管也曾经拿着一把自己买来的小小花伞在院子里独自跳舞,尽管对老师的这把牡丹花伞已经并不陌生,但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表演,阿离除了紧张,本来就有挥之不去的窘迫和羞怯。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留意那些围观的人,那些灼热的视线,只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在那把伞上。 足尖一次次轻盈点地,身姿飘逸在空中旋转腾跃,手持花伞的小女孩就仿佛是春日里的花仙子,让人移不开目光,只希望她能永远地这么舞动下去。 只是,伞舞再美,却终有停下的时候。当阿离终于放下手中花伞,轻轻舒了一口气之后,她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她不由惶惑地抬起头来,可随之就只见一个比自己略矮一头,戴着金项圈的女孩子蹬蹬蹬朝自己扑了过来。 阿离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可当瞧见对方收势不及,整个人眼看就要一头扑倒在地上,她还是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然而,下一刻,那个矮小的身影就顺势撞入了她的怀中,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抱住了她。 “兔耳朵姐姐,我又找到你了!” 阿离有些发懵。可很快就有个老仆人匆匆上前,手忙脚乱地赔礼道歉,又试图把人从她身边拉走。然而,那小小的女孩子却根本不肯松手,甚至死缠烂打地叫道:“兔耳朵姐姐,我叫崔离,我很喜欢你的舞,你能不能到我家做客?” 崔离……做客……这不就是老师说的,如果有人请做客,那就尽管去吗? 虽然一切发展一如预料,可阿离还是忍不住微微犹豫,可女孩子接下来那句话,却让她顿时怔在了那儿:“对了,熊耳朵姐姐呢?” 熊耳朵姐姐……她说的是阿洛! 阿离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和自己同名不同姓的女孩子,再看到那依稀相识的金项圈,她猛然想起了当初长安城门口的情景。那时候,有一个被老仆抱在手中的小丫头,伸手打算摸她的耳朵! 可是,都已经那么久了,一个小孩子竟然还记得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含糊过去,而是低声说道:“我和她暂时分开了……” 她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那你们一定还会相见的!” 见阿离朝自己看了过来,小小的崔离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就和我们这么久之后也能见面一样!兔耳朵姐姐,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叫阿离,和我名字一样呢!” “嗯,我叫公孙离……” 一大一小两个阿离终究是一块走了,而跟在后头的老仆,则是明显松了一口大气,对于自家千金大小姐邀请一位混血魔种去家中做客,他并不在意,因为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小姐喜爱那些长相和普通人不同的混血魔种,这已经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全家上下从最初的头疼到现在的司空见惯,他要做的,仅仅是多加留意,保护大小姐的安全,别让居心叵测的人借此使坏。 曾经因为囊中羞涩而没能坐成的奚车,如今在长安已久,阿离自然已经体验过,因此,被崔离强拉上了一辆机关车,她再也没有儿时那种见什么都新鲜好奇的劲头。因为,她还记得老师说过,接下来还会有人和她联络。 然而,哪怕她时时刻刻集中精神,可直到机关车到了崔家,她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于是,崔离拉着她蹦蹦跳跳下了车,她无可奈何地跟上了那欢快的脚步,也就渐渐丢开了那所谓任务的负担。 崔离那口口声声的兔耳朵姐姐,也许阿洛会觉得反感,可她察觉到的却只有善意和喜爱。 崔家的宅邸华美轩敞,厨房烹制的佳肴丰盛美味,尤其是那偌大的花园,哪怕比不得曲江池芙蓉园的宏大规模,却也远远不是阿离悄悄练过舞的慈幼堂那小院子能比的。在崔离的殷勤招待下,阿离品尝了佳肴,逛过了花园,就连头上也和崔离戴上了一模一样的紫牡丹。 于是,当崔离递上了一把百花折扇,请求她跳舞时,阿离根本不好意思拒绝。 尽管她只是第一次用一把折扇跳舞,舞步身姿都不可避免地有些生涩,然而,就仿佛是所谓的天分,那把扇子不过须臾就得心应手,仿佛是她指掌的延伸,哪怕还及不上牡丹花伞的如臂使指,可开合甩动之间依旧舒展自如。 直到崔离一面拍掌,一面轻轻哼唱起一首歌谣时,阿离方才微微一愣,原本随心所欲的舞步仿佛一下子就停顿了。 见崔离愕然望了过来,阿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真正学过跳舞,也不懂曲乐……” “没学过跳舞?不懂曲乐?”崔离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似的瞪着阿离,直到对面和自己同名的兔耳朵姐姐双颊微微泛红,她这才赶紧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一回生两回熟,阿离姐姐你舞跳得这么好,是那些曲子配不上你!” 她曾经见过很多混血魔种,但那些人或粗鲁,或畏怯,或别有所图,或故作高深……眼前的兔耳朵姐姐却好生不同! “你干脆到我家来住吧,我知道长安哪儿有最好的乐师,我请他们回来给你伴奏!” “不不,我该回去了!”阿离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放下那把扇子就想起身。结果,就如同她被强邀到这里时的死缠烂打,崔离直接纵身一扑,死死抱住了她的腰,继而就软磨硬泡,求她在此住一夜。 并不知道老师那个任务的后续,阿离顿时为难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女含笑送来了一份甜点——而大概是甜食勾起的兴趣,又或者是笃定她怎么也不可能跑掉,崔离稍稍放手,兴冲冲跑过去,两眼弯弯地用手捻起了碟子里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 当那侍女无可奈何地将碟子里另一块杏仁酥捧到阿离面前,连碟子一块塞在她手里,随即笑着离去时,拿着碟子的阿离却敏锐发觉,碟子底下仿佛粘着什么东西,手指一碰,她就判断出,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用指甲轻轻一刮一勾,揭下了纸片,随即借着吃杏仁酥为掩饰,快速瞅了一眼。纸片上只有寥寥数字——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这难道是老师的吩咐?又或者仅仅只是别人的恶作剧? 阿离悄悄将手心中的纸条转移到怀里,心中却有些难过。尽管她在慈幼堂中也有一些玩得好的同学,可是,随着她专心学习,不知不觉就和他们疏远了,而就算是他们,最初见到她迥异常人的相貌时,也不免有些戒惧。可以说,崔离是唯一喜爱且亲近她的陌生人。 而现在,她要欺骗这样一个刚刚结交的新朋友吗? “阿离姐姐,杏仁酥好吃吗?” 随着这一声轻唤,阿离如梦初醒,随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很好吃……但今天吃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得走一走!” 话音刚落,崔离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家里可大呢,我带你四处逛逛消消食!” 阿离本该庆幸这天赐良机,可当她真的跟着崔离在这偌大的崔府当中闲逛的时候,她虽然努力寻找字条上的金戈楼,心里却极其过意不去。直到小半日功夫转了一个遍,她根本没有找到字条上那地方,自然而然又渐渐焦虑了起来。 可是,看到暖阳的照射下,崔离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就把试探的话语吞了回去,从腰间解下手帕给人擦了擦,见崔离笑得明媚而灿烂,发现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围墙边,她就尽量用最若无其事的声调问道:“你家这宅子真的好大,看你走得满头大汗。” “已经走到头了,隔壁就是刘胡子家。” 阿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胡子?这是谁起的绰号!” “因为他有满脸大胡子!刘胡子可凶了,我本来想叫他凶胡子。”崔离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小时候有一次我爬墙溜过去玩,撞见他在金戈楼里擦刀,他一刀突然挥过来,吓得我哭了好久,他只能乖乖送我回家,然后给我爹低声下气赔礼!” 出乎意料地听到了金戈楼三个字,阿离不禁心情一松:“是你偷偷爬墙过去,不该你赔礼吗?” “可他吓着我了,当然该他赔礼!”崔离异常理直气壮,紧跟着甚至抬眼打量那道高墙,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再翻墙去隔壁刘府溜达。 虽说如果放纵崔离任性一把,自己能试探出金戈楼的虚实,然而,阿离还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拖住了这个比自己当初还要淘气的千金大小姐,随即二话不说就往回走。至于身后小丫头那抗议的嘟囔声,阿离只当没听见。 一大一小离开这堵高高的围墙老远,一旁的花木丛中,没多少存在感的老仆却是突然闪了出来。他笑容可掬地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个公孙离,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深夜的崔府,随着各处屋宅的主人和下人纷纷歇息,灯火大多都熄灭了,只有路边的石笼中,尚有灯烛长明。只是,除却巡夜的人之外,却也少有人在各处甬道又或者小道上行走。因此,当客房中的阿离背着收起的牡丹花伞悄然闪出门时,恰是无人瞧见。 阿离飞快地潜行出了院子,仿佛这黑夜就是舞台,那无数静静矗立的屋宅就是观众,而自己正迈开轻盈舞步,在最广阔的舞台中向观众致以最精妙的表演。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在真实的地方潜入,而不是慈幼堂中某些课程中的演示,也完全没有去想一旦失败的后果。 她只知道,这是老师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而只要完成,她就能够拥有实现最大心愿的机会和能力。 而且,那座金戈楼不在崔府,她也丢下了最大的心理负担。 当阿离最终来到那一座分隔两府的高墙之下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然一跃,登上了围墙,随即又用最快的速度坠地,一个翻滚躲入了某处角落。 这是崔府隔壁的刘府。早有准备的她压下所有彷徨不安,随即用心地回忆白天听到崔离说的隔壁刘府情形。哪怕小小的崔离并不记得很多,但是,能让一个翻墙的贪玩小女孩都能直接闯入的金戈楼,必定距离这堵围墙不远。 只是耐心倾听了片刻外间动静,阿离就悄悄探出头去,随即纵身轻跃,几个起落后,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十几步远处的一处树梢上。借助树梢的高度,她通过树叶的缝隙观望着四周的环境,须臾就盯住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那是目光所及之处最显眼的建筑。应该就是那座金戈楼? 几乎没有太多时间细想,阿离迅速从树梢下地,借着花木乃至于围墙和屋宅的阴影,悄然接近。夜色中的小楼没有点灯,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可越是这种静谧无人的环境,越是逐渐接近这座二层小楼,她就越是不安。 当她终于能够看清那两扇格栅门上的雕花时,一声犹如咆哮一般的大喝陡然传来:“深更半夜,何方宵小来犯?” 面对如此厉喝,阿离只觉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简直慌张极了。 当初阿洛姐姐就是因为在街头贸贸然伸手偷东西被人抓了现行,而且还被她看到,这才失落沉沦,浑浑噩噩,最后不辞而别;而如果她眼下也被人当场抓住,送去崔离面前…… 她简直不能想象那耻辱的场面!当初她不能明白阿洛为什么弃她而走,而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可这样的体悟完全无助于解决此时的困境。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阿离只觉得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尤其是当那两扇门猛然打开时,瞥见一旁有一个石灯,她几乎想都不想就一个翻滚躲到了背后——甚至没工夫去考虑那小小的石灯是否能掩藏自己的身形。 下一刻,一个留着须髯的壮实大汉就大步走了出来。然而,已经觉察到外间那细微动静的他刚刚把目光投向楼前那座石灯,就听到了一个犹如夜枭一般的笑声。紧跟着,外间的喝骂声,叫嚷声,刀剑交击声……种种远近不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汉迅速瞥了一眼石灯后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判断出是个女孩子,他顿时猛地想起了曾经那个翻墙跑到他家中玩耍的崔氏千金,面色不禁为之一沉。可紧跟着,院墙上出现的一条黑影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手中倏然亮出一把剑,随即就低喝了一声。 “哪里来的就哪里回去,快滚!” 随着这一句指代不明的话,大汉便如同利箭一般猛地弹了出去,顷刻之间跃上高墙,和一条犹如鬼魅一般的瘦高个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而石灯之后,阿离却脑袋一片空白。对方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外间那诡谲难测的情势,她也已经发现了,可此时此刻,她却仿佛完全反应不过来似的,又或者说,在这种完全出乎她事先意料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各种纷繁杂乱的声音瞬间从她的耳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石灯之后,她眼睛闪亮地盯着那座大门敞开的小楼,当眼角余光捕捉到墙头那边正在鏖战的两人一个细微的位置变化之后,她突然蹬地弹起,恰如其分地躲开二人视线,利落地腾跃滚入了小楼中。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只能眯起眼睛尽量熟悉那黑暗的环境,很快就分辨出四周的书架、卷缸、花瓶、书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书案奔了过去。 看到那一桌子公文,她袖子往上用力一拂,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顿时各自散开。她迅速一一扫过,很快就从这些封函不同的公文中,找到了两份标注急字的公文。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深究,一把抓起收入怀中,转身就快步到了门口。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围墙上的两人已经激战更酣,似乎完全没发现她这边的情况——当然,就算他们真的发现,她也已经顾不得了。 看见某个方向似乎有火光闪烁,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烧焦的气味,阿离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座刘府已然危机四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另外那道分隔两府的围墙。 从小楼门口过去围墙,大概顶多二十步……可此时还有让她从容冲出二三十步的余裕吗?来不及想太多,阿离轻轻摘下背上的花伞高举撑开,脚下骤然发力疾奔了出去,顷刻之间已经窜出了七八步远。 哪怕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墙头激战的两人却双双看了过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刘胡子看到那牡丹花伞,虽说看不清下头是谁,但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认错人,顿时眉头倒竖,一时怒喝一声。而另外一个身形飘忽不定犹如蝙蝠鬼影的神秘瘦高个,则以为来的必定是自己人,顿时发出了得意的刺耳笑声。 但无论刘胡子即将出口的叱喝,还是那神秘人难听刺耳的笑声,都随之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喝声和笑声响起的刹那,阿离突然奋力掷出了手中花伞。那花伞打着回旋高高飞上空中,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轻轻巧巧就越过了刘府和崔府之间那一道围墙,翩然远逝。 紧跟着,随着花伞远去,刚刚露出自己身影的少女,就神乎其神地悄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下一刻,阿离就从危机四伏的刘府中出现在花伞的旁边,一把握住了伞柄,她却来不及为自己终于用好了这一招而自得。在隔壁已然一片骚乱的情况下,崔府也受到了惊动,仅仅是落地的一刻,她就听到了远处那些呼喝喊叫的声音。 如果想要从这里回到崔离安置她的客房,她还需要穿过两个院子,其中更有一段长长的甬道。如此一段漫长的距离,她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被人察觉,被人揭穿……然后就如同当初阿洛姐姐被人当场抓现行一般,在崔离眼前露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不如趁乱离开崔府! 阿离只觉得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随即又迅速占据了整个脑海。来不及多想,她抓紧那把牡丹花伞收好背起,旋即慌忙沿着墙根往客房完全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多亏崔离带她逛过整座崔府,哪怕是在这夜间,记性极好的她依旧走得分毫不差。 当来到一个拐角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赫然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气息正匆匆而来。 她下意识地闪入一旁墙角和屋宅相交的阴影中,很快就看清楚了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只见崔离手拿一盏琉璃灯,身上裹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当斗篷随着跑动而被风吹起时,她看得分明,那里面竟然只是单薄的中衣。而在崔离的背后,则是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老仆。 “慢一点,小心!” “阿离姐姐一定吓坏了!是我把她请来家里做客的,我不能让她有事!”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那一刻,阿离只觉得双颊如同火烧一般滚烫,而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心情更是犹如瞬间爆发的火山,直接炸裂了开来。 她忘记了自己才刚刚去隔壁金戈楼盗取了文书,也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行踪完全无法解释,只知道,自己对不住那个一心一意善待她的小丫头。 几乎就在此时,崔离身后的老仆突然仰头怒喝一声,一个纵身扑上了夜空。 阿离下意识地抬头,就只见夜空之中,一个神秘的黑影如同蝙蝠一般飞过,正在和那貌不惊人的老仆飞快过招,空中惊人的劲气四散开来,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出胜负。而那个人,恰恰就是曾经和崔离口中那个刘胡子交过手的瘦高个神秘人。 刘胡子究竟如何了? 在这种乍然乱起的时刻,明明最适合趁机逃生,可阿离却觉得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尤其是躲在黑暗中的她看到崔离手中那盏明亮的琉璃灯,更有一种被灼痛的愧疚感。 当发现崔离正呆呆仰望夜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能动弹,她终于再也难以忍受心头的负罪感,现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崔离:“快走,这里很危险!” “阿离姐姐?”崔离先是吓了一跳,认出是阿离之后,她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阿离的胳膊,“你没事吧!” 顾不得回答崔离的话,连拖带拽将小丫头带到墙角处,阿离忍不住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打斗,这才侧头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也不知道多带几个人!” “祁伯很厉害的,他一个能打十个!”崔离嘿然一笑,继而脸色显得极其认真,“再说,这是我家,我是主人,不能让客人陷于危难!” 听到崔离这句话,想到自己这个客人刚刚还打算不告而别,阿离顿时更加黯然。她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搂住了崔离:“谢谢……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 “可阿离姐姐不是也在担心我吗?”崔离似乎很高兴阿离的拥抱,越发腻着阿离不肯放,“刚刚你冲出来拉住我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阿离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弥漫全身。她本能地抱紧了崔离和手中牡丹花伞,猛然翻滚离开了刚刚站立的地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刚刚两人藏身之处便遭到了空中落下的凌厉一击,一时围墙断裂,碎石乱飞。 她慌忙腾出一手撑起了牡丹花伞迅速转动。看似轻薄的伞面轻轻巧巧弹开了那飞来的乱石,然而,这也引来了空中的一声惊咦。可她已经再也顾不得其他,因为哪怕躲过了那陡然一击,崔离好似仍旧受到了一些冲击,此时正双目紧闭,似乎昏迷了过去。 “崔离,崔离!” 阿离连连呼唤了两声却没得到回答,正惶惑时,头顶传来了祁伯的怒吼,顷刻之间,那打斗的烈度比之前陡增何止一倍,单单是空中传来的强烈威压,抱着崔离伏在地上的阿离就几乎抬不起头来。可她仍是奋力起身,护着崔离,闪到了一处花丛的背后。 那是现在的她还完全不能插手的领域,她只能担心地抱紧了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那劲风的声音方才突然消失。 这一刻,她慌忙抬起头,却只见祁伯已经稳稳落地。她一把将崔离打横抱起,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祁伯面前。 祁伯探手接过崔离,再一试呼吸,他就对阿离微微颔首道:“大小姐受了点惊吓,等醒了就好。” “她……没事?” 阿离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等看到祁伯再次点点头,看着崔离那安稳的睡颜,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擦了擦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 想到今夜这连续不断的变故,她横下一条心,低声说道:“劳烦祁伯对崔离说一声,我先走了。谢谢她今天邀我来家里做客,可我……我对不起她!” 阿离说完头也不敢抬,立时匆匆而走。可只是走出去几步远,她就听到了一个仿若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公孙姑娘,你既然没有不告而别,既然救下了她,那就没有辜负她。你放心,刘家上下只知道大小姐请回来一个魔种,不会知道你的名字。”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脚步微微一停,阿离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祁伯臂弯中睡得正香的小丫头,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也不知道是否祁伯有意安排,她沿途没有撞见任何人,甚至当来到崔府门口时,她恰是看见崔府的角门正开着,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她快步冲出了门,可就在选择方向时,却鬼使神差地往隔壁刘府而去。当来到那门楼稍逊崔府的宅邸门前时,她不但看到了冲天火光,而且还看到了那两排从门内绵延到门外长街上,清清楚楚的血脚印。 她一颗心猛然为之一颤,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脸上溅上了一滴液体。 这液体一滴一滴飞溅而下,阿离最初几乎生出了某种最恐怖的联想,可渐渐的,她终于惊醒了过来,慌忙仰头望去,就只见天空中竟是下起了雨。她不假思索的撑开了手中的牡丹花伞,继而就发觉,隔着伞里,自己依旧能看见伞面上绚烂多姿的牡丹图案。 哪怕曾经从危险的刘府飘落到崔府后花园,哪怕刚刚遭受过来历不明敌人的凌空一击余韵,它却依旧安然无损。 撑着花伞,大雨滂沱之中,阿离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天地。她伫立在那儿,看着死气沉沉,火光熊熊的刘府,想到了那个迎击敌人时撂下那句意味难明告诫的刘胡子,想到对方生死未卜,她忍不住有些难过。 然而,紧紧抓住伞柄,她终于完全恢复了平静。哪怕长街尽头马蹄声传来,她侧头望去,看到了那一队奔行而来的兵马,也没有多少惊慌失措。 又是一个雨夜,得到却又失去了一个朋友,欢喜、惶惑、苦涩、无助、悲伤……种种情绪汇聚在了一起,她终于又品尝到了曾经失去阿洛姐姐时的那种心情。 原来,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也几乎变成了自己正拼命寻找的阿洛姐姐。那个自觉出丑,心绪难明,最终不告而别,躲在不知何处废坊的阿洛姐姐。直到此时,她终于感同身受,这一刻,她之前一直掌握不好的牡丹花伞,此时终于仿若水到渠成一般豁然贯通。 长街上的兵马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刘府门前的花伞少女,然而,随着少女犹如精灵一般轻轻扔出花伞,那纤弱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色中,就仿佛原本就不曾存在。 而在远离长街的地方,接住花伞的阿离再次闪现出来,随即再次掷出花伞,凭空消失…… 虽然每次闪现之后,她还是无法掌握自己的落点,只能靠随机应变,但阿离还是平安抵达了一个完全无人的街角。 雨已经下得更大了,当终于精疲力竭地彻底停了下来时,她几乎握不住伞柄,只能用仅剩的力量收起花伞,背靠民宅的围墙缓缓滑落坐下,完全没在意雨水打湿了身体。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耳畔乍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离慌乱地抬起头,当看清楚那熟悉的银面具之后,她愕然张了张口,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跟着,她就只见老师取走了那把牡丹花伞,随即轻轻巧巧将其打开,又对她笑了笑:“走吧。” 那一刻,阿离几乎愣在当场——眼前的情景像极了当初雨夜老师出现时的一幕。她依旧懵懵懂懂地跟着他,漫步在这一场大雨中,仿佛天空中飘下的不是瓢泼大雨,而是春日中轻柔的花瓣。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恰好遭遇了这一场罪恶。”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金吾卫的刘胡子触碰到了埋藏在长安地底的黑暗,所以有人对他下了杀手。” “那我取的文书……” “那就是刘胡子得到的地底秘柬。原本我希望取走这件关键之物,避免这件事发生,但那些人来得急,手段狠,幸好你平安无事。” “可我……我欺骗了崔离。” “只要你愿意,她仍然会把你当成朋友。” 阿离却黯然摇了摇头,随即发现,自己此时正和老师并肩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而这并不是慈幼堂。她环顾左右,突然福至心灵地叫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师的地方!” 银面具点了点头。他一手轻轻收起了牡丹花伞,而另一只手却摘下了那银面具。面具之下是清雅俊逸的年轻容颜,嘴角藏着淡淡的微笑,但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微露霜白的鬓发。 仿佛是发现阿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突兀的霜白,他微微一笑,弹指间,那满头乌丝顷刻之间霜白如雪。 阿离顿时大吃一惊:“老师,你的头发……” “这才是我的真面貌。” “真面貌……”阿离又是欢喜,又是困惑。欢喜的是自己终于看到了老师的真正容貌,困惑的是,老师为何会突然对她展露真颜。 “在长安,有一座清幽风雅的牡丹小院,那里住着一位曾经受到过女帝召见,但却依旧整日和弟子弈棋,不问世事的牡丹方士。” 曾经听同学们提过那位神奇的牡丹方士,阿离顿时瞪大了眼睛。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听老师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牡丹方士明世隐。” 惊讶过后,阿离终于想起了自己千辛万苦取得的文书。她顾不得去想老师就是明世隐到底代表着什么,连忙从怀中拿出文书,双手呈递了过去。 明世隐随手接过,却看也不看就拢入袖中,继而将牡丹花伞再次朝阿离递了过来,面上满是温润的笑意:“这长安城看似安乐祥和,然而,就如同你今天经历的,某些人的阴谋和算计,让长安的某些角落变得黑暗而危险。阿离,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不等阿离的回答,他的声音中就流露出某种锐利的决意:“难道不该如同铲除牡丹花下的杂草一样,把他们铲除?” 见阿离有些懵懂,明世隐便笑道:“罢了,你不用想这么多。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做成这桩任务,我就送你去能够完成你心愿的地方。现在,跟我来。” 明明应该狂喜,明明应该轻松,可阿离努力地想要扯动嘴角笑一笑,最终却是徒劳。 当看到明世隐转身前行,而大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阿离快走两步追上之后,终于渐渐反应了过来。她想到了今夜险些受伤的崔离,想到了那个对她疾言厉色却心存善意,如今却很可能已经没命的刘胡子,想到了刘府那一场不知是否会殃及崔府的火。 “老师,我想要找阿洛姐姐,可我也想要帮你,帮你铲除长安的那些黑暗和危险!” 明世隐转头望去,就只见背后那少女的眼神明亮而璀璨,就仿佛她那不染尘埃的琉璃心。 长安离歌(二)彷徨初阵 “阿离好厉害,这次考试又是第一!” “无论机关术还是刺击之术,都把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就连那些最难的古书,也都学得那么好!” “可阿离总是不肯出去玩!” 同学们的话仿佛近在耳边,羡慕敬佩的目光时刻不离左右,可阿离却没有多少高兴自满的情绪,恰恰相反,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却越来越重。 她已经努力超越了所有的同学,努力强迫自己学好每一项科目,不论喜欢,又或者不喜欢,都要做到最好。 可那是因为在慈幼堂中学习了一年之后,她曾经不自量力地去见老师,希望老师帮助她——“老师当初不是说,只要长安的人都知道我,都认识我,这样阿洛姐姐就能找到我了?可我怎么才能让人都知道我?” 于是,老师承诺,如果她能够每科都考第一,那么,他就送她去能够完成心愿的地方。而现在,她已经做到了,却并没有等来老师的承诺。 她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该当面询问老师,可每当看到那银面具,看到那给每个孤儿带来温暖的白衣身影,想到是老师让她摆脱了饥寒和孤独,她却又觉得自己苛求过多。 “阿离,老师叫你去大槐树!” 听到这骤然响起的声音,原本正埋头走路的阿离一下子看向了声音的来处。见是一个熟悉的同学,她立刻不假思索地飞奔了起来。 那棵大槐树是老师常常徘徊的地方,尽管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老师亲手带进这里的,可是,他们敬重他,却都不敢太接近他。就仿佛那是天上的旭日,人哪怕需要那份温润人心的暖意,却也生怕被那骤然爆发的炽烈灼伤。 当阿离来到大槐树的时候,却发现那儿除了依旧戴着银面具的老师,地上还撑开着那把曾经无数次在她梦中出现的牡丹花伞。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把纸伞上那富丽堂皇的牡丹花却依旧娇艳如新。 她有些迟疑地瞥了几眼,继而方才快步走上前去,可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是,老师竟是将那把牡丹花伞收起,随即递给了她。她下意识地接了在手,随即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老师……” “这把伞今后就是你的了。” 阿离只觉得狂喜刹那间弥漫全身,可随之而来的却又是说不出的惶惑,但当听到老师的下一句话,她就立刻打消了刚刚的所有顾虑,一下子变得全神贯注了起来。 “当然,这并不是白白送给你,你必须完成一件任务。”银面具微微一笑,随即轻描淡写地交待道,“你不是课业闲暇就喜欢偷偷跳舞吗?明天去曲江池畔,用你的舞姿打动人心。如果遇到有人喜欢你,想让你去家中做客,那就尽管去。接下来的事情,自会有人联络你。” 老师居然知道她悄悄买了一把花伞,闲暇时间就偷偷地跳舞! 阿离顿时羞得低下了头,可听到那后半截话,她就立时为之凛然,可是,哪怕满心惴惴,为了自己的夙愿,她还是使劲点了点头:“阿离会努力试试看!” “只要你完成了这个最后的考验,那么,我就送你去能完成心愿的地方。在此之前,这把花伞的秘密,也该是时候告诉你了。” “花伞的秘密?”阿离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哪怕那一夜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那神迹依旧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没错,这是一把机关伞,那个雨夜里你能使用它,就说明你和它相当契合。你记好了……” 面对老师那温和的眼神,殷切的嘱咐,阿离一面听一面记,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老师放心,阿离一定学会用它!” 当抱着那把真正的牡丹花伞匆匆离去时,阿离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直到一头躺在小小的床上,她这才完全清醒了下来。 “阿离一定会成功的!” 她已经改掉了自称阿离的孩子气习惯,可是此时,她却又故态复萌,仿佛又回到了初到长安,一切从头开始的时候。她抱着花伞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最终却又一骨碌起身。 和当年相比,她已经不是那个对机关术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了,既然得到了这件神奇的机关物,那么,为了完成老师交待的那桩任务,她应该好好熟悉这把牡丹花伞,至少得知道,当初雨夜中那如同神迹一般的闪现,到底应该如何好好掌握! 夜晚的小巷中,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月光下一次次挥舞着牡丹花伞,苦苦练习,仔细琢磨。 虽然和这把牡丹花伞有缘,那四个名字诗情画意的招式,她也异常喜欢,然而,除了晚云落这一招,她很快就有所心得,不论是岑中归月,还是霜叶舞,又或者孤鹜断霞,她简直是练习得磕磕绊绊,每次招式施展出来之后,面对那飘忽不定的落点,她都觉得异常茫然。 难道,之前那个雨夜,她能够对这把花伞得心应手,那都是巧合吗? 到了天亮时分,阿离虽说已经勉勉强强学会了所有四个招式,但心里却已经做出了决定,此番初阵,在没把握用好这把牡丹花伞的情况下,这只能用作最后的退路。 春日的曲江池畔游人如织,明媚的阳光下,阿离打开了手中的牡丹花伞。那富丽的色彩顿时吸引来众多目光。阿离甚至不用看都能察觉到,那些眼神中既有惊艳,也有猎奇,以至于她只觉得一对长长的耳朵都在微微发烧。 尽管也曾经拿着一把自己买来的小小花伞在院子里独自跳舞,尽管对老师的这把牡丹花伞已经并不陌生,但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表演,阿离除了紧张,本来就有挥之不去的窘迫和羞怯。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留意那些围观的人,那些灼热的视线,只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在那把伞上。 足尖一次次轻盈点地,身姿飘逸在空中旋转腾跃,手持花伞的小女孩就仿佛是春日里的花仙子,让人移不开目光,只希望她能永远地这么舞动下去。 只是,伞舞再美,却终有停下的时候。当阿离终于放下手中花伞,轻轻舒了一口气之后,她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她不由惶惑地抬起头来,可随之就只见一个比自己略矮一头,戴着金项圈的女孩子蹬蹬蹬朝自己扑了过来。 阿离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一步,可当瞧见对方收势不及,整个人眼看就要一头扑倒在地上,她还是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然而,下一刻,那个矮小的身影就顺势撞入了她的怀中,如同牛皮糖一般死死抱住了她。 “兔耳朵姐姐,我又找到你了!” 阿离有些发懵。可很快就有个老仆人匆匆上前,手忙脚乱地赔礼道歉,又试图把人从她身边拉走。然而,那小小的女孩子却根本不肯松手,甚至死缠烂打地叫道:“兔耳朵姐姐,我叫崔离,我很喜欢你的舞,你能不能到我家做客?” 崔离……做客……这不就是老师说的,如果有人请做客,那就尽管去吗? 虽然一切发展一如预料,可阿离还是忍不住微微犹豫,可女孩子接下来那句话,却让她顿时怔在了那儿:“对了,熊耳朵姐姐呢?” 熊耳朵姐姐……她说的是阿洛! 阿离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和自己同名不同姓的女孩子,再看到那依稀相识的金项圈,她猛然想起了当初长安城门口的情景。那时候,有一个被老仆抱在手中的小丫头,伸手打算摸她的耳朵! 可是,都已经那么久了,一个小孩子竟然还记得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含糊过去,而是低声说道:“我和她暂时分开了……” 她还没把话说完,就听到了一个不假思索的回答:“那你们一定还会相见的!” 见阿离朝自己看了过来,小小的崔离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就和我们这么久之后也能见面一样!兔耳朵姐姐,我记得你说过,你也叫阿离,和我名字一样呢!” “嗯,我叫公孙离……” 一大一小两个阿离终究是一块走了,而跟在后头的老仆,则是明显松了一口大气,对于自家千金大小姐邀请一位混血魔种去家中做客,他并不在意,因为这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小姐喜爱那些长相和普通人不同的混血魔种,这已经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全家上下从最初的头疼到现在的司空见惯,他要做的,仅仅是多加留意,保护大小姐的安全,别让居心叵测的人借此使坏。 曾经因为囊中羞涩而没能坐成的奚车,如今在长安已久,阿离自然已经体验过,因此,被崔离强拉上了一辆机关车,她再也没有儿时那种见什么都新鲜好奇的劲头。因为,她还记得老师说过,接下来还会有人和她联络。 然而,哪怕她时时刻刻集中精神,可直到机关车到了崔家,她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于是,崔离拉着她蹦蹦跳跳下了车,她无可奈何地跟上了那欢快的脚步,也就渐渐丢开了那所谓任务的负担。 崔离那口口声声的兔耳朵姐姐,也许阿洛会觉得反感,可她察觉到的却只有善意和喜爱。 崔家的宅邸华美轩敞,厨房烹制的佳肴丰盛美味,尤其是那偌大的花园,哪怕比不得曲江池芙蓉园的宏大规模,却也远远不是阿离悄悄练过舞的慈幼堂那小院子能比的。在崔离的殷勤招待下,阿离品尝了佳肴,逛过了花园,就连头上也和崔离戴上了一模一样的紫牡丹。 于是,当崔离递上了一把百花折扇,请求她跳舞时,阿离根本不好意思拒绝。 尽管她只是第一次用一把折扇跳舞,舞步身姿都不可避免地有些生涩,然而,就仿佛是所谓的天分,那把扇子不过须臾就得心应手,仿佛是她指掌的延伸,哪怕还及不上牡丹花伞的如臂使指,可开合甩动之间依旧舒展自如。 直到崔离一面拍掌,一面轻轻哼唱起一首歌谣时,阿离方才微微一愣,原本随心所欲的舞步仿佛一下子就停顿了。 见崔离愕然望了过来,阿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真正学过跳舞,也不懂曲乐……” “没学过跳舞?不懂曲乐?”崔离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相信似的瞪着阿离,直到对面和自己同名的兔耳朵姐姐双颊微微泛红,她这才赶紧摇了摇头,笑眯眯地说,“一回生两回熟,阿离姐姐你舞跳得这么好,是那些曲子配不上你!” 她曾经见过很多混血魔种,但那些人或粗鲁,或畏怯,或别有所图,或故作高深……眼前的兔耳朵姐姐却好生不同! “你干脆到我家来住吧,我知道长安哪儿有最好的乐师,我请他们回来给你伴奏!” “不不,我该回去了!”阿离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放下那把扇子就想起身。结果,就如同她被强邀到这里时的死缠烂打,崔离直接纵身一扑,死死抱住了她的腰,继而就软磨硬泡,求她在此住一夜。 并不知道老师那个任务的后续,阿离顿时为难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侍女含笑送来了一份甜点——而大概是甜食勾起的兴趣,又或者是笃定她怎么也不可能跑掉,崔离稍稍放手,兴冲冲跑过去,两眼弯弯地用手捻起了碟子里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 当那侍女无可奈何地将碟子里另一块杏仁酥捧到阿离面前,连碟子一块塞在她手里,随即笑着离去时,拿着碟子的阿离却敏锐发觉,碟子底下仿佛粘着什么东西,手指一碰,她就判断出,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她用指甲轻轻一刮一勾,揭下了纸片,随即借着吃杏仁酥为掩饰,快速瞅了一眼。纸片上只有寥寥数字——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这难道是老师的吩咐?又或者仅仅只是别人的恶作剧? 阿离悄悄将手心中的纸条转移到怀里,心中却有些难过。尽管她在慈幼堂中也有一些玩得好的同学,可是,随着她专心学习,不知不觉就和他们疏远了,而就算是他们,最初见到她迥异常人的相貌时,也不免有些戒惧。可以说,崔离是唯一喜爱且亲近她的陌生人。 而现在,她要欺骗这样一个刚刚结交的新朋友吗? “阿离姐姐,杏仁酥好吃吗?” 随着这一声轻唤,阿离如梦初醒,随即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很好吃……但今天吃得实在是太多了,我得走一走!” 话音刚落,崔离就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家里可大呢,我带你四处逛逛消消食!” 阿离本该庆幸这天赐良机,可当她真的跟着崔离在这偌大的崔府当中闲逛的时候,她虽然努力寻找字条上的金戈楼,心里却极其过意不去。直到小半日功夫转了一个遍,她根本没有找到字条上那地方,自然而然又渐渐焦虑了起来。 可是,看到暖阳的照射下,崔离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就把试探的话语吞了回去,从腰间解下手帕给人擦了擦,见崔离笑得明媚而灿烂,发现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围墙边,她就尽量用最若无其事的声调问道:“你家这宅子真的好大,看你走得满头大汗。” “已经走到头了,隔壁就是刘胡子家。” 阿离忍不住笑了起来,“刘胡子?这是谁起的绰号!” “因为他有满脸大胡子!刘胡子可凶了,我本来想叫他凶胡子。”崔离做了个凶巴巴的鬼脸,“小时候有一次我爬墙溜过去玩,撞见他在金戈楼里擦刀,他一刀突然挥过来,吓得我哭了好久,他只能乖乖送我回家,然后给我爹低声下气赔礼!” 出乎意料地听到了金戈楼三个字,阿离不禁心情一松:“是你偷偷爬墙过去,不该你赔礼吗?” “可他吓着我了,当然该他赔礼!”崔离异常理直气壮,紧跟着甚至抬眼打量那道高墙,似乎在考虑是不是要再翻墙去隔壁刘府溜达。 虽说如果放纵崔离任性一把,自己能试探出金戈楼的虚实,然而,阿离还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拖住了这个比自己当初还要淘气的千金大小姐,随即二话不说就往回走。至于身后小丫头那抗议的嘟囔声,阿离只当没听见。 一大一小离开这堵高高的围墙老远,一旁的花木丛中,没多少存在感的老仆却是突然闪了出来。他笑容可掬地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背影,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个公孙离,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 深夜的崔府,随着各处屋宅的主人和下人纷纷歇息,灯火大多都熄灭了,只有路边的石笼中,尚有灯烛长明。只是,除却巡夜的人之外,却也少有人在各处甬道又或者小道上行走。因此,当客房中的阿离背着收起的牡丹花伞悄然闪出门时,恰是无人瞧见。 阿离飞快地潜行出了院子,仿佛这黑夜就是舞台,那无数静静矗立的屋宅就是观众,而自己正迈开轻盈舞步,在最广阔的舞台中向观众致以最精妙的表演。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第一次在真实的地方潜入,而不是慈幼堂中某些课程中的演示,也完全没有去想一旦失败的后果。 她只知道,这是老师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而只要完成,她就能够拥有实现最大心愿的机会和能力。 而且,那座金戈楼不在崔府,她也丢下了最大的心理负担。 当阿离最终来到那一座分隔两府的高墙之下时,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然一跃,登上了围墙,随即又用最快的速度坠地,一个翻滚躲入了某处角落。 这是崔府隔壁的刘府。早有准备的她压下所有彷徨不安,随即用心地回忆白天听到崔离说的隔壁刘府情形。哪怕小小的崔离并不记得很多,但是,能让一个翻墙的贪玩小女孩都能直接闯入的金戈楼,必定距离这堵围墙不远。 只是耐心倾听了片刻外间动静,阿离就悄悄探出头去,随即纵身轻跃,几个起落后,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十几步远处的一处树梢上。借助树梢的高度,她通过树叶的缝隙观望着四周的环境,须臾就盯住了不远处的一座小楼。 那是目光所及之处最显眼的建筑。应该就是那座金戈楼? 几乎没有太多时间细想,阿离迅速从树梢下地,借着花木乃至于围墙和屋宅的阴影,悄然接近。夜色中的小楼没有点灯,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可越是这种静谧无人的环境,越是逐渐接近这座二层小楼,她就越是不安。 当她终于能够看清那两扇格栅门上的雕花时,一声犹如咆哮一般的大喝陡然传来:“深更半夜,何方宵小来犯?” 面对如此厉喝,阿离只觉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简直慌张极了。 当初阿洛姐姐就是因为在街头贸贸然伸手偷东西被人抓了现行,而且还被她看到,这才失落沉沦,浑浑噩噩,最后不辞而别;而如果她眼下也被人当场抓住,送去崔离面前…… 她简直不能想象那耻辱的场面!当初她不能明白阿洛为什么弃她而走,而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 可这样的体悟完全无助于解决此时的困境。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阿离只觉得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尤其是当那两扇门猛然打开时,瞥见一旁有一个石灯,她几乎想都不想就一个翻滚躲到了背后——甚至没工夫去考虑那小小的石灯是否能掩藏自己的身形。 下一刻,一个留着须髯的壮实大汉就大步走了出来。然而,已经觉察到外间那细微动静的他刚刚把目光投向楼前那座石灯,就听到了一个犹如夜枭一般的笑声。紧跟着,外间的喝骂声,叫嚷声,刀剑交击声……种种远近不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汉迅速瞥了一眼石灯后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判断出是个女孩子,他顿时猛地想起了曾经那个翻墙跑到他家中玩耍的崔氏千金,面色不禁为之一沉。可紧跟着,院墙上出现的一条黑影便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手中倏然亮出一把剑,随即就低喝了一声。 “哪里来的就哪里回去,快滚!” 随着这一句指代不明的话,大汉便如同利箭一般猛地弹了出去,顷刻之间跃上高墙,和一条犹如鬼魅一般的瘦高个黑影缠斗在了一起。 而石灯之后,阿离却脑袋一片空白。对方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外间那诡谲难测的情势,她也已经发现了,可此时此刻,她却仿佛完全反应不过来似的,又或者说,在这种完全出乎她事先意料的情况下,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金戈楼取急字文书。 各种纷繁杂乱的声音瞬间从她的耳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石灯之后,她眼睛闪亮地盯着那座大门敞开的小楼,当眼角余光捕捉到墙头那边正在鏖战的两人一个细微的位置变化之后,她突然蹬地弹起,恰如其分地躲开二人视线,利落地腾跃滚入了小楼中。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只能眯起眼睛尽量熟悉那黑暗的环境,很快就分辨出四周的书架、卷缸、花瓶、书案……而后毫不犹豫地朝书案奔了过去。 看到那一桌子公文,她袖子往上用力一拂,原本堆积如山的公文顿时各自散开。她迅速一一扫过,很快就从这些封函不同的公文中,找到了两份标注急字的公文。 时间紧急,她来不及深究,一把抓起收入怀中,转身就快步到了门口。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围墙上的两人已经激战更酣,似乎完全没发现她这边的情况——当然,就算他们真的发现,她也已经顾不得了。 看见某个方向似乎有火光闪烁,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烧焦的气味,阿离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座刘府已然危机四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另外那道分隔两府的围墙。 从小楼门口过去围墙,大概顶多二十步……可此时还有让她从容冲出二三十步的余裕吗?来不及想太多,阿离轻轻摘下背上的花伞高举撑开,脚下骤然发力疾奔了出去,顷刻之间已经窜出了七八步远。 哪怕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墙头激战的两人却双双看了过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刘胡子看到那牡丹花伞,虽说看不清下头是谁,但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认错人,顿时眉头倒竖,一时怒喝一声。而另外一个身形飘忽不定犹如蝙蝠鬼影的神秘瘦高个,则以为来的必定是自己人,顿时发出了得意的刺耳笑声。 但无论刘胡子即将出口的叱喝,还是那神秘人难听刺耳的笑声,都随之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喝声和笑声响起的刹那,阿离突然奋力掷出了手中花伞。那花伞打着回旋高高飞上空中,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轻轻巧巧就越过了刘府和崔府之间那一道围墙,翩然远逝。 紧跟着,随着花伞远去,刚刚露出自己身影的少女,就神乎其神地悄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下一刻,阿离就从危机四伏的刘府中出现在花伞的旁边,一把握住了伞柄,她却来不及为自己终于用好了这一招而自得。在隔壁已然一片骚乱的情况下,崔府也受到了惊动,仅仅是落地的一刻,她就听到了远处那些呼喝喊叫的声音。 如果想要从这里回到崔离安置她的客房,她还需要穿过两个院子,其中更有一段长长的甬道。如此一段漫长的距离,她很可能会被人发现,被人察觉,被人揭穿……然后就如同当初阿洛姐姐被人当场抓现行一般,在崔离眼前露出最狼狈不堪的一面。 不如趁乱离开崔府! 阿离只觉得这个念头突兀地跳出来,随即又迅速占据了整个脑海。来不及多想,她抓紧那把牡丹花伞收好背起,旋即慌忙沿着墙根往客房完全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多亏崔离带她逛过整座崔府,哪怕是在这夜间,记性极好的她依旧走得分毫不差。 当来到一个拐角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赫然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气息正匆匆而来。 她下意识地闪入一旁墙角和屋宅相交的阴影中,很快就看清楚了那一前一后两个人。只见崔离手拿一盏琉璃灯,身上裹着一件毛茸茸的斗篷,当斗篷随着跑动而被风吹起时,她看得分明,那里面竟然只是单薄的中衣。而在崔离的背后,则是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老仆。 “慢一点,小心!” “阿离姐姐一定吓坏了!是我把她请来家里做客的,我不能让她有事!”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那一刻,阿离只觉得双颊如同火烧一般滚烫,而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心情更是犹如瞬间爆发的火山,直接炸裂了开来。 她忘记了自己才刚刚去隔壁金戈楼盗取了文书,也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行踪完全无法解释,只知道,自己对不住那个一心一意善待她的小丫头。 几乎就在此时,崔离身后的老仆突然仰头怒喝一声,一个纵身扑上了夜空。 阿离下意识地抬头,就只见夜空之中,一个神秘的黑影如同蝙蝠一般飞过,正在和那貌不惊人的老仆飞快过招,空中惊人的劲气四散开来,一时之间根本看不出胜负。而那个人,恰恰就是曾经和崔离口中那个刘胡子交过手的瘦高个神秘人。 刘胡子究竟如何了? 在这种乍然乱起的时刻,明明最适合趁机逃生,可阿离却觉得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尤其是躲在黑暗中的她看到崔离手中那盏明亮的琉璃灯,更有一种被灼痛的愧疚感。 当发现崔离正呆呆仰望夜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能动弹,她终于再也难以忍受心头的负罪感,现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崔离:“快走,这里很危险!” “阿离姐姐?”崔离先是吓了一跳,认出是阿离之后,她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阿离的胳膊,“你没事吧!” 顾不得回答崔离的话,连拖带拽将小丫头带到墙角处,阿离忍不住望了一眼夜空中的打斗,这才侧头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也不知道多带几个人!” “祁伯很厉害的,他一个能打十个!”崔离嘿然一笑,继而脸色显得极其认真,“再说,这是我家,我是主人,不能让客人陷于危难!” 听到崔离这句话,想到自己这个客人刚刚还打算不告而别,阿离顿时更加黯然。她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搂住了崔离:“谢谢……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的。” “可阿离姐姐不是也在担心我吗?”崔离似乎很高兴阿离的拥抱,越发腻着阿离不肯放,“刚刚你冲出来拉住我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阿离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弥漫全身。她本能地抱紧了崔离和手中牡丹花伞,猛然翻滚离开了刚刚站立的地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刚刚两人藏身之处便遭到了空中落下的凌厉一击,一时围墙断裂,碎石乱飞。 她慌忙腾出一手撑起了牡丹花伞迅速转动。看似轻薄的伞面轻轻巧巧弹开了那飞来的乱石,然而,这也引来了空中的一声惊咦。可她已经再也顾不得其他,因为哪怕躲过了那陡然一击,崔离好似仍旧受到了一些冲击,此时正双目紧闭,似乎昏迷了过去。 “崔离,崔离!” 阿离连连呼唤了两声却没得到回答,正惶惑时,头顶传来了祁伯的怒吼,顷刻之间,那打斗的烈度比之前陡增何止一倍,单单是空中传来的强烈威压,抱着崔离伏在地上的阿离就几乎抬不起头来。可她仍是奋力起身,护着崔离,闪到了一处花丛的背后。 那是现在的她还完全不能插手的领域,她只能担心地抱紧了身边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那劲风的声音方才突然消失。 这一刻,她慌忙抬起头,却只见祁伯已经稳稳落地。她一把将崔离打横抱起,高一脚低一脚地来到祁伯面前。 祁伯探手接过崔离,再一试呼吸,他就对阿离微微颔首道:“大小姐受了点惊吓,等醒了就好。” “她……没事?” 阿离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等看到祁伯再次点点头,看着崔离那安稳的睡颜,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擦了擦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 想到今夜这连续不断的变故,她横下一条心,低声说道:“劳烦祁伯对崔离说一声,我先走了。谢谢她今天邀我来家里做客,可我……我对不起她!” 阿离说完头也不敢抬,立时匆匆而走。可只是走出去几步远,她就听到了一个仿若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公孙姑娘,你既然没有不告而别,既然救下了她,那就没有辜负她。你放心,刘家上下只知道大小姐请回来一个魔种,不会知道你的名字。”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脚步微微一停,阿离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祁伯臂弯中睡得正香的小丫头,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便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也不知道是否祁伯有意安排,她沿途没有撞见任何人,甚至当来到崔府门口时,她恰是看见崔府的角门正开着,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她快步冲出了门,可就在选择方向时,却鬼使神差地往隔壁刘府而去。当来到那门楼稍逊崔府的宅邸门前时,她不但看到了冲天火光,而且还看到了那两排从门内绵延到门外长街上,清清楚楚的血脚印。 她一颗心猛然为之一颤,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脸上溅上了一滴液体。 这液体一滴一滴飞溅而下,阿离最初几乎生出了某种最恐怖的联想,可渐渐的,她终于惊醒了过来,慌忙仰头望去,就只见天空中竟是下起了雨。她不假思索的撑开了手中的牡丹花伞,继而就发觉,隔着伞里,自己依旧能看见伞面上绚烂多姿的牡丹图案。 哪怕曾经从危险的刘府飘落到崔府后花园,哪怕刚刚遭受过来历不明敌人的凌空一击余韵,它却依旧安然无损。 撑着花伞,大雨滂沱之中,阿离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天地。她伫立在那儿,看着死气沉沉,火光熊熊的刘府,想到了那个迎击敌人时撂下那句意味难明告诫的刘胡子,想到对方生死未卜,她忍不住有些难过。 然而,紧紧抓住伞柄,她终于完全恢复了平静。哪怕长街尽头马蹄声传来,她侧头望去,看到了那一队奔行而来的兵马,也没有多少惊慌失措。 又是一个雨夜,得到却又失去了一个朋友,欢喜、惶惑、苦涩、无助、悲伤……种种情绪汇聚在了一起,她终于又品尝到了曾经失去阿洛姐姐时的那种心情。 原来,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也几乎变成了自己正拼命寻找的阿洛姐姐。那个自觉出丑,心绪难明,最终不告而别,躲在不知何处废坊的阿洛姐姐。直到此时,她终于感同身受,这一刻,她之前一直掌握不好的牡丹花伞,此时终于仿若水到渠成一般豁然贯通。 长街上的兵马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刘府门前的花伞少女,然而,随着少女犹如精灵一般轻轻扔出花伞,那纤弱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夜色中,就仿佛原本就不曾存在。 而在远离长街的地方,接住花伞的阿离再次闪现出来,随即再次掷出花伞,凭空消失…… 虽然每次闪现之后,她还是无法掌握自己的落点,只能靠随机应变,但阿离还是平安抵达了一个完全无人的街角。 雨已经下得更大了,当终于精疲力竭地彻底停了下来时,她几乎握不住伞柄,只能用仅剩的力量收起花伞,背靠民宅的围墙缓缓滑落坐下,完全没在意雨水打湿了身体。 “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耳畔乍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离慌乱地抬起头,当看清楚那熟悉的银面具之后,她愕然张了张口,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跟着,她就只见老师取走了那把牡丹花伞,随即轻轻巧巧将其打开,又对她笑了笑:“走吧。” 那一刻,阿离几乎愣在当场——眼前的情景像极了当初雨夜老师出现时的一幕。她依旧懵懵懂懂地跟着他,漫步在这一场大雨中,仿佛天空中飘下的不是瓢泼大雨,而是春日中轻柔的花瓣。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恰好遭遇了这一场罪恶。”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金吾卫的刘胡子触碰到了埋藏在长安地底的黑暗,所以有人对他下了杀手。” “那我取的文书……” “那就是刘胡子得到的地底秘柬。原本我希望取走这件关键之物,避免这件事发生,但那些人来得急,手段狠,幸好你平安无事。” “可我……我欺骗了崔离。” “只要你愿意,她仍然会把你当成朋友。” 阿离却黯然摇了摇头,随即发现,自己此时正和老师并肩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而这并不是慈幼堂。她环顾左右,突然福至心灵地叫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老师的地方!” 银面具点了点头。他一手轻轻收起了牡丹花伞,而另一只手却摘下了那银面具。面具之下是清雅俊逸的年轻容颜,嘴角藏着淡淡的微笑,但最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微露霜白的鬓发。 仿佛是发现阿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突兀的霜白,他微微一笑,弹指间,那满头乌丝顷刻之间霜白如雪。 阿离顿时大吃一惊:“老师,你的头发……” “这才是我的真面貌。” “真面貌……”阿离又是欢喜,又是困惑。欢喜的是自己终于看到了老师的真正容貌,困惑的是,老师为何会突然对她展露真颜。 “在长安,有一座清幽风雅的牡丹小院,那里住着一位曾经受到过女帝召见,但却依旧整日和弟子弈棋,不问世事的牡丹方士。” 曾经听同学们提过那位神奇的牡丹方士,阿离顿时瞪大了眼睛。 果然,下一刻,她就只听老师轻描淡写地说:“我就是牡丹方士明世隐。” 惊讶过后,阿离终于想起了自己千辛万苦取得的文书。她顾不得去想老师就是明世隐到底代表着什么,连忙从怀中拿出文书,双手呈递了过去。 明世隐随手接过,却看也不看就拢入袖中,继而将牡丹花伞再次朝阿离递了过来,面上满是温润的笑意:“这长安城看似安乐祥和,然而,就如同你今天经历的,某些人的阴谋和算计,让长安的某些角落变得黑暗而危险。阿离,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不等阿离的回答,他的声音中就流露出某种锐利的决意:“难道不该如同铲除牡丹花下的杂草一样,把他们铲除?” 见阿离有些懵懂,明世隐便笑道:“罢了,你不用想这么多。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做成这桩任务,我就送你去能够完成你心愿的地方。现在,跟我来。” 明明应该狂喜,明明应该轻松,可阿离努力地想要扯动嘴角笑一笑,最终却是徒劳。 当看到明世隐转身前行,而大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阿离快走两步追上之后,终于渐渐反应了过来。她想到了今夜险些受伤的崔离,想到了那个对她疾言厉色却心存善意,如今却很可能已经没命的刘胡子,想到了刘府那一场不知是否会殃及崔府的火。 “老师,我想要找阿洛姐姐,可我也想要帮你,帮你铲除长安的那些黑暗和危险!” 明世隐转头望去,就只见背后那少女的眼神明亮而璀璨,就仿佛她那不染尘埃的琉璃心。 长安离歌(三)舞乐无双 这是一座看似很平常的小院。 然而,当按照明世隐的指点找到这个院子,随即带着几分忐忑轻轻推开那两扇不起眼的黑漆大门,怀抱牡丹花伞的阿离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是满园盛开的牡丹花,姹紫嫣红,黄绯其间,最显眼的却是群花丛中那一抹如雪一般的洁白。哪怕完全不懂得牡丹的品级,阿离依旧觉得,传说中牡丹方士的牡丹小院,就应该是这样花团锦簇。 清风徐来,馥郁的芬芳仿佛无处不在,原本就因为那处处牡丹而眼花缭乱的阿离不知不觉就迷失在了这铺天盖地的牡丹花丛当中,完全没注意到当自己踏进小院之后,背后那两扇黑漆大门已经悄然关上。 而直到这一刻,她方才听到了曲音。那声音最初清幽舒缓,引人入胜,等她听得入神时,曲音却又突然变得快速热烈,声声弦惊,直叫人心旷神怡,乐而忘忧。 直到那曲调再次变得缥缈悠长,似乎带着某种远去的意境时,阿离已经完全沉醉其中,难以自拔。可几乎一瞬间,曲调骤然终止,她立时恍然惊觉。 下一刻,一个人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高挑颀长,手持琵琶的年轻女子,云鬓花颜金步摇,华裳玉玔郁金裙,可那毫无瑕疵的绝艳脸庞上却只有清冷和漠然,以至于她明明只是伫立在那儿一言不发,却偏偏带来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你是谁?如何进入此地的?” 这声音冷淡得犹如冰刀,阿离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明明能够解释清楚,可满腹言语却仿佛全都堵在嘴边。 绝艳女子眉头紧皱,右手中指突然在琵琶琴弦上重重一拨。 面对那道破空袭来的锐利音波,阿离下意识地身子一侧,险之又险地躲过。可这仅仅只是开始,霹雳弦惊,那绝艳女子信手挥下,琵琶弦上,七八道音波劲气迸发而出,几乎同时扑面而来,阿离所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几乎被全数封锁。 情急之下,阿离立刻劈手掷出手中花伞,整个人则是借助极致的灵巧,闪躲掉了三四道劲气,眼看躲不掉剩下的那几道劲气时,她的身影骤然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然而,抓住伞柄现身出来的阿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再次听到了几声清脆的弦响。情知又有离弦音波袭来,她心头大骇,正想赶忙甩出花伞再次挪移出去,就听到了老师那熟悉的声音。 “玉环,她是我提过的阿离!” 阿离微微一愣,一时竟忘了那条条劲气即将临身。直到一股柔和的大力猛然间将她推出数步,随之听到了噗噗噗噗的暗哑声音,看清楚泥地上那一个个深深的小洞,她瞧向身边那位刚刚推开自己的,老师称作玉环的绝艳女子,忍不住头皮发麻。 真是好厉害! “你就是阿离?” “我是……” 说出这两个字,阿离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声音比蚊子叫都轻。于是,发现明世隐也已然现身,面上分明流露出几分鼓励,又羞又窘的她立刻挺直了胸膛。 “没错,我是公孙离!” 面对这么一个回答,高挑女子打量了一番公孙离,旋即微微欠身施礼:“我是杨玉环。刚刚差点误伤了你,对不住。” 原来这样的美人也会赔礼……阿离在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等听到明世隐说,杨玉环琵琶一绝,对舞技也极有心得时,她那满腔忐忑立刻变成了惊喜。 “老师放心,我一定练好舞!” 看到杨玉环淡然而立,阿离满脸兴奋,明世隐就轻描淡写地说:“我这牡丹小院不大,西厢房里已经有人了,阿离,今后你就和玉环一起住东厢房吧。” 阿离下意识地看向杨玉环,刚刚杨玉环那弹指间劲气齐飞的情景,让她不知不觉对人有些发怵,然而,她更怕对方出言拒绝。可下一刻,她就只见杨玉环用非常自然的态度点了点头:“好。” 到了东厢房,整理了铺盖和行李之后,阿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本待鼓足勇气和杨玉环搭讪一两句,可随眼一瞥,却只见杨玉环正在专心致志地调校琵琶弦,眼中仿佛根本容不下别的东西。那一刻,她那勇气不知不觉就褪去了。 嗯,她还是先去自己练舞,回头再好好请教杨玉环吧! 牡丹花丛中,阿离舞动花伞,试图找回曲江池畔那一场舞的感觉,可当东厢房中杨玉环的曲乐传来时,她那流畅的舞姿顿时乱了,举手投足之间,动作滞涩,手脚也不协调,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她还听到了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声。 情知杨玉环此时此刻还在弹奏琵琶,不可能在这,明世隐更不会这般态度,阿离不假思索地将手中花伞朝笑声的方向奋力一掷。 当她抓住伞柄瞬间闪现出来时,她就听到那笑声变成了一声惊咦,可定睛一看树枝上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她就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 “你是谁?” “弈星,也是老师的学生。” 少年说话一本正经,仿佛刚刚的笑声仅仅只是阿离的错觉。见阿离讪讪地收起了那把牡丹花伞,他就抱着双手,不急不缓地说道:“舞姬不懂曲乐,犹如跛足而行。” 阿离不服地反驳:“我是不懂,可我没说不学啊!” 弈星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许诧异:“那你怎么不去向杨玉环请教?” “我是看玉环姐姐很忙,所以才自己练一练……”阿离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心里却在想,当初崔离哼起歌谣时,她也同样会舞步错乱。要是刚刚这副狼狈样子被杨玉环看见,那太丢脸了! 弈星施施然跃下树枝:“换作是我,如果下棋时每局必输,绝不会继续徒劳地一局局去下,我会好好反省自己,找出自己的优势,然后一举把握胜机。” 弈星头也不回悄然而去,阿离咀嚼刚刚他那番话,却觉得似懂非懂。久久之后,她才轻轻用拳头砸了砸脑门,一时下定了决心。 听不懂就别想,等她能够在曲乐中舞动自如时,再去请教杨玉环也不迟! 阿离在牡丹小院的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开始了。 明世隐并不常常呆在这里,而是时常会失踪十天半个月,美其名曰游历,杨玉环和弈星都已经司空见惯。阿离却过了许久,才习惯没有老师的日子。闷头练习之中,她的机关术、刺击之术和魔道之力都在突飞猛进,练舞却一点都不顺利。 此时此刻,东厢房中杨玉环一曲终了,院子里,阿离也跳完了自己的伞舞,毫无仪态地直接坐在地上。她抱着双膝,眼前横放着那把依旧绚丽的花伞,心情异常低落,甚至当杨玉环又弹拨起一首曲子时,那明明很好听的曲乐,她听着却只觉得沮丧。 天天听着那绕梁不去的琵琶声,她却根本跳不好舞……她真的很有跳舞的天分吗?她倒是想过去向杨玉环请教,可每次看到那冰雪一般的容颜,她那勇气就冰消雪融了。 当这灰心丧气的情绪弥漫全身时,阿离突然想起了弈星之前说的话。他好像说过,如果下棋输了就不要一个劲闷头去下,要反省自己……可练舞还要怎么反省? 冥思苦想中,阿离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似捕捉到了一个念头。她急得站起来转了两圈,那念头方才终于明晰了。 如果不是傻坐着冥思苦想,而是好好地聆听,将那些琵琶曲一首一首都牢牢记在心里,将杨玉环弹奏时那些轻重缓急的节奏也都牢牢记在心里,等回头琢磨舞姿的时候,在心中重放那样的曲乐,如此是否可行? 想到就做,阿离立刻下定了决心,一把抓住花伞,缓缓闭上了眼睛。 专心致志聆听曲乐,阿离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第一次踏入牡丹小院,听到杨玉环的琵琶声时那种惊艳和迷醉,只是隐隐约约地,她还听出了一种宛若来自世外的清冷和出尘,那是一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感觉。 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整整三日,阿离没有练舞,而是抱着花伞在牡丹花丛中静静聆听。她没有注意到弈星依旧出现在屋檐上,出现在树梢上,少数时候默立片刻就悄然离去,多数时候也会自己摆出弈棋的架势——她只是努力地去记忆,去理解杨玉环的曲乐。 当这一天傍晚,回到东厢房时,看到正在保养琵琶的杨玉环,一直不太敢和人搭话的阿离突然忍不住开了口。 “玉环姐姐,你弹的琵琶很好听,能够让人遐想万千,但唯独听不出你自己的感情!” 正在轻柔擦拭紫檀琵琶的杨玉环抬起了头,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起伏:“感情?” 阿离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鬼使神差说出这么一句话。对上那一双清澈到似乎能看透人心底的眼眸,她情不自禁慌乱了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你弹的琵琶很动人,但那是……那是人力和技巧的极限,却听不出一丁点感情!” “你的喜怒哀乐,我完全听不出来!” 一口气说到这里,阿离固然畅快了,可面对杨玉环那不闪不避的直视,她却又有些忐忑,生怕对方一怒指责她吹毛求疵。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杨玉环的琵琶弹得很好。 就当她以为,杨玉环定然会直接翻脸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转身拿起了琵琶,继而眼神专注地盯着她:“我现在便弹奏一曲,哪里不好,你打断我。” 阿离顿时措手不及,尤其是看到对方径直坐下,十指翻飞,已然演奏起来时,她更是目瞪口呆。可犹疑不过片刻功夫,她立刻凝神细听了起来。 “就是这里,这应该是激昂之处,可曲声听似铮铮,其实那音律却带着几分疏冷……” “还有这,我听到这里只觉得冰雪皑皑,这流露的感情应该和曲子的调性不符!” 门外,弈星听到里头两个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由得暗自苦笑。 他不是听不出那仿若完美曲乐背后的缺憾,毕竟,精密运转的长安城都会因为某些缘故而出现滞涩和错误,但杨玉环却永不出错。那琵琶声就犹如世外之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那是因为日久天长,他早已熟悉了这个清冷同伴的关系。 没想到公孙离这么快就分辨了出来。 可是,杨玉环一旦认真起来的后果……弈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预感到今后生活的多灾多难。那不仅仅是公孙离,而且还可能牵连到他! 整整三个时辰,不停地听曲、评述、探讨……阿离已经彻彻底底认识到,自己那全由心证的挑刺多么站不住脚——可杨玉环却竟然当真了,还打算彻夜不休加以修正! 她哀嚎一声,把整个人都埋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可听到背后再次弦声一响,竟然还要重新来过,她忍不住拿起被子把整个人蒙住:“玉环姐姐,放过我吧,你的琵琶弹得很好,今后我再也不挑刺了!” 阿离曾经用蒙被子这一招哄住了阿洛姐姐,哄住了从前慈幼堂中那些和她同处一室的同学,但却完全无法应付杨玉环。一只纤纤素手将那一层薄被毫不留情地剥下,而精疲力竭的阿离被杨玉环强拉起来时,她忍不住犹如八爪章鱼一般牢牢抱着身下的枕头不肯放。 “不行不行,我困死了!” 直到背后传来了杨玉环的一句话。 “你帮我好好完善这些曲乐,之后我教你教坊的配乐舞步。” 阿离只觉得满身疲累一扫而空,哪里还用得着杨玉环伸手去拉,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神采:“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盯着那张姿容绝美,足以让每个女人自惭形秽的脸,阿离从床上跳下来,伸出右手,跃跃欲试地说:“那我们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离完全忙翻了天。 白天,是杨玉环手把手指点她教坊的那些舞步,甚至还有据说早已失传的《惊鸿舞》——当然,杨玉环声称自己并不擅长舞技,因此也只能展示自己曾经看过的那寥寥几个片段。 可即便只是几个片段,从前都是随心所欲跳舞的阿离,仍然为之大开眼界。 当然更多时候,每当一曲舞跳完之后,阿离就会听到杨玉环用悦耳的声音给她指出自己完全发现不了的问题,然后用她最不想听到的几个字作为结尾:“阿离,再练习一次。” 而在永无止境的练习之中,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舞姿渐渐能合上曲乐了。 而晚上,则是阿离一遍一遍听着杨玉环弹奏的琵琶曲,然后聚精会神地从中挑出感情不足,又或者感情不对的地方。但在此之前,为了更精准的挑刺,乐谱和曲子她都要努力去学。 如此日以继夜,最初相见时的那点小小风波,阿离早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每天的生活都是那样充实,根本没有留出时间让她再去胡思乱想。 当明世隐悄然回归这座牡丹小院的时候,春去秋来年岁疾,转眼已是又一春。这是他离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可看到弈星迎上前时,他却发现,这个一向颇为傲气的弈棋天才却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而他还来不及探问原委,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冲了过来。 “老师,老师!我学会了惊鸿舞!” 明世隐笑吟吟地看着那明显长高一大截的兔耳少女,正要夸赞两句,随即就意识到了公孙离说出了惊鸿舞三个字。他不由得有些意外:“惊鸿舞?谁教你的?” “当然是玉环姐姐!” 哪怕在离开时就深信阿离一定能练好舞,可此时听到这一声真心实意的玉环姐姐,明世隐还是倍感欣慰。而下一刻,他就看到那个姿容殊丽的女子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阿离的背后,盈盈施礼。 “我只教了几个片段,是阿离自己悟性好。而且,阿离也帮了我。” “是玉环姐姐厉害!”阿离一步窜上前,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老师,玉环姐姐的琵琶声扣人心弦,能让人看见最美丽动人的景,最朝思暮想的人!我就是帮了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见两人互相谦让,明世隐不禁莞尔。可瞥见一旁的弈星,他便开口问道:“弈星,你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没事,就是没睡好……”弈星瞥了一眼并肩而立,颇有些珠联璧合姿态的杨玉环和公孙离,到了嘴边的抱怨,最后还是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杨玉环和公孙离,一个曲似绕梁之音,一个舞如天魔之舞……他怎么静心下棋? 他甚至有一次悄然离开了整整七天,结果回来之后,这两个疯狂的姑娘还在那讨论舞乐,如果不是衣衫服饰有所不同,他还以为她们完全没挪动过! 既然满脸苦色的弈星不愿意说,明世隐也绝不会勉强自己的学生——当然就算他知道,和两个女孩子终于缔结了真情实意的友谊相比,弈星这点小小磨难,自然微不足道。 等到欣赏了阿离那一曲翩若惊鸿的《惊鸿舞》,明世隐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阿离,既然你练好了舞,你的愿望,很快就会达成了!”他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个弟子,轻描淡写地说,“阿离和玉环扬名长安之日,也就是尧天真正面世之时!” 平康坊的夜色就如同又一个白昼。 无数灯火将路边的各处乐楼点缀得光耀夺目,丝竹管弦声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天夜里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光顾,然后在曲乐歌舞声中一掷千金。 而在这挥金如土,堪称长安娱乐第一坊的平康坊,连日以来,有诗句广为流传。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然而,任凭好事者如何打听,可平康坊中那些歌舞姬中,既没有美艳绝伦的杨姓女子,也没有那个剑舞无双的公孙氏。 直到有一天,平康坊中一座不起眼的乐楼中,突然传来了一个琵琶声。那声音起初极其细微,可街头那喧闹的人声却非但没有将其掩盖,反而不断有听到琵琶声的人止住说笑,停下手头的事,甚至连店中正在表演的歌舞曲乐也为之暂停。 一时街上行人驻足,各处乐楼上,也有不少人探出头来张望。因为,那琵琶声不是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而是铿锵有力的杀伐之音,乐声入耳,人人只觉心头战鼓擂响,金戈铁马,就连醉汉都瞬间为之一震,更不要说是那些还清醒的客人了。 “银瓶乍裂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街上突然响起了两句诗,当看到那个大袖飘飘,风姿飘逸的白衣身影进入了那座小楼时,也不知道哪个眼尖的人骤然嚷嚷了一声:“是那位有名的牡丹方士!” “牡丹方士明世隐?他也会来平康坊?” “真的是陛下曾经召见过的那个牡丹方士?” 好奇又或者说好事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小楼门前,当发现之前缭绕整条小街的琵琶声,赫然是从此传出时,最前头的人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那两扇虚掩着的门。而紧跟着,他就看到了小楼中央犹如水银泻地一般的那团剑光。 被堵在门口的其他人不甘心,纷纷拥挤上前,顷刻之间,十数人就从门口涌入。可是,眼前尽是剑器破空的凌厉风声和凛冽寒光,耳畔充斥着杀伐的琵琶曲乐,纵使平日性情再急躁的人,也禁不住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那举世无双的舞乐。 当阿离全神贯注跳完那段剑器舞时,这才注意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围观——哪怕有过曲江池畔跳舞的经历,可这种事,说不上一回生两回熟。可是,看到一身白衣的明世隐含笑站在一旁,她顿时想到了自己的心愿。 要想扬名长安,让阿洛姐姐找到她,她就必须习惯眼下这一幕! 小楼门口传来了震天的掌声,那一天,曾经遍寻佳人杨氏和公孙氏而不得的人们,终于见识了两位绝世舞姬的诞生。 舞姬杨玉环和公孙离声震平康坊,小小的乐楼瞬间名声远扬。 而尧天的行动,也终于拉开了帷幕。这一夜,明世隐来到乐楼,亲口吩咐,盗取鸿胪卿李大人佩戴在颈项上的白玉瓶——传说那白玉瓶中,装着世间最奇妙的毒药。 阿离自然是跃跃欲试,然而,更让她斗志勃发的,是弈星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传说李大人背后,便是那个曾经在崔家隔壁做下血案的组织! 仿佛是看出了阿离的情绪,明世隐轻轻咳嗽一声,淡淡地说;“阿离,之前那一次是你的初阵,而这一次,是尧天的初阵。” 阿离顿时心中一凛。她自己的初阵可以说是意外连连,最终能够全身而退,那也仅仅只能归功于运气,以及老师在背后的庇护。但这一次可不一样! 论舞乐,杨玉环天分才情实在是太过出众,她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胜过,但是,论潜踪匿迹,小巧腾挪的功夫……她可是有经验的! 阿离知道,自己那初阵绝对算不上什么成功的经验,但她依旧想当然地认为,在这样的任务上,她一定能有所表现。果然,当吩咐完之后,明世隐单单留下了她。 “阿离,玉环天资卓绝,才情不凡,但是,她也有很大的缺点,那就是太过超然物外。她虽然比你大几岁,但你记住,要好好照顾她。” 从明世隐那里接受了这么一个任务,阿离理所当然地在那吩咐的照顾两个字之外,加上了保护两个字。她当初没有保护好阿洛姐姐,但这次,她一定会好好保护玉环姐姐! 连日以来,阿离和杨玉环的舞乐赫赫有名,但更出名的却是她们那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两人只在平康坊的这座乐楼中献艺,不接受达官显贵的邀约,不出去应酬。 又是一个高朋满座的夜晚,台上笙歌不绝,舞乐正酣,台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然而,角落中却坐着一个头戴帽子,落落寡欢的粗犷大汉。他偶尔往台上看一眼,大多数时候都是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仿佛只是纯粹到此借酒消愁。 只是,那死死握着酒杯,青筋毕露的手,却暴露出此时此刻人那绝不平静的心情。 终于,当乐声骤转急促,空中那手举花伞的少女舞姬如同陀螺一般急旋不停,引来下头无数喝彩时,大汉突然推桌离席,转身踉踉跄跄离去。只是在快要出门时,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睛赫然死死盯着阿离。 直到最终出了乐楼,粗犷大汉方才透气似的摘下了头上帽子,露出了两只醒目的熊耳,正是销声匿迹多年的阿洛。 那个雨夜,她成功潜入了废坊,最初所得极少,但凭着一腔悍勇,最后搏杀数人,成功得到了一批废旧机关,却也因此得到了黑暗的关注。她没有抗拒,顺其自然接受了招揽,也接受了考验,几次出类拔萃地完成任务之后,她已然独当一面。 可当她转头再去寻找阿离时,却发现小丫头已经不在异人坊!恨意欲狂的她很想杀人,可那个狡猾的老店主却给了她一张阿离托人捎来的字条。 阿洛姐姐,等到阿离名扬长安的那一天,你别忘了来找我! 摸了摸怀中那张至今珍藏的字条,阿洛不禁苦笑了起来。她听到了那舞乐无双的传闻,原本很早就想来,结果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她借助潜藏在长安地底的黑暗,磨砺出了一身本事,可他们却偏偏看中了光彩照人的阿离!好在她隐藏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姓氏,否则她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若是他们动用同为混血魔种的她来下手,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做? 乐楼中,阿离却没注意到角落中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奇怪客人,表演告一段落,她和杨玉环联袂出来笑脸送客时,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从雅座之中突然现身出来,抚掌大赞道:“怪不得连牡丹方士都吟诗赞赏,如此乐舞,绝世无双,真是我平生仅见!” 他在仆从的簇拥下傲然下楼,直接站在了高台之前:“我家兄长新园落成,可否请二位姑娘赏光表演一场?” 阿离不动声色地瞥了瞥杨玉环,随即就手持花伞,笑意盈盈地上前。在乐楼献舞已经有一个多月,从最初的羞涩不自在,到渐渐熟稔,再到如今大多数场合的应付裕如,少女为了照顾又或者说保护她的玉环姐姐,每次都主动揽下了出面待客的任务。 “对不住,我们姐妹二人从不外出献艺。”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中年人皱了皱眉,语气多了几分强硬,“我家兄长可是当朝鸿胪卿李大人,陛下最信任的宠臣!” 围观人群瞬间炸裂,当即有出身权贵家的年轻公子没好气地叫道:“什么宠臣,谁不知道陛下身边最得宠的是大理寺卿狄大人!” 中年人闻言却也不懊恼,似笑非笑地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大理寺看似位高权重,但干的都是些脏活累活,哪里像鸿胪寺乃是代表我泱泱大国的体面。更何况,大理寺只管那些重案大案,鸿胪寺却无所不管。就比如这座乐楼和在座诸位,也在鸿胪寺管辖之列!” 他拖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随后用一阵哈哈大笑声结束了自己的话。 怪不得老师说那个鸿胪卿李大人随身带着能致人死地的神秘毒药,能有这样一个自高自大,敢在平康坊就出言威胁他人的弟弟,这李大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阿离心中鄙薄,然而,刚刚欲擒故纵的效果,她却很满意,此时少不得假作为难,犹豫不决。至于旁边的杨玉环,因为阿离一再要求,将那些场面上的繁琐应酬都交给她,自然而然就保持了沉默。 于是,那自称李大人之弟的锦袍中年人,在阿离表示要考虑的情况下,竟然强硬地留下了一份拜帖,随即扬长而去。他这一走,刚刚被压制的众多贵公子这才呼啦啦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地数落着李家兄弟的劣迹斑斑。 其中提到最多的,便是鸿胪卿李大人的好色成性,品行不端。 阿离手持花伞,楚楚可怜地一一谢过众人,当有人正义心爆棚地提出帮忙解决此事时,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从前那规矩是我和玉环姐姐想当然了。从今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和姐姐可以接受邀约,出外献舞乐,其余时候则不出平康坊,如此也不用再得罪人。” 哪怕是原本打算当和事佬,预备拿出自家人脉资源来解决此事的名门贵胄,此刻听到这番话,也顿时为之失声。紧跟着,围观人群便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公孙离和杨玉环如此无双舞乐,谁不想请回家里去,为家中长辈寿诞以及各种喜庆节日增光添彩? 谁不想只有自己一饱眼福,让别人大眼瞪小眼根本看不着? 多亏了李大人的那个草包弟弟,他们这下可以如愿以偿了! 送走一群拍胸脯打包票,号称会护送她们前往李府的贵胄公子,其中还包括几个长安有名的年轻机关师,将乐楼那两扇大门关上,确定老师明世隐留下的结界已经再次开始运转,没人能窥探内中动静,阿离顿时除去了人前那副娇弱可怜的假面具。 她脱手抛出花伞,随之在空中握住伞柄,轻盈地转了两个旋儿,最终大袖飘飘稳稳落地,声音中满是雀跃和欢喜。 “等到完成老师这个任务,从今往后,我们尧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从那些权贵的家里打探消息,而且还是他们请我们去的!” 安平坊李府的新园会转眼就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两位新近扬名平康坊的舞姬应邀而来,前来赴宴的权贵只多不少,其中不乏往日讨厌应酬的公子哥随着家中长辈来凑热闹。 当杨玉环和公孙离乘坐奚车抵达安平坊时,甫一落地,两人就见到了曾经出现在乐楼的那位鸿胪卿李大人胞弟李十一亲自带人迎接——人当然是有正经大名的,但阿离哪里耐烦记这种讨厌的货色,因此私底下就只按照人的排行,称其李十一。 那一日李十一强硬地留下帖子,得知阿离的表态之后,便再次亲自登门邀请,照他看来,这是李家给足了面子。此时接到了两位舞姬,又用机关车把杨玉环和公孙离接到了新园门前时,他就夸耀似的让人卷起两侧车帘。 “这新园门前大街,我兄长让人特意整修过,若非如此,今日宾客盈门,那些平民百姓就没法往来了!” 阿离面上笑意盈盈,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间到底是何等盛况,就听到了一阵喧嚣扑面而来:“是公孙娘子!” “二位娘子真的来了!” 看到几个年轻贵公子想要突破李府随从的拦截涌上前来,阿离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冲着众人招了招手,这下子,几个贵公子顿时围了上来。 李十一见势不妙,慌忙吩咐下人赶紧护着公孙离和杨玉环的机关车进府,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几个贵公子纷纷亮出请柬,竟是大摇大摆地尾随了进来。而这些人压根没有做客的自觉,甚至还越过他和公孙离说话。 “公孙娘子,今天要跳什么舞?” “对啊,是伞舞还是剑器舞?” “李大人想看伞舞。”阿离笑看了一眼车外的李十一,两只优美的兔耳俏皮地动了动。 几个贵公子对视一眼,全都喜形于色。相比那煞气深重的剑器舞,公孙娘子的伞舞轻灵舒缓,当然更合他们心意! 而更外围看热闹的人群中,戴着帽子的阿洛眼见阿离已经进了门,不由得心烦意乱。她奉命来此协助,可混血魔种的身份却根本进不去这座新园,只能在此等候消息! 那些黑暗中的手段防不胜防,阿离真能应付得来吗? 直到登台前一刻,阿离也没能见到那位鸿胪卿李大人。虽说这就意味着她在心里筹谋的计划,至少废了一半,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是明世隐一直教她的事,因此她并没有太多的气馁,反而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 琵琶声起,先登台的杨玉环拉开了这一场任务的序幕。 阿离纵身一跃上了高台,却只是留给场下观众一个撑伞的优美背影。而在她这个角度,恰是能面对面看到抱着琵琶端坐的杨玉环。 只见人戴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犹抱琵琶半遮面,轻揉慢捻抹复挑,琵琶弦上满是翻飞的指影,分明拿出了十分的技艺。 阿离嫣然一笑,只是这绽放的笑容只有杨玉环看到,而且转瞬即逝。 撑伞少女倏然转过身来,花伞随人一个轻旋,那楚楚可怜的动人容颜立时映入了观赏的众人眼帘。可仅仅是惊鸿一瞥,人又再次旋身,留下了一个撑伞而立,引人无限遐思的背影。 正当无数观众忍不住痛恨起那把时时刻刻让他们难以看清楚公孙离的花伞时,曲声转疾,阿离脱手一掷,花伞顿时飘飞急旋,而她华服大袖,舞姿舒展,臂如腾飞之态,身若惊鸿之姿,仿佛随时便会飞天而起。 当花伞旋转之力渐渐转弱,眼看便要坠地时,少女足尖蹬地,整个人终于如观众所愿,腾空跃起。只是,眼看指尖便要够着那把近在咫尺的花伞时,她却仿佛失误一般,与花伞擦肩而过。 正当底下响起了惊呼声、惋惜声、嘲讽声……一时沸反盈天之际,明明身在空中,柔若无骨的少女舞姬袖中飞出一条飘带,恰到好处地缠住了伞柄。 飘带仿佛有灵性一般拽着花伞回旋舞动,而身处众人目光焦点的阿离,却时而抓紧手中飘带,时而突然松开,花伞因此而忽远忽近,她便如同逐伞的顽皮仙子,足尖一次次点地,身姿一次次腾空,可每次都和花伞失之交臂,时时刻刻让人提心吊胆。 哪怕常到平康坊那座乐楼看两人乐舞的贵公子们,也不禁全都捏着一把汗,但同时都大呼过瘾。这是他们也从未看过的全新伞舞! 而当弹奏琵琶的杨玉环弹奏转疾,清风吹来,那一袭面纱随风飘然落下时,四周围再次响起了欢呼和惊呼。 而主位上的李大人也同样满脸赞赏地盯着台上那翩翩舞姿,只是眼神清明,带着评估和审视。最终,他嘴角一勾,露出了笑容。 于是,等到杨玉环一曲终了,阿离手握伞柄盈盈伫立之际,李大人欣然站起身来,带头抚掌以表赞赏。 而随着他这一动作,掌声如雷,喝彩不绝。 接下来,长乐坊和平康坊那些著名乐班和歌舞姬相继登场,只是看过公孙离和杨玉环的舞乐,众人再也找不到那番兴致,气氛自然而然就低落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私底下窃窃私语,道是应该请那两位新晋舞姬再来压轴献艺一曲。 然而,众人的希望最终落空,这一场李府新园会,到底还是虎头蛇尾,草草收场。至于那些倾慕公孙离和杨玉环的贵公子们,又是打探,又是到李府前后侧门等候,得到的答复却是两位舞姬早早离开,一时不禁失望的失望,狐疑的狐疑。 可最终锲而不舍留下的,终究也就是寥寥数人。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在门前守候了一晚上的阿洛——她很确信,阿离绝对没有出来。 而别人口中早已离开的公孙离和杨玉环,此时此刻,却正在李府雅室受人招待。原本就带着目的而来,阿离自然有的是无限耐心和小心。即便侍女们殷勤送来了茶点,她却一样都没碰。 “二位今日辛苦了。” 阿离循声望去,就只见那个从前趾高气昂的李十一正满脸堆笑地引了一个人过来。那人身穿一件紫绛地团花对雁锦袍,腰佩玉带,带悬银香囊,乍一眼看去,却仿佛比李十一更年轻些,发间不见半点银丝,可再细细一看,额间却可见几道横纹,分明上了年纪。 而随着人靠近,一股馥郁的香味更是扑面而来。 年纪一大把却还特意将鬓发染黑,又喜欢熏香,传说中品行还不好,阿离心中大为鄙薄,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行礼相见,谦逊两句之后,便提出了告辞。对此,李大人只是微微一摆手,李十一就一声不吭悄然退下,两边刚刚伺候她们的侍女也都蹑手蹑脚鱼贯而出。 “我打算过几日邀请陛下来此游园,但却不知道内中陈设景致是否能和陛下心意。”李大人说着就悠然自得地轻捋胡须,轻描淡写地说,“如今时辰尚早,杂客散尽,二位娘子乃是难得的女客,今夜能否随我夜游新园,品评一二?如有不妥之处,我也好请匠人改动。” 他要请女帝来游园?阿离心中一动,瞥了一眼杨玉环,阿离在心中暗自嘟囔,面上犹豫了片刻,继而就点点头道:“李大人既然盛情相邀,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不过不能逗留太久,我和玉环姐姐还要回平康坊。” “好!” 李大人答应得极其爽快,等到出门时,就只见外间幽静无声,仿佛所有仆从都被屏退了下去。然而,在这分明是夜晚的时辰,空中却悬浮着一盏盏机关明灯,照亮了四面八方的建筑和脚下的路途。 阿离知道杨玉环不喜多言,再加上早早就在老师面前打了包票,尤其是接下来游园的一路上,她就更加抢过了所有话头。 好在李大人半点没有高官架子在前头引路,介绍各处楼宇花木景致时,妙语连珠,哪怕是阿离对人有所成见,却也不得不承认,站在长安城最高点的那位女帝,所用的大臣确实有点才能。 话虽如此,阿离却不会忘记自己的来意。她几次三番试图拉近距离,借机使出某些“小手段”,以便弄昏了这位女帝宠臣,拿到对方颈项上佩戴的白玉瓶。 可每逢关键时刻,李大人要么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突然打岔,要么就是有别的下人突然出来,一次次浪费了大好机会,恨得她咬牙切齿。 一行三人游园将尽,却到了一处水渠,渠边一座画舫正静静地停在那里。李大人施施然登船,转头见公孙离和杨玉环并未犹疑就相继跟上,他那始终微微勾起的嘴角,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袍袖轻轻一挥,船中机关运转,竟是自动驶离了岸边,缓缓顺着水渠前行。 来长安的一路都是陆路,而到了长安,坐过奚车,也坐过机关车,阿离却还是第一次坐机关船在水面上航行,因此不由自主为之分心,好奇地向外间看去。只见水渠四周也漂浮着一盏盏明灯,渠边树木花草也挂上了彩灯,夜色中,那景致赫然美不胜收。 可紧跟着,她就陡然觉得眼前一花,脑际竟也是一阵恍惚,等再回神时,她便发现李大人竟是一手按着舱壁某处的灯台。 糟糕!有诈! 几乎与此同时,舱顶两张网骤然下落,兜头兜脸朝两人落下。 阿离下意识地打算掷出手中花伞,可即将出手之际,她却觉得整个人一阵乏力,随即竟是不由自主地屈膝半跪在地上,被那从天而降的网罩住了全身。慌乱之下,她赶忙去看旁边的杨玉环,却发现人亦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境遇。 她抬头怒瞪李大人,正要喝骂,却只见人收回按向灯台的手,笑容可掬地说:“二位一路闻着我的断念香,到了这里,便是我的瓮中之鳖。” 阿离气得火冒三丈:“你做梦!” “中了断念香,从今往后就是我手中的棋子,府中的门客。,为我耳目,替我办事。至于外间那些说我性好渔色的传闻,不过是我的障眼法而已。” 李大人双手拢在袖中,不慌不忙地踱步上前,随即在杨玉环面前驻足。 “虽说你们不过是平康坊中的卑微舞姬,但你们能够接触到无数权贵子弟和机关师,必定可以派上大用场!” 眼见李大人缓缓伸出手去,阿离一时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完全忘了浑身酸软,反抗乏力,竟是怒喝一声道:“不许你伤害玉环姐姐!” “嗯?”闻听此言,李大人放下了右手。 眼看阿离以手撑地,一点一点挣扎起身,到最后竟然真的摇摇晃晃站直了身子,李大人顿时呵呵一笑,手指轻轻一弹,那高处垂下将阿离包裹住的丝网骤然收紧。 发现自己被细网被牢牢包裹在其中,就连最后一点动弹的余地都没了,阿离只觉热血上涌,不但没有因此放弃,甚至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撕扯丝网,哪怕那只是徒劳的挣扎。 直到几乎狂躁到发疯的她看见对方终于丢下杨玉环来到她的面前,而丝网也骤然放松了些许,她这才努力恢复了几分平静。 老师教导过,遇到变故要冷静……一定还有办法的! “虽说琵琶舞姬这曲乐算得上一绝,可我更喜欢你的伞舞,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再加上你这倔强的个性……啧啧,若是你去探听消息,一定比这清清冷冷的琵琶舞姬更有用!” 鼻尖隐约嗅到了一股牡丹花香,然而此时,阿离完全懵了。无论乐舞和容貌,她都觉得自己完全及不上杨玉环,可李侍郎竟然说她更有用……等等,这和有用没用没关系,李大人真的不是好色如命,于是方才胆敢对她们下手,而是想挟制她们为他效命? 呸,痴心妄想! 可就是再恨,再悔,阿离也一时动弹不了。就在她眼看李大人走近,简直气得快要发疯时,说时迟那时快,她突然听到了杨玉环那一贯清冷自持的声音。 “阿离,孤鹜断霞!” 听到声音的刹那,阿离忘了自己身处细网紧紧围困之中,而且又因为中了那所谓的断念香而身体酸软,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将手中花伞往外推去。然而,在这狭小的丝网空间之中,她完全不知道这把花伞是否仍然能奏效。 然而,花伞触碰到刚刚那撕扯无效的细网,那细网竟是寸寸断裂,花伞随之脱困飞出。这一刻,阿离登时心头狂喜,随即方才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眼见李大人竟是疾掠而退,她不假思索地撒出了一大把枫叶。 面对扑面而来的一把枫叶,原以为胜券在握的李大人虽说大袖一甩,拂面劲风和片片枫叶瞬间激烈碰撞在一起,可那把最先飞出的花伞却先发后至,回旋之际带着一股巨力,瞬间将他推出去老远。 而这一刻,这位所谓的女帝宠臣却展露出了真正的实力,他双肘一横架在面前,没有被阿离这骤然一击给直接拍飞,而是飞快地稳住了身形,双袖连甩,道道劲风平地而起。 然而,破困而出的却不只是一个阿离,另一边的杨玉环信手一挥,琵琶弦上也迸发出道道劲气,不但瞬间击破了那细网,而且还将袭向阿离的几道劲风给拦截了下来。 这下子,李大人再也维持不住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了。他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不是中了断念香吗!” “敢打我们的主意,我打死你!” 此时此刻,阿离已经完全陷入了凶暴状态。从花伞的落点闪现出来,一把抓住了伞柄,她再次甩出了一把枫叶。 铺天盖地,片片带着杀机的枫叶如同龙卷一般袭来,李大人冷哼一声,袍袖上下翻飞,整个人竟是如同背生双翼一般腾空而起,可下一刻,一把花伞就凌空而至,飞速转动之间,悍然将他击落在地。 一招霜叶舞建功,阿离压根来不及计算花伞转动的轨迹,只是直接一把枫叶,糊了刚刚挣扎起身的李大人满脸。 眼见恼羞成怒的李大人怒吼一声,身上迸发出凌厉的劲气,阿离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所幸杨玉环琵琶弦上一道劲气迸发,在花伞上轻轻一推,阿离这才险之又险地抓住了那把径直朝自己飞来的花伞,一把掷出,等再出现时,她早已在李大人周遭那瞬间爆开的气团之外。 发现有玉环姐姐为自己照顾后路,嘻嘻一笑,兔耳少女终于兴高采烈了起来,想都不想便是又一招孤鹜断霞…… 一长串连击之后,晚云落的印记层层叠加,不时爆开,小小的画舫之中赫然是金光万道,瑞气千条,绚烂多姿的枫叶四处飞舞,花伞轻灵回旋,看似唯美的一幕,实则却是凶残到了极点。 抱着琵琶的杨玉环眼看阿离压着李大人打,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干脆就抱着琵琶站在一旁,时不时为兔耳少女拾遗补缺,顺便观赏阿离一个人围殴李大人。 当李大人那一身原本花团锦簇的锦袍被打得破破烂烂,人也显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时,阿离正要补上最后一击,结果却突然膝盖一软,竟是屈膝半跪了下来。这一刻,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口气打出太多大招,已然为之脱力。 “臭丫头,没力气了吧!”李大人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此时不由得气急败坏骂了一声。 阿离刚刚出了一口恶气,此时被人一骂,她登时眉头倒竖,可偏偏失去了反击能力,身上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正在这时候,她就只听到一阵铮铮的琵琶声。 她愕然望去,就只见杨玉环抱着琵琶一跃腾空,整个人撞向了刚刚那原本释放细网的舱顶。刹那之间,舱顶就犹如纸糊一般,完全破碎开来。 漂浮半空的杨玉环十指连环,奏响了手中琵琶,随着那激烈的曲调,道道音波劲气四散飞溅,首当其冲的便是李大人。 这下子,还没来得及重振旗鼓的李大人顿时再次陷入了被一个人围殴的窘境。更狼狈的是,他对杨玉环那琵琶音波攻击完全不了解,哪怕一再拼命翻滚,却赫然发现法术攻击无处不在。 直到身上伤痕累累,他方才意识到,除非能脱出那宽广的攻击范围,否则他就只能硬抗。 而这时候,盘膝坐下正在调息的阿离却觉得一股生机从天而降注入身躯,整个人顿时活力百倍。 “玉环姐姐,你的长恨歌最棒了!” 阿离惊喜地叫嚷了一声,抓起花伞便再次向李大人疾攻了上去。于是,刹那之间,破烂的船舱之中枫叶乱舞,花伞回旋,魔音四散,气流爆散,就仿佛上演了一场最盛大的舞乐表演。 而站在新园一处楼宇的屋檐上,静静伫立的弈星不时凌空拨动棋子,耳听得李府之中处处传来了爆音,上下人等被调度得疲于奔命,无法分心他顾,轻松写意的他自然能常常分心,看向那一隅之地的画舫战局。 可看到最后,傲气如他,也不禁有些牙疼。这两个凶残的姑娘,她们想过如何善后吗? 而借着弈星的调度,轻轻巧巧躲过李府守卫,靠近了水渠的阿洛,则是又惊喜,又失落。惊喜的是阿离能够保护自己,失落的则是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毫无意义。 有了可靠的同伴们,阿离还需要她这个堕落黑暗的阿洛姐姐吗?想到这里,阿洛不禁悄悄转身,熟稔地没入了那一片黑暗。 画舫上,阿离再次用出一招孤鹜断霞,成功把李大人拍飞。眼看这位女帝宠臣犹如挂画一般深深陷入了舱壁,完全动弹不得,她又解气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微微颤动了两下,随即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糟糕,这下如何善后? 而挂在舱壁上的李大人此时已经气若游丝。他愤恨地瞪着面前重新恢复柔弱姿态的兔子舞姬,见人为难地跑到那个琵琶舞姬身边小声询问,虚弱的他不禁色厉内荏地叫道:“别以为你们就赢了!我是朝廷重臣,你们这是犯了死罪!” 见阿离顿时怔在了那儿,以为她已然投鼠忌器,他便厉声叫道:“你们根本不知道惹上了谁,但凡被我们盯上的,从来没有人能逃掉!” “我们?谁是我们!” 话音刚落,李大人眼前一花,那个板着脸的撑伞兔子舞姬再次出现在面前。吓了一跳的他慌忙喝道:“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要知道,就连金吾卫的刘胡子都满门被灭……” 下一刻,那把花伞骤然一合,随即就重重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原来当初的事是你们干的……害得我险些露馅,害死人家那么多人,我打死你!” 砰砰砰……杨玉环嘴角上翘,随即又迅速垂下,因为几下砸昏了李大人之后,阿离竟然直接撕开了人的衣领,粗暴地拽出了那个小巧玲珑的白玉壶。还没等这个冒冒失失的丫头打开白玉壶的盖子,她立刻闪身上前,玉手一伸,直接抢过了阿离手中的东西。 “玉环姐姐!” 杨玉环完全没理会阿离的抱怨。她径直打开塞子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就泰然自若地盖上了塞子,对目瞪口呆的阿离沉声说道:“这应该就是断念香。” “这就是老师说的奇妙毒药?” 阿离吃惊极了,而这时候,她终于想起了刚刚那神奇的脱困。她一下子醒悟了过来,连忙质问道:“玉环姐姐,你不怕断念香?” “任何迷香和毒物都对我无效。”杨玉环说出这句话时,就仿佛吃饭喝水一般平常。见阿离那眼神分明流露出难道是你救了我的疑惑,她就补充道,“救你的不是我。” “咦?” 杨玉环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银香囊。和李大人悬在腰间玉带上的那只银香囊相比,这一只乍一看朴素无华,阿离上前好奇地闻了闻,却发现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牡丹芬芳,正是她在被那细网裹住之后曾经闻到过的香味。 杨玉环这才解释道:“这是老师亲手所制,能解大多数毒药迷香的牡丹王香。” “是老师给的?” 阿离先是惊讶,随即是懊恼,最后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信心满满接下任务,自我幻想能照顾保护杨玉环,结果最后……别说最初的使命了,她自己都要杨玉环和老师相救! 就和当初一样,她自以为能照顾阿洛姐姐,结果却反而害得人撒手离去! 就在她那长长的兔耳朵也几乎耷拉下来时,却突然觉得耳朵传来了一种温润的触感,随即又有些痒。她慌忙抬头一看,却发现杨玉环正在揉捏她的耳朵! 这下子,小小的兔子舞姬顿时慌乱极了:“玉环姐姐,你你你……” “阿离的兔耳朵很好看,捏起来也很柔软。”说出这句话之后,杨玉环放开手,一贯清冷的表情也仿佛因此柔和了几分,“你不用放在心上。老师对我说,你既然叫我玉环姐姐,那我就该好好照顾你。” 咦?不是让我照顾玉环姐姐吗? 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老师给骗了,阿离险些一蹦三尺高。可当看到杨玉环突然拢手身前,对自己行了一礼,她又完全懵了,竟是晚了一拍才赶忙上前阻止。 “玉环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阿离,谢谢你照顾我。” “不不不,我压根没有做到!”阿离简直慌乱极了,一个劲地回礼不迭。 杨玉环嘴角浮现出极其寡淡的笑容,尤其是看见阿离双颊生霞,那红晕甚至蔓延到了耳朵上,她似乎觉得自己那颗对外界种种从来都没有任何感触的心微微动了一下。 “阿离,你已经扬名长安了,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阿离只觉得胸腔中满溢着幸福和感动。她下意识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杨玉环,泣不成声地说:“谢谢……谢谢玉环姐姐……” 当弈星悄然落在画舫上时,看到的就是这双美相拥的一幕。虽说觉得自己很多余,但当看见杨玉环倏然看过来时,他还是不得不咳嗽一声,随即用最平静的声音说:“该走了,这里的残局,自然有大理寺收拾。” 意识到弈星来了,阿离慌忙擦干眼泪转过身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大理寺?” “对。” 弈星嫌恶地瞥了一眼依旧挂在舱壁上昏迷不醒的李大人,轻描淡写地说:“大理寺早就注意到了他,只是那些中了断念香的女子都死心塌地,不可能出来指证。如今有这断念香实物作为凭证,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可他和李府的人会不会反咬我们一口?”阿离依旧不放心。 “李府的人对外声称你们早就回去了,而且李十一还自作聪明,让人伪造了你们上奚车离开安平坊的假象。所以,你们有不在场证明。至于他们日后在大理寺交待的那些口供,你们不用担心,老师自有安排。” “那刘胡子的灭门案……” “李大人背后的人事很复杂,查起来相当艰难,老师说,就交给大理寺吧。” 阿离有些不甘心地低下了头,可随之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侧头一看,却是杨玉环:“阿离,走吧,我们回家。” 先是微微一愣,阿离立刻神采飞扬:“嗯,我们回家!” 眼看杨玉环和公孙离这一大一小携手而去,弈星默立船头,心中非常确定,哪怕李府案发,大理寺一定会派人查问她们两人,但这一夜的舞乐无双,杨玉环和公孙离的拥护者一定会多上无数权贵子弟,而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她们作证。 怪不得老师说,她们越是光彩照人,尧天的光才能洒满长安。 长安离歌(四)光暗之影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直叫人慵懒不想动弹。 所以,平时活泼好动的阿离,此时此刻就趴伏在窗台前的书桌上,舒心惬意睡得正香。而被她压在双手之下的纸上,隐隐约约流露出几点墨迹。 悄然过来的杨玉环伸手想要抽出那张纸,可用了一点力气,纸张却纹丝不动,而阿离也依旧香梦正酣,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大理寺的人来查问了!” “什么,人在哪?玉环姐姐你应付一下,我先走了!” 瞧见阿离一跃而起,随即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得没了影,杨玉环这才拿起了桌上那张被压得皱巴巴,甚至还沾着某种可疑湿痕的纸。见明世隐要求阿离一天写一篇的反省书寥寥不过几十个字,而且通篇都是耍赖和狡辩,她不禁摇了摇头,折好之后便放进了袖子。 “跑得这么快,我还没说大理寺今天换了人来查问,你未必能从后门顺利溜走……” 说到这里,杨玉环骤然停顿,那清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迷惑。似乎……自从遇到阿离之后,一向寡言少语的她,渐渐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李府那桩惊天动地的案子过后,李大人固然身陷囹圄,但拿到新园会献艺名单的大理寺,却派人逐一拜访了那天去过李府的所有舞姬和乐班,阿离和杨玉环自然也在问话之列。 然而,李大人、李十一,乃至于李府所有在新园会后还见过她们的下人,全都奇妙地忘记了新园会以及之后那个时间段内发生的所有事,如此一来,她们当然安若泰山。 所以,大理寺第一次派人来,阿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着性子敷衍了半天。第二次大理寺派人来,她就有些不耐烦了,但好歹还是没有给人甩脸色看。等到第三次第四次,她就托词不见,到最后干脆就不负责任地把人撂给了杨玉环! 也是这次一波三折,乱七八糟的任务之后,阿离才发现,杨玉环哪怕确实不擅长待人接物,但有时候这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优点。至少,大理寺那些人在杨玉环面前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每次只能碰一鼻子灰。 可这就害得她被当成了好捏的软柿子! “我才不陪你们浪费时间呢!” 嘴里哼着杨玉环改动过好几次的惊鸿调,阿离笑意盈盈地从乐楼后门闪了出去。 这座乐楼原本就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前门尚且并不起眼,后门就更加少人进出了。因此,优哉游哉的她完全没料到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从这里溜出来!” 吓了一跳的阿离慌忙连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面前是一个长着一对奇特大耳朵的矮个小子,瞧着顶多八九岁的年纪。心里犯嘀咕的她正仔细端详对方那奇特的形貌,矮个小子却大摇大摆上了前来。 “初次见面,我是李元芳,大理寺第一号金牌密探!” 阿离不可置信地比划了一下对方那身高:“就你这小不点,还金牌密探?” 她的笑声明显激怒了李元芳。人威吓似的扬起手来,五指之间寒光毕露,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这带着几分杀机的动作完全不相称。 “喂喂喂,大家都是混血魔种,你难道这点眼力都没有!本密探已经成年了,比你可大多了!” 阿离这才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心中想起了阿洛姐姐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有些混血魔种,年纪和外貌并不相称。 而李元芳的滔滔不绝,却还刚刚开始:“世间对混血魔种向来喊打喊杀,可只有长安城收留了我们,让我们能够养活自己,自在生活,难道我们不应该给予一点力所能及的回报?鸿胪卿李大人的案子……喂,你听我说完,别跑啊!” 虽说应付过好几拨大理寺的人,但阿离从未见过这么啰嗦的公职人员,此时想也不想拔腿就跑。然而,她素来以灵巧敏捷著称,可这一次却偏偏遇到了对手,她又是绕圈子,又是钻暗巷,可就是甩不掉背后这个牛皮糖。 虽然她还带着那把花伞,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动用这最后的武器。 虽说她和玉环姐姐出道时,老师明世隐对花伞进行了调整,如今伞面能够自由展现出各种图案,不会因为那绚丽的牡丹图案被人记住,可某些技能她仍然自觉地尽力隐藏。 因此,眼看实在是没办法了,阿离索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直接站住转身,满脸委屈地瞪着背后那矮小的李元芳:“大理寺的名头了不起吗?你有完没完!” 兔耳少女当街而立,满脸气愤的姿态顿时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妇人当即拄着拐杖快步上前,却是一把拉住了李元芳,恰是语重心长。 “元芳,想追人家小姑娘,那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光靠死缠烂打是不够的!想当初我家那口子追我的时候,那可是十八般武艺……” 眼见更多三姑六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支招,李元芳顿时大感头疼:“我没有……” 趁着李元芳被几个大娘大婶团团围住,阿离顿时长舒一口气,赶紧就一溜烟跑了。 于是,等到李元芳好不容易赌咒发誓解释清楚,自己只是找人询问不久之前发生的一桩大案,绝不是追女孩子,几个年纪一大把的妇人将信将疑让开路时,李元芳却发现,那个可恶的兔耳舞姬已经不见了! 甩开了李元芳,阿离知道大理寺的盘问只怕不会因此罢休,她连忙匆匆赶回了乐楼。还没来得及开口,杨玉环就递上了一张请柬。 阿离接过请柬一看,眼睛便为之一亮:“地工坊加入了造物坊群,今天有几家业者派出精兵强将划界比试,所以坊主请我们去表演?” 阿离还是第一次听到划界比试这种新鲜的名词,可最近被大理寺缠得心烦,她原本推拒了不少邀约。可此时此刻,想到李元芳还可能上门,她立时有了主意。 “玉环姐姐,反正最近大理寺纠缠不休,不如我们就乔装打扮去地工坊看热闹吧!” “为什么要乔装打扮?” “我可没心情去地工坊献艺,这样,我们在门上贴一张布告!如此一来,邀约的人就算失望,也只会怪大理寺不会怪我们!” 阿离在杨玉环耳边嘀咕了几句,见人还在犹豫,她就直接先下手为强。随着她鬼鬼祟祟地到乐楼正门转了一圈,那两扇关紧的大门上很快就多了一张布告。 “鉴于大理寺密探频频造访,故而本楼歇业十日?这是无耻的污蔑!” 当李元芳再次回到乐楼大门前,看清楚那张简简单单的布告时,他顿时暴跳如雷。可他刚准备出手撕掉这可恶的东西,就突然感觉到背上传来一股恶寒。他有些僵硬地往左右看去,就只见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正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这一刻,他想起自己向狄大人主动请缨时,狄大人那意味深长的提醒——“元芳,她们是如今平康坊中最出名的舞姬,要以礼相待,不要让人说大理寺恃强凌弱,明白吗?” 听到一声怒喝,眼见已经有人率先冲了过来,口中还嚷嚷着打倒可恶的密探,李元芳登时哀嚎一声,抱着脑袋拔腿就跑。 恃强凌弱……狄大人你错了,现在弱的人是我啊! 身为最讲原则的大理寺公职人员,我可从来都不对平民下手! 最终,李元芳平安脱离,代价是不可避免地被那些贵公子顺手砸了几个果子,几颗鸡蛋,早上穿出来的那一身行头全都毁了。 回到大理寺的金牌密探用自己最擅长探听秘密的招风大耳朵发誓,一定会用最快速度找到那个狡猾的兔子魔种,可随之就接到了一个任务。 “有人打算利用地工坊的划界比试闹事?而且幕后之人和李大人以及之前刘府灭门案有关?狄大人放心,我元芳出马,一个顶俩……” 阿离却不知道李元芳的目标竟然和自己完全一致。坐上奚车和杨玉环来到地工坊,哪怕乔装易容,又戴上了轻薄的面纱,但她和杨玉环并肩而行,依旧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为此,阿离不得不拉着杨玉环避开人群。当来到了某处僻静的角落,试图搭讪的人总算没了。可她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的安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弱弱的声音。 “姐姐,你要下注吗?” 阿离恼怒地回头,发现背后站着一个怯生生的瘦弱小丫头,乍一眼看去八九岁光景,恰是和初进长安的自己年纪差不多,她立刻和颜悦色地问道:“下什么注?” 大概是因为阿离长相甜美,声音柔和,瘦弱小丫头渐渐胆大了一些,摊开双手让阿离看左右手中颜色不同的琉璃珠子:“就是赌这场划界比试的输赢。蓝色珠子是买寒门机关师李思赢,红色珠子是买士族机关师崔信赢。划界比试之后,赢了就可以去兑赌金!” 听到是赌,阿离有些迟疑,但面对小丫头那渴盼的眼神,她却又有些不忍:“那……多少钱一颗珠子?”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那戴着面纱的兔耳少女,小声说道:“十金。” “这么贵?” 阿离惊呼了一声,可看到对方顿时神色黯淡,她最终还是掏出了钱袋子,可挑选珠子时,完全不懂两个机关师谁厉害,她就很随意地挑选了红色珠子。 眼见小丫头喜笑颜开揣着金子一溜烟抛开,一直没开口的杨玉环却突然叹了一口气:“阿离,你太轻信了。” 阿离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冲动了一些,可是,想起刚刚那小丫头的眼神,她却不愿意去想对方会有恶意:“长安城好人多,她不会骗我的。” 然而,当两人来到另一处人潮汹涌的赌坊,眼看无数人拿着金子,挥舞钱券投注,又看到人喜笑颜开捧着一堆红珠又或者蓝珠出来,甚至都不用细问,阿离就从赌坊门口嚷嚷叫卖的人口中得知了事实。 “一颗珠子是一注,一注一金,买定离手,回头划界比试有了结果,崔信赢,买红珠的便是赢三倍,李思赢,便是赢一倍,平局则是庄家通吃。” 其他的话阿离没在意,但一注一金四个字,她却听得清楚。一时间,兔耳少女面色阴沉,突然转身就走,可下一刻就被杨玉环拽住了手腕。 “阿离,不过十金而已,算了吧。” “我不是心疼那十金,可她不该骗我!” 阿离忿然挣脱了杨玉环,转瞬就犹如游鱼一般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当终于来到了人流较少的一个角落,她握住了伞柄,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试一试曾经用来寻找阿洛姐姐,和花伞的机关术相辅相成的魔道法术。 虽然从老师那里学会了,但她还没有机会用过。 可下一刻,她就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讨嫌声音。 “啊哈,你竟然在这!” 发现是李元芳,阿离立刻扭头就跑,可背后随之传来一声低喝。 “喂,你给我站住,你再跑我就嚷嚷平康坊舞姬公孙离在此!” 阿离刚刚疾奔出去的身影一下子顿住了。她旋风似的转身怒瞪李元芳:“你敢耍赖!” 李元芳理直气壮:“我就是想代表大理寺找你好好问话而已,谁让你先耍赖的!” “你是狗鼻子吗?竟然一路追我到地工坊!” “我的耳朵比狗鼻子灵多了!”话一出口,李元芳就觉得自己吃了亏,顿时更加恼火了起来,“我是奉命到地工坊公干,这里有人筹谋闹事,而且和李大人的案子有关!” 阿离见李元芳立刻闭嘴,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虽说按理来说,她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她到底忍不住,急忙问道:“什么叫和李大人的案子有关?” 故意泄漏情报给阿离,眼见人真的起了兴趣,李元芳自觉计谋得逞,刚要继续一点点地用消息来勾出阿离关于李大人案子的口供,那个刚刚还很感兴趣的小丫头突然撇下他就闪。 阿离原本是打算设法套出李元芳的情报,可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远处刚刚骗过她的那个小丫头一闪而过,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把李元芳抛在了脑后,急忙追了上去。 可她这才追出没几步,背后就又传来了那个烦人的声音:“喂,你跑什么跑……等等,你追的这小丫头我认得!” 原本正在围墙上飞速疾奔的阿离瞬时停步转身,后头匆匆追上来的李元芳连忙急停,却因为冲势太快,收势不及,直接从墙头一个倒栽葱掉落地上。 瞥见那个小丫头还没跑远,阿离从墙头一跃落地,没好气地叫道:“喂,能不能起来,否则就扔下你了!” 李元芳一骨碌爬起身,才拍打了两下,见公孙离迅速往前追去,他急急忙忙赶上,嘴里却依旧没个停:“那个小丫头在大理寺有案底,骗过很多人,你可别打草惊蛇!” “可她不该骗我!” 李元芳原想说骗你算什么,可前方公孙离怒气如此明显,他可不想招惹这丫头,缩了缩脖子就继续说道:“你要想报仇,那就更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她背后的人控制了很多孤儿,而且和我要查的案子可能有关系!” 阿离脚下微微一顿,随即又再次蹑上了前方那个小丫头,头也不回地问道:“李大人的案子?” “没错,也许还有金吾卫刘大人的灭门案子。那是长安很多无头案的幕后黑手!”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从公孙离口中套出话,李元芳并不吝惜拿出情报。果然,下一刻他就发现,前方少女舞姬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起来。当下,他立刻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这小丫头骗过你,确实很可气,但她每日所得,十之八九都要交到控制她的人手里,而那个人上头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黑手。长安太大,黑暗隐伏,不论是魔种孤儿还是普通孤儿,生存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阿离顿时觉得胸中高昂的怒火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但那并不是就此压下,而是反而静静燃烧得更加炽烈。 虽然爱说爱笑,没心没肺,可她也有不容许任何人触碰的逆鳞。她是做不到让天下再也没有颠沛流离的孤儿,但她绝不能容忍有人利用孤儿来做罪恶的勾当! 见阿离终于放弃了前面那个小丫头,徐徐转过身来,李元芳的招风大耳动了动,那张原本就可爱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真挚笑容,“所以,我希望公孙娘子能够全力配合大理寺,把这些十恶不赦的罪人绳之于法!” 虽然拿出了八分诚意,十分演技,但鉴于之前公孙离那些古灵精怪,出人意料的举动,李元芳对自己这番话的效果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可这一次,他听到了非常爽快的回答。 “好,要怎么配合,你直接说。只要我能做的,我都可以帮忙去做!” 当地工坊的坊主迎来公孙离和杨玉环时,那简直是狂喜。之前去送请柬的第一拨人说杨玉环并未答应,第二拨人去了回来后,又说乐楼门前贴了闭门告示,他原本已经不抱希望,谁知道峰回路转,那两位名扬长安的舞姬已经来了! 于是,当那犹如仙乐的琵琶声骤然响起,接着一个舞姿蹁跹的兔耳少女从天而降时,有去过平康坊的人顿时嚷嚷了起来。 “是平康坊的公孙娘子和杨娘子!” “坊主竟然能请到她们!天哪,难道地工坊不是隶属于造物坊群,而是娱乐坊群?” 阿离手持花伞盈盈落地,广袖飘飞,星星点点的牡丹花瓣从天而降,一时带来了更大的欢呼。笑容甜美的她掷出花伞,那绘着代表地工坊图案的花伞在人群中旋转了一圈,八根伞骨的末端垂吊的铃铛互相碰撞,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但亮相之后,阿离却楚楚可怜地盈盈一礼:“我和玉环姐姐今天不是来献舞的。地工坊坊主盛情相邀,请我们来给这场划界比试做个评判!” 尽管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但两个舞姬和其余评判一块落座高台,台下众人借此一饱眼福,最初的抱怨也就变成了叫好拍掌。 然而,在那如痴如醉沉迷于舞乐的观众当中,阿洛却是又惊又怒。她完全没有想到,阿离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更没有想到,身边那个讨厌的瘦高个眯着眼睛欣赏了一番公孙离和杨玉环之后,竟是仿若无心似的说出了一番让她心惊肉跳的话。 “想当初悄悄溜进刘府偷东西的那个小丫头,转眼间就这么楚楚动人了!啧啧,李大人也算是老手中的老手了,可非但把这两个上面指名要拿捏在手中的丫头给放走了,还把自己给陷进了大理寺,简直废物!” 阿洛竭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说:“若是你们早说下手的是李大人,我进李府接应,也不至于大理寺的人突然赶到,我却被堵在李府新园之外。” “此次地工坊划界比试下注,你安排得井井有条,上次若是换了你,说不得这个公孙离早就落在我们手里了!” 说到这里,瘦高个便似笑非笑地盯着阿洛:“所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一会儿闹起事端之后,你若是能趁机拿下她们,我做主对上头进言,那座即将下沉的废坊划给你!” 哪怕竭力抑制,阿洛仍然觉得一颗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如果想变强,这是在那个庞大黑暗世界更进一步的最好机会,然而,她的感情却不容许她做出那样残酷的选择。 那是阿离,从小和她相依为命的阿离! 她踌躇片刻,淡淡地说道:“那好,说话算话!” 瘦高个意味深长地看了阿洛一眼,欣然点头道:“那就分头行事!” 阿洛抬头看向舞台,看向光彩照人的阿离,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离,终于就要真正见面了! 一场舞乐给新坊带来了无穷关注,从随从口中得知,更多狂热喜爱两位舞姬的人们正乘坐奚车乃至于花船朝地工坊赶来,而背后的赌局更是增加了一大批投注者,新鲜出炉的地工坊坊主自然喜出望外。 有了阿离和杨玉环的助兴,接下来的两位机关师出场时,那自然是万众瞩目。而崔信和李思也都得知了增加两位评判的内情,登台之前,主动含笑致意。 阿离象征性地颔首还礼,眼睛却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李元芳的身影,她被那小子三言两语挑唆来当这个评判,还美其名曰打入敌人内部。然而,那个小矮子却被狂热的围观者完全淹没,就算是她的利眼也完全找不到。 “到底是赫赫有名的机关师,李思看来是赢定了!” “崔信在士族机关师里也颇有名气,说不得还有杀手锏!” “若是买崔信赢,一倍的赌注可得三倍的赌金,就算这样,也没几个人押注他赢。” 捕捉到这番谈话,阿离循声望去,见是两个年长的评判,她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可随之就听到了杨玉环的声音:“那个李思要输了!” 阿离慌忙朝正在激斗的两个机关师看去,哪怕她之前丝毫没有关注,此刻却依旧一眼就发现,那个机关师李思正在操控的几个机关物突然接二连三爆开,只剩下了唯一一个正在苦苦支撑。虽说她买的是那颗赌崔信赢的红色珠子,但发现战局如此离谱,却也不禁遽然色变。 顷刻之间,战局就成了一面倒。眼看李思那最后一个机关物彻底损毁,阿离顿时怔怔,可随之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声。 “作弊,作弊!” “李思的那些机关物一定被人做了手脚!” “划界比试的赌局是坊主背后支持的,一定是他在捣鬼,他想黑了大家的钱!” “这种偏心士族机关师的黑心坊主,要来何用!” 此起彼伏的叫嚷之后,就是巨大的喧哗,一瞬间,原本正为各自支持的机关师摇旗呐喊的观众们瞬间被点燃了怒火。眼看有愤怒的人爬上机关师比试的高台,继而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潮简直如同流水一般涌了过来,阿离登时面色一变。 首当其冲的两个机关师同样面色煞白,但紧跟着,他们便显示出了机关师对付危急关头的本能。李思背上展开一对机关双翼,瞬间将其带入高空,而崔信脚下则是多了一对滑轮,人也飞速地脱离了高台,然而,他们遗留在高台上还来不及收走的机关物却被人潮踩得粉碎。 这个时刻,阿离终于找到了那个奇怪的大耳朵小子,可是,人虽说竭力跳起身嚷嚷,却根本弹压不住汹涌的人流,就仿佛巨浪中随时会翻船的小舟。 而她瞥了一眼身边,只见那个志得意满的坊主此时已经完全震惊失神,一旁则有年纪一大把的评判吓得失魂落魄,如果说他们就是幕后黑手,那简直完全不合格。虽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她再也无法坐视,直接霍然起身。 “玉环姐姐,这样下去要出事,拜托你了,让大家安静下来!” 见阿离打开花伞,飘然飞起,杨玉环看也不看四周围那些慌乱的评判以及坊主贵宾,淡然自若地奏响了手中琵琶,恰是一曲《清平调》。 那曲调不似之前舞乐时的慷慨激昂,声调中平,曲音舒缓,再加上阿离花伞凌空,彩袖飞舞,身姿曼妙,巧笑嫣然,自然而然便带来了一种抚慰人心的效果。 随着琵琶声覆盖的区域越来越广,眼看那些被挑唆起来的观众稍稍平静了下来,阿离稍稍舒了一口气,继而又听见耳畔传来了杨玉环的声音:“阿离,那个大耳朵小子悄悄走了。” 阿离循声望去,见那一对招牌大耳朵的金牌密探果然正逆着人流往相反的方向走,她顿时气坏了。而这时候,耳边的提醒声更加善解人意。 “你要去就去吧,这里有我!” 有了杨玉环这话,阿离深深吸了一口气,袖中那四个常常用来珍藏舞蹈时所用牡丹花瓣的锦囊全部弹开,在她挥袖舞动之际,高台上突然下起了一阵比之前何止更盛大一倍的花瓣雨!而沐浴在这场花瓣雨中,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兔耳少女清脆的声音。 “智慧明静,心神安宁!” 顾不得去确定自己这一招当头棒喝的效果如何,趁着那纷纷扬扬的花瓣雨遮挡众人的视线,阿离脱手向李元芳离去的方向掷出手中花伞,随之整个人便完全消失。 而李元芳当察觉背后动静有异时,扭头一看,却发现一把花伞对着自己当头砸下,这下子登时大吃一惊。他慌忙一骨碌滚地闪开,赶忙解释道:“我不是跑也不是耍你,我发现那个煽动闹事的家伙了!” 阿离手中的花伞在距离李元芳脑袋只差一点点的距离骤然停下。 她把花伞收回背上,冷着脸说:“那就别废话了,我们快去追!” “咦?办案的时候不能带民间人士……啊,不不不,你是协助者,大理寺最优秀的协助者!” 眼看那绚丽的花伞就这么停在鼻尖之前,李元芳无奈举手投降。 行走之间,他那招风的大耳朵不时微微扇动,既带起了风,也将风中的细微声响一并收拢了起来。 “一会你千万听我的,那个指使者也是混血魔种,但看着不像大人物,能擒贼擒王,还是要擒贼擒王……” “你有完没完,就你这样的大理寺小喽啰,还想着擒贼擒王!” “谁是小喽啰!我说了我是狄大人最信任的金牌密探!” 斗嘴归斗嘴,李元芳的寻人技能,确实有独到之处。他看似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一条条看似杂乱无章的巷子中乱转一通,最终一个闪身出来时,却牢牢锁定了那个正朝某条断头小巷走去的粗犷汉子。可正当他想要赶上前去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身后气息不对。 他立刻扭头,却只见素来如同春花一般鲜活绚烂的公孙离,此时仿若化作了没有生机的泥雕木塑。 “喂喂,你怎么回事!” 阿离瞬间从极致的惊愕中回过神。她瞪着李元芳,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定她就是那个煽动闹事的人?” “当然,我怎么可能认错人!”李元芳品出了某种危险的苗头,立刻加重了语气说,“这家伙在大理寺也有案底,正是她这几年操控那些孤儿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公孙离,这不是你该掺和的,你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公孙离非但没退,反而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掠过,竟是不管不顾朝对方直冲了过去!这下子,他顿时吓了一跳,伸手一捞却抓了个空,只能慌忙去追。 然而,当阿离冲进那条狭窄的小巷时,她却发现,人竟是凭空消失了! 阿离本能地一怔,可跟在后头的李元芳却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随即越过她,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小巷尽头,继而纵身一跃,凭空消失无踪。 面对这诡异情形,阿离微微一愣就回过神来,等快步赶上前之后,她便发现,原来尽头的地面恰是有一口深井——之所以觉得是井,而不是洞,是因为井口乃青砖所砌,与地面平齐,但内中却黑暗幽深不见底。 然而,想到刚刚那个刻骨铭心的背影,哪怕历经数年,那体形已经和记忆之中的阿洛有了很大变化,可她不可能忽视那对曾经给她带来无穷欢笑的熊耳。 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进入,随即张开了手中花伞。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但花伞在手,她下坠的势头降低了不少。当脚踏实地时,阿离却发现地下没有半点淤泥,而是坚实的硬地。四周围一片黑暗,最怕黑的她心里咯噔一下,随之就想起了当初老店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阿洛姐姐就是去了一个地下废坊! 而老师则对她说过,在繁华的长安地下,埋葬着无数废坊,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在这些废坊安居乐业,也有人因为各种缘故流落到此,而这些还不曾被万象天工彻底回收的废坊,最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鬼市。 纵使老师明世隐这样仿佛无所不知的人,却也坦言对那个地下世界所知甚少。 “喂喂,你怎么没头没脑地跟进来了?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吧!” 李元芳那啰啰嗦嗦的声音再次响起。阿离听风辨位,突然伸出了手一捞,准确抓住了李元芳的领子。不等人抗议,她就低声说:“快带路,只要找到那个人,你就算留我,我也不会呆在这!” 对于李元芳这样混合了飞天鼠特点的混血魔种,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本来就是如鱼得水,他却没想到公孙离一个兔子魔种竟然会如此固执和逞能。 然而,几句争执过后,发现阿离赫然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到底是不情不愿地贡献出了逃生所用的勾索让人拽着,又再三提醒她放轻脚步,这才走在了前头带路。 而这一次,他却再也没有闲工夫啰嗦。地工坊这座问世不久的新坊,他已经探过好几次,在那条断头小巷中绝对没有那么一口古井。 如果眼下这条坑道是因为长安坊市缓慢移动而出现的地下鬼市入口,这就麻烦大了。 走在地下的阿离同样没了那爱说爱笑的兴头,黑暗、压抑、疯狂……走在这种憋闷的环境中,她只觉得一种天生狂乱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到前方传来了两个人低沉的说话声。 “地工坊的事我已经办成了。” “很好,赌局突变,民愤难平,坊主易主就在瞬息之间!你做事就是利落!” “少废话!钱呢!” “啧,你手下那些为你渔利的小家伙们也不少,怎么还这么看重钱?和钱比起来,这世上更重要的是能够呼风唤雨的权力!” 听到人赫然是靠着孤儿吸血渔利,阿离只觉得又伤心又难过,她一把丢下之前用来跟着李元芳前行的那条勾索,顺着声音来处直接扑了过去。 觉察到公孙离的行动,李元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刚刚那两个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只觉得不像他们追击时凑巧撞上,更像别人在蓄意引诱。这说话的两个人里头,必定有一个和公孙离关系密切,否则她不会这么冲动! 此时,公孙离都冲出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黑暗的空间里瞬间爆开了一团明亮的光芒。这一刻,无论是说话两人组,还是跟在阿离身后窜上前的李元芳,全都猝不及防,瞬间失去了视觉。 丢出那个机关物制造光亮的阿离,也同样好不到哪去。 然而,明明处在最激烈的情绪中,但她的心却极其平静。 制造光源以便看清敌人,然后快速进攻,这是明世隐曾经教过她的。她知道自己在这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眼睛同样受不了这强光的刺激。 但是,她已经不再像当初在金戈楼取文书时一般稚嫩,她不是要看清楚对方的位置,要争取的,只不过是对方猝不及防的这点空档。 知道李元芳也必定尚未恢复,这会儿不虞被人察觉她的底牌,她朝着某个方向疾冲了过去,先后两把枫叶脱手掷出。 那是她听声辩位,判定的两人大概所处位置,以及这点时间之内,他们能够闪避以及逃脱的范围。果然,这一把试探的枫叶须臾就得到了反馈,她听到了两个几乎不分先后的闷哼声,一个处于左边不远处,一个却处于右边更远的地方。 很显然,两人在那机关物爆开后就立刻分开了。 可阿离却舍近求远,因为那个距离她更远的地方,赫然是阿洛的声音。哪怕那音色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但刚刚她听到,那说话的口吻和习惯却依旧一模一样。 她终于找到她了,她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那么决绝地离开,为什么不来平康坊找她,为什么……在刚刚在台下明明已经看见她之后,却依旧煽动人闹事,毅然不顾弃她而去! 循声追去,阿离脱手掷出了手中花伞。回旋的花伞带出道道劲风,瞬间将在她先前枫叶一击之下已然疾奔逃走的阿洛重重推向了背后的土墙。 她很清楚阿洛的个性,虽然从前每每会因为她的撒娇而屈服,但那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要想问出这些年发生的事,唯有用自己的实力让她服气! 正当阿离再次抓起一把枫叶,想要一鼓作气施展连击时,原本遭到劲风拍击而翻滚不定的阿洛突然爆喝一声,旋即一个千斤坠,整个人屈膝半蹲,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地上,稳住了身形。 紧跟着,她粗壮的身躯陡然巨变,最后竟是成了一头目露凶光的巨熊。眼神凶狠的巨熊盯着追击而来的少女,高高扬起了粗壮的熊掌往地上重重一拍,顷刻之间,地上升起了一道环形的土墙,竟是将阿离和李元芳完全分割了开来。 散发光亮的机关物依旧漂浮在半空中,而阿离此时已然恢复了视力。她抓住花伞漂浮在空中,眼见巨掌袭来,她却仿佛痴了一般,不闪不躲,怔怔盯着那庞大的身影,盯着那熊耳旁边的一道伤痕,甚至完全没听到远处李元芳的大声嚷嚷。 她下意识地吐出了七个字:“阿洛姐姐,为什么?” 步步逼近的巨熊顿时停了下来,但却沉默不语,很快,那进击的步伐就再次为之重启。 而另一边,和阿洛说话的瘦高个先到一步,直接把打算去援救阿离的李元芳堵了个正着。听到阿离的声音,他顿时得意大笑了起来:“公孙离,你果然被阿洛诱来了!当初在刘府放跑了你,李纪这个鸿胪卿又坏了事,被你逃过一劫,今天既然到了这里,你休想跑!” 说到这里,瘦高个猛然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的啸叫。听到这声音,半空中的阿离顿时觉得脑袋都几乎要疼得炸裂了开来,顿时难以抗拒地直直坠地。 相形之下,听力敏锐的李元芳似乎就更加糟糕了,大耳朵小子面色惨白半蹲下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双被手肘和蹲下动作完全遮盖的眼睛里,却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公孙离,留在这黑暗之中,成为我们的一员吧,就和你的阿洛姐姐一样!阿洛,快,拿下她!” 骤然接到这个指令,阿洛化作的巨熊低吼一声,随即猛然纵身扑了上来。那几乎撕裂心扉的下一声嘶吼却死死堵在了嘴边,她只能在心中拼命狂呼。 阿离,我知道你看似娇弱,但有一颗坚强的心,快,站起来! 面对那泰山压顶的巨大黑影,阿离咬紧嘴唇,右手死死抓住了随她一块落在地上的花伞。虽然那无所不在的啸叫声让她难以集中注意力,可在杨玉环那天籁魔音之下熏陶了这么久,又经历过李府大起大落的一幕,她早已今非昔比。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再次撑开了花伞。 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使出任何战斗用的机关术又或者技能,而是一面轻声哼唱童谣,一面挥动花伞跳起了舞。而合着歌声,伞上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不知不觉,竟是将那刺耳的啸叫硬生生压下去了几分。 那舞动的少女近在眼前,巨熊的身形一下子缓慢了下来。 哪怕兔耳少女那舞动花伞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巨掌扬下,很可能一击奏效,然而,她却不愿意打破这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怎么会忘记那首在混血魔种中代代相传的歌谣,当年,正是她一遍一遍教给小小的阿离,可阿离却从来都嚷嚷太难了学不会。然后,每逢晚上,那个小小的兔耳女孩却一定会软磨硬泡,让她用这首歌谣来哄人入睡。 而在简陋的住处,在曲折的路上,在山间,在密林,阿离那兴之所至的舞,是她在那段艰难日子中唯一的救赎。 既然堕入黑暗保护不了阿离,那么就舍弃自己,成全阿离吧!大理寺既然已经追踪到此,她上头那些人也许逍遥不了几日了! 巨熊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决绝,原本四肢着地的身形陡然拔高,一时竟是双足站立,两只宽大的熊掌凌空下扑,那方向赫然是冲着正在翩翩起舞的阿离。 看着那扑面而来的攻势,手持花伞的阿离那微微发白的脸上,却流露出了微微笑意。 少女的花伞瞬间掷出,花伞转出一圈,两圈……但那微不足道的打击在巨熊面前,却如同挠痒痒。 当转动的花伞绕开巨熊正面,恰恰好好落在了它背面的视线死角时,阿离心中默默计算完毕,眼睛一亮,不等巨熊转身,便迎面撒出了大把枫叶,竟是仿佛打算悍然正面硬抗。 听见那土墙之后的打斗动静,原本满脸阴沉的瘦高个顿时得意一笑。 舞乐动人心,但那打动的只是心智脆弱的普通人,如阿洛这般早已将整个身心卖给了黑暗的人,又怎会被这区区舞乐打动? 他停下了那大耗元气的尖声啸叫,正打算腾出手去对付那个没用的鼠耳小子,谁知却听到了比刚刚自己那声音更刺耳的尖啸声。 他还根本来不及探究那到底是什么,就遭到迎面而来的重重一击,但这仅仅是开始,几乎是刹那之间,随着尖啸,他竟是连续遭到一连五击。 当好不容易挣扎回神,看清楚袭击自己的赫然是一把飞速转动,锋锐无比的飞轮时,他就发现,面前那个没用的鼠耳小子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 几声犹如爆炸一般的巨响之后,瘦高个遍体鳞伤,砰然倒地。 “蠢货,我早就认出了你,之前就防着你的鬼泣之音,当然塞住了耳朵!谍影重重,再加上无间刃锋的效果,滋味不错吧?” 而李元芳在片刻的耍帅之后,来不及去看那丰厚的战果,直接往土墙那边的方向用力一掷飞轮。虽说他其实不擅长近战,可总不能眼看那位绝色舞姬就这么倒在熊掌之下! 然而,就当他穿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堵土墙,接住飞轮现身出来时,却只见巨熊身上瞬间爆开四击,一时血花四溅,而那巨掌却在痛苦的嚎叫声中完全垂下,竟赫然收回了本来预备好的一击——虽然那一击就算使出,也必然会落空。 因为巨熊背后,兔耳少女手持花伞骤然现身,伞影飞舞,枫叶其后。 当巨熊最终颓然倒地时,眼神中却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鬼影败了,她也败了,这就足够了! “阿离,对不起。” 当公孙离盈盈落下时,正好听到巨熊模样的阿洛喃喃说出这几个字,刹那之间,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在那趴倒在地的巨熊身边蹲下,眼看巨熊那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 她颤抖地伸手想要抚摸那曾经最喜欢的顺滑毛皮,可当发现现出原形的阿洛衣衫碎裂,她慌忙想要解下自己的外衣替人遮掩,可一件披风比她动作更快地飘然下落,盖在了阿洛的身上。 随之而来的,就是李元芳的一声咳嗽。 “我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呼叫支援?”虽说刚刚已经借助那机关物的照明,分辨清楚这只是一条曾经通往地下鬼市,如今却被废弃的断头地下暗道,但李元芳却很清楚,这依旧不是久留之地。 “好。” 阿离径直上前,吃力地扶起了地上的阿洛。当发现根本搀扶不起来时,她干脆改扶为背。 既然终于找到了苦苦寻觅已久的人,那么无论她这些年在干什么,如今又成了什么样的人,她都要把人带走。 回程的路上,阿离背着阿洛高一脚低一脚走在前面,为此不得不努力留意脚下,以免两人一块绊倒。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她不再是当初矮小瘦弱的阿离,已经能背负得起任何沉重的东西。 而在她背后,小小的李元芳毫不费力地拽着瘦高个的衣领一路拖行,每逢人发出呻吟,似乎要醒来的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补上一拳。只是看向少女舞姬时,他却不禁有些头疼。 眼看前方渐渐露出了深井入口的光亮,李元芳不得不开口试探道:“公孙娘子,你把她带出去之后,准备怎么办?她可是大理寺追缉的重犯!” 阿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足足许久,背负着阿洛的她这才继续一步步前行:“当初,阿洛姐姐因为一点小错而无法面对我,于是便一走了之。现在,我再也不会让她重复从前的错误了。” “但是,当初她固然犯了错,可也是我不懂事,伤了她的心。老师说过,无论什么错误,都应该去面对!所以,我也有我的责任。” 阿离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那细密的汗珠,仿佛察觉到了背上阿洛那瞬间变得沉重的呼吸,她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会送她去大理寺,但是,我要和你们一起,问出她这些年做过的事情,然后替她一件一件去弥补,那些孤儿,我会救他们,照顾他们!” “你就不怕她背后的人因此盯上你?” “他们不是已经盯上我了?” 已经到了井下的阿离转过身,嫣然一笑,那一线天光将她的脸照得晦暗不明,可李元芳能够感受到的,却只有那少女那灿烂如同阳光一般的锐意。 “那些黑暗,必须要铲除!” 长安离歌(五)长安春日 坚实的木栅栏两侧,一面是华丽的舞姬,一面是待罪的囚徒。 然而,待罪的囚徒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坐着,眼神呆滞地注视着外间那华丽的舞姬细心地替自己修剪手指甲。她没有徒劳地问为什么,因为华丽的舞姬背负她离开那条废弃的地道时,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阿离从来没有嫌弃过她! 直到阿离认真地打磨了她的所有指甲,收起一样样工具,随即一如既往将一盒点心交给了旁边监视的大耳朵小子,随即站起身时,阿洛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以后不用来了。” 正要转身离去的阿离顿时站住了。她没有转头,没有争吵,而是认认真真地说:“阿离一直都会来。” “接下来我要听从大理寺的指令做很多事情,不方便再见你。”阿洛沉声说出一句话,眼见阿离慌忙转身看向自己,这些年来几乎就没有笑过的她,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我做错的事情,我亏欠的孤儿,我自己弥补,用不着你越俎代庖。阿离,去做你的事,有朝一日我洗清罪孽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阿洛姐姐……” 阿离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四个字,见囚牢中的阿洛已然转过身背对着她,她方才死死抿紧了嘴唇,突然扭头盯着李元芳。直到把人看得发毛,她才突然转身就走。 抓耳挠腮的李元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追上去。 追上去说什么?那个长安有名的鬼影变成了傻子,刘府的案子问不出来,李大人的案子也没有后续,于是我说服了你家巨熊大姐戴罪立功,帮大理寺去侦破长安城那地下的黑暗,然后你就安安心心在平康坊当你的舞姬,别继续逞能? 那他非得被这急脾气的小丫头揍得满头包不可! 至于公孙离竟然有一身好技艺之类的疑点……咳咳,早知道她老师是明世隐,他就不费那个劲了——人早就上了狄大人黑名单第一位! 阿离心事重重地走出了大理寺大门。 那个自称金牌密探的大耳朵小子很厉害,那位传说中的狄仁杰狄大人,更是威严天生。好在,大理寺给阿洛姐姐留下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阿洛姐姐已经找到了,为什么她却觉得心头空落落的? “阿离姐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畔,阿离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却只见一个俏丽的双鬟少女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颈项上赫然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金项圈。 当那少女直接扑向自己时,原本尘封在记忆之中的图像倏忽间解锁,原本可以轻松躲开的阿离顿时愣在了当场,任由人紧紧抱住了自己。 “崔……离……” “阿离姐姐,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崔离稍稍松开手,面上满满当当都是欢喜:“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声,可家里就是不放我去平康坊,还说那里太乱!幸好听说你最近天天来大理寺,我就来这找你了!阿离姐姐,你这两年过得好不好,你看,我长高了很多!” 当少女推开几步,轻盈地转动身躯时,阿离终于笑开了。她一把拉过崔离,仔仔细细地端详,最终也展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崔离,要不要看我跳舞!” “当然要!”崔离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一把拉住了阿离的手,“阿离姐姐,再到我家做客吧,我家里人都想看你跳舞!” 不远处的屋檐上,明世隐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侧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杨玉环,又瞥一眼若无其事的弈星,恰是微微一笑。 “我们的阿离,真的长大了。” 长安漫游 第一章 年轻的商人之子(英雄:马可波罗,作者:魔性沧月) 朱雀大街贯穿整座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市,笼罩在朝霞的辉光中。 如今正值秋季,收获的季节让城外的农人在田间一年的劳碌得以变成沉甸甸的铜钱,再换做茶米油盐。 每年的这个季节,各地的商贾都活跃起来,运送大量的货物往来长安,连带来自五湖四海的豪侠、佣兵、冒险者亦是越发多地涌入长安,从中谋取利益。 各坊市的店铺营生,也得以更加红火,人们有了钱,自然可以惬意地买上暖融融的丝帛,换上最体面的衣服,提着武都来的冰糖蜜饯,益诚来的薄纱轻罗,挂着平和的笑容串街访友。 一支商队,满载着货物自清晨起就入了城,直向西市而去。 马车上的挡帘被掀开,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仰望着那环绕长安城的连绵不绝的机关城墙。 穿越巍峨的朱雀门,与守卫严密的武侯鼓楼,沿途有无数整齐排列的机关坊市。 各式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的货物,前所未见的机关楼阁,都让这双眼睛的主人,应接不暇。 忽然,他来到了一处充满特色的坊市。 在这里,他能看到本地独具一格的社火百戏,亦能看到云中各族充满异域风情的鼓吹弦索。 有混血魔种当街乱窜,有商人领着车队寻找落脚处,还有佣兵豪侠,大马金刀,行走在机关楼阁之间。 甚至每隔一条街道,就会有雕成日塔形状的高大石柱,上面被掏出了许多洞窟,其中供奉着各式雕像,还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绢布彩带与灯盏。 那双眼睛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快速翻页,随后惊喜地反复对照。 笔记的纸面上手绘着一连串简笔画,外面巍峨大气的机关楼阁与充满雕像的高大石柱,赫然就是笔记中所描绘的地方。 “找到了!这里是……父亲来过的地方。” 他嘴角上扬,抬手从腰间摸出一顶黑色礼帽戴起来,盖住微微翘起的金黄色头发,帽檐下露出一副清秀俊逸的年轻面貌。 哗啦一下,他掀开了幕帘,张开双臂一步垮了出去,站在驾车的位置,把车夫吓了一跳。 他笔直地沐浴在阳光中,礼帽上的望远镜在愈发炽盛的朝阳下,闪闪发光。一身红黄相间的异邦贵族服饰,穿搭奇异,竟不对称。 “父亲,我终于追随您的足迹,来到了这座东方机关城。” 年轻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依稀见到父亲的背影,漫步于这座充满活力的机关城。 “马可波罗,你跑出去做什么?西市还没到呢!”车厢内,一名脑满肠肥的富商探出头来,操着一口古怪腔调的海都话。 名为马可波罗的年轻人走回车厢,兴奋地询问:“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富商随口道:“长安啊。” 马可波罗将笔记翻过来,手指着上面的图案:“我是问这里!” “怀远坊,上面不是写着的嘛?”富商指着图画上的三个小字。 “唔?”马可波罗立刻将笔记收回,坐靠在对面。 “原来如此,这是长安的文字,我还以为是雕像上的刻痕。”马可波罗抚摸着笔记上的小字,细细地记住它们的笔画。 这本笔记是父亲早年间四处经商,从各处搜集的珍贵知识的手抄本,每页都配上了手绘图。 前半本还很普通,用的都是正常的记录方法,可从这一页开始,就见不到一个海都字了,且更像是画下了见闻。 没想到,图画中竟然藏着东方文字。 东方的文字结构独特,美妙如画,若以特殊的方式将笔画融入绘图中,不认识字的当然看不出来。 “这种充满线条艺术的美丽文字……原来父亲将要说的话,都隐藏在了图画里。” 马可波罗翻阅着一张张图案,仔细地扫视着,想从里面看出字来。 抱着这种想法,果然就瞧出了许多可疑的地方,发现好几处极可能融入了文字笔画的图案。 “可惜我学习东方的语言才两个月,文字更是刚刚开始接触,父亲记录了些什么,我无法辨识出来。” “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帮我翻译,只能自己尽快学会东方的文字了。” 马可波罗的欣喜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平静,默默将笔记收好。父亲如此隐藏文字,这里面一定藏着很重要的线索,不得随意示人。 他没有将笔记交给对面的富商帮忙识别,哪怕对方是自己唯一认识的精通海都语言的东方人。 眼下这支商队,是马可波罗踏上东方大陆后,率先合作的一群人。 商队的首领人称‘钱老大’,经商多年,常常与海外商旅打交道,久而久之学会了海都话。 钱老大的商队收购了马可波罗从西方带来的货物,并带着他来到长安城,双方是商业合作关系。 马可波罗会的那点粗浅长安话,就是从钱老大身上学的。 然而经过这些天的接触,马可波罗发现钱老大,不是什么正经商人。 “到了!停车!” 钱老大扯了扯被腰间肥肉吸进去的丝绸,晃着臃肿的身体走下马车,招呼商队的小工们开始卸货。 西市专供来自八方万邦的商旅交易,充满异域风情,熙熙攘攘,到处是喧闹声,与摩肩擦踵的行人。 四周高耸的机关楼阁雕琢着古朴瓦饰,朱红色的栏杆在阳光下泛着光辉,奚车于其中飞快攀爬,行驶如梭。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嬉笑着,喧闹着。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的摊位周围都围满了各邦人士,气氛火热而开放。 马可波罗眼中,随便一个路人,都是面色红润,仪态端庄。随便一个路人,都面态祥和,迈着闲适的步伐。 熟人相见拱手行礼,互道平安,仿佛人人都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似的。 “东方……真是富饶啊……”马可波罗环顾着四周,忍不住感慨。 钱老大也颇为自豪道:“长安的盛世繁华,是他处见不到的!” “盛世?什么是盛世?”马可波罗好奇道。 钱老大挠了挠脸,他前半截话没有用海都语,实在是‘盛世’二字,海都没有这个概念,无法翻译。 想了想他说道:“经济繁荣,技术发达,思想活跃,文化昌盛,百姓富足,生活安定……总之你能想到的一切美好的赞誉合起来,便是长安的盛世。” 马可波罗听了,深吸一口气,竟发现空气中都充满了香甜。 “盛世……”他细细品味着这二字的含义,在东方的文字中,有很多词汇,是海都所没有的,只能意会。 他拿出父亲的笔记,抚摸着上面一幅幅‘盛世场景’,恍惚间,也感觉到父亲当初绘画它们时的心情。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神秘而富有吸引力,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学会这里的文字,尽快破译父亲留下的信息。 他将笔记收好,又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他自己学习语言,以及记录所见所闻的游记手稿。 请教了盛世二字如何写后,他重重地将这两个字写在了本子上。 看着自己的歪歪扭扭的文字,马可波罗露出满足的笑容:“和平安定的盛世,长安城真是太棒……” “嘭!” 忽然一声巨响,马可波罗被震得一抖,鹅毛笔在本子上画出一条波浪线。 远方传来尖叫声,随后是建筑物倒塌的动静。 “诶?”马可波罗僵硬地看过去,神色十分茫然,手还捏着笔悬在半空。 爆炸的地方,冒出浓烟,一栋高耸的楼阁燃起熊熊大火。 周围的行人都震惊地捂着嘴,人人皆不知所措。 附近的鼓楼上有士兵呐喊敲锣,一队队禁军匆匆赶往那里。 “虞衡司……炸了?”钱老大瞠目结舌,认出了爆炸地点。 “那是什么?”马可波罗扶了扶歪掉的帽子。 “长安城维护机关律的部门,专管机关核发放与有关的犯罪,研究机关技艺,也有侦缉执法之权……”钱老大呢喃道。 马可波罗抚摸着下巴:“说好的安定祥和呢?你们的执法机构经常爆炸的嘛?” “怎么可能!这种事还是第一次……糟了糟了,要出大事。”钱老大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懊恼。 马可波罗见到周围的民众虽然震惊、茫然,但并没有惊慌失措地乱跑,反而议论纷纷,可见这种事的确是鲜有发生,以至于民众都没有什么应对经验。 “什么糟了?” “虞衡司重地,总不可能是自己炸的吧?不管袭击者是谁,为了破案挽回颜面,虞衡司接下来必然严打地下黑帮与机关黑市!”钱老大咬牙道。 马可波罗歪着头,一副‘我没听错吧’的样子:“所以你是地下黑帮?” “啊?”钱老大一愣,自知失言,连忙道:“不是不是,你不要瞎说……跟我没关系。” 说话间,他还是心事重重。 “去看看吧?”马可波罗提议道。 “不了不了,我还有生意要忙……”钱老大扭头就走,继续张罗卸货。 马可波罗也没强求,恐怕去了也探听不到什么,那里应该会戒严。 很快,车上所有的货物都被送进一间专卖异邦商品的店铺后院,有专门的人接手,将一件件商品摆放到前厅。 院子很大,还有居住的厢房,钱老大扔给马可波罗一把钥匙,示意他住二楼。 马可波罗接过钥匙,眼睛却盯着那些货箱,玩味地说道:“我从西方只带来两箱货物,没想到卖给钱先生后,变成了二十箱……这是东方的魔术吗?” 他观察这伙人很久了。他从海都带来的两箱商品被钱老大收购,沿途还大张旗鼓放出风声。 随后前来长安的路上,每经过一座小镇,商队就会多一辆马车,到如今钱老大竟然有二十箱货物。 猜也猜到他在谎报自己收购的货物数量,趁机以次充好。 结合看到虞衡司爆炸后的反应,这人明显有不少见不得光的生意。 “你在说什么呀?码头上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收购了这么多……”钱老大肥胖的脸挤满了笑容。 马可波罗随手指着店铺里面的海都钟表、仿生机关,那些看起来充满了西方大陆的风格,实则只是样子货,模仿海都浮雕艺术纹路套了层壳而已。 内在使用的都是东方机关工艺,功能作用倒是不差,可使用寿命差远了,而且也没有海都机关威力那么强劲的引擎。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不要撒谎,机关的工艺,我只听声音,就可以分辨……” 钱老大见瞒不过去,干脆坦然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我都是商人,套一层皮价格翻两倍,何乐而不为?这道理你想必是明白的。” 马可波罗歪着脑袋:“正因为我是商人,所以知道诚信的重要性。” “你这么做,等长安居民发现受骗,损害的是全体海都商品的信誉。” 听了这话,钱老大不仅没有反省,反而笑容更盛了:“马可波罗先生,你我钱货两清,接下来就是我的生意了……” “你一个老老实实的商人,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他笑得很夸张,很……狰狞。 然而马可波罗摘下帽子放在胸前行礼,反而开心道:“多谢夸赞,先生,能被称为老老实实的商人,我很荣幸。” 钱老大满意地点头道:“都说海都商人行事浮夸,桀骜无礼,我看你还是很懂事的嘛!” “到了长安,就是到了我的地盘。想学什么,尽管问我,不过得等晚上,你现在不要打扰我了。” 马可波罗嘴角浅笑:“明白了,钱先生,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哦?” “门外有人跟踪你很久了……你不在乎的嘛?”马可波罗微微偏头,用余光示意后院的大门外。 隔着一条马路,看到一抹火红色的身影正盯着这边! 那是颇具英武阳刚气息的高大少年,火红色的头发飞扬,身穿赤色无袖劲装,手戴拳套,裸露的胳膊显现出半截貌似老虎的纹身。 他盯着钱老大的眼神,嫉恶如仇,几乎毫不掩盖愤怒。 钱老大探头看到少年,茫然道:“跟踪我?你说那名拳师?” 马可波罗无奈道:“这拳师看你的眼神,几乎要把你撕了……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还有仇家?我只是一名老老实实的商人,不想惹麻烦。” 钱老大飒然一笑,无所谓道:“我当是什么呢!这种人我见多了,不要怕!一个臭拳师而已,怀远坊到处都是,给人当保镖谋生。” “他还敢对我不利?我麾下八大镖师,各个武艺精湛,一刀下去能把他剁成肉泥!” 他身后,八名劲装保镖,肌肉虬结,眼神冷厉,都冲着马可波罗狞笑。 “是我多虑了,告辞。” 马可波罗微微抬帽,鞠躬告辞,走上二楼看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初来乍到,学语言是当务之急,只想着尽快破译父亲留下来的文字,确实也懒得多管闲事。 这老虎纹身少年估计是和钱老大有什么深仇大恨,那视钱老大如仇寇般的眼神,好像绝凶猛虎一般。 大约是来寻仇的,亦或者替人寻仇。看气势似乎从过军,看装束又是个拳师,手掌似爪骨骼粗大不像人类,感觉实力不容小觑。 不过马可波罗倒也不意外,毕竟钱老大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养了一帮打手,又畏惧虞衡司严打,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想来也是一方恶霸,惹了什么麻烦上身都有可能。 “嗯?” 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马可波罗扫视了一眼,顿时面色古怪。 这不过十八尺见方的小屋子,各种家具倒是一应俱全,但是空气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床底与墙角有细小的陶碗碎片,入门处的柜子上,还有刀劈的痕迹。 “不是吧?”他仔细的检查下,在一面墙壁上发现了与周边颜色明显不同的一片黑褐色浅印。 凑近墙壁,鼻尖微微耸动,马可波罗心道:“就是从这里散发的味道,尽管被清洗过,但血液渗透进墙粉中,过段时间就会浮现出这种黑褐色浅印……” “清洗者没有任何特殊处理,再加上门窗紧闭,空气中因此残留了腥气……” “唉……” 马可波罗低头扶额叹气,帽子滑落,连忙伸手扶正。 这间房子死过人啊……貌似是被人威逼,或直接抓着脑袋撞墙而死……就在自己站着的地方。 果然那个钱老大问题不少,没想到第一个合作对象,就一身的麻烦。 他并不怕麻烦,但是,他现在只想好好地学外语啊。 马可波罗顺手将窗户推开透气,见老虎纹身少年还在院外,正打量着楼房呢。 霎时间,马可波罗与对方目光交汇。 “嘻嘻!”那少年拳师,也是心大,竟然挥手打了个招呼,绽放出单纯的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见这灿烂的笑容,马可波罗有些无语,也忍不住抬起左手,嘴角一扯:“嗨?” 同时马可波罗心想:“好像很单纯的样子……” 少年拳师打完招呼之后,似乎才意识到马可波罗所在的窗口,是属于钱老大宅院内的,脸色微变,马上回头挤进人群离开了。 不过,他那火红色的头发,太过醒目。 马可波罗摘下帽子上挂着的望远镜,又居高临下,轻松就眺望到远处,少年拳师好像与一名花伞少女碰了面,随后又分散离去。 “唔,还有同伙啊……”马可波罗放下望远镜,抚摸着下巴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 长安漫游 第二章 单纯的老虎少年 夜晚,马可波罗来到钱老大的面前,说起房间的事。 “死人?” “胡说什么呢?你的房间干净得很,要不我再让人打扫一下?” 钱老大脸色如常,撒谎时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让马可波罗叹为观止。 “既然你不说实话,那就算了,今天的课程可以开始了吧?”马可波罗坐在椅子上,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同时扫视钱老大书房内的诸多书籍。 钱老大笑眯眯的同时心里暗骂:“这个外邦人,是怎么看出房间死过人的?明明我早已派人清洗过了……” 他心里嘀咕着,见马可波罗没有逼问,微微松了口气,开始为其解答各种疑问。 马可波罗如同好奇宝宝般,事无巨细,接连追问,他那个小本子上不知道积累了多少问题。 对此钱老大有些厌烦,但帮他了解长安以及教导语言,也是两人商业合作的附加条件,不得不一一给他讲解。 正是有这附加条件,马可波罗才将自己从西方带来的商品,全都卖给了他。 “这异邦人真麻烦,要不是想做长久生意,早把你扔路上了。”钱老大心里嘀咕着。 但表面上,还是满脸堆笑,为马可波罗介绍着长安的无数基本常识。 并且将许多产物的名字,用两种语言都说一遍。 马可波罗学得非常认真,还用纸笔记录下来。 他教得敷衍,但马可波罗却学得飞快,对于语言,马可波罗天生敏感,并且独有一套方法。 在西方大陆,他几乎精通所有的语言文字,这让他学起东方语言,也是进步神速。 然而,仅仅半个时辰过去,忽然一群打手闯了进来:“不好了老大,木鸢传来消息,大理寺要来抓我们。” “啊?大理寺?咱们做的关大理寺屁事!”钱老大一头雾水。 一名手下瞥了眼院子里的一棵树,低声道:“老大你忘了,咱们院子里还……” 钱老大脸色一变:“快把……算了,直接拿上钱,先去‘平光坊’避避风头!” 一群人忙活起来,从院子里搬出大箱小箱,各种值钱的东西,一副要赶紧逃难的样子。 “树下有尸体么?”马可波罗忽然出声道。 钱老大猛地看过来:“啧啧,你这外邦人,不要那么聪明呀!知道的太清楚对你不好!” 他说话间,一左一右两名镖师已经手握着刀,将马可波罗包围。 “你不会要把我灭口吧?”马可波罗嘴角上扬:“别这样,真的!” 钱老大见他一脸无害的样子,点点头道:“想活命,只能跟我一块去地下坊市了。” “你的货很不错,我还舍不得杀你呢。” 他狞笑着一摆头,两名镖师立即抓住了马可波罗的手臂。 马可波罗没有反抗,反而催促道:“我也舍不得你啊,可别被抓了!快带路,我早想见识见识地下坊市了,原来叫平光坊。” 他一脸迫不及待的神色,搞得钱老大都怀疑他也不是什么正经商人了。 “地下坊市不是一个坊,而是一堆坊,平光坊只是其中之一,那里错综复杂……” “嗷呜!”话音未落,前院忽然响起一声虎啸! 强劲的气息,把窗户都震动了。 “老虎?”众人悚然一惊。 “长安城还有老虎?”钱老大一脸茫然。 马可波罗感觉到空气中有不寻常的气息,月黑风高,高墙大院中,一头火红的老虎,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一个虎扑,翻过院墙! 老虎浑身笼罩着气浪就把一名强壮的打手拍在地上,气劲四溢。 “哪来的混血魔种,吃我一……啊!”钱老大麾下所谓武艺精湛的镖师,蛮横的一刀斩下,却被老虎迅猛的身姿躲过,随后爆出一阵气浪。 轰隆隆的气劲排山倒海般涌来,那持刀镖师半空中就狂喷鲜血。 下一秒老虎灵巧地折跃,跳出七八米,朝这边冲来。 马可波罗抽出被钳制的双臂,一个跳步躲开,两名刚才押住他的镖师,被狠狠地砸在了书房的门框上,木屑纷飞。 “哇……好凶的老虎!”马可波罗新奇地看着那老虎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将一群手持刀剑的护卫打得筋断骨折。 “以恶制恶!”老虎咆哮一声,震动的狂风把马可波罗的帽子都给吹飞了。 念气吹袭下,马可波罗抓住帽子按回头顶,嘴角一咧:“长安的老虎会说话?” “呼!”又是一名镖师被拍晕。 马可波罗帅气地翻滚,躲开了老虎的一次扑击。 “老虎!警告你别惹我!呃……你认识枪吗?”马可波罗瞬间拔出两把硕大的手枪,枪身泛着金色电芒。 老虎露齿咧嘴:“别跑!俺把你们都包围了!” “哈?”马可波罗无奈地用枪管挠了挠头。 钱老大见到这么凶猛的老虎,脸色惨白,一边喊着手下保护他,一边也跟着马可波罗跑。 但是他肥胖的身体,根本跑不快,一群护卫更不是老虎的一合之敌。 隔着老远,钱老大就被一股劲气掀翻在地,鼻梁都摔断了,脸上全是血。 “救我啊!马可波罗!”钱老大吓坏了,手脚并用地爬着,浑身发颤。 眼见自己的手下被打得满地找牙,还有两个仓皇逃窜,被老虎追上拍晕,吓得他疯狂爬向马可波罗,祈求救命。 “我只是个老老实实的商人,可不敢多管闲事。”马可波罗戏谑道。 “把枪给我,把枪给我!我给你钱!”钱老大叫喊着,回过头,就见老虎气势汹汹地迈步走来,慑人的眼神充满了怒火,极具灵性。 “恶霸!俺要替街坊们报仇!”老虎忽然变化为人形,红发飞扬,左手虎爪,右手拳套,正是早上的那名少年拳师。 “原来是你呀……这么快就来了?”马可波罗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枪管轻拍自己脸颊。 钱老大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白天他浑然没放在眼里的臭拳师,此刻真的杀进他的宅子。 “你不要乱来,长安可是法度森严!”钱老大声嘶力竭地喊着。 “就是法度森严,俺才不能让你逍遥法外,阿曲一家那么好,常常接济邻里,还请俺吃包子,你把他们全害死了,有俺在你别想跑!”少年拳师刚烈宣言。 钱老大连忙辩解:“阿曲一家只是失踪了,官府都没说什么,关你什么事啊!” “还敢狡辩!”少年鼻尖耸动,目光立刻锁定院子里的一棵树。 他又变身猛虎,扑到树下双爪飞快地刨出大坑。 “是你!大理寺忽然要抓我,是你干的!”钱老大吓坏了,那里正埋着阿曲一家的尸体。 少年怒吼:“你怎么知道的?谁给你通风报信!” 钱老大咬牙不语,瞥见手持双枪的马可波罗,连忙喊道:“快杀了他,马可波罗你开枪啊!快开枪啊!” 马可波罗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说麾下八大镖师,武艺精湛,一刀下去就把他剁成肉泥吗?” 钱老大欲哭无泪,他手下八大镖师,全都筋断骨折,爬不起来了。 这时少年已经挖出尸骨,顿时怒目而视,变回人形摆出格斗姿势,浑身缠绕着赤金相间的气焰:“冲拳!” 一道金色的劲气飞跃十几米距离,轰击钱老大的双腿, “啊!”钱老大高声惨叫。 千钧一发之际,马可波罗还是拉了他一把,巨大的劲气擦过钱老大肥胖的身躯,爆轰在墙壁上,石粉飞溅! “你再不跑,我可救不了你。”马可波罗还不希望钱老大这么快进监狱,至少在找到新的‘外语老师’之前。 “好好好!马可波罗,你拦住他,我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啊!”钱老大叫喊着,顾不得伤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院外跑去。 少年拳师再次化身老虎,飞扑过来:“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嘭!”枪声响起。 一道金芒擦着老虎鼻尖落下,打在老虎前面的青石板上,溅起的石粉喷了老虎一脸,令其止住脚步。 少年怒道:“你帮着他害了多少人?一块受死吧!” 马可波罗好笑地说:“是吗?说的好像你认得我一样……” 他意识到对方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钱老大既然已经逃走了,马可波罗也没有和这少年拳师战斗的兴趣。 “放过他……你给我二月,再报仇。”马可波罗放下枪,用长安话微笑地说着,口音倒是还行,就是词汇量明显不足。 他希望少年拳师能晚两个月报仇,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从钱老大身上学会东方文字。 奈何他语言也是半吊子,只知道一二三的‘二’,不知道‘两’字的用法。 马可波罗本意是‘请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再报仇’, 然而这话听到少年拳师耳朵里,就是‘你给我二月份再报仇’! 听得少年拳师都懵了:放过那恶霸到二月份?现在才七月! 气得少年拳师一声虎啸:“想救那恶霸,问过俺的拳头!” 马可波罗看他举动,就知道谈崩了,暗叹东方语言博大精深,自己才学了点皮毛。 “轰!” 少年拳师腾跃虎扑,马可波罗飞快跑动。 身后,是咚咚咚连续的轰击声。少年一掌寸劲拍碎了墙壁,连续拍打下,一面墙接一面墙的倒塌! “跑什么,堂堂正正和俺对决啊!” “唰!”马可波罗半蹲着身子,嘴角上扬,脚上的机动靴发出光亮,瞬间弹射起跳,掀起一阵强劲气流。 倏忽间他就出现在少年拳师的身后,华丽左轮顶在对方脑后。 “不要动哦!”他另一只手用枪管,将高速移动下歪掉的帽子扶正。 可是下一秒,赤金相间的冲击波,就好像飓风一样,将马可波罗吹飞。 他后空翻稳稳落地,抬手凌空抓住飘走的帽子,见对方被枪指着脑袋都敢还手,好笑地喊道:“你是不是不认识枪啊?” 对方扭了扭老虎脑袋,步步逼近道:“俺敢打赌,你射不中俺!” 马可波罗华丽的左轮,转动起来:“试试看?” “嘭嘭!”忽然两发子弹劲射而出,在夜色下划出两道金芒。 老虎行动极其迅猛,又是一套虎扑,极具爆发力,裹挟着狂风般的气浪,张牙舞爪地跳跃而来。 然而马可波罗第二发子弹正是瞄准这一扑的落点。 老虎半空中发现这一点,凌空扭动,反向一扑,竟然灵巧地躲开了第二颗子弹。 “好灵活的老虎!”马可波罗趁机拉开距离,奔跑起来。 老虎兴奋道:“俺赌赢了!” 话音刚落,第三枪到了,老虎连忙闪躲还是被击中了腿部。 “我奔跑的时候,打得更准哦!”马可波罗冲老虎扬了扬下巴。 老虎变回人形,动了动受伤的腿,经过刚才的战斗,这少年知道,马可波罗有好机会都没杀他,且一直在试图和自己沟通,貌似不是什么恶徒。 但他还是摆出一个格斗的姿势,神色刚毅道:“俺知道你今天才来长安城,你可以走,但是俺一定要那恶霸伏法!” 马可波罗也不想阻拦他了,便主动收起了双枪。 他不能让钱老大跑远,不然他也找不到钱老大,此刻当然不能和少年过多纠缠。 少年见他手枪不禁怔住:“你不是跟那恶霸一伙的嘛?” 马可波罗没有说话,只做出一个请便的手势,对方就明白了。 少年冲他点头,不顾流血的伤口,立刻朝着院外追去。 马可波罗跳上院墙,打算从高处偷偷寻找钱老大的踪迹,然而根本不用他找,一眼就瞧见钱老大趴在不远处的地上。 “咦?”马可波罗上前轻轻一摸,都凉了! 这个位置,代表钱老大刚出来,就被人干掉了,尸体的颈部有个细小的伤口。 他看了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是你那个同伴……”马可波罗暗道自己大意了,没想到那个花伞少女这么厉害,行动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在院内,丝毫没有察觉到动静。 马可波罗心里有些无奈:“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么?那我的外语怎么办啊?” “诶?咋就死了?”少年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远处有火把晃动,一队人马正急匆匆赶来。 少年低呼一声:“大理寺到了,俺得走了!” 他转身冲进了一条黑巷子,马可波罗紧随其后,也跟着躲藏进去。 大理寺明显是少年或其同伴提前通知,想必这帮人早就掌握了钱老大的一些罪证。 再加上院子里掩埋的尸体,那些被打断腿的镖师们,简直是大理寺白捡的功劳。 少年拳师把剩下的事交给大理寺,自己默默地一瘸一拐,从暗巷的另一端离开。 待走出巷子,他发现马可波罗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你跟着俺干嘛?” “我认识的人就都被你送进了大理寺……”马可波罗口音古怪道。 少年神色恍然:“你是说,你没地方去了吗?哎呀,俺不是故意的。” “俺看你不像坏蛋,怎么和那种恶霸混在一起?” 马可波罗慢吞吞地用长安话说:“第一次……来长安,谁都不认识……” 少年明白马可波罗的处境了,抬头看了看月亮,有些失神:“漂泊在外,踏入陌生的土地,回不去家乡了么……” 马可波罗一脸茫然。 “为什么离开家乡,流浪异乡?”少年问道。 马可波罗听懂之后,当即扬起手臂:“我的父亲在知识根源的另一端看着我,我要追寻他的足迹。” 少年只听明白一半,同情道:“和父亲失散了么?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朋友,你可千万不能放弃啊!” “啊?”马可波罗不知道他为何同情地看着自己。 少年露出单纯地笑容:“打个赌,你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父亲的!” 马可波罗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但也懒得解释,耸耸肩随手掏出一个糕点盒递过去,并告诉少年这是吃的。 以他的经验,表达友好的最佳方式,就是给予食物。 这大约是人类最原始,最朴素的结交手段,他航海路途中也遇到过土著,都是一顿饭就搞定的。 “吃的?打个赌,这盒子里的东西肯定贼难吃!”少年打开了盒子。 迎面一股香气袭来,松松软软的某种糕点,他从来没见过。 他抓起来就吃,惊喜的小眼睛闪闪发光:“这是什么?味道还不错,快赶上包子了,就是没馅儿!” “苹果派,我自己做的。”马可波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单纯少年。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吃了人家的东西,少年明显对马可波罗友好许多。 “跟俺走吧,先去俺家凑活一夜!明天请你吃包子,俺打赌,你一定会喜欢吃那家的包子!” 少年豪爽地一摆手,示意马可波罗跟自己走。 马可波罗也的确无处可去了,眼下唯一的住处全是官差,认识的人被一网打尽。 虽说以他的旅行经验,不至于真的束手无策,但他对大晚上替天行道,执行正义的人产生了好奇。 这老虎少年与那不曾露面的花伞少女,绝不简单。 他现在需要本地人的帮助,既然对方如此豪爽的邀请,他也省得自己再去找落脚点了。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俺叫裴擒虎!”虎头虎脑的单纯少年拍着胸脯喊出自己的名字。 马可波罗略带口音道:“赔钱虎?” “诶!你怎么也这么叫俺!你不准这么叫!”裴擒虎急了,重复道:“裴擒虎!是裴擒虎!” “赔钱虎!”马可波罗点点头,摘下帽子自我介绍道:“我,马可波罗!” “你……”裴擒虎懊恼看着他,可他嘴笨口拙,一时不知道如何纠正。 这时马可波罗指了指他的腿伤:裴擒虎一直是略有些瘸拐地走路。 “你身体真好,但就算是混血魔种,也会失血而死吧?”马可波罗拿出了一瓶药,给他涂抹上,作为探险家,伤药是随身携带的。 虽然听不懂,但涂药的举动还是让裴擒虎有些不好意思,随手扯了个布条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谢啦,俺体格好,伤愈合得快,回头多吃几个包子就行了。” “马可波罗是吧?别往那边走,跟俺来,现在已经宵禁了,不要被巡逻兵发现。” 裴擒虎带着马可波罗翻越坊市大门,进入了充满异域风情的一座坊市。 马可波罗一看到这里的标志性日塔,眼睛一亮:“怀远坊。” “诶对!你知道怀远坊?俺就住这,街坊都喜欢俺!”裴擒虎单纯地笑着。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父亲的遗物游记中,最先来到的也是怀远坊。 这里,也许有父亲生活的痕迹,甚至是遗物。 …… 长安漫游 第三章 奇怪的虞衡都尉 第二日,马可波罗早早地就离开了裴擒虎的住处,披上一件黑袍独自一人游逛怀远坊。 每到一处,他都要将所见到的文字记录下来。 看不懂没关系,他记下的大多是商贩们所卖之物的标签,毫无疑问这些字代表的是商品的名字。 如此只要统计的文字足够多,对应商品的内容,就能自学它们的含义。 至于读音,事后指着字问裴擒虎就行了。 怀远坊到处是高耸的机关楼阁与充满洞窟雕像的巨大石柱。 可惜找不到,没有一处的背景环境和样式,与父亲游记上所绘之处相同。 “都不是?怎么会呢?” “时间太久,变化太大了吗?” 马可波罗有些失落,这是唯一的解释。这些石柱并非一成不变,他就见到好几次,有坊民在上面雕刻新的雕像。 周围的商铺楼阁,时间长了也会变的,长安城盛世繁华,日新月异,十几年前某条街道和现在肯定大有不同。 想找到父亲昔日画的那座石柱,已几乎不可能。 “诶?”马可波罗忽然注意到,有一名混血魔种,爬到高处,将一条漂亮的写满字的丝巾,系在了石柱与石柱之间的绳索上。 马可波罗抬头顺着看去,绳索上系满了布条,稍加打听才明白,这是怀远坊的异域风俗,布条上书写的是各式各样的颂词、祈祷语。 久而久之,形成特色,居民们经常也会借着祷告的机会,在丝巾上暗自表白和倾诉。甚至还经常有游客,留下自己的墨宝,挂在石柱之间。 所以这些文字中,写什么的都有,千奇百怪。 另外这个风俗已经有很多年了,虽说风吹雨打令许多布条已经掉落或者模糊不清,但其中不乏十几年前的布条,留存至今。 这个发现,令马可波罗兴奋起来。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极可能有父亲留下来的布条。 “不过……会是哪一条呢?” “如果父亲用东方的文字书写,我也不知道父亲的笔迹啊。” 马可波罗只能选择先找到所有陈旧的布条,将内容统统记下来再说。 至于崭新的、干净的布条,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那些破旧的,脏兮兮的,则越有可能。 忽然,他似乎因为写得入神,身后撞到了行人。 马可波罗第一时间回身道歉,脱帽置于胸前。 “抱歉,我没注意……” “失礼了,你没事吧?”对方几乎同时也行礼道歉,语气温和。 “没事。”马可波罗冲他笑了笑正要离开。 那人却叫住他:“这位朋友,请问……你是来自海都吗?” 对方说出了流利的海都话,让马可波罗惊喜回头。 “你的海都话说得真好!”马可波罗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人。 年纪不大,双眼细长,嘴唇轻薄,眼角还有一滴血红泪痣。 青衣鹤氅,腰佩玉莲花,手持拂尘,脚踏金靴,气度雍容,尊贵清雅。 “家父精通各邦语言,我自幼耳濡目染罢了。” 尊贵青年解释了一句后,再度郑重行礼:“长安杜宇,请问朋友如何称呼?” 马可波罗戴好帽子:“马可波罗,来自海都,昨日才到的长安。” “波罗……”杜宇若有所思。 忽然抬起拂尘末端,如同握着一支笔般指了指马可波罗的笔记:“请问你是在收集情报吗?” “收集情报?”马可波罗微微错愕:“我语言不通,只是想自学长安话。” 他将自己的本子摊给杜宇看,杜宇瞥了一眼露出微笑:“原来如此,朋友……你穿街走巷、写写画画,到处记录着什么,很容易被人误会成心怀不轨之人呢。” 马可波罗有些奇怪:“长安不允许外邦人记录风土人情吗?” 杜宇目光放到马可波罗的望远镜上,露出微笑:“当然不是,长安是开放、包容的城市,欢迎万邦友好人士……” “只不过昨日的爆炸你也听到了吧,风波不断,虞衡司到处在找可疑人员……” “哦对了,说到这……我想你恐怕也没有去虞衡司报备吧?” 马可波罗茫然:“报备?” 杜宇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朋友,所有入境长安的外来人口,都要在皇城司登记……” “我登记过了。”马可波罗回想昨日,钱老大已经带他在城门口做了记录。 杜宇又用拂尘指了指马可波罗的靴子:“除此之外……如果携带了外来机关,则还要在两日内去虞衡司备案,否则就是非法持有……” 马可波罗真的不知道还有这种事,钱老大完全没有跟他说。 这本应该是钱老大带他去报备的,然而进入长安第一天,钱老大就死了…… “唉,唯一的熟人第一天就被人‘行侠仗义’了,弄得我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还好在这里偶遇了一位懂海都话的……” “等一下,这真的是偶遇吗?虽然他谈吐从容自然,可一直在打量我,说的话也如同在盘问一般。” “而且他说我走街串巷,到处记录容易造成误会……可明明我们是路过碰撞才结识的啊,为什么他会知道我之前在做什么?” “再仔细一想,他站在我身后,我竟然毫无察觉。他气息和脚步几乎没有,这才导致我退后时撞到了他。” 马可波罗念头急转,意识到眼前的杜宇一直在跟踪自己。 “多谢提醒。但你跟踪我这么久,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马可波罗反问。 杜宇微微愣神,没想到他这么快看破。 不过很快整理表情说道:“朋友,不瞒你说,我跟了你一天,发现你完全没有去虞衡司报备的迹象,所以只能现身提醒你了。” 马可波罗眼睛微亮,问道:“那么你的身份是……” “虞衡司都尉。”杜宇拿出了一块令牌。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那真是太好了,请带路吧,我正愁不知道虞衡司在哪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上十分自然地闲聊。 马可波罗正好借着对方精通海都语的契机,请教了不少问题。 不过内心却知晓,杜宇恐怕不止是因为自己没有报备而来的。不然直接提醒就行了,何必还要跟踪一天? 虽然杜宇没说,但马可波罗也能联想到昨夜钱老大的案子。 想来被抓的镖师,把他给供出来了,他在这逛街,不被盯上才怪呢。 “杜宇就是虞衡司派来监视我的吧?不过为什么是虞衡司?他说跟踪我一天了,意味着他上午就找到我了……好高的效率啊。” “可总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马可波罗心里正想着,忽然走进一条熟悉的街道。 街边有家包子铺,一头红发映入眼帘。 “马可波罗,你真来了!” “嘿,俺打赌你不会迟到,果然来得很快嘛!” 裴擒虎手抓着包子迎上来,一脸打赌赢了的兴奋。 他和马可波罗约定好,请客吃包子。马可波罗本就打算逛完之后,来这里集合的。 可惜现在不是来赴约,而只是路过。 “抱歉,抱歉,赔钱虎,需要你再等我一会儿了……”马可波罗上前抱了抱裴擒虎。 裴擒虎手抓着包子,也不好把油弄到他身上,只好任由自己被抱住。 一旁的杜宇很自觉地解释了一下他要带马可波罗去一趟虞衡司。 裴擒虎得知杜宇身份,神情冷淡,只是对马可波罗说道:“明白了,俺在包子铺等你。” “你要快点啊,俺等你一块吃包子。” 马可波罗放开他,抬帽示意,转身和杜宇离开。 目视二人走远,裴擒虎嘟囔一声自己又赌输了,坐回包子铺,将手上的包子放回盘子里。 可这一坐,察觉到异样,连忙站起来双手往格斗服里一摸,抽出两把大枪! “啊!?”裴擒虎瞠目结舌,看了看枪,又看了看自己的裤腰带,一脸发懵。 他当然认识这一对左轮,正是马可波罗的配枪。 “那家伙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塞进俺裤子的?” …… 虞衡司靠近太极宫,隔着朱雀大道,对面就是大理寺。 看着层层叠叠的玉石台阶之上,坐落的宏伟宫殿,马可波罗面露好奇。 “那是太极宫,长安的至高点,非陛下召见,不可擅闯。”杜宇解释道。 马可波罗问道:“长安城的主人,可以控制整座长安城吗?” “长安城……自有长安城的想法。”杜宇意味深长地说着,带着他进入了虞衡司,一路上马可波罗又能看到很多新奇的事物。 亭台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仔细一看,不是寻常的植物与假山,而都是机关金属所制! 突兀嶙峋,气势不凡,还能在各院落之间移动,交错巡查。 水池旁耸立着人形雕像,却能自动打水,水流顺着管道通往各院,任人取用。 忽然,一座三米多高的巨大机关,包裹着青铜铠甲,从隔壁的院子跳跃过来,发出震响。 有人坐在机关胸部,脸上带着护目镜,操控机关行走,发出轰鸣声。 “宵小之辈,你们到底谁烧了虞衡司库房!老实交代!要是让我揪出来,一拳打扁!”机甲操控者瞪着院子里蹲着一群被镣铐锁住的犯人,还让两条青铜手臂在身前相互碰撞,梆梆作响! 吓得那群被拘捕的犯人,连滚带爬地往一旁躲:“不关我事,我们走私的机关都是高价收来的,怎么敢闯虞衡司啊!” 其中一名犯人,爬到杜宇脚边,伸手想要抓他的裤腿:“杜大人,你知道我们的胆子啊,烧虞衡司这种事跟我们没关系啊。” 杜宇见对方的手都要摸到自己,闪身躲开,让那犯人扑了个空。 “铁龙,够了!谁让你把‘青铜将军’开到前院来的!”杜宇没有理会犯人,皱眉呵斥同事。 “抓了一天的人,没有一个和失火案有关,我这不是心急嘛?堂堂虞衡司库房被人烧毁,我们若不能自己破案,恐怕陛下要大理寺介入。”铁龙说话十分急躁。 杜宇沉稳道:“总会抓到犯人的,急什么!” 铁龙打量着马可波罗,忽然从机关里跳出来:“青铜将军,你自己回去吧。” 那巨大机关纵身一跃,跳出了院子。 “杜宇大哥,你怎么抓了个海都人回来?对了,我怎么没想到,烧毁库房这么肆无忌惮的行经,很可能不是本地人啊!”铁龙摸着下巴说着。 杜宇见他跟着自己,有些无奈:“行了,你去忙吧。” “没事没事,我们是搭档嘛。”铁龙笑嘻嘻的继续跟着。 杜宇领着两人进入另一间院子,铁龙这才恍然道:“啊?这人是来报备的啊?” “你以为呢?”杜宇淡淡微笑。 铁龙眼见马可波罗很配合地登记自己的机关靴,顿觉没趣。 “杜宇大哥怎么还有闲心处理这种小事?” 杜宇说道:“他是钱老大带进城的。” “啊!是那件案子!”铁龙目光灼灼地盯着马可波罗。 杜宇坐在几案后,首先如常地帮马可波罗完成备案。 马可波罗也很配合,他全身上下,只有靴子是机关,至于双枪之前趁机藏在了裴擒虎的身上。 他总感觉杜宇哪里不对劲,再加上现场有他留下的子弹痕迹,所以决定隐藏自己的双枪。 果不其然,杜宇见他黑袍下什么都没藏,忽然用海都话问道:“长途跋涉来到长安,就没有携带防身的武器吗?” 马可波罗耸耸肩,也用海都话回答:“跟着商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带我来长安的钱先生,麾下有八大镖师,各个武艺精湛,我感觉很安全呢……” “他死了……”杜宇冷不丁说道。 虽说不是马可波罗干的,但他现在和‘赔钱虎’住在一块,昨夜的事他还是选择装傻。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杜宇看着他的眼睛:“今日凌晨发现的尸体,就在他家门口。” 马可波罗一脸后怕地抚摸胸口:“盛世长安竟然如此危险?” 杜宇淡淡地呢喃:“盛世?呵呵……” 马可波罗一怔。 一旁的铁龙没听懂海都话,急道:“他不懂长安话吗?大哥你都问了他啥?他是不是不配合?” 杜宇随口解释道:“他长安话不好,用海都话交代得比较清楚。” “哦?是吗?其实说的还可以。”马可波罗忽然说出长安话。 铁龙一愣,揉捏拳头,骨节嘎嘎作响:“金毛小子,少绕圈子,快说那混血魔种在何处!” 马可波罗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啊?我昨天就离开商队了。” 他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昨天夜里离开的商队。 杜宇意味深长地笑了,铁龙怒道:“胡说!钱老大的人都把你供出来了,你还狡辩?钱老大是不是你杀的!” 马可波罗摊手道:“你只相信别人犯人吗?我跟钱先生不熟,无冤无仇的你不能冤枉我啊。” 铁龙还要说什么,杜宇却出言阻止:“好了,铁龙,凶杀案我们不管,那是大理寺的事。” 马可波罗扶着帽子站起来:“那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虽然凶手归大理寺找,可调查机关走私是我们的职责。”杜宇叫住马可波罗。 “哦?什么走私?和我有什么关系?”马可波罗瞬间想起钱老大的诸多问题,的确,那个胖子肯定经常走私机关。 在虞衡司爆炸失火时,钱老大一脸惊慌,害怕所谓的严打……现在看来,他真是没担心错,虞衡司今天一天都在抓人。 而且还是专门抓走私、贩卖机关的不法分子,莫非不仅是爆炸,还失窃了机关? 杜宇解释道:“被灭门的商队是有名的走私团伙,运输贩卖未被登记的机关……当然,他很滑头,我们也没有证据。” “昨日辰时,他的商队返回长安,紧接着虞衡司爆炸失火,还失窃了一件重要机关,我们将嫌疑锁定在当时在长安城内的所有可能从事非法机关生意的势力。” 马可波罗心说果然如此,重要机关么?有点意思,虞衡司是专门负责机关发放、研究制造的部门吧? 他们口中的重要机关,一定运用了东方最先进的技术,会是什么呢? 杜宇继续说道:“钱老大也在嫌疑名单中,没想到昨晚被人灭口。他还有一个上家,但是那些落网的镖师都不清楚,线索就断了。马可波罗,我们只能从你身上了解一下情况。” “当然。”马可波罗一五一十地说了。 将昨日白天的事,通通交代,晚上则一问三不知。 “……我质问他为什么房间死过人,他矢口否认,我觉得他不可信于是离开了……看来我正好躲过了一劫啊……”马可波罗表示他早在下午就离开了,后来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杜宇嗯了一声,不断地做记录,便放马可波罗走了。 “波罗先生,如果你又想起什么,可以来虞衡司找我。” “当然。”马可波罗戴好帽子离开。 杜宇又叫住他,温润地笑道:“另外……如果你需要外教的话,我可以代劳,免费的。” 马可波罗优雅地鞠躬:“多谢,就不劳烦杜先生了。” 目视马可波罗转身离开,铁龙急性子地问道:“怎么放他走了?那些镖师一致说现场还有他和一个混血魔种!” “也说了他和混血魔种打起来了啊,不是一路人。另外钱老大的死因,是一种奇形兵器刺入颈部致死,他没有那种凶器。大理寺都没有怀疑他,你急什么?”杜宇平静地说道。 铁龙挠头道:“这不是毫无线索吗?任何可能有关爆炸案的事,我们都不能放过啊。” 杜宇将记录本拿给他看:“他在昨日下午就离开了钱家,在此之前,只是卖给了钱老大十八箱货物而已。” 铁龙拿起笔录,双眉倒竖:“什么?那十八箱伪劣产品都是他卖的?这就是你之前用海都话问出来的事?” 杜宇轻轻点头。 铁龙气道:“海都的商人太没有信誉了,竟然以次充好。” 杜宇无所谓道:“但那十八箱货物,钱老大交过税了,登记的名目本来就是‘高仿品’。” “嘁,这种劣质机关到处都有,难道披一层海都的皮,就能卖出去了?”铁龙不解道。 杜宇意味深长道:“长安万邦来朝,商品丰富多彩,可谓百花齐放。” “上流权贵争奇斗艳,出行必有护卫,居所必有书画,穿益城丝绸,食武都蜜饯,饮江郡清茶,赏云中文物,玩海都奇货……” “那些换皮的仿品,贵人是不会买的,因为他们都是识货之人。” “然而长安不是只有权贵,上行下效,各阶层的百姓,同样有对上流商品巨大的需求。” “百姓们,也渴望买到海都来的奇珍,于亲友间炫耀……他们要的不是实用性,更甚至不在乎商品是否真的来自海都。他们只希望能用尽可能少的价钱,买到权贵才能用上的商品,让自己更符合盛世长安居民的身份……” “他们买的,本就是那一层皮啊!” “长安繁花似锦的外表,有多少是粉饰的虚荣。” 说罢他期待地看着铁龙,然而铁龙却无动于衷,反而说道:“机关士族营私成风,奢逸浮华,风气就是他们带坏的!我看陛下就该再杀一批贪官污吏。” 杜宇嘴唇微动,神色难看。 铁龙想起杜宇也是士族,连忙道:“啊……杜大哥我不是说你,打击罪恶一直都是奋勇当先,上次库房爆炸时大哥玩命救火,我永远记得。” “托大断后,差点困在火海里被呛死,有何好吹嘘的。”杜宇苦涩说道。 铁龙钦佩道:“大哥和那些士族都不一样,他们一个个金贵得很呢。以前我对大哥有些误解,接触久了我就知道,大哥虽然是杜家人,但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 杜宇轻声说道:“听到的真相,未必就是事实。你又如何确信,杜氏不是被冤枉的?” “证据确凿,还有假么?”铁龙不知道说什么好,眨巴眼后猛然摇头:“不说你的伤心事了,杜大哥,那个海都人到底和失火案有没有关系呢?” 杜宇定了定神说道:“根据皇城司的入境记录,他几乎刚到长安,爆炸就发生了……此人没有作案时间。包括钱老大也是一样,如今人死罪消,这个案子不必再费心了。” “那到底是谁干的呢?潜入库房无人察觉,爆炸纵火烧毁库房,趁我们救火的时候,还进入机关楼拿走了宝石玄甲。太丢人了!完全没留下线索!”铁龙急躁地抓耳挠腮。 杜宇倒是十分淡定:“犯案者目的很明确,就是宝石玄甲。但此物太独特显眼,市面上是不可能看到的,只有可能出现在地下移动鬼市。” “但是移动鬼市的位置,夜夜不同,没有阴隐客的指引,根本别想找到。我们作为虞衡司差人,想混进去调查可太难了。”铁龙面色苦恼。 杜宇思索片刻,手指敲打着桌面,突然说:“我认识一个线人,他有阴隐客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引荐我们进去,我们伪装成客人就能暗中调查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还等什么,今夜就去吧!”铁龙激动地跳起来。 杜宇摆摆手:“不要急,我们虞衡司这两天动静太大,地下世界定有防备,这种时候,阴隐客不可能引进新的客人。” “等等吧,过段时间再说,通知大家做好准备,最近不要再抓人了,先让事件降降温……” “好吧。”铁龙是个急性子,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 长安漫游 第四章 没落的机关士族 马可波罗返回怀远坊,在包子铺前,看到还坐在那里等待的裴擒虎。 他正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嘴角有莹莹反光的口水,桌上是已经凉了的包子。 马可波罗坐在他对面,嘴角微翘。 原本遇到精通海都话的杜宇,马可波罗是很开心的,向杜宇请教长安话,可比自学要快多了。 可惜,杜宇是个官差,而且他总觉得杜宇对自己别有目的。 相比起来,马可波罗更愿意和‘赔钱虎’这样的家伙相处,至少,他的喜怒完全是溢于言表的。 马可波罗用一根筷子插起包子,送到裴擒虎的嘴边。 裴擒虎嗅了嗅,忽然嗷呜一口,将包子咬下一大口,就这么一边打瞌睡,一边咀嚼…… 马可波罗都惊了,本意是把裴擒虎弄醒,没想到睡着了还能吃包子? 他玩心大起,戳着筷子继续给对方递包子。 就这样,一大盘包子,都被裴擒虎给吃光了。 马可波罗见他还不醒,来到他身后,瞬间抽走了自己的枪,装回腰间,用黑袍遮住。 枪被拿走,裴擒虎猛然惊醒,跳起来摆出一个格斗姿势,打向马可波罗。 拳头停在他鼻尖,马可波罗按住被拳风吹起来的帽子,坐回桌前。 “是你啊!俺还以为有人偷东西呢!”裴擒虎咧嘴笑道。 “虞衡司的大官带走你干嘛?怎么去这么久?” 马可波罗只说了一句长安话:“钱老大。” 听到这个名字,裴擒虎也懂了:“调查恶霸的事?咋说的?” 马可波罗反问道:“都尉是什么官?” “都尉……怎么了?你说那人是个都尉?唔,官不小!管着不少人呢。”裴擒虎说道。 马可波罗若有所思,一个虞衡司的官员,亲自跟踪他一整天,而且是在虞衡司出事严打期间。 那名叫铁龙的都急死了,恨不得立刻找到盗窃者。杜宇却还有闲心跟着自己逛了一天的街? “对,就是这里,非常不对劲。如果只是想了解情况,直接把我带去问话就行了,偏偏跟踪一整天。” “如果说要调查走私案的幕后之人,想监视我的行踪,那后面也没有必要露面啊,他是故意装作和我偶遇的,仿佛……在确认我的身份。” 马可波罗嘀咕着,要么一直暗中监控,要么就直接找上他。先跟踪后偶遇是什么意思?完全不像是官差查案子,倒仿佛有别的目的。 想到这,马可波罗唰唰唰在纸上写着字,很快将杜宇做的笔录都默写了下来! 杜宇当时就在对面做笔录,虽然马可波罗不识字,但他还是强行记住了所有笔画! “赔钱虎!你看看这写了什么?” 裴擒虎看出这是笔录格式,惊讶道:“这是他做的笔录?你都记住了?” 看完内容,裴擒虎满意道:“你这人还是很好的嘛,竟然帮俺隐瞒……那恶霸逍遥法外,俺收拾他的事,不想给官差知道。” “诶?那恶霸的劣质品都是你卖给他的?” “劣质品?”马可波罗眉头微皱,在一个字一个字要求裴擒虎重复后,他意识到了问题。 “原来如此,他作假笔录,欺负我不识字……这就是他跟踪我一天观察到的情报吗?所以当时他盘问时忽然用海都话与我交流,就是为了让一旁的同事不知道我交代了什么,他好在笔录上随意发挥!” 他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裴擒虎。 裴擒虎怒道:“你只卖了两箱真货,他却把十八箱假货的来历都推给你?” “不对……这上面明明记录,他们只在现场搜到十八箱啊。如果加上真货,应该有二十箱才对啊!” “问题就在这里。”马可波罗嘴角上扬:“有人在我们昨夜离开现场后,进入了钱老大的院子,把真品偷走了。” 裴擒虎伸出手指挠脸:“可是在我们之后进去的,只有大理寺啊!” “注意,虞衡司是凌晨才去的,这里只记录虞衡司搜到十八箱。大理寺与其互不统属,也不管走私案。”马可波罗提醒道。 裴擒虎恍然道:“是杜宇!他就是虞衡司的官员,他赶到现场时,利用职务之便,私藏了两箱真货。” “这狗官利用你不识字,又利用同事听不懂海都话,借此作假笔录,隐瞒了两箱真品的存在。他就是钱老大走私团伙的保护伞!” 两人都意识到,杜宇极可能就是钱老大的同伙,就是昨夜那个用木鸢通风报信之人! 他利用职务之便,在中间掩盖事实。如今唯一认识他的钱老大已经死了,其牵扯的走私案件,算是就此糊弄过去了。 只是,杜宇没有料到,马可波罗虽然不认识东方文字,却记下了杜宇写的所有笔画,可以全部默写! “哼,俺就知道那狗官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是贪官污吏!这种人就知道仗着权力,改换命令,调换文书……这种事我最恨了!”裴擒虎嫉恶如仇说着,似乎想起什么非常憋屈无奈的事,手伸向盘子,打算恨恨地咬上一口。 然而他摸了个空,看着光溜溜的盘子,裴擒虎惊道:“诶?俺包子呢?俺专门等你回来一起吃,你趁俺睡着都吃光啦!” 他又摸了摸肚子,站起身来:“算啦,俺不饿了,俺都被狗官气饱了!” 马可波罗微微翻了个白眼,这哪是气饱了,打瞌睡都吃掉十个了! 他连忙拉住裴擒虎:“什么呀,我还饿着呢!” “你还没吃饱?”裴擒虎掏出一串钱数了数,随后喊道:“老板,再给俺十个包子!” 他坐回来嘟囔着:“你可真能吃啊……没事,俺请客,肯定让你吃饱!” 马可波罗嘴角抽搐,指了指对方嘴边上包子的残渣:“你没有梦到自己吃包子吗?” “啊?你咋知道俺做了什么梦?”裴擒虎被说中了,抹了抹嘴,一脸尴尬道:“是俺吃的嘛?俺不记得了。” 马可波罗神情促狭,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裴擒虎自己是如何‘喂食’的。 他用筷子戳起新出炉的包子,尝了一口,果然十分美味。 东方的美食有独特的风味,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 他快速地吃完包子,满意地放下筷子。 忽然马可波罗想起什么,翻出小本本,将白天在街上记录的许多字,一一指给裴擒虎。 “这三个是什么字?” “金镶玉?”裴擒虎看字读音。 马可波罗深深记住,又问:“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长安的这些个怪词,俺也不是很懂。”裴擒虎文化不高,金镶玉这么高大上的词,他知道什么意思,却又怕解释不好,便不嫌丑了。 “哦……你不是长安人?”马可波罗还以为他只是认识字,懂得也不多,便没有追问。 “俺以前在长城当兵……”裴擒虎陷入回忆。 马可波罗日常对话还行,但特定的词汇他就不知道了,像长城他就没懂是什么。 不过没关系,既然裴擒虎也不知道,他也能通过自学领悟。 在小本本上,各种名词下方,都有海都文字的注释,是马可波罗根据当时看到的商品记下的。 就比如这金镶玉三个字,就是在一家餐馆的食牌上看到的,对应的食物乃是‘鸡蛋炒饭’。 “哪个是动作?是金字吗?”马可波罗指着‘金’字。 裴擒虎连忙摇头,指了指‘镶’字:“这个字才算是动词,镶嵌的意思。” 说罢,抓起一个包子,往盘子上很随意地做了个动作。 马可波罗看着他‘颠勺’般的抽象动作,一脸了然,表示懂了! 他用笔将本子上的长安字与海都文字进行连线。 “‘镶’是烩菜的意思,那么‘金’应该就是鸡蛋的意思了,‘玉’是米饭……嗯,完全记住了,东方的文字还是很简单的嘛!” 马可波罗嘴角微翘,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看着小本本上各种‘霸王脍’、‘白沙龙’、‘凤栖梧桐’、‘飞鸾展翅’、‘王母玉露’、‘将军白头’等食物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攻破东方的文字! …… 深夜,崇德坊,杜府。 杜宇站在后院,吹着晚风,看着眼前假山、池塘所构成的花园,手上轻柔擦拭着一朵玉莲花。 身后是一片山石点缀,曲径通幽的竹林,竹林微微摇晃,可以看到深处有一座充满格调雅致的书屋。 “主人,逆光到了。” 一名机关人,身着华服,步履云靴,竟还有一头秀发,举手抬足间与常人无异,步态自如地走到杜宇身后。 不过在衣服未遮挡的地方有明显的机关枢纽,脸上亦充满着材料本身的纹路。 祂的额头正中,长出一条细细的竹子,一尺多长,吊着一个精致漂亮的竹叶灯笼,莹莹发着光芒,在夜间还能照路。 杜宇将玉莲花挂回腰间,转过身道:“墨竹,酒菜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主人要请客吃饭?”机关人墨竹抖动小灯笼,这是祂表达不解的方式。 杜宇露出微笑:“不是吃饭,而是与他浅酌结交一番。” 墨竹头上的小灯笼微微摇晃:“主人想让他代替钱胖子,处理生意?” 杜宇轻摇拂尘道:“不能相提并论……钱胖子粗鄙卑劣之人,换做过去,我耻与为伍。” “逆光则不同,身手不凡,行事一丝不苟,极有诚信,是地下世界一流的飞贼。此次助我盗取宝石玄甲,除了必要情报,其他一概不问,值得深交!” 墨竹呆滞道:“他是赏金猎人,可以给钱。” 杜宇眼神放光:“若只是雇佣,有钱便可。但我观此人不苟言笑,自律至极,必是胸有大志,腹藏千壑。我当以礼相待,效仿古人之风,与之交心。” “主人是想要死士?但主人不是已经给所有孤儿院捐钱,资助有天赋的孩童了吗?”墨竹又问。 杜宇有些无奈道:“身为机关不要有那么多为什么……难道我就不能真的交个朋友吗?” “可是主人不是有很多朋友吗?在曲江坊与各家公子谈诗作赋,总是喝得很晚回来。”墨竹问道。 杜宇皱眉摇头:“他们不过是些酒肉朋友,一群攀附女帝的新贵,嘴上不说什么,暗地里都在嘲笑我杜家失宠没落。” “我杜氏三代名臣,高祖父更是千古贤相,追随先帝开创盛世,为人敬仰,府内门客鼎盛,愿为其效死者众多……” “然而武氏弄权,排除异己,屠我满门,昔日鼎盛之景到我手上变得门庭冷落,若要拨乱反正,迎回李氏,洗刷冤屈,重振门楣,光靠我一人是不够的。我需要……真正的值得托付的朋友。” “哦……”墨竹似懂非懂。 随后立正道:“墨竹一定会让主人值得托付!” “不,除了你。”杜宇笑了笑,拨弄了一下墨竹头上的小灯笼。 “为什么?”竹灯笼抖动。 “机关人,是不可以杀人的。” “可是为何主人要杀人呢?” 杜宇没有回答,转身走进竹林:“请他来书房见我。” 他进入书屋,跪坐在一张竹席上,身前是五尺长的金丝楠木食案。 一盏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晕黄光芒,映照着两碟小菜,一壶清酒。 不多时,身着黑衣的男子抱着长条状的盒子,坐在对面。 他头发灰白,双目冷漠的像是冰块,相貌被遮掩在漆黑的面罩之下。 名为逆光的男人,打开盒子,露出一副精美的手臂状的机关,上面还镶嵌了一颗方方正正,泛着幽蓝光晕的巨大宝石,勾勒着古怪纹路。 宝石玄甲……虞衡司专门为这颗宝石量身打造的机关护臂。 杜宇抚摸着机关,就见宝石发出光亮,这条沉重的手臂凌空悬浮起来。幽蓝色的光线在手臂的纹路上流转,似乎孕育着强大的力量。 “雇主,我来取尾款。”逆光见他验完货,淡漠地说道。 “逆光,还记得我吗?”杜宇露出笑容,将宝石玄甲放回盒子并盖上。 逆光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 杜宇并不在意,说道:“此次请你到家里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你不应该以真面目见我。”逆光的语气冷漠而僵硬。 “我必须当面感谢你,也相信你的操守。”杜宇轻轻托起华服的袖子,为他倒了一杯酒。 “请!”杜宇做了个敬酒的姿态。 然而逆光看了眼酒杯,无动于衷。 杜宇端起自己那杯,摇晃着酒水,看着波光粼粼的液体,吟道:“月照书屋伴竹香,玉杯瑶瑟近秋光,难得今夜情将近,不应无人举此觞。” “什么意思?”逆光没听懂。 杜宇有些尴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夜难得有兴致,不如喝一杯。” “没兴致。”逆光的眼神古井无波。 “……”杜宇为了掩饰尴尬,说了声先干为敬,便用袖子遮住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逆光没有动,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杜宇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怕我下毒?” 逆光面无表情:“很多雇主都用这种方法逃避尾款,不过,他们至少还会在屋里摆放好钱,降低我的警惕心。” 杜宇悠然道:“月光、竹林、书屋、小菜,一壶酒。此情此景,何等雅致,若放上一堆黄金,俗不可耐。” “我为你闯入虞衡司盗走你要的机关,你还差尾款没给,我来这就是为了黄金。俗……就能不付钱吗?”逆光说话毫不客气。 杜宇嘴角一抽,有些呆滞。 “钱不是问题,我只是想感谢你……” 逆光冷漠道:“作为雇主,你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无非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你是白痴。第二,你想杀我。” “月黑风高杀人夜,竹林书屋断肠酒……要动手就不要故作姿态,要付钱就尽快!在我眼中,只有黄金最温柔!” 杜宇终于受不了他这俗不可耐的话,万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这个不苟言笑,之前惜字如金的男人,此刻竟然张口闭口全是铜臭,还认为自己会赖账。 “你怎能如此看我?以我杜氏的名声,杜某断不可能赖账!” 逆光依旧面无表情:“我只相信钱。” 杜宇露出无奈的神色,轻喊了一声:“墨竹,把黄金给他。” 华服机关人走了进来,小灯笼一抖一抖,祂端着铺满丝绸的食盘,丝绸上重重压着十块黄金,叠成了金字塔形,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黄金放在竹席上,推到逆光身旁。 随后拿走装着宝石机关的盒子,捧着侍立在杜宇身后。 逆光拿出一个小布包,装了满满当当的黄金,起身就走。 “且慢,你我合作如此愉快,真的不赏脸共饮一杯吗?”杜宇叹息道。 逆光看着他诚挚的眼神,冷淡道:“不必了,拿到钱,我很愉快。” “一千两黄金!”墨竹忽然出声。 刚走出门的逆光又折返回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杜宇眼神有些失落:“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逆光打断道:“千金之酒,纵然断肠,也是好酒。” 杜宇无话可说了,额头青筋暴起。 墨竹盯着逆光道:“一千两黄金不是让你喝酒,而是让你为我主效力。” 逆光面无表情:“一千两也配买我的命?” “这只是一年的报酬,据我所知,你一年拼死拼活接任务,也赚不到一百两黄金,跟随我主,一年千金。”墨竹语调始终保持着清淡。 “任务内容。”逆光直截了当。 墨竹躬身凑到杜宇身旁:“主人,任务内容是什么?” 杜宇侧过身看向墨竹,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样子。 墨竹灯笼抖动,是真的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杜宇定了定神,最终看向逆光,冷硬道:“我要你再为我偷一件东西。应该,是一本手稿。” “应该?”逆光心说连任务目标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杜宇解释道:“我要的东西,在一名海都人身上,他叫马可波罗,住在怀远坊。戴着礼帽,礼帽上面挂着一副望远镜,那副望远镜很独特,我画给你看……” 很快,他就把马可波罗的样子画了出来。 “我要的是一本天书,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但肯定有很多古老文字。” 逆光淡漠道:“我不认识什么古老文字。” “总之,你把所有手稿、经卷、笔记之类的东西,都带回来。”杜宇眼神流露出渴望。 逆光觉得这任务很奇怪,但听起来也不难的样子,职业操守让他不会过多追问,当即颔首道:“等消息吧。” 眼看要走,杜宇又道:“且慢,还有一事。” 他对墨竹耳语两句,墨竹绕过屏风走进书房里间。 整栋书屋,分为会客厅与内侧的藏书间,中间的门洞用屏风完全遮挡。 逆光听到有机括响动,随后是墙壁微微晃动,似乎屏风后面的房间,隐藏了一间密室。 不多时墨竹拿来一副机关手臂,赫然与‘宝石玄甲’一模一样,不过宝石黯淡,似乎只是样子货。 “半个月后,我会假意把你当做线人,你帮我找阴隐客,配合我带一名虞衡司的差人,潜入移动鬼市调查……” “虞衡司出了那么大的事,案子不破是不会罢休的,总得找个替死鬼,有东西交差。” 杜宇说着,将伪造的机关手臂,交给逆光。 “那么谁是替死鬼呢?”逆光问道。 杜宇的情绪变得激动:“蓝鸟!我要他也尝尝被陷害的滋味!” 逆光没有追问为什么。 杜宇定了定神,恢复平静说:“蓝鸟在地下鬼市有贩卖不法机关的店铺,你找个机会,把此物放在他的店里。” “我会在调查时发现,拿回虞衡司遗失之物,并且……将他解决。” 逆光面无表情道:“最好还把此物毁掉?” “把假宝石毁掉就行了,机关臂本身是我用完全相同的材料与工艺制作的,可以交差。”杜宇自信道。 逆光一句都不多问,了解任务后,带着黄金漠然离开。 墨竹跟出去,确定逆光离开杜府后,返回屋内,却见杜宇站在窗前发呆。 “主人不开心吗?难道钱给多了?”墨竹问道。 杜宇郁闷道:“钱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我要的是……” “唉,算了,把这些都撤了吧,让我静静……” 他看着满堂的藏书,与墙壁上的一副先祖朝服画像。 口中轻吟:“人心不觉乾坤窄,世道偏于日月移!” 墨竹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不解道:“日月?” “日月当空啊……”杜宇的目光顺着窗棂飘向远方,高高在上的太极宫,流露出强烈的仇恨:“还能是指谁呢!” “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 “血仇唯有血洗,人人皆不敢做的事,我来做,纵然没有同行者。” …… 长安漫游 第五章 晦涩的遗物 一连十几日,马可波罗都在寻找父亲的痕迹。 口语练得突飞猛进之余,他走遍了怀远坊大街小巷,查看了每一座石柱,查看了每一张怀着人们心愿挂上去的布条。 终于,在看到一张青色绢布后,开心地笑了。 绢布很陈旧,墨迹饱受风吹日晒,但还是依稀可辨。 上面竖直地书写着一句东方文字,而在最底部,画着一副古怪花纹的立方体图案。 “没错的!这是父亲留下的!” 马可波罗眼眸放光,虽然他辨别不出父亲书写东方文字的笔迹,可是这绘画的技巧,他太熟悉了。 父亲在笔记上绘图时,也运用了这种美工手法。 那是达芬奇大师独特的绘画风格,大师不仅在机关技艺上拥有极高成就,其美术造诣,也是独具一格的。 马可波罗跟随大师求学多年,不会认错。 他抚摸着绢布上的图案,仿佛感觉到父亲当年的笔触。 不过,他并没有把绢布摘下来,只是看着那绢布随风飘曳。 “父亲既然把它挂在这里,就让它好好地留下去吧。” 马可波罗将上面的文字抄下,顺带把莲花也画在小本本上。 他辨认着文字:“这个词是‘希望’,还有‘一切顺利’。” “嗯……这个字是‘玉’,米的意思,后面两个字是莲花,米莲花?莲花饭?这是什么?” “用它换回死什么文书?” “死海文书!没错,中间这个肯定是‘海’字,它有着象征水的偏旁。” 他对照着自制的小字典,只能认出部分文字。 不过稍作整理,也能知道,父亲是在期盼接下来的某件事一切顺利。 而那件事就是得到死海文书! “我的直觉没有错,将死海文书从东方大陆带回去的商人,极有可能就是父亲。” “父亲在怀远坊系上自己这条心愿时,还没有得到它。” 马可波罗略有些失神,这种追寻历史足迹的感觉,很美妙。 死海文书是从古老的废墟中挖掘出的经卷,由一名海都商人高价收购,轰动了西方的土地,里面记载着闻所未闻的知识和机关,东方人似乎叫它“天书”。 谁挖出来的,已不可考,据说之后辗转于多家之手。至于那个最终将其带回西方的商人,他怀疑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是,父亲又是从谁的手上,收购到这经卷呢? 为什么还要‘莲花饭’?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马可波罗的目光移动到立方体图案上,这也是个很奇怪的物体,父亲这画的到底是什么? 他深深地记住这个图案。 傍晚,马可波罗返回裴擒虎的住处。 裴擒虎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马可波罗坐下翻开父亲的手稿,从‘怀远坊’那幅图画中,提取出长安文字,然而所有的字杂乱无章,组合不出有意义的语句。 甚至还有‘豆腐’、‘鸡蛋’、‘米饭’之类的字眼,奇怪,有字谜吗? 大约半个时辰后,裴擒虎久违地没有带包子,而是提着精致的饭盒回来。 “今天改善伙食了?”马可波罗收起游记。 “好几天没干活,俺的积蓄都用完了,打个赌,你肯定猜不到谁给俺做的!”裴擒虎单纯地笑着。 马可波罗指着裴擒虎床头的一袋钱:“我给你的房租为什么不用?” 裴擒虎打开饭盒,嘴角一抽说道:“俺招待朋友,帮助街坊四邻,从来是不收钱的!如果收钱,岂不是成了做生意!” “街坊都喜欢找俺帮忙,俺不缺钱,只要出去干活就能挣钱!” 马可波罗瞥见桌上的饭菜,饭盒很精致,然而菜肴不是黑的就是焦的,亦或者……生的?这是哪位天才的料理? 他微微歪头看着裴擒虎一脸豁出去,仿佛要试毒的模样,不禁好笑。 裴擒虎吞了口唾沫,抬起头问道:“你吃不?俺们一起?” 马可波罗身体向后一倒,紧靠着椅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回来前已经吃过了……你的伙伴为你做的饭,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诶?你咋知道的!”裴擒虎愣住。 马可波罗双手垫在脑后:“显而易见啊,你既然没钱了,总不可能是抢得饭菜吧?” “而且这……绝对是买都买不到的爱心料理!唔,是那位花伞少女吗?” 裴擒虎嘟囔着又赌输了,手上微抖,半天没敢下筷子。 最后放下筷子说道:“你就直说是黑暗料理吧……这是阿离给俺做的,俺今天去找她问了那个狗官的事。” “哦?” 裴擒虎眼神锐利道:“就是那个杜宇,俺打听到他是长安城有名的士族机关师,祖上三代都是大官,掌握独特的机关知识。高祖父更是一代名相,李氏时期虞衡司所行使的机关律,主要就是他高祖父编订的。” “不过从他祖父开始,就全都是贪官污吏!借着祖先的余荫封侯拜相,仗着李氏的信任嚣张跋扈。” 马可波罗沉思道:“你不会又是打算变成老虎,去执行正义吧?” 裴擒虎摇摇头:“用不着俺啦,武氏上位,肃清李氏旧臣中为非作歹之辈,那杜氏一族全部被大理寺法办,只留下杜宇这一根独苗。” “这么说,杜宇长辈的事他没有参与咯?”马可波罗分析道。 “据说杜宇从小就游学在外……”裴擒虎语气不善道:“但他用着父辈欺压百姓得来的钱财,不知道羞愧,全家都被法办了,还不引以为戒,竟然重蹈覆辙,庇护恶霸为祸一方。” “杜宇经常与藩镇交易,所来往的也是士族权贵。俺们的猜测肯定没错,他作假笔录,是为了吞掉你的货物,掩盖自己是恶霸保护伞的线索。” “说不定虞衡司丢失的重要机关,就是他监守自盗。” 马可波罗感到十分好奇:“你的朋友情报来源很广嘛,好像能查到很多事的样子,介绍我认识如何?” 裴擒虎打量着马可波罗道:“俺提了你,阿离说看你的装束,就知道你是西方的贵族……你真是那什么贵族?是不是也欺压百姓?” 马可波罗仰起头,弹了弹帽檐:“我父亲是商人,而我……是一名探险家。” “什么家?”裴擒虎没听懂这个职业。 探险家这个词长安本地人是很少用的,一般都说游侠。 马可波罗觉得游侠不准确,也是经过这些天的总结,才勉强知道探险家用长安话怎么说。 此刻还以为是自己口音问题,于是变换了一下口音又说了一遍。 “探……探险家!” 裴擒虎歪着头:“弹……弹弦家?” 他眼珠一转,恍然大悟:“噢噢噢噢!俺知道了!弹弦嘛!俺老姐贼会弹!” 马可波罗也不知道他误会了,好奇地问:“你老姐又是谁?那花伞少女看起来可比你小多了。” “俺老姐……”裴擒虎忽然顿住,摇头道:“你不要问了,俺不会说的。” “你的伙伴是故意躲着我吗?就因为我是贵族?那天晚上除掉钱老大,连面都不露就消失了……”马可波罗扶着额头说道。 “噢!俺差点忘了告诉你,那天晚上阿离根本就没有去,俺问过了,她一直在曲江坊。”裴擒虎忽然说道。 马可波罗立刻坐直,盯着他:“你说钱老大不是你同伴下的手?” 裴擒虎肯定地点头:“俺们从来就没打算脏了自己的手,如果要杀钱老大,还通知大理寺干嘛?” 马可波罗迅速分析:“原来如此,他一直在现场看着我们啊。” “谁?杜宇?”裴擒虎也反应过来。 马可波罗往后靠在椅子上:“不然呢?那夜我们在院子里对峙时,杜宇隐藏在暗处窥视着我们,之后杀掉了逃跑的钱老大。” “他并不是凌晨借助职务之便拿走的货物,而是早就隐藏在院子里!” “他当时也是来杀人的,先用木鸢通风报信,把人聚集起来,打算动手灭口。只不过你忽然赶到,打乱了他的计划,才让他没有露面。” 裴擒虎困惑道:“那狗官怎么杀自己人?他不是应该救那恶霸吗?” “不!”马可波罗打了个响指:“虞衡司库房爆炸烧毁,还遗失了重要机关,继而会严厉排查所有可能涉嫌的不法分子,为此抓了很多惯犯。” “杜宇作为虞衡司都尉,很清楚知道钱老大第二天就会被抓,所以决定前一晚就将其杀人灭口。” “只要解决了唯一知情人,他是团伙幕后之人的事,就无人知道了。” 裴擒虎气愤道:“竟然叫他得逞了,俺一定不能让那狗官逍遥法外。” 马可波罗倒是兴趣泛泛道:“你不会又要去替天行道吧?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裴擒虎单纯地说道:“那种贪官污吏,欺上瞒下!仗着权势肆意妄为,陷害他人……怎么能坐视不理!” “赔钱虎啊,你太单纯了。感性大于理性,凭借最直接的情感去判断他人……太容易被那种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人,利用的。”马可波罗流露出玩味的表情,他几乎可以确定裴擒虎背后有个组织。 裴擒虎并没有听出言外之意,攥拳道:“有什么不对吗?这种人放任他们一日,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终有一天灾祸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你真的对他了解吗?你又知道他有多少力量?你也许连他住哪都不知道。你的伙伴或许已经查到了很多,但是她并没有全部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去惹麻烦。”马可波罗摊手道。 裴擒虎眼睛发直,似乎又陷入到了回忆中:“不知道……那就找出真相啊!你被这种篡改文书的坏人利用,难道就不愤怒嘛!” “要不俺们一起惩治这狗官吧,不能让他就这么得逞了!” “愤怒倒是有一点,毕竟莫名其妙成了没有诚信的劣迹商人,不过……”马可波罗打了个响指道:“探险家第一法则,绝不意气用事。” “弹弦家还有法则?”裴擒虎有些傻眼,歪头思考着老姐抱着琵琶清冷看着自己的画面。 好像确实从来都不意气用事,不,甚至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置身事外的样子。 “当然有法则,热血要抛洒给一生都矢志不渝贯彻的事业。探险家在追寻一件东西时,一定要认真地追问自己,它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马可波罗现在更想知道父亲留下的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 他说的话,把单纯的裴擒虎都快听迷糊了:“认真地追问自己?” “对,你慢慢问吧,好好思考,记得早点休息。”马可波罗起身走开,继续去解父亲的字谜。 …… 深夜,两人睡在一间屋子里。 裴擒虎像一头老虎似的,趴着睡着了。 马可波罗则躺在小床上,思考着父亲留下那奇怪的立方体的用意,手中摆弄着望远镜。 望远镜是父亲留给他的,他常常就这样躺在床上,摆弄着它,回忆着叔叔讲述的旅行故事,思念着父亲,直至睡去。 今夜,本该也是如此,然而就在他即将睡着时,望远镜的镜面反射出几乎微不可查的一丝明暗变化。 马可波罗的眼睛陡然睁大,随后又缓缓半合。 他借助着镜片仔细地观察,发现好像有个黑影在屋顶天窗的位置。 尽管窗外没有月亮,但也有淡淡的月华,远比黝黑的屋内要明亮。倘若有个黑影挡住天窗,忽然的明暗的对比还是能看出来的。 “谁在天窗窥视着我呢?” “遇到小偷了吗?”马可波罗没有抬头去看,而是手腕缓缓的松弛,让望远镜从胸前滑落,手指则顺势摸到了手枪。 他假意睡着,就是在等对方行动。 然而他等了很久,几乎都要真的睡着了,才忽然察觉到一丝动静。 黑影从极其狭窄的天窗垂直落下,没有任何声响地站在床边。若非马可波罗保持清醒,眼眸是虚合的,看到了床边多出来的深邃黑影,恐怕完全不能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如此轻盈精妙的身法,会是普通的小偷吗? 马可波罗虽然身法也还不错,可他更多的是依靠机关动力靴瞬间的爆发力与弹跳能力。 速度倒是可以很快,但连行动的声音都能隐藏这种事,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该说不愧是长安啊,容纳五湖四海,三教九流,这已经是自己见到第二个能够无声无息行动的人了。 “莎莎……” 纸张和包裹摩擦的声音,轻微地响起。 显然在翻找着什么……是书稿。 黑影将桌上与床头腰包里的书稿、笔记统统拿走了,那里有他自学语言的小本子,以及记录见闻的游记草稿。 另外还有一路旅行绘制的地图,和记录机关知识的手抄本。 不过,最珍贵的那本父亲的笔记,即便睡觉时,马可波罗也是贴身携带的。 黑影拿走了各种稿件,走向马可波罗,伸手往他身上摸索,也在试图寻找可能随身携带的文书。 忽然,黑影身形一僵。 马可波罗躺在床上,手上的枪顶在了黑影的下巴:“嗨,偷书的贼,你一定是个有文化的小偷。” 黑影无动于衷,如同雕塑般凝固着姿态。 真沉得住气啊! 马可波罗手中的左轮发出转动的金色微光,照亮了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黑影的面庞。 那黑影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冷漠深沉的眼眸,脸上戴着面罩。 其眼珠转向一旁,似乎在观察逃跑的路径。 “别动哦,小心脑袋开花!”马可波罗坐起身来,同时大声说话,他想要叫醒裴擒虎。 裴擒虎的确惊醒了,然而却是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俺没有忘记!等俺回去!” 他的眼泪不知不觉地留下来,瞳孔中似乎有某种无助与令他窒息的痛苦。 马可波罗看到这一幕微微愣神,黑影却把握住这瞬息万变的机会,咻得一下逃离枪口。 “嘭!”黑影撞碎窗户,扑进黑夜。 裴擒虎也彻底从朦胧中清醒,跳起来喊道:“有贼吗?俺打赌他跑不掉!” 马可波罗已经跟着从窗户跳出去了,看着夜色中黑影跳上房屋,他抬起枪就要射击。 裴擒虎却从身后赶来拦住他:“不要开枪!会吓坏街坊们的!” 他住的地方都是小门小户,街坊四邻都住的很近,不像钱老大那样的深宅大院。 马可波罗放下枪,机关靴嗤得一声令他腾跃而起,跳上屋顶追逐黑影。 裴擒虎红色气流涌动,顷刻间变成老虎,也在地上狂奔,跟着屋地上的两道人影。 他们转向,裴擒虎就也跟着转向,拐进另一条街道,或者通过巷道穿插。 然而这样终究会跟丢的,拐出几条街道后,他彻底丢失了二人的踪迹。 另一边,马可波罗倒是死死跟着黑衣怪人。 不过在经过一处宽阔的广场时,黑衣怪人猛然落在地上,一分为二,分别朝着左右两条巷道奔跑。 马可波罗落在中间,左右各举起手枪对准两侧。 他独身一人,如何追逐两个目标?可随后他就看出端倪,怪人是将自己的斗篷抛出,通过某种手法,伪装成一个人在逃跑。可实际上脚不沾地,斗篷在地面上方一尺飘着。 “原来如此,右边才是真人!”马可波罗嘀咕着,朝着右边追去。 然而左边的斗篷,飘出十米落入一条巷道中,忽然从下方伸出两条腿,站定在地。 他面无表情,紧了紧帽兜,披着斗篷快步前往崇道坊。 原来左边的斗篷才是真人,他在落地的瞬间爆发,如同把自己扔出去般飘出十米,整个人紧贴着斗篷内侧随之飘扬,仿佛空无一物似的。 实则右边有腿的反而才是假人,运用了一些小机关制造的替身。 崇德坊,这是上流权贵,士族宅邸扎堆的坊市。 杜府后门,黑影没有敲门,而是在墙边摸索着门栏上精美的浮雕,手指扣住浮雕上的莲花凸起,向外用力一拉。 这触发了连锁的机关,院内走廊的屋檐下,悬挂的铃铛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铃声,看起来好像是被风吹动的一样,实则它是被固定死的,只有机关可以触发铃声。 机关人墨竹走到后院的门前,打开了门上巴掌大小的方格。 额前竹枝悬挂的小灯笼,照亮了门外的黑影,对方拿出了一份手稿似的东西。 祂这才打开门,让黑影进入,同时扫视了一眼窗外,道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附近楼阁上更是漆黑一片。 “主人已入睡,但他吩咐过,如果逆光你来,就唤醒他。”墨竹述说着杜宇多么重视对方。 但是逆光眼波都没有动一下。 两人走进堂屋,与此同时,杜府外的街道上,马可波罗推了推帽子,抬眼观察这座豪宅。 “果然有收获啊。” 马可波罗是故意被甩掉的,好让对方放松警惕,继而想看看对方最终会去哪。 不然一直追逐的话,就成了比拼耐力了。 黑影的伎俩的确厉害,从表面上怎么看右边都该是真身。 但是选择落地后分身,让马可波罗很在意。仔细想想,对方很可能就是故意让他发现破绽的。 毕竟如果是在房顶飞跃间使出这招,凌空滑行,斗篷下面有没有腿,别人根本不会在意。 正是斗篷在地面一尺上方飘行的感觉很诡异,这才能把人误导,追逐错误的目标。 马可波罗识破此伎俩,假意追逐右边,实则又绕回来,一路跟踪黑影来到此处。 …… 长安漫游 第六章 探险的信条 “杜府?和那个令牌上的字一样,这是杜宇的家?” “不仅自己跟踪我,还派人偷我的手稿。” “有意思了。” 马可波罗初来乍到,接触的人不多,第一反应只能是那个古怪的虞衡司都尉。 他当即翻越围墙,潜入了进去。 这座宅邸占地数亩,十分巨大,层层叠叠的院落,就像是迷宫一般。 他行走在后院裙房的屋顶上,可以看到十几个院落,上百间房。 后宅很大,四周院墙绘满了兽型浮雕,正中一大片空地,一侧连接假山、池塘所构成的花园,另一侧则通往竹林环绕,充满格调雅致的一栋书屋。 书屋的灯亮着,里面有光照的人影憧憧。 马可波罗尽可能轻盈地靠近,背靠着窗台旁的墙壁,耳旁就飘进杜宇的声音。 “……没错,绝对没错,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认识那一副望远镜,和我父亲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同姓波罗,马可一定是那个海都骗子的后人。” “可惜这些稿件里,没有我要的东西,难道……不在他身上?”杜宇的声音先是激动,仿佛确定了某件事似的,随后是一连串翻动纸张的声音,语气顿时又变得失落。 “逆光,他所有的稿件都在这了吗?” 这个时候,马可波罗听到了逆光的声音:“他或许还贴身藏有稿件,但我确认这件事时,被他发现了。” “被发现?他那双机关靴速度很快,肯定一路追逐你。”杜宇说道。 “是的,他的目力极佳,即便在黑夜中我多次隐入黑暗,都被他锁定。”逆光说道。 马可波罗心说当然了,他能在黑夜命中百米外的目标。 忽然,屋内传来杜宇一声大喝:“那他现在就在屋外了?” 说话间,杜宇和机关人墨竹飞跃出房间,双眸扫视花园,口中吹出尖锐的哨响。 哗啦啦,周围院墙一阵响动,浮雕如同活过来一般,从墙上掉落,展开手脚竟是一具具金石相间的机关兽。 整个院子的墙壁,竟然都是特制的,镂空隐藏着机关,涂上一层石粉,伪装成艺术浮雕。 此刻在杜宇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隐藏的机关兽都涌现出来,墙上、石柱、假山……它们封锁了整间院子的逃跑路线,断不可能让任何人走脱。 与此同时,墨竹跳到了书屋顶上。 “指令:宵明!” 额前的小灯笼,明光大放,顷刻间照亮了整间院子! 没有人,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回到书屋内,杜宇充满笑意道:“屋外没人,你最终还是甩脱他了。” 原来他在听闻逆光自己也没自信甩掉马可波罗后,就立刻反应到马可波罗此刻极有可能就在屋外,继而警觉出击。 不过终究只是咋呼一场,继而也彻底确定,逆光背后没有跟着‘小尾巴’。 “好险……”马可波罗此刻正藏在书屋内。 他嘴角上扬,感觉十分刺激。 整栋书屋分为会客厅与藏书间,交谈的众人都在会客厅,杜宇从大门冲出去的那一刻,马可波罗便机敏地翻窗钻进了藏书间。 藏书间很小,只有书柜,连桌椅都没有。马可波罗与留在会客厅内的逆光,只隔着一道屏风。 屏风是不隔音的,马可波罗也没有悄无声息的身法,行此险招,他都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但是杜宇为了封锁院落,召出了四面隐藏的机关兽,那动静掩盖了马可波罗跳进来的声音,没有让逆光察觉。 反过来,也正是因为逆光在书屋内,所以杜宇和墨竹陷入了思维盲区,出去后只认定院内可能有人,而本能性地忽视了或许有人在那一瞬间躲进了书屋。 完全确定没人跟来的杜宇,继续说道:“既然马可波罗警觉了,那暂时不要管他了,逆光,阴隐客联系的如何了?” “指引你们的阴隐客叫‘云雾’……预定好了两个接引名额,这次我垫付了二十贯,你要还我。”逆光语气淡漠。 “二十贯而已!你那么多黄金用哪去了?”杜宇错愕。 逆光冷漠道:“我的钱,就得给我。” 杜宇有些语结,但还是吩咐墨竹去拿钱。 仅仅隔着一道屏风的马可波罗,屏气凝神,隔壁的人随时可能进来发现他。 好在墨竹并没有进来,而是走出书屋,去别处拿钱了。 “运气不错……”马可波罗心里嘀咕着,忽然发现这藏书间有点不对劲。 太小了,从外面看书屋还是挺宽敞的,其中藏书间占了一半,可进来后他发现屋内的空间绝对没有一半。 “墙壁后面,有密室吗?” 马可波罗大着胆子在书柜上摸索起来。很快,他就发现了机关的痕迹。 他自小爱钻研机关知识,把调试精密的机关当做游戏。尽管东西方机关技艺区别很大,他还是看出了其中的关窍。 密密麻麻的书本后面,有非常敏感的接触器,只有拿出特定的书本,柜子才会打开。 如果弄错了,恐怕就会触发陷阱之类的。 马可波罗一边研究这机关,好奇密室里有什么,一边聆听着隔壁杜宇和逆光的交谈。 在他们的交谈中,明天要去所谓的地下废坊,移动鬼市!用假的‘宝石玄甲’为虞衡司的案件画上句号。 二人商谈着行动的细节,连带着到时候如何带着一无所知的铁龙寻找阴隐客都说了出来。 马可波罗听完大开眼界:“原来长安地下如此丰富多彩!移动鬼市,真是个好地方……” 他双眸发亮,牢牢记住寻找阴隐客的方法。 这时隔壁的杜宇又谈道:“……其实你不必准备两个新客名额,一个就行了。我可以直接使用‘玉莲花’的身份,我那同事反正也不知道我是老客人。” “你说这个……是想少还我十贯?不行,垫付的二十贯你都得给!”逆光严肃道。 “我……”杜宇再次语结。 此时墨竹捧着满满地铜钱回来,说道:“主人,多出的名额,带上墨竹吧。” “我是去杀人的,机关人,不准杀人。”杜宇坚决道。 “让我杀人,要加钱。”逆光接茬道。 杜宇泄气道:“你心里只有钱吗?用不着你动手,那是我的复仇……拿钱走人,走人!” 逆光认真装起铜钱,二话不说地离开。 而屋内,马可波罗如遭雷击! “玉莲花!他是说了玉莲花!” 马可波罗想了好久,也没想通父亲留下的那个‘米饭莲花’是什么东西。 金镶玉就是蛋炒饭,玉莲花就是米饭莲花的意思,没问题啊…… 当年留下布条时,父亲是打算用此物,换取死海文书。 可从字面意义上,他始终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难不成是一道菜?得多贵的一道菜才能换取死海文书啊。 而且这并不是个常用词,他并没有在任何人口中说过这个词。 直到此刻,他终于听到了。 “是他的代号?杜宇在地下鬼市的名号,就叫‘玉莲花’……” “所以当初父亲是想用这个地下身份,换取死海文书?而且就是和这个杜宇换?不对啊,那时候杜宇才多大?祖传的鬼市会员?” “一定有哪里搞错了……但总之与杜家有关就对了。” 马可波罗瞬息间已经整理了所有信息,想通了一切。 从杜宇灭口钱老大那一夜见到自己时,他就被杜宇盯上了。 其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死海文书。 “父亲当初从杜家的人手上买到死海文书,杜宇大约是通过我的望远镜认出我就是当年的商人之子。” “现在回想起来,杜宇第一次接触我时,就频繁看着我的望远镜。” “他跟踪了我一天,故作偶遇,大约都是想采用不引起我警惕的方式,与我结识。” “可惜,他太不会交朋友了。切入的话题太像是盘问,还借口查看我的笔记,以至于被我识破他在跟踪。” “被我警惕后,干脆也放弃接触,转而派出逆光,直接偷取我的手稿……” 马可波罗意识到杜宇定然是没有见过死海文书,甚至没有去过西方,只知道死海文书被父亲带走,所以在认出马可波罗商人之子的身份后,顺理成章地就猜测马可波罗可能会持有。 站在杜宇的视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屏风外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打断了马可波罗的思绪。 杜宇眼看就要进来了,马可波罗蹑手蹑脚翻出窗外,顺着原路离开了杜府。 “逆光此人哪都好,就是太贪钱,心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杜宇大声说着走进藏书间,看着窗外的池塘一阵气闷。 墨竹紧随其后:“主人为何始终信任他?” 杜宇闭上眼:“虞衡司行动那天,我其实差点就死了。我放火引爆库房,他潜入地下盗取宝石……” “为了排除嫌疑,我和铁龙等人一同被困火海等待营救,甚至选择最后一个离开。没想到轮到我时出了意外,我掉了回去,差点被自己放的火药炸死……” “啊……”墨竹担心地看着杜宇。 杜宇好笑地拨弄了一下祂的小灯笼:“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已经过去的事你还这么紧张干嘛?” “本来我以为自己要被迫壮烈了……是逆光救了我。” “主人是雇主……”墨竹说着。 杜宇摇头道:“不,他当时并不认识我,只是单纯地救了我。” “又因为他是去偷盗的,所以毫不留恋地走了,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墨竹点了点小灯笼,恍然大悟:“所以主人请他到家里来,以真面目见他。” 杜宇叹气道:“我想以杜宇的身份,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而非‘玉莲花’。” “可惜,他只把我当做雇主。还以为我要灭口、赖账……啧……墨竹,我是不是天生就不配有朋友?” “墨竹就是主人的朋友!”墨竹立正道。 杜宇笑着摇头:“不,你不是。” 墨竹低着头,杜宇正要安慰一下,忽然墨竹说:“主人,有外人进入过这里。” 祂弯下腰,从地上拈起少许灰土。 杜宇不在意道:“地上有土又怎么了?我们经常出入书屋,应该是之前带进来的吧……” “主人,每次进出书屋,墨竹都会打扫,所有的灰尘都会擦干净。”墨竹一板一眼道。 杜宇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 马可波罗离开杜府,并没有比逆光晚多少。 当他站在房顶上时,看到了逆光远去的黑影。 见还能跟上,他就追了上去。 然而明明逆光并不应该知道有人跟踪,却还是各种遁入黑暗之处,反追踪式地兜圈子。 甚至还再度使出了‘斗篷分身’的花招,而且不止一次,就好像在甩脱谁一样。 “他难道发现我在跟踪?” “不,他去杜府都没有连续做这么多分身误导。” “莫非是回家?出于谨慎防范可能存在的跟踪,继而甩掉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敌人?” 马可波罗心里疑惑,更加好奇他要去什么地方。 逆光似乎要去一个极其重要隐蔽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使出斗篷分身。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斗篷,莫非是好几层斗篷套在一块?每次出门都要带一大堆斗篷? 最终,马可波罗还是跟丢了。 逆光并非每次的斗篷分身套路都一样,有的时候露腿的反而就是真的。 如此反复没有规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马可波罗怎么也不可能每次都识破。 “真是个怪人,每次回家都要做这么多次防范,也太费斗篷了……” 马可波罗转身扫视周围黑蒙蒙的陌生坊市,嘀咕道:“呃……我好像迷路了。” 长安实在是太大,他找了一夜,才好不容易找回怀远坊。 裴擒虎也找了他一夜,最终两人在街上相遇时,天都白了,而他们的眼眶都黑了。 一觉醒来到了下午,马可波罗将杜宇今日要和逆光去移动鬼市陷害替死鬼的事,说给裴擒虎听。 裴擒虎气得狠狠挥拳:“那还等什么?俺们快去阻止他!” “怎么早不说?现在去是不是晚了?” 马可波罗伸了个懒腰:“移动鬼市夜晚才开。” 裴擒虎哦了一声:“俺们还够时间吃顿包子再去。” “你能进入移动鬼市?”马可波罗发问。 “呃……”裴擒虎愣了愣说道:“你不是偷听到那两个新客名额的验证方式吗?” “俺们只要假装成他们,把身份占了,让他们进不去鬼市,不就能阻止了吗?” 马可波罗摇摇头:“错过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想找替死鬼,随时可以。你反而警醒了杜宇。” 说的有道理,裴擒虎陷入苦思冥想。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马可波罗见阳光有点刺眼,微微拉低帽檐。 “真的?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啊。” “你知道玉莲花吗?” “玉莲花?你说这个干什么?” 裴擒虎一头雾水,马可波罗的发音并没有太大问题。读作玉莲花,写作玉莲花,马可波罗独独理解错了‘玉’字的意思。 “这是杜宇在鬼市的代号,赔钱虎,你知道这个词除了作为名字以外,它的本意是什么嘛?或者说有什么用?”马可波罗询问。 “本意?就是字面意思啊,用处的话就是摆件、首饰之类的吧?”裴擒虎思索道。 马可波罗愕然:“首饰?它是用什么做的?” “玉莲花当然是用玉做的啊。” “啊?怎么做?”马可波罗懵了,米饭也可以做首饰的嘛?东方人这么奇葩吗? “就那么做啊!俺怎么知道具体怎么做?玉在东方具有美好的含义,那些权贵们都爱用玉首饰。” 米饭在东方有美好含义?权贵们爱用米饭做首饰?马可波罗越听越觉得荒谬,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裴擒虎补充道:“还有金首饰。” 鸡蛋首饰?马可波罗更加错愕了:“等一下!你确定说的是‘鸡蛋炒饭’的那种‘鸡蛋’?” 他把‘金镶玉’这个词,又着重说了一遍,然而他的发音没有问题。 “对啊,金镶玉的金,有什么问题吗?”裴擒虎也不知道马可波罗在奇怪些什么。 “这难道不是食物吗?” “食物?” 马可波罗又接连问了几个从食谱上学来的名词,裴擒虎听后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俺知道了,俺知道了,你说的金镶玉是蛋炒饭……飞鸾展翅是鸡翅,将军白头是豆腐煮芋头……” 马可波罗也终于搞清楚哪里出问题,顿时面色古怪地问:“为什么?” “不知道啊。”裴擒虎一脸耿直。 看马可波罗一脸困惑,裴擒虎把金玉、将军之类的词,重新解释了一遍。 马可波罗感受到挫败感,将军是统领军队的人?那跟豆腐有什么关系?豆腐煮芋头,为什么要叫将军白头? 他竟然一直把黄金和玉石,当做鸡蛋和米饭! “应该是有典故的吧,俺也不知道咋解释……”裴擒虎老实地说。 “典故是什么意思?”马可波罗摇摇头,看来原先的自学方法不可行了。 在西方,鸡丁沙拉,薯烩牛肉等食物,都是直接命名。然而这里的语言博大精深,食物的名字莫名其妙!东方语言他本以为学的差不多了,看来还差得远。 东方的食谱,简直离谱。 “不过这样就解释得通了,父亲用玉莲花,外加重金从杜氏手中购得死海文书。原来是一种珍贵的饰品。” 马可波罗理清思绪,很快回忆到杜宇腰上佩戴的玉莲花。 那就是父亲的交换之物啊…… 杜宇看起来很珍视它的样子,大概是稀世珍宝。因为太喜爱,连在鬼市的代号都要叫‘玉莲花’。 但和古老而珍贵的知识相比,玉莲花不过是个装饰品而已。 马可波罗眼眸如晨星,仿佛感受到了当年父亲换得拥有无价知识的死海文书时,那激动的心情。 “对了。”马可波罗拿出唯一没有被偷走的父亲笔记。 父亲笔记中的画,一幅比一幅复杂,好在第一幅图的隐藏文字,基本只要识字就能认出来,大约是父亲早期留下的,马可波罗轻易就提取出了一堆字。 可是怎么也凑不成通顺的话,本来他还以为有字谜,现在看来单纯是他误信食谱,认错了很多字的意思。 如今在裴擒虎的重新解释下,他终于看懂了父亲在图画中隐藏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啊。”马可波罗嘴角微扬。 “嗨……”裴擒虎挥了挥手,打断了马可波罗的思绪:“你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啊?玉莲花是杜宇的代号,又怎么了?” “倘若他使用了自己的身份通过阴隐客的验证,那么新买的两个名额,不就空出来了一个吗?”马可波罗收起笔记,神采飞扬。 “那万一他没用呢?而且这还差一个啊!”裴擒虎茫然。 “你可以不去啊……” “俺怎么能不去?俺要守护街坊!早已决定和贪官污吏对抗到底,倒是你,不是弹弦家法则吗?绝不意气用事吗?” 马可波罗忽然走向西市,边走边说:“我改变主意了,不……应该说我要追寻的线索,就在杜宇身上。” “目标既已确定,便无任何理由退缩,这既是探险家的第二法则啊……绝不半途而废。” “弹……弹弦的还有第二法则?所以你愿意跟俺一起对付这贪官污吏了?”裴擒虎露出单纯的笑容,回想弹弦的老姐的确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呃……除了做饭。 “算是吧……我有我要找的东西,你有你要执行的正义……我们只要合作,就可以共同进入鬼市。一直是他们出招,现在也该轮到我还击了。”马可波罗脸上充满了信心。 “太好了!” “不过我们要提前做些准备,现在就要出发!” “现在?” “是的,也就是说,你没有时间吃包子了。” …… 长安漫游 第七章 默契的戏耍 一个时辰后,杜宇和铁龙,来到了地下机关坊市。 这里越往下,越昏暗,与地上的盛世繁华,完全不像是同一座城市。 地下坊市层层叠叠,鱼龙混杂。有些地方鲜有人住,年久失修,越发破败,继而更没有人住,慢慢被长安城挪到更深的地方,渐渐成了空坊、废坊。 这些废坊中,往往就隐藏着一些帮派的据点,地下交易场所,亦或者隐秘的暗道。 生活于此的,除了被放逐的长安罪犯,不断尝试禁忌实验的地下机关师,更有莫问由来的赏金猎人以及黑市商人。 “大哥,阴隐客呢?”铁龙是个急性子,在空荡荡的废坊里,左顾右盼。 “要沉得住气。”杜宇不是第一次等阴隐客了,十分淡定。 他们两人都穿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斗笠,手上提着一壶云中葡萄酒。 这是提前约定好的独特信物。 “来了。” 铁龙忽然看向一个方向,一名黑袍客,打着灯笼,缓缓靠近。 灯笼上书写着‘云雾’二字。 这便是阴隐客,与地下世界黑市生意关系密切的掮客,没有他们的指引,根本别想找到‘移动鬼市’。 “就是他,线人说的阴隐客,就叫这个名字。”铁龙低声道。 杜宇站得笔直,等阴隐客走到了身前。 其黑袍的帽兜极大,将整个头部都完全遮掩在阴影中,最多,可以看到一个下巴。 “敢问客官名讳?”阴隐客的声音十分沙哑。 “玉莲花……”杜宇率先说道,同时心里暗笑逆光的取名水平,竟然给他弄了个‘黑竹’的新名号,听的像‘黑猪’,他不喜欢,继而还是用了自己的代号。 “黑骨……”铁龙也报上自己的代号。 接着两人又各自进行了口令验证,确认无误后,那名阴隐客递给二人一个牌子,上面正写着两人的代号。 名牌只有一个,每天接引谁,都是定好的。如果接下来再有人使用这两个名号,以同样的方式来找他,阴隐客不会接待的,反而会立马消失无踪。 “随我来。”阴隐客打着灯笼转身就走,两人紧紧地跟着。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急性子的铁龙忍不住问道:“请问还有多远?” 阴隐客忽然停下脚步,沙哑地说道:“如此心急,还怎么胜任虞衡司的密探?” “啊?”铁龙惊了。 杜宇也有点懵,暴露了?还没到地方呢,现在暴露身份就全白费了。 他仔细回想,没出什么岔子啊,这是在诈自己吧? 不一定,有可能是马可波罗昨夜真的就在书屋偷听,今日把他的计划提前告知了阴隐客! 杜宇故作镇定道:“移动鬼市,什么时候这么容易被虞衡司找到了?” “最近收到风声,虞衡司失窃重要机关,要严查地下黑市……你们是半个月来仅有的两名新人,会不会就是密探呢?”阴隐客沙哑道。 杜宇嗤笑一声:“我们从武都来到长安,就想见识一下鬼市,密什么探?” 阴隐客依旧站着不动。 杜宇想了想,忽然掏出一袋钱,扔了过去:“多给你引路钱,快带路吧。” 阴隐客闪电般接过,沙哑地笑了两声,继续前进。 杜宇在身后松口气,看来马可波罗没有来,那小子应该是不想招惹自己吧? 他不知道,前面的阴隐客,帽兜之下是真的在狂笑。 阴影中一张清秀的面庞,嘴角微微翘起。 “看来我装得不错。” 这所谓的阴隐客,正是马可波罗。 只有两个名额,却要四个人都被接引,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人冒充阴隐客。 阴隐客全身笼罩黑纱,外表也看不出来。对于杜宇铁龙而言,马可波罗只要将其带到鬼市,那就是阴隐客。 至于如何引路,当然是提前以客人的形式,代替杜宇和真正的阴隐客接头了。 黑竹、黑骨两个名牌,已经被马可波罗和裴擒虎提前领走了。 在真正的阴隐客后面,马可波罗记下来所有的路,以及沿途所需要开启的密道。 有些机关密道开启方式极为隐秘,亦或者在极其黑暗的地方,但马可波罗的眼力极佳,也能从黑暗中视物。 总算是一次成功,记下所有细节,继而假扮成此刻的模样,返回到接头的废坊,找上杜宇二人,临时客串了一回阴隐客。 杜宇完全没有看出来,只有阴隐客怀疑他们的份,他们不可能拆穿一个真能把他们送到地方的引路者。 “还是不逗他们了……”接下来马可波罗认真地引路,哗啦一声,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他开启了一处机关。 地板打开,露出层层石阶,里面昏黑无比。 三人下到地道,黑暗中盘旋的楼梯,只有马可波罗手上一盏灯笼。 里面七拐八绕,岔路极多,像是个迷宫。没有人带路,几乎不可能走出去。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下到多深,前方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市场,置身于上下封闭的地下废坊之中,这里不见天日,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气息。 广场正中央有形似大树的巨型灯彩棚架,分枝矗立,上置灯盏,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四周一面是悬崖,边缘还有许多摇摇欲坠的坊市零件挂满了蜘蛛网,下方是万丈深渊。 另外三面,都是昏黑的门铺,门前没有招牌,只挂着各种符号图腾的灯笼,有不少人往来其中。 “需要帮忙介绍吗?” “不必。” 杜宇赶紧打发了马可波罗,到了这里,就不需要阴隐客了。 马可波罗退入黑暗中,把灯笼一扔,从一侧又转出来了。 现在开始,他是客人。 “赔钱虎哪去了?”他左右张望,没有见到本应该在这里等他的裴擒虎。 鬼市很大,他看了所有方向,也没有看到裴擒虎。 另一边,杜宇和铁龙商量了一下,两人分开寻找,各自选择了一条街道开始找所谓的宝石玄甲。 铁龙顺着街道,一家店一家店地查看。 他甚至还想旁敲侧击,打听有没有来自虞衡司的机关,然而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客不问货出何处,店不问用于何处。 最终他也只能一家店,一家店,认认真真地搜寻。 反观杜宇,漫无目的地闲逛,他只是在等。 见到这一幕,马可波罗也知道东西不在这条街了,立即转向铁龙那头。 铁龙一家一家地搜寻,检索每一处黑市商人的机关。 马可波罗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帽兜的阴影遮蔽了脸。 他提前一步,来到了一栋昏暗的店铺前,门口挂着灯笼,画了一只蓝色的鸟。 看店的是一名蓝袍精瘦的男子,正在昏暗的灯光下,调试着某件精密机关。 或许是常年在昏暗的环境下生活,他脸色苍白无血,见到马可波罗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鬼市果然是好地方啊。”马可波罗对知识有着无尽的追求。小小一家店,有大部分事物他都不认识,古老的机关,珍贵的典籍,甚至还提供人体机关改造。 各种各样新奇的,具有独特妙用的药水、颜料、毒粉、木材、金属等材料,也让马可波罗大开眼界。 东方的古法技艺与海都截然不同,他又稍微翻看了一些古董典籍,光是开篇几幅机关设计图就令他受益匪浅。 不过后面的部分,都被薄薄的一层机关夹片锁住了,显然是为了防止别人光看不买。 “请问……” “不要问,自己看。看中就把钱留下。”青衣男子头也不抬地说。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看了看价格,随手买了两本,便没有再翻看典籍。 他已经有了移动鬼市的客人身份,以后随时能淘逛好东西,接下来就是到处翻看,打开所有装机关的盒子。 找着找着,马可波罗打开了一口长条状的方盒。 映入眼帘的是一套黑灰色的机关手臂,材料极其珍贵,制作精良而独特。 马可波罗愣了,他不是震惊于这工艺,而是死死盯着镶嵌在机关手臂上的一颗宝石。 四四方方,充满古怪的纹路,微微荧光照亮马可波罗惊讶的脸。 “这不是……父亲那张布条上所绘制的图案吗?” 在父亲隐藏在图画中的故事里,他先是捐献了所谓‘宝石’,从当时的皇家换来了‘玉莲花’,再从杜氏手中,换到了死海文书。 而在这过程中,父亲于怀远坊的日塔石柱前,留下了那张绢布,希望一切顺利。 绢布上并没有提宝石,但画了一副古怪的立方体图案。马可波罗本来怎么也不懂那是什么,此刻看了眼前的‘宝石’,这才明悟,两者的纹路一模一样! “破晓宝石!”店主蓝鸟霍然而起,惊呼出声。 马可波罗惊喜地看向他:“你认识?” 蓝鸟神色慌张:“它不可能在我这!它应该在虞衡司!” 长条盒子是他的,但里面的机关不是,原本是装着另一件古董机关手臂。他立刻意识到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调换了。 马可波罗放下盒子,他知道这是假的,真正的‘宝石玄甲’被杜宇偷走了。 不出所料的话……密室!就在那书屋夹层的密室里! 他微微抬头,帽檐的阴影下,露出微翘的嘴角:“破晓宝石是什么?” “带着它滚!”蓝鸟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同时屋内出现两具特殊改造的机关,刀锋直指马可波罗。 “你认识杜宇吗?这东西是他放在你这的,似乎是在找替死鬼呢……”马可波罗面对刀锋,十分从容。 “是他……原来如此,他想陷害我……这个怪胎,他真以为杜家是被冤枉的嘛?太可笑了!”蓝鸟仿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哦?杜家有冤屈?”马可波罗好奇道。 蓝鸟不屑道:“哪有什么冤屈?全长安都知道杜家是什么货色,就他这个蠢货不信!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做过些什么,我一清二楚,举证的事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杜宇却认为是我栽赃陷害,一心想找我复仇,可笑至极。” “我躲在地下都没躲过,你是什么人?算了,我不管你是谁,别拦着我,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马可波罗掏出两把枪说道:“我?一名探险家。” “我可以帮你摆脱杜宇,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 蓝鸟看着那两把枪,眼神阴晴不定:“说说看……” 马可波罗露出微笑。 一炷香后,他心满意足地走出小店。 马可波罗再一次与铁龙擦肩而过,来到了鬼市中央的广场,巨型灯彩棚架下方。 环顾四周,依旧没有找到裴擒虎。 如果只是一时看不到人,也许是等烦了,被什么东西吸引,临时走开。 可过去这么久了,还见不着人影……马可波罗意识到他出事了。 裴擒虎虽然单纯,但极力想要阻止杜宇的他,是不可能因为贪玩而误事的,定然是遇到了袭击之类的。 “鬼市行人如常,肯定没有出现过动静太大的打斗。” “是某种隐秘的小手段啊。” 想到这,马可波罗脑海中闪过灰白色头发,冷漠深沉的那个男人。 说起来逆光应该陪同杜宇二人一起出现,结果却没有来。 “他提前到了!” 马可波罗想到什么,立刻朝着杜宇所在的那条街跑去。 果然,他不见了,哪怕是闲逛,最起码也要做做样子吧?会去哪呢? 无论在哪,把他引出来就好了。 …… 在鬼市昏暗的一条巷子后,裴擒虎趴在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的破败墙角。 “可恶……俺浑身使不上劲……” “卑鄙,竟然下毒……” 裴擒虎脸上都是灰尘,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可是眼前一片模糊。 爪子奋力挥向一旁的黑色人影,对方轻轻松松地躲开。 “老虎不发威……真当俺是病猫……” “嗷、嗷喵……” 他变成了老虎,却真的一脸病猫样。 “不必挣扎了,专门为你准备的药,可是给大型猛兽的剂量!”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并且还在不断靠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裴擒虎视野模糊地看向对方,来人遮得严严实实的,但能听出是杜宇的声音。 “打个赌……俺会把你打成废柴!”裴擒虎支撑身体的手在发抖,虎牙紧紧地咬着。 杜宇看着脚下的裴擒虎,袖子中延伸出一条条莹莹丝线,那是弯曲的金属细刃:“我见过你大杀四方的样子,真是不可小觑的拳师啊。” “马可波罗昨夜潜入我的府邸内,我可是全知道,你来到鬼市,是想来破坏我的计划吗?” 冰冷的细线点在裴擒虎的脖子上,轻而易举地就能扎入皮肤。 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裴擒虎想起了钱老大脖子上只有细小伤口的死法。 裴擒虎体表迸发出念气,想要反抗,可很快又消散了,强劲的药力让他昏昏欲睡,一身武力都用不出来。 要……死了吗? 就这样在阴暗的巷子里,被卑鄙小人下毒暗害致死吗? 裴擒虎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看到雄伟的关隘为火海所包围,军人的呐喊与战马的嘶鸣交织。自己信赖与敬重的长官,给予着自己重托。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马可波罗呢?”杜宇并没有把武器刺入对方脖子,反而询问逆光。 仿佛对一切事物都非常淡漠的逆光,说道:“只找到这头老虎。” 杜宇心里呢喃着:“没有来吗?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无冤无仇,恐怕也只有这种爱多管闲事的家伙,会找我麻烦吧。” “可惜了,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拿到‘天书’呢。” 怎料逆光又说道:“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这头老虎捏碎了自己的名牌。” 他递给杜宇一堆碎片,杜宇尝试拼接,但是太碎了,有些已经成粉末。 销毁名牌?杜宇似乎想到什么,质问裴擒虎:“你用的是谁的名牌?” “俺自己的!”裴擒虎眼睛死死瞪着杜宇。 杜宇仿佛看穿了他的秉性:“太单纯了,连撒谎都不会,傻乎乎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破坏我的计划。” 说到这,他忽然露出坏笑,躬身说道:“可惜,你的朋友背叛了你……你要做的事,他早就告诉我了。” 裴擒虎瞳孔一缩,心脏如同被瞬间揪紧。 随后愤怒道:“不可能,俺听到你刚才的话了。” 杜宇继续用蛊惑的语气道:“他背叛了你,是因为和我做了一个交易。而我还要找他的原因,是因为我不相信他……所以怀疑他连我也骗了而已。” “马可波罗的父亲就是卑劣的骗子,他肯定也是骗子。” 裴擒虎愣了,杜宇竟然认识马可波罗失散多年的父亲吗? 马可波罗不正是为了寻找他父亲,而流浪异乡的嘛?太好了,有消息了! 裴擒虎不知道,自己与马可波罗第一次见面时,根本在鸡同鸭讲……不过却倒也切中了事实。 “你知道他的父亲在哪?太好了,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父亲……等等,不会……不会被你这坏蛋害了吧!狗官!”裴擒虎激动挣扎。 杜宇一滞,没想到自己故意挑拨的话语,不仅没用。 反而裴擒虎更关心有了自己朋友失散父亲的消息。 这一瞬间,杜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他,没有朋友。 “你这家伙,快说,马可波罗有没有跟你过来?”杜宇不再玩花招,恼羞成怒地逼问。 袖子中射出数十根金属丝线,狠狠地抽打在裴擒虎的背上,红色的格斗服被切破,背上露出细密的血痕。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我的名牌吧!”杜宇反复抽打,同时推测。 裴擒虎咬牙忍耐,担心他想到马可波罗的诡计,仓促间福至心灵道:“他不喜欢赌,两个身份只可能顶替一个,被俺用了。” “赌什么?如果是怕我发现,也应该两个都不能用!为什么说有一个可以?”杜宇不可置信道。 “他说你会用‘玉莲花’的旧身份,继而就腾出来一个新名额。嘿,俺赌对了!”裴擒虎说出了马可波罗提及的另一个办法。 这个法子有赌的成分,马可波罗最终使用了更有技术含量的诡计。 不过杜宇哪里知道?更甚至,他真的用了‘玉莲花’的身份,而腾出了‘黑竹’的名额。 “原来如此……昨夜他偷听时,我提到了自己的真实代号……” “被看穿了心思吗?怎么可能……他怎么敢确定我会这么做?是了,他正是因为不能确定,所以只有这个爱打赌的家伙来了。” 杜宇想通一切后,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 既然只有这头老虎,他可以安心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铁龙差不多要找到假的宝石玄甲,自己必须尽快回去。 “逆光,他交给你了,另外鬼市转移后记得来配合我。”杜宇说着就要走。 怎料逆光冷冷道:“我是飞贼,任务中没有杀人,你自己解决。” 杜宇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果然你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当初与我素不相识,为何救我?” 逆光没有回答,只是说:“如果你还有黄金,我也可以是杀手。” “你能不能不要每个话题,都转移到钱上?”杜宇颇为懊恼,随后又好奇道:“你很缺钱吗?也许我可以帮忙?” 逆光无动于衷,就那么看着他。 杜宇无趣地撇嘴道:“我并没有让你杀他,他知道的那点东西,算不了什么,等今晚的计划成功,他说出去也没人信。” “看住他暂时不要坏事就行了。” “嘭!”此时巷外忽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是一阵吵闹。 杜宇脸色一变,意识到铁龙发现‘宝物’,已经开战了。 他故意带个急性子来,就是要铁龙坏事,最后‘不能全身而退’,导致‘宝石损坏’,如此可以蒙混过关。 不过最好还是把玄甲机关臂带回去,而且……他更重要的目的,是对蓝鸟的复仇。 “我先去了!”杜宇匆匆离开,在巷子里飞快穿梭,往爆炸的方向赶去。 刚出巷子口,他就迎面见到一名‘黑袍客’,打着灯笼从爆炸方向快步跑来。 ‘黑袍客’边跑边喊有虞衡司密探!惊得不少行人也纷纷离开鬼市。 这熟悉的沙哑声音以及灯笼上的名字,是云雾! “前方有虞衡司,你还往那跑什么!”‘黑袍客’拦住杜宇质问。 “我有东西忘了。”杜宇随口糊弄,却不知道对方阴影下的脸,正在偷笑。 杜宇完全没有想到,他想要找的马可波罗,几次三番地出现在他身边。 此刻近在眼前,还拦住了他。 “你不会也是密探吧?”马可波罗故意大声说,引起周围无数逃窜的路人警惕。 杜宇暗道麻烦,不过事到如今,确实也不必装了。 “让开!”他推开马可波罗,从其身边冲了过去。 马可波罗顺势进入杜宇刚才出来的暗巷,临走还指着杜宇背影大喊:“他就是虞衡司密探!” 见身份暴露,杜宇冷笑一声,干脆掀开伪装,亮出武器。 他一身锦白华服,手持一柄机关拂尘,拂尘的丝线都是特制的钢丝,且曲直如意,随心变化。 “虞衡司办案,都给我让开!” 杜宇身法凌厉,逆着人流腾挪跳跃,拂尘顷刻间变化,金属丝线化作伞状,螺旋飞转切割,横扫逼开一条道路。 大多数鬼市客人,都不会沾惹这麻烦,连忙避开逃窜。 无数丝线如钢鞭抽打四方,杀出一条路来。 鬼市驻扎的亡命之徒,也被杜宇挥舞的拂尘扫飞,乃至洞穿身体。 …… 长安漫游 第八章 失败的行动 “掌握很厉害的机关术啊……”马可波罗浅笑一声,就这么在杜宇眼皮子底下离开。 他进入暗巷搜寻,很快发现趴在昏暗角落的‘老虎’。 “赔钱虎,你可太狼狈了吧?”马可波罗嘴角扬起,似乎毫无警惕地走过去。 “不……不要……过来……”裴擒虎牙齿打颤道。 “啊?你说什么?”马可波罗继续靠近,好像没听清。 忽然,头顶一阵凌厉的风声。 呼得一下,一团毒粉劈头盖脸地洒下。 “漫游!”马可波罗的机关靴泛出微光,他俯身突进,身影瞬间模糊,就来到了七八米外裴擒虎的身边。 身体极度倾斜,凌空转身,双枪已经抬起,冲着上空的黑影连射两枪。 整套动作连贯自如,快若闪电! 然而子弹击穿了斗篷,空无一人! “你是不是只会这招?”马可波罗再度灵活转身,枪口对准身后袭来的逆光。 “嘭嘭!” 子弹打穿逆光的胸口和肩膀,鲜血飞溅。 逆光一声也没吭,同时出手洒出一团毒雾。 马可波罗立刻拉着地上的裴擒虎,向后暴退。 然而……他们并没有避开多远,还是被毒雾沾染到。 “赔钱虎,你也太重了吧!”马可波罗用手臂横在脸前,遮住口鼻,屏住呼吸。 他看向逆光,已经伏在地上不动了。 “你能不能爬起来,我可背不动你……”马可波罗推了推虎头。 “俺的体格好,半个时辰都没死……打个赌,俺能站起来!”裴擒虎变回人形,双手支撑起身体。 马可波罗若有所思道:“这么久都没事,不是毒药,只是麻醉而已。” “你快去阻止狗官,不要让他得逞……”裴擒虎执着道。 马可波罗扶起裴擒虎:“放心吧……刚才的爆炸是我制造的!” “而且……他的计划会全部落空!” “真的!太好了!”裴擒虎露出单纯地笑容。 随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激动地告诉马可波罗,杜宇可能知道其失散父亲的消息。 “啊,多谢你还记得这件事……但,我已经知道了。”马可波罗露出笑容。 “诶?那还等什么?俺们现在就去把杜宇揍成废柴,问出你父亲的下落。”裴擒虎挥舞着拳头,但半个身子还是要依赖搀扶。 马可波罗有点头疼,说道:“他并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不过虞衡司失窃的机关,在他府上的密室中,里面也许还有更多关于我父亲的线索。那……是我要追寻的东西。” “现在不正是去他家的好机会吗?”裴擒虎说道。 “你现在这样……可能他到家洗碗一个澡,你还没走到呢……” “等俺缓缓就好……” 马可波罗忽然说:“其实刚才我也中毒了。” 裴擒虎一愣,随后沮丧道:“对不起,俺真是个废柴。” “我吸入的很少,只要不面对强敌,还是没问题的。”马可波罗无所谓道。 裴擒虎说道:“杜宇的计划失败,肯定不会太快回去,他大概要回虞衡司一趟。” “话说回来,你暴露我了吗?”马可波罗忽然问道。 “当然没有啦!俺骗过他了!”裴擒虎将之前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马可波罗。 马可波罗嘴角微翘,心中有了定计。 他对裴擒虎说道:“既然如此,敌在明,我在暗,杜宇自己的计划都一团遭,肯定不会立刻回府,我就有充足的时间破解机关。” “你找个地方休息,我先去杜府,你随后赶到就行。” “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的!”裴擒虎身上缠绕着念气,感觉力量已经开始恢复了。 可就在这时,地上悄无声息的逆光忽然暴起,捂着伤口翻过墙壁,遁入黑暗中。 “他都听到了!不用管俺,快追!”裴擒虎喊道。 马可波罗已经跳上房梁,追击上去。 这飞贼似乎只会身法和放毒……还有那斗篷分身。 此刻故技重施,凌空分作两团黑影。 马可波罗这次不同于上次,直接冲两团黑影各射一枪,击中了逆光的腿,借此确认真伪。 在马可波罗的逼迫下,逆光无法与杜宇汇合,只能朝着鬼市外逃去。 逆光一路滴血,顽强地逃跑,黑影在房顶跳蹿,还不断地利用斗篷分身,可伤势令他的技法出现漏洞,马可波罗也不用开枪了,通过一些异常就能判断真假。 他远远地跟着,逆光也越逃越远。 尽管他一路上,各种防范性地分身、绕路,借助阴影潜遁。 可最终,还是在所有隐藏斗篷都用完的时候,到达了临近地面的,一座人烟稀少的地下旧坊。 这里终日不见太阳,仅有一盏灯,灯光暗黄,但却是唯一的光。 数十名孩童,正在灯光下折纸盒。 逆光在这灯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背靠着墙壁静静地坐着,看都没有看那边一眼,好像那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身上的枪伤,没有止血,他仿佛要坐在这,把血流干。 忽然,一瓶止血药落到他的面前,他抬眼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 此刻的鬼市,客人们跑了个精光。 各个摊位也被店主飞快地卷走,不见踪影。这种警觉与熟练度,显然不是第一次跑路了。 而为了让黑市商人们得以逃离,鬼市会有一批地下黑帮的亡命之徒,专职守护。 倘若有大理寺或者虞衡司前来打压,他们就要拼命为鬼市的‘消失’,争取时间。 “怎么回事?铁龙,骚乱不是你干的吗?”杜宇在与黑帮亡命徒的混战中,汇合了铁龙。 铁龙也掀开了外衣,露出包裹双臂的机械爪,加入战团:“没有哇,中央广场的灯盏忽然就爆炸了,然后有人喊了声‘虞衡司’,鬼市就跑空了。” 杜宇眼睛瞪大,看铁龙的样子,明显还没找到自己藏的仿品。 可恶,是意外,还是有人先一步制造了骚乱? “跟我走!”杜宇与铁龙且战且退。 在他刻意带路下,杀到了蓝鸟机关铺的门前。 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杜宇气急,竟然让蓝鸟跑了! 铁龙却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一个盒子,长条的形状。 整家店的机关都被主人收走了,唯独这一件扔在地上。 他冲上去打开一看,古怪纹路的立方体宝石,镶嵌在精密华丽的黑色机关手臂上。 “找到了!宝石玄甲!”铁龙惊喜万分。 这是虞衡司研究科机密造物,他没见过,失窃后只看了图画。 但如此精密的机关臂,用尽了珍贵材料,绝对做不了假,倒是那宝石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他抱紧机关,随后奇怪地说:“是这家店主人偷得吗?可为什么别的货物都拿走了,它扔在地上?” 听了这话,杜宇脸色苍白,双目赤红。 此时此刻,黑市商人都跑完了,围攻二人的亡命徒也退入黑暗。 鬼市一片空荡荡,昏暗、腐败的气息重新弥漫,如一片普普通通的废坊。 “杜宇大哥,咱们找回了宝石玄甲!快带回虞衡司!”铁龙倒是很开心,虽说不能算破案,但总算找回失窃之物。 他抱着假机关走出店铺,寻找出路。 殊不知杜宇却在他身后,脸色难看至极。 这样找到有什么用?除了找替死鬼,他还要杀了蓝鸟,让那个混蛋也尝尝被陷害的滋味,为杜氏一族复仇! 如今人跑了,还把逆光提前混进店中的机关留下,这是被蓝鸟发现了吗? 还是……有人提醒了他?谁? 杜宇呼吸急促,蓝鸟必然已经警觉,再想找到他就难了。 而且,失窃案又该怎么办? “铁龙……从这边走吧……”他尽量平复语气,带着铁龙朝逆光的方位而去。 宝石是假的,带回去只会被识破。 为今之计,只能让逆光配合,袭击自己,把宝石毁掉……这也是早就说好的后手。 然而当他来到深巷中,看着远方空荡荡的墙角,如遭雷击。 逆光与裴擒虎,都不见了。 “杜宇大哥,这是死路啊。”铁龙奇怪地看着杜宇,不知道为何要钻小巷子,当即拉着他换路走。 杜宇任由自己被铁龙带着,嘴唇微动,心乱如麻。 裴擒虎的药效绝对还没过,没有人帮忙是不可能离开的。谁?谁把他带走了? 马可波罗?不,他根本找不到这里,初来长安,阴隐客不可能接触这种人。如果两人都用了自己的身份,那铁龙是不可能再被阴隐客接引的。 难道是……逆光?不可能,他信誉极高,虽然见钱眼开,但绝不可能背叛雇主。 杜宇痛苦地闭上眼,乱了,计划全乱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所有目的都没达成,复仇蓝鸟失败,假宝石也被铁龙完好地找到,现在怎么办? 他猛然间睁眼,看着前方已经找到出路离开鬼市的铁龙。 杜宇掌中拂尘,千丝万缕,缓缓束成一线,如一道利刺,泛着锋锐的寒光。 “要灭口吗……”他细长的双眼,迸发出一丝狠色,却又凝出一份犹豫。 “呼!” 突然之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团毒雾喷在铁龙脸上。 “何方宵小!”铁龙猝不及防吸入了毒粉,同时眼睛被污,疼痒难当。 模糊间,就感觉手上一沉,有人在抓自己怀里的宝石玄甲。 他勃然大怒,重重地轰出一拳。 附着在双臂上的机关甲胄,发出红光,狠狠砸在黑影胸前。 “噗!” 黑影被轰得倒飞出去,吐出一口血,然而凌空用力踢出一脚,将宝石玄甲踢飞。 “大哥,我脱手了!”铁龙睁不开眼睛,只能喊杜宇去救宝石。 杜宇见来的是逆光,先是惊喜,可逆光被轰飞,倒在地上不动后,他脸色剧变。 “铁龙小心!”杜宇喊的是铁龙,实则担心的是逆光。 他很清楚逆光的战斗力并不强,铁龙若不是被偷袭,能轻松击败逆光。 杜宇捡起地上的玄甲,把宝石卸下来扔进一旁的昏暗深渊。 “不好,宝石脱落,掉进废坊深渊了!” “什么!” 铁龙大惊,强行睁开眼,模糊间看到莹莹发光的宝石,直落入深渊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那是整座机关城的最底部,宝石落下必然粉身碎骨。 成了!杜宇松了口气,至此,虞衡司再也不会死揪着失窃的宝石不放了。 在朝廷眼中,这颗宝石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你没事吧!”杜宇揽住铁龙的肩膀。 看似关心铁龙,实则是拉住铁龙,给逆光逃跑的机会。 逆光颤巍巍地站起,艰难地向黑暗中逃去。 “气死我了!贼人休走!”铁龙迷糊地看着逆光背影,拔腿就追。 “把玄甲带回去,我去追!”杜宇将没有宝石的玄甲手臂,塞给铁龙,随后飞身冲进黑暗,追赶逆光而去。 …… 夜色朦胧,崇德坊,杜府后宅,机关人墨竹仔仔细细地收拾房间。 尤其是竹林中的书屋,屋内每一寸地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忽然,有风铃声响起。 祂抬起头,额前小灯笼微微抖动。这是后门隐藏机关引发的风铃声,只有钱老大、逆光这类为主人效力的人,才懂得使用。 墨竹一板一眼地将手上的的事物归于原位,起身前往杜府的后门。 打开小暗板,灯笼照耀下,外面是穿着黑色斗篷,隐约露出灰败头发的蒙面男子。 他身上破破烂烂,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 “主人呢?”墨竹的语气微有波动。 门外的人没有看向这里,侧面对着祂,在墨竹开门的瞬间,已经一闪而过……跑了! 见状,墨竹的扭矩型耳朵,微微转动,隐藏在华服下的右手,噌得一下,瞬间弹出一根金属拖把。 祂打开后门,纵步冲出。 “指令:宵明!”墨竹额前竹灯笼,明光大炽,照亮整条大路。 看到远处逃跑的黑影,祂立刻追了上去。 好像是逆光,可是他为何要跑呢? 逆光应该和主人在一起,为何只见逆光,不见主人? 今夜的计划难道败露了?主人有危险? 墨竹并不擅长追踪,很快就跟丢了。 不过墨竹非常细心,发现了地上滴落的血迹,当即顺着血迹追踪。 然而,此刻在杜府的书屋内,一个黑影钻进了藏书室。 面对书柜,认真地研究起了机关。 马可波罗早在上次跟踪逆光时,就记住了杜府后门的莲花浮雕,可以触发风铃机关,那是墨竹判断逆光拜访的联络方式。 换上与逆光一样的衣服,蒙住脸,只露出伪造的灰白色头发。 所有的条件合起来,墨竹只能认为那是逆光。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骗得过墨竹,一旦说话,甚至面对面仔细观察,就会马上暴露。 不过,马可波罗不必说话。墨竹见到逆光单独回来,一定会关心杜宇的去向。 在墨竹眼中,主人肯定比守护书屋重要一万倍。只要浑身是血地敲门,然后立刻逃跑,假装被人追杀,墨竹一定会心系杜宇的安危而跟上去的。 为了保证能拖延墨竹足够多的时间,马可波罗沿路走来的时候,就提前在路上洒了很多血迹。 墨竹如果耿直地追踪下去,会一直找到地下坊市去…… 完成调虎离山,马可波罗肆无忌惮地在书屋内研究密室。 他首先取回了自己被偷走的诸多手稿、笔记,随即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观察密室暗门,很快得出结论。 “总共三百本藏书,取出一本书,就可以打开暗门。” “暴力破解,或稍有不对就会触发陷阱。” “杜府满院子都藏着机关兽,也许错了就会惊醒……” “从表面不可能看出端倪,任何一本书都有可能。整间屋子十分干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无法从指纹或灰尘对比来破解。” “这么多的书……果然还是必须要知道答案才行啊。” 马可波罗正研究着,忽然院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 墨竹的速度极快,两只脚在地上踏出重影,连绵不绝地发出哒哒声。 从院外一路冲进院内。 “嘭!” 祂撞进书屋,一个横向滑行刹车,一拖把劈开了屏风。 藏书间内,马可波罗转身喊道:“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好聪明的机关人。” “指令:空炮!”墨竹口中喷射出强烈气流,爆轰而出。 马可波罗伪装的一头白发都被吹掉了,露出金灿灿的头发。 他瞬间拔出双枪,却被狂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一名家政机关人,风力这么强劲吗?” 狂风下,他好像连瞄准都做不到。 “打!”墨竹手中的金属拖把,闪电般朝马可波罗抽来。 “嘭嘭!”两颗子弹正中手腕,将金属拖把连根击断! 墨竹连忙俯身躲在桌子下,用桌面当做掩体。 与此同时,口中吹响哨音,四面八方的墙壁浮雕,活了过来,化身机关兽,封锁了整个院落。 “原来你也可以唤醒它们?不要意思,打扰了。”马可波罗一把将黑袍掀飞,露出自己红黄相间的服饰,从腰间抓起黑色礼帽戴在头上。 他凌空翻滚,从窗户跃出,逃往院墙。 然而外面已经聚集了上百架机关兽,有手臂粗大的猿型机关,有身着金属甲壳的龟型机关,有身材灵活的猫型机关,还有口中伸出毒气管的巨蜥飞快爬行而来。 “看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能不能承受子弹的洗礼呢?” 马可波罗边跑边开枪,机关术左轮华丽的怒喷火花,金黄色的光芒在枪身上流转,子弹连绵不绝地从各个角度命中机关兽。 华丽左轮,移动射击! 他顷刻间射穿了好几具机关兽,打得它们火星四射,木屑纷飞。 “咚咚咚!”同时在他身后,各种各样沉重的拳头或爪子落下。 随着马可波罗奔跑地脚步,一路砸出碎石。 “这乌龟好硬啊。”马可波罗子弹环绕着一具两米高的龟甲机关爆射。 那龟甲极其坚硬,子弹打上去,也只是发出金石之音而已。 他专挑机关的枢纽、节点进攻,才总算令其丧失了行动能力。 “最麻烦的已经解决,其他的都能轻松搞定了。” 马可波罗用枪管推了推遮挡视野的帽子,忽然一支巨猿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都扬了起来! 一手被钳制,另一只手按住差点被甩飞的帽子,马可波罗瞪大眼睛,被甩到了七八米高的空中。 “噗通!”他摔在地上,头晕目眩。 待他翻身站起时,周围已经挤满了机关兽。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对他虎视眈眈。各种兽爪、拳头、巨锤、铁棒,抵在他的身上。 看着自己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处境,马可波罗先是一脸尴尬,随后露出满意的笑容,摊开手说。 “机关人,不准杀人哦。” …… 长安漫游 第九章 真正的计划 深夜,杜宇和逆光,返回了杜府。 杜宇在地下空坊中追上逆光时,就发现他受了枪伤,那一瞬间脑中就闪过了马可波罗的身影。 再结合逆光所说,他终于明白一切。 “阴隐客!” “可恶,被耍了吗?他难道能一次记住阴隐客的全部密道?” 移动鬼市夜夜更换,位置飘忽不定,稍有风吹草动就消失无踪,绝不可能提前知晓。阴隐客带路也是手法多样,经常故布疑阵。 马可波罗只是走过一次,就能模仿阴隐客,其观察力、记忆力、机关术俱是一流! “没想到一直在我身边,果然是个骗子,卑劣的骗子!” “不过,想破解我的密室,是不可能的。” “整个院子一百具机关兽……马可波罗应该已经被墨竹抓到了吧?” 杜宇在返回杜府前,就设想到马可波罗的失败。 毕竟他精心设计的防守力量,可不是白干的,一人之力绝难攻破! 而墨竹严谨、慎重,虽然也很死板,但绝对能看守好家里。 所以一路上杜宇并不心急,甚至还有心思拿出随身的伤药,为逆光包扎。 当他回到家里,看着果然被活捉的马可波罗,不禁冷笑一声。 整座院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其他机关兽都回到了墙上,剩下一只巨猿型机关兽,死死钳制住马可波罗。 墨竹正在认认真真地打扫凌乱的现场,看到杜宇回来,立刻迎上来,告知发生的一切。 “你让我很狼狈,差点就被你玩弄了,骗子。”杜宇面对面凝视马可波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昨夜在偷听的?”马可波罗很好奇。 杜宇看向陪伴自己长大的墨竹,笑道:“灰尘!书屋内任何多出来的东西,墨竹都会发现的。” 昨夜他本就怀疑马可波罗跟踪过来,当时还在院子里找,只是没找到。 发现灰尘后,立刻想到自己当时还有个心理盲区。 “在我意识到你偷听后,就在第二天更改了计划,由逆光提前进入鬼市等你们,为此准备了大量的毒粉。” “如果你们用了那两个名额,逆光会回收名牌,交给我。” “但是我没想到,抓到的只有那头老虎,而你会冒充阴隐客。你把我骗得好惨呢,马可波罗!” “若不是逆光拼着重伤回来救我,我到现在都蒙在鼓里!” 马可波罗用颇为无奈的语气,看向逆光道:“本以为你伤得那么重,不敢回头的,看来你还是回去了。” “当然了!他可是我的朋友!”杜宇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然而逆光虚弱地坐在走廊上,淡漠地看着院内:“我只是完成任务。” 杜宇颇为无语地看着他,说道:“我不管你因为什么,总之……你又帮了我一次。” 怎料逆光说道:“当时的我不可能甩脱他,是他主动放弃追击了。” 马可波罗承认道:“与其和你浪费时间,不如尽快来开密室……大意了啊。” “你一直在暗处,我反而很麻烦,没想到你自投罗网!既然你昨夜在偷听,就应该知道这里戒备多么森严,你怎么敢来的?”杜宇昂首质问。 “有何不敢,我骗走了墨竹,破解了暗门,若不是墨竹回来的太快,我已经跑了。”马可波罗一脸‘真倒霉’的模样。 杜宇面色古怪:“你破解了暗门?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是哪本书?” “《机关律》。”马可波罗脱口而出。 “什么!”杜宇面露讶色。 马可波罗甚至还补充道:“而且是旧版的,你高祖父负责编修的那一本。” 杜宇眼神凝重:“你怎么会知道?” “我的父亲从你的父辈手中,换走了死海文书。而在他的故事中,你们杜家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高祖父,而你们高祖父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正是参与编修了《机关律》。你用一本书作为开启暗门的钥匙,当然就会是它。”马可波罗述说着自己的推测。 他早就猜到是哪本书,但是,书架上的《机关律》太多了……至少也有五十本。 “没错,你猜对了,但你依旧打不开门,当你看到有五十本《机关律》时,恐怕就后悔自投罗网了吧?”杜宇说道。 然而马可波罗依旧摇头:“机关人,不允许杀人。你一直恪守着这一点,因为这是你高祖父制定的。尽管已经更改过律法,但这一条永远不会变。” “所以我即便因为断后被抓到,肯定也没有生命威胁……” 杜宇皱眉道:“断后?” “宝石玄甲,我已经让赔钱虎带走了,墨竹只要再晚回来一点,我也走了……可惜,被堵了个正着。”马可波罗嘴角上扬。 杜宇瞳孔一缩:“胡言乱语!五十本《机关律》你怎么知道是哪一本!” 马可波罗看向墨竹:“为了防止通过灰尘痕迹暴露,你的机关人每天都要反复清理。但恰恰就是祂清理太多遍,书上被擦拭的痕迹长年累月地存在着。” “作为知道答案的墨竹,本能的在擦拭那本机关律时,有发自于潜意识的区别对待……这种特殊痕迹,只要对比其他所有书,就能找出来。” 听到这话,杜宇连忙看向墨竹。 墨竹额前小灯笼抖动道:“我没有潜意识,更不会区别对待。” “不!你有!你是拥有智慧情感的机关人,你拥有着想要保护好主人心爱之物的本能。仔细回想一下,你真的没有潜意识吗?认真地回答我。”马可波罗目光灼灼。 墨竹沉默了,祂认真地思考,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马可波罗又说道:“杜宇,放我离开,宝石玄甲还给你。” 杜宇理都不理他,直接走进书屋,去查看密室。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见墨竹还在思考那个问题,暗自好笑。 长安的机关人,与西方不同,拥有着独特的智慧情感。墨竹大概是拥有潜意识的,可重点在于祂有没有区别对待。马可波罗偷换了概念,把‘有没有区别对待’换成了‘有没有潜意识’,并且让墨竹回答。 作为机关人,祂一定很难回答这种问题,换成任何一名机关人都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得不说,这名机关人非常严谨、细心,对于每一本书的擦拭方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马可波罗在书柜前研究了很久,也没找到答案。 然而,他还有b计划。 那就是让知道答案的人,自己打开密室! 书屋的墙壁微微震动,这是暗门被打开的动静。 见此机会,马可波罗大喊:“赔钱虎,你还不出来?” 全场皆惊,墙外一个红色身影跳了进来,凌空就大喊一声:“冲拳!” 一股强劲的念气波,轰倒了猿型机关。 “虎啸风生!”裴擒虎爆吼一声,化身成虎,猛扑下来。 虎爪狠狠拍打在巨猿手臂上,接着就是一阵撕咬。 他的钢牙铁齿,将金属都咬坏了,也终于让马可波罗挣脱束缚。 落地一个滑步,紧接着一个翻滚,马可波罗捡起地上的双枪:“大家都别动哦……” 一切发生得太快,杜宇听到喊声,惊讶地从书屋冲出来,正好被枪指着。 局势瞬间变化! “骗子……你根本就没打开密室!”杜宇已经明白一切,自己再度被戏耍,让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身上发出一声哨响,四周墙壁上的浮雕,又全都活了过来,封锁了整座院子,环绕在四面八方,步步紧逼。 “冷静点。” “警告你,子弹和我的帅气,你都无法抵御。” 马可波罗的警告,让杜宇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缓缓退后。 尽管有一百具机关兽,可马可波罗的枪法足以先打死他。 “墨竹,你也不希望自己的主人,脑袋开花吧?”马可波罗冲着墨竹微笑。 墨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此时裴擒虎已经咬坏了巨猿机关兽,变回人形,摆出一个格斗姿势:“你怎么知道俺已经到了?”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你和杜宇赶到这里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他带着伤员,速度不会太快。你虽然被麻醉,但药效过后一定会全速赶来。” “所以他会先到,你也不会慢太多。” “我拖延了这么久,心想你应该已经在外面了。” 裴擒虎露出单纯地笑:“俺一直在赶路,力量恢复就全速冲刺。俺在院外看到你被抓着,就藏起来暗中观察。” “多谢你没有轻举妄动,我真的很怕你大喝一声‘以恶制恶’,然后傻乎乎地冲进来救我……”马可波罗缓缓走到书屋前,双枪始终指着杜宇和逆光。 裴擒虎来到马可波罗身边,说道:“俺可不会害你,俺也知道蛰伏等机会的!” 老虎是擅长伏击的猛兽,并不是只知道冲锋的野猪。 “赔钱虎,暗门已经开了。”马可波罗摆了摆头,让裴擒虎进入密室。 裴擒虎走进藏书间,杜宇则冷笑道:“真亏你想得出来,说什么已经进入密室的假话,利用我自己把门打开……” “很抱歉,密室已经关闭了。” 与此同时裴擒虎也走出来,说门关闭了。 马可波罗却十分淡定道:“面对这种突发情况,都不忘记随手关门,很谨慎嘛。” 杜宇整理了一下自身华服,从容不迫道:“这点小伎俩,在我看到密室内的东西都完好无缺时,就想到了。” 马可波罗嘴角扬起:“没关系,只要你开过门,就会留下指纹。这回你的机关人,总没有清理过吧?” 杜宇一怔,随即不信道:“有指纹又如何?那么一点淡淡的痕迹,真以为可以肉眼分辨吗!” “谁说是淡淡的痕迹?” 马可波罗露出得逞的笑容:“赔钱虎,在我的帽子里有一瓶显影粉,拿去洒在书上。显露出荧光指纹的那本书,就是开启密室的钥匙。” 裴擒虎摘下马可波罗的帽子,果然里面有一瓶粉末。 杜宇自然也认出这东西,笑道:“这是只对隐形荧光水有用的显影粉,它是显示不了指纹的。” 可说着说着,他笑容收敛了,因为他知道马可波罗不会无的放矢,连忙看向自己的双手:“难道……” “没错,你沾染过隐形荧光水,触碰书时,必然留下荧光指纹!” 听到这话,杜宇难以置信,颤抖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从始至终,我就没接触过你!” “但你一定接触过假宝石。” “什么!” 马可波罗解释道:“你把伪造的宝石玄甲,放在蓝鸟那里,被我提前找出来。我在上面涂满了隐形荧光水……” “顺带一提,是蓝鸟卖给我的,不过没收我钱……” 杜宇踉跄退后,整个人都懵了。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你……是故意被抓的!” 想要他用沾染隐形荧光水的手触碰书,而不被墨竹清洗掉指纹,就只有刚才这样的机会! 而为了能把指纹显现出来,马可波罗早在鬼市时,就在假宝石上布下了陷阱。 蓝鸟的店里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各种具有独特性质的药水、颜料,有很多,他不过是挑出其中效果最好的一种,一经沾染,至少两个时辰都消不掉。 “其实我是希望你的计划得逞的,恭喜你,成功结案。如此你也可以尽早赶回来……” “我还真怕你天亮才回来,那样药效就过了。” “不得不说逆光真的很有诚信,我故意放弃追逐他,还送了他一瓶疗伤药,就是希望他回去把我的去向告诉你。” “他拖着重伤,都要回去履行和你的约定。只要还有一口气,任务都必须完成的执着,果然没让我失望。” 马可波罗的每一句话,都直击杜宇的心。 而在这时,裴擒虎已经打开了密室,书屋微微震动。 “俺打开了!”裴擒虎的喊声传来。 随后又是一声惊呼:“没……没有宝石!宝石玄甲不在这里!” “什么?”这回轮到马可波罗错愕了。 “不可饶恕……”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杜宇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们。 “竟然和蓝鸟那种人一起对付我,马可波罗,结案什么的我才不在乎,复仇才是我的目的……” “我本不想与你们为敌的……” 铁龙即便把假宝石带回去,也顶多让他进入嫌疑名单,这种事并非无可挽回,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事实上杜宇今夜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对蓝鸟的复仇。 放走蓝鸟,甚至与蓝鸟交易来对付他,这种事几乎令他愤怒地失去理智。 马可波罗忽然明悟宝石的去向,立刻大叫:“在窗外!他把宝石带出来了!” 裴擒虎立刻扑向窗户,果然在书屋另一侧的窗外看到了宝石玄甲,但是正被一具机关鳄鱼,囫囵含进嘴里。 机关鳄鱼飞快地爬行,绕过书屋,疾驰到杜宇身边。 “嘭嘭嘭!”马可波罗双枪劲射。 墨竹第一时间闪身挡在杜宇面前,不过子弹却是射在机关兽身上。 机关鳄鱼的嘴被打得稀巴烂,木屑纷飞,金属残片乱溅,宝石玄甲露了出来。 然而杜宇不顾一切地从墨竹身后冲出去,将那华丽的机关护臂,装在了自己的右臂上。 “嗤!” 杜宇的右臂成了长达两米,无比粗壮的机械臂。幽蓝色的光晕弥漫周身,并令他缓缓飘起! 原来之前杜宇不仅随手关门,还把密室里的宝石玄甲拿了出来。 杜宇把东西从另一面的窗口扔了出去,空手出去被马可波罗用枪指着。 他虽然被劫持,且不敢让机关兽攻击马可波罗。 可派一具机关兽偷偷去捡宝石玄甲,是马可波罗所察觉不到的。 “我为了找到蓝鸟,花了三年!走遍了地下坊市!” “他不过是大理寺抓捕的一名重犯,却为了免除死罪,攀咬我杜氏一族!” “这所谓的戴罪立功,让大理寺把他的死刑,改为放逐,他是活下来了,却害我全族满门蒙受冤屈骂名,被武氏下令处死……” “行刑那天,我从云中赶回,对着台上的父亲发誓,一定要让他付出血的代价,也要让他尝尝被陷害的滋味!” “还有武氏……还有她的酷吏走狗!就因为我杜家三代人都是李氏重臣,她就排除异己,罗织罪名,让蓝鸟这种人诬陷指控,让那些酷吏逼迫我父认罪……偌大的家族,仅剩我一人!” “但即便只剩我一人,我也要复仇,为家族洗净冤屈!” 一向爱保持雍容姿态的杜宇,此刻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单凭硕大的右臂悬浮于空。 杜宇升到四米的高度,一颗子弹射来。 然而幽蓝色的光晕令子弹的速度变得缓慢,仿佛在逆着狂风前进。 这份缓速,让杜宇有充足的时间,横臂在前! 叮!子弹射中机械臂,已失去了大部分威力,再加上玄甲本身的坚韧,竟然连个白印子都没有。 “马可波罗,你千不该万不该,和蓝鸟那种人同流合污!” 他咆哮一声,手臂喷射幽蓝色的冲击。 马可波罗翻滚躲开,裴擒虎也飞扑而出,下一秒竹林书屋被幽蓝色的能量轰塌! …… 长安漫游 第十章 坚信的世界 “他在说啥啊!俺怎么听不懂!”裴擒虎似乎是听到什么很荒谬的事一样。 “他认为自己家族是被冤枉的……哪怕那些人都已认罪。”马可波罗与蓝鸟交换过情报,倒是了解了很多事。 裴擒虎不可置信地看着杜宇:“你父亲和祖父都是贪官污吏,借着祖先余荫、李氏宠信,作奸犯科肆意妄为。官府别的俺看不起,可这件案子办得没错,并没有罗织罪名。” 这些,都是阿离告诉他的,据说是证据确凿,且指控者甚多,蓝鸟大概只是其中指控出死罪的一个人而已。 另外很多受害者,现在都还活着呢,完全是无从狡辩的铁案。 然而,杜宇却不能接受这种说辞,冷冽道:“哼哼……你们都被蒙蔽了,大理寺的酷吏,想伪造证据轻而易举,武氏只手遮天,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 “我父亲和祖父尽职尽责,在李氏一朝都是忠诚贤良。怎么到了武氏手上,就成了贪官污吏,作奸犯科之辈?” “我要力量,唯有力量才能把这颠倒的真相,翻过来!” 裴擒虎不信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自幼游学在外,他们的黑暗或许你根本看不到。” 杜宇傲然道:“他们从小就教诲我家族的荣誉与高洁,告诉我高祖父的伟大,又怎么可能是传言中那样的十恶不赦?” “我高祖父名垂青史,编修《机关律》,其中的经典条目,直到现在都还在虞衡司贯彻!” “先帝盛赞我高祖父为一代名相,亲赐这朵玉莲花,以彰显我高祖父品质高洁,犹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此为我杜氏传家之物,祖父、父亲都将其视为生命般珍贵,并同样这般教导我,以承家风!” 马可波罗终于忍不住了:“不是的,玉莲花不是李氏御赐给你高祖父的。” “怎么不是?你知道什么!”杜宇见他质疑玉莲花,更是气极:“此乃千年古玉,大师雕琢,精美无双!不知多少明君玩赏过。” “皇家御制图鉴里,它名列前茅,是彻彻底底的皇家之物!世人皆知!” 马可波罗摇头道:“我没有说它不是皇家之物……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它是御赐的?有官方记载吗?” 杜宇蹙眉道:“先帝御赐我祖的记载,就算武氏没有毁掉,这种起居录也是在太极宫中保存,我如何看得到!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你父亲骗了你,那美好的一切都是他讲给你听的童话故事。”马可波罗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人。 杜宇笑了,因为他感觉很可笑。 他的眼神陷入回忆:“我自幼就见过此物,父亲时常擦拭保养,教诲我这是何等荣耀,何等清贵高洁之物!” “你们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何其可笑!你们让我宁愿相信外界那些虚假的传闻,相信杀死、嘲弄我的仇敌们,也不愿意自己的父亲吗?” “可笑!太可笑了!你们会任由武氏摆布愚弄,我不会……” “因为我相信我的父亲!” 最后一句话振聋发聩,裴擒虎在一旁听得快怀疑人生了。 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证据确凿,明明一切都指向杜氏一族的累累罪行。 为何杜宇如此坚信家人是被冤枉的?那种情感,那种坚信,那种发自内心地爱,是完全真挚的。 在反驳虚假的真相时,那种痛,那种恨,那种对冤屈的怒……全都是真实的。 背负骂名的无能为力……面对真相被扭曲的百口莫辩……仿佛全世界都被篡改,只有自己还在坚信的孤独。 “就像……就像我一样……” 裴擒虎内心同样坚信自己的长官不是叛徒,同样痛恨那些颠倒黑白的指控,同样愤怒于偷偷捏造的罪证。 为了替长官洗刷冤屈,也为了给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寻找着真相。 这一刻,他竟然与眼前一直想要惩治的贪官污吏,产生了共鸣。 “玉莲花是我的父亲,用你手中的宝石,所换来的皇室之物。”马可波罗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杜宇也好像听到了什么荒谬的梦话。 马可波罗十分认真地说道:“他用这朵玉莲花,从你们家族的手中,换取了死海文书。” “荒谬!我杜家好不容易得到‘天书’又岂会将其出卖?都是那个卑劣的商人骗走的!就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个骗子!”杜宇愤怒不已。 马可波罗凝视他的眼睛:“我相信我的父亲,相信他所踏足的土地,相信他所经历的故事,相信他所追逐的梦想。” “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一切,我才会来到东方。” 杜宇与马可波罗,目光交汇,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退避一步。 因为那等于否定了自己全部的价值。 而偏偏他们所认定的真实,是截然相反的。 他们各自认为对方的父亲是骗子,又各自坚信着自己的父亲。 “轰!”杜宇率先动手,轰出幽蓝色能量。 马可波罗一边奔跑一边朝着杜宇倾射子弹。 华丽左轮,移动射击! 然而每一枪都会被那诡异的幽蓝色能量减速,继而被玄甲格挡。 无论他打得有多准,都一样。 “冲拳!”裴擒虎回过神来,一掌轰出念气波,结果也一样被减速,打中后的威力甚至还不如子弹。 “这就是破晓宝石的威力吗?”马可波罗不仅不怕,反而兴奋异常。 裴擒虎变成老虎跳起来猛扑一爪,杜宇同样还以一拳,机械臂与肉掌对撞,空气一阵涟漪。 杜宇居高临下将裴擒虎重重砸了下去,好在他皮糙肉厚,扭身翻滚一个虎跃,躲开了一团幽蓝色能量。 “轰!”小竹林被炸倒了一片。 “俺打不动他!” “抱住他!那股能量只是减速冲击力的!” 裴擒虎呼啸而上,被砸下来,又扭身虎跃,又被砸下来。 不过杜宇似乎不能无节制地释放能量冲击,且在对抗裴擒虎的蛮力时,幽蓝色能量的特殊效果似乎作用不大。 终于,裴擒虎高高跃起,将杜宇在半空中扑得滑行!随后化为人形用力地抱住了他! “俺抱住他了!” “用你的力量慢慢挤压他!” 听从马可波罗的指挥,果然奏效了,裴擒虎死死抱住杜宇,任他怎么挣扎、翻转、敲打都不松开。 两人抱在一起,在空中与地上来回跌撞。 裴擒虎的强壮臂膀不断用力,收紧。杜宇的力量,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幽蓝色能量可以减速爆发力和短暂的攻击,却阻止不了这种持续的、缓慢的挤压。 “呃……啊!”杜宇痛呼出声。 “主人!”墨竹焦急无比,但祂不会飞,只能对众多机关兽下令围攻。 “指令:百兽齐发!” 霎时间周围的机关兽全部暴走了,高个子或跳跃性强的机关,冲向裴擒虎。 其余机关,全部涌向地面的马可波罗。 一时间各种机括、金石之声,连绵一片,不绝于耳! 铺天盖地的机关兽,犹如洪水奔腾。 “俺压制住他了,你快跑!”裴擒虎见到这一幕深感无力,只想着走一个算一个。 “探险家第三法则,绝不会放弃朋友。” 马可波罗嘴角上扬,手持双枪,枪身绽放金色流光,眼神锐利。 他的眼神,他的气场,他双枪上的能量,都仿佛充斥着一股狂热的气息。 绝不会放弃朋友,亦不会放弃目标,更不会放弃理智与对父亲的信任…… 父亲的线索,神秘的能量,渴望的知识,对这一切的追求,都让他无可挽回地舍身前进,绝无退缩。 “高风险……高回报!” 他身形一阵模糊,竟然冲进了机关兽群堆里! 马可波罗平举双枪,身体如在刀尖上起舞,嘴角泛着一缕狂热,金色的头发随风飘扬。 “嘟嘟嘟嘟嘟嘟嘟!” 金色的光弹如狂风骤雨般倾射而出,扫荡全场! 他轻盈而迅捷地在机关兽群旋转!跃动! 枪林弹雨,横扫八方! 木屑、石粉、金属碎片,溅射纷飞! 裴擒虎浑身颤栗地目睹着这一切,无数的机关兽被狂热弹幕撕裂,这一幕震撼永恒。 待一切尘埃落定,现场一片狼藉,四周的墙壁、房屋到处是窟窿,到处是破损。 以马可波罗为中心,一百多具机关兽,已经化作齑粉! 唯一还站着的机关,就是墨竹。 “嗤……”马可波罗缓缓放下双枪,身体微躬,枪口冒着青烟。 忽然他走动了,一步一步地走到杜宇面前。 杜宇呆滞地看着他伸出手,挤压着幽蓝色能量,仿佛就像是穿透一团强阻力的气墙,缓慢地逼近宝石。 “指令……”墨竹冲了上去,想要保护杜宇。 祂手中断裂的拖把根,就像是一柄利刃,直插马可波罗的后心。 马可波罗似乎已经没有体力,无动于衷。 “住手!”杜宇制止了墨竹。 “机关人,不可以杀人。” 墨竹额前的小灯笼晃了一晃,放下手臂。 裴擒虎见马可波罗的手缓慢推进,而杜宇却在吐血时,连忙大喊:“关掉它!给俺把这能量关了!” 杜宇死咬牙关,呕吐着鲜血:“宝石是我家的,玉莲花是我家的……天书也是我家的……” 裴擒虎想要松手,但是不行,天知道杜宇还会做些什么,必须等他先罢手才行。 “你快关掉,关掉俺就松手!”裴擒虎大喊。 杜宇的肋骨已经断掉,身体两侧被挤压至极限,内在的淤血令他眼神几乎涣散,口腔中呛出血泡泡。 此时马可波罗的手已经摸到了宝石,正在奋力地将其拽下。 墨竹再次抬起了手臂。 “住手……”杜宇呢喃。 “主人!”墨竹手中的利刃,微微抬起,又放下,反复抽搐。 “叫我哥哥……”杜宇蚊蝇般的声音发出。 “你这家伙……”裴擒虎终于松开了手,幽蓝色能量将他与马可波罗都震了开来。 宝石最终还在那玄甲手臂上,杜宇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幽蓝色能量依旧萦绕着他。 墨竹无法靠近杜宇,只是一直叫着主人主人。 马可波罗和裴擒虎都没有力气了,两人躺在不远的地上喘气。 最终,另一只手伸了上来,缓缓挤进幽蓝色能量,握住了宝石。 “嗤~” 宝石被卸下来了,杜宇身边恢复了正常,墨竹立刻去拿了药箱,扑向杜宇,为其救治。 逆光摇晃着虚弱的身体,淡漠地看着手中的宝石,又随手将其扔到了地上。 杜宇喘着气,说道:“你为什么救我?” “把尾款结了,否则不准死。”逆光也累得坐在地上,一点劲儿都没了。 杜宇说道:“我问的是第一次。” 逆光不说话。 然而这回,马可波罗回答了:“大概,和孤儿院有关吧。” 杜宇闪过茫然,随即恍然。他曾为了招揽死士,捐助了所有孤儿院,打算从小培养。 不过他资助的最大的也才几岁,逆光肯定不会是其中之一。 面对杜宇困惑的眼神,逆光冷硬道:“那里,你是唯一一个,捐助者。” 杜宇心里释然,嘴上露出苦涩:“其实,我只是想招募陪我弑杀女帝的死士而已。” 裴擒虎缓了口气率先站起来:“武氏是你最后的目标吧?你现在报仇报到第几个了?” “一个也没有。”杜宇说着,都把自己逗笑了:“我只杀过钱胖子……还是个自己人……” 裴擒虎无语了,这时候马可波罗站了起来,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宝石。 “这到底是什么力量?”马可波罗问道。 杜宇缓慢道:“你是问破晓宝石,还是这颗宝石。” “它不是破晓宝石吗?”马可波罗扶了扶歪掉的帽子。 “这颗是以某种魔道力量,仿制的破晓宝石。虽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但真正的破晓宝石,是开启万象天工最核心力量的钥匙,是太古奇迹的结晶。”杜宇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还给我……不然,就杀了我!” 马可波罗没理他,双眼发亮,他发现了另一种真相。 或许,父亲留在纸条上的立方体图案,是指真正的破晓宝石。 “真正的破晓宝石在哪?” “不知道……但它一定在长安……”杜宇架着墨竹的肩膀,朝着马可波罗走来:“把宝石还给我!不然,杀了我!” 马可波罗把玩着手中的高仿魔道宝石,仔细想想,这确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仅仅是蕴含一种独特的能量而已。 “吧嗒……”他毫不留恋地将宝石扔给杜宇,起身拍了拍衣服走向书屋密室。 “你不是想要得到它吗?”杜宇没想到他真的还给自己了,他不是来抢宝石的嘛? “我只是想了解它。”马可波罗在已经于战斗中碎一地的密室废墟中翻找:“我的父亲用这颗魔道宝石换取了玉莲花,因为对于你们而言,代表荣耀的玉莲花是最珍贵的。” “父亲又用玉莲花换取了死海文书,因为对他而言,代表知识的死海文书是最珍贵的。” “如此比较,这颗魔道宝石,貌似是最没有价值的吧……” 杜宇说道:“玉莲花是御赐的,和你父亲没有关系。你的父亲是用钱,买走了天书。” “也就是说,在你父辈的眼中,死海文书,还不如金钱?”马可波罗反问。 “所以是欺骗,那时候我还小,但我知道,你的父亲肯定是用了某种卑劣手段得到天书的。”杜宇固执道。 马可波罗从密室里又翻出一些笔记,和许多机关设计图。 这正是那一百具机关兽的设计图,一部分是杜宇设计,一部分则是杜氏高祖父的传承,其中并没有杜宇的父亲与祖父的遗留。 马可波罗看完了笔记,也没有找到有关父亲的新线索,都是些陈年往事而已。 不过在杜宇父亲的日记中,提及了那完全颠覆性的‘真相’。 “你就凭借这本日记,而执着于虚构的童话吗?”马可波罗回身问道。 杜宇喘息道:“我相信我的父亲!” 马可波罗点点头,事实上,他也正是因为父亲的一份信,而踏上了追寻的旅途。 他与杜宇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杜宇的执着,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真相,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相信的世界。” “我要去追寻我相信的世界了。”马可波罗浅笑一声,微微摘帽行礼:“告辞。” “就这么走了吗?等等俺!”裴擒虎看向不顾重伤,都要抱着那颗魔道宝石的杜宇,不禁摇摇头,连忙跟上马可波罗。 “真正的目标还在远方,而他不过是我的过客。”马可波罗浑身酸痛,伸了伸懒腰,已经走上街道。 裴擒虎也跟着伸了个懒腰说道:“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事,俺都分不清真假了,算了,俺不管了。” “赔钱虎,你的伙伴情报能力不错,你那个探险家老姐,可以介绍我认识吗?”马可波罗忽然问道。 “诶?弹弦的老姐?哦……咳咳……回头再说吧……俺肚子饿了。”裴擒虎摸了摸肚子,笨拙地岔开话题。 马可波罗轻笑一声,没有再问。 两人并肩走在黑暗的大街上。 皎洁的月光,拉长他们的身影。 “马可波罗。” “嗯?” “俺打个赌,你弹弦肯定贼难听。” “难停?探险家第零法则,绝对不要停下自己的探险。” …… 少年密探 楔子(英雄:李元芳,作者:荣小荣) “别跑!” “居然敢偷东西!” “别让我抓到,抓到了打断你的腿!” …… 小城街头,衣衫褴褛,有着一对尖耳朵的少年,双手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不顾被刚出炉的包子烫的满手通红,在街道上横冲直撞,路人纷纷闪避。 少年身后不远处,包子铺的胖伙计追了一段距离,终究是不如少年脚力,他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指着前方已经快要消失的身影,无力的骂道:“哎呦,累死我了,小兔崽子怎么跑这么快,下次别让我看到你……” 不过是被偷了一个包子,骂了几句之后,伙计气也消的差不多了,背着手,嘟嘟囔囔的离开。 城北,一座早已没了香火的废弃庙宇,院墙早已剥落不堪,大门也只剩下半扇。 破庙的院子里,几名衣衫破烂的少年坐在地上,聚精会神的望着前方的一刻老树。 同样衣衫褴褛的老人靠在树上,看着眼前的少年们,滔滔不绝的说道:“在王者大陆的中部,富饶平原蔓延的地方,有一个地方叫做长安,那里无比的繁华且丰饶……” 饱受战乱摧残的少年们听的入神,有人忍不住问道:“听说大陆上任何种族都可以居住在长安城,而且不会被人欺负,是不是真的?” 少年脸上有伤,眼眶淤青,但清澈的眸子中,却充满了希冀。 其余的少年们,目光也纷纷望着老人。 这些少年有着与人类相似的面孔,却又和人类少年有所不同,他们有的长的尖尖的耳朵,有的长着毛茸茸的尾巴,王者大陆上,有人类,也有魔种,而他们,是人类与魔种的混血。 在这战乱之地,大多数底层平民都生活的极为不易,他们因为战争和家人分散,流离失所,仅仅是活下去,就已经很难了。 老人抱着毛色已经有些暗淡的尾巴,向往的说道:“是真的,长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在那里,所有族类都可以和平相处,那里没有战乱,不会饿肚子,你们可以依靠劳动来换取粮食,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不用担心被官府抓捕……” 少年们听着老人的话,脸上露出强烈的期待。 有少年迫不及待的问道:“长安在哪里?”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长安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你们很有可能会死在路上的,还不如待在这里,最起码能够活着……” 破庙之外,一个身材娇小,有着一对长长的,毛茸茸耳朵的少年,将一只大耳朵贴在墙上,灵动的眸子中充满了向往,喃喃道:“长安……” 他趴在墙根下听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太阳,缓缓站起身,向远处的一个草棚走去。 这时,一道身影从远处跑来,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他手里,催促道:“元芳,快点吃,还热着呢……” 元芳吞了口唾沫,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诧异问道:“李良,这包子是哪里来的?” 尖耳朵少年摆了摆手,说道:“你别管了,快吃吧!” 元芳闻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包子,正要张嘴,想起什么,又问道:“你吃了吗?” 李良摆了摆手,说道:“我早就吃了,吃了好几个呢,你快点吃吧。” 话音落下,他的肚子便发出了咕咕的声响。 元芳看着他,将手里的包子掰成两半,他把大的一半递给李良,说道:“这么大的包子,我吃不了,分你一半吧。” 李良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快点吃,你还正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一点。” 元芳摇头道:“那我也不吃了,还是留给弟弟妹妹吧。” 李良看着他,无奈说道:“你每次都把东西留给弟弟妹妹,自己也要吃一点,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他们的大哥,不好好长身体,以后怎么保护他们……” 虽然这个包子本来就是给元芳的,但他也知道,以元芳那执拗的性子,自己如果不吃,他也是不会吃的。 李良从元芳手里接过半个包子,塞进自己的嘴里,狼吞虎咽的吞下去之后,对元芳道:“现在你可以吃了吧?” 元芳这才吃下另外半个,吃完后,李良说道:“走,菜市场快关门了,趁着他们收摊前,我们再去捡点吃的,明天可没有包子吃了……” 两个少年用捡到的破布包着耳朵,一路来到菜市场,这里有人们挑剩下不要的烂菜叶,随意的扔在地上,两人将没有被人踩过的菜叶捡起来,揣在怀里,这就是他们今天的食物。 他们今天的运气不错,捡了满满的一兜,应该足够吃两天了。 抱着这些食物,走在街头,看到路边的小摊上,有人围着铜锅吃涮肉,闻到从一旁飘来的香味,李良和元芳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李良流连的看了那个方向几眼,然后拍了拍元芳的脑袋,说道:“等以后我有钱了,请你吃涮肉,我们天天吃涮肉……” 元芳心下憧憬,又问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赚到钱呢?” 在这战乱之地,活着已经很难,更别说找一份工作赚钱。 李良耸了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 元芳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他们说长安是大陆上最繁华最富饶的地方,魔种也能在那里生活,那里没有战争,也不会饿肚子,我想在那里,我一定能找到活干……” 李良看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元芳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耳朵,说道:“破庙里的老爷爷,西街涮肉馆的掌柜,东街包子铺的小二,好多人都说过……” 他的大耳朵可不仅仅是摆设,小城每天有无数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里,虽然生活在这个小城,可他从人们的口中,已经了解了很多小城以外的知识。 “长安……” 李良轻声念叨这两个字,目中浮现出憧憬之色,某一刻,他紧握了一下拳头,似乎终于做了某个决定,转头对元芳说道:“我打算去长安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元芳对长安同样向往,又有些犹豫,说道:“弟弟妹妹还太小,我想等他们长大一些,再和他们一起去。” 李良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笑着说道:“那我先去打头阵,等到我在长安混出头了,你们再过来,到时候,我送你一座大宅子,天天都请你们吃涮肉……” 元芳想到李良描绘的场景,笑着说道:“好啊!” 李良对他伸出手指,说道:“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拉钩……” 元芳伸出小指,和他的小指勾在一起,说道:“拉钩,上调,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在小城的街道上,立下誓言。 即将落下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一个月后。 小城之外,李良背着一个小包袱,回头对元芳挥了挥手,说道:“回去吧,不用送了……” 元芳走到李良身前,将手里攥着的一个木牌递给他,说道:“这是娘以前给我的平安符,它会保佑你平安到长安的。” 李良收下木牌,想了想,将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红绳解下来,红绳之上,绑着一颗尖尖的狼牙。 他握着元芳的手,将狼牙吊坠放在他手里,说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送给你了,以后一定要来长安找我啊。” 元芳紧握吊坠,擦了擦眼睛,说道:“一路平安。” 李良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说道:“长安见……” 少年密探 第1章 长安密探? 五年后。 长安城。 永宁坊。 清晨,身材娇小,有着一对毛茸茸大耳朵的少年,迎着阳光,走在长安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街边,裁缝铺的妇人站在店铺门口,笑呵呵的看着他,说道:“元芳,这么早就来巡逻啊?” 少年笑着回道:“是啊,李大娘,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客人上门了。”妇人转身走回铺子,又走出来时,将两个包子递给少年,说道:“这两个包子带上,一会儿巡逻饿了吃。” 少年大方的接过包子,笑嘻嘻道:“谢谢李大娘。” 妇人拍了下他的脑袋,说道:“谢什么谢,虽然你现在当差了,也是我们的小元芳,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好嘞……” 少年咬了一口肉包子,一边巡逻,一边和街坊们打着招呼。 他对肉铺的掌柜招了招手,说道:“张大叔,记得今天留一块肉啊,晚上我给弟弟妹妹们包饺子。” 肉铺掌柜挥了挥手,看着少年,啧啧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晚点给你剁好……,还别说,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挺像那么回事的。” 少年走了几步,笑嘻嘻看着街头卖花的女子,说道:“小白姐姐,今天又漂亮了……” 女子好看的眉毛弯了下来,眉眼间满是笑意,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说道:“就你嘴甜,来,吃个苹果……” …… 元芳一路走来,热情的和相处了五年,早已熟悉的街坊邻居们打着招呼,刚刚来到长安的那段日子,如果不是靠他们接济,他和弟弟妹妹们早就饿死了。 在长安的这几年,他混过街头,扫过饭堂,送过快递,掏过水沟,他用自己的劳动换来食物,养活了一家子兄弟姐妹,在以前,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现在,他是大理寺的一名密探。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月前,他遇到的那个男人。 大理寺卿狄仁杰,他是女皇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长安无数违法者的噩梦。 魔种往往天赋异禀,长安城没有什么秘密能逃得过元芳那双毛茸茸的大耳朵,可有些秘密,却不是他能够轻易探听的。 因为偷听到那个男人的机密,而被他胁迫成为手下,表面上是大理寺密探,其实是他的“包打听”,和他一起守护长安城,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 每当想起这件事情,元芳就忍不住翘起嘴角,哼起不知名的小调。 虽然是被迫的,但他喜欢这个差事。 长安城是他的家,他很乐意为长安做些事情。 有着一对与众不同的大耳朵,也不全是坏事,他只要走在街上,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微微晃动,各路消息便会传到他的耳中。 比如,平康坊又新来了一名魔种舞姬,据说她的舞姿曼妙的如天宫仙子,被无数人喜爱…… 据说,那里还有一位绝色舞姬,是制造精巧的机关人,不过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 鸿胪寺的那些家伙们,今天又约着吃涮锅了,好想和他们一起啊,可惜大理寺和鸿胪寺一直都不怎么对付,和他们在一起,会被大理寺认为是叛徒。 元芳蹦蹦跳跳的走在街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种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他的耳中。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 不好,鸿胪寺那个不讲情面的家伙也快要巡逻到这里了,这里的街头不允许摆摊,他一定会没收那个卖烧饼老爷爷的小车,老爷爷靠着这个烧饼摊,养活着一家人,没了这门生意,他们一家人会饿死,他绝对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元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人的烧饼摊前,帮着他把推车藏到巷子的拐角,对老人说道:“老爷爷,以后不要在这里摆摊了,要不然小车会被鸿胪寺的探员没收,下次记得去前面那条街,那条街没人管的……” 老人对他鞠躬作揖,感激道:“谢谢,谢谢!” 元芳嘿嘿一笑,说道:“不用谢,你的小摊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以后可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烧饼了……” 虽然在这里摆摊是不对的,但是老人靠着这个烧饼摊,养活着家里的一对孙儿,如果没有了它,他们一家人就会失去收入来源,他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元芳带着弟弟妹妹,来到长安的第一天,是这位老人用两个烧饼,拯救了濒临饿死的他们。 元芳若无其事的走出小巷,鸿胪寺的那名探员已经走了过来,四下里看了看,问元芳道:“听说有人在这里占道摆摊,你有看到过吗?” 元芳看着他,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摇头说道:“没看到啊,你去前面看看吧……” 看着鸿胪寺的探员离开,元芳捂嘴笑了笑,继续向前巡逻,忽然间,他毛茸茸的大耳朵动了动,飞快的向一条街道跑去。 “抓小偷,抓小偷!” 一道敏捷的身影在永宁坊的街道上穿行,他手中拿着一个包子,一路不知道撞了多少行人,最终才甩开了身后追赶的包子铺的小二,又穿过几条街巷之后,他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追来,来到了一个桥洞下。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时,另一道身影,从桥上直接跳了下来。 那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年,有着一对毛茸茸的大耳朵,身上穿着大理寺密探的制服。 桥洞下的少年吓了一跳,慌乱的后退,飞快的跑到桥洞深处,将手里的包子塞进另一个年纪看着比他小一些的幼童嘴里,急忙催促道:“快吃!” 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包子,他才松了口气,走到元芳面前,说道:“东西是我偷的,和他没关系,要抓就抓我好了。” 那幼童费力的爬起来,张开稚嫩的双臂,挡在少年面前,大声说道:“包子是我吃的,要抓就抓我,不要抓哥哥……” 少年将幼童护在身后,抬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关他的事。” 兄弟二人都有着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是和他一样的混血魔种。 元芳看着这一对兄弟,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以前,在那座偏僻的小城,那个寒冷的冬天,他和李良整整三天没有找到东西吃,李良在街上的包子铺偷了一个包子,被人抓到时,也是这么护着他的。 五年前,李良和他告别,来到长安。 五年后,他也来到了长安,找遍所有的坊市,却没有找到李良。 想起五年前两个人的约定,元芳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他从怀里取出几个铜板,递给那名魔种少年,说道:“拿着。” 少年试探问道:“你,你不抓我?” 元芳摇了摇头,说道:“跟我走吧。” 当初历尽艰险,初来长安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也是住在桥洞下面,渴了就喝河水,饿了,就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吃,要不是那些街坊邻居的帮助,他可能早就饿死了。 街边的包子铺,在元芳的示意下,魔种少年将一枚铜板放在桌子上,小声道:“包,包子钱。” 包子铺的伙计看了他一眼,说道:“看在小元芳的面子上,就不报官抓你了。” 元芳笑嘻嘻的看着伙计,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还缺不缺打杂的?” “缺啊,一直缺。”伙计点点头,说道:“掌柜的今天还让我招人呢,自从你走了以后,店里人手就不足了,你不会是想回来吧,我告诉你,大理寺密探,这是多么好的差事,前途无限光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可不要犯傻……” 元芳指着那名魔种少年,解释道:“不是我,我想让他在这里打杂。” 伙计瞥了一眼那魔种少年,问道:“在我们这里打杂,可是很累的,你能吃得了苦吗?” 少年目露激动之色,用力的点头,连忙道:“能,我什么苦都能吃,只要能有饭吃,我什么都不怕!” 伙计再看他一眼,说道:“我们这里管吃管住,每天五文钱工钱,就是累了点,如果能吃得了苦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来干活……” 魔种少年低头看向身旁,小声道:“我,我还有个弟弟……” 伙计又看了看那孩童,说道:“小是小了点,给客人端茶倒水应该够得着,腿脚勤快一些,管吃管住,每天两文工钱,愿不愿意干?” 魔种少年连连道:“愿意,愿意……” 他们根本不在乎工钱,只要不用再睡桥洞,每天能吃饱饭,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魔种少年想要感谢元芳,但转过身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元芳哼着轻快的小调,走在长安街头,那个魔种少年,让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只要他认真对待工作,就一定能在长安很好的生活下去。 忽然间,元芳的大耳朵又竖了起来,有微弱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抢劫啦!” “那个人抢了我的首饰!” 元芳辨认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 另一条街,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凭借对坊间街巷的熟悉,很轻易的便甩掉了几名鸿胪寺的探员,从另一处街口钻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脸上。 前方,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天而降,骑在了他的头上。 这男子大惊,正要反抗,眼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把飞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有着一对毛茸茸大耳朵的少年骑在他头上,冷哼一声,说道:“不许动,你被捕了!” …… “老实点,别想跑。” “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 “知不知道,你偷的这些东西,够你坐三个月牢了!” …… 长安城的街道上,大耳朵少年正在训斥着一名男子,男子双手被绑,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被少年驱赶着,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这名魔种少年,虽然年纪不大,身材娇小,但行动敏捷,手里的飞刀更是寒光凛凛,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他只能彻底认栽。 元芳压着这名盗贼走了一刻钟,便来到了一座高大恢弘的衙门前。 衙门口挂着一张牌匾,上面写着“大理寺”三个大字。 大理寺位于长安城皇城根下,是直属于女帝的重案组与情报机构,在新任大理寺卿狄仁杰的管理之下,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令贪官污吏闻风丧胆、地痞流氓心惊胆战、活动在地下的非法帮派闻之色变的胆寒之地。 这里,就是元芳工作的地方。 押着犯人走进大理寺,元芳大声喊道:“张狱丞,我又抓到了一个罪犯……”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从某座衙房内跑出来,说道:“喊什么,来了来了……” 老人姓张,是大理寺狱丞,专门管理关押在大理寺人犯的官员。 他背着手,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眼,问元芳道:“他犯了什么罪?” 元芳笑着道:“他抢了一位小姐的玉镯,被我当街抓到。” 老人问道:“就这?” 元芳疑惑道:“还有什么吗?” 老人揉了揉眉心,无奈的说道:“小元芳啊,你来我们大理寺也有一个月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我们大理寺是办理大案的地方,不要什么小毛贼都往这里送,照你这么下去,大理寺的牢房迟早被你塞满,到那时候,新来的重案犯怎么办……” 元芳挠了挠头,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把他送到鸿胪寺去,抓贼是鸿胪寺的事情,你以后再什么人都往大理寺送,我让狄大人扣你工资……” 说起工资,元芳脸色一变,立刻道:“送,马上就送!” 那个男人对手下的要求十分严格,无论是巡逻晚了,还是没有按时响应召集,亦或是做错什么小事,都难逃责罚,元芳一个人的工资,紧巴巴的养活着一家子,他连一枚铜钱都不想被扣掉。 老人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催促道:“快去,狄大人刚被陛下召进宫,一会儿该回来了。” 元芳立刻带着那罪犯离开了大理寺,往鸿胪寺的方向走去。 鸿胪寺是处理长安城大小纠纷的衙门,无论是市井冲突,种族纠纷,还是一些神秘案子,都归鸿胪寺管,因为鸿胪寺和大理寺经常因为辖区案件的归属发生冲突,大理寺的探员都不怎喜欢来这里。 元芳倒是挺喜欢鸿胪寺的,大理寺的气氛太过压抑,他还是喜欢鸿胪寺的轻松氛围。 元芳压着罪犯来到鸿胪寺的时候,几名鸿胪寺的探员,正围在衙门院子里吃涮锅。 这在大理寺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大理寺的探员要是敢在工作时间吃涮锅,狄大人恐怕肺都会被气炸,他会把所有人一个月的工资统统扣光。 一名鸿胪寺探员回头看了看,看到元芳,热情的挥了挥手,说道:“是小元芳啊,又来给我们送犯人了,来,一起吃两口……” 这一个月来,元芳没少给鸿胪寺送犯人,导致他对鸿胪寺的探员,比对大理寺的同事还要熟。 元芳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送了犯人就走。” 那探员站起来,拉着元芳的胳膊,说道:“吃两口吃两口,我们不说,狄大人是不会知道的。” 元芳看着红浪翻滚的铜锅,吞了口口水,说道:“那我就吃一口,就一口……” 那名盗窃罪犯站在鸿胪寺院子里,看着众人吃着涮锅,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正要偷偷开溜,却被人从后面用铁链拷上。 一名名鸿胪寺的探员冷哼一声,说道:“到了这里还想跑,想得美,大牢里待着去吧……” 一刻钟后。 嗝…… 鸿胪寺院子里,元芳摸了摸肚子,满足的打了一个饱嗝。 说是只吃一口,最后他吃了整整一碗。 涮锅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真羡慕鸿胪寺这些人,上班时间也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对于大理寺探员来说,这种事情根本难以想象。 吃饱喝足,元芳和鸿胪寺的探员们告别,正要回大理寺,鸿胪寺忽然接到报案,长安城发生了一桩案子。 少年密探 第2章 兄弟重逢? 鸿胪寺刚刚接到消息,兴化坊中,一家裁缝店的机关人被人盗取了机关核。 机关核被盗,在长安城内可是后果很严重的恶性事件,鸿胪寺立刻派了两名探员前往调查。 元芳没什么事情,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前往查案。 大理寺和鸿胪寺的职权本来就有一大部分是重合的,兴化坊的裁缝店店主,元芳也很熟悉,他经常用给富人们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拼凑成完整的布料做成衣服,免费送给穷人们,家里弟弟妹妹的很多衣服,都是善良的店主送的。 在长安城,不仅仅有各个种族的人类,魔种,机关人和机关物也普遍存在。 机关术本来是为长安城的权贵们服务的,但自女皇登基以来,在她开明的统治下,机关物也被广泛的用于民间。 长安城内的居民,都可以定时按需从虞衡司领取机关核,机关核是机关的核心之物,所有的机关人和机关物,都需要由机关核提供能源。 机关核只能在长安城使用,不可带出。这是为了保证机关核不被滥用,或者被居心叵测的人用于邪恶的事情。 因此,朝廷严格管控机关核的流通,一旦有机关核失窃,一定会严肃的追查。鸿胪寺接到这样的案子,自然也不敢怠慢。 元芳跟着两名鸿胪寺的探员,很快就来到了兴化坊的裁缝铺。 裁缝铺外面,站满了围观的百姓,在严苛的机关律下,盗取机关核者,要受到十分严厉的惩罚,因此长安城内机关核被盗的事件很少发生,百姓不常见到这样的场面。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鸿胪寺的两名探员分开人群,走进裁缝铺。 裁缝铺内,一个机关人被拆的七零八落,胸口原本镶嵌机关核的位置空空如也,提供能源的机关核不翼而飞。 长安城的底层居民,很多都需要与机关人共事,机关人和机关物解放了人力,提高了劳动效率,裁缝铺的机关人,能代替店主做一些不太复杂的缝补工作,元芳每次来这里,都看到它在辛勤的工作,现在却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鸿胪寺的一名探员勘察了一番地面,没有发现什么线索,问裁缝店店主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机关核被盗的?” 裁缝店主看着地上机关人的残躯,一脸悲伤的说道:“昨天晚上我走的时候,小二还好好的,早上来店铺的时候就这样了……” 元芳能够理解郑裁缝的心情,长安城的百姓并不单纯的认为机关是没有感情的死物,会将机关人当成是重要的亲人或朋友,失去亲人和朋友,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失去了一部分生命。 机关核不仅仅为机关人提供能源,也承载着它们的情感,记忆,习惯,就算是从虞衡司重新申领一个机关核,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机关人。 要想让裁缝店的机关小二复活,并且和以前一样,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回他丢失的机关核。 元芳在裁缝店走了一圈,目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根据郑裁缝所说,他昨天晚上离开店铺的时候,已经锁上了门,早上开门时,门窗也完好无损,盗取机关核的人,到底是从哪里进来,又是怎么出去的? 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元芳抬头看向头顶。 他轻轻一跃,便跃上了房梁。 一名鸿胪寺探员抬头问道:“元芳,有什么发现吗?” 裁缝铺的天窗因为许久没开,积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灰尘上,有几个清晰的指印,天窗的窗扣,也有被破坏的痕迹。 元芳低头看着两名鸿胪寺探员,说道:“盗贼是从这里进来的……” “兴化坊,郑裁缝被盗取机关核一个。” “盗贼是昨天晚上从天窗进来的,破坏机关人,盗走机关核后,又从天窗离开。” “从地面到天窗,普通人无法上去,推测他具有一定的武道修为,追拿时需要增派人手……” …… 裁缝店内,一名鸿胪寺探员在本子上记录着。 写完案情相关的线索后,他看着郑裁缝,说道:“鸿胪寺已经立案,你在店里等着,如果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说完,两人就离开了这里。 郑裁缝哭丧着脸,抓着元芳的手腕,哀求说道:“元芳,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小二的机关核啊……” 元芳看着郑裁缝,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尽力的。” 从裁缝店出来,元芳站在街头,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裁缝铺里找到了盗贼留下的痕迹,但要通过这些痕迹找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长安城很大,有几十上百个坊市,还有混乱复杂的地下世界,无数种族聚集于此,鱼龙混杂,除非在他们偷盗的时候当场抓到,事后想抓他们,根本不可能。 郑裁缝的裁缝铺,让很多穷苦的人们也能买得起衣服,即便是希望渺茫,元芳也要尽力帮他。 他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分析着从明处暗处传来的各种信息。 “长乐坊今天晚上有一场品酒会,所有美酒全场免费。” “平康坊最有名的魔种舞姬公孙离又创造了一种新的舞蹈,美妙绝伦,她所在的舞坊,每天宾客满座。” “怀远坊,地下比武,最后胜出者获得黄金百两……” …… 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消息,尽数传到元芳的耳朵里,这其中有长安内近期发生的大事小事,也有些私人的,不愿意被别人得知的秘密。 但元芳却没有听到任何与机关核被盗案相关的线索。 像这种案子,大多数都调查不出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元芳?” 元芳站在街上,想着应该怎么将这个消息告诉郑裁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语气激动中带着一丝颤抖,也让元芳的身体微微一震。 他飞快的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有着尖耳朵的魔种少年,身材要比元芳高大的多,皮肤有些黝黑,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此刻正站在元芳身后,用意外而惊喜的目光看着他。 元芳愣愣的看着对面的魔种少年,童年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浮现,由模糊变的逐渐清晰。 少年看着元芳,微笑开口:“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元芳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又惊又喜:“李良!” 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 兴化坊,街边的涮锅小摊上。 元芳的心情已经平复,好奇的看着李良,问道:“这五年你都去了哪里,你明明比我先来长安,可我来到长安以后,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你。” 李良将薄薄的肉片放进涮锅里,说道:“我来长安的路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这几年我一直在外面,没有到长安。” 元芳注意到李良脸上那道深深的疤痕,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一块尖石头上。”李良笑了笑,捞起一块涮好的肉放进嘴里,说道:“那个时候我还说,等我们到了长安,我天天请你吃涮肉,现在居然要你请我,真是丢脸啊。” 元芳开心道:“不管是谁请谁,都一样的,不过,我可没钱天天请你吃涮肉,只能一个月一次……,最多两次!” 挚友重逢,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李良问道:“别说我了,你现在怎么样,看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难道你在哪个衙门工作?” 元芳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现在是一名大理寺的密探。” 李良愣了一下,夹起来的一块肉又掉回了锅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看着元芳,高兴道:“可以啊你,给朝廷办事,工资一定很高吧?” 元芳道:“也不是很高,但是足够养活我和弟弟妹妹了。” 他看着李良,自己却没有动筷子,有些期待的问道:“你这次来长安还走不走?” 李良点了点头,说道:“应该只会在长安半个月。” 元芳难以理解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在长安生活吗,为什么还要走,我可以在这里帮你找一份工作,或者请求狄大人招你进大理寺……” 李良摆了摆手,说道:“小时候是想,现在不想了,其实在外面也挺好的,可以见更多的人,看更多的风光。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 元芳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良道:“帮别人到处送一送货物,说不定以后我还会来长安,到时候,我们还能见面的。” 元芳心里有些失望,但又由衷的为李良高兴。 来长安生活,是两人曾经共同的梦想,虽然他也希望最好的朋友能留在长安,但他更为李良能找到他喜欢做的事情而高兴。 李良不再提自己,问元芳道:“你在大理寺怎么样,他们没有因为你的身份欺负你吧?” 元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他们都对我很好。” 混血魔种在外面可能会被人歧视,受到欺负,但这里是长安,无数种族在这里和平相处,无论是大理寺的同僚,还是鸿胪寺的朋友,都没有因为元芳混血魔种的身份而歧视他,反而对他格外照顾。 很多魔种和元芳一样,早就将长安当成了家园。 李良笑了笑,说道:“你要好好干,说不定以后能当大官,到时候我就能来投靠你了。” 元芳开心道:“好啊……” 这一天,是他这几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来到长安的那天,他没有这么开心。 第一次拿到工资,请弟弟妹妹们吃涮锅的时候,他没有这么开心。 被狄大人看中,成为大理寺密探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开心。 曾经的挚友重逢,两人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脸上的笑容也一刻都没有停止。 吃完饭后,李良问道:“你要去巡逻吗?” 元芳点了点头,说道:“有件案子,我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 李良道:“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陪你一起巡逻吧。” 元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走吧。” 长安城的街道上,李良走在元芳身边,忍不住摸了摸他那毛茸茸的大耳朵,说道:“想不到,以前那么胆小的你,竟然也能成为抓捕罪犯的密探。” 元芳不好意思的笑笑,长安给了他第二个家,一个安稳舒适的家,他只不过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得来不易的家园而已。 李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几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吧?” 元芳笑了笑,说道:“还好吧,一开始是难了点,但在大家的帮助下,慢慢就好了起来。” 他看向李良,问道:“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李良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伤疤,笑道:“我也还好。” 和李良在长安重逢,元芳有着说不完的话,但他还有职责在身,李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两人约好明天再聚,便在街头分开。 元芳心情愉快无比,哼着轻快的小调,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院子里,一个比元芳高出两个头还多的身影,背对元芳,静静的站在那里。 看到这道背影,元芳便从心底生出一种崇敬之意。 这道身影的主人,就是大理寺的掌权者,长安治安官,女皇最得力的助手,长安城最可靠的守护者,也是无数违法乱纪者的噩梦。 当然,对于元芳来说,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身份。 他是元芳的直属上司,决定元芳每个月工资评定的人。 元芳放慢脚步,走到狄仁杰面前,抱拳道:“参见狄大人。” 狄仁杰转过身,问道:“这两天有没有打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 元芳摇头道:“没有。” 狄仁杰淡淡说道:“长安城最近好像好像涌入了一股神秘的势力,你巡逻的时候多多留意,如果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向少卿大人汇报。” 元芳注意到,狄大人说的是向少卿大人汇报,而不是向他汇报。 他抬头问道:“狄大人要离开长安吗?” 狄仁杰赞赏了看了元芳一眼,能从他一句话里得到这些信息,他已经具备了一个侦探的基本素养。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要离开长安,调查一件重要的案子,短则半月,长则一个月就会回来,我不在的这些天,你们也要尽职尽责,不许偷懒。” 听说狄大人要出差,元芳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狄大人对手下要求十分严格,大家虽然崇拜他,但也畏惧他,他一走,所有人心里的石头都会放下,大理寺的气氛也会缓和下来。 当然,元芳也不用担心被人扣工资了。 狄仁杰瞥了元芳一眼,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问道:“怎么,我离开长安,你很开心?” “没有,怎么会……”元芳强忍着笑意,最终还是没有憋住,再次笑了出来,他用双手捂着脸,笑声从指缝中跑出来:“哈哈哈,狄大人一路走好……” 大理寺内,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 狄大人要出差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理寺,整个大理寺一片欢腾,众探员们用欢快的笑声,表达了对狄大人的不舍和挽留。 与此同城,长安某坊,一处破落的院子里。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机关核交给一名黑袍人,说道:“主人好计谋,狄仁杰果然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已经离开了长安。” 黑袍之下,那人影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狄仁杰一走,你们就可以放心的行动了,在他回来之前,尽快拿到足够的机关核……” 少年密探 第3章 案件再起? “狄大人一路顺风!” “狄大人早点回来。” “我们会想你的……” 狄大人要出差几天,大理寺门口,探员们依依不舍的送别,直到他的车架消失在街道上,人群才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狄大人终于走了!” “自由了!” “希望狄大人晚些时候回来……” …… 作为大理寺的最高长官,狄大人经常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约束他们,对他们要求严格甚至严苛,不允许迟到、早退,不允许他们使用一切来自机关的便利,听到召集,要在半柱香的时间赶到,否则便要被扣工资,他们对他又敬又怕,在狄大人面前,大理寺很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天天盼着狄大人出差,如今梦想终于成真了。 一名大理寺探员揽着元芳的肩膀,说道:“元芳,狄大人不在,晚上一起去吃涮锅?” 元芳笑着摇头道:“下次吧,我今天已经吃了两次涮锅了……” 那名探员摇了摇头,感慨道:“见过喜欢吃涮锅的,没见过你这么喜欢吃的……” 元芳只是笑笑,没有解释什么。 今天真的值得高兴的一天,挚友重逢,狄大人出差,双喜临门,元芳睡觉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第二天正好是他的假日,大理寺的探员们,每工作六天,就能休息一天,所有人轮换休息,元芳打算趁着这个假日,好好带李良逛一逛长安城。 李良早已在昨天约定好的街口等他,元芳先带他去包子铺吃了早饭,向包子铺的小二郑重的介绍了他的朋友,吃完早饭,就带着李良在长安城的各个坊市逛了起来。 混迹长安多年,他对这里的每一个坊市,每一条街道都十分熟悉。 “这是平康坊,平康坊有很多机关歌姬和舞姬,我没有进去看过,但听说他们跳舞很好看,这里最有名的舞姬,是一个叫公孙离的魔种小姐姐,听说她跳一场舞,可以赚百金……” “这是长乐坊,全长安城所有的美酒,都是这里酿造的,不过大理寺探员不能喝酒,我只能带你看看这里。” “前面是怀远坊,是专供我们魔种居住的坊,我对那里很熟,闭着眼睛也认识路,不过那里比较乱,有很多罪犯躲在那里,你路过那里的时候要小心……” “怀远坊旁边是崇化坊,是专门进行机关改造的地方。” …… 长安城很大,若是每一个坊都要逛一遍,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元芳带李良逛了几个很有名的特色坊市后,又回到了长乐坊,这是元芳现在居住的地方,也是他来到长安城后,第一个居住的地方。 长乐坊,元芳走进一条幽深的巷子,敲响了巷尾一个小院子的门。 小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呀?” 元芳轻声说道:“婆婆,是我。” 吱呀…… 院门缓缓打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探出头,声音中带着喜悦:“是小元芳啊,快进来,快进来。” 老婆婆脸上满是笑容,眼睛却没有多少神采,空洞的望着前方,双目显然已经失明了。 她去屋子里拿水果的时候,元芳对李良解释道:“刚来长安的时候,是婆婆收留了我们,让我们住下,给我们食物,有一次我生病,也是婆婆帮我找的大夫,她对我们有救命之恩。” 婆婆没有孩子,眼睛也早就看不见了,一个人居住在这里,陪伴她的,只有一只叫做“小白”的机关狗。 小白陪伴在她身边已经很多年了,也充当着她的眼睛。 元芳吹了个口哨,就有一道白影从屋子里跑出来,跳到元芳的怀里,元芳抚摸着它的皮毛,问道:“小白,想我了吗?” 小白在他怀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它虽然是一只机关狗,但外表看起来和真正的狗并没有什么区别,是出自长安最高明的机关师之手。 虽然他早就已经从这里搬了出去,但每个月还是会来看老婆婆几次,陪她在院子里晒一晒太阳,陪她说说话,也会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小白跑到李良脚边,在他腿上蹭了蹭,李良有些抗拒,元芳道:“小白是一只机关狗,不会咬人的。” 李良低头看着它,最终伸出手,在它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元芳和李良在这里待了很久。 和以前一样,他帮老婆婆打扫了院子,整理了房屋,又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和李良离开。 站在巷子口,他对后面的老婆婆挥了挥手,说道:“婆婆,回去吧,过几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李良也对她说道:“谢谢婆婆对元芳的照顾。” 老人只是笑了笑,说道:“谢什么,街坊们谁不喜欢小元芳呢?” 和李良一起走回去的时候,元芳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真的不留在长安吗?” 他带李良游览长安,就是为了唤醒他儿时对长安的向往,其实他内心仍然希望最好的朋友能和他一起留在长安。 对于弟弟妹妹来说,元芳是他们的哥哥,他自己无论受多少委屈,都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对元芳来说,李良像哥哥一样保护着他,在他心中,李良不仅仅是他最好的朋友,还是他的亲人。 李良摇头道:“不了,我也很喜欢我现在的生活。” 元芳没有再说什么了,这是李良的选择,他也为李良能找到喜欢的事情而高兴,与其想着以后的分别,不如珍惜现在的相聚。 元芳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李良想了想,说道:“大概还有半个月吧……” 两人在街口分别,元芳乘上了从身边路过的一辆奚车,对李良挥了挥手,说道:“我先去巡逻了,过两天再请你吃涮锅……” 李良也对他挥了挥手,奚车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他还站在原地,目光望着那个方向,宛如一座雕塑。 许久,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走进了长安街巷中的阴暗处。 …… 奚车是长安城独有的交通工具,用于在长安变换的坊块间快速攀爬和穿行,是长安居民最常用的交通工具。 奚车上,元芳的两只大耳朵轻轻的晃动,在奚车穿过各个坊市时,收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这是他最快捷的打听情报的方式。 今日虽然是假期,但只要空闲,元芳即便是在假期也会履行自己密探的职责。 狄大人走之前说过,长安城近日有一股神秘势力活动,让他多加留意,元芳跟着奚车,将整个长安城都转了一遍,除了一些小道消息,八卦杂谈,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裁缝铺小二机关核被盗一案,也没有什么线索。 天色逐渐晚下来,元芳只能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他按时来到大理寺。 狄大人不在,大理寺的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马上就要到点名的时间,还有一小半的探员没有来,平时狄大人在的时候,点名前一刻钟,所有人就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了。 由少卿大人点完名之后,所有的探员离开大理寺,来到各自的辖区巡逻。 元芳刚刚和街坊们打了招呼,就看到两名鸿胪寺的探员,急匆匆的从街头小跑而过。 元芳愣了一下之后,很快便追上去,问其中一人道:“发生什么案子了吗?” 这名鸿胪寺探员和元芳早就熟悉了,说道:“又发生了一起机关核被盗的案子,元芳要是没有要紧事,和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和元芳相处久了,鸿胪寺的演员很清楚,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经常能发现一些他们忽视的线索和痕迹。 元芳没有拒绝,跟在他们后面,赶往案发现场。 这次案件的事发地点,在太平坊一个富商的家里,这个富商家中的机关侍女,昨夜被人盗取了机关核,富商早上派人去鸿胪寺报了案。 和裁缝店的小二一样,失去了机关核之后,富商家中的机关侍女没有能源驱动,只剩下机关身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一个身体臃肿的胖男人站在床前,一脸的焦急,说道:“你们可一定要帮我把妙妙的机关核找回来,我不能失去妙妙……” 元芳和那名鸿胪寺探员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头疼。 这机关侍女惟妙惟肖,看上去和真人没有任何区别,所用的材料,显然也十分珍贵,这种机关人一看就是出自名门传承的士族机关师之手,价格必定不会便宜。 像是这种重大财物的损失,鸿胪寺必须认真对待。 而对机关人的主人来说,寄托着他们情感的机关人,也不仅仅是财物这么简单。 元芳仔细调查了现场,在窗口处发现了一些痕迹。 盗贼是从窗户进来,盗走机关核之后,又从窗户逃走的,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留下多余的线索,想要追查,十分艰难。 鸿胪寺的探员只好先记录在案,告知此富商,等他们有了消息,会另行通知他的。 离开这富商的府邸,一名鸿胪寺探员忍不住抱怨道:“没头没尾的,这种案子应该怎么查?” 另一名探员道:“只能碰碰运气了。” 对于大理寺和鸿胪寺来说,其实并不愿意查这种案子。 盗窃案是最难侦破的,还会影响两寺的破案率,而破案率又直接和他们的年终福利挂钩,这种案子积累的太多,年终福利就想也不用想了。 元芳回到大理寺,正好看到两名大理寺探员垂头丧气的回来。 元芳好奇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名探员挥了挥手,说道:“别提了,平康坊一个机关舞姬的机关核被人偷了,那机关舞姬可是舞坊头牌,如果机关核找不回来,舞坊的损失可就大了,但现场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完全不知道怎么找啊……” 元芳身体一震,吃惊道:“又是一起……” 长安城实行着森严的机关律,其中有一条,更是重中之重。 那就是机关核不允许被带出长安,为了防止此事,不管是百姓还是权贵,他们所使用的机关核,都要在虞衡司登记,每一个机关核,都必须被记录在案。 盗窃机关核,是重罪中的重罪,一旦被发现,是要受到重刑,被驱逐出长安,终身不能再踏入的。 因此,长安城历来很少发生机关核被盗之事。 三天的时间里,已经接连发生了三起机关核被盗事件,这极有可能不是巧合,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 狄大人不在,元芳只能将此事通报给大理寺少卿。 听完元芳的汇报,少卿大人脸色严肃,说道:“不管是什么人做的,都必须抓到他们,找回机关核,哪怕只是一枚机关核,也绝对不允许被带出长安!” 少卿大人用食指轻敲桌面,认真说道:“传我命令,从现在开始,大理寺所有密探,密切注意辖区内的可疑人等,一有发现,立刻上报……” 接连发生多起机关核被盗事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盗窃案了。 除了鸿胪寺之外,此案也引起了大理寺的足够重视。 大理寺的多名密探,换上了便衣,在长安城的各个坊市暗访打探,不放过任何与此案有关的线索,元芳留在大理寺,进行着简单的推理。 他视狄大人为偶像,在大理寺这一个月,也跟随狄大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查案不能依靠蛮力,多动脑子推理,才能事半功倍。 这几起机关核被盗案件,都是发生在晚上,说明罪犯会选择在夜晚宵禁之后行动,白天是很难抓到他们的。 元芳这几天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些狡猾的罪犯,将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另外,这几起机关核被盗案,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基本可以排除是熟人间的报复事件,盗贼的目的只是机关核,行动具有很大的随机性,如此一来,查案的难度也会提升许多。 案件彼此互不相关,他们就无法预测下一次案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无法提前做出准备,始终被盗贼牵着鼻子走…… 元芳趴在桌上,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喃喃道:“如果狄大人在就好了……” 狄大人聪明绝顶,又极具推理能力,长安城没有任何一起案件能瞒过狄大人的慧眼,他是大理寺所有探员的主心骨,如果有他在,这件案子肯定不会这么麻烦。 不过很快,元芳就又再次振奋起来。 正是因为狄大人不在,他才要做出一点儿成绩出来,给狄大人看看,一来是为了向狄大人证明自己,二来,为了照顾生病的妹妹,他这个月迟到了一次,如果他能立下功劳,下个月工资评定的时候,狄大人或许会对他温柔一点。 元芳用冷水洗了把脸,瞬间清醒了许多,继续分析案情。 这三起案情,分别发生在兴化坊,太平坊和平康坊,这三个坊一个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彼此相隔很远,无法确定盗贼的活动范围。 这或许是盗贼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不让大理寺和鸿胪寺的探员轻易查到他们的窝点。 元芳按照狄大人教他的方法,在长安城的地图上,用线将这三个坊连起来,形成一个三角的形状,然后将三角形的中心处,重点标记出来。 三角形区域的中心,是永宁坊,这说明罪犯有一定的可能,就住在永宁坊附近。 元芳在房间里,努力进行推测的同时,少卿大人离开大理寺,来到一处茶楼,他敲了敲二楼一处雅阁的门,走进去后,对一道身影躬了躬身,恭敬说道:“已经按照您说的,全都安排好了……” 神秘人抿了口茶,轻声道:“很好……” …… 夜。 长安城。 长安城实行宵禁政策,每年除了几个特殊的节日以外,深夜之后,长安的各个街道上,就不允许人们走动了。 此时宵禁时间已过,还在街头徘徊走动的,除了巡夜的卫兵,就是心怀不轨的贼人。 永宁坊。 宵禁之后,坊内的店铺已经关门,百姓们也大都睡下,整个永宁坊,一片安静。 某处房屋的阴影中,一道身影潜伏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两个时辰。 作为密探,元芳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罪犯现身。 白天的长安城太过吵闹,各种各样的声音,影响他探听消息。 暗夜,才是密探的主场。 周围万籁俱寂,他的大耳朵,可以探听到三条街之外,最微弱的声响。 元芳并不确定,盗取机关核的盗贼今天晚上还会不会动手,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耐心,是一个密探必须具备的素质。 已经过了三更,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就在元芳以为,盗贼不会再出现,又或是他选错了地方时,一阵轻微的异响,忽然从远处传来。 咯咯咯…… 元芳精神一振,这是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有人在屋顶疾行,三更半夜,在屋顶行走的人,非奸即盗。 脚步踩在屋顶瓦片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元芳甚至可以从声音判断对方的体型。 身高五尺以上,体型偏瘦,应该是男性…… 永宁坊,一道身高五尺出头,身材瘦小的黑影,正在一排民房的屋顶上疾行,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也用黑布遮住,怀里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正在闪着微弱的光芒。 黑衣人身形轻巧,在屋顶上奔走跳跃,如履平地。 某一刻,他黑布之下的脸色一变,忽然停住了身形,目光死死的望着前方。 前方的屋顶上,站着一道娇小的身影,月光下,那名少年手持一把飞刀,看着那黑衣人,目光在他怀里闪光处有所停留,惊喜说道:“抓到你了!” 少年密探 第4章 盗贼身份? 黑衣人愣了一瞬,下一刻就回过神,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向少年直接劈来。 元芳举起飞刀阻挡,长剑和飞刀相碰,迸溅出火星,两个人的身影都倒飞出去。 眼前的人有显然也有武道修为,实力和他不相上下,元芳立刻认真起来,将怀里的一道烟花射向高空,这是他用来召集大理寺同僚的信号。 那黑衣人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如果等到对面的援兵到来,他就跑不掉了,他不再恋战,飞快的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别想跑!” 元芳哼了一声,拎着飞刀追了过去,只是那黑衣人身材瘦小,动作却很快,在黑夜中,很快的就消失在了元芳的视线里。 片刻之后,大理寺的探员们举着火把,聚集而来。 其中一名探员问元芳道:“人呢?” 元芳无奈说道:“他跑的太快,我跟丢了。” 那名探员冷哼一声,说道:“我们已经包围了这里,他跑不了的,一家一家的搜,一定能把他搜出来。” 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为了抓捕盗窃机关核的罪犯,大理寺的众人,只能敲响附近百姓的家门,叫醒他们,忍受着百姓被打搅好梦的抱怨,仔细的搜查他们的院子,看看罪犯有没有躲在那里。 元芳也敲开了一家院门,正要向这家主人解释,抬头一看,意外道:“李良,怎么是你?” 李良打着哈欠,说道:“我暂时住在这里,大半夜的,元芳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元芳无奈道:“有一个罪犯逃到了这里,你这里有什么情况吗?” 李良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在房间睡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元芳走进院子看了看,这空旷的院子没有什么藏人的地方,李良刚从房间出来,罪犯也不可能跑到他的房间里。 他对李良笑了笑,说道:“没事了,你继续休息吧,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李良点了点头,又叮嘱道:“那你注意安全。” 正在抓捕犯人,元芳没空叙旧,和李良告别,重新敲响了下一家的院门。 李良关上门,走回房间,他的房间里,一名黑衣人一脸微笑,正要开口,李良忽然伸出手指,对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黑衣人立刻将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下去。 永宁坊,大理寺的探员们搜查无果,还引来了百姓的抱怨,只能先回寺里。 元芳和大理寺的探员离开之后,李良的房间内,他淡淡的说道:“他的耳朵能听到三条街外的脚步,你刚才如果开口,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那名黑衣人松了口气,说道:“好险,差点儿就被他们抓住了,幸亏有你……” 说完,他抬头看向李良,问道:“你和大理寺那个小个子认识?” 李良面色有些复杂,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黑衣人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那就太好了,如果能和你的朋友里应外合,大理寺那些人,永远都别想抓到我们……” 李良猛然看向他,沉声道:“这件事情与他无关!” 黑衣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问道:“你不会还当他是朋友吧?”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良有着伤疤的那边脸,冰冷的说道:“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潜入长安的任务是什么,那么多的机关核,要是不能按时拿到,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李良的手从脸上的伤疤划过,淡淡道:“这个我自有办法,我警告你,如果你不想落入大理寺,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他从小嫉恶如仇,是不会和我们一起的……” …… 清晨,大理寺。 众探员们无精打采的站在院子里,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打着瞌睡。 昨天晚上他们埋伏了大半夜,结果还是给盗窃机关核的贼子在他们眼皮底下跑了,机关核失窃案从三起变成了四起,这对大理寺众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大理寺凌驾于鸿胪寺和虞衡司之上,探员都是千挑万选,精英中的精英。 他们甚至可以预料到狄大人回来以后,会怎么嘲讽他们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算什么精英,简直是丢大理寺的脸,还不如回去种田算了…… 一名大理寺探员想到这一幕,不由的打了一个哆嗦,猛拍大腿,说道:“不行,必须抓住这个该死的贼子,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话,得到了大理寺诸位探员的一致同意。 “我也咽不下!” “等抓到了他,我要让他把大理寺所有的刑具都体验一遍!” …… 这一次,大理寺所有探员,罕见的集体出动,在长安城内明察暗访,尤其是治安不怎么好的坊,更是格外留意,势要抓住盗取机关核之人。 元芳双手环抱,靠在墙上,轻轻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经过昨天晚上的行动之后,他们已经打草惊蛇,那名贼子以后的行动,必定会更加小心,想要抓他也更难了。 果然,纵使大理寺的众多密探白天走访,晚上潜伏,接下来的几天里,那窃贼也没有再出现过。 反倒是大理寺的探员们,被弄得疲惫至极,大白天的,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 元芳叹了口气,敌暗我明,只能等他们再次行动了,大理寺的探员才有机会。 下了衙,他来到永宁坊,叫上李良一起吃涮锅。 两个人走到涮锅店铺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大理寺另外两名探员也在,于是四个人一起拼了一桌,这样可以点更多样式的菜品,平均下来,每个人只用出一小部分的钱。 两名探员一边涮肉,一边抱怨。 “那该死的盗贼,这两天又不出来了,害我们白守了三个晚上……” “今天得休息一个晚上,要不然身体受不了。” “我也是,真的太累了……” “也不知道狄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有狄大人在,案子肯定很快就能破,但狄大人一定会训斥我们,算了,还是不要让他回来了……” …… 李良给元芳的碗里夹了一块肉,问道:“还没抓到那盗贼吗?” 元芳摇了摇头,说道:“那盗贼太狡猾了,这几天一直没有出来。” 李良叮嘱他道:“查案虽然重要,但你也要注意休息,不能累坏了身体。” 元芳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吃饭吧……” 因为前几天白天调查,夜里埋伏的原因,大理寺的探员们都很疲惫,为了不累坏身体,保证充足的精力,今天晚上,大家选择了在家休息。 然而,第二天一早,从鸿胪寺那边传来的消息,却将大理寺所有人都气了个半死。 昨天晚上,大理寺探员休息的时候,长安城又发生了三起机关核被盗案,加上之前的四起,短短几天内,长安城被盗的机关核已经达到了七起。 案情越来越严重,鸿胪寺已经彻底将这几件案子转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压力立刻大了起来。 一晚上三起盗窃案,气的几名大理寺探员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该死的,早不偷晚不偷,偏偏挑昨天偷!” “他是不是知道我们哪天休息?” “难道是大理寺出现了卧底?” …… 就在众人互相怀疑的时候,少卿大人沉着脸走出来,说道:“犯人没抓到,自己先斗起来了,还敢说自己是大理寺精英探员?” 众人被少卿大人训斥,默默低下头,脸上露出羞愧之色。 他们已经被那盗贼气的失去了理智。 少卿大人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从今天晚上开始,大理寺众探员轮换值守,确保每天晚上都有人值夜,不给贼人任何机会!” “是!” “遵命!” …… 一晚上发生了三起盗窃案,而且盗窃案发生的地方距离很远,从时间上推算,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大理寺初步推断,盗窃之人有同伙,这些案子,很有可能是同一个组织所为。 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严重了。 一个罪犯组织,在长安城内大肆盗取机关核,虽然暂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深夜,元芳耐心的潜伏在长安某坊的暗处,倾听着各处传来的声音。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轮班,在这几天里,盗贼又停止了行动,大理寺的探员们每天晚上都白等一场。 但经过了上次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有任何松懈,生怕又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元芳相信,从那些人急于盗窃机关核的行为来看,他们一定还会再次动手。 咻! 忽然间,一道声音传入元芳的耳朵里。 他抬起头,看到一道烟花射向高空,爆炸开来。 这是大理寺探员用来传讯的烟花,烟花升空,说明有同僚遇到了麻烦,元芳没有犹豫,身体猛地弹起,向着发射烟花的方向急速而去。 长安某坊,街道之上,两名大理寺探员正在围攻一道身影。 月光下,只看到那身影穿着一身黑衣,脸上也被黑布遮住,他怀里某个地方,有淡淡的光芒闪过,显然是一枚机关核。 大理寺的探员们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一边攻击黑衣人,一边咬牙开口。 “终于等到你了!” “这一次,你可别想跑掉!” …… 作为大理寺的精英探员,他们的身手不错,但这黑衣人也不是普通人,以一敌二,竟然也能占据上风,不过两名大理寺探员并不担心,他们已经发射了烟花,用不了多久,附近值守的同僚就会赶来。 他们只是缠住黑衣人,不让他逃走。 黑衣人并不想和两人纠缠,一心只求脱身,但是两名大理寺探员拼命缠住他,每次他想逃走,都会被逼迫回来。 咻! 他再次找到机会,击退两人,准备跳上房顶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之声。 黑衣人毫不犹豫的转身挥出一刀,黑暗中发出一道金铁交鸣的声响,攻向他的一柄飞刀倒飞而回,黑衣人也被阻拦了一瞬,就是这一瞬,两名大理寺的探员已经追了上来,挡住了他的退路。 看到握着飞刀的娇小身影,两人脸上露出喜色,其中一人说道:“元芳,此人就是盗窃机关核的罪犯之一,不要让他跑了!” 元芳已经看到了黑衣人怀里闪闪放光的机关核,为了抓住他们,大理寺探员们好几天不眠不休,哪怕是拼着受伤,也不能将他放跑。 他手持飞刀,立刻冲上来,和两名探员一起攻击这名盗贼。 眼前的黑衣人,比起元芳上次遇到的那位,身材要高大一些,实力也要更强,居然能在两名探员的攻击之下,还险些脱身。 不知为何,元芳总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熟悉。 黑衣人虽然厉害,但在三名探员的围攻之下,很快就落入下风,接连露出破绽,他想要逃跑,却每次都被逼退。 一名探员抓住机会,猛地上前,扯下了他用来遮脸的黑布。 月光下,一张元芳无比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元芳身体一震,手里的飞刀险些掉在地上。 他死死的盯着那张脸,难以置信道:“李良,怎么会是你!” 夜色下,两名大理寺探员也瞪大了眼睛,怒道:“居然是你!”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盗窃机关核的贼人对他们的行动这么了解,原来是上次一起吃涮锅的时候,他们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的! 元芳的朋友,就是盗窃机关核的罪犯之一! 两人看向元芳,目光中不禁露出怀疑,难道元芳就是大理寺里面的卧底? 元芳目光死死的盯着李良,脸上的表情更加难以置信。 盗窃机关核的罪犯,怎么会是李良,怎么可能是李良,他认识的李良不是这样的…… 月光下,李良目光漠然的看着元芳,淡淡问道:“你要抓我吗?” 元芳回过神,认真的看着李良,问道:“为什么?” 李良道:“没有为什么。” 元芳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情绪,说道:“你束手就擒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李良自嘲的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看元芳,向着另一个方向突围而去。 元芳握紧了飞刀,拦在了他的前面。 李良停下脚步,问道:“你真的要拦我吗?” 元芳道:“我不能看着你错下去,你如果现在自首,大理寺会轻判的。” 李良深吸口气,看着元芳,平静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元芳身体一颤,这一刻,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中。 李良已经扬起手中的兵器,向元芳攻击而来。 元芳用飞刀格挡,心痛之余,也无比沉重,他是大理寺密探,守护长安的密探,但他最好的朋友,却是搅乱长安安定的罪犯,这个事实,让他的心中难以接受,神情也有些恍惚。 这时,另外两名密探也围了过来,李良的动作猛然加快,元芳只觉得手臂传来一阵疼痛,手中的飞刀掉在了地上。 李良一刀砍伤了元芳,飞快的向着黑暗中逃去。 一名大理寺探员追了过去,另一名探员搀扶住元芳,关切问道:“元芳,你没事吧?” 元芳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摇头道:“我没事,你去追他吧。” 那名大理寺探员已经不再怀疑他,无论是元芳的拼命阻拦,还是那名罪犯的招招夺命,都能说明,元芳和他不是一伙的。 他看着元芳,安慰说道:“人总是会变的,你也不要太难过,我们会把他抓回来的。” 说完,他也向着李良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元芳站在原地,捡起飞刀,只觉得手中的飞刀格外冰冷。 但更加冰冷的是他的心。 曾经的李良,哪怕是自己饿了三天,也会将唯一的包子给他。 每次遇到危险,他也总是让元芳先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面对。 他是元芳最好的朋友,元芳在心中,早就将他当成了兄弟。 他多少次的在心中幻想,来到长安之后,和李良相遇的一幕,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元芳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狼牙吊坠,脸上露出悲伤之色。 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过身,向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少年密探 第5章 兄弟决裂? 永宁坊。 元芳来到一座民宅前,这是那天晚上他们搜查时,李良居住的地方。 他轻轻一跃,便跃过院墙,跳进了院子。 院子里面,站着一道身影。 李良缓缓转身,看着元芳,说道:“你还是来了。” 元芳看着李良,深吸口气,劝慰他道:“你跟我回去吧,虽然还是避免不了受罚,但你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长安,你以前不是梦想着在长安生活吗?” “那是以前。”李良嘲讽的一笑,说道:“人总是会变的。” 元芳有些焦急的问道:“为什么,你明明还可以回头的……” 李良轻轻抚摸着脸上的伤疤,说道:“元芳,你很幸运,你成功的来到了长安,这里所有人都喜欢你,照顾你,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五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没有到长安,就被抓去做了奴隶,没日没夜的干活,一年也吃不了几顿饱饭,每隔几天,还会遭受他们的毒打。” 李良双拳紧握,两眼血红,说道:“其间我逃了出来,又被抓了回去,他们吊了我三天三夜,用各种刑具折磨我,我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你知不知道,我在那里受了多少欺负……” 李良说完这句之后,许久才舒了口气,说道:“后来我被救了出来,有人教我武道,给我饭吃,让我不用挨饿,也不用受人欺负,我得报答他们。” 他看着元芳,说道:“我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 元芳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用没有受伤的手拿着飞刀,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下去。” 李良也用手中的兵器指着他,说道:“你和我已经不是朋友,你要妨碍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元芳咬咬牙,握紧飞刀冲了上去。 李良也对元芳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小小的院子里,不断传来兵器交鸣的声音。 元芳有伤在身,又不想真的对最好的朋友下重手,但李良对他,却丝毫不留情,只交战了几个回合,元芳身上就多了几道伤口,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某一刻,他的胸口重重的挨了李良一拳,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又重重的摔下来。 他挣扎了几下,最终没能爬起来。 李良走到他面前,淡淡道:“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放过你一次,不要再妨碍我的事情,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元芳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片刻之后,只能无奈的从怀里取出传讯的烟花点燃。 咻! 一道刺目的火光直冲而上,在夜空炸裂开来。 没多久,几名大理寺探员就赶到了这里。 “元芳,你怎么了?” “快带他回去治疗!” “该死的盗贼,下手居然这么重,一点儿都不念及旧情……” …… 大理寺,元芳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都是一些皮外伤,简单的休养一些时日就能痊愈。 一名探员走进来,小声说道:“元芳,少卿大人找你。” 元芳从床上起来,走进另一处房间,抱拳道:“参见少卿大人。” 大理寺少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你有伤在身,坐着说话吧。” 元芳坐下之后,少卿大人问道:“你和那盗贼认识?” 元芳点了点头,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了。” 少卿大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元芳道:“第一起机关核盗窃案发生的那天。” 少卿大人又问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元芳叹气说道:“永宁坊,刚才他们找到我的那个院子,我本来想劝他自首的,但却没有成功。” 少卿大人道:“你已经尽力了。” 少卿大人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不用太难过,五年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趁早认清他的真面目,也不是坏事。” 元芳深吸口气,说道:“他本性不坏,我会尽力劝他投案自首的。” 少卿大人道:“这件事情你先不用管了,好好养伤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狄大人回来,我该怎么向他交代……” 看着元芳离开,少卿大人关上门,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才叹息说道:“遇到这样的朋友,元芳恐怕要伤心好久了……” 屏风之后,一道神秘的身影低声说道:“这种朋友,真的难得啊……” 少卿大人愣了一下,问道:“难,难得?” 神秘人笑了笑,说道:“看下去吧,好戏才刚刚开场……” …… 元芳走到大理寺院子里,大理寺的探员们也围了上来,纷纷安慰他。 “别伤心,就当没有过这个朋友。” “好好养伤,伤好了请你吃涮锅。”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大理寺追捕的罪犯,是元芳的朋友,他们本该怀疑元芳,是不是和那罪犯里应外合,但却没有一个人这么怀疑。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伙的,元芳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骗,他的心里一定比任何人都难受。 看着受伤的元芳,他们对于那盗贼,更加的愤恨起来。 而与此同时,长安城某处偏僻阴暗的角落,李良将盗取的机关核交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墙角,目光无神的望着前方。 这样一来,大理寺的那些人,应该就不会怀疑他了吧? 大理寺密探,这是多么光辉的身份,不应该有他这样的朋友。 他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以前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终于有出息了…… 这时,那名男子走到李良身边,问道:“听说,你和大理寺的一个密探很熟?” 李良目光微微一凝,随后恢复正常,摇头道:“已经决裂了,昨天晚上盗机关核的时候,被他认了出来,我打伤了他,下次再见,恐怕他不会放过我……” 男子目光露出失望,“可惜了,如果有大理寺的人帮忙,任务应该会简单很多……” …… 接下来两天时间,元芳都在家里养伤。 少卿大人没有再让他管机关核被盗案,元芳知道,少卿大人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不让他亲手抓捕自己的朋友。 可李良的案子,元芳想亲自去查。 他直到现在都不相信,曾经的李良,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李良一定有什么苦衷,他要彻底的查清这件案子,他要将李良带回正道,以前是李良保护他,现在应该是他保护李良的时候了。 李良可以瞒过大理寺的探员,却瞒不过元芳。 他们两个人,是可以为了彼此,付出生命的关系。 李良打伤他,是为了当着大理寺探员的面,和他撇清关系,是为了洗清他的嫌疑,他攻击自己的时候的,明明可以攻击要害,可每次都是虚晃一招,元芳的身上看着伤口很多,但却都是皮肉小伤,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李良的心思。 这两天,长安城没有新的盗窃案发生,但大理寺密探却没有放下警惕,依旧不分白天黑夜的警戒着。 今天是休息日,元芳去看望老婆婆的日子。 清早,元芳不顾弟弟妹妹的阻拦,走出家门,这两年,无论刮风下雨,他看望老婆婆都没有间断,倘若他无故不去,老婆婆会在门口等待一天。 他一路走到老婆婆居住的小巷,敲响了小院的门,这一次,里面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元芳又敲了敲门,还是无人回应。 院门是从里面关着的,说明婆婆没有出门,她眼睛看不见,平时也很少出门,不太可能听不到元芳敲门的声音。 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打开门等着元芳来了。 元芳想了想,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跳上院墙,然后跳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情形,让他脸色一变。 婆婆摔倒在院子里,似乎是失去了意识,小白也躺在她的身边,胸口的位置露出一个洞,那是它体内放置机关核的位置,此时,它体内机关核的位置空无一物。 元芳脸上终于露出了怒色,那些丧心病狂的罪犯,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婆婆身上! 小白是婆婆唯一的陪伴,也是她的眼睛,失去了小白,婆婆该会多么伤心,她以后的生活又该怎么办? 元芳扶起老婆婆,将她放在屋里的床上,然后去医馆请大夫过来。 同时,他也让李大娘帮忙去大理寺报案,很快,大理寺探员就赶来了这里。 一名探员一拳砸在墙上,愤怒道:“这些该死的盗贼,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了,居然对老人家下这么重的手!” “外面那只机关狗的机关核也被盗走了,这已经是半个月内,长安发生的第八起机关核被盗案!” “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女帝都会被惊动……” …… 大夫为老婆婆诊治了一番,说道:“没有什么大碍,但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要注意休息,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 元芳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大理寺的探员们已经回去了,元芳还坐在床边,陪着老婆婆。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老婆婆终于醒来,她刚刚醒来,便立刻焦急说道:“小白,小白……” 元芳握着她的手,安慰说道:“婆婆不用担心,小白没事,只是受损了一些,我已经把它送去机关师那里维修了。” 老婆婆终于放下了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元芳只能这么安慰她,大夫说她不能再受到刺激,若是听到小白机关核被盗的消息,情绪激动,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他必须尽快找到小白的机关核,重新装进它的身体。 听元芳说小白没事,老婆婆也放下而来心,问道:“元芳,上次和你一起过来的那个朋友呢,他今天没有过来吗?” 元芳想起李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老婆婆遗憾的说道:“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你一个人应该吃不完,一会儿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吧……” 元芳想了想,说道:“修好小白还要一段时间,在它被修好之前,我让弟弟妹妹们过来陪着您吧。” 老人高兴说道:“好啊,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过他们了……” 片刻之后,元芳走到院子里,心事重重。 李良究竟在哪里,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小白的机关核又应该怎么夺回来,这两件事情,他一件都没有头绪…… 与此同时,长安地下。 长安地面上的移动坊市,是长安最具特色的奇迹,而在长安的地表之下,还有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 无人废坊,前朝遗迹,隐秘鬼市,都存在于这里。 生活在这里的,有被放逐的长安罪犯,不断尝试禁忌试验的地下机关师,也有不知由来的佣兵和黑市商人,如果长安城地表之上,代表绝对的秩序,那么地下世界,便只有混乱。 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规矩,以实力为尊,许多罪犯畏惧大理寺的追捕,也时常藏匿于此。 地下世界,一座无人的废坊中。 几道人影正在交流近日的收获。 “大理寺那些人,简直是疯了,从早到晚都在长安城各处巡逻,弄得我都不敢出去了!” “再这么下去,不能完成任务,主人会怪罪的……” “白天不能出去选好目标,晚上也无法行动,必须要想想办法……” 看着几人的抱怨,其中一人从怀里取出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机关核,得意道:“还是我聪明,事先打听好了,长乐坊那个老婆子一个人住,家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只机关狗……” 人群中,一直都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李良,猛地抬起了头。 一张和蔼慈祥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 是那位对元芳有救命之恩的老婆婆吗? 他看着还在炫耀的那名男子,沉思片刻后,走到他的面前。 那男子抬头看着李良,问道:“干什么?” 李良伸出手,手心一颗机关核正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对那男子说道:“用我手里的这颗机关核,换你的这颗。” 那名男子脸上露出愕然之色,李良的这颗机关核更大,价值更高,必定是来自机关人或者高等级的机关物身上,价值数倍于他的那颗,他为什么会想要交换? 他疑惑的看着李良,问道:“为什么?” 李良淡淡道:“这你不用管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换不换?” “换,为什么不换。” 男子从李良手里接过大的机关核,将小的放在他手里,虽然不知道李良提出交换的原因,但这颗大的机关核,能增加他的功劳,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李良手握那颗机关核,缓步离开,消失在废坊中。 那男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道:“二号真是个奇怪的人……” 长乐坊,小巷深处的老宅之中。 受伤的老人躺在床上,一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 她的眼睛早就瞎了,但嗅觉和听觉格外的敏锐,通过脚步和气味,分辨出来人是元芳上次带来的朋友,虚弱的问道:“是小元芳的朋友吗,小元芳刚走……” 李良走到窗前,说道:“我不是来找元芳的,我来送小白的机关核。” 老人高兴道:“原来你是机关师啊,真是个好差事,和元芳一样有出息,小白这么快就修好了吗?” 李良点了点头,从房间角落里抱着那只机关狗,从怀里取出机关核,放进它的胸口。 机关核放入胸口的一刹那,小白已经暗淡的眼珠,又重新亮了起来。 “汪,汪汪……” 他从李良的怀中扑到床上,在老人的身上蹭了蹭,嘴里发出欢快的叫声。 “好,好,好,我的小白又回来了。”老人抱着小白,连气色都好了几分,笑着说道:“谢谢你啊,小元芳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老婆子记性不好,忘记了……” 李良看着在老人怀中撒欢的小白,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并未回应老人,缓缓的退出房间,最终消失在院中。 不一会儿,几道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外面走进院子。 元芳回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少年少女说道:“你们在婆婆这里要听话,不要胡闹,要好好照顾婆婆。” 少女少女们拖着长长的尾音,乖巧道:“知道了,大哥……” 元芳刚刚走到房间门口,一道白影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扑到他的怀里。 元芳下意识的抱起它,然后才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小白,震惊道:“小白,你好了?” “汪,汪!” 小白抬头对他叫了两声,元芳再次确认,这就是他认识的小白。 可小白的机关核刚刚被偷,还没有找到,如果是重新更换了一个机关核,它是不可能认识自己的。 他不过是离开了小半个时辰,帮弟弟妹妹收拾了东西,就发生了这种奇怪的事情。 元芳抱着小白,大步走进房间,充满疑惑的问道:“婆婆,小白是怎么回事?” 老人疑惑道:“是你的朋友把小白带回来的啊,你不知道吗?” 元芳更加疑惑:“我的朋友?” 老人道:“就是上次你带来的那个,叫李什么……” 元芳震惊道:“李良!” 老人立刻道:“对,对,就是李良!” 元芳连忙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老人道:“刚走不久。” 元芳迫不及待的追出小巷,站在大街上,他举目四望,身边人潮涌动,却早已不见他熟悉的身影。 人群中,元芳看不到的地方,一道视线久久的停留在他的身上,直到元芳走回小巷,这道身影才消失在人群之中。 不多时,元芳回到小院,老人拄着拐杖走出来,问道:“元芳,你和李良是不是吵架了?” 元芳沉默片刻,点头道:“是有些误会。” 老人走到他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朋友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千万不要斗气……” 元芳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放心吧婆婆,我很快就会找到他,和他和好的……” 少年密探 第6章 危机逼近 安置好弟弟妹妹,离开婆婆家的时候,元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白的机关核失而复得,婆婆重新有了情感寄托,身体会逐渐好转,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让元芳更高兴的是,他看到了劝李良迷途知返的希望。 五年过去了,李良还是他熟悉的那个善良的李良。 不管他曾经经历了什么,他都是元芳最好的朋友。 回到大理寺时,元芳看到包括少卿在内,众多大理寺探员们都笔直的站在院子里,而在他们的前面,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容貌极美,身材高挑,英姿飒爽,气度非凡,手里分别握着一扇一笔,元芳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她,但还是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 上官婉儿,女帝身边的密探,也是女帝的代言人。 凡有上官婉儿的地方,女帝的意志也会降临。 和狄大人一样,上官大人也是他崇拜的人之一。 远远的看到狱丞在向他招手,元芳快步走到院子里,站在队伍的末尾。 平日里在大理寺威严无比的少卿大人,此时却低着头,神色恭敬,静静的等待眼前的女子吩咐,他可以不尊敬上官婉儿,但必须尊敬她背后的女帝。 女子气质清冷,静静的站在大理寺众探员的前面,手中握着一张绢帛,淡淡开口:“陛下有旨,近日长安城内机关核被盗案频频发生,已引起百姓大范围恐慌,限大理寺七日之内破案,并追回丢失的机关核,七日不能破案,所有官员俸禄降级,探员罚俸三月……” 上官婉儿的声音婉转动听,但大理寺众人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他们本想着在事态扩大,惊动女帝之前,尽快的破掉此案,没想到案情越来越严重,最终还是传到了女帝的耳中。 七天之内破案的可能太小,这件案子他们已经查了不止七天,却一直被人耍的团团转,就算是再给他们七天,破案的可能也十分渺茫。 上官婉儿宣读完女帝的旨意之后,就直接离开,大理寺内一片哀叹。 “七天破案,这怎么可能啊。” “这下完了,三个月俸禄没有了。” “不仅三个月俸禄,年底的奖金也不要想了……” “该死的机关核大盗,我和你不共戴天!” …… 狄大人不在,少卿大人就是大理寺的负责人,也要对此案直接负责,上官婉儿刚刚走出大理寺,他便走到探员们面前,沉声说道:“从今日起,你们每人负责一个坊,如果负责的坊市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江平,你负责长乐坊!” “崔舟,你负责大兴坊!” “李元芳,你负责永宁坊!” …… 众探员唉声叹气的走出大理寺,前往各自负责的坊市,元芳来到永宁坊,从卖烧饼的老爷爷那里买了几个烧饼,留着晚上巡夜的时候吃,女帝限期七天破案,晚上是盗贼出没的时间,这几天晚上,包括元芳在内,大理寺的一众探员们,都别想睡觉。 因为晚上要保证足够的精力,所以白天的休息尤为重要,元芳回到家中,美美的睡了一觉,直到太阳落山,才走出家门,打起全部精神。 深夜,永宁坊内一片安静,百姓们都已经睡下,坊内一片黑暗,就在一处黑暗的阴影内,元芳闭上眼睛,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夜已深,整个永宁坊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元芳的耳中,忽然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以及细碎的低语。 “该死的,这里的人都有了警惕,找不到可以下手的人家了……” “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会受到主人的责罚。” “去哪里找新的机关核……” …… 那人距离元芳的位置很远,即便如此,他在暗夜中一个人低声的自言自语,还是没能脱逃元芳的耳朵,黑夜中,元芳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终于来了……” 那些人还是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看来他们对机关核的渴求,还在大理寺的预料之上。 那身影由远及近,从元芳藏身的地方经过。 元芳屏住呼吸,没有动手,也没有给同僚传讯。 他已经知道,近日长安城内机关核被盗案,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仅仅抓住这一个犯人,还远远不够,大理寺必须顺藤摸瓜的铲除他们整个组织,才能向女帝交差。 那道瘦小的身影在永宁坊穿行,似乎是在不停的搜寻目标,某一刻,他似乎是有所发现,跳上了一栋阁楼,熟练的打开天窗,从天窗跳了进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元芳的身影还在蛰伏。 为了大局,即便是他看到此人正在行窃,也不能动手。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那道瘦小的身影从天窗钻出,手中握着一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机关核,被黑布遮盖的脸上露出笑容。 今天晚上没有空手而归,他也不打算再继续行动,说不定前面就埋伏着大理寺的密探,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四下里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他才跃向前方的屋顶,在各坊之间跳跃攀登。 在他下方,被黑暗遮盖的地方,也有一道身影在黑暗中潜行。 元芳远远的跟在此人身后,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没有太过接近,只是远远的吊着,看着他最后消失在一座坊中。 此坊的坊门上方,写着“怀远坊”三个大字。 长安包容万象,接纳百族,怀远坊就是专供魔种居住的一个坊,也是大理寺和鸿胪寺重点关注的对象,元芳对这里很熟悉,在成为大理寺密探之前,他就经常出入怀远坊。 坊中有许多石柱和雕像,散落在各处,甚至连街道上也有不少,这是魔种们供奉的信仰,长安各坊差异极大,永宁坊是以人族为主,坊民现在早已休息,怀远坊却依旧有坊民活动。 元芳走进怀远坊,追着那人来到一处巷子,却失去了那人的身影。 在他左右寻觅时,一道人影从巷口的石像后面走出,冷笑问道:“你在找谁?” 看着那道挡在巷口的身影,元芳心中一惊:“被发现了!” 他擅长的是探听,而不是跟踪,应该是在跟踪的过程中被他察觉到了,事已至此,只能先擒下他,带回大理寺审理了。 只是为了方便追踪,他的飞刀没有带在身上,这名机关核盗贼手中却有武器,这场战斗,对元芳并不利。 这名盗贼已经手握兵器向他袭来,元芳甚至没有时间放出烟花通知大理寺同僚。 咻! 刀锋划破空气,发出犹如裂帛一般的响声,元芳没有兵器,不能硬拼,他身形灵活的闪避开来,长刀去势不减,砍在一个石雕上,迸溅出一串火花。 砰! 元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掌击在此人的胸口,这盗贼口中发出一声痛呼,身体倒退几步,险些摔倒。 他看向元芳的目光终于认真起来,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少年。 他拍了拍胸口,手握长刀,再次欺身而上。 此时正是夜晚,怀远坊的街道上,活动的坊民也不多,他们见到这里有打斗发生,生怕伤到自己,都远远的躲开。 锵!锵!锵! 元芳躲开数次攻击,长刀劈在石雕和墙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若是飞刀在手,元芳自然不会怕这盗贼,可赤手空拳对上手持兵器的贼人,他只能以防守为主,寻找机会进攻。 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数次险象环生,险些受伤。 逐渐将元芳逼至下风,那盗贼更是借着兵器之利,对他发起了更加强烈的攻势,长刀不断挥出,刀刀都攻向元芳要害。 这时,巷外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手拿兵器,欺负手无寸铁的人,算什么本事?” 那盗贼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少年站在巷口,少年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虎头虎脑,看着有些呆傻,正用鄙夷的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他看了少年一眼,冷冷说道:“滚开,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杀!” 少年用拇指碰了碰鼻子,说道:“我最看不起欺负弱小的家伙,今天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说完,他便大步走进了巷子,那盗贼见有人多管闲事,心中大怒,直接舍弃了元芳,想要将眼前的人先处理掉。 长刀调转方向,转而劈向那少年,元芳不想伤及无辜,大声提醒道:“小心!” 面对向他直直劈来的长刀,少年不躲不闪,竟是直接用拳头迎了上去。 那盗贼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这一刀,就能够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的手削下来。 然而接下来,就发生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锵! 拳刀相接,少年的拳头安然无恙,他手中的刀却直接飞了出去,隐约可以看到少年的拳头上套着什么东西,似乎是拳套。 这盗贼心中大惊,怀远坊习武之风尚行,尝尝举行地下比武,活跃在武斗场的拳师,才会使用这种拳套。 而那种拳师,大都身经百战,一个个都是不好招惹的狠角色。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一个硕大的拳头,已经直奔他而来。 砰! 少年打飞了他的兵器之后,顺势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他自幼便练习武道,身手极好,又经常参与武斗,战斗经验丰富,一拳就将这身材瘦小的盗贼打飞了出去。 元芳没有浪费机会,飞快的从地上捡起了这盗贼被打飞的兵器,在他被少年打倒,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将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冷道:“别动!” 那盗贼感受到锋利刀锋的冰冷,恶狠狠的看了那少年一眼,最终缓缓举起了双手。 少年看着元芳,又看了看地上的盗贼,疑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芳从怀里取出一个腰牌,递给他看了看,说道:“我是大理寺探员,正在追捕这一名盗贼,刚才多谢你出手帮助……” 少年得知元芳的身份之后,将腰牌重新递给他,摸了摸脑袋,憨厚的一笑,说道:“不客气,我就是看不惯他拿着兵器欺负你没有兵器。” 随后,他又看了那盗贼一眼,问元芳道:“你要去哪里,我送送你吧,万一他还有同伙,你一个人对付不来。” 怀远坊鱼龙混杂,不是久留之地,元芳一个人押着此人回大理寺,本来就不容易,如果遇到他的同伙,更不可能以一敌二,所以他并未拒绝这位热心肠的少年,说道:“那就谢谢你了,我去大理寺,等到了那里,我会向少卿大人给你申请奖励的。” “嘿嘿,那就再好不过了。”少年蹲下身,很干脆的将这盗贼打晕过去,然后将他抗在肩上,说道:“我们走吧,你带路,我不知道大理寺在哪里……” 两人带着那盗贼,缓缓离开这里。 不远处,一座石碑的后面,一道身影缓缓的走出来,看着被打晕带走的那名盗贼,蹙起眉头,低声道:“废物……” 很快的,他的目光就移到了元芳身上,咬牙道:“这个混血魔种,已经坏了我们几次好事,必须向主人汇报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雕像之后。 出了怀远坊,元芳跟在他的身后,看着这名魔种少年,主动说道:“我叫李元芳,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擒虎,是虎族的。”少年自我介绍了一句,然后羡慕的说道:“元芳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是大理寺密探了,真了不起。” 元芳笑着说道:“我只是运气好而以。” 如果不是碰巧撞到了那件大事,他也不会被狄大人半邀请半胁迫的加入大理寺,看着扛着晕过去的盗贼,走在前面的虎族少年,继续问道:“擒虎你的身手这么好,你是拳师吗?” 虎族少年点头道:“是的,我经常在怀远坊打拳,偶尔也给人当保镖,元芳你的身手也不错啊,你应该是习惯使兵器,要不然这个家伙早就被你打败了。” 两个人都是混血魔种,共同话题也有不少,和裴擒虎的交谈中,元芳了解到,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孤儿,以前在外面漂泊,后来才来到长安,不同的是他遇到了狄大人,成为了密探,裴擒虎则依靠在地下斗场打拳和给人做保镖生活。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来到了大理寺门前。 女帝陛下定下了七日之期,大理寺上到官员,下到探员,都因为机关核被盗的案子寝食难安,即便是深夜,大理寺也有不少人值守。 元芳和裴擒虎带着这名盗贼来到大理寺,立刻就在大理寺引起了轰动。 这是自第一起机关核被盗案发生之后,案情第一次取得了重大进展,大理寺所有探员都振奋起来,就连已经睡下的少卿大人也以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重重拍了下元芳的肩膀,说道:“这次你立下了大功,等到狄大人回来,我亲自为你请功。” 元芳没有忘记裴擒虎,对少卿大人说道:“这次能抓到这名盗贼,裴擒虎帮了我不少忙,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将这盗贼带回来。” 少卿大人道:“放心,我也会为他申请奖励的。” 大理寺的奖赏需要时间走流程,元芳让裴擒虎留下了地址,送他离开大理寺,裴擒虎站在大理寺门口,对他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快去忙吧。” 元芳对他挥了挥手,说道:“你路上小心。” 送走了裴擒虎,元芳也没有耽搁,很快回到大理寺。 终于有一名盗贼落网,大理寺对他进行了连夜审讯,在审讯过程中,那名盗贼很容易就供出了团伙所在的窝点。 他们的聚集之地,就在怀远坊。 现在已是深夜,但为了破获这件大案,大理寺众探员还是集体出动,浩浩荡荡的奔向怀远坊。 大理寺众人的到来,让怀远坊产生了一些骚乱,他们直奔那盗贼招供的地点,在一处民房的院子里发现了多人聚集的痕迹,但这里已经人去宅空。 少卿大人沉着脸,说道:“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抓了他们的同伙,提前离开了。” 满怀期待的而来,却扑了个空,大理寺众人失望而归。 他们离开之后,怀远坊,某处雕像密集的地方,几道身影从雕像之后走出来。 其中一人沉声道:“他果然供出了我们。” 一人长舒了口气,说道:“还好他被抓时我看到了,否则今天晚上,我们就要被一网打尽。” 他望着大理寺众人消失的方向,咬牙说道:“如果不是那个大耳朵的,我们怎么会这么狼狈,他已经坏了我们很多次好事,绝对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 就在这时,几人中的另一道身影沉声说道:“我们的目标是机关核,最好不要节外生枝,耽误了任务,主人怪罪,谁也担不起责任。” 最先开口的那人看着这道身影,冷笑说道:“李良,此人虽然是你的朋友,但也是大理寺密探,你要为了他背叛组织,背叛主人吗?” 李良淡淡道:“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耽误了任务。” 那人道:“到底要怎么做,不如让一号去问主人,让主人决定。” 一名身材高大的身影站出来,沉声道:“都别吵了,具体怎么处置他,等我问过主人再决定。” 不多时,长安地下世界,一座废坊中,黑袍人负手而立,淡淡道:“李元芳……” 高大人影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说道:“回主人,就是这个人多次坏我们的好事,七号也是被他抓走的。” 神秘人缓缓道:“身为魔种,居然为人类做事,想办法把他带到我面前,他曾经是李良的朋友吧,这件事就不要让李良插手了,让人看着他。” 那人抱拳道:“是……” 少年密探 第7章 被困险境 天色已经大亮,大理寺中,众探员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聚在一起吃早餐。 昨天晚上虽然在怀远坊扑了个空,但他们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至少对于敌人是谁,他们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策划这一场机关核盗窃案的,的确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名为“暗夜”,成员共有十人,每个人都有对应的编号,昨天他们抓到的,便是这个组织中的七号。 这个组织的首领,被他们称为“主人”,此人十分神秘,即便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行踪也十分神秘,只有“一号”可以联系到他,其余人都只是听“一号”的命令行事。 这对大理寺众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个组织的内部尚且如此神秘,大理寺想要彻底剿灭他们,难度会更大。 大理寺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有用的信息是,暗夜组织打算盗取很多的机关核,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出手,在这六天里,大理寺还有机会。 吃过早饭,元芳离开大理寺,准备去看看弟弟妹妹和婆婆之后,然后一觉睡到晚上。 他刚刚走到巷口,便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慌乱的跑出来,元芳走上前,问道:“小五,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五看到元芳,慌忙说道:“大哥,小芳他不见了!” 小芳是元芳弟弟妹妹中最小的一个,也最贪玩,很有可能是跑到什么地方去玩了,元芳问道:“他早上去哪里了,怎么会不见了?” 小五说道:“早上他去给我们买包子,然后就没有回来,我去包子铺找了,小二哥说他一早上都没有看到小芳。” 元芳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道:“你先回去,我去街上找找。” 小芳贪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情,元芳也没有太担心,他平时也只会去有限的几个地方,但元芳去街上问了一圈,街坊邻居们都说没有见到他,正当他疑惑时,两道身影忽然拦在他面前。 两名男子一胖一瘦,一前一后开口。 “李元芳是吧,想见到你的弟弟吗?” “想见他就跟我们走。” …… 元芳抬头看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瘦子淡淡说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弟弟在我们手上,想要见到他,现在就和我们走,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元芳脸色一变,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被他抓捕过的犯人寻仇,冷着脸问道:“你们把小芳怎么了?” 那瘦子继续说道:“现在还没有怎么样,但一会儿会不会怎么样,就不一定了,你最好和我们走一趟,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呵呵……”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元芳已经从他口中听出了深深的威胁。 虽然知道这两个人没有安什么好心,但为了救小芳,他别无选择,最重要的是先见到小芳再说,不过,狄大人曾经教过他,作为一名优秀的密探,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暴露在不可预知的危险中,他也不可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这么跟着他们离开。 他主动开口问两人道:“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只是这两人也小心谨慎至极,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瘦子淡淡看了元芳一眼,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自然会知道,走吧,要是回去晚了,我们可不能保证你弟弟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元芳跟着他们走在街上,大脑飞速运转,必须想办法将消息传出去,这条街平日里有鸿胪寺的探员巡逻,现在正好是换班的时候,只要拖延一点儿时间,有很大可能会碰到他们,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在不被这两人发现的情况下,把消息传递给鸿胪寺的朋友? 元芳慢悠悠的走着,故意拖延时间,那瘦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元芳装作有气无力的说道:“你们连续三天不睡觉试试,那帮杀千刀的盗贼,让我们想休息都不能休息,我哪里还有力气走路?” 两人中那名胖子挠了挠脑袋,说道:“他说的有道理,我要是三天不睡觉,早就困死了,也没有力气走路……” 那瘦子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说道:“我问你了吗,谁让你替他说话的?” “我没有替他说话,我在和你讲道理。” “谁让你和我讲道理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争论,元芳故意放慢了脚步,平日里很快就能走完的路,他拖延了三倍以上的时间,直到他看到有两名穿着鸿胪寺制服的探员,从一个街角走出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远远的看到那两名鸿胪寺探员,一瘦一胖两名男子也紧张起来。 那瘦子偏头看了元芳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如果你敢和他们打招呼,你弟弟的命就没有了。” 元芳点了点头,又问道:“他们我认识,如果他们主动和我打招呼怎么办?” 瘦子想了想,说道:“正常回应就好,你别忘了我们在旁边。” 为了避免鸿胪寺的人怀疑,他们和元芳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之内,元芳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两名鸿胪寺的探员走近,习惯性的和元芳打了一个招呼,说道:“元芳,下午来鸿胪寺一起吃涮锅吗?” 元芳摆了摆手,没好气道:“来什么来,找你们鸿胪寺的人吃去,我们大理寺的人和你们一起会被大人骂的……” 说完,他并没有理会两人,大步离开。 那两名男子也跟着元芳离开,走出百余步,元芳才问他们道:“怎么样,这样可以吧?” 那胖子满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算你识相。” 三人继续前行,那两名鸿胪寺的探员却站在原地,一脸愕然。 “元芳这是怎么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我们鸿胪寺蹭饭啊……” “这不像是我们认识的元芳……” …… 两人都不知道元芳怎么了,摇了摇头,正要继续巡逻,其中一人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不对,元芳不可能突然对我们这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 另一人沉思道:“我也觉得,他说话从来都不会这么没礼貌,这不是元芳会说的话,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身为鸿胪寺的精英探员,他们平日里要进行很多训练,直觉告诉他们,元芳的话有问题。 一人摸着下巴,琢磨着元芳刚才的话:“来什么来,找你们鸿胪寺的人吃去,我们大理寺的人和你们一起会被大人骂的……” 另一人眼前猛地一亮,说道:“来,找,我,这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来找我”!” 他们同时领悟,异口同声道:“元芳身边那两个人有问题!” 话音落下,他们又同时回头,元芳和那两人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一名鸿胪寺探员当机立断道:“我跟着他们,你去大理寺求援,我会一路给你们留下痕迹,你们沿着痕迹找过来……” “你自己小心。” 另一名鸿胪寺探员嘱咐了他一声,并没有耽搁时间,立刻向着距离这里最近的大理寺狂奔而去。 那名探员深吸口气,向着元芳等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长安的某条街道上,元芳依旧慢吞吞的走着,合作多次,他相信鸿胪寺的两名探员能够明白他的意思,这两名男子的身份,他已经有所猜测,他们就算不属于大理寺近日追查的那个盗窃机关核的组织,也和他们脱不开关系。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三人就这样一路来到了怀远坊,走进一条巷道,不久之后,一道人影出现在怀远坊门口,用手中的墨笔在附近的墙上画上了一个印记,小心翼翼的再次跟了上去…… 怀远坊。 巨大的塔状石碑随处可见,巷道纵横交错,豪侠佣兵,时常制造麻烦的狼骑,屡禁不止的地下比武,这一切都让鸿胪寺和大理寺头疼不已。 怀远坊一处巷口,那个身材消瘦的男人递给元芳一块黑布,说道:“把你的眼睛蒙上,我们领着你走。” 这两人显然不是一般的罪犯,行事非常的小心谨慎,元芳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接过黑布,将自己的眼睛蒙上。 即便是这两人再小心,他们也不会知道,怀远坊是元芳常来的地方,他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记住他走过的每一条路。 元芳蒙着眼睛,被两人领着,行走在怀远坊复杂的巷道中。 他的脑海中,早已经出现了怀远坊的地图。 哪怕是两人故意带着他兜了几个没有必要的圈子,他的脑海中也清晰的记住了来时走过的路线。 而此时,那名鸿胪寺的密探在复杂的巷子里兜了几个圈子后,就彻底迷了路,他一拳砸在墙上,无奈道:“元芳,这次只能靠你自己了……” 元芳走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一名男子忽然说道:“抬脚。” 元芳抬起脚,迈过门槛,“吱呀”一声,身后的院门关上。 一人取下了元芳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元芳环顾四周,问道:“小芳在哪里?” 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房间里跑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大哥!” 元芳抱起小芳,擦了擦他的眼泪,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小芳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我们回家吧……”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房间走出来,笑着说道:“不着急回去,我和你大哥还有事情要谈,你先自己去房间里玩,乖……” 小芳被那名胖子带着回了房间,身材高大的男子看着元芳,微笑说道:“小小年纪,竟然能成为大理寺密探,真的了不起。” 元芳抬头看着他,问道:“你是一号?” 男子表情并不意外,说道:“看来你们从七号嘴里问出了不少事情,大理寺果然有手段,一般的拷问,他们是不会开口的。” 元芳问道:“你们盗窃那么多的机关核,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号摇了摇头,说道:“密探大人的问题太多了,我们还是来谈一谈正经事吧,实不相瞒,你们大理寺的人每天晚上都守在各坊,让我们的人行动很不方便,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元芳沉默片刻,问道:“如果我不答应,我和小芳今天应该不能离开这里吧?” 一号看着他,说道:“我们在你手中吃了不少亏,连兄弟都折进去了一个,如果你不愿意成为我们的人,今天当然不可能让你就这样离开,但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我们是不会伤害自己人的。” 元芳想了想,说道:“我需要考虑考虑。” 一号点了点头,又道:“考虑可以,但总得有个时间。” 元芳道:“一个时辰。” 一号道:“最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应该足够那两个鸿胪寺的探员通知大理寺了,元芳只担心他们对于怀远坊复杂的地形不熟悉,不能找到这里。 一号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用来考虑,元芳抱着被吓到的小芳,冷静的思考着对策。 他当然是不可能和这些罪犯同流合污的,但如果不答应他们,他和小芳今天一定无法脱身,这些罪犯聪明且小心,元芳先假意答应,骗取他们的信任,卧底在他们之中,恐怕是不可能成功的。 他们很有可能会将小芳留下,胁迫他为他们做事,到那时候,他再想找到小芳,就几乎不可能了。 元芳在小屋之内踱着步子,不得不承认,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没有小芳还好,他一个人凭借对这里的熟悉,突围逃走,不是没有可能,但带上小芳,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大理寺或者鸿胪寺的援兵。 院子里面,那瘦子和胖子守在门口,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两人神色紧张,那瘦子沉声问道:“什么人?” 门外有声音传来:“是我?” 瘦子皱眉道:“李良,你来干什么?” 李良道:“他性格执拗,你们很难说服他,他曾经我是朋友,我来劝劝他,我的话他或许会听。” 瘦子望向站在院子中间的一号,一号想了想后,微微点头,说道:“让他进来。” 两人打开门,李良从外面走进来。 他径直走向一号,问道:“他在哪?” 一号指了指一个小房间,说道:“好好劝劝他,事已至此,我想他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李良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 他推门走进小屋,然后将房门关上。 房间内,受了惊吓的小芳,已经在元芳的安抚下睡着了,李良看着元芳,就像是多年不见,刚刚重逢的老友,轻声问道:“伤势怎么样了?” 元芳微笑看着他,说道:“好的差不多了。” 李良看着他脸上的微笑,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不恨我?” 元芳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瞒不过我,别忘了,我是密探,探听人心也是密探的本领之一。” 李良沉默片刻,看到他胸口的吊坠,说道:“这件东西你还留着。” 元芳指着他腰间的护身符,反问道:“你不是也留着?”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后,李良看着元芳,沉声说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加入我们吧,大理寺没有人知道你是卧底,帮我我们完成任务之后,你还是大理寺密探,有着光明的前途。” 门外,一号听到李良的话,脸上露出笑容。 然而此刻,房间之内,李良的嘴唇,正在以一种非常微弱的频率颤动,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微不可闻,哪怕是面对面的距离,正常人也无法听到。 除了元芳。 他的耳朵,可以放大任何微弱的声音,李良的声音,听在他的耳中十分清晰。 “一会儿我拦住一号,你带着小芳从东南角逃走。” “院子的东南墙角有一堆杂物,你背着小芳,可以借力跳上墙头,离开这里,我记得你说过,你对这里很熟,闭着眼睛也认识路。” “五号和六号守在大门口,大门口距离东南角有一段距离,你动作快一点,他们来不及阻拦你。” “他们对这里不熟,凭借你对这里的熟悉,可以轻松甩开他们。” …… 元芳用嘴唇动了动,无声问道:“那你呢?” 李良沉默一瞬,嘴唇微微颤动,说道:“我是他们的人,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 元芳看向李良,还想开口,李良摇了摇头,继续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什么也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就这么决定了,记着,一会儿我拦住一号,你的动作一定要快……” 说完,他根本不给元芳机会,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少年密探 第8章 谜影重重? 李良已经做了决定,元芳只能抱起小芳,跟在他身后,大声说道:“好,我加入你们,但你们要保证,不暴露我的身份……” 一号站在院中,嘴角翘起一丝弧度,看着元芳和李良从房间里走出来。 李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忽然猛地抱住他,大声道:“元芳,快走!” 就在李良抱住一号的瞬间,元芳抱着小芳,毫不犹豫的向着东南角跑去,他脚踩墙角堆放着的杂物,跃上墙头,很快消失在院墙之后。 一号脸色阴沉下来,疾声道:“追!” 一胖一瘦两人愣了一下之后,飞快的追了出去,可怀远坊的巷道纵横交错,十分复杂,他们很快就迷失方向,不仅失去了元芳的踪迹,甚至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院子里面,传来兵器交击的声音,一号单手持刀,将李良死死的压制,冷冷道:“你知道背叛组织的下场吗?” 李良费力阻止一号的进攻,咬牙道:“他是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锵! 兵器相交,李良手中的刀被击飞,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流下来,一号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说道:“这是你自己找死……” …… 怀远坊,巷道之中。 元芳背着小芳,在复杂的巷道中穿行,他对这里的每一条小巷都了如指掌,很快就从巷子里跑到了大街上。 巷口处,大理寺和鸿胪寺十几名探员等在那里,鸿胪寺的那名探员在巷子里迷失了方向,大理寺众人虽然来到了怀远坊,却也不敢轻易进入。 直到看到元芳跑出来,众探员才露出大喜之色,一人立刻跑上前,问道:“元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芳简要的说道:“这里有暗夜组织的一处窝点,他们抓了小芳,想逼迫我帮助他们,李良拖住了他们,我才趁机跑了出来。” 那名大理寺探员立刻道:“带路!” 元芳将小芳交给鸿胪寺的两名探员,拜托他们照顾,然后和大理寺众人再次进入怀远坊小巷,很快便来到刚才的院子。 院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一号不见了,李良也不见了,元芳只在院子的地上看到了一团血迹,应该是李良和一号打斗留下的,这让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他握紧拳头,心中默默道:“千万不要有事……” 就在大理寺众人因为来晚一步而遗憾时,院门口,忽然走进来两道人影。 “老大对不起。” “我们把人跟丢了。” 一胖一瘦两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那胖子看到元芳时,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狂喜,大声道:“你还敢回来!” 话音落下,两人才看到站在元芳身后的十几名大理寺密探。 元芳对大理寺众探员说道:“他们都是暗夜组织的成员。” 一名大理寺探员看着两人,冷笑一声:“你们还敢回来?” 两人发现了事情的不妙,立刻向着院外跑去,大理寺众探员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一拥而上,很快就将他们拿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押着他们往大理寺而去。 大理寺内,少卿大人向元芳走来,关切道:“元芳,你没事吧?” 元芳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但我担心那些人还会对我的家人出手。” 少卿大人道:“你放心,我会派人去保护你的家人的,如果他们再敢出手,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元芳抱拳道:“谢谢少卿大人。” 少卿大人笑道:“不客气,能抓住这两个犯人,你功不可没,狄大人真是慧眼识珠,破例提拔你到大理寺。” 元芳没有忘记李良,说道:“我和小芳能逃出来,是因为李良帮忙……” 少卿大人摸着下巴,说道:“你放心,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他戴罪立功,等到抓到他之后,大理寺会酌情轻判,你不用担心。” 得到少卿大人的承诺,元芳稍稍放下了心。 又有两名犯人落网,少卿大人没有耽搁,大步向大牢走去,元芳也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 大理寺大牢,一胖一瘦两人被绑在柱子上,少卿大人威严的看着他们,问道:“说,你们组织的其他窝点在哪里?” 那胖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并不理会。 那瘦子则干脆的说道:“你不必多费口舌,我们是不会背叛主人的。” 这两人比起大理寺之前抓到的七号,口风更紧,大理寺用了各种方法,却依然没有从他们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元芳靠在墙上,脸上露出思忖之色。 他在想,如果是狄大人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在大理寺的这一个月,他跟在狄大人身边,学到了不少查案的技巧,这其中便包括如何审问犯人,从他们口中获取有用的情报。 很快的,他便走到少卿大人身边,小声说了两句。 少卿大人眉梢一挑,问道:“有用吗?” 元芳道:“这是我从狄大人那里学到的,可以试试看。” 少卿大人思考片刻之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交给你了。” 元芳走到两人前面,抬头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很清楚,在长安,盗窃机关核是掉脑袋的重罪,现在这里有一个赎罪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供出你们的同党在哪里,大理寺便可以依律对你们从轻处置。” 那瘦子看了胖子一眼,大声道:“不要听他的,他是在骗我们!” 元芳继续说道:“你们谁先招供,便能从轻处置,另外一个,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说完,他对两名狱卒道:“把他们带下去,分开关押。” 两名犯人被带往不同的牢房,刚才被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还是一副同生共死,不会屈服的样子,此刻脸上却都露出了警惕和紧张之色。 万一另一个招了,他可以从轻处置,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两个人一起死,谁也没有怨言,但如果一个人死,一个人活,他们谁都不愿意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大理寺院子里,少卿大人问道:“元芳,接下来怎么做,让人分开审问他们吗?” 元芳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说道:“不用审问他们,只要让人去酒楼订一桌好酒好菜,送到里面那间牢房就行了。” 少卿大人愣了一下,然后便笑看着元芳,说道:“你小子,倒是和狄大人学了不少东西。” 他轻轻拍了拍元芳的肩膀,吩咐两名探员道:“你们两个,去附近的酒楼订一桌好菜,送到大牢里来。” 两名探员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命的离开大理寺,订好了酒菜。 那瘦子被关在靠近外侧的牢房,他在牢房内不停的躲着步子,焦躁不已,万一六号贪生怕死招供了,岂不是只有他白白送死? 如果他招供了,就能捡回一条命,但却也背叛了六号,背叛了组织。 就在他心中犹豫不决时,忽然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味。 几名大理寺的人端着餐盘从他面前走过,餐盘中有鸡有鱼,盛着各种美味佳肴,他心中正在好奇,难道大理寺犯人的待遇这么好,趴在牢房的栅栏向里面看时,看到了让他惊愕的一幕。 大理寺的人,居然将那些美味的饭菜送到了六号的牢房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六号招供了? 这让他的心里极度不安起来,在牢房中焦躁的走来走去,每一刻心中都在煎熬,不一会儿,大理寺的两名探员从那间牢房走出来,小声的闲聊着。 “这么些美味佳肴还不够,居然还想要一坛美酒。” “算了,他要就给他吧,一坛酒算什么,反正是寺里报销,只要他能招供,这几天天天让他大鱼大肉也行……” 五号脸上露出气愤之色,六号果然想要招供,如果不能抢在六号前面,他的小命就要不保了。 他再也顾不了什么,抓着牢房的栅栏,大声道:“我招,我们在怀远坊,安乐坊,教化坊还有三处据点,我比他先招了,我要求从轻处置……” 牢房之外,大理寺众探员听到牢房内传来的呼喊,目光看向元芳,赞叹道:“好小子,有一手啊……” 少卿大人一挥手,说道:“把他带上来提审,所有探员,准备行动!” 关于这个神秘组织,五号知道的情报更多,他很快就供出来了他们在长安城的另外三个,也是最后三个据点。 这一次,大理寺和鸿胪寺联合行动,兵分三路,同时去往怀远坊,安乐坊和教化坊。 大理寺,少卿大人道:“元芳你昨天忙了一晚上,白天也没有休息,这次行动,你就留在寺里吧。” 元芳握紧飞刀,说道:“少卿大人放心,我还撑得住。” 因为放心不下李良,元芳选择了怀远坊的一路。 众探员都离开之后,少卿大人走到大理寺深处的一个房间,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房间里面,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少卿大人推门而入,走到一个书桌前,拱手对一名年轻人道:“大人,此案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元芳他们已经去抓人了,这次元芳立功不小,大人真是慧眼如炬。”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我看中的人,怎么会错?” 少卿大人脸上露出沉思之色,看着他,说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年轻人道:“说。” 少卿大人疑惑道:“大人为何不亲自侦查此案,若是您亲自出手,此案恐怕早就破了,不会等到今日,也不会在长安引起这么大的风波,甚至连陛下都惊动了。”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说道:“对于此案来说,找回失窃的机关核,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揪出幕后指使,本官若出手,恐怕他永远不会出现,就算是破了这次的案子,也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本官可不想这么麻烦,他们要调虎离山,本官就将计就计……” 少卿大人曾经也是大理寺精英探员出身,听闻此言,心中已经豁然开朗,喃喃道:“难怪,难怪大人要假意离开长安,原来大人是想要让那幕后之人放松警惕,从而引蛇出洞,一劳永逸……” 年轻人抿了一口茶,微笑说道:“这只是一个目的,除此之外,我还想磨练磨练大理寺探员独自办案的能力,本以为他们会让我失望,没想到他们倒是给了我一些惊喜,尤其是元芳,看来以后要更加好好栽培他了……” …… 怀远坊。 一处破旧的院落中,刚刚发生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大理寺探员根据五号的供词,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位于怀远坊的又一处据点,在这里和留守的一人发生了战斗,大理寺来了数位探员,以多对一的战斗,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 元芳将飞刀架在一名消瘦男子的脖子上,沉声道:“别动,飞刀可不长眼!” 这名男子挣扎了几下,被飞刀划破了脖颈,便不敢再动了。 几名大理寺探员已经搜查完了这处院子,一名探员从房间里走出来,摇头道:“没有其他人了。” 元芳问那男人道:“李良呢?” 消瘦男子咬牙道:“二号,二号那个叛徒,他背叛了我们,也背叛了主人,被一号带走,交给主人处置了!” 元芳沉声问道:“他们去了哪里?” 那男人冷哼一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元芳没有多言,握着飞刀的手微微用力,那男子感受到了刀刃的锋利,立刻说道:“我也不知道,除了一号,没有人见过主人,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元芳将飞刀从他的脖子上拿开,有人立刻用绳子将此人绑了起来。 大理寺众人在怀远坊这一处窝点只抓到了这一人,通过盘问得知,他的代号为“十号”,除了此人之外,他们还在房间里找到了几颗机关核。 连同这宅院附近也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几人才押着“十号”回到大理寺。 另外两路探员已经先一步回来,但他们并没有元芳这一路这么幸运,此行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的站在院子里。 元芳踏进院子的时候,一名探员正在给少卿大人汇报:“他们有人在外面警戒,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逃了,连东西都没有收拾……” 少卿大人看着他,告诫说道:“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以后这种秘密抓捕行动,不要这么大张旗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行动一样。” 那探员受教说道:“属下知道了。” 少卿大人又看向走进来的元芳,问道:“元芳,你们那边怎么样?” 元芳将一小袋机关核交给他,说道:“回大人,抓住了一人,追回了五颗机关核。” “不错。”少卿大人目露欣慰之色,轻拍他的肩膀,说道:“先把人带到大牢里,看看能不能审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两日案情进展飞速,接连抓住了四名罪犯,还追回了几颗机关核,探员们一扫之前的颓废,各个精神振奋,摩拳擦掌,唯有元芳一个人坐在角落,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他救回了小芳,却失去了李良的消息。 暗夜组织不是什么善类,不知道会怎么惩罚他? 长安城地下,一座废弃的无人之坊。 与热闹的地上相比,长安地下有着永恒的孤寂与黑暗,只有被剥夺机关使用权的家族和罪犯,以及不能见光的不轨之徒才会居住在这里。 废坊某处,一号恭敬的站在一名神秘人身后,说道:“主人,二号背叛了我们,五号,六号以及十号,都落入了大理寺手里,我们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神秘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大理寺没有了狄仁杰,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居然在他们手中损失了这么多的人,是我小看了他们……” 一号道:“如果不是因为二号的背叛,我们根本不可能损失这么多,主人,您打算怎么处置二号?” 神秘人看着地上已经晕过去的一道身影,淡淡道:“就这样杀了他太可惜了,这具身体很不错,将他制作成机关傀儡,一定拥有不俗的战力。” 听到这句话,一号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颤,忐忑道:“可是主人,制作机关傀儡,不是被明令禁止的事情吗?” 神秘人冷笑一声,反问道:“破坏机关物,盗取机关核,难道没有被明令禁止吗?” 一号嘴唇张了张,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作为人类,在他心中,机关物的生命和人的生命当然是不同的,盗取机关物的机关核,和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制作成机关傀儡,这怎么能一样? 自有机关术之日起,压制人的意识,以人体来炼制机关傀儡,就是被人们所唾弃排斥的事情,一直以来都被明令禁止,作为人类,一号从心底难以接受这种事情。 与其被制作成没有自己意识的机关傀儡,他宁愿去死。 这时,神秘人淡淡道:“二号我会处置的,机关核丢了那么多,尽快再补回来,趁着狄仁杰不在,等到他回来,你们就没有一点儿机会了。” 一号躬下身,恭恭敬敬道:“是。” 他最后看了躺在地上的二号一眼,缓缓离开这里。 少年密探 第9章 委以重任? 大理寺。 短暂的激动和兴奋之后,大理寺众人纷纷冷静下来。 虽然这群盗贼已经有四人落网,但女帝陛下给大理寺下的命令,可是七日之内,彻底侦破此案,追回丢失的机关核。 只要还有一个罪犯在逍遥法外,还有一颗机关核没有追回,便不算彻底侦破。 目前敌在暗,大理寺在明,如果还像以前一样的蹲守,不仅费时费力,想要将其一网打尽,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有很多机关核没有追回。”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他们六天之内没有行动,难道我们要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哎,江平,你说这群贼人的下一个目标将会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贼人,怎么会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 …… 元芳靠在墙上,听到同僚们的议论,脑海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 狄大人经常说,只有将自己彻底代入罪犯的身份,才能弄清楚他们的心思,这是一个密探的基本素养。 他们一直在以大理寺探员的角度推测那群盗贼的意图,为什么不试着站在那群盗贼的角度考虑问题? 想到这里,元芳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从现在起,他不再是大理寺密探,而是暗夜组织的“一号”。 在组织的部分成员被抓,大理寺和鸿胪寺全城搜捕暗夜组织余党的情况下,他需要怎么做,才能在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的机关核,完成主人交给他的任务? 像以前那样,继续在各坊行窃吗? 如果他是一号,他不会再这么做。 因为这种方法,不仅效率低下,而且在全城戒严之后,很容易被抓到,这会再次折损他们的实力,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取到大量的机关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存有大量机关核的地方,或偷或抢,一次就能完成任务。 存有大量机关核的地方,元芳第一个就想到了虞衡司。 虞衡司是长安城专管机关,维护机关率的部门,也掌管着机关核的配额,长安城内所有的机关核,都是从虞衡司发出的。 虞衡司内,存有大量的机关核,但有重兵把守,没有人能从虞衡司偷走或抢走机关核,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虞衡司下手。 除此之外,长安城还有一个地方,会短暂的存有数量不少的机关核。 长安百姓想要拥有机关物或机关人,仅仅从虞衡司领取机关核是不够的,还需要机关身体,他们将机关核交给机关师,由机关师根据他们的要求,制造出满足他们需要的机关。 除此之外,士族中已经拥有机关人或机关物的人,为了凸显自己的地位,也会聘请机关师,用贵重的材料代替机关的部件,或者为其雕刻出精美的纹饰,对机关进行二次改造。 虞衡司不允许任何人对机关进行破坏或是私自改造,对机关人或者机关物的二次改造,都要由官方认证的机关师进行,这也催生了机关师这一职业在长安的发展,为了方便管理,虞衡司将所有的机关改造之事,集中在一个坊内,这个坊便是崇化坊。 也因此,崇化坊内,存在着很多的机关作坊,被称为机关阁,机关阁内也存有数量庞大的机关核。 如果元芳是暗夜组织的成员,在被大理寺逼迫到这种境地之后,他一定会选择崇化坊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猛然睁开。 大理寺深处,一间密室之中,少卿大人疑惑道:“大人为何要在这里议事?” 密室的书桌前,高大俊秀的年轻人说道:“不在这里,你以为能逃得过元芳的耳朵吗,在暗夜组织的幕后之人出现之前,本官也不能出现,另外,本官还想看看,元芳他们到底能查到哪一步……” “还是大人考虑周全。” 少卿大人点了点头,又道:“可陛下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六天,这六天里,大理寺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夜夜蹲守,抓不到真正的幕后指使,就算再抓到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大用了。” 年轻人并没有再开口,只是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少卿大人目光望去,迷茫道:“崇化坊?” 狄大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提到崇化坊,但他并不明白其中深意,正要细问,忽然有探员来报,元芳找他有重要的事情汇报。 少卿大人走出密室,来到大理寺前院,问元芳道:“元芳又有什么发现?” 元芳认真的说道:“少卿大人,我想我知道暗夜组织的下一个目标了,他们应该会选择崇化坊,我们只要加派人手,盯着崇化坊,应该很快就能有发现。” 再次听到“崇化坊”三个字,少卿大人心中一惊,立刻问道:“为什么?” 元芳解释道:“暗夜组织短时间内需要大量的机关核,只有虞衡司和崇化坊能满足他们,崇化坊的防卫力量虽然不如虞衡司,却远超普通的坊市,以前他们不敢下手,但现在他们被我们抓了四名成员,还追回了一些机关核,有很大的可能铤而走险,所以我们必须盯紧崇化坊……” 看着元芳表情认真,有理有据的分析,少卿大人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狄大人的影子。 他面露欣慰之色,说道:“你继续说。” 元芳想了想,说道:“大理寺现在的目的不是抓人,而是追回所有的机关核,我们不怕他们动手,怕的是他们蛰伏不动,陛下给的时日已近,他们等得起,大理寺等不起……” 少卿大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元芳继续说道:“我认为应该大胆一些,增派人手潜伏在崇化坊,不要第一时间阻碍他们的行动,而是等他们得手之后,暗中派遣善于跟踪的探员跟踪他们,找出他们最新的窝点,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少卿大人沉思片刻之后,将手放在元芳的肩膀上,说道:“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就交给你负责了。” 元芳愣了一下:“我?” 少卿大人面露微笑,说道:“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也不要辜负狄大人的信任。” …… 长安地下。 某处废坊前,一号站在那里,身后只剩下四道身影。 暗夜组织十人中,一人背叛,四人被大理寺抓住,他手下能用的只有四人了。 三号走到他身旁,有些发愁道:“一号,现在我们怎么办,短时间内,那里找那么多机关核去?” 一号沉思片刻,缓缓说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这一次要赌一把大的,一次拿到足够的机关核。” 三号看了看他,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要去虞衡司偷吧,那里不知有多少重兵把守,没有人能从虞衡司偷走机关核,我们会全部送命的……” 一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 三号喃喃道:“那你的意思是?” 一号目光望向远处,淡淡道:“崇化坊……” …… 狄大人不在,元芳没料到少卿大人竟然直接将这件重大的案子交给了自己。 这让他倍感压力的同时,胸中也燃起了斗志。 他要从暗夜组织的手里将他最好的朋友救出来,也要向少卿大人、向大理寺的所有人证明自己,当然,作为一名大理寺密探,像狄大人一样守护长安,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先调动起了大理寺的部分力量,又动用他在鸿胪寺的关系,在崇化坊安插了十几名便衣密探,让他们隐藏身份,随时关注崇化坊的任何风吹草动。 大理寺其他探员,则是照常巡逻,以免被暗夜组织察觉他们的意图,提前防备。 现在摆在元芳面前的,还有一个难题。 按照他的计划,大理寺并不会阻止他们的行动,而是顺藤摸瓜,将暗夜组织一网打尽,但大理寺的探员之中,并没有擅长跟踪的同僚。 暗夜组织的成员并非普通罪犯,他们行事非常小心,也拥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跟踪很容易被他们发现,就像元芳上一次那样。 清晨,元芳靠在大理寺前院的树上,思考着合适的人选。 这时,元芳忽然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转过身,看到站在他身后的那道身影,疑惑道:“阿九,你怎么来了?” 阿九是元芳不久前抓到的那名偷东西的魔种少年,那次元芳放过了他,还给他介绍了包子铺的工作,这些天,元芳巡逻路过包子铺时,阿九都会和他打招呼,两个人也早就熟悉了。 阿九怀里抱着一个笼屉,说道:“小二哥说你们每天巡逻太辛苦了,让我来给你们送一屉包子。” 元芳从他手里接过笼屉,说道:“替我谢谢小二哥。” 长安城的百姓对于大理寺的探员们十分爱戴,经常免费送一些东西过来,为了不辜负百姓的心意,狄大人订下的规矩是先收下,然后再折算成银子给他们。 元芳招呼着留在大理寺的探员分了包子,阿九蹦蹦跳跳的过来,他环顾大理寺四周,然后看着元芳,认真的说道:“元芳哥哥,等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和你一样的密探!” 元芳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好啊,等你长大了,我向狄大人引荐你。” 阿九高兴的伸出手,说道:“拉钩!” 元芳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低头看到阿九赤裸的双脚,问道:“你怎么不穿鞋子?” 阿九道:“等我这个月发了工钱就买,小二哥已经帮我提前申请这个月的工钱了。” 元芳看了看两个人的脚,说道:“你的脚和我的脚差不多大,我家里有我以前穿过的旧鞋,你可以先穿着,不穿鞋很容易伤到脚的……” 阿九毫不在乎的说道:“没事,我脚上的肉厚,以前从来都不穿鞋的,也没有伤到过。” 说完,他还在元芳面前跳了跳。 元芳只是笑了笑,便没有再说话了,继续思考眼下面临的难题。 忽然间,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看向阿九,然后学着他,原地跳了跳。 啪,啪。 他脚步落地,发出两道响声。 元芳看向阿九,说道:“你再跳一跳。” 阿九听话的跳了跳,奇怪的是,他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元芳立刻道:“抬起你的脚我看看。” 阿九抬起脚,元芳看到他的脚心长着厚厚的肉垫,问道:“阿九你是猫族吗?” 阿九点了点头,说道:“是啊……” 元芳终于明白阿九为什么落地无声,为什么他刚才走到他的身后,他也没有发现。 魔种和混血魔种比起人类,在一些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比如元芳的耳朵很大,可以听到非常细微的声音,裴擒虎来自虎族,身体强壮,能成为厉害的拳师,阿九是猫族,脚下长着肉垫,走路可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是天生的跟踪高手。 元芳低头看着阿九,问道:“你真的想成为一名密探吗?” 阿九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成为和元芳哥哥一样的密探!” 元芳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夜。 崇化坊。 作为机关制造之坊,机关阁聚集之所,崇化坊蕴藏着不知多少长安机密,平日里的防卫也十分森严,哪怕是在深夜,也有重兵在坊内巡逻。 近些日子,由于长安城内机关核频频失窃的案件,虞衡司调走了崇化坊的一部分兵力,用来加强皇城附近的巡逻,崇化坊的防卫力量略有薄弱。 一列巡街的兵士从街道上走过不久,数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某处机关阁的屋顶。 这些人的手里都拎着一个黑色的布袋,黑布之下,透出点点的荧光。 一人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机关核,不禁喜形于色,小声道:“大理寺和虞衡司那些愚蠢的家伙,我们不过是在皇城附近虚晃了一下,他们居然真的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早知道崇化坊这么容易得手,之前就不用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足以完成任务的机关核到手,一号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回去,一路注意警戒,注意不要被人跟踪了……” 几人踩着屋顶,快速的远离崇化坊。 地面之上,屋檐的阴影里,一道小小的身影,正在跟着他们无声的前行。 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元芳带着大理寺众人紧紧跟随,他们在这里等待了数日,甚至暗中请虞衡司调离了崇化坊的部分防卫,才等来了暗夜组织出手的机会。 今夜,大理寺必将彻底拔除这一长安毒瘤。 阿九在前方用很小的声音为他们指路,除了元芳,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们小心翼翼,一路跟随,发现这群人离开崇化坊之后,一路往下方的坊群而去,最终更是直接进入了长安地下。 元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难怪大理寺搜查了这么久都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没想到,暗夜组织的老巢,居然在地下。 长安地下错综复杂,废弃坊市,朝歌遗迹,移动鬼市,地下斗场,这里是帝国的法律也难以触及的地方。 元芳和大理寺众人跟进一处废弃的坊市,长安城的坊市是不断更迭的,新的坊市会诞生,旧的坊市会消亡,消亡废去的坊市,逐渐坠落地下,形成了地下世界独有的景观。 这里街道开裂,房屋坍塌成为废墟,一片荒废,阿九藏在一个隐蔽处,等到元芳众人到来,指着前方一片废墟,小声说道:“元芳大哥,他们就在前面。” 元芳将手轻轻按在他的脑袋上,低声说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交给我们吧。” 前方一片废墟之中,一号从四名手下手中收取装着机关核的袋子,走到废墟中保存较为完整的一栋小屋前,轻轻敲了敲门,说道:“主人,我们已经拿到了足够的机关核。” 小屋中传来一道飘忽的声音:“进来。” 一号推门走进去,将手中的一堆机关核递给一名黑袍人,黑袍人身后,一道木然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号目光在那身影上扫过,目中闪过一丝惧色,立刻低下了头。 黑袍人刚刚伸手接过机关核,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的声音。 他面色瞬间冷下来,看着一号,沉声道:“你们把什么人带进来了?” 一号面露茫然,喃喃道:“没有啊,我们确认过了,没有人跟踪……” 黑袍人走到窗口,向外面望了一眼,咬牙道:“是大理寺的人,蠢货,你们中计了,他们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废墟中,几名大理寺探员拖住了四名暗夜成员,元芳和另外几人向前方的小屋逼近。 少年密探 第10章 最佳探员 两名探员一马当先的冲进小屋,下一刻,他们的身体就飞了出来。 一号和另一道身影从屋内走出来,元芳看着那道身影,面露喜色,脱口道:“李良!” 回应他的,是从李良手里发出的一道凌厉的刀光。 元芳拿起飞刀阻挡,刀刃相击,迸溅出几点火星,元芳连忙道:“李良,大人说了,你立下了功劳,可以从轻处置,放下兵器吧……” 然而李良并不为所动,手中的长刀又刺向另一名大理寺探员。 元芳和那名同僚共同抵挡住李良,他的飞刀艰难的抵挡住李良的刀刃,咬牙道:“李良,放下兵器吧……” 他身边那名年长的探员摇了摇头,说道:“元芳,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 元芳盯着李良的眼睛,在上方传来的微光照耀之下,李良的双目失去了以往的灵动,变的十分木然,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看到这样的李良,元芳的心仿佛被重击,他怒视着站在门口,刚刚击退几名大理寺探员的一号,大声质问道:“你们对李良做了什么!” 那名老探员郑重的说道:“是机关傀儡,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懂得这种歹毒的方法,他原先的意识已经消失了,现在只知道服从命令和杀戮。” 一号没有回答元芳的话,他以强壮的身躯挡在门口,所有想要破门的探员都被他阻拦在外。 此人异常强大,数名大理寺探员都不能突破他的防线。 同时,失去理智的李良,也对大理寺众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的动作很快,身体也被改造的异常强大,很快就有数名大理寺同僚被他所伤。 元芳扔出飞刀,将李良暂时击退,对众人道:“去帮其他人,他交给我。” 另外的探员还在和暗夜组织的人缠斗,那处小屋也久攻不下,几名探员很快便放弃了李良,转而支援其他人,叮嘱元芳道:“你自己要小心!” 元芳手中紧握飞刀,看着李良,大声道:“李良,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元芳啊!” 回应他的,只有李良刺来的一刀又一刀。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招招都攻向元芳的要害,很快的,元芳就受了几处轻伤,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牙关紧咬,但这和他心中的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李良是为了救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挡在自己前面,对他来说,李良除了是朋友,还是亲人,是兄长,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元芳心如刀绞。 眼前这个招招攻向他要害的人,是以前那个从不让他受到任何欺负,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会将唯一一个包子给他吃的人啊! 他抵挡李良攻击的同时,还在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不是说好了,要在长安相见吗!” “说好送我大宅子,要请我们天天吃涮肉……” “我们拉过钩的!” …… 元芳的声音已经沙哑,但李良却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攻击越发的凌厉,“刺啦”,元芳胸口再次受伤,衣服也被划破,脖子上的一根红线断裂,一颗狼牙吊坠掉在了地上。 咻! 李良手中的长刀无情的向元芳劈来,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停止了攻击,用呆滞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地上的狼牙吊坠,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一丝迷茫。 一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画面中,他将有着毛茸茸大耳朵的少年护在身下,对那些拳打脚踢的人们大声道:“包子是我偷的,不关他的事情,要打就打我!” 画面一转,少年将放在口中咀嚼了很久的草药吐出来,敷在他的脸上,他强忍着疼痛,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耳朵,龇牙咧嘴道:“放心,有我罩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最后一幅画面,是夕阳下,他对着少年挥了挥手,说道:“记得来长安找我啊,到时候我送你一座大宅子,天天请你吃涮肉……” 这些记忆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记忆中的少年,最终和眼前的身影重合。 李良嘴唇动了动,眼神似乎有了一丝灵动,声音嘶哑道:“元……芳……” …… 砰! 砰! 砰! 一号以强壮的身躯,将几名大理寺探员撞飞,那几位探员嘴角溢出鲜血,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另外四名暗夜组织成员,早已被其余的探员擒下,但那几名探员也受了伤,坚持着向一号冲过来。 元芳悲伤的看了站在原地的李良一眼,重新握紧飞刀,和大理寺的同僚并肩作战。 一号用极度仇恨的目光盯着元芳,咬牙道:“又是你坏了我们的好事!” 他双手持刀,铺天盖地的刀光,向着元芳席卷而来,大理寺的所有人里,他最仇视的,就是这个三番两次破坏他们的计划,将他们逼到绝境的家伙。 一号大部分的攻击都落在元芳的身上,元芳身上的压力倍增,被他逼迫着不断后退。 铮! 某一刻,元芳手中的飞刀被击飞,他的身体也倒飞出去。 等到元芳挣扎着爬起来时,一号手中的长刀,已经直直的刺向他的胸口。 元芳瞳孔紧缩,这一刻,他真的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刀尖散发出寒光,快速逼近元芳的胸前。 忽然间,元芳的眼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道熟悉的身影挡在他的前面,一如往常,将所有的风雨都为他阻挡。 锵! 刀刃和刀刃相撞,一号手中的兵器,在接近元芳胸口三寸时,被另一把刀挡住,紧接着,那把刀顺势倒卷,一号的胸口张放出朵朵血花。 “二号,你……” 他指着阻挡在他前面的一道身影,艰难的说出了几个字,身体终于无力的倒了下去。 那道身影站在元芳前面,对他缓缓的伸出手。 元芳看着李良伸出的手,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他伸出手,两人的手掌相握,借着他的力量,缓缓站起来。 两人目光对视,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一道眼神,却胜过千言万语。 废墟之中,大理寺的同僚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包括一号在内,暗夜组织的成员们,也没有人能够站着。 吱呀…… 这时,废墟深处那座小屋的门,忽然打开。 一个黑袍人从中走出来,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布袋,微光从布袋里透出,元芳目光死死的盯着此人,很显然,他就是这些日子,长安城诸多机关核被盗案的幕后黑手,暗夜组织的首领,也是一号等人口中的“主人”。 元芳握着飞刀,毫不犹豫的冲向他,然而黑袍人只是随意的抬起手,一掌拍在元芳胸口,他的身体便又倒飞而回,重重的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李良持刀冲了过去,很快便落得和元芳一样的下场,身受重伤,挣扎着也无法起身。 这个黑袍人很强,强大到元芳没有任何战胜他的希望。 黑袍人缓步走到元芳身边,淡淡道:“你就是那个三番两次坏我们大事的家伙,我给你一个机会,以后为我做事,为暗夜做事,我可以不杀你。” 黑袍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元芳,这次的行动,他的手下已经全军覆没,这名大理寺的混血魔种,虽然多次坏了他的事情,但他的能力也不可否认。 这样的人,如果能成为他的手下,他以后再做什么事情,会省心许多。 元芳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咬牙道:“你休想!” 黑袍人眼中浮现出一丝疑惑,问道:“你难道不怕死吗?” 死,当然可怕。 意味着他再也吃不到涮锅,再也看不到弟弟妹妹,再也不能和街坊邻居开玩笑,但有些事情,比生死更加重要。 在魔种人人喊打的大陆上,长安,是他们一家唯一的容身之地,也是他的家园。 这来之不易的家园,不容任何人破坏,也容不得一点背叛。 黑袍人摇了摇头,遗憾道:“可惜了,既然不愿意归顺我,那你就去死吧。” 他从脚下捡起一把刀,无情的刺向元芳。 噗! 元芳听到了兵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但他的身体,却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元芳身前,李良紧紧握着刺入他身体的长刀,目光盯着黑袍人,用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不要,不要伤害他……” 黑袍人看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的李良,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动容。 他沉默片刻,说道:“如果你对我也有这么忠心就好了。” 说完,他缓缓放开了手里的刀柄。 环顾四周,看着躺了一地的大理寺探员,黑袍人低头一笑,不屑说道:“大理寺,不过如此……” 随后,他便不再看元芳和李良一眼,缓缓从他眼前走过,如闲庭信步。 然而下一刻,已经快要走出废墟的黑袍人,脚步却忽然停住。 从前方的黑暗中,走出了一道人影。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他被数不尽的人影缓缓包围,一排排弓箭已经锁定了他,人群前方,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淡淡问道:“谁说大理寺不过如此?” 看到这男子的瞬间,黑袍人面色首次大变,失声道:“狄仁杰,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离开长安了吗!” 英俊男子看着他,嘲讽的一笑:“我不离开,你敢出来吗?” 黑袍人身体颤了颤,后退几步,手中的机关核掉在了地上,他指着狄仁杰,大声道:“狄仁杰,原来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你猜对了。” 狄仁杰对他微微一笑,脸色随后肃然,挥手道:“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将黑袍人彻底擒下。 狄仁杰走进废墟,缓步走到元芳面前,元芳看着他,仍旧没有回过神,喃喃道:“狄大人……” 狄仁杰对他伸出手,露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干得不错。” 平日里狄大人难得夸奖别人,但此刻,元芳心里却没有一点高兴,他挣扎着爬起来,爬到身旁,抓着李良的手,大声道:“李良,你醒醒,你醒醒啊……” 李良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回应,鲜血将一片地面浸湿。 元芳心中充满伤悲,他使劲摇着李良的身体,哽咽道:“说好了要送我大宅子,说好了要天天请我吃涮肉,你说话不算话……” “咳!” 忽然间,他的手腕被人握住,李良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你再摇,我就真的被你摇死了……” 元芳猛然抬起头,泪水滑落眼眶,脸上满是惊喜。 …… 三日后。 大理寺。 众探员一片欢腾。 困扰大理寺许久的机关核被盗案终于彻底告破,暗夜组织全部落网,长安丢失的机关核也都被尽数找回,物归原主。 那暗夜组织的首领,居然是杨氏皇族的余党,他创立了暗夜组织,大量盗取机关核,进行非法的机关术实验,他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料到,他们的行动,早就被狄大人察觉。 为了让他们露出马脚,狄大人假意离开长安,其实隐藏在暗中掌控一切。 那杨氏余党果然中计,最终被狄大人生擒。 在女帝规定的期限之内破了案子,大理寺上到官员,下到探员,不仅没有被罚薪降职,还都受到了嘉奖,依照惯例,今年的年终奖金,一定会是一个诱人的数字。 “好消息,好消息,今天下午,大家一起去吃涮锅,少卿大人请客!” “少卿大人请客,真是难得,一定要多点几盘肉。” “今天本官开心,你们想吃多少吃多少!” “少卿大人威武!” 悬在心中的巨石放下,大理寺的探员们即便是人人带伤,也还依旧闹腾,忽然有人四下里看了看,疑惑道:“元芳呢,他可是最喜欢吃涮锅了,少卿大人请客,他居然不出来……” 这次机关核被盗案能告破,暗夜组织被一网打尽,元芳当立首功,狄大人已经说了,由于他近日来出色的表现,今年的“大理寺最佳探员”,非他莫属,那天晚上以后,作为新探员的他,便受到了大理寺所有人的认可。 一名知情的探员摇头道:“还是不要打扰元芳了,他恐怕还在因为朋友的事情伤心。” 另一名年轻探员叹了口气,说道:“元芳这么重情重义,这一次,恐怕要难过好久了。” 这一次,暗夜组织覆灭,幕后指使和九名成员被抓,唯有二号因为伤势过重身亡,大理寺不少人都知道,暗夜组织的二号,是元芳曾经的好友,元芳现在应该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偷偷伤心呢。 此时,大理寺一间密室内,少卿大人踌躇片刻,看向年轻男子,问道:“狄大人,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妥,李良虽然有大功,但并不能完全抵过……” 狄仁杰淡淡道:“大理寺不抓他,不代表放过了他,长安很大,也很复杂,大理寺管得了地上,却很难管地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吗?” 少卿大人面露恍然,说道:“难道大人是打算培养他成为地下世界的暗探?” 狄仁杰面露微笑,说道:“就当是给他一个恕罪的机会吧……” 长乐坊。 老妇人抱着机关宠物,在门口惬意的晒着太阳,某一刻,她怀里的机关狗忽然叫了两声,跳到地上,飞快的向着巷口跑去。 巷口处,阳光下,两道身影被拉的很长。 惊鸿一笔(一 )归鸿(英雄:上官婉儿,作者:言归正传) “大人,大人?” 略有些摇晃的车架中,被车外侍卫呼喊所惊醒的少女睁开双眼,眼底带着几分机警,立刻摆脱了迷蒙,秀眉轻皱了下。 “何事?” 她尚有些轻稚的嗓音,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老成沉稳。 “大人,已近长安!” 车帘外的侍卫中气十足地抱拳呼喊,拉车马匹的马尾也在轻轻摇摆。 带着少许压抑不住的欣喜,这侍卫快声说着: “此刻刚好能见长安全貌,您要不要看几眼?此地观长安颇为壮观,那些坊当真在空中悬浮着,还有诸多奚车来回穿行!” “嗯,知晓了。” 少女应了声,却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道:“诸位看够了便继续赶路,莫要错过了与那位大人约下的时辰。” 侍卫怔了下,连忙低头躬身,定声道: “卑职失职,大人勿怪!” 随后便转身吆喝: “都愣着干什么!启程走了!公事要紧!” 车架前后的数十骑稀稀拉拉地回应几声,马背上的侍卫们表情悠闲,继续聊着此前的话题。 边关男儿的说笑声汇入马蹄声与车轮声,在平整的斜土路上咕噜噜的转着; 车队自山坡沿着石砌的官路平稳驶下,不急不缓。 长安。 车架中,少女低头看着那轻轻摇晃的车帘,目光平静没有多少波澜,却禁不住微微抿嘴,缩在袖中的双手也不由攥紧。 少许气息在她身周环绕,少女闭目吐纳,双手探出袖子、交叠覆盖在腿上,再无半分异样。 她生得颇美,肌肤莹莹如玉、俏脸分外白皙,鼻梁略显略高挺,鼻尖却又精致可爱。 双眸宛若碧波清潭,分外清澈又有天成的妩媚,那精致的翠绿长裙,将她身段衬得更为纤瘦高挑。 可,再好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细柳眉间的那股英气,交叠于身前的双手虽显清瘦,又蕴着某种力道。 少女似是有些乏了,恰巧一缕微风吹起了车帘,她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去,又见到了那繁花似锦的机关之都。 此地观长安,确实别有一番风貌。 几座载着楼阁民居的‘机关坊’漂浮于空中,与地面那鳞次栉比的坊街交相辉映,总会让第一次看见长安的人发出这般那般的赞叹。 并非所有的坊都可升空,也并非只有特定的坊才可升空,长安城以太极宫——朱雀大道为中轴,各坊按自身定下的轨迹,在定下的时间挪移转动。 坊的运转也暗合某种高深的规律,少女虽不擅琢磨机关术,却也总是听闻此间典故。 这座长安城,是所有机关师都绕不开的话题。 而在空中飘浮的‘机关坊’衬托下,那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太极宫金顶就宛若云上的仙宫。 那里如今已是女帝的住所。 车帘落下,少女目中划过少许阴霾,低头、抿嘴,心底总归不得安宁,只得再次轻轻吸了口气。 这条山路,她自是走过的。 只不过上次是被人押送着离开。 那时年幼的自己,被母亲那不断颤抖的手用力牵拉着,一路上艳阳高照,但总觉得各处迷雾蒙蒙。 少女分心不过片刻就已回过神来,端坐在车架之内,身形随着木轮的颠簸来回摇晃。 “大人。” 车帘外又传来那名侍卫的呼喊,嗓音有些刻意的低沉。 少女语调轻缓地应着:“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那侍卫在车帘外低声道: “此次我等奉命护送大人前来长安城,一路也是颠簸劳苦,还望大人体谅我等几句,若上面有人问询我等办事如何,请大人为我等美言一二。” 少女温声答:“一路多劳各位将军照料,我自感激。” “婉儿姑娘,李大人托我带句话。” 侍卫的嗓音更低了些,用气声说道:“万事不必多虑,前路自有安排,婉儿姑娘莫要多回头看。” 少女目中划过少许光亮,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古井无波,并未给对方任何回应。 那侍卫说完此句便驾马赶去前路,与周遭兵卫说说笑笑,说着长安城内的风流韵事,问着那些机关花船升空的时辰。 待道路开始变得平坦,车架减轻了摇晃,这些侍卫们的笑语声也淡了下去。 离着长安城那宏伟的城门还有些距离,肃然的氛围已经填满了马车内外。 安静了少顷,就听前方传来呼喊声: “来者出示通关文牒,还请各位下马稍候!” 那守门的兵差喊声未停,又听一声有些不耐的嗓音在旁道: “来的可是上官姑娘啊?” 车前侍卫立刻回答:“回大人,正是上官姑娘的车架!” “哎哟!可算把上官姑娘给盼来了!” 伴随着这有些夸张的语调,自城门洞中钻出一名富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碧绿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拨开几名兵卫大步向前,嘴上招呼不停: “怎么这个时辰才到,宫门都快进不去了!赶紧将奚车开过来! “上官姑娘就是我刚才说的贵客,这是武大人请回来为陛下献礼的笔法大家!行云书帖那是一绝! “你们怎么动作这么慢!” 吆喝声中,这绿袍官员已是冲到了车架前。 他身周簇拥着几名武厮,稍远处还许多穿着兵甲的机关兵卫。 这些武厮与那些机关兵卫有个共同之处,便是衣袍上都写着个大大的‘武’字。 那‘武大人’的身份颇为了得,这绿袍官吏拿着长安城的供奉,却是为武大人做些跑腿之事;他朝周围呼喊时,守城兵卫也只能赔笑听着。 绿袍官到得车架旁,略微昂首,双手托着官袍行头上的腰环,笑道: “上官姑娘还请移驾!咱这边已是备好了奚车,咱们稍后直走朱雀大道,去太极宫直接住下! 这朱雀大道,可不是谁都能一路走、到头的……” 绿袍官吏的嗓门渐渐弱了下去,只因马车木门打开,其内少女弯腰而出,又动作轻盈地跳到他面前,颇为秀气的拱手一礼。 这就是武大人请来的笔法大家? 瞧她芳容醉人心,又觉世间少娉婷。 这绿袍官吏平日里为武大人跑腿,自是在这长安城中见多了美人,可初见到眼前这少女,依然不自觉想多看几眼。 倒不是一眼惊为天人、或是这绿袍官吏沉迷女色。 ——这绿袍官吏家中也有不少妻妾,近来因体乏无力,已是甚少回家。 此人自觉看人颇准,在长安城官场混了十多年越发风生水起、人脉广阔,一半功劳要归功于这双‘贼眼’。 眼前这少女,初看自是觉得她容貌颇美,再看便觉她英气过人,定睛一看,又有一股暗藏的锐气。 但细细琢磨,觉得这些外相不过是她的遮掩,那双眼眸之后似有幽壑、有深谷,有着让他这个跑腿小吏看不透的城府。 这般人物,生来便注定不会寂寂无名。 绿袍官吏又想到了什么。 这可是要去为陛下呈现笔帖的大家! 能被武大人选中、为女帝陛下添个乐子,说不得被陛下看重,一夜之间就能飞黄腾达…… 不敢想不敢想,惹不起惹不起。 “上官姑娘!” 绿袍官吏略微躬身,笑容可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这边请,奚车早就备好了,您坐后面这辆,我带人去前面挤挤。” 少女笑道:“有劳大人。” 言罢,这官吏低头快步而行,但走了没几步,又扭头看向嘴边带着浅浅笑意的少女。 他又问: “还是跟您确认一下,若是出了差错咱们可担待不起。 “您可是云中近来声名鹊起的笔法大家上官婉儿? “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大人请看。” 少女素手翻转,一杆长笔临空虚画,引动淡淡清气,写就出上官二字,笔润而字满、温厚而呈祥,四平八稳,自有大家气度。 这绿袍官吏也是识货,见这字迹连声赞叹,又是一阵拱手赔礼。 少女随手将笔杆收去腰间,抬头看了眼那城墙上刻着的‘长安’二字,旋即收回视线。 她笑道: “小女子便是上官婉儿,应武大人之邀前来,武大人书信便在车架行囊之中,稍后自请女官查验。” “是下官多心,请!” 绿袍官吏连连赔笑,引着上官婉儿朝那几架前后相连的奚车而去。 城门角落,一位正在为机关甲士擦拭甲胄的老兵低喃几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奚车。 “上官?婉儿?” 老兵的目光追随着上官婉儿的背影看了阵,又禁不住小声嘀咕: “怎觉得这姑娘在哪见过?” 老兵眼前似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也是在这座城门,也是在那个方位。 那名长相灵秀的女童被一名美妇人拉着,在兵卫的驱赶下离开了这处城门。 女童身子在轻轻颤抖,久久回望不肯挪步,也是被人喊了几声婉儿。 为什么印象深刻? 老兵清楚记得,这事当年闹得挺大的,毕竟是一朝宰相被砍头。 是,这个婉儿吗? 所谓奚车,便是用机关术作为动力源代替马匹的位置,从而让车身更为简洁。 长安城乃机关术之都,各处、各类的奚车花船,与那些按某种规律运转的【坊】,都算是长安城独有的风景。 经过长安历代机关师的努力,这般太极宫中开出的‘宫廷奚车’已称得上是‘艺术品’,造价高昂的金属车身,镂刻了诸多普通人欣赏不来的复杂纹路。 当然,这些纹路有用没用,最终解释权归宫廷机关师所有。 上官婉儿坐得倒是颇为舒服,随手掀开侧旁的车帘,瞧了眼那些宛若石塑的机关兵卫。 那位老兵,也恰好多看了奚车一眼。 待车架走远,城门恢复通行。 “像,真像啊。” 老兵一阵神神叨叨的低喃。 正对着那绿袍官吏所坐奚车撇嘴的守门小将,见状立刻抱着长刀凑了过来,小声问: “师父您说什么呢?什么像?像什么?” “长得像,”老兵嘀咕,“过了这么多年,倒是谁都不敢直接认了。” 守门小将笑道:“师父您还不知这是谁吗?上官婉儿啊! “这上官婉儿是去年还是今年年初,突然就在长安城内火了,一幅笔墨能卖这个数!” 小将举了个六的手势,用力晃了三下。 老兵笑道:“这火不火的,还不是那些大人们说了算?你不能只看表象。还记得上官家不?” “哪个上官家?” “就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上官家,当年也是位高权重,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是叫上官仪还是谁来着,应该是叫这名。” 老兵收回追随奚车的视线。 那几辆奚车排成一列、前后连接,在宽敞的朱雀大道上一阵疾驰。 “上官仪?那不是前朝的宰相了?” “宰相又如何?咔、嚓,人、头、落、地。” 老兵被自己说得唏嘘不已,随之又皱眉嘀咕:“我记得上官家上上下下都被发配关外,好像就是去的……云中?” “师父!咱们莫要谈这个了,小心也被——咔、嚓!” 那小将抬手在脖子上划过,老兵却是不以为然。 老兵道: “咱们长安城有啥不能说的,况且又是当年人尽皆知的事。 这位上官婉儿若是真的跟当年那位上官大人有关系,说不得过几日又会有什么大事。 徒弟,你别动心思,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为啥?这不是功劳吗?” “咱们能想到的事,大人们能想不到?上面这些大人做事,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老兵露出一种看遍世态而我自悠然的笑容。 “你就老老实实当差办事,这长安城的水啊,深滴很。” 奚车外的街景不断划过。 上官婉儿记得,自己幼年最喜欢的情形,就是在雨后的朱雀大道,离着府邸不远、靠近太极宫的位置,找个角落对着运转到了空中的‘坊’发会呆。 有时能看到悬空的瀑布,也经常可见雨后的彩虹。 ‘爷爷,这些坊也会死吗?’ ‘这些坊被机关术所推动,机关核心总归是有年限,一座坊自地底被造出、升起,一直到它归于地下,被逐步分解,其轨迹早在机关核心被造就时就已定下。 婉儿,这就是长安城的规矩。 唯独这朱雀大道与太极宫,外面看屹立不动、巍然不倒,其内却总是风起云涌,唉……’ 婉儿记得很清楚,爷爷在那次雨后说了这些后不久,府内就开始不断有人深夜拜访,半个月后便流言四起。 直到那夜,大批甲士撞碎了府门…… ‘奉陛下旨意,搜查上官府各处!机关师勘察此地是否有机关密室!’ ‘上官仪,这些信件你该如何对陛下解释!’ ‘押去面圣!府内家眷一应扣押,说不得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惊鸿一笔(二)无友 噹、噹。 奚车轻轻震颤了几次后稳稳停住,车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队兵卫护在奚车左右。 上官婉儿面色如常地坐在那,等外面交谈声弱下去,又吸了口气,让腰杆挺的直一些。 距离太极宫最高处,只剩最后的几步了。 上官婉儿低头凝视着自己双手,想确定它们并未颤抖。 车外传来那绿袍官吏与几名将领的话语声,前者不断套着近乎,后者却只是冷淡地答应几句,例行检查几架奚车各处。 这里是女帝的居所,长安城所有坊运转的唯一核心,这世上权势最集中之地,自不可随意通行。 上官婉儿轻轻吸了口气,心底划过几幅前些时日离家的画面。 那是在一座别致的阁楼前,清澈的溪水自脚边流淌而过,这在云中那片贫瘠之地颇有些奢侈。 ‘婉儿,你此次去长安,娘亲始终放心不下,那里就如龙潭虎穴,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 咱们一家已是从那里出来,也不必再去多掺和什么。’ 两鬓已然斑白的母亲温柔劝说着,目中总是满满的担忧,放心不下。 ‘娘,孩儿必须去长安。’ ‘婉儿,你何必如此固执?那里并不是一个会跟你讲道理的地方。’ 上官婉儿记得自己没有回答,只是用目光给了母亲自己的答复。 母亲终究…… “上官姑娘?前面就是太极宫,要下来走几步了。” 车外传来一声呼喊,车门也被人拉开缝隙。 上官婉儿嘴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矮身出了那琉璃质地的车门。 周遭兵卫林立,前路铁甲盈门。 太极宫的宫门就在不远。 几名宫娥迈着小碎步赶来此处,她们穿着统一制式的长裙,能在太极宫做事自都是精挑细选出的美貌女子。 那绿袍官吏凑了上来,笑道: “上官姑娘,稍后您就跟女官一同入内,里面住处都已安排好了,武大人得了空就会召见姑娘。” 上官婉儿轻声问:“大人不进去吗?” “您看,这说笑了不是。” 绿袍官吏忙道: “太极宫规矩,外吏不得擅自入内,我只是做些采买之事,需特定时辰才可进一两道宫门。 倒是女官们会方便许多。” 上官婉儿轻轻颔首,似乎这般规矩是第一次听闻。 “姑娘,以后还请多多照拂。” “大人客气。” 上官婉儿应了声,那双眼眸仿佛能看透这家伙心底的小算盘,却只是含笑应着,并未多说什么。 不多时,便有女官前来接走上官婉儿,一队侍卫于左右护送,顺便帮上官婉儿抬一抬行李。 行李仅有两只木箱,一只是换洗衣物,一只装了许多笔墨纸砚。 吃饭的家伙事儿自不能离身。 上官婉儿略微思量,还是故意做出‘满是新奇又努力表现沉稳’的模样,这般更符合一个被招入宫中的女子形象。 没来得及欣赏太极宫内的多少景色,她就被带到了离着宫门不远的阁楼中。 这里推开窗户就是高高的宫墙,还是太极宫的外围,能见到的色彩都颇为单调。 接下来的流程有些繁复。 先是来了两名体态颇为丰腴的女官,将上官婉儿的行李开箱,一件件、一样样的拿出来,问这是何物。 就连女子都有的内衣都不放过,要检查是否藏了机关暗器。 检查完了衣物,她们板着个脸,一左一右站在上官婉儿面前。 左边女官脸上写着凶神、右边女官脸上写着恶煞,四只张开的鼻孔颇有喜感,让上官婉儿反而没了什么紧张之感。 两位女官接连道: “这些笔杆其内如何?笔帽可否打开给本官看一眼?” “这墨是什么墨?怎么保证里面没有毒性?您说要什么墨,咱们立刻为您备上,这些我们就拿走了。” “姑娘可在我们二人中选一位,稍后沐浴更衣在旁服侍姑娘,必须要我们亲自服侍。” “这里是太极宫,规矩森严了点,姑娘不要介意……你这玉钗可否取下来让我等检验?” “这些衣服干脆不要也罢,宫内会连夜为你量体裁衣,这些款式也太老旧了些,如何面圣?” 总算,屏风内外忙了几阵,又是脱衣、又是沐浴。 待华灯初上,出了浴桶的上官婉儿换上了一身素白长裙,张开手臂转了个圈,这两位女官才满意地离开。 她们走的时候还连连夸赞上官婉儿身段出众,说不得会被哪位殿下瞧上,从此飞上枝头云云。 上官婉儿:…… 随手将长发束起,她走向书桌旁的木箱,蹲下身子,细细整理着被胡乱排放的笔贴。 机关灯盏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填满了这幢精致的小楼,也映着她如雪的肤色。 云中的风沙不曾让这份晶莹蒙尘,笔墨熏染也未曾让这份白皙退却,习武多年也多是养气御气,反倒让她更显水灵。 她就静静蹲在那,任凭几缕长发自耳畔滑落,专心整理着木箱中的事物。 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一颗小脑袋凑了进来,却是个小宫女,梳着双环垂髻、模样俏皮可爱,那双圆眼左看右看,寻到了书桌旁的婉儿。 这小宫女眨了下眼,连忙推门进来,嗓门却是出奇的响亮: “大人您放着,奴婢来收拾就行!” “无妨,我自己收拾便……” “哎!” 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小宫女脚下平地被绊,双手高举、即是要以面抢地。 上官婉儿几乎下意识起身,脚下已运了力道,却又立刻忍住,只是抬手试着努力了下,指尖与那小宫女的发簪依依惜别。 啪! 小宫女结结实实摔了个‘五心朝地’。 上官婉儿目中划过少许歉然,连忙向前搀扶,轻笑道:“太极宫中的礼都这般大吗?” “嘤。” 小宫女顿时泪眼婆娑,捂着鼻子连忙爬了起来,委委屈屈地道: “我帮您收拾吧,做不好事又要被管教婆婆骂,还不给吃饱饭。” 门口又有颗小脑袋探了过来,与门内小宫女一般装束,只是生的更为秀气些、身子更纤弱些,此刻目中也有些着慌,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就吓得缩脖子,忙道: “大人,我、我、我……我也是过来服侍您的!” “进来就是,我又不会打你们,”上官婉儿笑着唤了句,“你们要收拾就去整理床铺,这些笔帖书籍,都是我不经人手的喜爱之物。” “是、是。” “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捂着鼻子的宫女把胸口拍的砰砰作响,让上官婉儿又禁不住一阵轻笑。 少顷,上官婉儿坐在书桌后,摊开一张宫廷良纸,取来刚得的墨锭、在砚中滴了清水,刚要动笔研磨,一旁又传来了轻呼声: “大人!放着!我们来!” 那鼻尖红肿的小宫女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上官婉儿笑道:“研墨是静心之事,也是书写的准备,此墨与我还不熟,需我慢慢研磨。” “哦,”小宫女弱弱地看了眼门口,“那您让我在这里站会儿,就当是我在研墨。” 婉儿问:“太极宫规矩这般多吗?” “那几个管教婆婆可凶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采娥,她叫采霁,都刚入宫不久呢!我是来混口饭吃,她是想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采娥明显比采霁活泼许多,双手扶着书桌边缘,好奇地看着上官婉儿研墨的手法,又觉得跟自己所学也没什么两样。 采霁在床铺那忙碌了半天,总算满意地舒了口气,又赶去准备夜寝用的熏香。 “大人,您写字的时候也会手抖吗?” 采娥趴在桌边小声问:“听人说您是当世大家,刚开始练笔时手抖过吗?我每次握笔都抖的厉害,被她们笑来笑去。” 上官婉儿含笑点头,目光落在渐渐发开的水墨之上,略有些出神。 她自是抖过的。 只是并非初次握笔。 墨中仿佛韵开了少许心事。 又见那年长安落花,尚扎着羊角辫的孩童在周遭华服男女的环视下,一笔一划写着方正大字。 那已是十多年前…… “了不得,了不得啊,不愧是宰相之孙,这才多大年纪,这字已成气候,颇有宰相之风!” 孩童当时的小脸上满是喜悦和自得。 墨韵流转,那羊角辫的女童又长大了些,换上了繁复的宫裙、板着秀丽的小脸,当着众宾客的面,提笔写下一副长卷。 又赢来满堂喝彩,但这喝彩丝毫不离‘宰相’二字。 女童的字是祖父所授,她又总是琢磨祖父的笔墨,或许真是天赋异禀,当时已得了祖父笔锋六七分神韵。 而后,她写了那幅字帖。 有道身影站在女童身旁,言说这字帖可帮自己祖父在朝堂立稳,懵懂的她并未弄懂其中语义,已是将那字帖写下,字里行间带着祖父的长安气派。 不过数日,忽听霹雳惊响,那些兵卫冲入了宰相府。 与母亲、亲友一同被关入大牢时,女童尚不知是自己那笔帖惹来的麻烦。 祖父被问斩的消息隔天传来,同时而来的,还有他们一家被流放云中关外的旨意;被押去城外的路上,女童总算听到了那几句话。 ‘这上官家一夜落寞,着实让人惊叹。’ ‘还不是那宰相对当朝不满,写下一幅笔帖讽刺,惹来抄家搜查,这年头,哪个大臣当得起抄家?’ ‘也对,抄家能抄出什么,可就是抄家之人说了算了。’ ‘终归还是那字帖惹出的祸啊。’ 字帖?讽刺?字帖、字帖…… 女童愣在原地,当时应是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她立刻要冲去朱雀大道,冲去太极宫,但刚跑了没两步的她就被官差摁住。 ‘大胆!’ ‘你这娃娃找死不成!’ ‘那字帖是我写的,是有人让我!’ 她奋力疾呼,但刚喊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拉回了被流放的人群中。 ‘婉儿,莫要再生是非,咱们能活已是万幸。’ 女童扭头看时,见到的是母亲那憔悴的面容,捂着她嘴的手掌一直未挪开。 她记得,那天应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但她踉踉跄跄走出长安城时,转身看向这天下闻名的机关之都,看到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坊镇,天空却是阴暗的深灰色。 初抵云中,她提笔便会手抖,病症长达数年之久。 …… “大人,墨好了。” “嗯?” 上官婉儿手指轻轻抖了下,已是回过神来,嘴边笑意依然浅淡,熟悉地拿起了笔杆。 手腕纹丝不动,指尖稳若玉石。 采娥小声问:“大人,您是怎么做到初学握笔而手不抖的呀?” “那时得了一位高人指点,”上官婉儿笑道,“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多写多练。” “您要写什么字呀?” 上官婉儿笑而不答,运笔成势、飞白藏锋,所写却是长安二字。 侧旁采娥禁不住轻轻赞叹,但见上官婉儿已放下笔杆,禁不住问道:“不是,您研了这么久的墨,就写两个字呀?” 上官婉儿却只是笑而不语,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两个字。 过了一阵,她道: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写这两字,帮我收拾了吧。” 采娥在旁答应了声,看婉儿起身走去床榻,禁不住小声嘀咕。 “这些笔法大家,就是废墨。” …… 是夜。 太极宫边墙附近的阁楼灯火熄了,上官婉儿刚刚睡下,两个小宫女在外阁的床榻上说着些悄悄话。 离着太极宫西宫门不远的一处大宅中,大堂灯火通亮、歌舞不停,众宾客饮酒作乐,乐哉悠哉。 但与大堂侧旁的小屋中,今日去长安城外接上官婉儿的那绿袍小吏,此刻正低头躬身、面色如纸。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身前来回踱步的中年男人,颤声问: “大、大、大人,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嗓音一提,又立刻低声问:“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绿袍小吏身体哆嗦了几下,疾呼: “各个坊间都在传啊!说是十年前被流放的上官家小孙女上官婉儿,今日回了长安城,还入了宫! 小臣一琢磨,这不对啊! 入宫的上官婉儿姑娘,是云中名声鹊起的笔法大家,这名声都传到了长安城中,一幅笔墨价值不菲。 可再去打听打听,当年上官家流放之地就是云中,上官仪有一孙女就是名叫婉儿。 年纪都对上了!” 这绿袍小吏几乎带着哭腔: “武大人,下官可是听您的命令,去城门接来的书法大家,不知她是乱臣贼子之后啊!” “这关本大人什么事?” 武大人瞪眼骂道:“嘴上把严实点,不然就只是你这乌纱帽的麻烦!懂了吗?” 绿袍小吏连声应是,抬手擦着额头虚汗,腰都快躬断了。 瞧这位武大人,面容也算中正,年轻时也应是器宇轩昂,只是如今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体型破显丰腴、面容因虚胖有点走样,再有那两撇略显滑稽的八撇胡,整个人平添几分油腻之感。 这就是长安城如今当红的大臣,虽没什么实权,但凡事都能插上一脚。 所依凭的,就是他姓氏的这个武字。 绿袍小吏仔细思量,忙问:“大人,此时补救尚来得及,咱们不如另找一位笔帖高手去圣前献宝,将这上官婉儿暗中拿下!” “你当陛下分不出笔墨,看不出字迹?当长安城内发生的事,能瞒得过陛下?” 武大人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又立刻做了个深呼吸。 儒雅,平和,不生气。 “先不要急,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什么事都不能瞒着陛下……” 武大人背起手来,沉吟几声,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低声道: “陛下未必不知之上官婉儿之名,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做好本分事就够了。 这个上官婉儿进长安,仔细一琢磨,还透着些古怪。 你觉得,她是为何而来?” 绿袍小吏忙道: “小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这罪臣之后容貌姿色颇为出众,言谈举止也有些气度,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她表明身份时那一抬手、一运笔,嘿!绝对是行家!” “你怎么就忘了查查她底细!”武大人跺脚骂着。 “大人,这不能怪我啊大人!” 绿袍小吏颤声道:“卑职位卑权微,那里能去云中查她底细,卑职此前还问过您此事,您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就说这般书法大家,怎么可能有问题。” “你再说?” “真不是卑职……” “嘿,你!” 武大人抬手便打,绿袍小吏也不敢闪躲,只能苦着脸挨了几下。 武大人撒了撒火,又来回踱步走了一阵,回忆着此事的前后情形,以及陛下前后说的那几句话。 他恨不得把陛下的每个字都翻出来,淘洗几次,看能不能拆成其他深意。 很快,武大人手指抚过八撇胡,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陛下智慧绝顶,无所谓不能,未必不知道,这笔帖大家上官婉儿,就是当年那个上官家的孙女上官婉儿。”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但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揣摩到陛下的意思,不然陛下定然就拿你脑袋、意思意思。” 武大人挺胸抬头,他居高位,自有一番气度,此刻也是定下了心神。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人是咱们请过来的,现在已经到了太极宫,入关文书还是本官亲自找人发过去的。 出了纰漏就是出了纰漏,现在要想办法赶紧补救。 不然就要去求见陛下,先一步认罪请罚。 这样,明日午时,本官就在府上宴请这上官婉儿,定要将她底细摸清,让她知道知道本官的厉害!” “云中那边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本官会连夜派机关术士去关外云中,彻查上官婉儿的底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武大人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攥拳。 “明天,让本官先会会这上官仪的孙女。” 惊鸿一笔(三)武豪 第二日天还未亮,采娥采霁便起床梳洗打扮,端来精致餐食。 上官婉儿却是赖了一阵床,蒙头睡到了那两位富态的女官抱来几身衣物,还赚得了几声嘲讽。 “哟,您还真敢睡呢,宫内最末起床的宫女,那可是要挨鞭子的!” “云中之人就这般懒散吗?” “采娥采霁,还不去打水过来?” 上官婉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穿着宽松睡裙、顶着有些蓬松的长发,晃晃悠悠到了两位女官面前,看着那几身为她赶工出的宫装。 站在左侧那女官道:“您面圣要穿的衣物还在赶制,这些是这两日换洗的衣裳,宫内的规矩可不比外面,衣着配饰都要有个的度在。” “料子不错,”上官婉儿手指在那宫裙上划过,“让两位大人费心了。” 左侧女官鼻尖挤出了个优雅的‘哼’字,转身朝门外而去;另一名女官却将宫裙旁的檀木盒打开,露出其内的几只玉钗玉簪。 “这是给您的首饰,您看喜欢哪个就戴哪个,但小心着点,莫要摔了、打了、碰了。” 上官婉儿平素不喜浓妆艳抹,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目光淡淡的在簪子上扫了一眼。 那女官忽的压低嗓音,身体微微前倾,在婉儿耳旁轻声道: “李大人最喜欢的是那根翠绿的簪子,通透、大气,姑娘可小心拿捏……沾血即死。” 上官婉儿收起笑容,认真打量起这些簪子。 “这些簪子可是归我了?” “您拿着就是,”女官轻哼了声,“这些宝贝在关外,应该不多见。” 言罢转身而去,背影一摇三晃。 上官婉儿低头注视着那几只玉钗玉簪,吩咐暂且收拾起来。 窗外突然传来少许吵嚷: “那上官姑娘在哪?我家大人请她去用家宴,叮嘱她献笔帖之事!” 哒! 盒子被轻轻盖上。 一抹香风拂过,上官婉儿已是去了屏风之后,梳拢起蓬松长发,动作麻利地开始更换衣物。 …… 临近午时,太极宫外。 几架奚车自宫门而来,行了不过几百步,就停在了武府大门前。 上官婉儿自车架轻巧跃下。 “大人,她来了来了!” 绿袍小吏匆匆冲入大堂,一夜未眠的他,此刻看起来多少有些沧桑,眼圈黑肿、面容虚浮。 武大人闻言打起精神,振了振衣袖,嘴角露出轻松且淡定的微笑。 他看了眼左手边,那里的墙后有五十神弩手,配备了长安城如今最新型的机关弩,稳定性高、准确性好; 各个弩手也都是经验老到的老手,百步之外可打鸟,十步之内窜房梁。 武大人又看了眼右手边,那里的墙后有五十名刀斧手; 再费力地扭头瞧了眼背后,北墙后的侧门旁,藏着十六名宫廷才可用的机关铁卫。 他一个不在要职的当朝要员,接见陌生人时弄点侍卫,不过分吧? 武大人眯眼轻笑,已是自觉万无一失。 就是习惯性抬手摸胡须时,套在锦衣华服下的甲胄有点重,让他行动看起来有些许僵硬。 他打内穿个铠甲就是怕死吗? 少许惜命罢了。 “你去墙后,以摔杯为号,若本官用力摔杯,你就带人冲出来。” “是!” 绿袍小吏答应了声,提着官袍下摆匆匆跑去侧门。 这位武大人再看门外,也是眼前一亮。 上官婉儿正在两名侍卫的护卫下迈步而来。 不同于长安女子多柔情,也不类关外巾帼带豪气,她就这般看似随意的迈步前行,不去刻意控制自己步幅,却不会给人半点失礼之感。 她今日还是那身打扮,裙裤宛若一体,自上而下由素白渐染墨,长发由一根长簪束起,俏丽精致的面容偏偏又是那般轩昂器宇。 武大人心底暗叹: ‘若这不是上官仪之后,自己将她送去圣驾前献笔帖,陛下必会开怀大笑。’ 待上官婉儿到了大堂门外、拾阶而上,武大人看了眼掌中的‘台词’本,有点费劲地站起身来,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上官姑娘笔帖动四方,于云中那般偏远之地名扬长安,当真是令人赞叹不已! 今日上官姑娘赏脸来我府上,定要留下几幅墨宝,也好让本官去找各位同僚炫耀炫耀,哈哈哈哈哈!” 笑脸一收,武大人又道: “姑娘在门口入座就是了,本官今日偶感伤寒,咱们保持点距离。” 上官婉儿猝不及防,立刻停在门口,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武大人,那双眸子似已看出了点什么。 她抬手行礼:“云中笔墨客上官婉儿,见过武大人。” “上官姑娘有礼了,请入座。” 武大人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旁有家丁扛着长桌宽椅匆匆而来,在门口为上官婉儿布置了一方坐台。 “谢武大人。” 上官婉儿应了声,也是毫无拘束,端坐于桌后。 看这架势,应当是要让她写几幅笔帖了。 不过,武大人是谁? 那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大人物,女帝的远方亲戚,就算是心里着急,但宴请该走的程序必须走完。 寒暄一二句,大堂中就起了歌舞。 又有侍女端来珍馐美味,在旁服侍倒酒,反倒让上官婉儿有了些拘束之感。 武大人放下筷箸,这珍馐美味也食之无味,望着门口的上官婉儿,含笑问:“上官姑娘,你是自云中而来?” 远处的上官婉儿歪了下头,俏脸上写满了……没听清。 “歌舞先停了,”武大人振了振袖子,“拿我机关宝物来!” 在角落吹拉弹唱的乐团赶紧息声,有侍卫匆匆搬来一只喇叭状的机关术产物,摆在武大人面前,武大人的嗓音顿时响彻大堂各处: “这是军营用的小物件,让上官姑娘受惊了。 本官刚才是问,上官姑娘是从云中而来?” 上官婉儿点点头,笑道:“大人莫非是想问,我家在云中何处?” “对,对。” “离关不远,是个商旅聚集的城镇,虽比不得长安繁华,但行来行去的商客自天南海北而来,也是十分热闹。” “哦?” 武大人眨眨眼,又问:“那上官姑娘可曾听闻过,那里应该也有一户人家姓上官,那也算是本官当年故交之后……” 上官婉儿突然问:“大人请我来长安前,没调查过我背景吗?” 武大人禁不住闭目遮眼:“太忙,这不是给忘了。” “这……” 上官婉儿眉头轻皱,定声道:“大人做事也未免太过儿戏。” “哎,是、是,”武大人连连点头,满脸苦闷,“我这不是一时疏忽忘记查你底细,诶?这不对啊。” 啪! 武大人一拍桌子,瞪着上官婉儿,喝道:“你竟还敢质问本官!” 上官婉儿却是面色如常,眸中带着几分怒意,定声道: “接到大人书信时,我也是犹豫再三,料想大人应知我宗族之事。 大人是陛下信赖的朝中大臣,既给了我书信,应当便是陛下对我宗族有宽恕之心,我这才决意千里迢迢应邀而来! 来长安时,母亲百般叮嘱、族中长辈满目希冀! 而今大人却告诉我,大人是忘了查我家中事,就给了我入关的文书。 简直,荒谬!” 武大人有点不敢直视此时的上官婉儿,颇感焦头烂额,反倒开始语重心长了起来: “这个,姑娘别生气、别生气,此事确实是本官办的不够规范,可事到如今,确实已经难以收场。 本官请你来,是去陛下眼前当庭写个笔帖献给陛下,让她开心下。 现在怎么办? 姑娘你是罪臣之后,让你去陛下跟前? 咋,给陛下添堵啊?” 上官婉儿坐在门口处,默然不语。 武大人目中划过少许厉芒,突然问:“你很想见陛下?” 上官婉儿并未迟疑,朗声道: “武大人,婉儿虽是罪臣之后,但在云中之地也算有些声名,家中如今有良田百顷、货铺十数,这些大人都可查到。 若非大人之信,若非大人在朝中的权势,婉儿定不会有此一行。 既然是这般,还请大人即刻放我归去,家中母亲尚在翘首以盼,婉儿也不愿再在长安多待半日。” 这次,轮到武大人陷入沉默。 他要有其他办法,还用如此被动吗? 长安城皆知陛下喜爱笔帖,身为陛下的远方亲戚、信赖的宠臣,他不去给陛下搜罗这些,还能谁去给陛下搜罗? 这是宠臣的基本素养! 那他搜罗笔帖的时候,拿最近名声大作‘流行笔手’的作品献给陛下,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那天,见女帝陛下看得实在开心,他就多嘴说了句: ‘陛下,这位上官婉儿似乎有意前来长安,为陛下当面献帖。’ 陛下接下来几天的心情都颇为愉悦。 现在他去告诉陛下,那上官婉儿竟是上官仪的孙女…… 念及于此,武大人抬手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但又舍不得,只能轻轻抚慰了几下自己。 事已至此! 武大人站起身来,走到上官婉儿身前,目中带着迫人的光亮,定声道:“上官姑娘,你该不会是来行刺的吧。” 上官婉儿俏脸冰寒,顿时站起身来,却是毫不怯弱地看着眼前这位皇亲贵胄。 “大人,婉儿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如此污蔑?大人可知这是哪般罪过?婉儿也是有家人亲友需照料的!” 武大人像是被问住了,瞪着上官婉儿半天缓不过劲。 也正在这时,前院传来少许喧闹声,有个家丁模样的中年男人快步跑到武大人耳旁,窃声私语几句。 武大人胖脸顿时皱成了菊花,看看上官婉儿,又看看眼前家丁。 “上官姑娘,你现在想走都走不得了。” ‘呼——’ 片刻后,上官婉儿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旁若无事般,打量着这件厢房的华美装饰。 耳旁还回绕着那位武大人匆匆离开时丢下的威胁: ‘上官姑娘,刚刚太极宫来侍女问询,陛下已知你抵长安之事,让你明日就面圣献笔帖。 本官并非有意为难,当年上官仪之事,与本官也没什么牵扯。 你是个聪明人,陛下既已召见,这就是你的福报! 本官也已派人去探访你家中之事,机关术这个东西你也知道,颇为玄妙,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姑娘且在府上用膳,本官去去就回。’ 这? 来长安之前,上官婉儿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准备了数种应对之法,但就是忽略了如今这般情况。 武大人并没有去查她的底细。 这怎么说呢? 跟李家那几个心有九个窍的老狐狸们尔虞我诈惯了,面对武大人这种纯粹以讨好巴结女帝陛下为己任的白莲花,当真有些…… 不太适应。 但上官婉儿绝没有小觑这位武大人。 相反,她还觉得这位武大人有些返璞归真式的深藏不漏。 那一句‘该不会是来行刺的吧’,让上官婉儿差些乱了方寸。 能来长安、抵达此处,她确实借了李家的势;她的笔帖之所以能在长安城名声鹊起,自是背后有这般推手在作祟。 为的,便是安排她出现在女帝身前。 从这厢房的布置能看出,武大人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且不差钱。 上官婉儿拿了一本介绍长安机关术的厚厚书籍,去了窗边书桌后品读,任由时间缓慢流逝,对于明天面圣之事,似早已胸有成竹。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传来话语声: “对,对,先生这话说的不错,咱们自己遣词造句,还不如用陛下的墨宝。 如此更能表现咱们凡俗臣子,对女帝陛下那滔滔不绝的敬佩之意啊。 先生慢走、慢走,我这就去让上官姑娘练熟。” 脚步声渐远又渐近,武大人很快匆匆而来,背后跟着十多名侍卫。 进门后,这武大人的笑容迅速收敛,又让侍卫将一方书帖摆在上官婉儿面前。 显然,此时的上官婉儿,已是武大人烦心的根源。 武大人露出几分温和的微笑,负手到了书桌后,嗓音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上官姑娘,明日你就敬献这幅笔墨,如何?” 上官婉儿将书帖打开,略作思衬,便道:“大人,去陛下面前献墨宝,应当是用自己最得意、最熟悉的笔帖,如此才可确保不出差错。” “哎,上官姑娘此言差矣。” 武大人清清嗓子,打起精神,缓声道: “你用你自己最得意的笔帖给陛下,陛下若是看的欢喜,让你再写第二幅,你水平却达不到了,这是不是会有触怒陛下的风险? 换过来想,你若是用自己不熟悉的笔帖,只发挥自己八成的实力,陛下看的欢喜,以后你是不是给自己留了,让陛下再次眼前一亮的机会? 这是其一。” “这?”上官婉儿听得都愣了。 “上官姑娘你看,这书帖诗词是陛下所做,这就无形之中降低了笔帖内容触怒陛下的风险。 若是陛下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写这幅诗词,你就顺势回答,咳!” 武大人捏起嗓子: “民女见识浅薄,却也觉得天下诗词无出其右者。你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就有让陛下圣颜欢喜的机会?” 上官婉儿抿嘴皱眉,看武大人这般作态,多少有点身心不适。 她道:“我觉得,女帝陛下雄才大略,并不喜欢这般奉承。” 武大人一愣,随后便竖起了个大拇指: “高!高啊上官姑娘!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万般强求终归勉强,本官何时才能做到像姑娘这般,称赞陛下能如此自然清新、不落俗套。” “我……算了。” 上官婉儿顿时闭嘴,默默将面前书帖打开,逐字逐句的审阅。 她神情专注,目有精光。 这一刻,一个个大字在她身周不断凝成,在盘旋、环绕,让整个厢房都多了一层迷蒙云雾。 【巍巍睿业广,赫赫圣基隆。菲德承先顾,祯符萃眇躬。铭开武岩侧,图荐洛川中。微诚讵幽感,景命忽昭融。有怀惭紫极,无以谢玄穹。】 武大人在旁也不敢出声,直到上官婉儿合上书帖,才向前问: “怎么样?这笔帖写起来有难度吗?” “还请武大人准备墨、纸、砚,明日面圣时要用什么,今日就准备什么,我需反复练习。” “好说,好说,不用准备笔吗?本官家里藏了各种好笔!” “不用,”上官婉儿纤手一翻,一杆翠绿长毫自掌中翻转,宛若凭空变戏法,“吃饭的家伙,我自是要随身带在身上。” “哦~” 武大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随后便打了个招呼: “来人,将上官姑娘的笔拿去给府上几位老机关师仔细检查检查,注意别给真弄坏了。” “是!” 两名侍卫向前收走上官婉儿的笔杆,上官婉儿禁不住额头挂了几道黑线,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就,很难。 “那我练什么?” “这个,还请上官姑娘稍作等候,咱们刚好能聊聊。” 惊鸿一笔(四)妄魔 上官婉儿秀眉轻蹙。 她靠在椅背上,淡然道:“大人要聊什么?” “莫怪我多嘴多问几句,”武大人振了振衣袖,坐在书桌对面,“当年你离开长安时,似乎只是个孩童。 刚去云中时,日子苦吗?” 这般明显的套路,还不如拿点酒喝到微醺再套话。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身子靠在木椅上,看着面前这位油腻腻的中年男人,目中划过少许回忆之色。 少顷,她轻声道: “云中是关外之地,那里时不时风沙遍地,盗寇云聚。 不过有几位家中友人照拂,家人也并未吃多少苦楚,故心底并未有多少怨恨。” “是吗?” 武大人笑道:“姑娘这书法从何处学来?我刚才找几位老先生品鉴过,竟与你祖父的笔风全然不同。” 上官婉儿淡然道: “书法之道,上通自然之性,下取万物之象,本就为自心之展。 我与祖父是两个人,为何我要与祖父的笔风相近?” “看看,都看看,”武大人看向一旁侍卫们,指着上官婉儿笑道,“这就叫专业。” 上官婉儿差些笑出声。 “说笑归说笑,”武大人清清嗓子,神情逐渐严肃,“婉儿姑娘可否详尽告知,你去关外之后一直到今天,是如何过来的? 本官也是好意想帮你甄别甄别,有些话在陛下面前能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上官婉儿笑道:“大人现在想起要查我的底了吗?” “也可以这么说,”武大人缓缓叹了口气,“莫怪本官婆妈,本官必须对姑娘有详尽的了解。 不然真要出什么事,本官这脑袋掉了无所谓,让陛下不开心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姑娘也可不说,本官只能冒死去陛下面前觐见,说姑娘来长安城居心叵测,本官一时失察。” 上官婉儿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为打消大人的疑虑,我会将童年至今经历详细告知。” “那就,多谢上官姑娘。” 武大人眯眼含笑,招呼一声:“去给本官拿些瓜果过来。” 一幅开始茶楼听书的做派。 上官婉儿静静坐了一阵,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缓声道: “初离长安时,我与母亲一同坐在囚车中,被大批兵卫押送着,与族人们一起朝着关外行进。 那时我尚且年幼,什么都不懂,只是颇为惧怕、无比惧怕。” …… 那年,不过六七岁的上官婉儿离了长安。 以机关术闻名的长安城,城内遍布着奚车、花船,可凭机关之能悬浮于空中。 但出了长安城后,依然是破旧的老马拉车。 囚车摇摇晃晃、路途有些颠簸,炎炎烈日将路边的花草晒的病怏蔫瘦,也将押送这些囚车的侍卫们烤得不断小声抱怨。 那个女童缩在母亲怀中,似是昏睡却又略微睁着眼,有些无神地看着沿途风景。 “婉儿,喝些水吧。” 面容满是憔悴的母亲柔声问着,将行军水囊递到了女童嘴边。 上官家虽遭了难,但此前也是宰相门庭,这些官差也不敢怠慢。 更何况还有人暗中打过了招呼,让官兵们莫要为难上官家家眷,水与食自不会缺了,三急也可在路边停顿。 女童似乎忘记了该如何回应,被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时,身体轻颤了下。 上官婉儿记得,那一路她都是这般,迷迷蒙蒙、不知所措。 母亲的叹息和亲属叔伯时不时的哭嚎声,让她这个灰暗的梦境更显得沉闷。 是梦吧。 她如此想着,不断想着,盼着东天天明的时刻,却等了一个又一个朦胧的睡与醒。 终于,身子不必再摇摇晃晃,她被两位被牵连一同发配的母亲的侍女抱到了一处硬木床板上。 婉儿也听到了那两位侍女阿姨的叹息声: “唉,本是宰相家中贵千金,而今却沦落到关外这般苦寒之地,这孩子承受不住也是应当的。” “此地人生地不熟,不过也不像是传闻中的那般贫瘠。” “幸亏几位大人暗中给了些盘缠,咱们在此地能安稳住下。” “婉儿莫怕,这里也没人能欺辱咱们。” 女童眸中多了少许神采,但这般神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只是勉强发出一声‘嗯’的音节,已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 “惨,惨啊。” 厢房内,武大人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看着面前镇定自若讲述这些的上官婉儿,声泪俱下地感慨着: “家道中落,流放关外,你还在幼年就经历这些。 这叫什么?天降‘大人’这名号于你之前,必须让你经历磨难。” “武大人,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上官婉儿笑道:“不过我注定是没什么大任可担当,只是靠笔墨为生罢了。” “上官姑娘,”武大人笑道,“那时你还年幼,这事与你也无关。人嘛,要向前看,多少还是看开些。 刚才姑娘说的这些话,应当不会有什么隐瞒吧。” “大人觉得,我能隐瞒什么?” “也对,当年你不过是个孩童,又能隐瞒些什么,确实是本官多虑了。” 武大人摆摆手,露出少许关切的神态,温声问: “那段日子,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上官婉儿看向窗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起这般往事。 有些话,她自是不可能告诉这位大人。 在云中之地安顿下来的当夜,满面倦色的母亲出现在床榻旁,轻轻拥着她,待确定她是醒着的,才温声细语地劝说着: ‘婉儿,那笔帖之事莫要对旁人提起。 有那笔帖没那笔帖,咱们上官家也逃不过这一劫,为娘现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不想让你再被牵扯其中。 婉儿,娘如今只有你了。’ 自己如何走出来的…… “是我母亲在一旁鼓舞。” 上官婉儿目光挪回武大人面容上,眼底流波清澈,却是坦坦荡荡。 她道:“正如大人所言,我当时只是一个孩童,虽初时惧怕了些,但等那般恐惧渐渐退却,也就渐渐适应了关外的生活。 只是云中苦寒,民风彪悍,母亲不让我随意出门走动。 第一次踏出家门时,已是我去云中的三年之后,也就是大概七年前。” …… 数前七年。 关外云中之地。 一直开了缝隙的窗台后,有双眼睛在好奇的打量着窗外的花圃。 云中多荒漠、少雨水,大部分区域人烟稀少,在这里圈一个大院子并不用多少钱财,但将院子布置成山水错落的景致,那自然是要花费些功夫。 观察小院的那双眼睛颇为灵动。 三年的闭门不出,这双眼睛的主人已恢复了大半的生气。 些许对话声自侧旁飘来,说的是近来的营生如何。 那位本是被前呼后拥宰相儿媳的妇人,如今也要东奔西走,维持着这个被流放大族最后的体面。 不过两三年,母亲原本精致的面容已平添了不少细纹。 “婉儿?” 母亲注意到了窗后的身影,示意一旁几人停下话语,略微有些惊喜地向前几步。 “想出来逛逛吗?你整日在屋里,可是憋坏了。” 窗台后的女孩‘嗯’了声,像是受惊的小猫般退了回去。 母亲轻轻叹了声,目中带着几分歉然,又很快收拾心情,转身继续忙正事。 他们所在的镇子早就传开了。 自长安而来的大户上官家,家中有个不出门的小千金,两三年都不出闺阁半步。 那叫一个安稳。 为此事,婉儿母亲身旁也总是有人反复劝说: “夫人,小姐总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长久下去怕是会出问题。” “这不晒太阳,娃娃咋长得高呢?” “上官小姐这是有心病了,上官夫人可不能听之任之,早发现、早干预,早治疗、早康复。 要不咱们去算一卦?我认识个卦师算的可准了!” 每次,婉儿母亲都是报以少许歉然的笑意,言说自家女儿不过是性子有些孤僻,并不碍事。 实际上,这位母亲也时常去劝说自家女儿,想让她外出走走,与人接触。 而每当母亲提起这些,已经懂事的上官婉儿都只是答应一声,目光挪向手中书籍或是一旁画作。 一晃三年而过,婉儿已长大了不少,性子比起初来云中也开朗了许多,却依旧将自己关在那小楼中,鲜少外出走动。 这让婉儿母亲越发担心。 不断有人出些看似不错的主意,最初婉儿母亲并未答应,怕让女儿好不容易舒缓过来的心情再次糟糕。 但随着上官家家产越发丰厚,凑到跟前出谋划策的人越来越多,婉儿母亲逐渐动摇,开始让自己信赖的家丁护卫试上一试。 “谁若是能引得我女儿自楼中出到院子,自有重谢。” 最先登场的,是家中几位虎背熊腰的护院。 这几位护院摆几个雄壮的造型,展露出各自发达的胸肌,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淡淡的光亮。 护院队队长更是把自己胸口拍的砰砰作响: “夫人请放心,洒家来府上当差前,走南闯北、耍猴耍大枪,靠的就是杂耍这个行当混口饭吃! 今天小姐她要是不出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力而为。” 婉儿母亲轻叹了声,温声道:“劳烦各位。” “夫人客气,洒家去也!” 护院队长扭头招呼一声:“牵洒家猴来!” 有个年轻点的汉子小声提醒:“大哥,您的猴前两年不是就放了,咱们改行当护卫了。” “嗯?” 队长扭头看去,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微笑。 年轻点的汉子顿时虎躯一震。 片刻后。 布置典雅的院落,那座小楼往日的安静被一阵锣鼓打破。 体壮如熊的护卫队长牵着一条麻绳,麻绳另一端套着个披着黑熊皮的汉子;后者脸上写满颓然,真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噹噹噹~ 霎时,院中锣鼓喧嚣,吆喝不断,引得路人翘着脖子朝墙里张望,也引来街上的不少孩童爬树扒墙。 可,任凭那扮猴的汉子累的满头大汗,任那护院队长喉咙喊到冒烟,那小楼全无响动。 婉儿母亲面露不忍,向前道: “她应当是不想出来,我看不如就这般算了。” 护卫队长大手一挥:“男儿立世岂能畏缩不前!” “这是给几位的犒赏。” “多谢夫人!我们这就去外院巡逻!” 护卫队长淡定地接过了那鼓鼓的荷包,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容: “夫人您放心,由我们几个兄弟在,什么毛贼盗匪来了,都给他们打成猴!” 婉儿母亲微笑颔首,几名护院低头匆匆溜走。 但这几个护院也给了这位夫人少许启发,依靠动静吸引上官婉儿出门的思路,倒是保留了下来。 于是,又过了两天。 方圆数十里,但凡有点名气的文人墨客,今日大多聚在了上官府中,被请来参加一场文宴。 在长安城中,人们一提起云中,往往就会提到云中荒漠的苦寒,谈到云中各处潜藏的古老遗迹。 可真正在这里生活一段时日,会发现这里其实…… 也挺普通。 在云中的宜居之地,不会有什么吞人的黄沙,各处也都被前人栽种了防沙的林木。 上官家选择的落脚之地也是离长安最近的大榛,来往商旅颇多,是西边的人们想去长安的必经之途。 虽然这里的文人数量着实不多,但多少也是有些的。 婉儿母亲拿出了几件长安城较为常见的机关术产物,对此地这些有点学识之人,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一时间,后院满是文人墨客的影踪,前有曲水流觞,后有假山闲庭。 他们吟诗作赋,谈风论雅,又说起机关术的巧妙绝伦,那也是颇为热闹。 小楼中,窗台边缘再次出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这让上官家上上下下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母亲去招呼婉儿出来,忽听人朗声道: “各位,咱们在此地相聚,总归要比个什么,不如来比比书法。” 书法…… 哐! 那扇一直开了缝隙的木窗被用力合上,让婉儿母亲和身旁几人面面相觑。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假装失火走水,将小姐强行带出屋子。” “罢了,”婉儿母亲的笑意多少有些苦涩,“先让她静静,我再去找她谈谈心。” 众女眷也是连声轻叹。 她们已大多从三年前的那场大变中走了出来,但年幼的婉儿,却似乎停留在了那里,一直不肯向前迈步。 这姑娘骨子里的倔劲,当真不容小觑。 …… 婉儿还是出来了。 日头西斜、文会散场,婉儿母亲送宾客归来,看到那木楼的房门开着,面色顿时一变。 “婉儿?” 母亲快步向前,刚走了两步,便看到了蹲在曲水溪流旁的小小身子。 自是上官婉儿。 她穿着略显宽松的素白宽裙,头上戴着母亲昨日送来的发饰,尚未及豆蔻年华、脸蛋上稚气未脱,目光却已有些深沉。 婉儿面前的溪流飘着一只托盘,她正伸手将刚刚叠好的纸船放在水面,让它随波逐流、渐渐飘远。 母亲不知为何红了眼圈,抬手擦拭了眼角,不忍去打破眼前这幅画卷。 “娘,”上官婉儿突然问,“那幅引来他们搜查的笔帖,还能找到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母亲快步向前,忙道,“此事已经过了婉儿,咱们如今已经在云中安家,距离长安虽远,却也胜在安宁。 莫要再提起前事,此事与你并无干系。” “娘,我也是上官家之人。” 上官婉儿抬头看向母亲,鼻尖轻轻抽了几下,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我不懂权斗,也不通政事,但也想为家里做些什么。” “可婉儿你……” 母亲本想多劝,但话到嘴边,又只是温柔地摇摇头,“你莫要做傻事,其他,娘都依你就好。” “谢谢娘。” 上官婉儿轻咬下唇,她扭头看向一旁散落的字帖,嗅着各处飘洒的墨香。 转过身,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去了不远处凉亭,在那些文人留下的墨宝旁略微徘徊,又取来了一张空白纸张,端来砚台、润好了毛笔。 “要写什么?” 母亲温柔地问着,挽起衣袖向前为她研墨。 上官婉儿轻吟一声,嘴边笑容也总算恢复了少许童真,她道:“随便写几个字便是,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 “三年,确实是许久了。” 提笔,上官婉儿纤指握住笔杆,看着面前的纸张,心神略有些浮动。 恍惚间,她又回到那个午后。 祖父笑呵呵地看着刚学会了握笔的自己,教她写下第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画面一转,周遭似乎又响起那些宾客的夸赞声,一句句天赋过人、一声声大家之风; 她因模仿祖父运笔得了称赞,便废寝忘食地拿着笔杆书写不停,只是为了更像一些。 忽有风起。 那道黑影出现在身侧,用颇为温柔的语调,让她抄录下一幅字帖。 灰暗之中,那人露出了阴森的笑。 面前的纸张仿佛出现一层旋涡,那旋涡近乎要将她直接吞噬,周遭一切都暗了下来。 ‘奉陛下旨意,搜查上官府各处!机关师勘察此地是否有机关密室!’ ‘上官仪!这些你该如何解释!’ ‘上官仪今日斩首,上官家上下流放云中!’ ‘爷爷,这些坊镇什么时候才会挪动呀。’ ‘婉儿你不是最擅长模仿你祖父的笔迹?’ ‘都是你这煞星,害得我上官家家破人亡,又要你何用!’ ‘你写啊婉儿。’ ‘上官仪今日斩首!’ ‘婉儿,娘现在只有你。’ 颤抖。 婉儿浑身在颤抖,笔尖抖出的墨侵染了那洁白纸张,但那墨滴尚未滑落,她已无力地趴倒。 “婉儿!来人!快来人啊!” …… 七年后。 长安城太极宫宫门附近的大宅厢房。 “发抖?” 武大人皱着眉,“是,怎么抖的?” 上官婉儿略有些哭笑不得,言道:“便是握不住笔,写不成字,且害怕去提笔书写。” 武大人问:“是因三年没出房门的缘故?” 上官婉儿轻描淡写地道一句:“后来我才知,自己只是太久没有握笔,手已没了力道。” “原来是这般。” 武大人面露恍然,随后看着上官婉儿那纤细的手指,忙问: “现在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吧,明日面圣,可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大人请看,”上官婉儿右手食指摁在面前的书桌桌角,看似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下安,那桌角却突然断裂。 房中的诸多侍卫顿时眼前一亮,看上官婉儿的眼神都变了许多。 而武大人却紧紧看着坏掉的桌角。 哎哟,紫檀木的! “大人可放心了?” “放、放心,”武大人挤了个难看的笑容,摆摆手,“继续讲,继续讲,姑娘是如何练就今日的笔力?” 上官婉儿缓声道:“这就要提起,我遇到的两位贵人。” “贵人?” 武大人眼前一亮,“这段本官爱听。” 惊鸿一笔(五)贵人 七年前的那晚。 婉儿提笔却昏睡过去后。 迷迷蒙蒙,梦中又是雨夜,耳旁传来了少许对话声。 那有些苍老的,便是镇上颇为有名的大夫,经常被母亲请来为她问诊,此次说的话也是与之前相差不多。 “夫人不必担心,应该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并无大碍,多调理就是。” “大夫,您可诊仔细了?我儿为何会突然就晕过去?” “从脉象来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令千金久居深阁、体质偏弱,还是当多外出走动,适当地增些气力。” “那,多谢大夫。” 母亲满是忧心地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想睁开眼说句自己没事,但眼皮颇为沉重,只能听着那位大夫不断给母亲叮嘱。 让她多外出走动、见见太阳,多做些体力活云云。 待大夫走后,上官婉儿又觉得昏昏沉沉,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立刻被守在床边的母亲和几位侍女阿姨发现。 上官婉儿感觉自己身体已是无碍,试着起床活动了活动,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这次却是饿的。 几位上官府的老侍女一阵忙碌,很快就把热腾腾的汤食端到了上官婉儿面前。 母亲几番犹豫,还是命人暂时离开,她们母女二人在房中独处。 “我苦命的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上官婉儿抱着碗沉默了一阵,小声道:“娘你放心就好,我没事。” “都昏过去了还没事,”母亲满目忧愁,“你身子太过虚弱,温大夫说让你多出去走动,见一见太阳。 娘也不能由着你性子了。 明日起,你每日需去院子活动一个时辰,便是侍弄些花花草草也是好的。” “哦,”婉儿答应了声,将碗筷放下,“娘我吃好了,您也操累许久快回去歇息吧,孩儿让您受累了。” “傻孩子。” 母亲抬手揉了揉婉儿的脑袋,“我会命人在你楼外守着,每个时辰看你一眼。你若是身体不适,一定要喊出声。” “谢谢娘。” 上官婉儿开心的一笑,让母亲安心了不少。 待母亲走后,又有侍女收拾了桌盘,上官婉儿关紧门窗,轻轻呼了口气,匆匆走去书台。 虽三年未曾动笔,但她这里也备了笔墨纸砚。 动作麻利地摊开纸张,草草的研了墨汁,上官婉儿拿起一杆落了灰的细笔,但…… 手在颤。 右手在不断轻颤。 上官婉儿摁住右手手腕,按‘按押钩格抵’的握笔口诀重新握笔,让自己握笔握正、握直…… 手依然在颤。 她尝试了半个时辰,握笔、提笔,最后咬着下唇用轻颤的手试图写下字迹,却在落笔时抖了墨。 哐—— 桌上杂物被她用力扫去地面,一杆狼毫被她扔去了墙边。 上官婉儿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瘦小的身子似乎已没了半分力气。 门外突然传来问候声:“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撞到了东西。” 她答应一声,又默默蹲去一旁,将自己刚才扫落的物件一件件摆回了桌面,细细擦干了地面的墨迹。 为什么,提笔竟变得如此困难? 上官婉儿彻夜未眠。 她在窗台旁坐了许久,又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左等右等终于挨到了东天泛起鱼肚白,上官婉儿换了身衣服,跑去了后院。 鸡鸣声中,太阳公公有些恋恋不舍的离了被窝。 护院们刚要集合准备一天辛勤的巡逻值守,侍女们已完成洗漱要走向各自的岗位。 但当他们路过后院,齐齐顿住步子,看向了凉亭中的那个有些陌生的少女背影。 她换上武行多用的打绑短衫长裤,将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却反复摆动两只木桶。 有侍女小声嘀咕:“那是咱家小姐?” 也有护院禁不住高声嚷嚷:“小姐出门了!” “闭嘴,小姐昨天就出门了!” 护院队长瞪了眼自己异父异母亲兄弟,纳闷地看着上官婉儿的动作,纳闷道:“这是在干啥?” 众护院、侍女满头雾水。 有个护院玩笑般地说了句:“小姐总不可能是在熬打力气。” 众人各抒己见,但很快就被管事的赶走,不敢多去围观。 上官婉儿就是在熬打力气。 提笔会颤抖,她觉得是自己力气不足,太过体弱。 她一顿猛练,后面几天胳膊酸疼的无法抬起;但等酸胀感消退,她又开始跟那两只木桶较劲。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会去一处幽僻的小院,每次都是精神抖擞地进去,汗水湿透衣背再回来。 “这?” 婉儿母亲看着上官婉儿的怪异行径,说不担心自是假的; 但当婉儿母亲去问上官婉儿为何如此,婉儿仔细想了想,却给了母亲一个难以反驳的回答: “娘,这世道不稳,云中也多盗匪,女儿想学些武艺防身,以免他日被人欺负。” 就很有道理。 女儿想学武,婉儿母亲自不会阻拦。 她甚至还花重金请来武艺高强的武者,教导了婉儿两年。 上官婉儿也不曾想,自己竟真的有习武天赋。 习武不过两年就能将满院的护院轻松放倒,那位老师也觉得没什么可教,便自行请辞离开,临走还送给了婉儿一把价值不菲的短剑。 习武的这两年,婉儿看起来过的颇为愉悦,似乎已忘记了‘童年’经历。 也只有每次夜深人静,她一次次提笔,一次次因双手颤抖将笔杆放下时,眼底的苦闷会化成一两声叹息。 许是因家中变故的缘由,她比同龄的女子成熟了许多,但也会懊恼、苦闷。 “怎么就是不行?” 上官婉儿不得不接受这般事实——自己手抖的根源,不在于体力,也不在于手上的力道。 似乎是心病。 而心病自古便无药石可医。 她这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却因接纳了这个事实,又渐渐消沉了下来,整个人郁郁寡欢,时常会对着笔墨出神。 也只有在母亲面前,上官婉儿会表现的开朗些,不想让母亲再为自己烦心忧虑。 直到那天,母亲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门,来不及歇息就到了婉儿房中。 “婉儿,今日娘带你去拜会一位高人。” “高人?有多高?” 上官婉儿好奇地反问了句,身子骨已长开的她,此时身高已近追上母亲。 看着这两年显得年轻不少的母亲,上官婉儿笑道: “方圆三百里的武者都被女儿打了个遍,哪里还有什么高人?” “这可不只是武道高人那般简单,跟娘来就是。” 稀里糊涂,上官婉儿被催促着换了身文静点的衣物,又被拉着上了车架,几名护院骑马佩刀护在左右,赶往了云中深处。 两个时辰后。 “娘,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莫要多问了,到了你就知道了,”母亲柔声说着,“能在此地找到这位高人,实属是咱们的好运。 到了以后你可莫要失礼。 这两年你性子越发活泼,当年娘好不容易教你的礼数都快忘光了!” “哎呀,娘!” 上官婉儿凑在母亲身旁,揽着母亲肩头,“咱们这不是在云中嘛,关外天高地广,就要有这般豪气!” “是是是,婉儿大侠是大大的英豪。” 母女两个正自说笑,车架却缓缓停下。 “到了吗?” 上官婉儿自车架中探头,好奇地问了声。 护院队长忙道:“回小姐您话,前路被挡了,咱们要去的村子就在前面。” “被挡了?” 上官婉儿自车窗探头出来,却见前路有一大一小两头青牛,大的那头牛挡住了大半条路,正在那慢悠悠地吃着草。 路左侧是一塘池水,路右侧是块林子,他们的车马也无法绕行。 有个护院眼尖,找到了在树杈上躺着睡觉的孩童,立刻大声吆喝:“这孩子,把你的牛拉林子里面去,没见挡着路了!” 躺在那的孩童睁开一只大眼瞧了瞧,随后就哼了声,枕着胳膊继续装睡,却是毫不搭理。 “嘿你这娃!” “给他把牛赶去旁边不就行了?” “让开让开!” 两个护院挽着袖子向前,嘴里不断发出噪声,那头小青牛躲去大青牛身后;但大青牛恍若未闻,只是低头自顾自吃草。 一名护院要拿着马鞭向前驱赶,这青牛竟慢慢地趴了下来。 姿势竟还带着一丝丝妖娆。 树上的牧童向下瞥了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在树杈上由躺变坐,开心地晃着脚丫。 “抬呀,你们有力气就抬呀。” “呀呵!你这娃娃!” “莫要无礼,”车中传来婉儿母亲的话语声。 便见车架撩起前帘,上官婉儿扶着母亲下了车架。 那牧童见到婉儿母亲便抱怨道:“果然是你呀,姨!爷爷让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他又看向上官婉儿,上下打量了几下,赞叹一声:“这位大姐姐真好看,快听题吧!”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笑问:“听什么题?” “自是我爷爷出的题。” 牧童身形灵巧地自树上跳下,老神在在的走到路中间,仰头看着面前这些大人,丝毫没有半点怯场。 他看着上官婉儿问:“你不是要来拜我爷爷为师吗?” 上官婉儿看向母亲,后者轻轻颔首,目中带着几分殷切。 “娘,这事您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下。” 上官婉儿略有些不满地抱怨了句,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便看向牧童,笑问:“令祖可是世外高人?” 牧童道:“嗯……我爷爷打渔颇为厉害。” “打渔?”上官婉儿笑道,“若是能学一门打渔的手艺,那倒也是颇为有趣。” 牧童做了个鬼脸,笑道:“你可要听我爷爷的问题?” 上官婉儿看了眼自己母亲,心底微微叹了声,又笑道:“既然来了,自是要听的。” “考考你!” 牧童顿时来了精神,“十二加三十四等于几?” 上官婉儿几乎脱口而出:“四十六。” 随之,她眉头轻皱,凝视着面前的孩童。 如此简单的问题? 母亲从未瞒着自己做过这般事,此地高人绝对不同凡响,这问题背后想必也暗藏玄…… “答对了!跟我来吧!” 牧童轻笑了声,跳到青牛背上,左手一翻,宛若变戏法般拿出了一只玉笛,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那趴在地上的老青牛慢慢爬了起来,甩了甩牛尾,哞了半声招呼自己的子女,载着牧童、带着小牛,朝不远处的山谷村落行去。 “诶?” 上官婉儿有点摸不着头脑,母亲却拉着她向前行走,叮嘱几位护院在此守着车架。 “娘,这高人莫不是觉得算数是件麻烦事?” 上官婉儿小声嘀咕。 “莫要失礼。” 母亲忙道:“能在此地寻到这位高人,是你我之幸。 “婉儿,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喜声爱名,有不少有真才实学之人淡泊名利、不爱出风头。 “今日带你去见的这位高人,就是这般人物。 “娘如你这般年纪时,他去长安游历,与你外公有些交情,便是凭着这般交情,才能请动他指点你一二。” 上官婉儿不由好奇了起来,她小声问:“这高人叫什么呀?” “他如今自号无名辈,原本的姓氏母亲也不能再提。” “是怕有仇家找上门吗?” “这个,或许吧。” 上官婉儿眨了眨眼,心底已经浮现出了一名穿着蓑衣、垂江独钓的老人背影,水面之下藏着一名名闭气的杀手,看似祥和的画面之下,蕴着一层又一层杀机…… 于是,片刻后。 浅溪篱笆院,阡陌桃花源。 未临登高处,却入云中来。 这对母女跟在青牛后面、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雾气缭绕的山谷,抵达那处幽静的草庐。 单单只是一路的风景,就已是镇住了此时的上官婉儿。 她自是不曾想,云中荒芜之地,还藏着这般山水画卷。 但片刻后,她努力高涨起来的热情,像是被一盆冷水直接浇灭。 母亲说:“婉儿,这位就是娘为你找了许久的书法高手。” “书法?” 上官婉儿看向母亲,又看向屋前板凳上坐着的枯瘦老者,眸中流露出少许不忍,却低头转身,径直朝院门而去。 “娘,我想习武……不想练字。” “婉儿!” 草屋前,转身要走的上官婉儿、向前拉住女儿的母亲,还有那略微抬头看向婉儿背影的老者,角落中歪头的牧童,宛若构成了一幅画卷。 “你想习武?” 那老者手一翻,变戏法般变出了一只旱烟杆。 ——这手法,那牧童方才也曾展露。 “那老头我这里也有些武之道,小姑娘有没有兴趣?” 上官婉儿扭头看来,打量着这枯瘦老者。 此人初看还有些吓人,浑身宛若皮包骨头一般,瘦到几乎被一阵微风就可吹倒。 当他站起身,身形有些佝偻、双目依然浑浊,但自身就宛若与周围淡淡的雾气相融,与天地间的精气勾连。 上官婉儿仿佛看到了一杆笔悬浮在天地间,散发着微弱却恒久的光亮。 “没想到,老头我想收个徒弟,还要露些本领。” 老头呵呵笑着,向前迈出半步,整个人竟悬在半空,脚底距离地面半尺有余,却丝毫不会下落。 随后,他手中烟杆轻轻摆,凌空虚画,留下了一道道灰色烟痕。 这些印痕初时只是胡乱交错,看不出具体的字迹,等老头写下十数画、轻轻前推,那些烟痕缓缓飘动,竟成四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气纳乾坤! 上官婉儿只看得双目直楞,见那四个大字停留片刻方才散去,小嘴张开就有些合不上。 “怎么样?想不想学?” 老头此刻双脚方才着地,眯眼笑着:“看你资质不错,是块习武的好料子,不然老头我可不会废这么大的功夫,咳,咳咳。” “爷爷!” 牧童连忙跑了上去,帮老头拍打后背。 老头又道:“而且你放心,老头我不会强留你做什么事,你娘已给了足够的酬谢。 我这衣钵以后要传给我这宝贝孙子,你学武有成,自可离去。” 上官婉儿目中带着几分纠结,想开口又咬住嘴唇。 “婉儿,”母亲一旁柔声道,“这是真正的高人,莫要辜负了这般机会,你不想学武有成,今后护好咱们家业吗?” 上官婉儿小声问:“娘,真正的高人岂是用钱银请来的。” “这个……” “呵呵呵,”那老头眯眼笑着,“世外高人也要吃饭的嘛。” 上官婉儿顿时无言以对。 老头笑道:“怎么样?学不学?” “学!” 上官婉儿目中没了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向前拱手行礼: “学生上官婉儿,刚才多有失礼,请老师勿要见怪!” “还算不错。” 老头含笑点头,并未再多说其他。 母亲让上官婉儿在这里直接住下,明日会差人送来行李,还反复叮嘱上官婉儿,要在这里多做些杂活,敬重这位老师。 上官婉儿自是都应了下来,心底总不免有些疑惑。 母亲第一句说的是‘寻到的书法老师’,而自己新拜的老师临空写下的那四个大字,有种让她说不出的…… 震撼。 那种感觉就是震撼。 仿佛其中夹杂了某种天地大势,让生灵有种骨子里的胆寒,又忍不住细细观摩。 可惜,烟痕散的太快,那四个大字仿佛惊鸿一现。 云中苦寒之地,怎会藏着这般人物? 上官婉儿偷偷看几眼刚拜的老师,却发现老师看起来就是个笑呵呵的普通老人,没有半点奇异之处。 看不透,着实看不透。 甚至,这位老师还有点……抠门。 老人对婉儿母亲道:“家里粮食少,就不留你在这里吃饭了,回去吧,以后每个月可以过来一趟。” “是。” 婉儿母亲低头欠身,满是不舍地看了几眼上官婉儿,又道: “我这女儿就拜托前辈多多管教,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若她顽皮我就带她回府上管教。 “明日我便差人送来粮食衣物,您可有其他所需?晚辈一应给您送来。” 老头顿时满意地笑了,温声道:“收人钱财,为人消愁,天经地义嘛。那就多来两车米,村里还有些老人经常吃不饱饭。” “一定,一定。” 婉儿母亲连声应着,又看了婉儿几眼,轻轻叹息,转身朝门外而去。 “娘!” 婉儿从后面追了上来,“外面山路难走,孩儿扶你出去吧。” “娘可还没老,这段山路还是无恙的。” 母亲抬手帮婉儿整理下发鬓,柔声道:“这里不比家里,记得手脚勤快些,拜师学艺求的是本领。” “孩儿知道的,”婉儿满是认真的答应了声,“我定会成为武道高手!” “傻孩子……” 母亲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温柔地微笑,将她抱在怀中、蹭了蹭她的额头,便转身沿着小径慢慢而去。 惊鸿一笔(六)日久 上官婉儿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母亲的背影,就被那牧童喊了回去。 “嗯哼!” 牧童像模像样地背起手,拦在门前,昂首道:“别看咱年纪小,但跟着爷爷学本领已有三五年,你叫一声师兄也不吃亏。” 上官婉儿额头挂满黑线。 屋内传来老头的笑声:“这小家伙还没学什么真本事,就学了几手杂耍,莫要上他的当。” 上官婉儿顿时向前半步,也是有心显露下自己的武道底子,左手迅若闪电地抓向牧童的衣服后领,将这孩童直接提了起来。 “你!你还敢对本师兄无礼?” 上官婉儿眨眨眼:“喊师姐。” “是你入门晚,你该喊师兄!” “有机会带你去镇上吃好吃的。” 牧童顿时露出少许疑惑的表情,试探地问了句:“有……糖葫芦吗?” “当然。” “师姐!” “哎,真乖。” 上官婉儿顿时笑眯了眼,满意地将牧童放了下来,暗自瞧了眼自家老师的反应。 老头只是坐在里屋,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上官婉儿背着手跳进门内,小声道:“老师,有什么需学生做的?” 老头摆手道:“你们先去河边打水淘米,我想想该如何教你,你娘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是!徒儿遵命!” 上官婉儿颇为认真地低头行礼,面色如常地走去院中有灶台的草棚,已经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 小牧童在旁亦步亦趋的跟着,得了糖葫芦许诺的他,已是认定了这个师姐。 不多时,小牧童吹着玉笛,带上官婉儿去村落的取水处。 路上,上官婉儿也发现了这山谷中藏着的村寨,寨子很小,只有十多户人家,几位老人在树下下棋,几位老人在不远处晒太阳。 “村里除了老人就我一个孩子。” 小牧童得意地介绍着,仿佛自己的孩童身份颇为了不得。 “孩子也会长大,长大就会变老,”上官婉儿一本正经地解释着,“村中的青壮呢?” “不知道,”小牧童摇摇头,“我懂事开始就没见过。” 上官婉儿点点头,心底告诫自己是来学本事的,没事不要乱打听,抱着陶盆快步去了河边。 很快,上官婉儿就遇到了第一件尴尬事。 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看似简单的淘米小活,却还要小牧童在旁指点。 这让上官婉儿多少有些受挫,且暗暗于自己较劲,发誓定要熟练掌握这些家务事。 “师姐,你到底是来学什么的呀?” 小牧童仔细洗着青菜,嘴边小声嘀咕着,“我爷爷从来不收徒弟,有些人来求笔墨都会被赶出去。 也不知道你娘为什么这么坚持。 最初爷爷不让她进门,她就在门外跪了几个时辰,爷爷不想收徒,她就在院中跪了半天,最后差些饿昏过去。 当时我记得,你娘说了几次你是来学书法,今天怎么又要学武了?” 上官婉儿手指一颤。 “我娘她……” “她还说你提笔就会浑身轻颤,真有这般怪病吗?” 哐! 小牧童纳闷地扭头看了眼,却见身旁只剩下了淘米的陶盆,刚拜的大师姐正发足疾奔,越跑越远。 小牧童挑了挑眉,哼着自己此前吹奏的曲调,端着陶盆继续淘米。 身旁是快速划过的树影,上官婉儿沿着还有些陌生的山路不断奔驰。 母亲知道; 原来母亲一直都知道。 自己每夜在书桌前的挣扎,母亲原来一直都在看在眼里。 每次自己说想习武时,母亲都会轻轻揉自己的脑袋…… 母亲是在安慰自己啊。 最初习武不过是为了增些体力,可后来确定无法再提笔时,习武已不过是一句遮掩,一句让自己心安,觉得自己不那么废物的托词。 母亲身子那么弱,年轻嫁入宰相府,成了宰相儿媳,就算流落在云中之地也不曾低下过头颅,支撑本已中落的家道…… 独独为了她这个女儿,为了她做出这般事。 上官婉儿的视线略有些模糊,花红柳绿化作不断倒退的光点,谷口越来越近,但冲出去却已没了母亲的身影。 “娘——” 她对着远处呼喊,可云中的云并没有半点回应。 上官婉儿不由得愣了,站在谷口不断出神。 自己刚才,为何没多跟娘说几句贴心的话…… “婉儿,你这是怎么了?” 背后突然传来了关切地呼喊声,婉儿扭头看去,刚好看到那道最熟悉的身影,正快步朝走来。 “娘之前走的有些累了,就在那边石上歇息了阵……你怎么了?不想在这里吗?娘带你回去就是了。” “娘!” 上官婉儿向前跑了两步,又顿住脚步,眼圈红红地看着自己母亲。 她知道母亲性子是含蓄的,冲上去抱一下什么的,母亲大概会害羞的吧。 “娘!我会学好本领,我会、会再次握笔。” “娘自是信你的,你可是娘的女儿。” 母亲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却看得上官婉儿有些心酸。 其实,还有半句话,豆蔻之年的上官婉儿放在心底最深处,并未说出来。 ‘我要找他们,讨一个公道。’ ……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翌日清晨,那带着几分困倦之意的读书声中,这处农家小院已热闹了起来,有道身影在来回奔跑。 小牧童坐在门框前,抱着一本翻旧了的书卷,眼皮时不时打颤,小脑袋摇来晃去。 院中奔跑的人影稍停,自是武行打扮的上官婉儿。 被汗水浸湿的长发垂在身前身后,此刻已是有些气喘吁吁,犹自走向了院外的磨盘前,继续熬打力气。 那门前坐着的小牧童迷迷糊糊地偷懒道: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西、南、北……” 咚! 一只旱烟袋轻轻砸在他脑壳,这小家伙浑身打了个激灵,捂着脑壳嘿嘿笑着,瞬间精神了起来。 老师父道:“把牛牵去河边,再摘些果子来。” “哦,”小牧童答应了声,跳起来时已没了睡意,一旁草棚下的老牛哞了声似是打招呼。 牧童骑牛渐行远,远山如黛近山暖。 老师父背着手逛到了院门前,看着那单手支撑、起起伏伏的少女,皱巴巴如树皮的脸上,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徒弟,你是觉得自己不够壮实吗?” “师父!” 少女婉儿抬头喊了声,又因此泄了气力,整个人趴倒在草地上,抬头喊了声:“弟子问安。” 老人走到磨盘旁坐下,缓声道:“回回力,给为师打套拳法,看看你底子如何。” “是,师父!” 婉儿吸了几口气,已是跳将起来,运气凝神、口中轻喝,拳影翻飞间打出阵阵霹雳声响。 一套拳脚耍下来,婉儿筋疲力尽; 站立都有些不稳,浑身都被汗湿透。 但这少女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笑道:“师父,怎么样?” “嗯,不错,”老人含笑点头,“这拳脚,比隔壁老张头家打猎走丢的二狗蛋,强多了。” 上官婉儿眨眨眼,这是在夸自己吧? 这应该是在夸自己吧! “拳脚虽利,却终究是粗浅了,你娘让你留在为师这,也不是为了练这般拳脚。” 老人磕了磕手中烟袋,将其放在磨盘边缘,背着手向前走了两步。 他道:“打我试试。” 婉儿抿着小嘴,小声问:“师父,弟子……” “打就是了,用你最得意的招式。” “那,弟子冒犯了。” 婉儿轻轻吸了口气,摆了个标准的起手式,随后健步如风,身形向前,用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用处了跟护院队长学来的最强一式! 横扫无敌一步前冲虚晃佯攻护院绝技撩阴腿! 砰! 老人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面部皱纹微微颤抖,最初一瞬风轻云淡、下一瞬微微眯眼、再一瞬冷汗直冒、又一瞬缓缓躺倒。 “师——父——” “嗯!” 老人一只手抬起来,示意上官婉儿莫要向前。 “为师、没事!徒儿你很有习武的天分……你先在这里恢复恢复力气,为师去找村里的神医喝、喝茶……” 看着师父那有些艰难的步伐,婉儿禁不住抬手捂脸。 她还以为高人不怕这招的说。 一个时辰后。 “咳,我们跳过一些不必要的环节。” 老人背着手站在磨盘旁,并拢双腿,面色如常,淡然道:“婉儿啊,为师要教你的,是如何御气。你且来看。” 老师父右手前抵,缓缓推动,空气宛若透明的桌布,出现了层层涟漪。 在婉儿那略带震惊的目光注视下,一缕缕肉眼可见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环绕在师父掌前。 这绝非师父此前旱烟袋冒出的烟雾,似是自天地间长存之气息,自己却从未注意到。 老师父打起了一套拳法,苍老的嗓音缓缓讲述着: “万物存气,天地存灵,御气之道,自古而存。 婉儿你要记住,万道相通,自有其束,万物互明,自有其助,御气之道不只是武之道。 此为天地众生共藏之道。” 上官婉儿目中带着几分亮光,下意识学着师父晃动手臂,但总是摸不到深邃。 老师父忽地对前打出一拳,一抹拳影绽出,转瞬化作一阵疾风,远处的几颗柳树高高的摆起枝丫。 老人含笑道:“这就是你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婉儿喜道:“师父,弟子该如何练习?” “为师自会教你,莫急,”老人摆摆手,走回磨台旁坐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招呼婉儿过去。 “你无论想学武还是想学笔法,为师能教你的就是这些,一样的东西。” 上官婉儿颇为认真地点点头,道:“弟子若能学有所成,定不忘师父教诲之恩!” “婉儿你要知道,这世上从来不缺奇人异士。” 老人缓声道: “有人能凭机关巧术以一敌百,有人天生神力万夫莫敌。 “有人以武入道一剑行天下,有人在文章之中读出了锦绣山河。 “有人更是偶然得了自然之灵气,有了种种特异之力。 “但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是在云中,还是在长安,御气之道都有它的天地,都有它光彩夺目的一面,因为此法源于人与自然之间的互相理解、互相交融。 “你比如为师的这口烟。” 言说中,老人鼻尖冒出一溜儿烟雾,在老人面前聚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老虎,仰头发出一声虎啸,随之化归烟雾消散。 上官婉儿禁不住凑向前来,仔细看着那些旱烟袋,皱眉道:“弟子也要用这个吗?” “此物有害身体康健。” “那师父,弟子还要熬打力气吗?” 老人缓声道:“你底子已经不错了,若是你一个女子都不怕身段壮实如牛,自然也是可以继续熬打。” 上官婉儿看看自己的胳膊,又捏着袖子向上鼓了股,仔细思索了一阵。 “师父,弟子果然觉得御气之道更高明一些!” 老人顿时笑出声。 “徒弟,我听你娘说,你提笔就会浑身颤抖?” “这个……是。” 上官婉儿轻叹了声,小脸上带着点郁闷,低声道:“弟子也不知为何,握笔便会这般。” 老人道:“去拿笔来试试,为师既然答应了你母亲,自会帮你走出这般心病。” “是!” 上官婉儿快步跑去内屋自己的住处,拿了笔墨纸砚,回了磨台旁一阵准备,总算再次提笔。 她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握笔若有千钧之力,缓缓沉下手腕。 晕眩感袭来; 虽用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手臂依然开始颤抖; 连带着,婉儿脸颊已满是轻汗,耳旁仿佛听到了哭泣声、厉啸声、宣旨声、诵经声,宛若身陷泥沼。 “提笔!” 忽听一声轻喝,嗓音虽不算重,却如雷霆霹雳自耳旁绽放。 婉儿浑身抖了几抖,下意识后退半步,整个人仿佛没了气力,径直瘫坐在地上,一阵剧烈喘息。 “师父,弟子、弟子做不到……” “平复心境,”老人吧嗒了几下旱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 婉儿忙问:“弟子这般魔障可解?” “自是可解。” 老人笑了笑,眼底带着几分笑意,缓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先学御气之法吧,为师自会指点你踏出这一步。” 婉儿一声欢呼,自是喜不自胜,浑身上下又来了力气,听师父传道时自是分外认真。 山谷村寨,云雾弥生。 那少女背着小手站在老人面前,听万物归气之道,理万灵自生之法,渐渐入神入画,与那远山青黛、近山雾朦之景,交相辉映。 也就是自这日起,上官婉儿每天不再多打磨力气,适当地锻炼之后,便开始在山林打坐,于河涧行拳。 牧童乘牛奏笛时,她在晨霜间静静盘坐。 老师父村头下棋时,她在晚霞中打着慢拳。 家中护院送来换季的衣物时,她在溪流间静静站立。 如此一连数月,上官婉儿不由……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天赋,虽然偶尔几次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万物气息,但完全做不到御气。 头发丝儿般的气息都做不到。 “这……” 上官婉儿坐在溪边,有些苦恼的扶着额头。 一旁正摘菜淘米的小牧童扭头看了她一眼,纳闷道:“师姐,还是不行吗?” “好难,”上官婉儿轻轻吸了口气,又振作精神,“但我相信,自己定能做到!” “师姐勤勉!” 小牧童攥着小拳头做了个打气的手势,又道: “不过也不用勉强的。 “爷爷说,气存于天地间,不为人动、不为人始,若不能将自身融入其中,而是总想着以自身驾驭自然,那般是修不出什么结果的。” 上官婉儿怔了下,看着那边淘米的小牧童,似信非信地闭目凝神,两只纤手轻轻画了个圆圈。 一缕缕气息自溪流而来,自草木而来,于她身周缓缓缠绕,化归太极阴阳之印,又凝笔走龙蛇之势。 些许微风吹过,上官婉儿披散的长发轻轻飘舞,那张还带着少许稚气的脸蛋写满了认真。 小牧童眨眨眼,做了个鬼脸,继续在河边忙忙碌碌。 这般帮师姐开悟,不得又是几根糖葫芦进账! 那日,上官婉儿在河边坐了两个时辰,再次睁开双眼时,精光隐于明眸之后,嘴角露出少许微笑。 她向前慢慢推出一掌,少许气息环绕指尖,化作一缕微风在眼前消散。 婉儿满是欢喜地跳起身来,一路带着笑声,跑动时宛若蝴蝶翩然起舞,还没回到小院就一声欢呼: “师父!弟子做到了!” 门口坐着的老人扯了个难看的笑容,随手扔出一物,婉儿立刻跳起稳稳接住。 此物入手颇沉,婉儿定睛看去,却是一杆铁铸的判官笔,入手有些冰凉。 “师父,这是?” “给你的兵刃。” 老人淡然道:“若是不能在纸上写字,那就凭空虚画,气化横竖。 需知,万法通根、万道归元,笔中自有万千沟壑,与你修气可同促同进、相得益彰。” 上官婉儿握着手中这沉沉的铁笔,抬手画出一横,闭目静静感受。 少顷,她再次提笔,凭空写了个‘笔’字,淡淡的气息凝而不散,那字娟秀俊美…… 上官婉儿笑道:“几年没提笔,倒也是稳的呢。” 怎料一旁有盆冷水泼来,却是老师父淡然道: “无筋无骨,写来何用?” 上官婉儿小手拍打,赶紧让这字迹消散,扭头看向门前,却见老师父已进了屋,招呼一声: “过来先吃饭,御气、运笔,都非一日之功。” “哎,弟子这就来。” …… 武府,厢房。 上官婉儿说到此处,目中总有亮光无法散去,嘴角也挂着淡淡笑容。 武大人笑了几声,言道:“这当真是一位高人,尊师不知名号为何?” 上官婉儿停下讲述,看着面前的武大人,笑道:“若师父准许我说,我自不会只用老人、师父这般称谓。” “都听到没?” 武大人扭头看向身后侍卫们,众侍卫们打起精神,各自准备点头。 “这就叫高人。” 众侍卫连声附和,好一阵称赞,让上官婉儿禁不住抬手扶额,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如何?” 武大人关切的问着,“这就克服你那魔障了?” “哪有这般简单,自我习得御气之法,到克服那魔障,用了两年又四个月。” 惊鸿一笔(七)欲幻 那是,拜师后的第三个年头。 上官婉儿也没察觉自己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感觉每日的情形都差不多,每日都是在这山林间感悟、修行,每日都是为了一口饭食添柴烧火。 有变化的,是她的个头与身段,还有那接连不断的感悟。 豆蔻年华忙习武,及笄之年静修行。 溪水畔,竹林间。 阳光斑驳,鸟语不断。 上官婉儿持着那杆铁笔起伏跳跃、辗转腾挪,时而笔走龙蛇,时而点出万钧笔力,笔尖留下道道划痕,身周泛起层层云雾。 待她身形停下,判官笔轻轻划过,周遭云雾瞬间凝出了一幅诗词,但每个字迹尚还模糊、那些气息就已消散。 没办法,功力尚不到家。 轻轻呼了口气,上官婉儿跳去一旁青石上打坐,判官笔横在腿上,闭目凝神静静体悟,不觉林间阴影的变化。 直到。 哞—— 青牛的呼喊声远远传来,上官婉儿睁眼看去,自是见到了那牧童骑着牛在外路过。 “师姐!饭了!” “来了!” 婉儿答应一声,将判官笔背在身后,步履轻盈地追了上去。 牧童也已长大了些,摆脱了那个‘小’字,但性子却越发懒散,躺在牛背上,郁闷地嘀咕了声:“师姐,我糖果吃完了。” 婉儿笑骂:“过几天就会有人来送,你能不能省着点吃!” “爷爷教我的,人生就该及时行乐!” 牧童理直气壮地反驳着:“在我能吃糖果蜜饯儿就可满足的年纪不去吃糖果蜜饯儿,那等我长大吃这些觉得腻了,岂不是此生都错失了这般乐趣!” 婉儿俏脸一黑,骂道:“这般多的歪门邪理,也不见你用在读书上!” “哼哼,师姐这么勤奋练习,能在纸上提笔写字了吗?”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略略略,我能写!哈哈哈哈!” 牧童做着鬼脸,婉儿也是气极,两人围着青牛一阵打闹,让这头老牛差点收不住踹出去的牛蹄。 黄昏时,用餐罢。 老师父坐在门槛上嘬着旱烟,婉儿换了身宽松衣裙,站在院中的长桌前,提起细笔,打量着面前的笔帖。 牧童在旁细细研墨,小声道:“师姐你写不出来就让我写,别浪费这么好的纸张呀。” 婉儿瞪了眼这家伙,后者一阵嬉皮笑脸。 她也知,师弟的每次插科打诨,其实是为了让她放下心底的魔障,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提笔,轻轻舒了口气,婉儿已构思好运笔之势,即将落笔。 老师父缓声道:“莫想太多,专注于手中笔,目光放在你要落笔之处。” “嗯。” 婉儿答应一声,轻轻呼了口气,睁开双眼、手腕低沉。 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幅幅模糊的身影。 ‘圣上有旨!’ ‘上官家流放关外云中。’ ‘婉儿,娘如今只有你。’ 她后退半步,禁不住冷汗岑岑,低头看着自己那颤抖不止的手腕,略微苦涩的一笑。 “师父,弟子……” “不必着急,”老师父不急不缓地道了句,“快了。” “我来!我来!” 牧童在旁跳了出来,接过婉儿手中笔,像模像样地趴在桌子上,开始写写画画。 婉儿在旁看了一阵,道了声:“我去外面走走。” 而后独自走入夕阳余晖中,径直往河边去了。 待她刚走,牧童抬头看向门口那把眉头皱成一团的老人,小声问:“爷爷,师姐这病真能治吗?” 老人微微一叹。 “唉,看她自己了。” “不能在纸上写字也没啥嘛,”牧童嘻嘻笑着,“再说,平时吃饭睡觉又不用非要写字,能看字、认字、说字,那去茶馆给人说书什么的,也能混口饭吃不是。” “人小鬼大,别瞎吵吵。” 老人瞪了眼自己爱孙,慢悠悠起身,背着手走向院门。 “爷爷您去哪呀!” “去找村里的神医聊聊天,你记得把碗洗了再玩。” “哦。” …… 夜风习习,凉风阵阵。 带着几分烦忧的少女,沿着溪旁的林间小路随意漫步,表情多少有些展不开的郁闷。 折一根树枝,在一旁松软的泥土写下几个字样,又将其勾画掉,晃着树枝漫步向前,眼底带着几分思索。 婉儿其实已经明白自己无法提笔的原因,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克服又是另一回事。 前方恍惚有个人影,婉儿抬头看去,却似是那道熟悉又遥远的背影…… “爷爷?” 她轻声唤着,向前快走两步,但一阵夜风吹过,那老人的身影随风而逝。 婉儿低头站在那,表情略有些阴暗,不多时方才抬起头来,嘴边挂着暖暖的笑意,继续走向前。 绕过一片竹林,前方能见到许多掌着灯的农园,还能听道其内传来的人声与笑语。 这里的人民,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日出耕作,日落而归,谈的是远近的小小稀罕事,说的是家长里短的闲散话语,哪管云中被人说是贫瘠之地,也不会在意长安城太极宫中高坐的是男帝还是女帝。 家中母亲每隔几日便会差人送来信件,也会提及诸多族中事务。 他们一家已在云中扎根,靠着经商和买卖地铺,日子红红火火,似已忘记了长安的繁华烟云。 信中还提到,有祖父的故交派人来寻,送来接济的钱银,母亲系数收下,让他们带走了长安少见的物件。 自己躲在这般避世僻静之地,这些仿佛已颇为遥远,与自己没了干系。 “嗯哼哼——” 有意的哼起少许歌谣,上官婉儿心情渐渐舒缓了些。 其实想想,不能在纸上写字,那就不能在纸上写字吧,也没什么影响。 可…… ‘婉儿呀婉儿,你当真甘心这般下去吗?’ 终是,意难平。 走了不知多远,也不知何时踏上的归程;等上官婉儿认出前方院落是自己的住处,那守在门前的小牧童立刻跳了出来。 他禁不住抱怨几声:“师姐!这么晚了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婉儿笑道:“此地既无野兽也无匪患,担心我作甚?” “呃,可你是女子呀。” 牧童挠挠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糖果供应机关人,嘿嘿笑着:“爷爷说了,老弱妇幼,咱们这里可是全占了。” “女子又如何?妇人又如何?” 婉儿微微仰头,淡然道:“本师姐拜师前已是能放倒三四个壮汉,如今他们能沾着我衣服角?” 屋内传来老人的嗓音:“好汉也怕弓弩,功夫深也要躲开机关术,若是自满自足,总有马失前蹄处。” “是,师父。” 婉儿低头行礼,略微鼓了鼓嘴角。 一旁牧童掐腰笑道:“爷爷,师姐不服呢!” 这小家伙又拱火,前几次这般情形,自己当真是被师父修理了几次! “服!弟子心服的!” 婉儿连忙喊着:“师父您别听师弟瞎说,弟子一直将师父您的教导记在心里的!” “晚了。” 老人哼了声:“明日午后,你们两个一起去竹林,为师让你们知晓知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言罢,老人屋内的烛火熄灭。 婉儿瞪了眼那牧童,后者也是小小的苦瓜脸,反瞪了眼婉儿,最后各自轻哼一声,扭头回了各自的屋舍。 第二天一早,婉儿起床早早去修行,小牧童牵着老牛去吃草,老师父却是早早没了踪影。 待他们用罢午饭,赶到了后山竹林。 婉儿好奇地看着这似乎没什么变化的竹林,只是发现了一些竹子是不正常的弯曲状,或是带着浅浅的弧度。 小牧童瞳孔巨震,转身就要溜人,却被一旁伸来、满是皱纹的手掌轻巧捉住。 “师父!这是什么?” 婉儿拱手行礼,好奇地打量着其内的布置,又看到了老师父那绑着麻布的右手,“您没事吧师父?” 老人淡定地笑着:“没事,被划了手……你们轮流进去吧。” “爷爷我不要!” 牧童仰头大喊,言语中满是惧怕。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门道?”婉儿轻轻眨眼,也有了点担心。 老人一句:“你怕了?” 婉儿顿时挺胸抬头,拿了根竹筷串起简单束起的长发,绑紧了袖口,一袭薄裙长裤,脖颈白皙凝脂,身周又有淡淡气息环绕。 运转气息,心念口诀,眼入笔势,迈步向前! 这似乎是某种阵势。 上官婉儿刚踏入地上画下的那道浅痕,就察觉到了此地气息按某种规律不断变化,进入其中又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她素手一翻,判官铁笔入手。——这也算是师门祖传戏法。 屏息凝神,脚下不觉踩中了某物。 嗖! 细微破空声自左侧而来,婉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判官笔端在右手,左手轻巧抬起,两根纤指稳稳地夹住了袭来的竹棍。 师父的考验,就这般? 嗖嗖嗖嗖! 林间竹叶一阵颤抖,上官婉儿面色大变,身形连忙向前俯冲,躲开一旁飞射而来的箭雨,正前方忽有寒光袭来,两把大刀一高一低划来。 她纤腰发力,气息缠绕自身,身形兜转横跃,堪堪在两把大刀中间划过,一缕秀发却被刀锋斩断。 阵外的牧童失声喊道:“爷爷,你用的真刀呀!” “假物有何用?” 老人负手而立,眼底无波无澜:“这般只是简单的阵势,若她都无法应对,也就不必邹虎此阵,今后去连累旁人。” “这……” 牧童反手抱住老人胳膊,急道:“您可就我一个亲孙子!不会也让我进去吧!” 老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声道:“就那两把刀是开刃的,让你师姐紧张起来,后面的刀剑都未开刃,暗器用的都是沙包。” 牧童稍微松了口气,又用一种满是之意的目光注视着亲爷爷。 老人撇撇嘴:“毕竟收了上官夫人好处的嘛。” “原来如此。” 牧童松开老人的胳膊,神气的掐了会腰,“那我就去试试,给师姐一点压力。” 竹林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响声,随后便是一阵安静。 不多时,婉儿捂着肩头、腹部,灰头土脸地自竹林侧旁爬了出来,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牧童小脸当时就白了。 老人缓声道:“调息去吧,仔细体会。” “是,师父。” 婉儿应了声,擦了擦嘴角,去一旁大石上盘腿打坐。 老人那慈祥和蔼的目光,顿时落在了牧童身上,后者的小脸瞬间煞白,扭头就要跑,却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手稳稳抓住。 “爷爷,您只有一个孙子!” “若不成器,要之何用。” “不要……哇啊——” 那晚,牧童的惨叫声在竹林持续了好一阵,让一旁打坐的婉儿笑得人仰马翻,默默将水囊自腰间解下,喝了口此前特意调配的红汤汁。 …… “若说身法,并非全凭脚力,要学会随气而动,御气而行。” 竹林前,老人为上官婉儿和牧童演示着如何躲避袭击。 时而奔走如风、只留道道残影,时而若游鱼自溪涧玩耍、瞬息调转身形,时而登高而起、抬手摘下一叶竹片,随手又将竹片掷出,贯入一旁竹木之内。 婉儿看的如痴如醉,那牧童看的昏昏欲睡。 不多时,老人让婉儿尝试御气行走,打发牧童继续放牛去了。 “唉……” 老人看着牧童的背影,略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道:“师父,要不要我劝劝师弟多上进些。” “不必多劝他,这样挺不错。” 老人负手走了两步,叹道: “我曾严苛要求他父亲,最后也没换来什么。 婉儿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有限,哪怕你是旁人眼中的高手、强者,或是文豪、大家,都不过是当权者手中兵刃罢了。 想在这世上清者恒清,便只能躲开这个繁华俗世。 若想在红尘逍遥,清浊都不免沾身。” 上官婉儿仔细思索,低头行礼:“弟子受教了。” “慢慢练吧,”老人笑道,“等你能在此阵中不伤分毫全身而退,身法就算你小成了。” “是!” 上官婉儿定声应着,目送老师父缓步离开,目光满是坚定。 忘记此前,重学身法,以气御之,其实并非易事。 最初几个时辰就宛若蹒跚学步,百般尝试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上官婉儿很快摸到诀窍,先在竹林边全速奔跑,等自己速度达到极致,尝试去驾驭身周的清风。 如此一来二去,摔了七八次、撞树十多次后,她已是能在林间如意穿梭。 她将心神沉浸其中,却是觉得分外有趣,一边琢磨、反复练习,身法一道却是突飞猛进。 不过数月,上官婉儿已可自竹林阵势中全身而退。 这般进境也让上官婉儿颇感惊讶,更是勤加练习,又不断给自己增加难度。 这日,师父喊她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上官婉儿,嘬了口旱烟袋。 “徒弟,这么着急出师吗?” “弟子没有半点着急!”上官婉儿顿时急了,“弟子本领差得很,也想多在师父身旁孝敬。” 话肯定是要这般说。 “孝敬什么?我是看在你娘送东西的份上教你本事,”老人扣了扣旱烟,“若是能教你的都教完了,你不走我都要搬家。” 婉儿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师父……” 老人缓声道:“你这身法进境,当真有些让人惊异,来,与为师比较一番。” “弟子不敢与师父动手!”婉儿低头呼喊。 “就比比看,谁先点到对方后背。” “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婉儿抬起头来,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老人也是气乐了,将烟袋一方、绑紧了袖口和腿管,缓缓吸了一大口气,有些萎缩的身形竟散发出逼人的威势,竟有了一点雄壮之感。 婉儿额头挂满黑线……师父您还能换画风的! 老人抬手打个手势,用低沉的嗓音道:“请出手!” 一旁牧童已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端着凉茶,差点就起来喊一声‘打起来打起来’。 婉儿走到老人身前数丈外,拱手行礼,随后身形突然朝左侧窜去,快若一阵风、动若御风行,一个折返手指点向老人背后。 老人微微皱眉,脚下一动、身形前冲,迂回折返抓向婉儿的脖颈。 这两道身影在并不算宽敞的小院中左右横挪、前追后赶,渐渐竟只能看到道道残影。 一旁牧童看的目光有些呆,都忘了嗑瓜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此前错过了什么…… 这般本领若是早练成了,去逛街买东西,还用给钱?这不是看到什么就拿什么,还能扭头挑衅几声‘你追不上我吧’。 少顷,两道身影同时停下,却是已交换了位置,背部相对。 老人微微一笑,右手慢慢抬起,手指捏着一根竹簪;婉儿的长发随之滑落,那三千青丝如瀑垂落的情形,给小牧童留下了深刻的童年印象。 婉儿右手也慢慢抬起,捏着一只长命锁吊坠,禁不住眨眨眼: “师父,您怎么还戴这个?” 老人瞬间破功,转身冲过来,一把将吊坠夺了回去,骂道:“这是你师母给为师的定情信物!你什么时候从为师脖子上摘下去的?” “就……刚才……” 小牧童小声嘀咕道:“那怎么判,平手吗?” “怎么能平手!” 婉儿笑道:“师父肯定是让我了。” “你赢了。” 老人缓缓吐口气,走回门前坐下,点亮了烟锅中的烟叶,在那叭叭抽了起来,许久没说话。 婉儿与小牧童对视一眼,后者低头磕瓜子。 她多少能体会到师父的心境,凑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随手挽起长发,静静等师父开口。 “没想到,我还收了个天赋不错的弟子,”老人缓缓叹了口气,“你今后的成就,应当是在师父之上。 为师如今能教你的,也就是笔法了。” “师父,我莫非天赋就在这辗转挪移上?” “确实是少有的天赋,”老师父笑道,“老夫当年练到像你这般,少说花费了数年光阴,不过你还需将这般天赋用在正途上。” 婉儿定声道:“师父您放心,弟子绝不会做有违忠义之事!” 老人摆摆手:“让为师想想,该如何帮你破开无法书写的魔怔,歇息去吧。” “是,师父。” 婉儿躬身行礼,与小牧童各自回屋。 老人坐在那愣神许久,很快就是微微一叹,嘴角带出少许微笑。 惊鸿一笔(八)掷笔 那天,婉儿已察觉到,自己应该快要离开这个生活了数年的村落了。 她心底满是不舍,以至夜里辗转难眠,起床时又带着笑脸,就当无事发生,继续在林间修行,与牧童玩闹。 又过了半个多月,村里面的几位老人聚在小院中,跟师父商量了许久,最后像是定下了什么计划,一同去了竹林处。 婉儿踮脚巴望了一阵,也只能在家中等消息。 果不其然,半天后的黄昏时,师父就将自己喊去了竹林。 林间弥漫着淡淡的白雾,那几位老人家已没了踪影。 老人道:“婉儿,为师跟几位老友商量着,帮你做了个这个阵势,这是一个困敌用的幻阵。” “幻阵?” “不错,借幻阵主动勾出你的魔障,或许可以给你直面心底那份魔障的机会。” 老人目中带着几分犹豫,低声道:“此法虽推敲着可行,但危险重重,你若踏入其中,心境被毁,这几年学的本事就全毁了。 能否用笔墨纸砚书写,对你可有这般重要?” “重要,”婉儿毫无犹豫地就道了声,“弟子愿意一试。” “你且在此地坐半个时辰,考虑清楚,”老人道,“若你想入内再入内,为师回家等你,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弟子遵命。” 婉儿答应一声,面对着竹林老老实实坐下,拿出水囊喝了口,开始调息静心。 等老人负手飘然而去,婉儿拿出了自己的判官铁笔,握住笔杆静静等待半个时辰。 她并未注意的是,一缕白雾已在她身周缠绕…… 隐隐的,婉儿仿佛听见了有人在自己耳旁说着什么。 ‘爷爷,真的是师姐的原因,上官丞相一家才会被流放吗?’ ‘这些事莫要胡说,你师姐那年只不过是个孩童,做了什么她自身也不会知晓。’ 师父和师弟?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不由低头看着自己掌心,握紧了那把判官笔。 她‘站’起身来,没有多等,迈步进入了林中。 白雾骤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她浑身戒备时,已是漫过她身周,前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宅院。 这是,上官府? 上官婉儿驻足凝望着,心底却已明了,这是幻阵的幻象。 再幻象里看一眼也是好的,只要记得这些都是幻象,是自己记忆折射而出的影像,不要迷失在其中就是了。 婉儿轻轻叹了口气,心念刚动,那宅院已是迎着她飞来,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前院、中堂、回廊、后园…… ‘娘,爷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后院的华厅中,几位穿着打扮富贵细致的妇人注视中,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奶声奶气地问着,手里还端着一只剥成了‘被兔子啃’般的瓜果。 几位妇人掩口轻笑。 婉儿站在一旁看着这般情形,看着那时那般明艳年轻的母亲,不自觉鼻尖有些泛酸。 ‘爷爷忙完政事就会回来了呀,只是你不可多吵扰爷爷,让爷爷好好休息才是。’ ‘我就给爷爷吃果果。’ 几位妇人笑声更大了些,各自夸奖这孩童聪慧懂事。 白雾缓缓弥漫,画面悄然消散,身后仿佛又传来少许响动。 ‘来,爷爷教你如何写大字,这是横……撇……’ 婉儿身子轻轻一震,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的白雾缓缓退却,显露出一处带着淡淡清香的书房。 那个孩童嘻嘻笑着,将手上沾的墨抹去一旁老者的胡子上,换来那老者笑声中仰头闪躲。 ‘莫要浪费这般好墨,呵呵呵呵,爷爷也没存太多这般墨。’ 婉儿轻轻咬着嘴唇,那般画面隐于白雾中。 一场热闹的欢宴迎面而来,宾客们聚在一处圆桌旁,看着那还不如桌子高的孩童,站在椅子上,提着小笔、像模像样地写下一段贺词,周遭想起了轰鸣的掌声。 ‘厉害!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当真是有令祖父之风!’ ‘婉儿再过几年,定是咱们长安城的笔法大家!’ ‘哈哈哈,谬赞、各位谬赞了,孩童涂鸦罢了。’ 爷爷在旁扶须笑着,虽然嘴上说着谬赞,但笑声是那般响亮。 而那晚,那个孩童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 婉儿看着这一幕幕,此时却只能低头一叹,却也知晓那些曾给了自己莫大信心和鼓舞的夸赞,不过是吹捧罢了。 他们称赞的是祖父所处的位置,是他头顶的乌纱帽罢了。 这般画面持续了许久方才消散,到了夜深人静,那个孩童迷迷糊糊爬起来,拿着毛笔开始写着自己仅会的几个字词。 画面轮转,一晃已是过了一两年。 其他孩童在窗外玩耍,那穿着华美小裙的女童却坐在椅子上晃着脚,屁股底下垫着几层软垫,像模像样地端着毛笔,在面前的纸上临摹着祖父的笔帖。 四平八稳,盛世风范。 这是祖父被人称赞的笔法,此时在她笔下已是初见其行。 ‘我家婉儿怎么不去跟他们玩耍?’ 爷爷负手走来,笑呵呵地问了句,低头看着桌上的字迹,笑道: ‘你学写爷爷的字倒是惟妙惟肖,但这字迹不是你这般一点点描出来的,那是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写就的。’ ‘可是爷爷,我手劲小、手也小,没办法晃开呀。’ ‘来,爷爷教你如何写小字,’那华服老者温声笑着,‘你这当真是老天爷给的天分,像其他孩童,此时能写几个字?’ ‘嘻嘻嘻。’ 书桌后,华服老者将女童抱在怀中,把着她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一个个俊秀小字。 正是这些字、正是这些字…… 婉儿闭上双眼,胸前轻轻起伏,浑身有些震颤。 周遭白雾宛若旋风般,将一幅幅画卷在她身周展开。 那是没日没夜的练笔、运笔,那是茶余饭后的琢磨,那是周围越来越多人的称赞声。 她写的简单笔帖被人挂起来、裱起来,明明都不知那些字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却只顾得不断去书写。 一直到那日,一幅笔帖出现在自己桌子上,一旁仿佛有个声音在嘀咕: ‘若是小姐能将这幅笔帖临摹下来给上官大人,上官大人定会很开心吧。’ 那个已颇为老成的孩童,像模像样地打开了面前的笔帖,看着其内那些有些近乎于祖父的字迹,读了半天也没读懂其内的含义。 什么,阴阳颠倒,什么天下地覆,什么傲凰压凤。 上官婉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她看着画面中的女童在熟练的研墨,将纸张平铺开,压上镇纸,端起笔锋,仔细琢磨。 而在这女童身周,一道黑影忽隐忽现,仿佛在不断低声说着什么。 ‘写啊婉儿……’ ‘将这幅笔帖写好,上官大人怎么可能会不夸奖你?你最近,不是一直见不到上官大人吗?’ ‘婉儿,你能写好的对吗?’ 周围一片灰蒙蒙,那女童已想好如何运笔,小手缓缓落下…… ‘不要!不要!’ 灰蒙蒙的雾气中,有道身影冲了出来,将那团忽明忽暗的黑影撞散,一把抓住了女童的胳膊,紧紧攥着。 ‘会害死爷爷,会害苦大家!’ 此时,站在一旁的婉儿已不禁咬紧了嘴唇。 她知道拦住小女孩的是谁。 她穿着绑紧了袖口的武行衣衫,刚张开的身形已初现女子的轮廓,简单绑起的长发…… 是自己啊,来云中三年后的自己啊。 女童被人抓住胳膊浑然未决,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纸张。 她身后的少女紧紧攥着女童的胳膊,眼眶已满是泪水,身体在不断轻颤。 一旁注视着这一幕的婉儿,却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幕,想迈步向前,又感觉双腿如灌了铅。 这般画面还未消失,另一侧突然传来些许响声。 婉儿扭头看去,却是自己在书房外路过时,偶然见到的一幕…… ‘上官大人,您贵为宰相,当朝除了您就没人能说上话了,如今陛下无心朝政,内外事由都有一妇人决断,这成何体统?’ ‘上官大人,国之不国,必生灾祸!’ ‘唉,这还要咱们陛下说了算,本官怕也做不得什么。’ 这般画面消退,下一幅画卷已飞来。 紧闭的书房大门,将手中茶杯摔在地上的爷爷,还有怒斥声。 这是……这是…… ‘放心,陛下交代之事我自会办妥当,绝不能辜负圣恩。’ ‘对,必须给上位者一点颜色看看!’ ‘爷爷!’ ‘来人将婉儿抱下去,莫要让她来书房吵扰!’ 突然闪过的这几幅画面迅速变淡,只留下了另一侧,那被握住了手腕的女童,无法落下的笔杆。 不过是幻象,不过是幻象…… ‘婉儿?’ 一声轻唤自身后传来,上官婉儿猛地转身,看到的是那家熟悉的华美奚车,看到的是其内走出的官服老者。 爷爷? 老者那疲倦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微笑,向前快走了两步,张开胳膊。 婉儿正有些不知所措,腿边已跑过去了一个三岁孩童,欢笑着被老者抱住,高高举了起来。 ‘爷爷你终于回来啦!’ ‘走,爷爷带你去写字。’ “爷爷……” 上官婉儿呢喃着,突然感觉手上少了什么束缚,背后那幅一直未动的画面中,那浑身轻颤、武行打扮的少女缓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那道黑影,在左右闪烁、在不断低喃: ‘写啊婉儿,这是能让你祖父开心的笔帖。’ 上官婉儿攥紧手中判官笔,双目瞪圆、其内泛起些许红晕,咬紧了牙关。 她豁然转身,注视着那道黑影,嗓尖发出一声宛若低吼的“滚”字,手持判官笔、身形猛然前扑。 周遭画卷迅速消散,书桌旁的女童落下了第一笔,上官府的宅院瞬间坍塌。 唯有那道黑影,在狞笑着、狂笑着,化作有些模糊的男人身形,在黑暗之中飘忽闪躲。 上官婉儿身形御风而起,手中判官笔甩出道道墨影,将那黑影不断击碎,却有更多黑影不断现行。 ‘你写啊婉儿。’ ‘这是能让你爷爷开心的笔帖。’ ‘奉陛下旨意,搜查上官府各处!机关师勘察此地是否有机关密室!’ ‘上官仪!这些你该如何解释!’ ‘上官仪今日斩首,上官家上下流放云中!’ 上官婉儿握紧手中铁笔,仰头看去,漫天尽是阴云,前路鬼影森森,但她向前迈出了一步,毫无犹豫、毫无迟疑的一步。 这魔障就是自己的怯弱; 这魔障就是自己的闪躲。 王权斗争,官宦横死! 若爷爷的死是自己所写那幅笔帖导致,那自己就去给爷爷洗掉这份冤屈;若上官家是因那幅笔帖而衰败,自己就去找回这份兴盛! “你们……” 上官婉儿呼吸轻颤了几下,却又迅速恢复悠长醇厚。 “你们这般利用一个孩童算什么!” 一缕缕白雾飞来,自她身周环绕,那衣物凭空化作墨边翠竹,手中铁笔挥舞,已是打出道道笔影,身随笔影而去,撞破道道阴影! 篆法·疾势! 飞白·藏锋! 章草·横鳞! 森然鬼影接连被破,道道凶影挡不住她前冲的身姿。 ‘婉儿你要记住,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 ‘用笔、识势、裹束,三者兼备,然后成书……’ 过不知多久,战不知几何。 一直到再无黑影现行,一直到林间云雾消退,一直到一束月光洒落在她身上,上官婉儿有些脱离地坐在地上,怅然若失。 母亲。 师父。 爷爷…… “傻孩子,折磨自己这么久,该放过自己了。” 一声轻叹自前方而来,林间转出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注视着上官婉儿。 他对上官婉儿微微摇头,带着几分和煦的微笑,抬手对上官婉儿轻轻一点,身形随之缓缓消散。 竹林外,坐在那已半天没动的上官婉儿慢慢睁眼,眼眶中浸润着少许泪水,眼前的竹林已没了半点云雾。 她听到了少许声响,手中铁笔出现了一丝丝裂痕,其内显出了一抹翠绿。 只是稍微用力,那铁皮簌簌而落,一杆翠玉笔杆落在她掌心,被她紧紧握住。 入手清凉,其锋松软。 惊鸿一笔(九)面妆 “大抵,我修习笔法的过程就是这般。”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表情有些黯淡。 自然,回忆归回忆,讲述是讲述,一些不能讲出来的细节,比如那笔帖、自己心底暗下的决定,还有自己除却笔法之外的那些本领。 她道:“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这个……” 武大人沉吟几声,看着面前这个镇定自若、毫无半点怯场的美丽女子,眼皮禁不住跳了几下。 “上官姑娘如何学来的笔法,此事我是知晓了,但这……这个……” 武大人扭头问了声:“我要问什么来着?”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武大人站起身来,对上官婉儿露出和蔼的笑容,言道: “此时已然入夜,姑娘先用些餐食,赶紧练习几遍书帖。本官去找人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如何盘问你、咳,该问姑娘些什么问题。” “大人尽管问便是,”婉儿笑道,“我定知无不言。” 武大人含笑道:“难得上官姑娘如此深明大义……” “晚饭还请多些餐食,我明早不易用饭。” “对,对,要面圣还是空腹喝些流食为好,”武大人挑了挑眉,让众侍卫守好此地,背着手悠然而去。 心情显然没了此前那份慌乱。 刚出门,武大人就故意大声喊了句:“若是查验无误,就把上官姑娘的那杆笔送回去!这杆笔对上官姑娘重要的很,莫要擦损了!” 一旁自有侍从应答,上官婉儿此前被拿走的玉杆长笔再次被捧了回来。 握住这杆笔,上官婉儿目中流露出少许笑意,坐在那久久没有言语。 …… 半个时辰后,回返太极宫的奚车上。 上官婉儿闭上双眼,微微松了口气,又立刻打起精神,打开武大人给的字帖,拉近一旁的机关灯盏,细细品读着。 这是那位所作? 此前她与武大人最后那段对话,却不经意间在心底流淌。 上官婉儿在找寻,自己所说的托词哪里有破绽,毕竟后面的这些话语,已是半真半假。 那武大人问她最犀利的问题,无外乎那句: “上官姑娘,你这笔帖是如何流入的长安城?” 这是整个计划最容易出破绽之处。 上官婉儿的回答也算严谨,只是说偶然之下,有长安亲友前去关外探望,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书帖,将其带回长安,方才有了后续之事。 那亲友是谁,上官婉儿自是能准确说出,武大人也已连夜派人去查。 对方如何应对,那就非上官婉儿可控了。 想必那位李大人已是做好了所有安排。 真说起来,那李大人着实有些聒噪,又想着计划十全十美,又想着自身不承担半点风险,说得一口漂亮话,却总是把旁人当傻子。 眼前荡起少许涟漪。 许是在武府讲述此前之事,让她心神一时间也有些难宁,不由又回忆起了过往这几年的种种。 那日,她自竹林破了魔障,回返小院想与师父和师弟分享喜悦,却只见此处空空荡荡。 留给她的,是一封书信,以及一个小小的布包。 按信中所说,师父料定上官婉儿今后必不会居于云中,不想自身行迹暴露,见上官婉儿已克服心魔,便自带着孙儿离去。 不必去寻,也不必挂念。 他们师徒缘分一场,不过是看在金银财物之上,本是不愿再收徒结下缘法…… 上官婉儿记得,自己当时颇为平静,心底泛起浓浓的不舍,这不舍又化作了少许感慨。 她对着茅屋行了一礼,站在院中伫立许久,回了自己屋舍睡了一觉,第二日又做了一餐饭食,坐在堂前等了一日。 待黄昏时,门外传来车马声响,却是得到师父通知的母亲,带人接她离开。 “婉儿!” “娘,”婉儿温婉的笑着,“我没事了。” 自那开始,她就再没见过师父与师弟。 来长安之前,婉儿带了些布匹粮食去那山谷中的小小村落,又回小院看过一次,因长久无人居住,已是完全破败了。 师父当真如他说的那般,只是看在金银财物的份上,才这般教导指点她吗? 上官婉儿是不信的。 自师父处回家,婉儿招来笔墨纸砚,提笔运笔时手腕轻颤了下,而后便没了其他异样,已可四平八稳地在纸张、布帛之上写下俊秀的字迹。 接下来的两年,上官婉儿醉心笔法、不忘修行御气之法,笔力突飞猛进,常有亲友前来求几幅字迹。 上官婉儿瞒着母亲,暗中调查着当年之事。 她心底时刻会浮现出三道黑影,其一便是那已记不起形貌、在自己耳旁不断言说,让她临摹祖父笔记的男人。 云中离长安太远,上官婉儿虽尽力打探,依然寻不到这人半点蛛丝马迹。 若说有人设计陷害上官家,这人自算是元凶之一。 她的笔帖渐渐流传出去,在云中也得了些声名,家中也因此多了一笔进项。 虽然比起母亲经商得来的财物,这些只是锦上添花,但上官婉儿本身还是颇为满足的。 总算能直接帮到母亲。 上官婉儿与母亲最初并未在意字帖的流向,一直到麻烦找上门。 那日,她正在后院练字,母亲却忧心忡忡地赶来,将她拉去了角落,小声问: “婉儿,你与为娘说实话,你可是跟李家联络了?” “李家?” 上官婉儿不明所以:“娘,孩儿近年一直在家中,外出游历也只是去了近处探寻景色,书信都未曾寄过半封。” “唉,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有些焦虑,在她面前来回踱步。 上官婉儿有些不解,忙问:“娘,这是怎么了?” 母亲叹道:“李家有个大人寄信过来了,说是过些时日,要过来看望咱们。” “哪个李家?” “自是长安城原本的李姓,那个李家。” 母亲言语中有些忌讳,低声道:“他们所来定不只是探望咱们这般简单,你且在后面躲着,稍后莫要露面。 “唉,咱们都已流落关外,却还是逃不开那座机关之城。 “若不行,咱们就朝西面再搬远些,让他们寻不到咱们。” 上官婉儿安慰母亲几句,让母亲莫要太过担心,自己却是一连数日都在思索后续会发生何事。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 深夜时分,后院的犬吠吵醒了上官婉儿,前院多了一只只火把的光亮。 她提着笔杆便冲了出去,还未到前厅,就被匆忙赶来的侍女拦下。 侍女低声道:“小姐,夫人让您先去隔壁躲起来!” “这是我家,为何要躲?” 上官婉儿反问一声,绕过侍女、提笔向前,风风火火闯到了前厅,见到了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 “婉儿?你怎得这般就过来了?” 母亲立刻迎了上来,对上官婉儿连连使眼色,呵斥道: “还不快退下!莫要冲撞了贵客。” 那被众多护卫环绕的身影却已转过身来,露出几分和煦的微笑,开口就是一句:“这就是昔日上官兄的掌上明珠?” 上官婉儿微微皱眉,却是对此人没有半点印象。 此时想来,自己当时之所以冲出去,其实是存了几分妄想;妄想再见到那个,昔日曾将那幅笔帖放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临摹的仇家。 可惜并不是。 这个李大人,也只是个精于世故的官场老手罢了。 这位自关内赶来的大人物与她彻夜相谈,自说自话的定下了一则计划。 那人说: “令祖父惨死于女帝之手,我等虽欲搭救,却无力回天……唉,婉儿侄女,你可有为祖父报仇之心?” 那人还说: “如今朝野上下,百官有怒而不敢言,有怨却不敢提,只求有正义之士能挺身而出,只求有一二英豪能伸张正义! “我听闻,侄女你身手不凡,又有一幅可惊鬼神的笔法。 那女帝又偏爱笔帖……” 那人甚至不惜撕破脸皮: “侄女,上官家与我都是相熟之人,云中也有听命于我的诸多义士。 “若侄女答应此事,我自可护你家人周全,给他们此生荣华富贵。 “上官家昔日如何,今后还会如何!” 这人…… 上官婉儿差些忍不住反问一句,若她不答应又会如何。 其实这话不必多问,对方就是以自己家人在做威胁。 这就是,爷爷拼上性命,也要护持之人吗? 门外,母亲对自己不断摇头。 但上官婉儿只是思索了一阵,目中满是亮光,起身看着那人,低声道:“我去长安城,为我上官家讨回一个公道。” 这位李大人明显有些喜出望外,怔了几瞬,方才起身连说几个好字。 …… 奚车轻轻震颤,其外已传来了一声提醒:“上官姑娘,已至宫门,还请跟侍卫回住处。” 婉儿心底的波澜被迅速抚平。 她提着裙摆,步伐轻盈地跳出奚车。 又听武府的侍卫道:“上官姑娘,我家大人叮嘱,您今晚还是多多练习下笔帖,明日万不可出什么差池。” “让武大人放心就可,我会的。” 上官婉儿道了声,将那幅笔帖端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入宫门,被侍卫引着,贴着宫墙漫步远离。 太极宫的夜晚十分安静,各处灯火明亮,却又显得什么生气。 回到自己所住的阁楼时,还能听到那两个小宫娥窃窃笑声,让上官婉儿心情明亮了许多。 回忆往事,总不免有许多遗憾与不顺心之处。 忽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上官婉儿略微扭头看去,所见却是墙角阴影,那里似乎有道身影。 武大人派来的? 还是李大人派来的? 不管是谁,上官婉儿刚调整的好心情顿时被毁了大半。 她未动声色,推开阁楼们进去,招呼那两小只准备沐浴的热水,走去书桌后开始练习手中的笔帖。 上官婉儿仔细看了眼已放在床边的衣物和首饰盒,并未有旁人打开过的痕迹,研墨提笔,笔走龙蛇。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但上官婉儿练习了几遍笔帖,尝试了几种不同的运笔方式,沐浴之后早早睡下,却是没有任何异样。 半夜。 云中边界,那座还算繁华的城镇。 如闷雷般的马蹄声惊扰了此地居民,那滚滚烟尘遮起了有些黯淡的月光。 一队队兵卫翻身下马,举着火把、扶着腰间长刀,将此地占地最广的那家大院团团围了起来。 挂着‘上官’门匾的大门前,几名将军皱眉凝视,一人道: “敲门!此刻开始,不要放走半只苍蝇!” “是!” 众兵卫齐声答应,这大院中虽灯火通明,却毫无声息。 …… 鸡鸣晨鼓。 太极宫金顶被阳光点亮,长安城已是人声喧哗。 外围角落的阁楼中,两位宫娥已是早早起身梳洗,互相为对方整理衣襟,早早在上官婉儿榻前候着。 不多时,那两位管教大人带着两队宫娥抵达此处…… 她们几乎是将上官婉儿自床上拖下来,抬到了梳妆台前。 上官婉儿眼都未能睁开,打个哈欠的功夫,面前已摆满了铜盆、布巾、药皂、漱口水、玉梳、胭脂、腮红。 那位体态丰腴的管教婆婆抬手示意,围着上官婉儿的七八名成熟宫娥各自挽起袖子、蓄势待发。 吓的旁边采娥采霁紧张不已。 那管教婆婆手掌落下,数名宫娥齐齐向前。 “等会儿!” 上官婉儿睁开惺忪睡眼,朗声道:“你们怎么折腾我都可以,但不要给我画你们这种红扑扑的面妆!脂粉掉到笔墨中,惹怒了陛下拿你们是问!” 众宫娥顿时气势弱了几分。 管教婆婆笑了声,淡然道:“姑娘太小瞧我们宫内的脂粉,动手!” 周遭宫娥带着几分笑意盈盈向前,顿时将坐在铜镜前的上官婉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人沾水为她洁面容,一人跪地剪她发梢,一人为她清洁脖颈; 一人端来云鬓画作,在她身后不断比量;一人捧来袅袅熏香,让她多带几分香气。 又有宫娥为她轻轻撩起睫毛,细细描画眉角,还有个不死心的宫娥,总是试图在她嘴角点两颗时下长安最流行的红痣。 待众宫娥含笑退去,上官婉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怎得,就跟自己今日要出嫁一般。 “大人,”采霁端来首饰盒,将那名贵木材打造的木盒打开,露出几杆玉簪,“您要戴哪个?” 上官婉儿却笑道:“放下吧,我来挑拣,你莫要过手了。” “是,”采霁柔声应着。 上官婉儿看着盒子中的几根玉钗,淡定的拿起了翠绿的那只,慢慢插在盘起的发髻中,对着镜子照了照。 侧旁注视着这一幕的管教婆婆,略微松了口气。 “何时面圣?” 上官婉儿如此问着。 管教婆婆道:“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可去殿外候着。” “那这么早打扮作甚?” 上官婉儿轻声埋怨着,起身去了书桌旁。 采娥立刻跑了过去,为上官婉儿研墨铺纸。 上官婉儿握着玉杆笔,略微酝酿,提笔书写。 一只只方正大字自她笔下跳跃而出,初看觉得并无多少出彩之处,但盯着看一阵,那些字迹宛若活过来一般,宛若其内有道身影翩然起舞,那横撇挂钩,宛若舞者伸展的肢体。 写完一幅,她似乎还觉得有些不满,将白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又再次提笔。 “逆锋起笔,最能得势。” 她喃喃自语,笔下龙腾蛇跃,嘴角含笑、目光明媚,似是颇为得意。 一旁有宫娥捡起纸团,低头匆匆离去,将纸团交给了一名侍卫。 上官婉儿提笔书写,全神贯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般细节。 时辰在她笔尖悄然溜走。 …… 武府,几名侍卫匆匆跑来,将已平展开的纸张双手捧到桌上。 正在一旁张着胳膊,任由几名侍女穿戴官服的武大人眉头微皱,仔细盯着纸张看了一阵,扭头吆喝: “来几个懂行的!”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学究顿时被侍卫带了过来,围着那纸张看了阵。 “妙、妙啊!” “武大人,这幅墨宝若能复原,定能卖上一个高价!” “这运笔、这巧思,笔锋好似刀剑,却又有一股绵柔不绝之意境。” 穿戴整齐的武大人,背着手凑了过来,摸了摸八撇胡,小声问:“那照几位先生之见,写这幅字之人,此时心态如何?” 众人立刻道: “方正。” “平和,但平和之下带着几分欲要喷薄的意气。” “是个年轻人所写,有些笔锋处理还不够圆润,但这般更显珍贵。” “这么说,”武大人摸着胡须微微一笑,“这人此时此刻,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喽?” 他目中划过几分笑意,转身走向门庭,又开口呼喊:“关外可有消息传来?” 有身着铠甲的男人在旁禀告: “大人,尚无消息传来! “但大人不必担心,先有机关术士赶过去,昨日又有八百里加急快马,外加十二站飞鸽传书,您的指示绝对送到了,此时必已将那家人带回军营。” “好!” 武大人轻笑几声,迈步下了阶梯。 “备车,入宫!” 惊鸿一笔(十)帝韵 太极宫,外围。 “上官姑娘,时辰差不多,您该去殿外候着了。” “嗯,”上官婉儿答应一声,停下笔杆,又抬手伸了个懒腰,“武大人可进宫了?” 一旁等候的宫娥道:“武大人应该已入宫了,奴婢不知此事。” “多谢。” 上官婉儿答应一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从未有今日这般精致妆容。 她闭目凝神,轻轻呼吸,一缕缕气息自各处汇聚而来,她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门前已有两排侍卫静静等候。 临出门前,上官婉儿看向采娥与采霁,笑道:“这两日劳烦你们照料了。” “大人您客气了,”采霁小声说着。 “大人,”采娥做了个鬼脸,“祝您马到功成!” 上官婉儿笑眯了眼,迈步去了侍卫的队列。 侍卫齐步前行,上官婉儿就跟在侍卫之后,自这宫墙边缘出发,沿着那接连不断的白玉围栏,朝最高处的金殿赶去。 在这太极宫中站得越高,回看长安城时,景色越显壮观。 上官婉儿似乎并无半分紧张,时不时会眺望长安之景,看着那些漂浮于空中的机关坊镇,看着各处坊镇之间穿梭的奚车与花船。 她还没机会好好领略一番机关之都的繁华。 临近金殿,行到了金殿正门外的台阶前,又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上官姑娘!” 武大人含笑迎了上来,身着官服的他,此刻也有了几分富态之外的威武。 “辛苦上官姑娘,稍后拜见陛下,可莫要失了礼数,也莫要太过慌张。你此前练的字我看了几幅,正常发挥,肯定没问题!” 上官婉儿含笑道:“多谢大人。” “对了,上官姑娘。” 武大人微微眯了下眼,含笑道:“之前没多问你,本官就擅自做主,命人去将你的家人请去了边关军营。 “上官姑娘,好好献笔帖就是了,不用担心其他事。 “若是得了陛下欣赏,上官姑娘家人自可一并接来长安。” 他说这话时笑容有些僵硬。 “大人,”上官婉儿面露不满,抬头注视着武大人,“我家人可安好?” 武大人笑着点点头:“自是安好,一个不缺。” 他看似表情全无破绽,但正是刻意强调的‘一个不缺’,让上官婉儿心底没了疑虑。 应该,是关外的消息还未传来,这位武大人尚不知那边发生了何事。 上官婉儿并未多说什么。 正此时,就听大殿门前传来一声呼喊: “陛下有旨!宣!上官婉儿进殿!” 武大人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上官婉儿微微点头,双手端在腹前、挺胸昂首,走到那宽阔的台阶边缘,目不斜视、迈步而上。 她嘴角,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意。 临来长安,家中已进驻了李大人的诸多护卫,他们乔装打扮成护院、仆从,名为保护、实为监察。 但不知是那位李大人太过自信,还是自心底就瞧不起她们母女,竟不曾调查他们上官家在关外这么多年,到底经营了多少产业。 又是凭的什么,于云中那般多匪徒乱兵之地,护住这些产业。 这就是这些‘大人’的世界吗? 尔虞我诈、不得安宁,满嘴仁义道德、满肚龌龊伎俩。 终究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端着双手,每一步落下,身周仿佛出现一重画卷。 步步落下,画卷重重。 上官家一夜遭劫,前朝宰相被斩; 前往云中的艰难路途,年少的孩童蜷缩在母亲怀中,嘴唇干裂却灌不进水食。 初抵云中,上官家艰难扎根,那孩童被困在自己搭建的阴影中;是那个日渐憔悴的上官夫人,将这孩童自阴影中一点点拉出来。 求学的草庐小院,修行的竹林阵势; 坐在青牛上欢笑的牧童,坐在门前吧嗒着旱烟袋的老人。 林中冲破重重阴影的少女,铁笔洗净铅华凝成的玉杆。 登门造访的‘大人’,滔滔不绝讲述的大义。 不舍的母亲,决然的女子,临行的叮嘱,一纸书信的求援。 最后三重白玉阶。 她迈上倒数第三重台阶,又似有少许画面自她背后浮现。 那是,自己离家前,在李大人派遣的诸多护卫注视下,将自己缝制的一双绣花鞋递给了母亲,鞋垫中夹杂着她的锦囊密信。 自她进入长安城的第一夜,大批黑衣人趁夜色翻入关外上官府,其内少顷就爆发出阵阵喊杀。 长安与云中的遥远路途,让远处的消息无法短时间内传抵长安。 对于上官婉儿而言,这是一招险棋,她无法确定自己何时面圣,但相比于母亲和家人的安危,她只能让自己承受这般风险。 给母亲的密信中,她将一切安排妥当。 其实这妥当之下,对她自身而言,藏了不知多少凶险。 又一步迈出。 上官婉儿在倒数第二重台阶站稳。 她所不能见的是,上官府家眷在夜色中被大队人马护持,冲入了漫漫黄沙之中。 上官婉儿踏过最后一重台阶。 长安之外某处城池,一处装饰典雅的庄园中,身周华服的李大人瞠目怒视,一脚将面前单膝跪拜的几名兵卫踹翻,破口大骂‘废物’、‘废物’。 大殿门槛前。 上官婉儿平视前方,嘴角笑容渐渐收敛,双手端在身前,目光只剩宁静,迈步踏入金殿。 台阶之下,正要转身赶去殿门听宣的武大人,目光被一名匆匆跑来的宫内侍卫吸引。 这侍卫急冲而来,将一只竹筒奉上。 “武大人!关外飞鸽传书!从您府上转来的!” “哦?” 武大人一把将竹筒夺过,解开那一层层纸帖,自其中倒出一只窄窄的纸条,打开之后,眯眼辨认着蝇头小字。 他突然后退半步,面色苍白如纸,都忘了自己该如何呼吸。 【关外上官府发生惨案,末将带人赶到时其内已无活口,总共有一百二十余名护院装扮之人惨死其中,尸首被堆积在前院,经判应为昨日遭难,众死者应为关中某地兵卫。上官府家眷没有半点踪迹,府内财物也被搬空,或为乱匪所为。】 乱匪? 乱匪……昨日? 武大人豁然转身看向金殿,上官婉儿已没了踪影。 “来人!快来人!护驾!” 金殿内! 上官婉儿一袭白裙,静静跪坐在矮桌后,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高坐珠帘之后,那名主宰长安的女帝斜坐在宝座上,下方之却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敢直视其面容。 上官婉儿吸了口气,端稳笔杆,注视着面前纸张,身周自有少许气息环绕。 殿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上官婉儿微微皱眉,又放下笔杆,闭目凝神。 一名名面无表情的机关兵卫冲入殿门,夹在其中的武大人前冲两步,已是跪伏在地上,双手拱在身前,高声呼喊: “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准许将上官婉儿拿下!她极有可能是来行刺的刺客!” 那宝座上传来有些不耐的嗓音:“你在搞什么花样?” “陛下!” 武大人双眼瞪圆,带着哭腔喊道: “臣!一时失察!上官婉儿为上官仪之孙!她处心积虑,以笔法闻名于长安,臣见其字而欣喜,引她入长安呈现于陛下面前! “这一切都为此人之计算!其后怕是另有主谋! “臣肝脑涂地!万死莫辞!却不可让其伤到陛下半分啊!” 宝座上的女帝并未开口。 但上官婉儿感受到了那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已将自己完全看透,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而那目光,又带着少许玩味。 “陛下。” 上官婉儿平静的开口,低头、朗声:“武大人应是有所误会,民女并非是为行刺而来。” 武大人双眼一瞪。 此刻已有大队机关护卫自两侧殿门冲来,将上官婉儿团团围住。 宝座上的女帝再次开口:“你还有何话要说?” “启奏陛下。” 上官婉儿不紧不慢地说着: “民女本居于云中之地,为前朝流放罪臣家眷。 民女欲抵陛下驾前,困难重重,但又有不得不前来觐见陛下言说之事,故不得已借势而行。” “如何借势?” “有人欲借我之手行刺陛下,为我铺平抵达长安之路。 “散我笔帖、引武大人上钩、呈现笔帖于陛下面前,武大人邀功心切,请我前来长安城。 “民女假意配合,入长安城、抵太极宫,此刻跪在陛下面前。 “如此借势。” 上官婉儿话语颇为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仿佛不知身周处境。 武大人偷偷抬头看了眼高台,心念急转,见陛下迟迟不开口,立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扯着嗓子呵斥: “是谁这般大逆不道!谁敢行刺英明神武的陛下!” “大人应该能猜出是谁,何必问我?” 上官婉儿淡定地反驳了句,抬手摘下头上翠绿发钗,放在面前空白的布帛上。 她轻声说着: “权势之争,此时的我已明,但那时的我不明。 “王家兴衰,此时的我已知,但那时的我不知。 “此时的我费尽周折抵达此地,也不过是为那时不明、不知这些复杂之事的我,想找陛下要个公道。” “混账!还说你不是刺客!” 武大人抬头瞪着上官婉儿,颤声道:“拿下!快拿下!” 周遭机关兵卫持着长枪长刀一拥而上,几堵人墙对上官婉儿镇压而来。 上官婉儿双目低垂,似已认命一般。 刀光闪,长枪直刺。 高台金座上的女帝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高台附近已被人影团团护住。 上官婉儿身形还是未动,离她最近的长枪枪尖,只余三尺! 其势疾如风雷,她似已避无可避! 瞬息间,上官婉儿突然睁开双眼,身周道道气劲吹拂,少许黑白相间的气息自她身周盘旋,周遭几排机关兵卫人仰马翻。 御气! “护驾!快护驾!” 武大人面色苍白地大声呼喊,面容之上满是惊惧,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上官婉儿左手翻飞,拍在桌面,那根玉钗被震的悬浮而起,又被她袖口扫中,对武大人激射而去。 刺耳的破空声中,玉钗紧贴武大人脑门划过,带着他一缕长发,径直嵌入了侧旁金柱! 那金柱弥漫出一缕缕青烟,将其内坚木腐蚀出铜钱大小的孔洞! 上官婉儿缓缓起身,手中已握长笔,双目宛若水凝之镜。 “陛下,民女有一幅笔帖呈上,请陛下鉴赏!” 刀光已闪,长枪扎来! 上官婉儿脚尖轻点,身形倒退竟直接撞向人群,却又在恍惚间宛若一缕青烟,却让几排兵卫直接扑空。 玉臂翻转,一杆长笔虚影自兵卫们身周划过,竟似蛟龙腾跃,大片兵卫人仰马翻。 笔锋行处若枯笔飞白,于尽处笔力千钧却藏蕴其锋。 上官婉儿身形若游鱼戏于池水、飞鸟穿梭云间,径直撞在那长笔虚影,手中玉笔迅速抖动。 风起章草,笔跃横鳞! 道道字迹于她笔尖凝成,此刻却有些模糊,尚未成完整字迹。 一旁又有疾呼声,大批兵卫再次涌来,门外已有背负弓弩的兵卫涌上台阶。 上官婉儿恍若未觉,落笔点出道道黑白笔杆之影,于人群各处接连炸散,手中笔杆勾画不停,脚下横挪数步,凭空洒下大字十数! 围攻之势犹自不停。 上官婉儿只得暂且避让,身形游于机关兵卫之中,故技重施、清扫书写之地,再次翻笔行进。 一缕缕气息自殿内汇聚成气海,伴着上官婉儿腾挪闪动。 大殿之中一片混乱,武大人已是靠在高台旁,眼中满是惊惧之色,身上藏着的甲胄太重,让他已无法站起身来。 他昨天,就当面威胁这般刺客了? 那些刀斧手和机关弓弩手管个屁用! 命、命大福大,当真命大福大! 婉儿身形忽地跃空而起,身周气息环绕,自身竟如虚幻,让那些抬起的弓弩竟无法被扣动机括。 她就如纵笔狂书的墨客,又如身周环绕蝴蝶的舞者。 泼墨挥毫所为一意,书写千秋不免孤行。 带他身形自半空落下,那数十模糊字迹齐齐向前推出三尺,自这金殿之中,自那女帝面前,呈出一份章草之卷。 其上写的却是: 自古暴君丧国信,宫闱乱政污忠义。 阴阳颠倒何所立,傲凰压凤梧桐泣。 … 寥寥数十字,让那武大人刚恢复少许的面色再无半点血色。 这能呈给陛下吗?这不是在骂陛下吗! 大殿之内那些机关兵卫犹在追逐上官婉儿的身影,但上官婉儿身形落下,再次跪坐在原本位置,也不去看女帝身影,只是道: “陛下应该看过这幅字帖。” 身周有大批黑影涌来。 高台宝座,有只玉臂抬起,那群机关兵卫瞬息间停下动作,各自凝视着上官婉儿。 婉儿面容平静,语速不疾不徐,缓声道: “多谢陛下给婉儿开口的机会。 “昔年,婉儿祖父因此贴触怒陛下,上官家一夜既倒。 “陛下并不知,此笔帖与我祖父并无干系,是我幼年时为人蛊惑,模仿祖父笔迹抄写下此贴。 “我知此贴不过借口,也知陛下须除祖父才可掌握朝纲,更知我今日一意孤行来此地,对陛下说这些,不过是枉送性命,‘大人’之间没人会去在乎对错。 “但陛下。” 婉儿慢慢闭上双眼。 “你当年错了。” 言罢,她将手中玉笔放在身前,头顶的那些字迹缓缓消散,而她脸颊上已有汗水缓缓滴落。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武大人面色苍白,瘫倒在角落中的他,有些不敢去看那一个个字迹。 殿外,白云飘过蔚蓝天空,有鸽群簌簌飞过。 长安城的喧闹被锁在宫门外,太极宫的金顶映着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坊。 金殿内,那宝座上的身影缓缓起身,环佩叮铃、长裙如水,威仪地凝视着下方跪坐的上官婉儿,忽又赞赏地笑了声,殿内殿外百花齐绽,却独缺牡丹。 “抬起头来。” 对手 第一章 六艺馆(英雄:狄仁杰/上官婉儿,作者:纯洁滴小龙) “听说了么,前阵子户部侍郎孙大人家遭贼了。” “怎可能不知道呢,不仅仅是孙大人家,先前礼部的周大人家、工部的阮大人家,连兵部的秦大人家,也都遭贼了。” “嚯,连秦大人家也遭贼了?” “你别不信,我一同乡同年就是在兵部当差的,他说那几天秦大人入衙后整张脸都是黑的,当真吓死个人。 只不过秦大人早年知过兵事,据说平日里在府中也向来喜欢喝点小酒后舞刀弄枪一阵,故而他家遭了贼后估摸着是没脸说出去宣扬,但治安司的人可是去过兵部问询过的。” “那这事儿可是闹大了啊。” “听上头说,连陛下都被惊动了。” “连陛下也被惊动了?” “那可不,咱长安城向来是个安生地界,不说没有小偷小摸徇私枉法吧,但这些年来总体是个安泰局面,眼下一连这么多个大人府邸遭贼,事儿已经大了。我可听说,陛下已经严令让狄大人限期破案了。” “那狄大人现在岂不是头都大了?敢对一连串大人府邸下手的盗贼又岂可能是寻常之辈?” “这就不是咱们该思虑的事儿了,反正咱俩在各自衙门里也是个边缘小人物,咱这种小门小户家里也不是那些贼人下手的目标。 狄大人头疼,就由他狄大人头疼去呗,抓紧喝了这碗羹,待会儿再进这六艺馆高乐高乐。” “那是,那是,这才是正理,对了,待会儿进去后我得再买个面具,可不能省俭那二两银子,前阵子上次咱们小聚时也来的薛兄,你可还记得?” “记得,他如何了?” “他在六艺馆里和一个人争一个排名,弄出火气了,结果转头出来,发现对方是自己主官。” “哈哈哈,是极是极,我待会儿也买一个,有备无患。” 两位年轻的官员很快就起身离开,在他们背后一桌,则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的桌上倒扣着一个斗笠,可以帮其遮挡住前方绝大部分视线。 “头疼么?” 男子一只手轻轻地戳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搅动着汤匙,将最后一点羹汤搅起,送入自己口中。 “马上就不头疼了。” 盗窃团伙的下一个目标已经被确定,接下来,就是等日子去收网了。 狄仁杰将结账钱放在桌上, 转而从怀中取出一面蓝色的面具,将其覆盖在了脸上。 这面具是六艺馆出品,不仅可以遮挡面目,还能敛藏使用者的气息。 斗笠一飞,挂到了摊位的旗杆上,正在忙活着的摊位老板扭头向这里笑着点点头,这位客官每次都会这般将斗笠寄放在自己这里,主客之间早就习惯了。 随即, 狄仁杰起身。 可能,很少有人会料到,本该处于皇命严令漩涡之中的长安城治安官狄大人,竟然走入了六艺馆去寻求消遣。 …… “客官,您请。” 六艺馆门口有很多侍者,他们恭敬地从客人手中接过一块水晶牌,牌里储存着客人一些信息,再放入门口的一排石狮子口中,就标志着客人进入了六艺馆,其相对应的身份排名也都会被点亮。 同时,石狮子也会发出相对应的光芒,从低到高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每种光亮对应着客人的排名高低,侍者会根据这个来给予客人在六艺馆内的相对应服务以及某些特权。 这也正是六艺馆能做大做强的原因所在,在这里,不看身份地位高低也不看花销是否阔绰,纯粹看你的排名也就是你的实力,反而因此给予了六艺馆持续不断的吸引力,往来其中的达官贵人哪怕无法在这里享受到平日里在其他地方的排面,却依旧对这里乐此不疲。 大家在这里竞争着属于自己阶段的排名,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而兴奋不已; 志同道合的人,可以选择以真面目示人在这里交友,也能戴着面具互不知身份的前提下成为知己,共同探讨争榜的经验; 在偌大的长安城里,这是难得的一片纯粹之地,故而更加让人着迷于这里的氛围。 当狄仁杰的水晶牌被侍者送入石狮子口中时,石狮子当即释放出了紫色的光芒,石狮子脑袋上,也浮现出了“黑影”两个字,这是客人在六艺馆内为自己取的名字,有些客人不方便用真名,会取他名来代表自己的排位; 这里的光亮一时间惊得周围不少客人侧目; 紫色,代表着持有者在总排行榜上得是排名前十,可以说得上是六艺馆最顶尖的一批存在。 也因此,很多人未免有些遗憾,这位“大能”戴着六艺馆内的面具,使得他们无法一窥真容。 但想来在外头,应该也不会是无名之辈吧。 “您请。” 侍者领着狄仁杰直接走入了六艺馆,不需要经过排队以及安检。 那边排队的客人倒是没谁露出不满之色,毕竟人家有这个实力。 六艺馆是一个极大的场所,一定程度上,可以称得上是长安机关术的精华结晶所在。 只是, 当狄仁杰站在大厅,抬头看向上方挂着的排名榜时,微微有些惊讶。 六艺馆的六艺,对应着的是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礼是榜单; 后面的五个,则每一个都对应着具体的竞技项目。 前阵子,因为长安频发的针对达官显贵的盗窃案,狄仁杰有段时间没来六艺馆了,但他在射、御、数的分榜单上,排名第一,乐和书上,虽然不是第一,但也是前十。 所以,在总榜单上,他综合排名本是第一。 可现在,他的名字“黑影”,却排在第二的位置,排第一的,则是“青鸟”。 此时,“青鸟”这个名字和自己的“黑影”,在榜单上都是亮着的,证明“青鸟”这个人,此时还在六艺馆内。 六艺馆的榜单会根据每年“春夏秋冬”一季为变化进行刷新,但新的一季还没来临,所以在榜单上自己前阵子打下的纪录分还在; 也就是说,“青鸟”是超过了自己之前的纪录,在总榜上,排到了自己的前面。 “有点意思。” 对于自己被超越了这件事,狄仁杰并没有生气,一潭死水的竞技,本就意味着枯燥和乏味,他其实很期待挑战者的出现。 边上的侍者主动开口道; “这位‘青鸟’,是在上次您拿下第一后的第二天创建的身份,花了三天时间,在礼榜上超过了您。” 狄仁杰看了一眼刚刚说完话的侍者,侍者只觉得对方透过面具的目光让其整个人一哆嗦,仿佛内心的小心思被其完全看穿了一般,马上低下了头。 作为六艺馆的一方,他们当然希望这种竞争可以越来越激烈,尤其是这种榜单头名之争,可以吸引来极高的人气,所以,话语里不免带着些许的……“挑拨”。 狄仁杰一个人走到榜单前,查看了总榜之下的榜单。 发现那位“青鸟”,在“书”榜和“乐”榜上排名第一,另外,还反超了自己在“射”榜上拿了第一,靠着这个,在总榜排名上超过了自己。 “那就先从射榜上开始吧。” 大厅中央,有一尊正在运转着的铁球,宛若活动着的雕塑,在铁球四周,则有一个个圆圈,每个圆圈前都有一尊青蛇台面。 青蛇头顶顶着莲花冠,分五种颜色,分别对应着乐、射、御、书、数。 狄仁杰将自己的水晶牌放入面前青蛇石雕的莲花冠上, 一道微光闪烁, 紧接着, 自中央运转铁球中剥离出一具人偶,飘浮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尊敬的客人,我是……” 冗长的自我介绍、旁白以及规则讲解即将开始, 但老客户都会直接选择说出自己的要求以跳过这个沉闷的环节。 “挑战难度比榜一加一层,现在开始。” 人偶闭上了嘴, 少顷, 开口道: “尊敬的客人,您的排名满足挑战这一难度的资格,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竞技场传送。” 脚下圆圈位置,升起一圈护栏,而后,台子开始向下落入,进入了地下,原地则重新变回了那个圆圈。 这一幕,在其他圆圈处也在不停地发生着,各个客人根据自己水晶牌读取出的排名,被传入地下。 坊市的上方,六艺馆有一座楼; 而坊市的下方,则全都是六艺馆,在这里,有分列而出的一座座竞技场,规模无比宏大。 狄仁杰被传送入了其中一座竞技场内; 入口处,放着一套弓箭,当然,客人可以不使用六艺馆提供的弓箭,可以自带。 狄仁杰没拿那里的弓箭,正式走入其中。 “竞技挑战,开始。” 狄仁杰前方的地面开始高低错落下来,道路变得崎岖,到处都是遮掩,紧接着,一道道手持弓箭的机关人身影开始在这其间快速地闪现着。 最低级的“射”竞技场内,这些机关人是站在那里不动让你射的,根据距离和命中率来获得积分从而换算成排名; 而狄仁杰现在面对的,则几乎是最高难度的机关人“射”竞技场。 这里的机关人不仅会快速移动,展现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身法,而且还会动用自己手中的弓箭进行还击。 只不过,弓箭是用特殊的晶粉制作而成,触及到人体后会自行消解,但会留下印记,同时意味着挑战者的这一轮失败。 狄仁杰安静地站在那里,闭上了眼,在此时,眼睛已经无法给予足够的周围讯息。 其左手掌心里,已经出现了属于他的飞镖。 其实,自己的武器是令牌,但令牌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在六艺馆里,一直选择用飞镖。 终于, 机关人率先发动了进攻。 顷刻间,足足七个机关人向狄仁杰所在的位置射出了自己的弓箭,三根箭矢是直射狄仁杰,另外四根箭矢则提前封锁了狄仁杰腾挪的位置。 狄仁杰身形不退反进,三道飞镖射出,直接抵消掉了机关人的三根箭矢,随后,更多的飞镖飞出。 一个, 两个, 三个。 待得双方的这一轮交锋结束后,七个机关人,已经被射中了三个,被射中的机关人当即停止了动作,剩下的四个,则全部隐没进了四周的环境之中。 六艺坊被称为长安机关技术的结晶确实不假,且不提这规模浩大的坊市下层竞技场,最清晰的一点就是,这些机关人的作战思维上,早就脱离了常规的教条,在意识到挑战者“不好惹”之后,还会选择迂回和纠缠的战术。 狄仁杰抬头看了看上方挂着的沙漏,那是计时器,而一场竞技的完成时间,也会被算入到分数之中。 虽然在进入这座竞技场时,他对木偶人说的是比“青鸟”难度再高加一层,但狄仁杰很怀疑,这是否还会真的有“高一层”,因为他上次刷“射”榜时,是打完了所谓的最高难度才出来的。 所以说,那位“青鸟”,挑战的难度应该和自己相当,但应该是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自己。 狄仁杰没作犹豫,身形快速地深入障碍物之中,搜寻着一个又一个机关人,快速躲避机关人箭矢的同时,再将自己的飞镖射入机关人身体。 待得最后一具机关人被射中后, 沙漏静止, 地面也开始恢复原貌。 七个被飞镖射中的机关人整齐地被推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供挑战者收回自己的兵器。 而这些机关人会被送回修补,然后出现在另一处竞技场内和其他挑战者进行新一轮的对抗。 狄仁杰走到这座竞技场入口处,在摆放着六艺馆配套的弓箭旁边,也有一尊青蛇台面,将飞镖放进去后,显露出挑战者现在在“射”榜上的排名。 黑影———第二名。 狄仁杰微微有些惊讶,自己还是第二么? 再看第一名,还是“青鸟”。 “那就再来一次吧,这次,更快一些。” 转过身, 狄仁杰再度走入竞技场。 “尊敬的客人,是否将再次开启竞技挑战。” “开启。” “竞技挑战,开始。” …… 其实,在上方六艺馆的大厅里,当“黑影”与“青鸟”在榜单上的排名名字亮起后,就已经吸引到了很多人的注意。 这里头,很多客人其实只能在低段位里厮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欣赏这些高段位大拿的竞争。 且在大厅内,在一面大镜面里,还有投影。 一个镜面投影的是正在进行“射”竞技场的狄仁杰,也就是“黑影”。 另一个镜面里挑战的人,也戴着面具,但依旧可以看出来是一个女子,也就是“青鸟”,她正在挑战着“御”竞技场,此时的她,驾驭着奔腾的机关马车正在和机关人驾驶的马车进行着激烈对抗。 六艺馆显然很懂得如何吸引客人的注意,专门将两位总榜第一和总榜第二拿出来做投影,让大厅里聚集着的其他客人们情不自禁地沉浸于其中。 哦,六艺馆的茶座,可是有最低消费的,哪怕是最简单的一杯茶也不便宜。 “看,黑影的速度真快!” “他的飞镖射得太准了。” “天呐,这就是最高难度的‘射’竞技场么,我现在觉得我射的机关人真的是木头。” “青鸟也很厉害,她的马车已经毁掉了一个轮子,但她居然依旧能操控着它前进。” “这真的是太刺激了。” “看,黑影挑战成功了,‘射’榜单上黑影拿回了第一!总榜呢,总榜呢。” “总榜黑影也是第一了!” “哦哦哦!!!!” “我就说嘛,黑影是最强的,这个‘青鸟’前些日子刚冒出来,怎么可能和黑影竞争成功。” 狄仁杰并不知道的是,虽然他一直戴着面具出现在六艺馆里,且不会和其他客人做什么交流,更不会去暴露身份进行什么炫耀; 但即使如此,一直低调且神秘的“黑影”,在六艺馆里,有着极多的崇拜者。 而这时, 狄仁杰被传送回了圆圈里,完成了第二次挑战,他应该在完成时间上超过了那个青鸟,查询出自己重新拿回“射”榜第一后,他就出来了。 当他身影出现时, 大厅内当即爆发出欢呼声。 狄仁杰有些无奈,如果不是他知道镜面会投影竞技画面的话,用自己更熟悉的令牌,可以在“射”竞技场里节约更多的时间。 但欢呼声却又戛然而止, 很多人都张大了嘴巴, 因为在镜面投影中,在“御”竞技场中的“青鸟”,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竟然完成了这一难度的挑战; 同时,“御”榜单上,原本属于黑影的第一名,被换成了“青鸟”; 总榜单上,刚刚拿回第一的黑影,再度被被青鸟反超,落回了第二。 狄仁杰抬头看着榜单, 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庞,露出了微笑。 有意思,很有意思。 随即, 在狄仁杰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圆圈,放出了微弱的光芒,很快,一道倩影被从地下传送了上来,正是先前在投影中的“青鸟”。 二人的目光交汇; 狄仁杰从对方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一股冷漠,眼前这姑娘,身上散发着宛若寒冰一般的气质。 狄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在对方眼里,也是差不离一样的形象。 但随即, 二人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情,都流露出了一抹疑惑, 莫名地, 觉得对方身上,似乎有一种隐约的熟悉感…… 对手 第二章 长安窃案 青鸟主动走到狄仁杰的面前, 她半扬起手臂, 指了指远处的雅座, 问道; “我请你喝一杯?” 面具的作用,不仅仅是收敛佩戴者的气息,甚至连音色都能被改变,但尽管如此,青鸟语气里的高傲依旧清晰地流露出来。 这是属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安慰,在赢得排名后,给予失败者一定的关怀,本就是胜利者愉悦中的一部分。 “好。” 狄仁杰答应了。 青鸟似乎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对方不会接受这个邀请,更会视此为一种侮辱直接选择拒绝,但对方没有。 而且对方答应得很坦荡,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过于倨傲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狄仁杰将这里的一切都视为游戏,他有好胜心,他会去刻意地争取排名,但那只是为了让这里的游戏变得更有意思一些; 但若是因此“恼羞成怒”,那就失去了游戏的本意。 当然,也有这位青鸟身上,给他一种淡淡熟悉感觉的因素在。 青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请。” 狄仁杰微微低头示意。 二人一同走向了雅座,六艺馆的雅座分等级,对于普通客人而言,越是高级的雅座区域花销也就越大,但可以根据排位的名次进行打折,以狄仁杰和这位青鸟的排名,折扣打到近乎比外头普通酒肆里的酒水还低。 这就可以满足那些排名不高但又舍得花钱的客人,与真正的“大佬”坐在一起的需要。 青鸟点了葡萄酒,云中的特产。 一人一杯,拿起,慢慢地喝着。 有侍者来询问是否需要屏风,但被青鸟拒绝了。 她和眼前的这位黑影,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喝酒,也只是单纯地喝酒。 二人都戴着面具, 既然戴着面具就意味着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想隐藏身份。 所以,在这个基础下,再询问年龄、职业、等等客套话,就不合时宜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渐渐的,周遭的目光开始逐渐挪开,大家显然对两位大佬的沉默喝酒,渐渐失去了兴趣,同时,大厅的镜面投影上,开始出现新的挑战者竞技的画面。 虽然挑战者的名次和难度没有榜首之争那般高度,但足以将大家的关注给吸引过去。 而狄仁杰与青鸟,依旧在继续慢慢地喝着酒,双方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等杯中的酒喝完,就可以互道告辞了。 这时,隔壁新落座了两个中年男子,没戴面具。 其中一位,是大理寺的官员,姓孙,狄仁杰认识。 另一位,则是长安城德顺布行的少东家,姓赵,二人是表亲。 “表哥,你就不担心自己家么?我可是听说,最近很多大人的府邸都被下了手。” “呵,我用担心什么,我家徒四壁,贼要真来了,我都不带起床的,还得嘱托他一声走时记得关门。” 孙大人为官清廉,官声极好,但说是家徒四壁显然是夸张了,不过,按照先前被偷的那些大人的品级,孙大人现在还不够格。 “也是,也不晓得那帮贼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抓到,现在弄得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都人心惶惶的。” “陛下可是连身边的女官,就是那位据说可以称量天下的那位……” “可是上官家的?” “对,就是那位,有她加上狄大人,那帮贼子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但这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听说,是二人有什么分歧。” “分歧?表哥可否细细说说?” “上官家的那位既然是为陛下所派,自然希望查出到这背后的真正秘辛,凭何这股毛贼竟只对高门贵第下手?毛贼们自己难不成不晓得这些真正大人的分量么? 所以,上官家的那位,意思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将根究一网打尽,故而一直阻拦着狄大人收网。 不过日子也过得挺久了,狄大人那边怕是也不耐烦了,总不可能继续任凭那帮毛贼再嚣张下去,大理寺这边已经得了狄大人的公函,过些日子大理寺将派人协助收网。” “狄大人做得对,管它背后有没有大鱼,先把小鱼捞起来不就晓得了么?上官家的那位到底是女人,做事真是婆婆妈妈的。” 听到这话, 青鸟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 “那位也是你能随意诋毁的?不要命了你。来人,先给我们上屏风。” 侍者抬着屏风过来,将这对表兄弟的雅座给遮挡起来,隔绝了内外。 此时, 青鸟开口道: “都说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但这等衙门内事,竟然能够在这种场合与人随意地言说,大理寺的人,未免放纵过度了一些。” 狄仁杰有些意外于青鸟的口气,大理寺可不是寻常的衙门,眼前这个女人敢这般去点评,显然其地位不低。 “是,该管教。” 那位孙大人,狄仁杰记住了,他发去的公函里明确要求大理寺那边得保密,这样的人,官声再好,做事情上也容易出问题。 青鸟也有些意外,这“该管教”三个字说的,像是小孩子不懂事该打屁股一样,也意味着“黑影”的地位,应该也不低。 面具遮蔽之下,当然可以信口开河,反正没人能瞧出来你是谁; 但能够和自己争夺榜首的人,很难让人相信会仅仅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你会担心么?” 狄仁杰开口问道,他注意到,先前是盗窃案,引起了青鸟说话。 “担心什么?”青鸟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狄仁杰的意思,笑道,“担心贼人进我家?” 这世上, 怕是没有哪个贼人敢去光顾她住的地方。 “是。” “所以,更需要抓紧将贼人绳之以法。”青鸟反问道,“也就只有早点将贼人抓起来了,这长安,才能继续太平下去,你觉得呢?” 狄仁杰却摇摇头,道:“普通的盗窃团伙不可能敢针对王公大臣的府邸,而且是只针对他们下手,幕后主谋若是不能抓住,很难做到除恶务尽。” “这般说,你是支持那位上官家的看法了?” 狄仁杰笑道;“看来,你是支持狄大人的。” 青鸟摇摇头,道:“除恶务尽是对的,若是不知道幕后主使者真正的目的,提前收网,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得过一阵子,就春风吹又生。” 狄仁杰则道:“但这群盗贼手艺精湛,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揽训练出来的,将他们抓住,足以让整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停止下来。 现如今长安城人心惶惶,那么多大臣白天上朝坐衙时还得担心家中的安全,已经影响到政务了,这其中间接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你到底支持谁的?”青鸟问道。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青鸟放下酒杯,站起身: “明天你还会来么?” “不清楚,你呢?” “排名没动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狄仁杰回过头,又看了看那总榜,道: “那明天还得你辛苦再跑一趟了。” “好,我等着。” 青鸟离开了。 六艺馆有四扇大门,其中一扇是正门,三扇是暗门。 青鸟走向的暗门的方向,自那里走,可以防止被人跟踪,窥觑到真实身份。 狄仁杰则从正门走出, 戴着面具的他,从摊位老板那里取回自己的斗笠,戴在了头上,随即,没入了夜市的人潮之中,影迹消失。 人潮中, 一个女人默默地摘下了她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清冷的面容。 她, 跟丢了。 那位显然很擅长反跟踪的手段,夜市的人潮,就是他最好的遮挡,可能,这会儿的他,已经摘下了面具拿去了斗笠,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正常行进着。 面具在手中转着圈, 女人微微摇头,喃喃自语: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熟悉感。” …… “大人,大理寺那边刚派人过来,您吩咐的那位姓孙的已经被问责了,接下来他将没有资格再参与到这件事之中。 另外,这是大理寺那边另外一封公函,他们将在约定的时候派遣出人手听命大人您的吩咐。” “好。” 狄仁杰点了点头,拿起公函看了看。 李元芳退出了签押房, 但没多久, 李元芳又小跑着进来禀报道: “大人,那个上官婉儿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 女子冰冷的声音比本人更早一步进入这间签押房。 李元芳听到这个声音,背对着门嘟了嘟嘴,做了个鬼脸。 自打陛下命上官婉儿出宫协助自家大人查办这件案子以来,这个女人可没少和自家大人因意见分歧而“吵架”。 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像街面上的妇人那般就这般吵起来,他们的争执也是客客气气的,可偏偏二人的气场争锋相对时,反倒是不如打一架来得更畅快,总之,李元芳夹在这中间,每每都会觉得很难受。 狄仁杰抬头看了一眼走进来的女人,道: “当然可以进来,但进来前,可以打一声招呼。” “这长安城的所有衙门,都是陛下的,我进哪里需要打招呼?” 狄仁杰摇摇头,不想理她。 上官婉儿则走到狄仁杰的桌前,问道; “狄大人,我得到消息,您已经打算收网了是么?” “已经基本确定下一个会被动手的目标和动手的时间,在这种情况下,收网,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盗窃团伙的作案不可能不留蛛丝马迹,一系列的证据推导和调查之下,已经得以摸出盗窃团伙作案时的规律。 “他们的目的呢?他们的主使者呢?您总不可能天真地认为,他们真的只是觉得大户人家财货多才选择对他们下手的吧?” “这些,可以等抓到人后再行审问。” “打草惊蛇后就什么都晚了,敢催使人对长安达官显贵动手的存在,怎么可能不做好脱身的准备?”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继续看着?” “我的意见和先前一样,在没真正锁定幕后主谋前,不要轻举妄动。” “就看着他们继续对下一个目标行窃而无动于衷?” “损失,是可以追讨回来的。” “但造成的影响与动荡呢? 我得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我的职责,就是给予这座城池以安定祥和,我不可能就坐在这里,看着盗贼一个一个的目标动手,看着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而什么都不做!” “狄大人,我也要提醒你,这里是长安没错,但这是陛下的长安,陛下派我下来,就是为了深挖幕后黑手,确认其真正的企图,而不是让我来仅仅抓几个最外围的毛贼去交差的!” 狄仁杰摊开手,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有些疑惑,问道:“怎么?” “陛下的旨意。” “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是在向我传达陛下的口谕么?” “这不是口谕,但这是陛下的意思。” “没有旨意,也不是口谕,请恕狄某,无法听命。” “狄大人,你非要如此么?” “狄某的责任,就是负责长安的安定,这是陛下,也是朝廷交托给狄某的重任,陛下只是让你来辅佐我调查这起案件,并未说要让狄某听你的命令行事。 如果你一个月找不到幕后主谋,如果你一年也找不到幕后主谋, 难不成要让狄某看着那群人在长安城嚣张作案一整年?” 上官婉儿笑了, 伸手指了指狄仁杰: “狄大人,还请你好自为之。” “狄某很好。” 上官婉儿转身离开。 看到那个女人走了,李元芳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对狄仁杰道; “这次真快。” 以往的“争吵”,可不会仅仅持续这么短的时间,在前期调查中,双方都没少出现摩擦。 李元芳凑近了一些,道: “大人,她不会去禀报陛下吧?” 狄仁杰摇摇头,道: “陛下是不会赐予圣旨与口谕的,陛下甚至不会亲口与我说这些。” “为何?” “因为那是陛下,正因为陛下不方便给我明确的示下,所以才派遣她出宫过来。” “所以,大人您何必这般较真呢?您就不怕……” 狄仁杰叹了口气, 伸手将身侧的卷宗拿出,拍了拍, 道; “这不是较真,元芳,一连串针对王公大臣的盗窃案,影响很大,陛下过问,这是应当的,但陛下至多也就过问一下给我加一些担子限我期限破案以安人心罢了。 为何要特意将她从宫内派出来当我名义上的帮手?” “大人,您的意思是,陛下还有其他意思?” “这些府邸被盗窃的大人,可都是西河郡出身,无一例外。” “西河郡……嘶……”显然,李元芳想到了什么。 “对,当年陛下登基时,西河郡诸曾爆发过一场反对陛下登基的起事,要求陛下退位,还大宝于太子。 这场起事最终被朝廷定义成叛乱,被陛下以雷霆手段派大军剿灭,但当时陛下为了安抚人心,故而未做株连,实则当时西河郡和起事者呼应联络的地方大族豪绅可谓不少。 这些年过去了, 陛下君临长安,朝政稳固,也终于可以抽出手来了,说不得,就记起了一些事。” “大人的意思是,这盗贼的幕后,是……” 狄仁杰摇摇头,道: “以陛下的心胸,是不屑玩这种跳梁手段的,但并不妨碍趁着这个机会,将当年没来得及或者没办法惩戒的人,现在,给还回去。” “那这上官婉儿,她是在查案,还是在……”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可能,咱们是在查案没错,她可能也是在查案,只是我们双方并不是在查同一件案子。 我们查的是盗窃案,她可能查的是……当年谋反案的线索。” “既然如此,这可能是陛下的意思,大人您为何还不配合?” “自陛下登基以来的纷纷乱乱好不容易太平下来,如今世人也已习惯陛下的统治。 当年举国上下反对陛下登基的,何止一个西河郡啊。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平定下来,又何必再搅起那腥风血雨?” 狄仁杰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一尊紫砚上, 喃喃道; “我早点快刀斩乱麻将这案子破了,说不得,这场翻旧账的血腥,也就能避免了。” 对手 第三章 御之竞技 “今儿个的羹汤,糖搁多了。” 摊位老板听到这话,刚准备扭头去答应,却看见一面斗笠飞了过来,挂在了他的小旗杆儿上,那位客人已经戴着面具向前方的六艺馆走去,桌旁,留着羹汤钱。 石狮子那儿紫色的光亮再次闪烁,依旧是在门口众人的注目之中,狄仁杰被侍者引入了六艺馆内。 硕大的榜单,永远会出现在最为醒目的位置。 总榜上, 青鸟依旧是第一位,但她的名字却是亮着的,这意味着她现在也在六艺馆内。 狄仁杰没有用目光去搜寻她,而是径直走向了运转着的大铁球前; 这一次,狄仁杰站在了头顶着黄色莲花的青蛇石雕前,将自己的水晶牌放了上去。 黄色,代表着“御”。 眼下,他是“射榜”与“数榜”上排第一,而青鸟则是在“御榜”、“书榜”和“乐榜”上排第一,所以总榜压着自己。 只要自己能够在“御榜”上重新拿回第一,总榜的排名就可以超越青鸟。 “尊敬的客人,我是……” 冗长的自我介绍、旁白以及规则讲解再度开始。 狄仁杰依旧选择了跳步, 直接道: “挑战已有最高难度,现在开始。” “尊敬的客人,您的排名满足挑战这一难度的资格,现在开始对您进行竞技场传送。” 脚下圆圈内升起了栏杆,随即,下滑入了地下。 一通传送后, 在一处竞技场门口停了下来。 在这里,停着一辆机关马车。 和普通马车不同的是,这里马车所用的马,都是机关马,只能在竞技场内使用,性能上和正常的马匹没什么区别。 狄仁杰上了马车,先用布带将自己的手掌心缠绕了两侧,随后双手握住了缰绳,缓缓地闭上了眼。 良久, 狄仁杰睁开了眼,目光里,有些许的意外,为何还未开始? 按照正常流程下,当客人坐上马车握着缰绳时,竞技就应该开始,这辆马车会“活”过来,驶入竞技赛道之中才是。 这一次,明显等得太久了。 是因为今日六艺馆内客人格外多的缘故,所以导致馆内各项机关超负荷运行,不得不暂缓其他竞技场的使用么? 以前,不是没出现过这一情况,但一般是大节日休沐假的时候,可现在,不年不节的,自己先前进来时,并未发现今日的客人比平时多多少。 狄仁杰不知道的是, 此时六艺馆的大厅内,宾客们已经发出了一阵阵欢呼,镜面投影上,分别出现了黑影和青鸟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身影,且他们都已经坐上了机关马车。 六艺馆的规则是极为严格的,每个人都必须按照榜单的难度靠着自己的竞技表现去赢得属于自己的排名; 但对于最顶尖的两位客人而言,规则又是充满弹性的。 就比如此时; 先前在雅座里,青鸟看见了黑影被传送进了“御”竞技场,她也起身,同样传送进“御”竞技榜,她知道,黑影是想靠着“御榜”重新拿回总榜第一的排名,那她就提前开始阻击。 但六艺馆却直接卡住了狄仁杰的竞技开始时间,而后,一同捏合之下,两个竞技场竟然“合并”在了一起。 既然是榜一和榜二的竞争, 那么, 为什么不让他们同场竞技呢? 不得不说,六艺馆的运营者当真有着极强的营销头脑; 当然,也是因为这种榜一和榜二的直接竞争,出现的概率也实在是太低太低,可谓难逢的好机会。 终于, 狄仁杰听到了竞技场上响起的声音: “竞技挑战,开始。” 机关马车的马开始“复苏”,迈着小步开始向前,逐渐走入赛道之中。 平时的御竞技场,最低难度是只要你能完整地驾驶马车完成全赛道,再根据时间定排名,难度再高一些后,会有机关人驾驶的马车来与你同场竞技,你需要在它们的前面提前完成赛程; 难度再高一些的,机关人驾驶的机关马车会和你发生竞争与摩擦,同时赛道会变得更为复杂,种种系数的加成,六艺馆会最终给予你一个相对应的分数; 但这一次, 当总共十辆马车进入赛道点时, 狄仁杰发现了其身旁那一辆马车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机关人,而是……青鸟。 青鸟也侧过脸,看向了狄仁杰这边。 双方都戴着面具,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想来都应该有些惊讶,惊讶于六艺馆居然会安排这一出。 惊讶过后,则是兴奋。 狄仁杰和青鸟都下意识地攥紧了一些手中的缰绳, 这样的比赛,这样的竞技,才是真正的有意思。 一名木偶人在赛道一侧举起了哨箭,对着上方发射。 只听得一声呼啸, 所有马车都开始前冲。 前方,先出现的是一条笔直的赛道,在这里,可以使得驾驶者将马车的速度提升到极致。 笔直赛道之后,则是第一个弯道。 第一个弯道过去, 青鸟和另外两个机关人马车三辆并驾齐驱, 而狄仁杰所驾驶的马车却落在了最后,是的,最后。 在狄仁杰前面,有九辆马车。 见竞技刚开始,黑影就落后如此之大,六艺馆厅堂里不少宾客都发出了不解的疑惑: “黑影怎么一下子就落下了这么多?” “这是要打算一开始就认输么?” “一开始就认输的话,还比什么比啊?” “我看呐,是觉得赢不了,又不想出丑,所以干脆做个人情让给青鸟了,还能展示一下自己的风度。” 狄大人是为了展示自己的风度么? 显然不是。 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排名被反超而生气,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尊重规则和不尊重竞技。 之所以在一开始就故意让自己落到最后面去,没有像青鸟那般一马当先,是因为狄仁杰清楚这些机关人马车的机制; 到这个难度了,机关人马车必然会选择对竞技者驾驶的马车进行阻击和干扰,甚至,还会组团进行。 自己现在落在后头,前方的机关人马车自然不可能停下来等自己,所以,前方机关人马车的阻击目标,现在必然是最前列的青鸟。 这是六艺馆第一次在御竞技场安排双人同时进行,所以,有些规则可能连六艺馆本身都没预判到,大厅里的看客们,自然也没反应过来; 但狄仁杰却很笃定; 他不认为自己是取巧了, 因为这就是规则, 他很信奉规则,正如他信奉律法一样。 果然, 在这种局面持续到下一个连续拐弯角时, 青鸟遭遇到了身侧两辆机关马车的夹击,它们不惜毁坏自身的马车,也要主动地与青鸟寻求碰撞。 赛道还很长,在此时就将马车过度毁坏的话,很难坚持到结束。 所以,青鸟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刹了自己的速度,躲开了两辆机关马车的夹击,她也从并驾齐驱,落到了第三名。 但还没完,后方的机关马车在此时开始加速,再度夹击了过来。 这就是御竞技场的最高难度,赛道上的每一辆机关马车都对你抱有很大的“敌意”,他们会共同地对付你。 这一次,青鸟没有选择再次躲闪,她也有经验应对这种局面,否则她之前也不可能在御榜上刷到第一。 在弯道口,她抢先一步主动地向右侧去靠,马车位置甩了过去,撞击到了右侧机关马车的马匹上,机关马车的马不是生命,但却具备生命体可以有的反应,长安的机关术在它们身上得到了最为完美的演绎,所以马儿被撞击后开始右拐,连带着他们拖拽着马车也跟着摆动,最后,马车撞击到了赛道边的壁面上,一阵摩擦之后,速度马上就降了下来。 而这时,左侧的马车也以和青鸟相同的动作甩了过来,想要将青鸟的座驾也碰撞到壁面上去。 但青鸟在此时却猛地一拉缰绳,自己的马车速度迅速降低,左侧的机关马车撞了个空,随即自个儿撞到了壁面上。 壁面是粗糙且坚硬的,这种撞击,不仅会使得马车受损严重,还会让其速度完全阻滞下来,而在这种赛道上,完全停滞的前提下哪怕再将马车挪回来,再想追到前头去,近乎是不可能的。 青鸟的这一连操作, 让六艺馆大厅内的宾客们纷纷大声欢呼。 “这才是真正的驾驭之法啊,就算是差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开眼了,开眼了,真是见识到了,原来御榜的顶端,竟然是这般高的难度。” “真的是太厉害了,要是换做我,估计早被撞翻了。” “就是落后了……” “哎,落后了算什么,赛道还长呐,还有机会追回来,最重要的是,已经解决了两辆机关马车了不是么?” “黑影呢?” “黑影还在最后呢,不过,排名升了两名,哈哈哈。” “哈哈哈哈……” 大厅内客人的笑声,狄仁杰是听不到的。 他依旧不急也不慌,继续保持着这种速度吊在最后头。 而青鸟在解决了两辆马车后,曾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自己,但很快,她又继续向前追去。 前方,出现了泥泞颠簸的路,在这种路面上,哪怕正常驾驶一个不慎也容易摔翻马车,更别说旁边还有竞争的前提下了。 但青鸟并未减速,反而仗着自己的反应力,在这泥泞崎岖的路上尽量地避开凹坑,将自己的名次又拉了上去,此时在她前面,只有两辆机关马车了,先前落下的名次,此时又追了回来。 不出意外,在下一个连环弯道时,就可以赶超过去,而只要彻底赶超到前方,也可以算是真正的安全了。 后头的狄仁杰,却依旧没有加速往前超的意思。 连环弯道出现, 青鸟开始加速想要弯道超车; 但最前方的那辆机关马车却在此时忽然一横,直接在最窄的弯道位置拉出了一个横摆。 只是,青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其驾驶的马车拉出了一个快弯,马匹绕过,马车也一个甩尾,从另一侧的空档位置,成功地穿行了过去。 “天呐,这都可以做到么!” “这是怎么完成的,这么快的反应。” “我没有眼花吧,她就这样绕过去了?” “是啊,我还以为完了,要撞上去了呢。” “黑影呢,他怎么还在后面?” “这是真放弃了吧。” “他没机会了,赛道过半了,我记得这个难度的御竞技场,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大斜坡,斜坡之后,就没有什么可供超越的机会了。” “是啊,这个大斜坡得收速的,否则马车就容易被甩出去。” “收速的话,就没办法追了。” 斜坡, 即将到来。 此时,青鸟排第二位,而狄仁杰,排第七位。 在下斜坡时,青鸟又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的那位竞争者。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么? 但,有用么? 以为躲在后面就能占到便宜? 当它们没办法阻拦我时,你就只能永远地留在后面输掉这场竞技!” 马车开始下斜坡,青鸟一开始并未选择减速,而是保持着先前的速度,而其前方的那辆机关马车则按照常理开始减速。 在第一截斜坡时,青鸟用极为惊险的操作,于拐弯处,超过了前头的机关马车,处于了领先位置! “青鸟第一了!” “精彩,太精彩了!” “她刚刚居然没减速,实在是太大胆了。” “她现在应该减速了,否则马车会被甩出赛道的。” 青鸟开始减速了,后方先前被自己超过的机关马车似乎想趁机追上来,但被青鸟用马车尾部一次次地卡住了对方企图超上前的机会,继续保持着自己的第一。 但, 就在这时, 大厅客人群里面发出了竞技开始以来的最大的一次欢呼: “天呐,黑影开始加速了!” “这是要做什么,他会被甩出去的!” “他还在加速!” “这是打算放手一搏么?” “怎么搏?他居然还贴着内侧赛道在跑!” 狄仁杰开始加速了,而且是催动自己的马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奔腾,因斜坡带来的惯性,这种速度渐渐地不在为他自己所掌控,这也意味着他驾驶的马车,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 但凭着这股子近乎疯狂的加速,他的排名开始一路前超,从第七一下子来到了第三。 只是, 下一个拐弯处已经来临,按照这个速度,他的马车将被甩出赛道。 青鸟也留意到了后方的情况,在发现黑影还在不要命的加速时,她心里也是无比吃惊: 他疯了? 狄仁杰当然没有疯; 先前留在后面,一是可以躲避来自机关人马车的阻击,尽可能保存自己的马车不被破坏,二则是在他心里,早早地就规划好了在这一段赛道的反超! 是的, 反超! 终于,在这股速度下,于将要接近下一个拐弯处时,超过了第二辆马车后的狄仁杰最后一次加速,而后,马车也顺理成章地彻底失控,开始向赛道外漂移出去。 狄仁杰攥紧缰绳,尽可能地让机关马匹在漂移之中也稳住平衡,同时眼角余光盯向另一侧。 “他出去了!” “他要被甩出去了!” “比赛可以提前结束了吧。” “不,不!” “怎么可能!” 在镜面投影中, 狄仁杰驾驶的马车,在明明已经失去控制向外漂移的情况下,撞击到了于外侧车道进行拐弯的青鸟所在的马车。 “砰!” 两辆马车的撞击声十分刺耳,可怕的冲击力让双方驾驶者都近乎有种被扯出马车的趋势,但二人还是强行稳住了身形。 “吱……………” 刺耳的摩擦声传来; 借着青鸟这辆马车的阻挡,狄仁杰成功地让自己的马车继续保留在了赛道内,而且,完成了追赶! 青鸟的马车则近乎差一点点就要被挤出赛道,但在最后时刻,被青鸟控制住了。 “他做到了!” “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这是多么恐怖的计算能力,他完全算计好了一切!” “青鸟的马车还在赛道呢,还没结束呢。” “但……” 是的,竞技还没结束。 两辆贴合在一起的马车在稳住平衡后,开始重新奔着最后一段笔直的赛道进行最后的一场冲刺。 然而, 因为青鸟的马车先前经历了好几次的碰撞和损耗,无论是马车本身还是机关马匹,在最后一段冲刺路段中,都没办法和“养精蓄锐”了这么久的黑影马车比; 所以,最后难度最低的笔直赛道下,青鸟反而是最吃亏的一方。 黑影的马车逐渐完成了对她的超越。 在这个情况下, 青鸟本可以像先前机关人马车那样,直接最后撞向黑影马车,让双方马车重新纠缠到一起停住; 这样的话,后方的机关人马车就会追上来完成超越,这场竞技,也就没有胜家。 但青鸟并没有选择这般做,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输不起。 她, 上官婉儿, 还不至于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就这样, 青鸟很平静地看着黑影逐渐超过了自己, 一直到, 黑影的马车第一个过线,完成了整场竞技,拿到了头名。 马车, 在过了终点线后的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竞技者在此时可以下马车,然后传送回六艺馆大厅内,至于所驾驶的马车,无论损坏程度多高,都会经过六艺馆严格的检修后,再被投入使用。 狄仁杰下了马车,没有走。 青鸟驾驶着马车缓缓过来,停下,开始揉搓着自己的手掌,先前驾驭马车时太过激烈,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不过,这不算什么事。 狄仁杰走到青鸟马车前, 扬起手臂,做了一个“请”姿势: “这一次,该我请你喝一杯了。” 对手 第四章 退一步的信任 当狄仁杰和青鸟一同出现在大厅里时,四周传来了连绵不绝的欢呼声。 但当事二人并未对这热烈的欢呼有什么反应,甚至连享受的兴趣都缺缺,还是像上次那样,径直去了最高端的雅座,不过这次青鸟吩咐了侍者对自己这里上了屏风。 屏风有着类似面具的特性,自此,这块区域和四周近乎隔绝。 依旧是上次的红酒,但这一次二人明显说话的兴致更浓了一些。 青鸟端着酒杯, 道: “知道我最开始来这六艺馆的目的,是什么么?” 狄仁杰摇摇头。 绝大部分客人来这里,是为了玩,而玩的种类有很多,竞技是其中的一种,这也是六艺馆的魅力所在,但既然对方这般问了,显然不会是这个大众答案。 “每年云中输往长安的上等葡萄酒,泰半会被当作贡品送入皇宫,这就使得长安市面上流通的这种酒,非常之贵。 但这里的雅座,有这种酒卖,当然,卖得比外头,贵得多。” “是因为折扣么?”狄仁杰笑道。 “对,因为排名越靠前可以在雅座里获得的酒水折扣就越大,而排在榜一时,这酒,几乎比水都要便宜。 可惜不能外带,只能在这里喝。 所以,我得多喝点。 把老板喝心痛。” 最后一句话显然略显了调皮,这也意味着青鸟虽然输了,但她心情却很不错。 狄仁杰摇摇头,道: “老板不会亏,大厅观看镜面投影最好的位置就在雅座这儿,先前我们出来时,这边近乎坐满了。” “呵呵呵,合情合理,那我更要多喝一点了,不然就觉得被占了便宜。” 狄仁杰举起酒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青鸟也举杯回应。 随即, 青鸟开口道;“你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在最后的斜坡胜过我的么?” “是。” “我原以为你是想让我去投石问路单独应付那些机关人马车的,看来,是我浅了一层。” “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精辟。” “过奖。” “是啊,任何事,只有抓住了最后的关键,才算是真正的办成了,否则前面做得太漂亮,都没什么意义。 如果他也能像你这般懂得这个道理,那该多好,我就能省事多了。” “你朋友?”狄仁杰问道。 “嘁。” 青鸟发出了一声不屑的鼻音。 “不配做你朋友?”狄仁杰问道。 “这话我可不敢说,在这个长安城里,他不配的事情,还真没多少了,但我和他不可能成为朋友,永远都不可能。” 自己作为陛下身边的女官,再和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成为好朋友,那陛下,会怎么想? “他是个很固执的人,固执得让人有些忍无可忍。”青鸟继续道。 “听出来了。”狄仁杰附和,“不过固执的人,应该都有着固执的理由,也可以说是……目的。” “他的目的么?他的目的,就是短视,只想着解决自己眼前的这点麻烦,却不注意关键的最后。” “或许,我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哦?” 狄仁杰亲自斟酒,青鸟道了声谢。 紧接着, 狄仁杰继续道:“这里是六艺馆,六艺馆的跑道里有终点,有肯定存在也必然会到达的终点,但在外面,很多事,是看不到终点的,而且,往往眼前的事,会比所谓的终点,更为迫在眉睫。” “是么?” “是。如果我不知道最后必然会有一道斜坡,我是不可能在最开始就慢下来让你跑最前面的; 且如果不是我清楚,这里的机关马车最后有自动保护驾驶者的机制,我也不会选择在最后关头撞向你的马车。” “怕我危险?” “是不划算。”狄仁杰大大方方地说道,“这只是一场竞技,甚至,只是一场游戏,玩得开心第一,输赢第二,把人弄伤了,就太不值得了。” “的确,输赢其实无所谓,终点,也无所谓。” “所以你最后也没卡住我保住你的榜一。”狄仁杰说道。 青鸟在最后一段路时本有机会将双方一起卡死,让后头的机关马车超过去,但她没这么做,哪怕这样做的话这场竞技成绩作废,第一还是她。 “但……” “但什么?”狄仁杰问道。 “但在这里,我拿第一,是为了喝酒;在外面,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如果有不得不拿到第一的理由呢?”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真的是有必须的理由的话。” “所以呢,这就是悖论了。” “事情是商讨出来的,我听出来了,你和你那个朋友间出现了很大的分歧,一般这个时候,需要协商来解决。” “他可以说是长安城最固执的一个人,你觉得,可能商讨得了么?” 狄仁杰闻言, 摇摇头, 感叹道: “那这个人,实在是太糟糕了。” “是啊,所以,商谈是不可能的,不用开口说话,我已经能想象出他冷冰冰一遍遍拒绝我的口吻和神态了,就像是……一座会开口说话的冰雕。” “有意思,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有的。” “所以,你们应该是在办同一件事,对吧?” “当然。” “既然如此,还是有必要开诚布公的。”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很能干,已经在这件事上,取得了很多的成绩,而我,现在还没调查出我想要的东西,开诚布公,我也得有的开才行呐。” 狄仁杰笑了, 道: “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 “说说。”青鸟来了兴致。 狄仁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怎么了?” 青鸟也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她的掌心位置,有先前比赛拉扯缰绳时磨出的血痕,没流血,但很清晰。 狄仁杰在心里摇头,这个女人不知道在“御”竞技场里,最好先用缠带将自己手掌先裹住么? “当你两手空空时,你可以说的,是你的眼睛。” “眼睛?” “就如先前的赛道一样,你跑在前面,而我在后面,你暂时领先着,而我,却能够在后面比你更好地纵观全局。” “这是……诡辩么?” 狄仁杰收回了手,道:“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仍然两手空空。” 青鸟点点头, 却道; “但我不觉得这番话可以说服他。” “可以试试,万一呢?” “行吧,若是成了,我会好好赏……谢谢你。 比如, 请你再喝一顿这里打折后比水还便宜的美酒?” …… 入夜。 自各处衙门调集来的人手已经聚集,整齐且安静地站在签押房外的院子里,他们将于稍后奔赴吏部吴大人的宅邸附近进行布控; 而吴大人家,则是根据线索推测出来的,今晚盗贼团伙的目标。 布控,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容易打草惊蛇,太晚,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所以,签押房里的沙漏,开始精确计算着时辰。 那个盗窃团伙的手法很高明,作案细节也很缜密,但正是这种高明与缜密,使得他们反而更容易被推测出规律。 狄仁杰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着沙漏。 这时, 李元芳急匆匆地跑进来,禀报道: “大人,那个女人又来了,怎么办?” 狄仁杰闻言,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在这个时刻过来,显然是知道了今晚的计划,否则无法解释她为何能来得这般的巧合。 “狄大人。” 上官婉儿走到狄仁杰的身侧,看着这个对着沙漏一动不动的男人。 “一起参与抓捕么?”狄仁杰问道。 “我说过,要再等等。” “我也说过,不能再等了。” “狄仁杰,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亮出我的身份,呵斥他们今夜不得参与行动,外面的这群你召集过来的差人,至少有一半,不敢去了。” 她是女帝身边的女官,狄仁杰有这个资格向她要圣旨或者口谕,但其他人,可没这个资格。 若是她执意如此,确实能够让今晚的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狄仁杰却没有被威胁, 直接道; “你可以试试。” “你在激将我?” 狄仁杰摇摇头:“我承认你能做到,但我不会阻止你。” 说着, 狄仁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以为我不敢担这个责任么?”上官婉儿问道。 狄仁杰没回答。 “好,这件案子,我自己来管。” 说着, 上官婉儿转身,走到签押房门口。 院子里的一众各衙抽调过来的人马也都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显然,里面其实有不少人,是清楚上官婉儿的身份的。 上官婉儿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逡巡了一遍,火把燃烧的光芒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签押房内,李元芳凑到狄仁杰身边嘀咕道:“大人,这个女人怕是真的要坏咱们的事了。” 狄仁杰依旧不为所动。 但,预想中的训话并没有出现。 上官婉儿什么话也没对外头的人说,而是转身,再度走入了签押房。 李元芳神色有些讪讪,让开了位置。 上官婉儿走到狄仁杰面前, 深吸一口气, 似乎是在做着某种心理挣扎, 最终, 她开口道; “狄大人,我想和你好好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边上的李元芳见到这一幕都有些傻眼了,自打这个女人出宫以来,每次和自家大人的见面都像是机关齿轮在反向碰撞摩擦一样,哪里这般轻声细语过? 不说李元芳了,就是狄仁杰在此时,都有些错愕。 “再商量商量,好不好?”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开口问道: “又能,商量出什么?” “宫里有自己的情报网络,想必狄大人也清楚,我出宫时,陛下交予我了可以调动他们协助的权限。” “所以呢?” “对于您来说,您是将这起案子,当作连环盗窃案在办,但实则,这案子的后面,有其他的隐秘。” “我知道有隐秘,但我现在,等不了,长安城最近这些日子抓的毛贼,已经让牢房都开始不够用了。 这里是长安,维护它的稳定,是我的职责。” “不知狄大人发现过没有,家里被盗窃的这些大人,全都是西河郡人士。” “知道,所以,你调查出这里面的关联了么?” “有一些,但还不够,得再等等” “我说过了,我等不了。”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抓住最根本的线索,真的。” “今日什么也不做的话,吴大人家,就会被盗贼光顾,你是让我明知道一个朝廷命官家里有事,却在旁边坐视不管么?” “这伙人不是第一犯案了,他们犯案目标明确,而且绝对不是为了所谓的金银财宝,我怀疑他们在找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不能放在明面上,因为和西河郡有关。” “狄大人,三日,再宽限三日,只要找到他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这一切就水落石出!” 狄仁杰摇摇头,道:“推演盗窃团伙下一个作案目标,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他们可能对吴大人府下手后,就收手了。” 上官婉儿咬了咬银牙, 他忽然想到了在六艺馆黑影的那句话: “那这个人,实在是太糟糕了。” 沙漏,即将到底,也意味着出发的时刻,即将来临。 上官婉儿见状,直接伸手将沙漏抓了起来。 “两日!” “三日还是两日,没有意义,真的。除非你能给我足够的线索,让我觉得,可以值得等。” “我……我收到证据,这件事或许与之前的官员自缢一案有关,宫中曾经在他自缢后,派人前去寻找他的家眷,但他的家眷却在回乡的途中被截杀,没有具体的线索,但我有直觉,我和你的视角不一样,看东西的感觉,也不一样。” 听到这话, 狄仁杰微微皱眉,这话,怎么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如果我现在已经有了更大的线索,我肯定会拿出来,但是目前来说,线索之间还不能串联,但这起案子,我认为必然和西河郡有关,或许,还有更大的牵扯,但证据没有拿到手之前,我也不敢妄自推测。 但暗地里调查这些被盗窃的大人们的事情,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否则朝廷颜面无光,陛下也无法向臣子们交代。 狄大人,长安城很大,但长安,也只是长安。 是我主动向陛下请命出宫调查这起案件的,我也不是因为我担心案子办得不好,没给出真正的答案在陛下面前失了分。 事实上,陛下已经于昨日派人问询过我了,显然对我耗费的这么长时间很不满意。 但我对陛下的回复是,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查到真正的幕后缘由。 就像是赛马, 您现在冲在前位,因为您已经摸清楚了盗窃团伙的规律,掌握了先机; 而我,落在后面; 但我能比您,更清晰地观察到整个赛道的发展情况。 说不准,下一个斜坡,我就能直接追上您呢?” 狄仁杰看着上官婉儿,不说话。 上官婉儿说完这些,自嘲式地笑了笑,将沙漏,递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狄仁杰接过沙漏,看见上官婉儿的掌心位置,有一道摩擦出来的血痕。 上官婉儿后退两步,让开了通往签押房外的路, 道: “那就,祝狄大人今晚丰收,将贼人,尽数拿下。” 狄仁杰将沙漏放回原本的位置, 站起身, 走向了签押房外。 上官婉儿的面容,则再度恢复冰冷。 这一抓,长安确实能安稳下来,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怕是会彻底断去线索了。 他可能就此收手,隐藏下来; 也可能舔舐着伤口,再寻另一只爪子,在一段时间后,继续他那,至少目前来看仍然是不为人知的目的。 自己, 也该回宫了。 可惜了, 六艺馆的红酒,自己还没喝够; 宫里的贡品红酒,陛下会赏赐下来一些,但得大家一起分,哪能真的喝个尽兴? 也可惜了, 六艺馆的榜首,怕是没机会再拿回来了。 却在这时, 签押房外的院子里, 传来了狄仁杰的话。 不是下令出发, 而是: “今晚任务……取消。” 对手 第五章 案情突破 今夜集合的人马,解散了。 上官婉儿也离开了,离开时,她的目光里,也一样带着疑惑。 但她没有在这里问狄仁杰:为什么? 因为,没这个功夫。 更因为,她有些害怕狄仁杰突然反悔,因为答应得这般突然,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签押房内,狄仁杰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后,开始将卷宗重新规整起来。 “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刚刚明明已经认下了?”李元芳不解地问道。 狄仁杰没有解释这个,而是对李元芳吩咐道; “重新整理一份那些家中被盗窃大人的档案,再将西河郡三年内所发生的大案卷宗收集好送到我这里来。” “是,大人。” 狄仁杰清楚,今晚的行动,是自己取消的,而并非上官婉儿。 所以,今夜吴大人府邸遭盗窃后,自己将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上次在六艺馆,大理寺的那位孙大人就够口无遮拦的了,今日这里聚集的人马这么多,显然很难瞒得住。 若是最终不能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他是有罪的。 好在,狄大人向来不喜欢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今夜,他会很忙,一是接下来要重新搜寻确定盗贼团伙下一个作案目标和作案时间,如果他们……还会继续作案的话; 二则是要顺着上官婉儿的思路,自己也去尝试主动向后探寻一下背后的秘密。 拿起一摞卷宗,狄仁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自嘲道:“接下来就看看,你是否真的是比我看得更远了。” …… 长安城,依旧是长安城。 哪怕吴大人府邸被贼人盗窃了,哪怕近期长安模仿的小偷小摸变得越来越多,但长安,依旧是繁华且喧嚣的。 百业兴旺,坊市发达。 就连六艺馆,非年非节的,却也迎来了一波客流量的高峰。 实在是因为前些日子的榜一争夺大战这话题实在是太过火热,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多人都在这些日子主动地进六艺馆,希望能再亲眼目睹一次这种精彩的竞技争夺。 但可惜的是,接下来的这几日,无论是黑影还是青鸟,他们的名字虽然仍然高挂在总榜的榜一和榜二位置,却没有再亮起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李元芳送来了最新的探查线索; 狄仁杰看完后,笑了笑,道:“看来那帮人,又要动手了。” “是啊,大人,看来,他们是还没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东西。” 狄仁杰点点头。 那个盗窃团伙并不是只为求财,这一点,狄仁杰这里早就知道了。 虽然他们每次都贼不走空,但若是单纯求财的话,专挑朝臣的府邸下手,实在是太不明智也太不划算了。 最重要的是,被下手的这些官员,都并非长安本地人士,而是来自于西河郡。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府邸虽然在长安,但家产,大部分应该都在老家祖宅那儿,府邸内就算是有些贵重的东西,也不会太多。 毕竟,长安城内人多眼杂,就算真的是贪赃枉法的官员,也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在长安的宅子里藏满了金银珠宝亦或者是装饰得富丽堂皇。 每次都划拉走一些财货,这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直对特定的一个目标群体下手,是因为他们想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手。 “他们应该是焦躁了。”狄仁杰说道,“否则不可能还延续先前的销赃方式。” 盗窃团伙会将偷盗来的财货在黑市上处理掉,造成在黑市上的流通,但这并不是为了真的赚钱,而是想要营造出这种假象。 狄仁杰将计就计,一开始,故意打掉了黑市上的一个负责销赃的违法商人,对第二个,则做了故意地保留。 再顺蔓摸瓜,可以从这条线上反向推测出很多讯息,上一次能提前布控,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以说,如果只是将这个团伙真的当作一个纯粹的盗窃团体来对待的话,狄仁杰已经将他们的作息规律,都给摸干净了。 “不。” 狄仁杰忽然抬起手,自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还有一种可能。” “大人,是什么?”李元芳问道。 “他们或许不是焦躁了,而是兴奋了,因为长安城内,西河郡出身的三品以上高官,已经不剩几个了,他们可能是认为自己距离想要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可能下一个下手对象就能得手,所以就顾不得其他了。 等得手后,他们就可以快速地离开长安,不用再去想什么痕迹与收尾。” “那他们这运气……也是够差的。”李元芳说道。 目标在西河郡出身的三品以上大员身上,这在长安城,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盗窃团伙一个一个下手,到没剩几个时,才算是接近了目标。 这意味着先前都是找错了,全成了错误选项的排除。 如果他们运气好,第一个下手目标就摸对了,可能现在人家早就离开长安,自家这边也毫无办法去追查了。 狄仁杰点点头,道:“可能他们自己也郁闷吧,所以终于快接近目标时,他们有些……得意忘形了,这次踩点的痕迹,留得也太多。 下一个目标,是梅大人府邸,日子,是后天。” 李元芳小声提醒道:“大人,万一那个女人又来了,该怎么办?” “我已经给她足够多的时间了,这一次,她没理由了,元芳,去把盗窃团伙下一个目标对象和动手时间,传给她。” “啊,主动告诉她啊?” 狄仁杰拍拍手,道:“是,打个招呼,老吊在最后面,要是最终没斜坡给她,那她就真输了,终点,也就没意义了。” “大人,这句话要传么?” “不用。” “是,属下明白了。” 李元芳去传信了。 狄仁杰又默默地坐回自己的桌后,桌子上,堆满了卷宗。 长安内的调查,他能极为熟悉,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阴影中的,他狄仁杰都能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但是官场上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官员隐私方面,他的手,就真的够不到了,也就只有宫内才能有这个资格去收集和调查这方面的资料;但就算是宫内,也只是敢安安静静地去做,却不会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君臣之间,勉强算是心照不宣吧。 此时,狄仁杰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好几个名字,这是他近期翻遍卷宗里找到的。 在这几个名字之中,有一个名字被着重写了三遍——杨梅礼。 杨梅礼是西河郡人,但因沾染上贪污受贿的嫌疑,自缢于家中。 有人说他是以死明志,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尽。 总之,他的死,到现在也没个确切地说法,连朝中,似乎也没有对他盖棺定论。 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杨梅礼自尽后不久,他的家眷,也遭遇到了贼人袭击,几乎没留下什么活口,这个案子,当时可是引起了朝廷的震荡,毕竟杨梅礼好歹是朝廷命官,但当年追查下去后,也没了下文。 按理说,朝廷不会放着这个不追查的,就算最后成了悬案,也不可能就这般快的结束。 这意味着,自己手上的卷宗,可能就只是记载到这里,剩下的部分,只能在宫内去找。 这符合上官婉儿所透露出的宫中线索。 另一张纸上,狄仁杰写上了很多近些年来发生在西河郡的大案。 其中有一个案子,也是像上一张纸名字里杨梅礼那般,写了三遍。 西河郡军饷劫案,一批运往长城的军饷军械被劫,也是到现在都没有个说法。 冥冥之中,根据自己的经验,狄仁杰觉得,这些事情似乎可以用一条线,去尝试串联起来,可惜,自己没有“突破口”。 杨梅礼自尽和其家眷被山贼劫杀的案子,明显后续被宫内接手了。 西河郡军饷劫案,到现在,也没后文,那批劫匪似乎在干完这一票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可问题是,如果仅仅是劫财,用得着劫朝廷军饷么?钱庄不可以?大户不可以? 再者,还有军械啊。 而狄仁杰之所以将这几个标注出来,是因为它们和现如今发生在长安的连环盗窃案很相似,都是“财”的痕迹很重,可偏偏又不是为了财。盗贼不是为了发财,虽然他们在行窃。 杨梅礼因受贿案牵连自尽,可偏偏这种程度的案子,他完全可以去尝试自辨,做官做到那个地步了,心理承受力不会那么差的,如果是真的贪污受贿了,那也可以上下打点关系,更不可能去自尽了。 军饷劫案,军饷在前,但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那批军械! 三件事,开端引子都一样,可细细琢磨,却又没了根尾。 它们,可以串起来么? 狄仁杰清楚,这些东西,只能期待上官婉儿给自己带来线索了,如果自己猜测没错的话,上官婉儿很可能也是在向这个方向在调查,因为这是和西河郡,可以串联起来的一个契机。 “所以,最后的斜坡,到底是什么呢?” 将这些点,都撞到一起去! ……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元芳蹦跳着跑进签押房: “大人,话我送到了。” “哦。” 狄仁杰应了一声,继续翻阅着卷宗。 过了一会儿,狄仁杰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李元芳,催促道:“她怎么回的?” 李元芳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大人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你还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李元芳挠了挠脑袋,道:“她就说了一个字,‘哦’。” …… 狄大人今晚的心情,很不好。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个字,主要原因,还是那个字所代表的那种态度。就算是什么也没调查出来,也不应该就做这样一个回应。 心情欠佳,这一次,狄仁杰没有照例喝一碗六艺馆门口的银耳羹,而是直接将斗笠甩在了摊位老板的旗杆上后,戴上了面具。 门口石狮子的紫色光芒再次闪烁,毫不意外的话,再度引起了门口客人的欢呼。但随即,欢呼的程度,似乎有些过头了,里头,也传来了一阵阵欢呼。而当自己走入六艺馆大门来到大厅时,四周的客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他来了,他来了!” “来了来了,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黑影来了!” “太激动了,实在是太激动了,这次我终于赶上了!” 狄仁杰疑惑的目光,在落到礼榜总榜上时,终于得到了解释。 自己在榜单上的名字因为自己进入六艺馆亮了这不奇怪,但排名第二的“青鸟”,她的名字,也是亮着的。 这意味着,青鸟,也就是上官婉儿,此时就在六艺馆内。 再瞥向一侧高挂的镜面,里面正投影着的,是青鸟在“射”竞技场的画面。 狄仁杰吸了口气。 好吧,这会儿,狄大人是真的怒了。 案子没调查出真正的幕后线索,自己将手头的信息传递给她,她回应的仅仅是一个“哦”。 结果,她本人这会儿却在六艺馆里,兴致高昂地刷着榜。这就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么?荒唐,真荒唐。 “黑影!黑影!” “黑影加油!” “赢了她,赢了她!” 四周的客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眼下大家都清楚,青鸟正在刷“射”竞技场,一旦刷成功,拿回射榜第一,也就意味着再度在总榜上超过黑影。 大家伙都期待着黑影现在走到机关铁球那边,传送进射竞技场,然后六艺馆那里再像上次那样做一个安排,让两位真正的高手为大家再次上演一番同台竞技。 甚至,六艺馆的后台维护者,已经从前头得到了通知,准备“加戏”了。 只可惜,让大家伙失望了。 狄仁杰现在是真没兴趣再进竞技场和青鸟争什么,愤怒的情绪并未影响到狄大人太久,他早就习惯了保持冷静,但却使得他今日走入六艺馆时原本的兴致,消散一空。 “黑影”径直走入了雅座,坐了下来。 一众客人们面面相觑,无比失望,但心里到底还有些希望在,现在可能不急,说不得过会儿等青鸟出来,他们就会再去比试呢? “客官,还是要云中葡萄酒么?” “茶。” “好的,客人。” 茶水被送了上来,狄仁杰一个人坐在那里,开始喝茶。 镜面投影上,青鸟正在以极为敏捷的身法和强悍的反应速度和机关人射手较量着,且已经进入了尾声。 终于,在射中最后一个机关射手后,青鸟完成了这场竞技。 因用时比狄仁杰上次快了一点点,积分超过了狄仁杰,名次上升到射榜第一,随即,总榜排名也回到了第一。 “青鸟第一了!” “是啊,第一了!” “第一了喂!” 周围的客人们,又开始起哄了,意图拱火。 六艺馆的这些客人们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们只是想看一场精彩的对决罢了。 青蛇石雕旁的圆圈缓缓地升起,青鸟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按照习惯,她喜欢从竞技场里出来后去雅座上喝一杯。 青鸟走了过来,马上就看见了坐在最高处老位置雅座上的“黑影”。 可以看出来,她现在的心情很不错,上台阶的步子也快了一些。 走到狄仁杰面前,她发现茶几上放着的是茶。 “上酒,再摆上屏风。” “是,客官。” 葡萄酒被奉了上来,屏风也摆起,隔绝了四周无数期待的目光。 青鸟坐了下来,问道; “来多久了?” “刚到。”狄仁杰回答。 青鸟倒酒时,将茶杯挪开,感知到茶已经温了,知道黑影并不是刚到。 “为什么不下来陪我来一场?” 狄仁杰摇摇头,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口道:“心情欠佳。” “怎么,这次轮到你遇到烦心事了?” “是。”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狄仁杰并没有被这句话逗笑,因为他真的想不通,这时候的她,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 青鸟见狄仁杰没反应,一边端着酒杯一边道: “真的,说说嘛,上次我用了你教我的方式,你猜怎么着?” “说服他了?” “对,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居然真的被我说服了,做出了让步,给予了我更多的时间。 其实,我知道他为这个让步,其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朝廷里,已经有官员在弹劾狄仁杰办案不利了,尤其是那位吴大人以及他的同僚们,弹劾得最为积极。 瞒不住的事儿,就注定瞒不住,那一晚狄仁杰的行动终止,直接导致了吴大人家里被盗窃。 各个衙门间的协同合作,很难真的藏住秘密。 狄仁杰看着青鸟,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 “他给了你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斜坡呀。”青鸟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狄仁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很平淡地问道:“找到了么?” “找到了呀。” 狄大人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不需要去刻意地隐藏自己的神情,这个回答,让他震惊了。 “找到了?” “对呀,还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一开始跑在后面的人,往往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局势。” 狄仁杰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将酒杯放回茶几,道:“找到了什么?” “抱歉,这个我不方便说。” 狄仁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道:“那你和他说了么?” “没有。”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与他说呢?” “正如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他被你劝服了,给了你时间,按照你的描述,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让一个极为固执的人改变主意,其实很难,对你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可能会更难。 你也说了,他为了你现在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所以,我因为这个,就得告诉他?” “不应该么?” “不应该。” “我不能理解。”狄仁杰摊开双手。 “你也不需要理解呀,我还没玩尽兴,和机关人射手比拼,太枯燥了,要不,陪我下去玩一把? 看看到底是你重新夺回了榜一,还是我这个新晋榜一,守擂成功?” “我说了,我今天没有兴致下场。”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狄仁杰端起酒杯,道:“喝酒。” “可我来时,你喝的,明明是茶。” “茶可以拿来开胃。” “呵呵呵。”青鸟笑了起来,“你知道么,其实你这话一点都不好笑,但我还是要笑,因为我今儿个,心情好,会刻意地给自己找一些理由来……多笑笑。” “知道么,看见你心情越好,我的心情,就越差。” “我能理解。” 青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它色泽的变化,道:“既然我的事,不方便细说,那就说说你的吧,你心情为何低落?” 狄仁杰回答道:“曾借银子给一个同僚,到期了,她却失约了,且提都不提,故而心情欠佳。” 青鸟点头:“对,任谁碰上这种事,心里头那必然都会不舒服。对了,可有借据?” “并无借据。” “那人就更可恶了,能不立借据就借给他银子的人,显然是关系极好且极为信任他的,而他,却辜负了你对他的这份信任。” “关系,不算好,信任,也不算有,不熟。” “不熟,那你还会借钱?” “正因为不熟,所以才不好意思不借。” “所以,你这是活要面子死受罪了?” “有点儿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她软硬兼施,纠缠了我很久,且花言巧语的,让我一时没能招架得住,就松了口,然后,也就松了钱袋子了。” “不像呀。”青鸟笑道。 “哪里不像?” “我们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我觉得,你并不像是耳根子软的人,这不像你会做出的事儿,你莫不是在诓我?” “我有必要诓骗你么?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也对,咱们只是酒友,其实依旧……素昧平生。唉,或许,那个借你钱的人,他现在,有自己的苦衷呢?” “那也应该与我直言才是,哪有不吭不响的。” “还真可能有,就拿先前的话来说吧,我为何不告诉那个冰疙瘩我发现了什么,是因为当我发现了线索后,感觉,他不知道的话反而为好。 你是官人吧?” “看出来了?” “都说同僚了。”青鸟提醒道。 “嗯。”狄仁杰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明白,当官儿的,有时候就得难得糊涂,我这是在为他好,且还是看在他那天被我劝服的份儿上。” “所以,他还得感激你?” “嗯……也可以的。” “但当官的,也并非谁都愿意去做那糊涂人,朝中也是有不少大臣,一直追求活个通透活个明白的。 你觉得,他是哪种人呢?” “我觉得,他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他不怕事儿,也不怕鞋脏,我也觉的我是自作多情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背后骂着我呢。 一想到他会这个样子,我就更高兴了。” 狄仁杰有些头疼。 这一刻,一向冷静沉着的狄大人,竟然有了一种想直接揭开面具,当面指着她质问的冲动。可,还是忍住了。 倒不是因为身为长安治安官,偷偷到六艺馆来玩,被人知道会闹出笑话,这六艺馆里,朝堂上的人,其实也不少,就算传出去了,也不算什么事儿。 主要是此时和她面对面地坐着,谁先摘下面具,也就意味着谁先输了。 青鸟忽然往前凑了凑身子,稍微拉近了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道:“行吧,我决定听你的,你来替我决定,这个线索,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我……” 青鸟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座位,指了指前方高挂着的礼榜,道:“前提是,你得在射榜上,赢了我我才会听你的。” 狄仁杰在此时,有些微微地愣神。 “怎么,没兴趣?”青鸟问道。 狄仁杰摇摇头,道:“确实是没多大兴趣。” “那可真是遗憾呢,你知道的,六艺馆里的酒水,不得外带出去,只能在这里喝,可坐在这里喝,又能喝掉多少呢? 如果你愿意和我在射榜上竞技一场,我相信六艺馆的掌柜,肯定会答应我把酒水外带的要求。” 狄仁杰闻言,站起身,道:“好吧。” 对手 第六章 射之竞技 当在场的宾客们看见“黑影”与“青鸟”一同从雅座走出,看见他们走向了那座用于传送的铁球时,全场当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要开始了么,要开始了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就说嘛,我今天出门可是看黄历的,肯定走好运,上一次对决我不在,这一次终于给我赶上了!” “看,他们这次要去的应该是‘射榜’。” “六艺馆会和上次他们‘御’榜比拼时那样做特殊安排么?” “应该会的吧,这种榜首之战可遇不可求,自然是怎么精彩怎么来,应该还会再对竞技场做改动的。” 就在这时, 一众六艺馆的侍者抬着一张巨大的木板走了过来,木板的一侧挂着蓝布,在大厅位置摆放好后,蓝布被扯开,里头呈现的是单独分开来的榜单,上面不仅有青鸟与黑影的“名字”,还有实时赔率。 六艺馆这是直接坐庄,开盘了。 长安是一座繁华的城市,这里的百姓喜欢热闹,更愿意为热闹添一些彩头。 “我买黑影赢,上一次黑影就赢了!” “我买青鸟赢,虽然戴着面具,但我觉得青鸟应该很漂亮。” “我也买青鸟,这次明显是青鸟主动向黑影发起挑战了,她肯定更有底气!” “客官们不要挤,排队来买,保证谁都能买得到!” 言外之意就是,这边没买完,那边的竞技,就不会急着开始。 有了上一次“御”榜竞争的经验后,六艺馆这边显然也做了更多的准备,甚至叫改进,绝不会放过这一轮热度。 大厅内,一时无比嘈杂喧嚣。 …… 而另一边, 狄仁杰已经和青鸟一起被传送入了竞技场,但竞技场入口处却有一个机关人拦在那里: “尊敬的客人,为了让你们的竞技更为尽兴,我们正在临时对这座竞技场进行新的调整,请二位稍后,马上就能完成。” 既然已经传送了进来,那就只能等着了。 旁边正好有石墩子,狄仁杰和青鸟相向而坐。 青鸟看了看四周,道:“大意了,早知道应该在雅座上再多坐一会儿,等他们安排好了再下来。” 狄仁杰摇摇头,道;“就算安排好了咱们下来后,还是要继续等。” “为什么?” 狄仁杰伸手指了指上面,道: “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应该在开盘,下注我们俩谁能赢,这种下注当着我们的面不好看,肯定得等我们下来后才能开始。”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等上面的人买定离手?” “是。” “六艺馆的人可真会做生意,之前还觉得喝了他们这么多的酒,占了便宜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怎么感觉我反而亏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你享受到了,就得付出怎样的代价,你喝了它的酒,它要拿你开盘,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意有所指。” “或许吧。” “不过,你可真是细心。” “嗯?”狄仁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个朋友,在这方面可是和你很像,他也很细心。” “细心,不好么?” “当然很好,我只是说,你们有点像。” “那我真是对你那个朋友很好奇了。” “想见见么?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狄仁杰摇摇头:“好奇和想见,并不是一个意思。” 青鸟点点头, 但她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念头:好奇和能见,也不是一个意思。 终于, 机关人走了出来通知道; “很抱歉让二位客官久等了,竞技场已经调整完毕,请进入,很期待你们二人的竞技。” 狄仁杰和青鸟起身,走入了竞技场。 青鸟拿起一套弓箭,扭头看向狄仁杰,道: “你不拿?” 狄仁杰摇摇头,掌心摊开,里面是一串飞刀。 “我习惯用这个。” “很好。”青鸟同意了。 不过,在她目光在那一套飞刀上停留时,眼睛还是轻微的眯了眯,只不过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可以遮挡住神情。 因为青鸟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擅长使用投掷物,只不过那个人擅长的不是飞刀,而是令牌……但飞刀和令牌,有本质上的区别么? 普通用飞刀的高手,可是远远比不上那个人的。 但狄仁杰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飞刀放下,拿起了一套弓箭。 “为何又变了主意?” “你的弓箭,是六艺馆特制的,射中人会很疼,但很难真的伤人,我的飞刀是货真价实的,而且我猜测,这次应该不会让我们去对决机关射手,很可能是我们面对面。 用飞刀,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你是担心伤到我,亦或者,失手直接杀了我?” 狄仁杰没回答,但这也算默认了。 “其实,我不介意。”青鸟又道。 狄仁杰摇摇头,举了举弓箭,道;“一样的。” “二位客官,你们的前面已经出现了两条颜色的路,请你们各自走一条。” 狄仁杰和青鸟各自走向一条路; 走了一段距离后,开始上台阶,狄仁杰走到最上方,前方,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凹陷区域,里面有一座座塔楼,最中间的塔楼最高。 而在对面的高处,则站着青鸟。 果然,这一局里,没有机关人射手,只有他们彼此。 而且,狄仁杰面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两套用皮革包裹好了的飞刀,这是六艺馆内特制的,和弓箭一样。 用起来感觉差不多,但触碰到人体时,会起一个自我保护机制,不能说它没危险,但已然将危险降到了最低。 狄仁杰放下了弓箭,将两套飞刀挂在了腰间。 “还真是贴心。” 狄大人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在“射”榜里一直用这款飞刀,再加上他曾连续占据榜首的战绩,使得他的武器也备受追捧; 六艺馆内就有专门的店面卖“黑影款式飞刀”,销量很不错; 只不过狄大人每次都是抽空来玩儿了就走,没遇到青鸟前,连雅座都基本不去,就更别提去什么“粉丝商店”购买纪念品了。 “竞技………开始!” 同一时刻,六艺馆大厅那里的“赌桌”,也开始封盘。 狄仁杰与青鸟同一时刻跳下高台,在下落的过程中,青鸟抢先张弓搭箭,连续射出三道箭矢,其中一道直指狄仁杰,另外两道则是提前封锁狄仁杰的走位。 但狄仁杰早就防备,在下落到一半时,其左手一拍身侧高台的栏杆,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了短暂的滞空,在错开了青鸟三根箭矢的同时,向着青鸟射出两记飞刀。 青鸟落地后,马上弹开原地,躲开了飞刀。 狄仁杰也在此时完成了落地; 二人又很是默契开始向正中央区域奔进,谁先占据了最中间的塔楼,无疑是占据了整个竞技场视野最好的制高点。 而且,最中间塔楼上,挂着一面金色的旗帜。 因为狄仁杰和青鸟是临时决意的比试,而六艺馆在忙着重新规划设定合适的竞技场时还兼顾开盘下注,所以可能仓促之下,这一场竞技的规则细目其实并未解释得清楚。 无论是狄仁杰还是青鸟其实都不清楚拿到那面旗帜是否也意味着等同胜利,但哪怕不是为了那面旗帜,为了这真正的制高点,双方都不可能放弃。 再者,以二人的傲气,也懒得躲躲藏藏缩在角落里慢慢地消磨功夫,还是更喜欢直来直去一些。 当然,这或许也是六艺馆的故意为之,规则少一些,自由度更高一些,才能让这场对决更为精彩,甚至,在六艺馆看来,仅仅局限于“射”榜层次的竞争,也实在是过于浪费了一些。 接下来,双方在拉近距离的同时,还不忘互相射击,只是因为周围遮挡物实在是太过丰富,所以很难给予对方实质性的威胁,但至少可以互相完成一些阻滞的效果。 等到都接近了最高塔楼时, 青鸟先行一步,左手抽出箭矢时顺带牵扯出自己衣服上的丝带,连带着箭矢向着塔楼上方射出。 “嗡!” 箭矢射中, 青鸟则借着这个位置固定,顺着丝带借力一拽,整个人腾空而上。 狄仁杰抽出一把飞刀,对着青鸟拉扯的丝带射去。 “咔嚓!” 丝带断裂,但青鸟上升之势不减,身上又抽出一条丝带,对塔楼重新射出,转瞬间完成第二根固定,在身形有下落之势之前,又续接上了力道。 …… “她的衣服,扯不完么?” “是啊,扯出这么长了,怎么还能继续扯出来。” “最重要的是,身上的衣服一点没见变薄。” “你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到底在期待什么?” 大厅内的铜镜上正在投影着竞技场内的画面,很多宾客都被青鸟的这一手段给惊愕到了。 …… 狄仁杰清楚,青鸟的衣服不可能变薄,因为她这一身衣服的材质本就是上品蚕丝,经过特殊处理后,保持极为通透的同时还具备着极强的韧性。 市面上很难买到,因为……这是贡品。 这一件衣服,可以说价格极为昂贵,正常的权贵名媛,也就只有在出席盛大活动时才舍得穿,她倒好,直接扯出来当“锁链”用。 不愧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说是俸禄买不起六艺馆里的上等红酒,但身上随便哪个挂件甩出去,也都是价比千金。 只是…… 狄仁杰犹豫了一下,青鸟用不用这丝带,他其实都早就知道青鸟真实身份了,但自己的话…… 不过, 也没什么好迟疑的了。 狄仁杰自袖口中甩出一条绳线,这是拿来绑犯人用的,长安城内的捕快人手一条,平时都是随身携带; “砰!” 狄仁杰将绳线抛出,缠绕到了高塔上方。 看到这一幕,还在用丝带做缠绕物的青鸟直接喊道: “来一趟六艺馆还自带绳索,这是打算出去后顺便摸谁家的门当那梁上君子么?” 已经有见多识广客人认了出来: “这黑影莫不是个捕快?” “长安城内的捕快太多了,又到底是哪一个?” “有黑影这种身手,仅仅是一个捕快么?” “这你就不懂了,长安城卧虎藏龙,有可能人家就甘于平淡呢。” 相较于外头看热闹的人所看见的, 此时正在对决之中的青鸟,在调侃完黑影这一句后,目光深处,已经流露出了一抹深思。 飞刀, 绳索, 呵呵, 有趣了。 …… 有了绳索的帮助,狄仁杰以更为迅猛的速度开始向上,且在转瞬间就追平了青鸟的高度。 毕竟,狄仁杰不需要像青鸟那般一段一段地抽丝带,且到底是女儿家,抽丝带时,还是有些谨慎和小心的。 见狄仁杰追了上来,势头即将超过自己,青鸟身形一个摇摆,绕到了另一面,长弓挂肩,一只手捆绑着丝带另一只手持箭,对着狄仁杰就直接刺去。 按照默认规则,人的身体被箭头射中了就会被判定失败,射出去的还是拿在手中戳上去的,效果是一样的。 狄仁杰则没有选择在此时进行缠斗,而是身形一侧,一只脚踹开了青鸟刺过来的箭矢,另一只脚更是直接跺在了青鸟的手背上,借着这股子力道继续向上。 青鸟见自己的攻势被狄仁杰躲过去了,一不做二不休,扯开丝带,身形腾空,而后将丝带向上一甩,刹那间就捆住了狄仁杰的脚踝。 她在下落,但却开始连带着下拉狄仁杰。 狄仁杰腰部发力,身体弯曲,想要用飞刀将丝带割断,青鸟趁此机会拉拽丝带,借力上去,拉近了距离。 只是狄仁杰先前只是一个假动作,当青鸟上来时,飞刀对着她直接甩出。 青鸟身形一个飞转,飞刀被其用嘴巴咬住,待得再度拉近距离后,手持箭矢对着狄仁杰的后背再度刺去。 狄仁杰不得不松开握着绳索的手,双方开始一起降落。 降落过程中,双方还在不停的交手。 六艺馆的安排确实成功了,这场对决的精彩,早就超出了“射”榜的范畴。 大厅内的宾客们见到这一幕后,纷纷屏住呼吸,这种对决,简直是神乎其技。 竞技场内, 狄仁杰和青鸟在交手中快速坠落,在即将落地时,双方都很默契地互相出脚踹中对方,身形各自弹开,也借着这股子力道抵消掉了下降的势头; 甚至连二人落地时的姿势也是一样,都是身形匍匐,单手撑地,于地面上滑出了一段距离。 且几乎在稳定身形后, 一个张弓搭箭,一个甩出飞刀,箭矢与飞刀在空中相撞各自弹开,发出铿锵之音。 双方都没有再度对高塔攀登进行争夺,而是开始了互射。 青鸟的箭矢不用瞄准,而狄仁杰的飞刀则像是长了眼睛,不仅如此,双方须臾之间闪转腾挪的躲避也是让人目不暇接,六艺馆大厅里的宾客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赌注,完全沉浸在这种对决之中,只来得及不停深吸凉气。 一直到现在,其实双方的交锋还处于平手僵持阶段,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整个节奏翻转。 率先打破平衡的,是狄仁杰。 他再度向高塔飞奔而去,青鸟见状,也跟着一起。 但当青鸟再度打算扯出丝带时,却看见狄仁杰身形一跃,脚尖点在了高塔外壁的位置,却又真的借到了力向上弹起。 青鸟定睛一看,发现是狄仁杰在先前与自己的对射之中,飞刀所中的位置,早早地就在高塔外壁上“挂”出了一个个凸出的“把手”位置。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意味着狄仁杰在先前和自己对射时,连飞刀被弹开后所嵌入的位置也都算计好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推演计算能力? 此时此刻,再用丝带追上去也来不及了,借用狄仁杰留在高塔壁面上的匕首把依葫芦画瓢上去也是来不及的,因为只有狄仁杰心里才清楚下一个借力的位置安排在了哪里。 青鸟只得张弓搭箭,对着正在不断攀爬的狄仁杰射出一根根箭矢,狄仁杰则开始矫健地规避。 其实, 青鸟已经放弃了,这般做,或许是让上面的那位,在赢之前稍显狼狈一些。 最终, 狄仁杰登上了高塔最高位置,拿下了那面金色的旗帜。 青鸟也射出了箭袋里的最后一根箭矢,指尖扣着弓弦转了个圈,认输。 甚至, 不等狄仁杰下来,青鸟就已经独自向入口方向走去。 狄仁杰也没去追, 他赢了, 但成果,并不是榜单。 六艺馆内则爆发出一连串的欢呼和唉声叹气,精彩绝伦的比拼结束,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银钱; 赢得很开心,输得唉声叹气,但也没多少抑郁的神色,毕竟,能亲眼目睹这种级别高手之间的对决,本就是赚的。 而青鸟在先一步传送回到大厅后, 看都不看正在兑奖的人群,直接伸手拉住一个侍者,吩咐道; “酒,打包,我要一车!” …… 后半夜, 狄仁杰依旧坐在衙门签押房里,李元芳在旁边打着呵欠,大人不休息,他也不好意思先去睡觉,他也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今晚这般反常。 桌前放着一个小火炉,上头温着醒酒茶。 正当李元芳站在那里开始打盹儿逐渐数起了羊群时, 一道倩影走入了这座签押房。 当看清楚来人后,李元芳当即瞪大了眼睛,这个女人,她她她……她又来了! “元芳,你去休息吧。” “大人,那您自己多保重啊。”李元芳名正言顺地溜之大吉。 上官婉儿则主动走到小炉子旁边,拉出一张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倒茶,喝了一口,问道; “狄大人平时都喝这般浓的茶么?” 浓茶,才解酒气。 上官婉儿的酒量很好,看不见丝毫醺醉的模样,但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却做不得假。 狄仁杰清楚,在宫里时,她得时刻陪伴在陛下身边,恪守着所有规矩,也就只有出宫后,能得到这种机会在可控的范围内,略作些许的放肆。 “忘了给你带酒了。” “我不喝酒。” “哦,是的,忘了呢,咱们狄大人,可是滴酒不沾哦。” 这最后几个字,似乎故意加重了点语气。 狄仁杰催促道: “可以说正事么?” “狄大人,我今晚来,是想告诉你,我那边调查出的结果。 但在告诉你之前, 我想再问你一遍, 您, 确定想知道么?” 对手 第七章 陈年悬案 狄仁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咱们就慢慢说。”上官婉儿身子微微后仰,斜靠在了椅子上,“我一直很好奇,上一次狄大人这般急切地想要结案,目的,应该不仅仅那般简单才是吧? 是否因为我的出现,让狄大人您有了些危机感,故而不得不想早早地将这案子给了结。 哪怕, 这有违狄大人您一贯的风格。 毕竟,狄大人断案如神,最擅长抽丝剥茧,这是全长安人都知道的事,没道理在这起案子上故意地想要虎头蛇尾。 这座签押房,是狄大人您的办公场所,是您的地盘,且既然我已经决定将我那边的调查和您互通,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西河郡。” 狄仁杰说出这三个字。 “您继续。”上官婉儿给自己又添了些茶水。 “最开始发现案犯作案目标时,你知道我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猜测是什么么?” “我猜猜……”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栽赃?” 狄仁杰点点头。 上官婉儿抿了抿嘴唇,似乎觉得有些荒谬,但细细想来,又品出了那么几分味道: “倒是可以理解,毕竟陛下初登大宝时,西河郡反抗的动静最大,在西河郡的世家门阀鼓噪起来,近乎闹出了民变。 虽说平定后,陛下亲口承诺了既往不咎,但保不齐会在多年后再故意地旧事重提。 所以,狄大人您一开始认为,这一连串只针对西河郡出身大臣府邸的盗窃案,是宫里,是我,是陛……做的么? 为的,就是想要找一个引子,做一个漩涡,将想要整治的那一拨人,给牵扯进来?” “是。” 狄仁杰显得很坦荡。 “那狄大人您觉得,陛下是这样小气的人么?陛下虽然是女人,但却心宽广,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怕是也难企及陛下万一,就算是陛下想要惩治谁,又哪里会用这般阴私伎俩?” “陛下当然不会,但陛下身边的人,可保不准。” “狄大人的意思,是说我喽?” “之前确实是这般想的。” “那现在呢?狄大人改变主意了?” 狄仁杰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可以再看看。” “我需不需要谢谢您?” “这个随意。”狄仁杰用一块令牌,轻轻敲了敲炉子,提醒道,“该说正题了吧?” “其实,这就是正题,正如狄大人您所知道的那样,西河郡这个地方,一直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陛下也从未真正释怀过。 毕竟,陛下当年登基时,西河郡给了陛下太多的难堪,甚至一度有可能让陛下的大业,付诸东流。 表面上,陛下对天下各地官员都一视同仁,实则对西河郡出身的官员,一直会多看两眼。” 这里的多看两眼,包含了深层意思。 “对了,不知狄大人是否还记得杨梅礼杨大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大人是在五年前自缢而死的,当时有传闻说他贪墨,畏罪自尽。另外,杨大人,也是西河郡人士。” “是。”上官婉儿点了点头,“杨大人自缢后,其夫人原本想带着子女回娘家,但在归乡途中遭遇了山贼。” “这事我也记得。” 无论杨梅礼是否是畏罪自尽,在朝廷没有给出确切定论前,其家眷依旧是朝廷命官的家属,却被山贼截杀,这影响,可以说相当之坏,当时也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只不过那群山贼似乎是知道自己截杀了了不得的人物,马上就销声匿迹了,未曾再有所踪。 “狄大人连这事也记得,看来这阵子是真没少翻西河郡的卷宗想来,之前我说的时候,你便去查看了。” “职责所在。” “但有些事情,是不会在卷宗上有显露的,卷宗上更不会写,杨大人的夫人是长安人士,带子女归乡,其实归的是长安。 更不会写,当时有一群武艺高强来自大内的护卫,护卫着杨大人的家眷一同回长安。” 狄仁杰脑海中开始快速浮现卷宗的内容,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却向来极好,且这些卷宗也是前阵子刚刚翻阅过,马上道: “所以卷宗上写着的被山贼所杀的家丁,实则是大内护卫?是宫里的人?” 家丁可能就是一些个会三脚猫功夫的仆人,且那时杨大人自尽,府邸内外树倒猢狲散,家眷身边的人手自然不行; 但问题是,既然那时杨夫人身边的是大内护卫,那么能把大内护卫也解决掉的山贼……还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贼么? “因为死的是大内护卫,所以宫里很重视,明面上官府在缉拿山贼的同时,宫里也曾派人调查过这件事。 但很可惜,无论是明里暗里的,都没能再度捕捉到那群山贼的踪迹,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 调查不是毫无收获。 宫里的调查记录里记载的是,那些大内护卫不是在正面厮杀中战死的,而是被人以偷袭的方式解决。 案子发生在一座郊外驿站内,刺客以极为高明的手段潜入驿站,先偷袭护卫,再对杨大人的家眷下了杀手,” “所以当年的那起案子和近期发生在长安的盗窃案……” 上官婉儿点头道:“身形痕迹上,近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宫里人探查过痕迹,也做了细微的记录,两相对比之下,相似度真的太高, 所以,我大概猜测,是当年截杀杨大人家眷的那伙贼人,又出山了,而且选择了长安来下手” 狄仁杰给茶壶里添了些水,又将其放回小炉上; “看来,是贼人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我也觉的如此。”上官婉儿说道,“他们找了快五年了。” 这次入长安的盗窃团伙,很明显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找一样特定的东西,为此不惜一家一家地翻找。 “如果仅仅是调查这些,应该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上官婉儿所说的这些,在有详细宫内卷宗的前提下,再与自己做的案发现场笔录进行对比,做出相似的联想,并不会太难,至少,不值得上官婉儿去故意地拖延。 “因为我想查出来,他们想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盗窃团伙只是幕后黑手探出去的爪子,只有查出那位幕后黑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才能揭开它的面纱,彻底解决这件事。 杨大人是在五年前自尽的,他家人出事也是在他自尽后不久的归乡途中。但在八年前,西河郡还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八年前……” 狄仁杰脑海中开始快速浮现出细节,随即马上道; “军饷劫案。” “是,八年前,一支本该前往长城区域押送军饷军械的队伍,在经过西河郡时,被劫了,这是震惊全国的大案。 虽然事后追查了很多相关方面人的玩忽职守之罪,但那批军饷军械,却一直未曾找到,其去向,已然成了谜。” “杨大人和这军饷劫案有关?” “我就是为了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才花费了很久时间,事实上,当年杨大人自尽前,曾给陛下上过奏折,奏折里曾言明陛下登基以来的得失功过。 臣子给陛下上折子,基本以歌功颂德为主,就算是想要进谏,也会选择更显委婉的方式,但杨大人的那封折子,却未免有些过于坦荡了一些。 当时我还没到陛下身边,所以前阵子我找到了我的前任女官。” “前任女官?” “在教坊司,因犯错,被陛下贬了下去。”说到这里,上官婉儿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伴君如伴虎,这一点,狄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只不过狄大人您是外臣,而我,说是女官,实则,是内臣,外臣是臣,内臣……其实更像是家奴。 好在,陛下还算念惜了旧情,虽然贬谪去了教坊司,但到底没有过于难为她,她在那里,也能有一份体面,就是不太好找,而且,让她帮忙开口,也费了我不少功夫。 据她回忆,当年陛下在御览杨大人的那封折子时,起初,很是生气,因为当臣子的用这般不客气的语气与天子说话,实在是大不敬;但陛下又有些疑惑,按理说,杨梅礼不该是这般不知轻重的人,再说,他也没有故意卖直求名的必要。 陛下本想召杨梅礼回长安问罪,看看他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结果很快就传来了杨梅礼自尽的消息。 用我那位前任女官的话来说, 当时陛下隐约猜到了,这份折子,更像是杨大人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狄大人, 这是一个因捕风捉影贪墨风波就畏罪自尽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儿么?” “不像。” “陛下当时就起了疑心,所以才吩咐派出一支大内侍卫去将杨大人家眷接到长安来,对外宣称的,是杨夫人带孩子们回娘家,然后,遇到了所谓的山贼劫杀,当时陛下很是震怒,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怕是早就已经忘怀了,毕竟陛下日理万机,整个国家每天需要陛下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但陛下可以忘记,我们这些当手下人的,可不能忘记,得一直记着。 冥冥中, 已经有一条线,将八年前的军饷劫案和五年前杨大人的自尽以及其后家眷的劫杀,再加上现如今长安城西河郡出身官员府邸盗窃案,给串到了一起。” “目前为止,依旧是你的猜测,只不过是将几件事,强行架构了联系,你的突破口,又在哪里?” “作案痕迹,不够么?” “不够,五年前的案子,就算留在卷宗的记录,也很难真正做到完全详细,还是需要一个直接的破局口子。” 上官婉儿点点头, 道; “杨大人自尽后,杨夫人带子女回长安,原本杨家府邸的人,基本都遣散了,但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人,却直接失了踪迹。” “谁?” “杨家的管家,其实,杨大人自缢后,官府做了调查,发现杨大人并没有收受贿赂贪赃枉法的行为,反倒是很多证据指出了是那管家,暗地里打着杨大人的名义在为非作歹。 那位管家并未跟随着杨夫人一同前往长安,而是在杨大人自缢后马上就逃了,没能找出下落。 我觉得, 这个人是关键。” “那么,这个人找到了么?”狄仁杰问道。 上官婉儿的推论,目前仍然只是推论,必须找到可以破局的口子才能真正打开这个局面。 “找到了。” “在哪儿?” “狄大人,长安有家六艺馆,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倒是有所耳闻,难不成?” “是,那位姓赵的管家,就在六艺馆内,我听说,原本六艺馆的生意没这般火的,后来来了一个懂得运营的人才,通过一系列改革后让六艺馆的人气马上就火爆起来。” “你去六艺馆调查过么?”狄仁杰问道。 “特意去调查了几次。”上官婉儿回答道,“也已经锁定了他的确切身份。在杨大人府中当管家时能狐假虎威运营自己的买卖,杨大人出事后改头换面在长安城六艺馆里依旧能混得风生水起。 若是我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位曾跟在杨大人身边的管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应该隐藏着一份巨大的秘密。” “我下令拿他。” “狄大人不要冲动,六艺馆背后有很多权贵的份子,不到万不得已时,咱们最好不要明火执仗地派官府的人去拿人,再者,六艺馆内布局复杂,要是打草惊蛇了,说不得那位就又能趁机溜走了。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其不备,在六艺馆内直接拿住他,将他从六艺馆给带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 “狄大人去过六艺馆么?” “没有。” “那就不成了,这样,明天下午时,我去拿人,狄大人可以派官差在六艺馆门外候着,等我把那位捉拿出来时,再由狄大人你的人来收押。” “这次,为何这般大方?” “狄大人既然愿意等我了,我总得投桃报李不是?” “那我就静候你的消息了。” “嗯。” 上官婉儿起身,准备离开。 却在这时,狄仁杰又忽然开口问道: “你先前说,陛下其实已经忘怀了杨梅礼这位大人,为何这次长安连环盗窃案发生后,陛下又派你出宫来调查? 你的叙述,其实是有些自相矛盾的。 你去找上一任的女官,去调查以前的档案,去从六艺馆内找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调查路径么? 若真是陛下属意你这般去调查,你根本就不用耗费这么多的功夫,花费这么长的时间,而且明明你已经有了极大的发现了,哪怕只是推论……但陛下先前为何又要斥责你办差不利? 你是办的皇差,奉的皇命,为何还要顾忌六艺馆背后的权贵?” 整个长安, 不, 整个天下, 哪里会有陛下的意志需要去避讳的权贵呢? 除非, 你上官婉儿, 根本就不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在调查,而是在擅自做主,更改了调查的方向。 若是这般的话, 那陛下原本的意志, 到底是什么? “狄大人,您应该知道,有些问题,不该问的,别问。” “你先前也说过了,整个长安都知道我狄仁杰探案,最喜欢抽丝剥茧,闹个通透明白,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在对陛下的旨意……阳奉阴违?” 上官婉儿转过身, 很认真地看着狄仁杰, 道: “请狄大人记住,陛下永远虚怀若谷,胸襟坦荡。” 对手 第八章 缉拿疑犯 伴随着两场榜首大战,六艺馆的热度与人气,已经被彻底点燃了,在六艺馆的宣传之下,不少许久未曾再来的老客人,也纷纷重新回到六艺馆。 大家都在期待着能够再亲眼目睹一次榜首交锋。 今日,他们的运气是真的极好,当礼榜上“青鸟”的名字亮起,一袭青色紧身衣包裹的倩影出现在大厅时,所有宾客都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这场面,让青鸟都有些诧异。随即,她抬头看向榜单,发现排在自己名字上头的那个名字,也亮着的。 她的目光开始逡巡,果不其然,在雅座的最上方台阶上,黑影正一个人坐在那儿。 “今天又能目睹一次对决了么!” “哈哈哈,运气真好,我昨天也在。” “是啊,是啊,我就有感觉今天他们还要再较量一场的。” “昨天我输了,回家被媳妇儿知道了后揍了一顿,媳妇儿知道我是押注青鸟,是个女的时,又被揍了第二顿,唉。” …… 青鸟走入雅座,发现黑影已经叫好了酒水。 “你今日,来得可真早。” 青鸟坐下来说道。 “闲着没事,就早点来了。” 其实,狄仁杰是为了抓那位“管家”。 “对了,你和你那位朋友如何了?” “愿赌服输,我已经告诉他了。” “他呢,什么反应?” “很正常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好一些。” “怎么说?” “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原本我以为他会选择明哲保身,早早些的结束,就不再趟这一次的浑水了,但我没想到,他这么大胆。” “所以,这就是你先前的顾忌是么?因为你自己正在承受着某种压力,所以你不希望他也要承受一样的压力?” “因为只有我才知道,承受这种压力得有多艰难,但他好像没有让我真的失望。” “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当他愿意和你一同承担压力时,意味着你多了一个助手。” 青鸟摇摇头,笑着道; “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让他来当我的助手,整个长安,能够有资格让他当助手的人,也不多。” 狄仁杰听到这话,多喝了一口酒。 “黑影,今天帮我一个忙。” “好。” “你还没问帮什么呢?” “戴着面具帮忙,又能有多难呢?” “呵呵。” 青鸟打了个响指,一个侍者走了过来。 “上屏风。” “是,客官。” 屏风很快被布置了上来,隔绝了这里与外界的遮挡,而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在期待着像昨天的那一幕出现。 高手和高手之间,先喝喝酒,叙叙旧,惺惺相惜一下,然后再下场同台竞技来给大家伙欣赏,这点耐心,大家是有的。 “我需要抓一个人。”青鸟开口道。 狄仁杰伸手指了指茶几,问道: “在这六艺馆内?” “是。” “客人?” “不,是六艺馆的人。” “我可是听说,六艺馆背后的势力,很大。” “你就帮我打个掩护,配合一下,抓人时,我亲自动手,可以么?” “他人在哪里?” “在幕后。” “幕后?” 青鸟点点头,道:“所以,你得先帮我把他给引出来。” 说着, 青鸟站起身,看了看远处的榜单,道: “御榜和射榜我们都比过了,这次……还是比射榜吧。” 狄仁杰有些疑惑道:“这个转折……” “你发现了没有,射榜和御榜的人气,其实最高,而且这两个榜单比试时,也能做到更为精彩,毕竟这世上永远都是爱看热闹的人居多。” …… “你说,这次他们会比什么?” “我还想看射榜唉,昨天的比试真的好精彩,不仅仅是射箭,双方还比拼了拳脚功夫。” “是呢,不过御榜也不错,很刺激。” “唉,可惜这俩都比过了,要是比乐榜、书榜和数榜,就有些乏味了。” “对啊,我最头疼这些了,之前如果不是为了礼榜的排名,我都懒得去尝试。” “快看,他们下来了!” “下来了,下来了!” “看,他们走向的是射榜,又要比射术了么!” “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像昨天那样,再来一次!”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这次我要押黑影,黑影已经赢下两场了。” “事不过三,我倒是觉得这次青鸟要翻盘了!” 当众人发现黑影与青鸟站在了象征着射榜的传送蛇雕前时,群众的热情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昨日用过的下注牌,那边又在准备拿出。 很快,黑影与青鸟就被传进入了地下竞技场。 “来来来,客官们,下注啦,下注啦!” “下注,下注!” … “两位客官,请各自选一条路进入。”机关人很有礼貌地说道。 狄仁杰和青鸟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有进去。 不仅没往里走,反而一起转身,走到传送口,将各自的身份水晶牌放入蛇雕口中。 “放弃竞技,传送回大厅。” “放弃竞技,传送回大厅。” 当黑影与青鸟的身影,再度回到大厅时,原本无比喧闹的大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怎么又回来了?” “比完了?” “还没开始吧?” “我注还没下呢?” “怎么了这是,到底是怎么了?” 狄仁杰和青鸟一同走回雅座,无视了周遭所有人疑惑的目光。 雅座的屏风还没撤下去,二人落座后,狄仁杰开口问道: “待会儿你说还是我说?” “我来吧,你只需要配合我,辛苦了。” “客气。” 很快,两个侍者端上来点心极为殷勤地摆放在茶几上,其中一个侍者问道: “客官,您二位为何又回来了呢?” 青鸟回答道: “因为我们下去见到竞技场还是昨日的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们实在是没兴趣在比试过的场地里,再比试一次。” “原来是这样,请二位客官稍后。” 两个侍者很快就下去了。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两个侍者又小跑着回来,禀报道: “二位客人,竞技场我们已经做了调整,您二位……” “行,那就来吧。”青鸟站起身,一旁的黑影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 二人再度走下雅座,来到了大铁球前。 很快,又被传送进了竞技场。 “这次要开始了。” “应该是的,听刚刚侍者解释说,六艺馆要重新设计竞技场地。” “全新的竞技场地才有意思嘛。” “对对对。” …… “两位客官,请各自选一条路进入。” 机关人再度很有礼貌地说道。 狄仁杰和青鸟各自走入一条路,果不其然,这次竞技场做了比较大的修改,原本中间区域是一座座高塔,这一次换成了一个巨大的类似迷宫一般的结构,在这里,不仅要面对迷宫的困难,还得应付来自对方的阻击; 两侧边缘位置,还有机关人射手准备就绪,它们的存在,会增加这场竞技的变数,而变数,往往也意味着精彩。 “看来,那位管家倒是挺有本事的。” 狄仁杰记得昨晚上官婉儿给那位管家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如果真的是他的手笔的话,那的确是个运营方面的人才。 若是以往,见到这个竞技场,再碰到对面如青鸟这般的对手,狄仁杰大概是忍不住想马上下场体验体验的,但这次…… 狄仁杰转身,开始往回走。 六艺馆大厅的铜镜上正在投影着这一幕,大家伙发出了惊疑: “怎么,又不比了?” “这是还对这个竞技场不满意?” “我觉得这次挺好的啊。” “你觉得有什么用,要让高手觉得满意才行,看样子,是黑影对这个竞技场依旧不满意。” “大概是他们那种层次的高手,已经有些玩腻了吧。” 客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高手”“玩腻了”这些词汇,对于六艺馆的侍者而言,是最害怕的听到,且没有之一。 因为六艺馆靠的,就是不断地拉出热点和新奇来提高上客率,再由巨大的客流量来拉出例如雅座和店铺的收入,因为这座六艺馆的运转需要极大的成本,一旦客人厌倦了,来得次数少了,马上就会陷入入不敷出的状态。 而这时,狄仁杰和青鸟再度被传送回了大厅。 二人一边走一边轻微摇头,又径直走回到了雅座。 不一会儿,两个侍者又急匆匆地跑来,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微笑问道; “客官,是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要知道如今赌注已经下好了,看客的热情也已经被点燃了,若是这榜一和榜二不比了,那六艺馆是真没办法下台了。 最重要的是,今日的客人极多,一旦让他们败兴而归,等于是在砸六艺馆的招牌。 青鸟指了指坐在那里的狄仁杰,无奈道: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他嘛,还是对这个调整后的竞技场感到不满意。” 侍者马上看向狄仁杰,问道: “客官,那您想要怎样的调整呢,我们可以满足您的需要。” “我想要……” 狄仁杰开口就装作卡住了,顿了顿,继续道: “你是负责调整设计竞技场的人么?” “我不是。” “那我和你说有什么用,我想要的,是一种感觉,你传达不了的。” “客人,这样可以么,我现在马上就去请我们的运营者亲自来倾听您的意见?” “不想那么麻烦了,我想走了。”狄仁杰说道。 “不行,我还没赢下你呢,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没意思了,竞技玩法还是换汤不换药的。” 青鸟马上扭头看向侍者,催促道; “快去将运营者请来。”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 侍者马上转身跑了下去,他很害怕黑影就这样离开。 屏风内,青鸟和狄仁杰都微微点头。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抓人的么?” 狄仁杰问道。 “被你发现了,因为我打听到,我要抓的人,就在这六艺馆里,所以才会到这里来。” “也就是说,你之前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这种大话我可不敢说,否则就变成了我故意让你赢我了,你很厉害,真的。” “多谢夸奖。” “可惜了,你我都戴着面具,要是在外头认识,说不得能成为朋友。” 狄仁杰摇摇头,道:“戴着面具才能成为朋友,脱下面具,往往会是个相反的结果。”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说不定我们在外头,其实有过交集。” “哈哈哈哈哈。” 青鸟忽然大笑了起来。 “怎么,很好笑么?” “是的,很好笑。” 因为她住在皇宫里,皇宫里最有交集的男性……那是公公。 很快,一个身着一身灰色长袍的男子,在侍者的引领下急匆匆地向这里赶来。 他本应该坐在幕后,设计和操控着这里的运营,没必要走到台面上来的,他给出的理由是自己走到台面上来,会导致新鲜感与神秘感的缺失。 但真正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哪怕他出现了,却也是戴着面具。 一时间,屏风遮蔽的雅座里,三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二位客官,我就是六艺馆的运营者,客官们既然对新的竞技场还不满意,那就劳累请您将想法告知于我,请二位放心,我将以最快的速度按照你二位的意思,完成好修改,给予二位,最好的竞技场环境。” “哦?那好,那你听好了。”狄仁杰清了清嗓子,“我想要的竞技场环境是,首先……” 这时, 坐在边上的青鸟忽然开口道: “杨文广?” “嗯?” 运营者扭头看向青鸟,不过,因为有面具的遮挡和气息的遮蔽,足以让这突如其来的喊话,大部分功效,消散于无形。 “客官,谁是杨文广?” 杨文广,是那位杨家管家的名字。 青鸟直接伸手,攥住了杨文管的手腕,将其整个人向自己这边拽来,同时另一只手,强行揭开运营者脸上的面具。 “哗啦……” 运营者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子,老,不算很老,但和壮年早就无缘了。 “客官,您这是做什么?要知道,在六艺馆内除非本人愿意,否则强行揭开其他人脸上的面具,是要受罚的。” “继续保持镇定,随你,我已经做了极为充分的调查,你,就是五年前失踪的杨梅礼大人家的管家,杨文广。” “客官,您真的是说笑了,首先,我不姓杨,再者,我也不认识杨文广这个人。” “你很聪明,你的脑子很好,但你有一个纰漏,杨梅礼大人擅长诗词歌赋,是西河郡的文坛大家,他的文名其实比他的官声还要重得多,他的很多诗词,都曾一度受人追捧,但他本人,却不是很喜欢出这个风头,所以文坛都猜测,他有很多诗词、乐章这些的,都封存了下来,并未示人。 而我在书榜和乐榜里,却发现了很多杨梅礼大人的痕迹,想来,只有你这个曾经的亲近管家,才有机会去获得这份文坛上的密藏吧? 只不过,你可能很难理解,有时候一个人的文风,一个人写出的字所给人带来的感觉,其实会很深刻,很特别,甚至远远超过直接面对面地看见这个人。 所以,你瞒不住我,因为我爷爷当年也很喜欢杨梅礼大人的字,曾特意求来杨梅礼大人的字帖让我临摹。” 听到这番解释,狄仁杰才明白过来,青鸟之前或许真不是来争榜的,而是在调查,书榜乐榜里,其实隐藏着很多线索。 毕竟,上官家曾是长安真正的大家族,他爷爷当年更是文坛巨擘,上官婉儿最开始也是因书法造诣才被陛下赏识提点到身边当自己的女官。 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他狄仁杰狄大人,是纯粹地来六艺馆玩儿的? “客官,我是真的不清楚您到底在说什么,请您放开我,否则我就要喊人了,这里,是六艺馆,我们的东家最不喜欢的就是不守规矩的人。” “那还真就不好意思了,我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整个长安,最大的规矩。” 青鸟掐住运营者的脖子,将其稳稳地制服,而后扭头看向坐在那里的狄仁杰,道: “多谢。” “可以了么?”狄仁杰摊了摊手。 “可以了。” 青鸟提着运营者,推开了屏风,走下了雅座。 四周的宾客见到这一幕,都愣住了,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青鸟不管不顾,提着运营者直接向六艺馆大门走去。 这时,反应过来的六艺馆侍者们开始向这里聚集,企图阻止。 狄仁杰站在那里看着,如果局面不行,他必然是要出手阻止的,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青鸟早有准备,她自腰间扯出一道丝带,捆住了运营者的腰部,就像是昨日在射榜竞技场时那般,随后,她猛地发力一甩,用丝带当借力点,将运营者径直向门外抛了出去。 看到这一幕的狄仁杰也是微微惊愕了一下,这倒真是上官婉儿的做事风格。 运营者被丢出了六艺馆大门,摔了个鼻青脸肿,还未等六艺馆的侍者冲出去,早就在那儿候着的李元芳当即一声令下: “出来啦,抢人,快!!!” 一众官差立即冲出,将运营者抬起就往回跑。 “站住,什么人!” “这是我们六艺馆的人!”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元芳拦住了六艺馆的侍者,一抖身上的腰牌,道: “奉狄大人之命缉拿案犯,你六艺馆要是不想落一个私藏罪犯的罪名,就最好给我规矩点儿!” 在长安,狄大人的名号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此话一说出,六艺馆的侍者们明显不敢再上前阻拦了。 而另一头,青鸟已经破开了人群阻拦,从偏门处离开。 狄仁杰微微一笑, 转身向大门口走去,先前抓人丢人的,是青鸟,和他黑影又有什么直接干系? 不过, 狄仁杰心里倒真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突破口,终于找到了。” 对手 第九章 谋逆纷争 上官婉儿的人,已经出现在了签押房内,人犯,是李元芳带人扛回来的,现已经被关入大牢,而狄仁杰驭下严格,在这里,很讲究规矩,就算是大家伙都清楚上官婉儿的尊贵身份,但没狄大人的允许,外人不得进入。 除非上官婉儿拿着陛下的旨意,但很显然,她没有。 见狄仁杰回来了, 上官婉儿疑惑道: “为何狄大人您这般迟才归来?” “去外头买了份银耳羹。”狄仁杰提了提手中的食盒,“你想吃一点么?” “不想。” “嗯。” “我要看人犯。” “好。” 人是上官婉儿查出来的,也是人家亲自抓的,于情于理,狄仁杰都不会阻拦。 随即,狄仁杰带着上官婉儿来到了大牢。 大牢分囚室与审讯室,此刻,被抓来的那位运营者,正被锁铐在审讯室内,李元芳正在审讯着。 见狄仁杰与上官婉儿一起来了,李元芳主动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上官婉儿有些急切地问道: “审出来什么没有?” 李元芳挠了挠头,道: “没有,他一口咬死了自己只是六艺馆的运营者,喊着我们抓错人了。” “我不会抓错人的。”上官婉儿很笃定地看向狄仁杰,“狄大人,用刑吧。” 狄仁杰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 说完, 狄仁杰走入了审讯室,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了那碗银耳羹,用勺子开始吃了起来。 “大人,你们真的抓错人了。” “大人,我真不是什么杨文广啊,我连这个人都不认识,甚至都没听说过。” “是么?” “是啊,是啊。” “你没说谎?” “我怎敢说谎,您……您就是狄大人?” “正是狄某。” “哎哟,全长安都知道狄大人您可是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行,本官知道了,来人呐。” 两个衙役走了进来。 “给他放了,送他出去。” “是,大人。” 两个衙役开始给他解绑,运营者还有些诧异,这就给自己放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 “大人,我这就可以走了?” “对,你可以走了。” 外头的上官婉儿见到这一幕,克制住了自己没进来问什么,毕竟,在审讯断案这件事上,她清楚自己是不及狄仁杰的。 先前自己之所以能够发现狄仁杰没有发现的线索,找出了案子的破局口,是因为她拥有狄仁杰接触不到的秘辛。 “大人,那我走了啊,多谢大人。” 运营者正准备走出去, 狄仁杰用勺子轻轻搅拌着面前的羹汤, 道: “外头已经宣扬开了,本官抓了杨文广,是五年前自缢的那位杨梅礼大人家的管家。” 听到这话,运营者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狄仁杰继续吃着银耳羹; 运营者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终于, 狄仁杰吃完了银耳羹,看着还站在审讯室门口的运营者,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不是让你走了么?” 狄仁杰相信上官婉儿不会抓错人,但哪怕对方不承认,狄仁杰也不喜欢用刑。 杨文广为何要隐姓埋名到这个地步,证明他所害怕的,不仅仅是当年的那笔关于假借杨梅礼大人名义收受贿赂的那笔烂账,那笔账就算落到他头上,也会因为杨梅礼大人的死多半不了了之,对他的惩戒按照律法,也不会很严苛。 所以,他分明是在有意地躲避另一股势力,且一旦被那一股势力抓住,他的下场,会很凄惨。 如果上官婉儿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话, 也就意味着那股势力不仅仅牵扯到现如今的长安城连环盗窃案,还有五年前的官员家眷被劫杀案以及八年前震动朝野的西河郡军饷被劫案。 杨文广是害怕落到他们手上…… 而当自己告诉他,自己已经堵住了他的归路,那么他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官府了。 如果他真不是杨文广,那大可离去,如果他是……他不敢赌的。 “狄大人……” “你是个人才,六艺馆是个好地方,你能在那里混出头,证明你是个有才干的,如果你愿意好好地与本官合作,本官可以给予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不仅过去关于贪污的事儿可以一笔勾销,还能为你请功。 等剪除了那个势力,你完全可以以你的本名,继续在六艺馆里做你喜欢做的事,我相信,六艺馆的东家,也不会放弃你这个人才的。” 运营者, 哦不, 杨文广点了点头, 最终, 向着狄仁杰跪伏下来: “罪民杨文广,拜见狄大人,请狄大人救我!” 狄仁杰这时对着外头招了招手, 上官婉儿走了进来,毫不生分地就在狄仁杰身侧坐下。 狄仁杰指了指面前吃完了的碗,道: “我是喊元芳进来给我把空碗拿出去。” 上官婉儿眯了眯眼,伸手拿过碗勺,端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又走了进来,重新坐下。 狄仁杰微微摇头, 伸手指了指还跪伏在地上的杨文广, “坐下说话。” “是,大人。” 杨文广坐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 “接下来,本官问什么,你就得如实回答什么,若有隐瞒,就别怪本官收回之前的承诺。” “大人放心,罪民明白,罪民也清楚。“ “好,你曾经借着杨梅礼大人的名义做的那些破事,本官就不问了,本官先要问的是,杨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自杀?” 杨文广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之色,显然,他脑海中正在过着痛苦的回忆; 少顷, 杨文广叹了口气, 道: “回禀大人,我家老爷他,确实是自尽的。老爷自尽前,曾有意的和夫人少爷小姐他们告过别,还专门找我说过话。 那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了,但没能提前发觉。 等到那一日我去书房给老爷送饭食时,推开门,就看见老爷自缢在了房梁上。” 听到这里,狄仁杰微微点头,摊开手。 上官婉儿站起身,走到外面,进来时,端着笔墨纸砚,送到了狄仁杰的面前。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懂了。” 上官婉儿没回应。 狄仁杰拿着毛笔,开始做一些自己能看懂的记录。 “杨大人自缢后,杨夫人带着家眷前往长安,你为何没有同去?” “因为……因为我不敢,老爷的死让我害怕了。” “害怕?我想,你不是在害怕官府吧?” “不是,官府其实我挺熟悉,我也知道我那些罪责,哪怕真的被抓了,可以往老爷身上泼脏水以减轻自己的罪罚,反正,死无对证了已经。 我之所以没有跟着夫人一同去长安,是因为我曾无意间呢,知道了一些关于老爷的事。 我觉得,老爷的死,和那件事有关,是那群人,又找来了。 我想,老爷都因为那件事被逼得自尽了,我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没有继续选择追随夫人,而是自己离开了,过上了隐姓埋名的日子,后来,换了个身份,兜兜转转进了长安,本来应该是在六艺馆当一个侍者的,但被东家看中,这才当上了运营者。” “具体说说,是什么事,让你害怕。” “是……七年……不,是八年前。”杨文广嗫嚅了一下嘴唇,“大人您应该知道,八年前,西河郡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天下的大案,一支本该向长城输送军饷军械的队伍,在西河郡被一伙人给劫了。” 狄仁杰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事儿, 圆上了。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一群陌生人以拜访老爷的名义进了杨府,老爷招待了他们且曾和他们密谈过。” “具体谈的什么?” “这个,老爷屏退了我,所以我不知道。” “继续说。” “是,后来,我听闻了那起大案后,才把日子给对上了,可不就是同一天的夜里么! 这之后,老爷曾让我处理过一些关于车行马行的书信,还让我去结过银子,虽然没让我直接经手,但我知道,老爷在那阵子里,用自己的关系,运输了一大批的货物。 在明面上来讲,这是为了给朝廷筹措官粮送往长安,但这份额,却比往年多了太多太多。 所以,我觉得………我觉得………” “杨大人,是在给那群劫了军饷的贼人,藏匿贼赃?” “是……是的。” 狄仁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则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 “五年前呢,杨大人自缢前的那段时间,你刚刚说,那群人又来了?” “是的,就是八年前的那群人,他们在那起大案的三年后,又来找到了我家老爷,老爷还是招待了他们。 那一次会晤,我记得很清楚,老爷和他们谈得似乎很不愉快,老爷甚至还摔坏了一块他最喜爱的砚台。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老爷明显给人看出来一种郁郁寡欢的感觉,然后,老爷就自缢了。 但我觉得,那群人肯定不会放弃的,其实,很好猜了,当年是老爷靠着在西河郡为官的便利,帮他们藏匿了贼赃,三年后,他们应该是觉得风声暂时过去了,来找老爷肯定是要回被藏匿的东西的。 老爷应该是拒绝了; 但狄大人您想啊,那是一群连朝廷军饷军械都敢劫的人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他们要是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善罢甘休么? 肯定不会的。 老爷的死,可以说是老爷到死,都没有和他们完成妥协,连老爷都被逼迫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待得老爷死去的风声稍稍过去后,他们肯定会……” “会对杨府的家人下手,对么?” “对。” 杨文广不是一个忠仆,一个忠仆不会背着主家去私下牟利败坏主家的名声,更不会在清晰预知到主家可能要遭难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溜之大吉,只顾着自己逃命。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么?”狄仁杰问道。 “事?”杨文广陷入了沉思。 狄仁杰提醒道:“近期长安城发生了一连串针对达官显贵府邸盗窃案,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了,听说了,整个长安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呢。” “本官现在可以告诉你,他们下手的目标,全都是西河郡出身的大人们在长安的府邸。 而且,本官还可以告诉你,这批贼人,很可能就是八年前和五年前你看到的同一批人。 他们现在, 在找东西,他们想要的东西,可能就在一群西河郡大人手里。” 听到这里, 杨文广忽然开口喊道: “青花瓶!” 上官婉儿目光当即一凝。 杨文广马上继续道: “他们在找青花瓶,是的,肯定是在找那个,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五年前那群人来找老爷再到老爷自缢前的这段时间里,老爷曾让我将一尊青花瓶拿出去。 当时一位在长安为官和老爷是老乡的大人,派家仆给老爷送了一封问候信,老爷让我将那青花瓶转送给他,作为回礼让那家仆送到长安去。” “是哪位大人的信和家仆?”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因为老爷在文坛名气很大,和老爷有书信往来的人实在是太多,那个家仆,我也没细问,只是把东西交给他就了结了。 但等我交接完后,老爷还特意问过我,东西送出去了么? 按理说,一个青花瓶而已,算不得太过贵重的东西,我当时还很奇怪,老爷对那花瓶未免太看重了吧? 现在想想, 很可能就是那尊花瓶。 因为那段日子,老爷只让我往外送了这一个东西!” 狄仁杰放下了笔, 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上官婉儿: “不出意外的话,青花瓶里,应该装着那批军饷军械的藏匿图。” 军饷军械,是拿来武装军队的,那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上官婉儿冷声道: “所以现在确认了,他们不是什么毛贼,他们……是反贼。 狄大人。” “怎么了?” “上一次收网行动,被我阻止了,得辛苦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狄大人您并不是只是单纯地在吃街边小吃而已。” 狄仁杰笑了笑, 道: “他们下一个踩点的目标,我已经确定了,在明晚。” “那我们提前布置吧。” “不用,因为他们这次选择的目标,仍然是错的,他们或许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藏匿图应该在某个西河郡出身大人的手中。 但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够差的。” “这么说,狄大人已经清楚,那一尊青花瓶在哪位大人府中了?” “在听到青花瓶时,就猜出来了,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西河郡文风鼎盛,那里的读书人有一个习俗,那就是以青花赠予同年,互称为青花之友,代表着一种高洁且志同道合的关系。” 同年指的同一科金榜题名的人; “巧了, 长安还没被盗窃过的三品以上西河郡出身的大人中,只有鸿胪寺的郑大人了。” 对手 第十章 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儿,就是郑大人的府邸了。” 上官婉儿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在看见同样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狄仁杰时,眼睛眯了眯,随即,蒙面之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开口道: “黑影?” “在哪里?”狄仁杰马上将目光扫向四周,警惕地问道,“有其他人?” 用套话的方式想要诈得狄大人的反应,当然是不可能的,狄大人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只不过上官婉儿不以为意,岔开话题道: “今夜那批窃贼会对另一位大人府邸下手,我们真的不去阻止?” “现在阻止,就打草惊蛇了,不是你说的么,不仅要斩断幕后人的爪牙,还需要将他给拽出来。” 狄仁杰自怀中取出一个做旧了的信封, “等找到藏匿图后,我再把这一份假的藏匿图放进去,这就是真正的鱼饵,等到爪子们将它交给幕后主使,在幕后主使准备挖掘时,可以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是一批存量很大的军饷军械,不是轻轻松松几个身手矫健的毛贼就能运输出来的。 当初的杨大人是仗着在西河郡做地方官的便利才能瞒天过海,这一次在朝廷有了明显戒备且守株待兔的前提下,幕后主使的动作,可以说是无所遁形。” “还是狄大人你想得深远,这么快就想到钓鱼的法子了。” “好了,我们进去吧。” “其实,狄大人您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潜入府邸,您的身手,比我只好不差。” “青花瓶里的藏匿图,必须由你看着我亲手取出,再由你去交给陛下,我一个人是能完成,但我一个人,不方便完成。” “说得有道理。” 狄仁杰和上官婉儿不再说话,而是翻过了院墙,随后,二人又悄无声息间摸到了郑大人的书房。 一个家里的书房一般都是男主人独有的,所以一家之主的重要东西,也喜欢安放在这里。 再者,青花瓶这类物品,也是摆放在书房里才最雅致。 进入书房后,根本就不用再去额外地翻找,那一尊青花瓶,就极为显眼地摆放在书桌侧面。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相视一眼,二人一起上前,狄仁杰伸手,探入青花瓶中,一阵摸索后,终于在底部内侧区域,摸到了一个小布包,果然,藏匿图就在这里! 将布包取出后,狄仁杰又将自己制作的假的藏匿图给放了回去,重新检验了一遍青花瓶以及书房周围,确认没有瑕疵后,二人又一起静悄悄地离开。 出了郑府,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 狄仁杰与上官婉儿一同摘下了蒙面。 上官婉儿开口道:“其实,真要论偷东西,我们两个人可能比那群贼人,更专业。” 那批贼人在盗窃时,无论多谨慎小心,也依旧被狄仁杰发现了蛛丝马迹,甚至已经到了可以摸清楚他们规律做出提前预判的地步,而他们二人,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好的女官你不想当,想改行做飞贼了?” “是啊,缺钱买酒了。” 上官婉儿看着狄仁杰,狄仁杰却依旧没接这一茬,而是问道: “你似乎不是很高兴。” “事情终于做完,我为何不高兴?我们可是即将破获一场谋逆大案,现在就已经可以去陛下那里邀功请赏了。” “不,你不看重这个。” 其实,先前上官婉儿就已经暗示过,长安城的连环盗窃案以及被盗窃者都是西河郡出身官员的身份,确实是拨动了女帝心里尘封已久的心弦。 当年女帝刚刚登基,平定西河郡叛乱后,选择了既往不咎,现如今女帝君临天下,朝政稳固,若是没记起来还好,这次既然被提醒起来了,顺手料理料理当年的旧怨,又算得了什么事呢? 她,毕竟是皇帝,她也有这个权力,更有这个资格。 上官婉儿,应该就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来的。 只不过,自己是预判到了陛下的心意,却预判错了上官婉儿本人的心意。 “狄大人,您知道我最不喜欢的是什么么?” “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狄仁杰记起来,上官家当年曾牵扯到前朝谋反案中,最后,整个家族只剩下了上官婉儿一个。 可偏偏,上官家的那起案子,到最后算来算去,成了一笔糊涂账,至今也没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但政治就是这样,到达一定层次后,就不是“证据”与“说法”能左右的了。 “狄大人,其实我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我知道。” “如果有罪,那就罪罚个明明白白吧,这样,至少可以落得一个通透,而不是因为……”上官婉儿顿了顿,“一家老小,忽然间颠沛流离,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甚者…… 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找出内情的话,陛下就不会再以当年的旧怨来炮制大案了。 只不过,现在证据可以说是确凿,不出意外,幕后黑手,不,杨大人应该也是幕后黑手之一吧,虽然说是曾经的。 这个势力,应该还是和西河郡脱不了干系。 陛下的怒火,必然将真的降临,有些事,是我们无法阻止的。” 谋反大案,证据确凿,再加上陛下本就对西河郡有积怨,一场腥风血雨,怕是避免不了的了。 “你会觉得愧疚么?”狄仁杰问道,“因为你的坚持,你的插手,本来可能也就这些个西河郡出身在长安为官的大人,受到一些贬斥问罪,现在,这一层大案被揭开,将会很多人,被抄家灭族。” “狄大人说笑了,我还没这般幼稚,我出身自上官家,所看所闻所想,自然有着站在官宦世家的本能。 但谋反这件事,一旦被他们搞出来了,那就是尸山血海民不聊生了,孰轻孰重,我清楚得很。 退一万步说, 普通百姓,还真没资格牵扯到谋逆大案之中。” 狄仁杰一边点头一边解开了手中的布包,里面,是一封信。 借着月光, 狄仁杰快速阅读了这一封信; 信,自然是杨梅礼所写,但…… 上官婉儿站在狄仁杰旁边,她没急着去看信,而是直接问道: “那批被劫的军饷军械,藏匿在了哪里?” “信中没说。” “没说?”上官婉儿愣了一下,“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倒不是假的,是真的。” “那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是杨梅礼杨大人,写给陛下的信。” 狄仁杰将信递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拿起信看了起来; 狄大人伸了个懒腰, 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明月, 感慨道: “可能这封信,真的可能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 “回陛下的话,整个案子,就是如此,这是杨梅礼藏匿于青花瓶之中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 “狄爱卿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可别累坏了身子,朕和长安,可都得依仗狄爱卿呢。” “臣惶恐。” 狄仁杰行礼告退。 女帝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起初朕让你出去办案,还觉得你办事有些拖沓不利,但没想到,婉儿,你这次可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当年的事儿,朕可都还记着呢。 朕大度了,可有些人就是不记好,是真当朕没脾气么? 西河郡, 呵呵, 西河郡; 这一次, 朕要老账新账,和西河郡一起算。” 上官婉儿恭敬地站在旁边,道: “为陛下办事,婉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对了,那批军饷军械,真的就找不到了么?” “回陛下的话,暂时失了线索。” “罢了,罢了,已经可以了,八年前丢的东西,本就没打算再找回来,你这次办差得利,想要朕如何奖赏你?” “婉儿不敢居功,为陛下效力,是婉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你呀你,这张嘴,是真甜,对了,那座六艺馆,是个什么地方,先前狄爱卿汇报案情经过时提了好几次,还有,你也是的,你是替朕办差的,一座六艺馆的东家,需要理会他们作甚?” “回陛下的话,婉儿只是不愿意给陛下添麻烦,只要事情能办好就行。” “与朕说说,那地方好玩么?” “陛下……” “你也辛苦了,朕就再准你一些日子的假,这宫里到底沉闷,出去散散心吧,毕竟,要劳逸结合嘛。” “多谢陛下恩典。” “嗯,你下去吧。” “婉儿告退。” 女帝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她将信拿起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陛下,罪臣这封信是写给陛下您看的,但罪臣觉得,这封信怕是很难让您看到了。 可事到临头,罪臣想再写书与谁时,却一时提笔四顾心茫然,想说一些心里话,可却又偏偏找不到人。 只能说与天听了,说与……天子听了。 还记得陛下初登大宝时,罪臣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国有太子,何故陛下您登基为帝? 当年西河郡爆发了反抗陛下登基的举事,罪臣也参加了,只不过罪臣来不及涉入太深,这场举事,就被朝廷给平定了。 陛下仁慈,亦或者是陛下觉得那时候为了天下安稳,所以对西河郡,算是高举轻放了。 罪臣并不感念您的仁慈,当时只觉得陛下是惺惺作态,账会记在心里,迟早会翻过头来算的。 三年前, 不, 请恕罪臣这会儿应该已经死了,怕是记不得到底是多少年前了,那一批军饷军械,是他们劫的。 他们劫了后,就来找罪臣,让罪臣帮忙转移隐藏。 罪臣做了。 那时候,罪臣觉得,将陛下您从龙椅上拽下来,是吾辈之责任。 他们将这批东西交由罪臣看管,等到合适的时机,再举大事。 然而, 前阵子, 他们又来找罪臣了。 他们问我那批军饷军械的藏匿位置,他们觉得时候到了,可以用这些东西来准备谋事了。 但罪臣拒绝了他们, 是的, 陛下没听错,当年是罪臣帮他们藏的,也答应和他们一起起事。 但这些年来,这个国家在陛下您的治理之下,改革吏治,巩固外墙,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而老百姓们,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过上小老百姓的安生日子。 罪臣忽然明悟过来, 天子,皇帝,龙椅之上的那个人,他到底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很重要么? 只要他能履行天子的职责,代天牧民,能开盛世以临朝,能举芳华图新面,这就足够了。 煌煌史书,对帝王之评价,无他,唯文治武功耳。 罪臣心里,很是羞愧,自幼读圣贤书,却仍是一叶障目,替万民求福祉的话常挂嘴边,却又忽略了万民的真正所需。 所以,罪臣没有将藏匿的位置,给他们。 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罪臣可以相信。 然而,到底是曾一起并肩站在一起的‘袍泽’,陛下,罪臣真的不愿意主动去出卖他们,请恕罪臣知而不报之罪。 但那个藏匿点,罪臣可以保证,没人可以找得到,罪臣自己更未曾留下只片言语,那批东西,就一直安藏于那片地下吧。 朝廷,不会因为损失了一批军饷军械就灭亡了的,自古以来,国家之覆灭,皆为失了人心。 人心是什么, 罪臣看见了, 再偷偷告诉陛下您, 这一次他们来找罪臣时,人……少了很多。 所以,像罪臣一般,明悟过来的人,其实有不少。 愿陛下, 以圣德临朝,以仁义沐社稷,以万民为己任。 罪臣以拜, 陛下江山永固! ————西河郡罪臣杨梅礼,亲笔伏上。” 女帝看完了信, 缓缓地闭上了眼。 …… 六艺馆门前的银耳羹铺子上,坐着一个黑袍男子,正一个人静静地吃着。 旁边桌子上,坐着几个人,正兴致高昂地讨论着。 “听说了么,八年前军饷劫案告破了。” “怎可能没听说呢,我听刑部的人说,是狄大人亲自前往西河郡埋伏,将那一群贼人一举抓获,其中有不少贼人,是西河郡的名门贵族咧。” “是啊,是啊,西河郡当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当年陛下登基时他们捣事,被平定后,陛下以天子之宽宏大量,赦免了他们,并未真的追究,可未曾想到,他们非但不知道感念圣恩,竟然还一直在背地里企图谋反!” “不可饶恕,绝不能饶恕!” “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新账老账,一起算。” 这时,那一桌上又来了一个男人,应该是和他们一起的。 “怎么才来啊,都等你许久了,这次我要和你在射榜里再比比!” “下衙前陛下刚颁布了一道旨意,部堂去接旨了,我等只能等部堂大人回来方可下衙。你们可知,陛下下了一道什么旨意?” “能说么?” “这个,方便么?” “现在已经在张贴皇榜,即将要昭告天下了,有什么不好说的。西河郡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我们刚正聊这事儿呢。” “对啊,知道了,怎么了?” “陛下下旨,八年前军饷劫案,只追究首恶不作株连,派去西河郡的钦差大臣应该也是带着这样的吩咐去的。” “陛下的心胸,竟然如此宽阔。” “这就是天子心胸啊。” 隔壁桌上, 狄仁杰将面具戴起,将自己的斗笠甩向了摊贩的旗杆,银钱搁在桌上,起身,向六艺馆走去。 其实,杨梅礼在信中所言,才是陛下最想要的肯定吧。 西河郡,躲过一劫了。 若是按照正常流程走,谋反大案再加上老账清算下来,西河郡上下,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家要家破人亡了。 六艺馆的门口,多了两排孔武有力的壮汉,应该是上次自家运营者被人抓走的事儿给六艺馆留下了阴影,所以增添了一些护卫。 当狄仁杰将自己的身份牌放入石狮子口中后,紫色的光芒闪烁,他马上被侍者安排了进去。 走进去后, 狄仁杰抬头一看,自己的名字,还在礼榜第一的位置,礼榜第二,依旧是青鸟。 他们的排位和记录,除了彼此,怕是很难有其他人可以来搅局了。 只可惜, 青鸟的名字,现在是暗着的。 她回宫里了,怕是很难再有机会来这里。 一时间,狄仁杰也没有兴趣去下竞技场了,没有一个合适的对手,再好的竞技场,也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 狄仁杰走向雅座,却发现最高处的那个位置此时正被屏风遮挡着。 狄仁杰在隔壁坐了下来; 就在这时, 屏风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了缝隙,同时也露出了上官婉儿的容颜。 是的, 这一次,她没戴面具。 紧接着,原本和她坐一起的一个富态男子起身恭敬地告退。 “黑影,来啊。” 上官婉儿发出了邀请,示意狄仁杰坐过来。 狄仁杰起身,坐了过去。 “刚是六艺馆的东家代表,上次我不是在这里抓了人闹了事儿么,我就过来和他们解释了一下。” 且不提上次是为了替陛下办差,办的还是谋反大案,重要嫌犯还是从你六艺馆里抓出来的,光是上官婉儿女帝身边女官的身份,就算是权贵,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不愿意招惹的。 “原来如此。” 狄仁杰点点头。 “来,喝酒。” 上官婉儿将酒杯递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酒杯,抿了一口。 “想知道我的名字么?”上官婉儿问道。 “不想知道。”狄仁杰摇了摇头。 “哦,为什么?” “因为知道你名字的话,我就也得摘下自己的面具了。”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 道: “你可真小气。” “或许吧。” 上官婉儿指了指前方的榜单,道:“你今儿个,可得和我好好比几场,可不准溜。” “这么霸道?” “是啊,知道我为什么要摘下面具亮出身份来找他们的东家么! 因为先前我进来时, 用我的身份牌, 结果发现, 老娘竟然被这六艺馆给拉黑了!!!” 狄仁杰闻言,笑了起来。 这时, 原本榜单上暗着的青鸟名字,在此时,亮了起来。 很显然,通过先前的“友好交涉”,六艺馆的东家亲自发话,将青鸟拉出了黑名单。 当在场宾客发现这黑影与青鸟在榜单上都亮起来后,马上发出了欢呼。 上官婉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来, 咱们开始吧。 狄…… 第一轮,咱们比什么?” “你选吧,我随意。” “比书法吧。” “好,就是这些人,怕是会失望了。” 毕竟,书榜的比拼,精修此道的,会看得如痴如醉,但大部分人还是更喜欢看你来我往的热闹。 “理会他们作甚?再者,接下来很长时间,我怕是不会再来这六艺馆了。” “嗯。”狄仁杰应了一声,他知道,上官婉儿,终究是要回宫的。 “喂,你就不问问我?” “问你什么?” “问我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啊。” “好,我问你,下次什么时候会再来?” 上官婉儿略作沉吟了一会儿, 道: “等下次长安,再发生大案时,我会再来,你呢?” “我会在。” 云中曳影 楔子(英雄:李白,作者:三天两觉) 烈日当空,风砂漫地。 茫茫的沙漠之中,一名白衣少年正孑然独行。 他的身边没有骆驼,他的随身行李也只有一柄普通的铁剑和一个早已空荡荡的酒葫芦。 但他前进的步履依然稳健,好似这种艰难的旅途也并不算什么。 叱——轰! 突如其来的异响,吸引了少年的目光。 几乎在他循声转头的同时,一条形似蛟龙的沙虫已破地而出,朝他跃了过来。 “这次是虫子吗……”少年淡定地望着那足以让一般人吓破胆的巨大怪物,口中只是有气无力地念叨了这么一句。 话音未落,他的剑便出鞘了。 其拔剑的瞬间,斩击已然完成。 那巨大的沙虫,不但是体积与列车相仿,还有着极为坚硬的外壳和强韧的身体,然而……在少年的这一剑之下,它就像一块被推向了刀锋的豆腐,顷刻间便被一斩为二。 下一秒,在惯性的作用下,沙虫那分为“两瓣儿”身体又持续向前飞了一段距离,从少年的两侧飞堪堪略过,而少年只是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就好像他已算准了自己绝不会被碰到。 直到那沙虫彻底不动时,少年才收起了剑,接着,他便缓步走到了那怪物身体的中段,从一个比水缸还大的、已经破裂的储水胃囊中取了点水,一边喝着、一边已重新开始赶路。 很显然,对李白来说,像这样的事,他早就习以为常。 自两个月前他离开千窟城、踏上这次“寻剑之旅”时算起,他已经历了沙漠风暴、沙匪、狼群、海市蜃楼等数十种足以致命的威胁,这沙虫也不算什么了。 好在……他足够强,强到可以把“危机”变成“补给”来用,所以他总是能活下来。 解决了沙虫后,李白便继续上路。 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个距离玉城不远的小镇,据说……有一个关于“那个宝藏”的重要线索,即将出现在那里。 云中曳影 第一章 初涉千窟 奇迹战争后,整个云中都在动荡中逐渐衰落。 无数绿洲化为了沙漠,无数王朝湮灭于尘埃,无数城邦崩塌为废墟,无数生命消逝如云烟。 李白的故乡算是比较幸运的,或许是因为那里离长安很近,那里的人民在文化认同上也都与长城彼岸无异,所以战争爆发后,长安的铁蹄并未去践踏那里。 至少,现在还没有…… 离开故乡的这一年,李白十二岁。 那年,他踏入了云中沙漠的腹地,欲到那传说中藏有“无尽知识”的千窟城求学。 彼时的他,年少天真,求知若渴。 而千窟城,也欢迎着所有像他这样的求知者。 但,千窟城也并不是那么好找的地方,还是个孩子的李白经历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了这传说之地的所在,而千窟城主也欣然接纳了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学子,甚至愿为他提供食宿,于是他也就这么住了下来。 时光荏苒,转眼一个多月的光景过去,此时的李白也逐渐习惯了千窟城的生活。 “千窟城”正如其名,是由无数相衔的、规模和结构不一的石窟组成,这些石窟总体呈蜂巢状,但其中的每一个都不尽相同;城中的穹顶高若天盖,恢弘广大,而千窟的最深处则似迷宫般延展入地下,就算是城主也不知尽头何在、通往何处。 城中90%的住民都在靠近入口的那片区域生活,外来的商人和游历的学者也都在此进行贸易和交流,只有那些有能力参悟石窟幻象的人才会涉足千窟深处,但那……也是有限度的。 城中常有传言,有人为求得更深层的知识启迪,不断深入那些石窟,最终一去不返。 李白自然也听到过这传言,不过他对此倒是不以为意。 李白在这里的日子是很单纯的,每天除了吃睡之外,其余的时间他几乎都在城中那些“幻象石窟”中汲取着知识。 对他来说,能在那些须弥幻境中游历,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当然,这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像他这种“不借助外物便可读取石窟中所载知识”的人,在这世上其实是凤毛麟角。 来这千窟城中求学的大部分人,都是通过租借昂贵的典籍,或是借助更加昂贵的、以生命之玉制造的圣物来参悟千窟城那些石窟中的幻象的——能靠自身的神识直接体验须弥幻境获得启迪,实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赋。 这天,李白和往常一样深入“千窟”,来到了昨天走到的最远的地方,并又往前进了一个石窟。 步入其中后,李白本想着立刻开始参悟壁上幻象,却不料,在一块石壁之上,他意外地发现了两行刻字——“剑说云中无豪杰,石知此地有英雄。” 将那两行字默念一遍后,李白心中也是惊讶:“什么人居然敢说出这种狂人狂语?” 惊讶归惊讶,但他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反正这刻痕并不影响石壁上的幻象生成,李白还是继续做他该做的。 当他的精神集中起来,这石窟内的壁画便如“活了”一般开始流动,在半空中化为种种浮光掠影,将其包围。 正所谓三千世界,一念永恒,在这“入定”的状态中,李白仿佛经历了一个文明的兴衰,见证了一个时代的起落。 而当他的神识回到现实时,他忽然对壁上那两句诗另有所悟。 这时李白再去观那两行字,只觉那一笔一划,遒劲苍然,挥毫之间,豪情万丈,与他方才所历之幻镜、所悟之学识,不谋而合,就好比是一种“总结”和“批注”一般。 这一刻,李白便不觉得刻这字的是什么狂人了,而是在好奇:这位“高人”现在何处? 念及此处,他便又往前进了一个石窟,想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类似的刻字,然而他在临近的几个石窟找了一圈,也没再看到别的。 正当李白有些失望,觉得这刻字或许只有一处时,他忽又在隔开几个石窟的另一个洞中看到了另外两行字——“弹剑作歌奏悲声,孤诣千窟忧何年。” 看那笔迹,就知道和之前的两行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下李白可就来了兴趣,他开始遍寻这附近的石窟,想找出总共有多少这位高人的“批注”;而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也渐渐发现了,这些刻字其实是有一定规律的。 在这如蜂巢般复杂排列的石窟中,如果以上帝视角把这些留有刻字的洞窟连线起来,便能看出这“线阵”的走向与此人书法的风格相吻合。 李白聪明过人,很快就想到了这点,他按照这个思路,成功推测出了接下来的刻字会在哪里出现,并加快了脚步向那留有刻字的千窟更深处行去。 对自己的发现无比兴奋的少年就此忘记了时间,也忘了自己究竟走出了多远,不知不觉,他已到来了一个外人绝不会涉足的地带。 在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石窟后,忽然,有阵阵舞剑之声隐隐自前方传来…… 云中曳影 第二章 苦水镇 清晨,一丝寒意让李白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而四周也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刚才他似乎梦到了一些当年刚到千窟城时的事,但随着苏醒,那些回忆很快就变得模糊并散去。 他整了整思绪,很快就起身出发了。 在沙漠中,清晨这段时间是赶路的大好时机,这时候的阳光不算刺眼,气温也不算太高;李白已在沙漠中旅行了两个月,这些知识他自然很清楚。 这个早晨的行程也的确很顺利,差不多在太阳开始毒起来的时候,李白已在地平线上看到了小镇的影子。 “苦水镇”,因当地水源的独特味道而得名,没有人知道这儿的水为什么是苦的,也没有人在乎。 在沙漠这种地方,水只分能喝和不能喝,好不好喝不重要;能让人活命的水就是好水,而有水源的地方,就会建起城镇。 李白刚走进镇内,便发现今天这里格外得热闹,有许多一看就是冒险者的人在街头走动,各个旅店和酒馆的内外也都人头攒动,很显然……这些人也都是来追寻宝藏线索的。 很快,李白就来到了镇上的一间颇为热闹的酒馆门前,想都没想便推门而入。 屋里的客人很多,大部分都是过路客或冒险者的样子,李白走进来时,有不少人都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基本没人把他这个面生的年轻人当回事儿。 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吧…… 这沙漠小镇和千窟城还是很不同的,在这里,即便是在屋内,食物放久之后上面就会被烙上一层风砂,所以这儿的店里也没有那种太过精细的美食出售。 李白到柜台那儿让老板帮自己把酒葫芦灌满了酒,又随便点了些加热过的饼和肉干,接着就找了张空桌坐下。 他点的东西很快就被端了上来,但没想到的是,李白刚往嘴里塞了一口,还没嚼上两下,就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聒噪。 随着那阵喧哗声越来越近,小酒馆的门再度被推开,紧跟着就从外面涌进来十多个人。 这些人的样貌、装束和口音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带着武器;细心的李白只是扫了他们几眼便发现,这伙人身上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每个人的衣服左侧都绣着一个由铁十字和梅花融合而成的图案。 在千窟城的时候,李白也见过不少冒险者和雇佣兵,但是像这样穿戴着整齐划一的“标记图案”来行动的雇佣兵队伍,李白还是头回看到。 稍微思考了几秒,李白便想到了:眼前的这些人,应该只是数支、甚至数十支雇佣兵小队中的一支而已;因为仅仅十几人的小队是不需要戴标记来认定身份的,只有当该阵营的总人数超过五十甚至过百的情况下,才需要做这种细节。 也就是说,这伙人的雇主,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存在,他在近期内雇了极多的雇佣兵来为他办某件事,故有此准备。 “老板,这家店我们包了,快把其他闲杂人等都‘请’出去吧。”那伙雇佣兵刚进来,为首的一名带着海都口音的男子便面带傲色地来到了酒馆老板的面前,说话间就把一小袋金币丢在了柜台上。 “这位客人……这……”那酒馆老板顿时便面露难色。 但那男人还没等老板拒绝,便拿手指了指自己左胸前的图案:“老家伙……看清楚了,我们可是‘子爵’的人,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人的说话声并不算大,但已足够让这酒馆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他的语气也不算凶狠,但“子爵”这个名号,已足够吓住这位小酒馆的老板、和在场的很多人。 那酒馆老板无奈,只得从柜台后走出来替这伙人赶客。 客人们倒也很配合,因为大多数人一听到“子爵”这两个字,就已知道开罪不起,所以他们大多也不等老板来赶,便已自觉离去。 转眼间,这原本十分热闹的酒馆里,除了那十几位子爵旗下的雇佣兵外,就只剩下了李白一人。 “年轻人,你都听见了,别惹麻烦,快走吧,你这顿的钱我退给你。”老板见李白坐那儿没动,心说这小子要遭,赶紧拿了几个金币出来,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李白手里塞。 但李白……并没有去接。 “老板,我知道你有难处,不过……这种事,谁提出来的,就该由谁自己来跟我讲是不是?”此时的李白,虽然语气还是很冷静,话也很有条理,但他这话里话外,俨然就是在跟那帮雇佣兵叫板。 说到底,李白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是习武之人,遇上了这种仗势欺人的事,自不会忍气吞声,袖手旁观。 再者,他觉得这帮人的出现,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哼!” 不出意外的,就在李白那句话出口之际,那伙雇佣兵中便有一人发出一声冷哼,并转身走了过来。 却见这位,生得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其右臂还是一条极为粗壮的机关手臂,目测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那种。 “小子!”机关臂大汉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然大步流星地行到了李白的桌旁,并一把推开了酒馆老板,居高临下地瞪着李白道,“我看你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立刻滚出去,我就当没事发生过。” 李白闻言,当时就笑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十分从容的态度回道:“呵……我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走开,我就当没事发生过。” 他这话一出口,周围那帮雇佣兵可惊了。 谁能想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敢这么跟他们说话? 被推倒在地的酒馆老板更是直接用手把自己眼睛给捂上了,因为他觉得下一秒李白就可能被那机关臂大汉一拳爆头。 而那大汉在惊怒交加之余,也确有此意。 “你找死!”下一秒,那大汉就暴喝一声,举起了自己那夸张的机关臂。 他这一拳要是真的砸过来,别说是个人了,就算是快铁也得被砸扁了。 但……这拳并没有落下来。 非但没“下来”,还“上去”了。 那一瞬,随着一道剑光闪出,这大汉的机关手臂直接从他肩上脱离,顺着他抬手的势头朝斜上方飞了出去。 那大汉过了整整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惨叫着捂住肩膀,痛得在地上打起滚来。 屋里其他的子爵雇佣兵本来全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望着这边,想看李白被砸扁的样子,却没想到看见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这让他们集体呆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李白的剑,实在太快了,快到那些人完全没看到斩击的过程,只看到了一道剑光和一个结果。 所以,李白出完这一剑后,又很“温柔”地提醒了他们一句:“别愣着,一起上啊。” 他的这句挑衅,让那些呆住的家伙们回过了神来,并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很快,金属的碰撞声、机关的摩擦声、爆破声、还有血肉的撕裂声……便充斥了整个酒馆。 一分钟后,又趋于平静。 此时,这群子爵手下的雇佣兵已尽数躺在了地上,没有人敢再爬起来打了。 而李白,则是来到了这队人的队长面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把人家酒馆砸成这样,是不是该好好赔偿人家?” “是……是……”那老兄此刻哪儿敢说个不字,“我们身上的钱全留下。” “你们一言不合就要杀我,是不是该跟我道个歉?”李白又问。 “大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那老兄求饶的台词也是张口就来。 “别别……”李白赶紧打断了他,“我才十六出头,没你说得那么老……”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要我原谅你们也不难,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云中曳影 第三章 拍卖会 一个可以把凶猛的怪物变成“补给”的人,自然也可以把一群霸道的雇佣兵变成免费的情报来源。 李白猜想的没错,他打倒的这队人,只是“子爵”手下众多的雇佣兵小队之一,而他们此行的任务,自也是奔着“宝藏”而来。 根据那个小队长所说,就在今晚,苦水镇外将会举行一场秘密的拍卖会,而宝藏的其中一把“钥匙”或许会出现在那儿。 得到了这条情报后,李白便离开了酒馆,下午,他去镇上又买了一头骆驼,并稍作休整,以待夜晚的降临。 当晚,苦水镇东南某处。 本该荒芜的沙漠中,此时赫然坐落着一组规模庞大的机关阵列。 和海都的“机关要塞”不同,这组阵列的外观和技术更接近于长安城内的“移动坊市”,只是不知这坊市单独在沙漠中移动的动力和原理是什么。 这个在沙漠中流动的坊市,被称为“掮客屋”,每隔几个月它就会停留在云中某地,举行一场秘密拍卖会,而会上出现的拍卖品,大多是在其他地方很难买到或根本买不到的奇珍异宝。 拍卖会结束后,“掮客屋”就会再度开始移动,直到下一次拍卖会开始前都行踪不明…… 这晚,当李白骑着骆驼来到这“掮客屋”外时,发现其周围已经停泊了大量的沙舟、机关艇、机关兽……当然,也不乏和他一样骑骆驼来的人;李白走进这坊市的时候,也并没有人拦他,因为“能够找到掮客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通行证了。 坊市之内,灯火通明,人流成百上千。 李白到场时,拍卖已经开始,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声嘶力竭地为一块成色极佳的黑晶石喊价。 不过李白并不担心“钥匙”的拍卖此时已经过了,因为谁都明白那玩意儿必然是留到最后才会出场的。 “各位来宾!接下来是今晚的最后一件拍品,相信大家也都期待已久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让我们请出这把让人们趋之若鹜‘钥匙’吧……” 终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等待后,拍卖会进入了尾声,主持人也终于让人抬出了众人最感兴趣的那件东西——宝藏钥匙。 这东西的外观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像钥匙,更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虽然只有巴掌大小,但其整体经过了非常考究和精密的切割,只是稍微受到光照便能折射出炫目的光华。 据说,像这样的宝藏钥匙,共有三把,得到任意一把就可以打开“那个宝藏”,但至今也没有明确的情报指出任何一把钥匙的归属,它们可能在任何人的手上,也可能根本不在任何人的手上。 所以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这把钥匙,是正式现世的第一把,也可能是人们能找到的唯一一把。 “各位来宾,这把钥匙的起拍价是……” “我出十万!” “我出二十万!” “五十万!” “一百万!” 台下的客人们连等拍卖师把话说完都等不及了,一个个直接飙起了价。 李白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的确,他对那个传说中“能实现一切愿望”的宝藏也颇有兴趣,但他可没那么多钱啊,如今虽是得到了钥匙的线索,也找到了东西的所在,但人家明码标价的拍品,他总不能去抢吧? “五百万!” “五百万一次!五百万两次!” “五百万……三次!” “成交!” 最终,这把钥匙被一名坐在二楼包厢内的客人拍走了,外面的人甚至看不到那人的真面目,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客人,应该就是“子爵”。 理由很简单,因为站在窗边帮他举牌、还有拍下钥匙后来帮他取东西的人,身上也都绣着那个铁十字梅花印记。 正当李白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时,忽然! “是他!就是那个白衣服的小子!”一个曾经听过一次的声音,传入了李白的耳中。 李白苦笑,因为他不用转头就知道,一定是白天那伙人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 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先前被李白“教训”了一通的那队人,此刻自然也来到了这个拍卖会场,而且他们已经和子爵旗下的其他小队汇合了,所以人数比白天时要多出好几倍。 刚才拍卖会进行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故也无事发生,但眼下拍卖会结束,正要散场,便有个眼尖的把李白给认出来了。 于是,转眼之间,一大群雇佣兵便浩浩荡荡地朝李白围了过来;带头的那位呢,正是先前被李白吓得连个“不”字都不敢说的小队长。 “小子,没想到吧,又见面了。”那老兄现在底气可足了。 十几个人打不过你,那一百多人怎么样? 这种就是典型的杂鱼思维,有点可悲,但也可以理解。 “是啊,又见面了。”李白面对这帮人,态度依然很轻松,“所以呢?” “哼……”那小队长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不会以为白天的事儿就那么算了吧?” “哈!哈哈哈……”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又响起一阵大笑。 众人被那笑声吸引,也是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在笑的那个人,也是个年轻人,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其皮肤的颜色,便可知他常年生活在沙漠之中,而他身上穿的兜帽披风,和看起来十分夸张的、嵌满了工具包的腰带,皆是沙漠拾荒者常见的装束。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怕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东西嘛。”那兜帽男一边笑着,一边已朝这儿走近了几步。 当李白回过头,和他对上视线时,兜帽男还对李白道了句:“兄弟,好样的,虽然不知道你是哪里得罪他们了,不过你这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态度我很喜欢。” 兜帽男这几句话还没说完呢,子爵的那帮手下中,已有人把他认了出来。 “慢着!是他!是大漠飞……”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呢,兜帽男就用非常快速且娴熟的手法从腰带上取下了一枚烟雾弹并甩在了地上。 李白的反应很快,在烟尘散开前的刹那,他便用袖子挡住了口鼻,并虚起了眼。 两秒后,他们周围一大片的范围就都被烟雾笼罩了起来,那些雇佣兵们纷纷发出了呛咳声并乱作了一团。 李白本来想靠自己慢慢退到到烟雾弹的范围外面去,但他刚挪了半步,那个兜帽男便从烟雾中迅速靠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兄弟,赶紧溜啊!” 道完这句,兜帽男不由分说,拽着李白就朝外跑。 等到了外头,李白才看清这小子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护目镜,也难怪他能在烟雾中那么快找到自己。 “朋友,我……”此时,李白本想对兜帽男说明一下自己可以应付那些人。 但他才说了三个字,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紧跟着他俩就看见子爵的手下们用机关武器强行破坏了坊市的墙壁,也从烟雾中追了出来。 这兜帽男别的不说,逃跑是真的专业,还没等李白再开口,他就拉着后者迅速跳上了旁边的一艘小型“沙舟”。 这沙舟形似一支梭子,长度约2.5米,宽度不足一米,其尾部装配着具有悬浮和推进功能的“黑晶沙引擎”,上面还支棱着一面脏兮兮的帆。 “兄弟,抓稳了。”兜帽男没给李白解释的机会,就开动了引擎,扬帆起航。 别看他这沙舟外表破旧,在那沙地上一开起来,就跟冲锋艇似的,快马难及。 在云中,能与这种快速的小型“沙舟”比一下速度的交通工具,唯有玉城的“玉毯”而已,但后者通常只在玉城能见到。 “付飞尘!这回你小子别想跑!”数秒后,后面那伙追击者中有人大声喊出了兜帽男的名字,同时,他们也都陆续骑上了自己的沙舟或机关艇,狂飙着追来。 李白都快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整蒙了,本来他是打算直接和那帮人开打的,但眼下回过神来……已然上了陌生人的贼船,且刚买的骆驼又没了。 “朋友,你跟他们好像也有点恩怨啊?”李白反正也不用驾驶沙舟,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跳下去,所以他也是随遇而安了,顺嘴就问了对方这么一句。 “呵……之前曾用些假情报摆了他们一道而已。”付飞尘一边驾驶着沙舟朝前猛冲,一边回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白。”李白回道。 “哦,李兄是吧。”付飞尘接道,“我叫付飞尘,沙海之子中最英俊、最机灵、最可靠、沙舟飙得最快的青年才俊,就是在下了哈哈!” “呵,幸会幸会。”李白一听这小子油嘴滑舌的、脸皮又这么厚,也是被逗乐了,“不过……付兄啊,为什么你这‘沙舟飙得最快的男人’,渐渐被他们给追上了呢?” 倒不是李白想泼他冷水,而是李白回头看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伙儿追兵与他们的距离正在靠近。 “害,还不是因为带了你?”付飞尘这倒是实话。 他这沙舟为了在竞速时跑得更快,所以尽可能地做了轻量化处理,只载一个人的时候的确是很快,但再加一个人的重量就不行了。 “那要不……我们停下来,跟他们过两招?”李白抓准机会,疯狂暗示。 付飞尘却道:“什么?过两招?你疯啦?人家一百多人,每人两招就是两百来招啊,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这就去送啊?” 李白寻思着:我也没让你拖我出来啊…… 但毕竟李白是个温柔的人,事到如今,“其实我并不用你救”这种话……李白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那付兄你有什么办法吗?”李白接着道。 “嘿嘿,问得好。”付飞尘回这句时,已然从腰带中摸出了一枚造型古怪的金属物件,“你瞧这个……这可是我前一阵儿从一家叫‘炸弹猫’的店里淘来好东西。” 李白听到这家店的名字基本就猜到这东西是什么了,故回道:“需要我来扔吗……” “那再好不过了,我还要驾驶沙舟,确实有点忙不过来。”付飞尘说着,就反手把那枚炸弹伸到了李白眼前,“你按一下那个凸起的开关再扔出去就行,记得扔远点儿啊。” 李白犹豫了两秒,又是苦笑一声,随即就把那炸弹朝着后方的沙舟群扔了过去…… 云中曳影 第四章 宝藏传说 光影交错的石窟中,剑声隐隐。 十二岁的李白蹑足前行,来到了那洞口附近,探头查看。 那一刻,他只见一道身穿白色长袍的身影,正在前方一个极为空阔的大石窟内独自舞剑。 此人的动作虽是不慢,但李白看得却很分明,而且他可以看出,这人的剑法与这石窟壁上的幻象有所感应,那一招一式运转之间,恍似在石壁上点开了盏盏青莲,并漾出了水一般的波纹。 片刻后,那人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般走完,收招纳剑,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李白才看清,这位“高人”长得鹤发童颜,浓眉丹须,确是一派出尘的风范。 “都看见了?”下一秒,那“高人”就发话了,而且他就是转头冲着李白躲的地方说的。 李白闻言,讪讪一笑,走到亮处,回复道:“看见了。” “那你看得懂吗?”高人又问。 “看懂了七八成。”李白如实回道。 “呵……吹牛?”这“高人”三句话一说,就透出了一股子碎嘴子的味道。 “谁吹牛了?”李白毕竟还是个孩子,说了实话却被人冤枉,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当即用不太服气的语气回道,“我以前在家也曾学过一些剑术,只不过那授剑的师傅没多久就教不了我什么了,我才没学下去。”他顿了顿,“在我看来,前辈您的剑法虽是比我以前学过的剑法高明许多,但还没到我完全看不懂的地步。” “是吗?”那高人说着,突然就把手里的剑一转,朝着李白抛了过来,“那你耍两招我看看。” 李白眼疾手快,顺手一接,抖腕一横,便将那长剑执于身前。 “这……”李白拿了剑,但却没动,“我才看了一遍,您就要我演练,有点难吧……” “哈!”高人听了,高声冷笑,“不行就算了,承认自己刚才是在吹牛不就完了。” 这话摆明了是激将法,李白一开始听了也有点生气,但他到底还是聪明,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于是便不慌不忙地应道:“学生李白,还未请教前辈……” “你叫我裴先生就行了。”裴先生道。 “哦……”李白点点头,接着道,“裴先生,那您说……我要是真能把您这剑术‘耍两招’出来……” 此言一出,裴先生神色微变,总算是正眼瞧了李白一眼:“呵……好小子,跟我讨价还价?” 就像李白能看穿裴先生的用意一样,裴先生也能看穿李白打的那点小算盘。 “看你也是个聪明孩子,那我不妨跟你直说……”这裴先生也是没什么架子,跟李白说话好似是在与平辈人交谈的语气,“你能寻到此处,是因为你看懂了我的‘字’,其实这已足够证明你聪慧过人……但,要看懂我的剑法,可不仅要‘聪明’,还要会‘悟’……倘若你能证明自己的悟性也是那么高……那先生我便愿教你些东西。” 李白一听这位高人有这意思,心中暗喜,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您是说……要收我为徒咯?” “不。”不料,裴先生却是摇头,“只是教你,拜师就免了……什么师徒、主仆、君臣这些玩意儿,裴某素来不沾。” “这又是为什么呀?”李白疑道。 “你若跟着我学了,便迟早会明白的。”裴先生回道,“但现在嘛……”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李白手上的剑。 李白闻言,脸上不禁浮现了笑容。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很了解这位裴先生,但从有限的交流中他已明显感到了对方的性格和才情皆是与众不同。 李白自幼便修文习武,符合一般世俗常识的知识和武艺他早已学了不少,他这次来千窟城就是想学那些“超出常识”的东西,而眼前这位狂傲不羁的裴先生显然很符合他的期待…… 念及此处,李白顺势应道:“那我试试吧。” 说罢,他便来到了这石窟中央,握剑起式。 这年李白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个子在同龄人中还算挺高的,再加上他以前也学过剑法,所以这长剑在其手中也是使得得心应手。 此刻,但见他眼神一凌,提剑起式,几乎没怎么思考,便开始步罡踏斗,行招运式,将此前裴先生所运之剑术像模像样地重现了出来……十余招过后,便可见其形神具备,游刃有余,那挥洒之间,甚至多了几分裴先生也不曾有的潇洒自在。 裴先生在旁观之,不禁抚须皱眉,若有所思。 不消片刻,李白便将自己刚才“看懂”的剑法走完了一遍,随即收剑来到了裴先生面前,讪讪一笑:“嘿嘿,先生,我没有吹牛吧?” 裴先生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剑,欣慰地笑了笑:“你明天还来不来?” 李白看上去高兴极了:“先生若肯教我,我天天都能来。” 裴先生也笑了:“好,一言为定!” ………… 一场梦醒,又是清晨。 不过这次,李白身边的火堆还燃着,而且旁边还多了一个人。 昨夜,付飞尘载着李白于沙漠中航行了许久才停下扎营,谨慎的他还提出了轮流值守睡觉、以防还有追兵继续追来的建议。 李白既然不想揭穿“自己并不需要被救”的事,那自然只能答应下来,演到底了…… 所以,付飞尘睡了前半夜,李白睡了后半夜,这会儿是刚醒。 “醒啦,正好,我烤了几个馒头,一起吃个早饭呗。”付飞尘见李白起身,便顺手递来了一串烤馒头。 李白伸手接过,说道:“谢谢。” “哎~客气什么。”付飞尘应道。 李白想了想,又道:“对了,也顺便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那个你就更不用道谢了。”付飞尘道,“我早就也看‘子爵’那帮人不顺眼了,再说昨天我那也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李白啊,不是我要说你啊……虽然你敢跟子爵手下那帮人叫板是大快人心,但麻烦你也稍微看看状况好不好?”他说着,就把他那双贼贼的小眼睛转到了李白随身带的那把剑上,“就凭你一个人、一把破剑,真要跟那群人动起手来,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花啊。” 李白闻言,也不反驳或解释什么,只是回道:“嗯……你说得对,还好遇上了你,要不然昨天那场面可不好收场。”他先是这样肯定并夸奖了付飞尘一句,然后就试探道,“对了,那个所谓的‘子爵’,到底什么来头?” 付飞尘闻言,不紧不慢地吃了口东西,卖了个关子,随后才接道:“其实‘子爵’嘛……就是最近几年南海商会中崛起的一方豪强,全名叫让·莱蒙多·柯尔贝尔。”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眼中还露出了露一丝不屑,“众所周知,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经的爵位,当年他就是个在街头厮混的地痞无赖,后来靠着在云中和海都之间倒卖劣质的‘探水机关甲虫’发了家,是个典型的投机分子。 “发财之后呢,他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在海都那儿找了个落魄的贵族家庭,送了他们一大笔钱,然后娶了那个家族里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寡妇,强行给自己混了个贵族的名分,从此就以‘子爵’自称。” 听付飞尘说到这里,李白不禁摇头轻笑道:“看来这个‘子爵’很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地位啊。” “呵……”付飞尘冷笑一声,“他这就叫缺什么要什么,因为他的过去的不光彩,做事不择手段、不讲道义,所以他才不惜重金也要给自己按上这么个贵族头衔,仿佛这就能证明他是个出身高贵的、可靠的好人了。”言至此处,付飞尘一脸嫌弃地朝火堆里吐了口唾沫,“呸!我看呐……他还不如我这个拾荒者呢,至少我活得坦坦荡荡、自由自在,从不怕被别人看不起。” 付飞尘这话虽是糙些,但李白倒也爱听,因为他听得出这话里的真诚。 “飞尘你说得对,就冲这句我也得敬你一杯。”李白说着,便拿起了自己的酒葫芦。 “好啊。”付飞尘见状,不假思索地快速喝掉了自己手里那一小杯水,并把杯子往前伸了伸。 其实,一般情况下,付飞尘是不会随便吃或是喝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给的东西的,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可以去信任眼前的李白。 数秒后,李白为付飞尘满上了一小杯酒,自己则是直接把葫芦放到了嘴边:“来,干了!” 这杯不干不要紧,一口喝下去,付飞尘就连咳了好几声:“呃咳……咳咳……我的妈呀,你小子喝的这什么酒啊?这么烈?” “就是一般的白酒啊。”李白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这酒我还嫌淡呢。” “嚯~看不出来你小子喝酒有一套啊。”付飞尘喘过气来,见李白面不改色地直接用葫芦喝那酒,而且跟喝水一样面无表情,也是不禁感叹。 两人就这样小酌了几杯,又闲聊了几句后,终于还是说起了“那个话题”。 这也是如今搅动着整个云中局势的话题——蜃楼宝藏。 “飞尘,你也相信那个‘能实现任何的愿望’的宝藏真的存在吗?”李白问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令他自己感到疑惑的点。 虽然李白也在追寻这宝藏,但对于传说的这个部分,他始终是无法尽信。 “为什么不信?”付飞尘想都没想就回道,“王者大陆有着如此多令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的上古奇迹,且几乎每一个都伴随着一段被埋藏的历史,我们这些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芸芸众生本就只能从那些零星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对真相捕风捉影。” 李白见付飞尘突然说出了如此有逼格的一段话,也不由得赞同起来:“你要这么说的话……好像也……” 不料,下一秒,付飞尘就画风一变,嬉皮笑脸地接道:“哈哈,其实我也就随便说说,这事儿可信的主要原因还是——宝藏的传说最初是从玉城中流传出来的。” “哦?”这事儿李白可就真不知道了,“这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你以为我是谁啊?”付飞尘道,“我‘大漠飞尘’就是靠情报混饭吃的……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几个月来,随着这场‘寻宝行动’的愈演愈烈,各路人马最终都殊途同归地在慢慢往玉城靠近吗?” “嗯……”李白沉吟一声,喃喃念道,“玉城吗……” “喂喂,你该不会是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去那儿凑热闹吧?”付飞尘从李白的神情中看出了这意思,故而问道。 李白聪明过人,自然听得出对方这话里有劝阻他的意思:“为什么不能现在去?” “哈!你说呢?”付飞尘干笑一声,接道,“现在竞逐宝藏的各路人马全都在往玉城聚集,那叫一个暗流汹涌……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今天要不是遇上了我,可能已经被子爵那帮人给剁成肉酱了,你要是独自跑去玉城,怕是活不过一天啊。” 付飞尘这话不是很中听,但确是在担忧李白。 所以李白也并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呵……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等到了那里再说吧。” “那你是非去不可咯?”付飞尘又问了一遍。 李白又点点头,并喝了口酒,没再多说什么。 付飞尘见这小子不听劝,也是一时语塞,但他随即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个主意:“那行吧……我就跟你一块儿走一趟吧。” 李白闻言,连忙摆手道:“不不,飞尘你今天救了我一次,我已经很感激了,其实你不用再特意跟我一起去玉城的。” 谁知,这会儿付飞尘突然换上了一副很不友善的嘴脸:“你小子说什么呢?飞尘是你能叫的吗?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这家伙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很感激’我?感激是嘴上说说而已的吗?”他说着,抬手便做了个拧钱的手势,“我一直不跟你提,你就装蒜是吧?今天我救了你一条命,你就不‘意思意思’?” 李白见了他这浮夸的演技,也是笑了:“可我没钱啊。” “呵……暂时没有,没关系,等你有了再给就是了……”付飞尘说这句时,一把就将李白手上的烤馒头给抢了回来,“不过今天我救你那笔,还有你现在吃我这顿,包括今晚我收留你在沙舟旁边过夜,以及接下来你还得乘我的沙舟等等,我可都得给你算清楚了……等你以后有钱了,全都得给我还上,还得算利息。” 付飞尘那点小心思,李白是看得是一清二楚,他也不去点破,而是顺水推舟道:“那等我有钱了,我怎么来找你呢?” “诶~这你放心,你不用来找我。”付飞尘道,“我现在可是你的债主,你把钱还清之前休想离开我的视线,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好吧。”李白挠了挠头,也姑且表演了一个“一脸苦恼”的样子,算是配合对方。 李白并不知道付飞尘为何要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式去做一件单纯的好事,其实如果付飞尘直接讲明了他是不放心李白,想保护着后者一起去玉城,李白多半也会答应。 但既然付飞尘非要选择这种方式,李白也尊重他。 因为裴先生曾对李白说过——每一个人的经历和认知都是不同的,对某些人来说理所当然的、或至关重要的原则,对另一些人来说则可能显得无足轻重、甚至难以理解。 此刻的付飞尘,应该就符合这个情况,所以李白也不去多问,他相信时候到了付飞尘自会给自己一个解释。” 云中曳影 第五章 共赴玉城 乘付飞尘的沙舟旅行,自然比李白自己走要快多了。 两人只行了一天半,就已接近了目的地,按付飞尘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就能抵达。 然而,这世上的事,就是经不起念叨……正说没意外,转眼就遇上了。 这天中午时分,李白和付飞尘刚打算找个有岩石遮蔽的地方休息一下,避避太阳,却忽然听到前方的沙丘后传来了阵阵爆炸和喊杀之声。 两人稍微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没说话,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紧接着,付飞尘就把沙舟的引擎熄灭,并与李白两人悄然来到了沙丘的高处,一起探头朝下方地势较低的地方张望。 他们由高处望下去,第一眼便看到了几艘已被瘫痪的中型货运沙舟正东倒西歪地斜在沙地上。 那沙舟的周围,围了许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面对着那些沙舟呈围攻之势,只有大约七八个人,是背靠着沙舟面向外侧,并显出一副苦苦支撑的样子。 “债主,这又是什么情况啊?”李白一边盯着下面的战况,一边用调侃的语气问道。 “什么帮主寨主的?能好好说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一对儿山贼呢。”付飞尘撇嘴道。 “呵……你不是不让我叫你飞尘了吗?那我该叫你什么呀?”李白笑道。 “我现在又让了。”付飞尘不耐烦地应了句。 “那飞尘你说说这什么情况?”李白道。 “还能是什么?打劫呗。”付飞尘指着下面那几艘中型沙舟,接道,“你看到地面上那些痕迹没有?这支商队显然是在行驶的过程中遭到了暗雷的伏击,引擎暂时被废了;从这埋伏的地点就能看出这伙沙匪都是惯犯,再结合他们的装扮和用的沙舟……基本就是‘沙舟兄弟会’没跑了吧。” “我好像也曾听往来的商旅提起过这个组织,那是个专门的强盗集团吗?”李白接道。 “应该说是一大堆规模不一的强盗集团的统称。”付飞尘很耐心地解释道,“沙舟兄弟会的成员都是群冒险者中的败类,在云中这地方,如果你哪儿都混不下去了,那最后的归宿基本就是那儿了……这帮家伙成群结队地住在那些无人的云中邦国废墟里,所有的生活资源全靠打劫来维持,内部黑吃黑也是家常便饭,完全不讲什么道德,商队遇到了他们多半是凶多吉少,连个活口都难留。” 就在他们两个对话之际,下面的状况又有变化。 “别再打了!我们投降!”商队中,为首的一名男子此时站了出来,高声喝道。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着三十多岁年纪,长了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和一对蓝宝石般的眼眸;他的面部线条棱角分明,五官也很立体,眉宇间还透出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此刻,这商队虽说还剩下七八个人在抵抗,但其实有一半以上的敌人都由这名男子一人在抵挡。 哪怕隔了很远,李白也能看出,无论是那名男子手中的“机关镰刀”,还是他那套已从斗篷下露出了一部分的铠甲……都不是凡品;不仅如此,那男子本人的身手也是不俗,假如今天只有他一人在此,没有其他后顾之忧,他反倒很有可能杀出重围,甚至是杀退那帮沙舟兄弟会的人。 眼下,听到银发男子的投降宣言,那些沙匪也确是暂时停下了攻势。 银发男子见谈判有望,便接着道:“车上的货你们都可以拿走,只要放我们剩下的人离开,今天算我们认栽。” 可他话音未落,站在他身旁,同样披着斗篷的一人立刻愤怒地言道:“哥!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凭什么……” 这位不说话倒也罢了,一说话……便暴露了自己是个女人。 那帮沙匪的头目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笑着打断道:“哦?竟然还有个女人混在里面吗?刚才居然没发现呢……”他桀桀怪笑了几声,“呵呵……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他身边那帮沙匪听到这话,也都会意,并发出了与那头目一样的猥琐笑声。 “兄弟,我‘玉面壁虎’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那沙匪头目长得跟个蒜似的,还一口的烂牙,但依然恬不知耻地报出了这个自封的外号,并冲那银发男子说道,“这样吧,你把货物跟你妹妹留下,你们其他人就可以走了。” “无耻!”银发男子的妹妹听到这种话,自是怒不可遏,当即破口骂道。 但银发男子及时伸手拦住了她,并用冰冷的语气对那“玉面壁虎”道:“我奉劝你一句……别来试探我的底线,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这话,并非是虚张声势,而是打算亮出底牌与对方拼死一战的警告。 但玉面壁虎这种人,可读不懂对方的意思:“哈!哈哈哈……死到临头还装什么酷啊!你要有办法还会投降吗?”他顿了顿,面露狞笑,话锋一转,“实话告诉你,老子从来也没打算让你们活着,刚才我只是想把女人先骗到手,然后在你们面前慢慢折磨她来找点乐子……但既然你不上钩,那就去s……” 玉面壁虎本想以“去死吧”作为这句话的收尾,但他那个死字才发出半个音,就戛然而止。 他手下的那帮沙匪们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一瞬,他们只见得一道人影和一道剑光几乎同时闪入了视线,然后就有个圆滚滚的东西飞上了天。 玉面壁虎的人头比他的身体要先落地,他的血则直到他的头飞出去两秒后才开始由伤口处朝外飙洒。 当那群沙匪喽啰回过神来时,他们的老大已然一命呜呼,而其尸体旁,则多了一名白衣少年。 李白的剑上没沾血,因为他的剑太快。 他的人也很快,快到付飞尘也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一直到李白出完了剑、人也站定了,才意识到他冲了出去。 “什么情况?”依然趴在沙丘上的付飞尘这时才自言自语地惊道,“原来他这么厉害的吗?” 而李白,只是提着他那把破剑,悠然地用另一只手取下了身上系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再道:“风太大了,刚才那家伙说什么来着?没听清呢……” 一时间,现场鸦雀无声。 但数秒后,那些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沙匪无一例外的都被这嚣张的少年给激怒了。 “混账!” “杀了他给老大报仇!” “大家一起上啊!谁先砍下这小子的脑袋,谁就是新的老大!” 那“玉面壁虎”,虽说是这伙人的大哥,但战力和他手下的喽啰们其实也差不了太多,再加上他刚才是死于突然袭击,所以这群沙匪便以为李白的实力也没多厉害,最多就是速度有点快。 也别说他们了,冷静下来的付飞尘和那银发男子也都是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人,看出了李白的实力是多么深不可测,只是……这个人这会儿还并未现身。 砰砰砰—— 很快,沙匪们手中的弓弩和远程机关又纷纷响了起来。 这帮家伙也很狡猾,既然知道了李白的剑快,他们便都不上前了,而是让那些装备了远程攻击武器的人先展开消耗战。 李白倒是不以为意,只是一边挥剑格挡,一边闲庭漫步般朝敌人走去;他的动作看着也不快,但就是能堪堪避开和挡开每一道飞向他的弹道。 而就在此时,沙丘上的付飞尘也冲了下来,边冲还边在那儿抱怨:“我真是服了,真会给人添麻烦!” 抱怨归抱怨,但付飞尘行动上可不含糊,只见他在朝坡下冲的同时,十指间已夹好了八支由黑晶沙技术所制作的充能机关镖,人还没到,他就准确地将八支机关镖纷纷甩到了那些沙匪们乘坐的小型沙舟上。 一轮扔完,付飞尘便又掏出八支,再来一轮,转眼间他就瘫痪掉了十多艘沙匪们的沙舟。 当然,这时付飞尘也不出意外的被敌人给发现了。 不过他可不是那种擅长跟人正面较量的类型,只要有沙匪朝他冲过去,他便会赶紧靠道具迂回开。 李白见付飞尘在这种情况下竟又一次冒险前来相助,也深感这位吊儿郎当的拾荒者还是很讲义气的,于是他也稍稍认真了起来,准备速战速决。 不料,就在这一刻,突然又有一人,杀入了战局。 那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男青年,相貌英俊,身形颀长;他身穿一袭长安人士的布衣装束,手脚处收拾得紧趁利落,在服装之外,他从肩到背,再到腰、肘、膝,皆装备有外覆式的机关装置。 真正的“机关师”,和“会使用机关”的人,是不一样的。 而这名青年,显然属于前者。 只见他从沙匪们后方的另一侧飞身跃入战场,口中默念一声“戎模式……开!”,紧跟着,其身上的“机关外骨骼”便纷纷分离飞出,在空中变形成诸多似浮游炮一般的远程可控机关。 青年控制那些机关浮游炮就如控制自己的手脚般灵活和熟练,以他为中心,数十道远程火力在短短数秒间精准地倾泻在了周围那帮沙匪的身上,连哪怕一次的误伤都没有。 三十余名沙匪,在这名青年杀入后,顷刻间就已倒下了一半。 另一半人眼看情况不妙,赶紧跑向了剩下的几艘还没被付飞尘废掉的小沙舟,企图逃跑。 但李白这时抢先一步,人到,剑至。 他用他那把破剑去劈这些坚固的沙舟,就像劈开几个纸盒子一样轻松。 其随意挥出的几次斩击,就断绝了那些沙匪逃跑的可能。 “束手就擒吧,我也并不想……”李白这时本想说一句“我也并不想赶尽杀绝”。 但他这话还没出口,那个银发男子和他的妹妹,以及那名青年机关师三人已经快速杀到,他们分别用各自的武器攻向了那些惊慌失措的沙匪,几乎在一息之间就将剩余的匪徒尽数放倒。 “唉……”李白见状,也只能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并发出了一声叹息。 而听到这声叹气后,那个银发男子的妹妹竟朝李白走近了两步,道了句:“亏你还是个男人,对这帮丧尽天良的沙匪,讲什么妇人之仁?” 她说这话时,已扯下了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她的脸,和她那一头金色的长发。 此时李白才看清,这位少女长了一张如瓷娃娃般白皙和精致的脸,而她的眼睛则和她哥哥的一样,像海那般蓝。 只是……在这样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上,却有着一些十分古怪的瑕疵——有一道薄薄的、呈晶石状的浅蓝色斑痕,由这名少女左眼的下眼睑处一直向下延伸到了她左侧的下巴处;远远看去,宛如一道宝石般的泪痕。 李白是头一回看到这种痕迹,还觉得挺新奇,但去过海都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种痕迹,是“晶化病”的体征,其位置和形状也都是随机的;那名银发男子的身上其实也有着类似的症状,只是刚好不在脸上而已。 “你看什么呢?”少女见李白望着自己半天没接话,反倒觉得李白不礼貌了,故又娇嗔道。 “凯莉,别这样。”此时,那银发男子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喝止了妹妹后,便缓步走到了李白面前,微微欠身道,“请恕家妹无礼,希望朋友你不要见怪。” “哦,没事。”李白心胸开阔,宠辱不惊,自不会为此动气,故只是讪讪一笑,随口应道。 “我叫赛泽尔,这位是家妹凯莉,不知三位朋友都怎么称呼?”银发男子不卑不亢地报上了姓名,同时,他又分别看了看李白、青年机关师、和已经跑到了李白身边的付飞尘。 “李白。” “黎星纬。” “付飞尘。” 三人也是各自回了自己的名字。 赛泽尔很认真地记住了这三个名字,并接道:“多谢三位的救命之恩,这份情我们兄妹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哈!”付飞尘这会儿一看没事了,那贫嘴的毛病又犯了,“这位赛泽尔老哥,我看你也是有钱人啦,就别‘他日’了,不如现在就给我们点报酬来得更实在。” 赛泽尔闻言,打量了付飞尘两眼,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可以,那请付兄弟稍等,我去沙舟上取些钱来。” 这赛泽尔也是个明白人,他一看付飞尘那身装扮,就猜到了对方是干嘛的,对于这些居无定所的云中拾荒者而言,长远的回报的确是不如眼前的来得实在。 “诶?这可不行。”谁知,赛泽尔还没转过身呢,李白就阻止了他,“我出手帮忙,可不是为了钱。”他说着,又看向付飞尘,“飞尘你跟我是一起的,你也不能收。” “嚯?”付飞尘一听这话都惊了,他甚至都有点气笑了,“咱俩到底谁欠谁钱啊?现在你说了算吗?” 李白知道付飞尘只是在抬杠,所以也不接茬儿,只是转而对赛泽尔道:“赛泽尔先生,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们要是拿了这报酬,那跟这些趁火打劫的沙匪也没两样了,实不敢收,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走。 “哎哎~你别走啊,怎么就没两样了啊?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付飞尘跟在李白身边,虽然是一直在吐槽,但他确实也没再回头要钱的意思。 “二位且慢。”这时,一直在冷眼旁观的黎星纬忽然开口,叫住了李白他俩。 “嗯?什么事儿啊?”付飞尘闻声,便转头应道。 “你们是不是要去玉城?”黎星纬道。 他问这个问题时,赛泽尔兄妹也都将视线转了过来。 “是啊,黎兄也是去那儿吗?”这一刻,李白已经猜到了黎星纬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没错。”黎星纬回完这句,又看向赛泽尔,“赛泽尔先生,我看你们这沙舟队的走向,本来也是朝着玉城方向行驶的吧?” “是。”赛泽尔回道。 他话音落时,黎星纬便露出了一个如暖风般和煦的微笑,冲着双方言道:“反正此地离玉城也不远了,既然大家的目的地相同,不如结伴而行,也好多个照应?” 云中曳影 第六章 寻剑之因 从第一次与裴先生相遇时算起,不知不觉,李白已跟随其修文习武了四年。 这四年间,李白也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蜕变成了一名十六岁的翩翩少年。 常年习武的他,此时已长到了接近一米八的个头儿,身姿也是挺拔矫健;学识带给他的自信和他那与生俱来的洒脱气质,更是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可以说,如今的李白,用一句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当然,这些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之外,和裴先生的教导也分不开。 裴先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老师。 跟他接触的时间越长,李白越觉得这位先生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裴先生为什么素来不愿去承认“师徒”、“君臣”、“主仆”这些事物?就是因为他觉得人与人之间应是平等的,而这类从属关系只会成为限制平等的桎梏和隔阂。 然,这整个世界,都在依靠着这种上下级关系而运转。 所以像裴先生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才选择抛弃了这个世界,隐居起来。 而李白,从一开始在心中认定“裴先生就是我的师父”,到“裴先生与我亦师亦友”,到最后明白了“裴先生和我其实都是平等的人”,也是花了不少的年月。 这种观念上的转变,比起知识的累积要更加困难。 李白在裴先生身上学到的另一项本领——不拘泥于“对与错”的思维方式,亦是如此。 这是无数的学者们在千窟城的石壁上阅览了无数的须弥幻境都未必能悟到的处世哲学,这也是裴先生那些看起来十分狂妄的“石窟批注”背后所隐藏的真正大道。 而李白在领会并习惯了这种思维后,可说是一生都得益于此。 ………… 乒—— 伴随着一记金铁交击之声,裴先生手中的剑脱手飞出,在半空旋了几圈后,被李白轻巧地接在了手里。 “又是我赢咯。”李白微笑着将剑反握住,并递到了裴先生面前。 “哼……”裴先生撇了撇嘴,伸手接过剑来,“瞧给你得意的。” 李白笑了笑,一边收起自己那把剑,一边从腰上解下了一个酒葫芦,仰起头便咕嘟咕嘟连喝了数口,舒畅地“哈——”了一声,再道:“最近可都是我在赢哦。” “是啊……”裴先生说着,若有所思,隔了几秒又低声念道,“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吧。” “嗯?”李白闻言,嬉笑着问道,“什么‘是时候了’?莫非是先生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招,准备拿出来教我了?” 不料,裴先生却很严肃地回道:“是你‘该走’的时候了。” 这话一出口,李白可就愣了:“走?去哪儿?” 李白知道裴先生绝不是那种嫉贤妒能之人,不可能因为自己赢了他几次就赶他走,故有此一问。 “去找你自己的‘剑’。”裴先生回道。 “我的剑?”李白说着,便转头看了看此刻自己手上拿的那把,“这把不就是吗?” 说起他这把破铁剑,还是前几年在千窟城的集市上用很便宜的价钱买来的,因为是练习所用,只要是铁的就行,所以裴先生也从未说过这剑有什么不好。 但此刻,裴先生却根本不接李白这话,而是肃然言道:“属于你的‘剑’,在我这里你是找不到的,你得到更广阔的天地里才能寻得。” “这……”李白犹豫了一下,“我非得现在就去找吗?” “你拖得还不够久吗?”裴先生却反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至少在半年以前就可以赢我了,只是你竭力在隐藏自己的极限?” “我……”李白被看破了心思,也是一时语塞。 虽然李白看起来是一副游戏人间、随性洒脱的态度,但其实他内心是个很会体谅别人的人,所以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可以赢裴先生时,由于怕伤了裴先生的自尊,他选择了手下留情。 后来,拖了有半年光景,李白才第一次小胜了对方;同样是为了顾忌对方的自尊,李白每次赢都会故意装出一副挺得意的样子,好似自己是全力以赴才侥幸得胜。 然而,也正因如此,李白的“武”已在一个瓶颈停留了半年都没有进境了。 “你这小子……就是太过善良了。”裴先生叹道,“这世道人心险恶,你若要对每个人都这么温柔……那你可得变得比现在更强、且强出许多才行。” “您是说……”李白想了想,接道,“只要我能找到属于我的那把‘剑’,就能自由地贯彻自己的意志了是吗?” “等你找到了,自会明白。”裴先生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要是找不到呢?”李白又问。 “那你就别回来了,也别再来见我……”裴先生道,“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这话李白可不懂了:“先生,这又是为……” 但裴先生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问。 李白欲言又止的沉默了片刻,眼神闪烁间,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既然先生不愿解释,我自己去找就是……”说罢,他便冲裴先生施了一礼,准备离开。 但在他转身离去之际,裴先生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李白一句:“李白……你要记住,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迫切需要的、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却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或许,学会放下执着,反而能让你看得更透彻。” ………… 旅途的小憩中,又一段回忆浮过脑海。 李白回想当年,他到千窟城的那天,孑然一身。 而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 在告别了裴先生之后,李白便踏入了变幻莫测的云中沙海,踏上了他的“寻剑之旅”。 之后的两个月里,他游历多方,始终没能找到属于他的剑,也没能参透裴先生话中的意思,直到某天……他听到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藏”的传说。 如今,他也终于来到了离这个传说最近的地方——玉城。 这里,是云中三十六邦国中仅存的一颗明珠。 据说在奇迹战争时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保护了这座城市,使其并未受到战火的侵袭。 所以在战后,这里不但没有像其他邦国一样逐渐衰落,反而靠着玉石贸易成为了这个崭新的“云中商团时代”的经济中心。 如果说李白过去几年所待的千窟城是一座仍有大量的空间未被发掘的知识宝库,那玉城就是一件已经被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 这里的主街道两旁伫立着众多由白色巨石和各色玉质修建而成的华丽建筑,其建筑风格奢豪大气,却又不显跋扈;建筑物的墙柱檐梁、以及行人们脚下所采的玉石道路上,则雕刻的各种植物纹样,如曼陀罗、蔷薇、郁金香、风信子等,在细节上彰显出设计师们的风雅情致。 而那些远离主街的街巷建筑,在以“玉”和“石”为主题的基础上,又演绎出无数光怪陆离、充满自由感的风格,从有着穹隆式顶部设计的大殿,到多支柱结构并由帆拱连接的圆塔,从形状如几何图形般齐整的民居阵列,到带有复杂纹样开孔式窗户的路边小屋,就仿佛……在这座城市,随便盖一栋房子,都是在进行一次独具匠心的创作。 最难能可贵的是,和大部分“沙漠城市”给人的印象不同,在玉城的城区内,地面直接是黄沙的区域,反而占少数;这里的大多数街道都铺上了平整的石板,而且城市中随处可见开放式的水源,甚至还有小型湖泊和绿洲花园的存在。 事实上,以玉城统治阶层的财力,如果他们想,将整座城市“去沙化”也并不是难事,只不过考虑到在云中有不少交通工具都是以“黑晶沙”作为动力的,假如没有正常的沙漠环境就无法运行,所以他们才在城中保留了一些沙漠的部分。 这天下午,李白、付飞尘、黎星纬、赛泽尔兄妹,以及那些受雇于赛泽尔兄妹的保镖,一同乘坐着那几艘恢复了动力的中型沙舟进了城。 “这不太对劲啊……”刚进城门没多远,付飞尘只是看了眼街道,就念叨了这一句。 “我也正想问你呢。”坐在他身边的李白也道,“玉城的大街,原来是这么冷清的吗?” 就算李白是第一次来这儿,他也能看出这现象绝对不正常。 “当然不是了,平时这里的街道上可是人山人海,热闹极了。”付飞尘道,“今天这场面,我也是头回见。” “想来也是因为‘宝藏’的事吧。”这时,黎星纬忽然插嘴,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当他把“宝藏”那两个字说出口时,一旁的赛泽尔兄妹也都神情微变,并转头看了过来。 “呵……这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吧?”黎星纬笑了笑,扫视了其他几人一眼,“这个时候往玉城来的诸位,没理由不知道这事儿吧?” “这么说来,黎兄你也是来找宝藏的?”此时,赛泽尔顺势就试探了一句。 “非也~非也~”黎星纬文绉绉地回道,“在下区区一个寒门机关师,又是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怎么看也不可能抢得过别人啊。”他顿了顿,再道,“我呢……是来找‘商机’的。” “什么商机?”李白问道。 但黎星纬还没回话,付飞尘就抢着对李白道:“害~要不说你啥都不懂呢?在这种局面下,‘找商机’的意思肯定就是……趁着各路人马都来抢宝藏,浑水摸鱼捞一票。” “嗯……”黎星纬听了这话,也不否认,“也可以这么说吧。” “哦?”赛泽尔这时则道,“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黎兄就愿意和那人‘合作’对吧?” 黎星纬知道对方的意思,故直接回道:“赛泽尔大哥想雇我?” “是啊。”赛泽尔并没有拐弯抹角,他是一个不喜欢,不习惯,也不屑于撒谎的人,“黎兄的身手此前我也已经见识过了,如果你愿意替我效力,酬金方面我自不会吝啬。”他说到这儿,又朝李白和付飞尘看了看,“对了,李白、飞尘,你们要是有意的话,我也愿意花钱雇用你们俩。” 赛泽尔这并不是说说而已,此次他和妹妹从海都远道而来,目标就是那“蜃楼宝藏”;本来他们一共带了二十余名保镖,且这些保镖无一例外都是他们在海都的“冒险者协会”中花重金雇用的好手;然而,他们这一路上闲情不断、损兵折将,等到了这玉城时,不算他们兄妹本身,幸存下的保镖就只有六人了。 这点人手,别说去争夺宝藏,想自保都难…… 因此,赛泽尔本就打算到了玉城之后再重新补充点人手,而如果李白、黎星纬和付飞尘他们三个愿意加入,对赛泽尔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这个嘛……”就在黎星纬准备回答赛泽尔的时候。 突然! 伴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响动,众人前方的十字路口那儿竟横冲出了一头巨大的机关兽。 晃眼间就从他们的左前方往右边突了过去…… 那一瞬的压迫感,就好似你正常过马路时,忽然有一列火车从你面前经过。 正在驾驶沙舟的几名保镖吓得赶紧把沙舟停下,这才没有撞上。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攻过来了?”赛泽尔的反应很快,他第一时间就拿起武器从沙舟的船舱内冲了出去。 凯莉紧随其哥哥身后。 其他人见状,也没犹豫太久,纷纷跟了下去。 但还没等他们往前去看清状况呢,从那机关兽冲出来的方向,便又跟出了一大队人马来。 这群人足有五六十个之多,成群结队,大半条街都被他们给占了;虽然他们的服装打扮都各异,但每个人衣服的左侧,都有一块地方绣着一个由梅花和铁十字拼成的印记。 “我去……”付飞尘刚看见这伙人,就是一个急刹车,然后踮着脚尖用一个芭蕾舞般的转身顺势转了一百八十度,生生将脸背了过去,口中还轻声念叨,“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李白见了他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不过数秒后他还是提醒道:“别怕,前几天那帮人,这里一个都没有。” “啊?那天夜里一百多人,你才看过几眼,就全都记得长相?”付飞尘有点不信。 “记得。”但李白回答得很有把握。 付飞尘听他语气那么肯定,而且李白本人也已经把长相暴露在对方面前了,于是也不管了,又把脸转了回来。 “让开让开!” “不想死的就别挡路!” 结果,这一队子爵的人马,根本也没正眼瞧他们,直接就从他们面前横行霸道的这么路过了。 李白等人朝着这伙人前进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刚才那头巨大的机关兽正在街道的远处和另外一群人打斗着。 “还真不是冲我们来的,吓我一跳。”待那帮人走远,付飞尘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念道。 “至少现在我们明白为什么街上这么冷清了……”李白则是耸肩接道。 很显然,如今这玉城之中,像这种“寻宝者团体之间的冲突”已是随处可见,不打算蹚这浑水、也不想被殃及池鱼的一般民众和商队自不会再跑到街上来乱逛。 “总之……”赛泽尔见威胁解除,便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说吧。” 云中曳影 第七章 夜探秘玉会 是夜,有雨。 除了雨季,沙漠中下雨的日子屈指可数,但今夜,偏巧就下了一场雨。 雨水宛若一层朦胧的面纱,让这座被玉石的光芒所点亮的不夜之城更添了几分神秘的美。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李白悄然溜出了众人下榻的旅馆,朝着“秘玉会”的总舵出发了。 裴先生曾教导过李白:对待任何事,都要多做思辨,不要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一件事如何,你也就想当然的接受。 所以,李白从一开始就对这“众所周知”的宝藏传说就是心存质疑的,而这份怀疑也是他对宝藏感兴趣的部分原因。 原本他以为这其中可能只是因为以讹传讹,使得真相被歪曲或夸大了,但今天白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他的看法——他在那“玉面壁虎”的尸体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这件东西,和他那晚在拍卖会上看到的“宝藏钥匙”一模一样。 一个怀揣着价值五百万的钥匙的人,还有必要去打劫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假设:比如玉面壁虎并不知道这块玉石是钥匙、也不知道其真正的价值。 但一个身在玉城附近的沙匪会不知此事,这可能性很低。 又或者,这钥匙本就是假的,而这又带来了另一个疑问——拍卖会上那个就是真的了吗? 至少在李白看来,玉面壁虎身上的这把“钥匙”和拍卖会上的那把放在一起,谁也分不出真假。 那么……若假设这钥匙就是假的,拍卖会上的也是假的,到底又是谁制作并散布了这些假钥匙呢?由此能否推测,关于宝藏的整个传说,也未必是真的呢? 想知道这一切答案,“钥匙”就是最重要的线索,而放眼整个王者大陆,有能力制造出如此高品质的玉石的,就只有那些掌握着“点玉术”的、秘玉会中的玉法师们了。 想到了这点的李白,自然不会被动地等着,所以他选择了主动出击,前往秘玉会进行查探。 而这样的举动,在别人看来无疑是不可思议的…… 谁都知道,秘玉会的玉法师们能力高深莫测,正是他们那神奇的“点玉术”将这玉城打造成了荒漠中的一颗极乐明珠;而战力方面,一名带着玉卫的玉法师,比起长安虞衡司中的精英机关师来也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不用说秘玉会的总舵中除了那些玉法师之外,还有大量的武装护卫和玉石机关存在,可谓戒备森严。 所以,别看如今这玉城中各方豪强云集,纷争不断,但这些势力中愣是没有一支敢去动秘玉会的。 当然,李白显然不这么想。 他的思维与常人不同,他认为,当一个地方被人们认定为“绝对不可能有人敢去闯”之后,闯进去的难度反而会变低……因为那些守备的人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今夜的雨,就像是上天给予李白的助力,雨水模糊了人们的视线,雨声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盖住他的脚步声。 李白武艺超群,飞檐走壁对他来说自不是什么难事,他几乎是脚没沾地、只在各个建筑的屋顶上起跃飞纵,就一路来到了秘玉会的总舵前。 李白并没有急着冲进去,而是在附近一栋较高的建筑楼顶上朝那总舵内观望了好一会儿,记下了眼前这组建筑群中几个主要建筑的位置,一些守卫的分布和巡逻路线,以及那些看起来很宽敞、却被守卫们刻意避开的路口和拐角…… 随后,他才找了个守卫移动的空隙,借着雨声翻墙而入。 和李白的预料的一样,这里的守卫虽然人数众多,岗哨和巡逻的路线也都配合得很紧密,但他们精神上都比较松懈,因为守卫们也都觉得,有这么多人守着、还有强大的玉法师作为后盾、加上陷阱的辅助,不会有人敢来潜入的,就算有……也会立即被发现。 可李白没有被发现,不但没被发现,他还凭观察和机智轻松推测出了那些藏有陷阱的地方,全部避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就一路潜行到了一栋高塔的附近,并游墙而上,翻进了一处阳台。 还没来得及透过窗户往里看一眼,他就听到了屋里有说话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低沉,但并不厚重,相反,给人一种富有磁性、温柔的感觉,让人听着很舒服。 李白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也是略为一惊,那一瞬,他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对方正在跟自己说话。 好在,两秒后,那屋里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主人,刚才子爵的手下和南海商会的另一队冒险者又发生了大规模冲突,毁掉了一片民宅和几间商铺,这份是事件的报告……您吩咐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伤亡人数超过二十人的事件就要立即将报告送到您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个嗓音的男人没等手下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东西放桌上吧,去帮我沏壶茶。” “是。”第二个声音应了一句后,房间内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此时,知道自己并未暴露的李白也已透过阳台和房间之间的窗户朝里悄悄看去。 奢华的屋宇内,玉石所制的奢侈品俯拾即是,那些李白曾经在千窟城的集市上看到的过的高价玉器,和这间屋里的那些东西一比,那简直就是残次品。 尤其是屋中那名男子身下的那张玉制大床,即使是不怎么懂玉石的人,也能看出这样一整块完整的、四面都经过精密切割和雕琢的巨大玉石必然是无价之宝。 但在眼前这名男子的眼里,这也不过就是一件他并不在意的日常用品罢了…… “主人,您的茶。”那名部下很快就从隔壁的房间端来了沏好的茶。 而那名嗓音低沉的男子这时才从他那张玉床上慵懒地起身,来到了桌边。 借着屋内的灯光,李白从侧后方看到了那名男子的侧脸:那是一张有着女性般柔美线条的脸庞,其脸上、颈部、还有手臂等处露出的皮肤都显得极为苍白,他的一头长发也是白色的,如一簇白玉所铸的细丝般披散在身后。 李白只是看到这人的侧面就明白,这应该是一名“玉法师”。 由于这些玉法师常年使用点?术,导致身体?质化,所以他们会变得越来越像?俑,于是也就衍生出了这种苍?而病态的美。 毫无疑问,这种变化对身体肯定是有害的,随着玉化的加重,他们的?动也会越来越不便,但他们本身并不抗拒这种现象,反而将其视为荣誉。 在玉法师们看来,每?次点?术都是?命流逝与盛放的仪式,他们将??视作盛放?死的花,以?化为美,是其地位的象征。 而李白眼前的这名玉法师,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有三十岁上下,但从他玉化的程度推断,他显然已是一名资深的高阶玉法师了。 “嗯……这伤亡数字和名单都准确吗?”那玉法师一边喝着上好的“玉仔青茗”,一边看着手下送上的报告,看了一会儿后便开口确认道。 “是的,子爵的人常会惹事,所以我们盯得也紧。”那名部下回道。 “哼……”那玉法师冷哼一声,“又只死了些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一条大鱼都没有。”他说着,已随手将报告扔到了桌上。 似乎是听出了上司的失望之意,那名部下眼珠子一转,赶紧又接上了一句:“主人,说到‘大鱼’,今天城里的确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哦?”那玉法师闻言,将信将疑,但也姑且一问,“是哪位呢?” 那名部下回道:“是海都‘处刑人家族’的少主,赛泽尔·德·阿贝尔·美第奇。” “呵……”那玉法师听到这名字,只是冷笑,“美第奇家的小鬼也来了吗……这倒是个意外收获呢。” 那名部下又道:“主人,赛泽尔身边现在好像没什么人手,要不要趁此机会,明天给他制造点‘冲突’或者‘意外’,把他给……” “与其刻意去做这种事,不如再放几把‘钥匙’出去。”玉法师接道。 “属下明白了……” 这两人的对话,虽还只有几句,但信息量着实不小。 李白从他们这短短句话中,已听出了很多事,比如……这名玉法师的实际年轻恐怕要比外表看起来要高得多;又比如,赛泽尔的真实身份原来是海都的贵族,还是那二十二家族中充满着争议的、以“武力”、“激进”和“边缘化”著称的处刑人家族一员。 当然,最关键的一条信息是——这名高阶玉法师似乎有意借宝藏之事让各方势力进行争斗,并很乐于见到有重要的人物因此而殒命。 就在李白分析着自己听到的内容,并准备继续听下去的当口,突然! 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那一刹的雷光,将漆黑的雨夜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这回李白的运气可不太好,闪电所划过的那片天空,刚好在他的后方,因此,雷光耀空之际,阳台窗口那儿的影子被映照在了屋内的地面上。 还没等隆隆的雷声传来,那屋里的玉法师和其部下已同时看到了地上的倒影,看到了……那窗缘的轮廓上还有半个脑袋的影子。 下一秒,他们便猛然转头,双双看向了阳台的窗口。 但这时,阳台上的李白已不在了。 玉法师的那名部下快步冲了过去,来到阳台上顶着风雨朝外张望,但他朝四下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李白的身形。 “算了吧。”那玉法师此时又发话了,“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里偷听我谈话的人……凭你是追不到的。” 那名部下回到了房中,单膝跪地:“属下无能!属下这就吩咐下去,让守卫们严……” “没那个必要。”那玉法师又一次打断了部下的话,“此刻抓不到的人,就算让你查出了身份,过段时间再抓到,也没有意义了……因为那时他知道的事情可能已经满城尽知。” “那……现在该怎么办?”那名部下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呵……”玉法师笑了笑,“看来这城里也不全是庸才,至少还有这么一个聪明人在……那‘本公子’就陪他玩玩吧。” ………… 李白回到旅馆的时候,已是凌晨。 他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没点亮屋里的玉石灯柱,他就开口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走错了房间。” 话音刚落,黑暗中,黎星纬的声音响起:“呵……我要是走错了房间,那你怕不是走错了旅馆?” 李白知道对方的言下之意,所以他一边打开灯光,一边说道:“你等了我很久吗?” 黎星纬也没打算跟他拐外抹角:“你出去了多久,我就等了多久。” 李白道:“既然我走的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不干脆跟来呢?” 黎星纬道:“我要是跟踪你,你会发现不了吗?再说了……你要去的地方那么危险,就算你请我同行,我也未必会答应啊。” 李白道:“你还知道我去了哪儿?” 黎星纬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自然明白只有去秘玉会才能查探到关于宝藏的、进一步的情报。” “你什么都知道,自己怎么不去?”李白道。 “我这身机关外装,不适合这种潜入的事情。”黎星纬回道。 “所以你来这儿等着我,想听‘现成的’?”李白道。 黎星纬微笑道:“如果李兄你不介意的话……” 李白也笑了:“我为什么不介意?我们的关系很好吗?” “呵……其实我们俩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这时,黎星纬忽换上了一种颇为真诚的、攀谈般的语气,“或许是因为你那打扮和口音吧……我听得出来,你也是在长城附近长大的吧?” “哦?难道我们还是的同乡?”李白道。 “那倒不是。”黎星纬对这点似乎很肯定,“不过咱们长大的地方,离得应该不太远。” “呵……”李白闻言,冷冷一笑,“其实是不是同乡都无所谓……因为黎兄你本就不是那种会因这种理由就去和别人套近乎的人。” 黎星纬还在微笑:“那我是哪种人?” “你应该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陌生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类型吧。”李白平静地回道。 此言一出,黎星纬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因为李白通过这句话,点破了一个黎星纬自认为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其实昨天正午,早在赛泽尔兄妹的沙舟队刚被伏击的时候,黎星纬就已经在附近了,但他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并未现身相助。 事实上,如果不是李白和付飞尘半路杀出,黎星纬很可能还要再等上一会儿,等到赛泽尔的保镖们再死几个才现身。 “李白,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呢……”黎星纬很快恢复了冷静,但他说话的态度已不再有方才的那份从容。 “有时太聪明也不是好事。”李白回道,“想得太多……常会让我做出一些令人不是很愉快的假设。” 此刻他说的这种假设,无疑是指:就连赛泽尔兄妹遇到沙匪这件事本身,也可能是黎星纬在暗中策划或促成的;今天发生的这场劫案,或许只是黎星纬试图接近赛泽尔兄妹并赢取他们信任而设的局。 “呵……”黎星纬摇头苦笑,“飞尘兄弟还说你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现在看来……最天真的是他才对啊。”言至此处,他话锋一转,眼中忽然现出一丝冷酷之色,“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有你想的那么坏,那你现在跟我说了这些,很可能会被我临时起意给灭口的。” “我这不是还带着剑吗?”李白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那把破铁剑。 而黎星纬,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看来你对自己的剑法很自信呢。” “我……还可以吧。”李白淡然应道。 他的话里没有虚张声势,有的只是从容和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因此,黎星纬沉默了。 在这番相互试探中,黎星纬俨然是落了下风。 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道:“那看来我今天是白等了,应该捡不到什么‘现成’的了。” “呵……”李白又笑了,“那倒也未必……”他知道,面对黎星纬这样的人,与其编造或隐瞒什么,不如用阳谋效果更好,于是他直接就说道,“我要是告诉你,这所谓的‘宝藏’不过是一个谎言,是一场想要引豪强们互相厮杀、从中渔利的阴谋,你信吗?” 这话,让黎星纬怔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透出一种失落之色:“既然是你说的,那我也只能信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李白问道。 “你不像我……”黎星纬说着,已然起身,朝门口走去,“你不需要骗人……” 说罢,他就离开了李白的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李白看着他略显失落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 这个被重重疑团所包围的“寒门机关师”,似乎背负着什么他人所不知的、很重要的东西。 李白能感觉到,黎星纬做的许多事,或许并不是他自愿要做的,但却是他不得不做的,只是这其中的原因,恐怕他不会、也不能对旁人讲起。 云中曳影 第八章 入局,出发 早晨,雨已停了。 云中大漠的烈日在日出后两小时内就蒸发掉了昨晚那场大雨留下的痕迹。 稍微睡了几个小时,李白便来到了旅店的一楼想要吃点东西,但下来后,他便发现只有付飞尘一个坐在餐桌旁,其他人都没在。 “赛泽尔先生他们不来吃早饭吗?”李白来到桌边坐下时,便随口问了付飞尘一声。 付飞尘也是边吃边回道:“啊,他们一大早就都出去了,说是要打探情报,顺便招兵买马。” “哦……”李白应了一声,随即便试探着问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吗?” 没想到,付飞尘的回答竟是,“是赛泽尔先生让我留守在这里的,他说如果他们雇到了新的人手,就直接让对方来这里向我报到。” 李白听到这话,连忙又问:“这么说来,你已决定加入他们的寻宝队伍了?” “嗯。”付飞尘点了点头,“李白啊,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为了要债才跟着你来玉城的,只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才找了个借口跟来;不过昨天看到你的身手之后,我就明白了……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他说到这儿,耸了耸肩,“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们同行,那我也不勉强你,但我已经决定要跟随赛泽尔先生他们一起去寻宝了。” 这话一说,李白便明白,付飞尘已是下定了决心。 但李白还是有点想劝住对方:“可是……飞尘,如果你是作为赛泽尔先生的帮手去的话,那到最后能得到宝藏、‘实现愿望’的也只是赛泽尔先生,而你能得到的仅仅是佣金,为了这……就要冒生命危险,这值吗?” “哈!”付飞尘干笑一声,眉宇间现出了一丝苦涩之情,“所以我说李白你还是天真啊……”他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像我这样的云中拾荒者,又有哪一天不是在冒生命危险的呢?” 付飞尘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喝了一口,再接着道:“其实在我小的时候,我的家境也还不错,但因为战争,我失去了家园,我们全家被迫从长城边境流落到了外面的云中沙漠…… “我的父母先后在流亡的路上死去了,十岁时我就成了孤儿,独自在这茫茫沙海中拾荒为生。 “沙匪、异兽、水源短缺、有时甚至是单纯的坏天气……几乎每天我都能遇上一些能置我于死地的东西,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而我的梦想,或者说‘愿望’一直都很简单——我就是想攒上一大笔钱,从此能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过上安稳的日子。 “所以,正如你说的,即便宝藏的‘愿望’归了赛泽尔先生也无妨,我本来就只需要那笔佣金就行了。” 李白听完付飞尘这段流露,终于也明白了此前的种种。 在付飞尘说这些之前,李白并不知道付飞尘有这样的过往,更不知道对方的梦想是什么,虽然李白劝阻付飞尘的初衷是好的,但既然对方已有了觉悟,那他确实也应该尊重朋友的选择。 因此,李白把原本打算告诉付飞尘的,关于“宝藏可能根本就是假的”的事又给咽回去了。 “好吧,我明白了。”沉默了数秒后,李白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陪你去吧。” “哈?”付飞尘闻言一愣,“你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李白笑了笑,用当初付飞尘瞎编的那套词回道:“因为我怕我的‘债主’会一去不复返,从而导致我无形中成了个老赖,这传出去名声不太好啊。” “喂喂……你要跟我一块儿去的话,这话可把你自己也咒进去了啊。”付飞尘吐槽道。 “挖苦你都听不出来,算了……说正经的。”李白笑了笑,自信地接道,“既然你能为了我这个朋友来玉城,那我也能为了你这个朋友去找宝藏,再说了……我这把破剑解决不了的敌手,我目前为止还真没遇到过呢。” 李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付飞尘自也明白了:其实就算刚才小付不说那么多,李白也早就已经看穿了他并不是为了“讨债”这种理由才跟来玉城的。 刚才李白再提“债主”的事,也只是用相同的方式告诉他——我之所以愿意冒险,也不是为了什么宝藏,更不是为了报酬,而是为了朋友。 “呵……”付飞尘高兴是高兴的,感动也感动的,但男人之间有些话直说出来会比较肉麻,所以他这会儿也是学着李白那从容的口气扯开了话题,“那为了你的名声,还有你的债务,干脆你这回的佣金也算到我账上吧?” 李白端起了酒杯,微笑着回道:“那也请你……好好地活到结账的那一天吧。” ………… 黄昏时分,赛泽尔兄妹和黎星纬回来了。 对赛泽尔兄妹来说,这无疑是极为糟糕的一天——他们不但没有招募到任何的新鲜血液,就连今早他们带出去的、仅剩的几名雇佣兵也都被其他势力给挖角了。 当然,在李白看来,这也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意外的发展。 绝大多数的雇佣兵本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只是拿钱办事的而已,而按照目前城中的夺宝形势来看,去投靠那些人数较多、兵强马壮的队伍,显然比留在赛泽尔他们这种只有几个人的小队里要好多了。 不过,在得知了李白愿意和付飞尘一起加入寻宝的队伍后,赛泽尔还是很高兴的,这也是他今天听到最好的消息。 而黎星纬也没有对李白突然入局的事做什么评价,也不知如今的他又在计划些什么。 这夜便无话,但第二天一早,城中忽然便流传起了一首诗—— 一愿归烬土, 大漠葬古城。 玄蛇临千丈, 百年现一晨。 那意思翻译一下就是: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宝藏存在于一座已经消失的古代城邦中,就在埋葬在云中的沙漠里,只有当那一百年出现一次的超级黑沙暴,即“沙漠玄蛇”降临时,那座城市才会短暂地出现一段时间。 很显然,这个消息,就是昨晚被李白偷听到谈话的那名玉法师放出的,这是他对李白那“打草惊蛇”之举做出的回应。 虽然这段时间聚集在玉城的人马已足够多,并不断有摩擦发生,但终归都是打手们的小打小闹,根本危及不到那些真正的大佬;而且……随着时间越拖越长,又一直没有关于宝藏的、实质性的新消息流出,各方势力的耐心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假如再拖下去,人们可能也就不会继续耗在这里了。 因此,昨晚李白的行动,也算是给了那名玉法师一个行动的理由。 这个“新情报”的出现,无疑让李白昨晚探查到的信息失去了意义,如果没有这个新情报,那李白去跟别人说“宝藏和钥匙都是假的,是秘玉会高层用来引你们鹬蚌相争的阴谋”,可能还会有人信,但现在……全城的寻宝者再次进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 这时候李白要是去跟别人说这些,人家肯定会觉得他在骗人,觉得他是在骗别人放弃寻宝,以此增加自己得到宝藏的机会。 就连心机深沉的黎星纬,也因此重燃起了希望。 虽然从理性上来说,黎星纬也明白,李白昨晚所做的推论极有可能就是事实,但黎星纬所背负的“东西”,让他不得不抱着那宝藏真的存在的侥幸心理。 ………… 长话短说,三天后,根据秘玉会放出的“历史文本”,百年一遇的“沙漠玄蛇”现世的日子已将到来。 而玄蛇出现的地点每次都是固定的,就在玉城东南数十里外的一处峡谷边。 于是,这日凌晨,在玉城蛰伏等待了多日的各路人马、不管有“钥匙”的、没“钥匙”的,地纷纷乘着自己的沙舟、骆驼、马匹、机关兽等载具从城中涌了出来。 那场景,宛如一个庞大的群落在沙漠中迁徙。 而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中最扎眼的,就是子爵所乘坐的“移动要塞”。 这是一部极具海都特色的“超级载具”,其宽度和长度都超过了百米,高度也达二十多米,载具底部由“黑晶砂”提供强大的悬浮力,内置由海都技术改造过的朝歌机关物变体引擎,由金属打造的巨大载具主体上安装了大量风格粗粝的机关武器,最顶部还立着十几根时刻在冒黑烟的大烟囱。 别看这是个庞然大物,但速度可靠绝对不慢,若是有开得慢的载具或动物敢挡在其面前,绝对会被它毫不留情地压扁、碾碎…… 当然,子爵这移动要塞的前方也不可能存在什么挡道者,因为他那载具的周围全都是自己麾下的雇佣兵,在他把各地的人马全部召集起来后,他这支队伍足有上千之众,其他人马可不敢靠近他们。 而除了子爵的“军队”之外,沙海之子的拾荒者们和南海商会多名巨头各自率领的雇佣兵们组成了另外两股较大的势力。 本来这些人马也是分为一个个中小势力的,但为了对抗子爵那庞大的“军团”,他们也只能暂且结盟,以壮声势。 当然了,谁都知道,像这种“盟友”,的确也就只能壮壮声势而已了;没有人真正地信任对方,所有的小团队、甚至个人,全都是各怀鬼胎,真到了宝藏前,谁还会管什么盟友?雇主?那可是“能实现任何愿望”的一次机会,在这种诱惑前,互相背叛才是正常的反应。 至于这夺宝队伍的最后方嘛,就是些连“结盟”都被人嫌弃的家伙了…… 比如沙舟兄弟会的沙匪们,他们自然也想来抢宝藏,但不管哪方势力都不会跟他们这帮秃鹫般的家伙结盟的,就连他们自己内部都不会结盟,所以他们都是分为一个个由十几人组成的小团体前来,就跟之前那“玉面壁虎”带领的沙匪队伍那样,各自为战。 还有呢……就是像咱可怜的赛泽尔少主一样的,只有几个人的夺宝的队伍。 因为他们人数实在太少,所以完全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再加上赛泽尔其实一直没有公开自己海都贵族的身份,那就更不会有其他势力的老大把赛泽尔当成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盟友看待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赛泽尔还有必要再去争夺那宝藏吗?他本身也不缺财富和地位,为什么还要和妹妹一起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的事呢?就算在此放弃,他们还是可以回到海都继续当他们的贵族不是吗? 但其实……赛泽尔他们也和黎星纬一样,有着不得不去夺宝的理由。 这世上有些事,并不是钱或者武力就可以解决的。 自海都的“第二纪元”时起,赛泽尔所在的处刑人家族便靠着晶化污染与机关结合的技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让他们从外人避之不及的重污染地区中渐渐崛起,但伴随着这种力量,“晶化病”也如诅咒般世代折磨着他们的家族。 到了赛泽尔他们这一代,病情的恶化有了越发年轻化的趋势,这样下去,再过几代,恐怕他们家族的孩子还没到成年就会因晶化病而死。 为了拯救病情已不乐观的妹妹,也为了家族的未来,赛泽尔才将希望寄托在了这看似虚无缥缈的宝藏之上,凯莉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与哥哥一同来此赴险。 只是,这些事,他们并没有对李白、付飞尘和黎星纬说起过,更不可能对之前他们雇佣的那些保镖们讲,因为这是他们家族自己的事,说给自己雇佣的人听,多少有点有博取同情或道德绑架的味道。 再者说……别人和你们非亲非故,也未必会被你们这理由所感动,真心帮你们夺得宝藏。 因此,赛泽尔此行,从始至终都十分低调,他从没有去显摆自己的身份,甚至跟人自我介绍时都不用全名,到了哪里,他都只是花钱办事、尽力而为。 李白要不是偷听到了秘玉会中那名玉法师和部下的谈话,也不会知道赛泽尔兄妹的真实身份,当然……李白也不是那种不解风情之人,只要赛泽尔自己不讲,李白便也不去说破这点。 不过,也正是赛泽尔的原则,或者说他的风度和执着,让他陷入了眼前的困境。 他们这五个人,要去跟前面那数千人做争夺,实在是有点令人绝望。 甚至还没等他们抵达那峡谷边,危险就已经袭来…… 云中曳影 第九章 玄蛇匿古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些试图在宝藏出现前就先“排除掉一些竞争对手”的夺宝者们早已蠢蠢欲动。 他们可不打算等到“沙漠玄蛇”出现、或是抵达了目的地之后再动手;在他们看来,在这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刻,在这段前往峡谷的路上……就能解决掉很多“问题”。 嘭—— 没有人知道第一炮是谁开的,但当黑夜中的那第一点机关武器的火光爆起时,每一名神经早就已经绷到极限的夺宝者都迅速做出了反应。 一场规模空前的混战在顷刻间爆发。 成百上千名乘坐着各种载具的冒险者、雇佣兵、沙匪、拾荒者……凭借各自的兵器、机关、召唤物、魔法……在这沙漠中狂飙着、战斗着。 这不仅仅是战斗能力的较量,也是考验载具驾驶员飙车技术的地狱试炼…… 即便你能在这一秒漂亮地躲开了一次近在咫尺的攻击,并反击消灭了对手,也可能在下一秒因撞上前面的一台抛锚的载具而舟毁人亡、功亏一篑。 不计其数的夺宝者都在这场混战中被淘汰出局,当东方露出清晨的第一缕白光时,这段通往峡谷的沙漠之路上已是满地的残骸。 但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这场狂飙混战的爆发点是在沙舟兄弟会们所在的队伍末尾,但随着战火的蔓延,现在终于连前方的子爵军团、沙海之子、和南海商会的车队也战成了一团。 子爵的移动要塞如一个巨大的蜂巢,它展开了上百个武器槽,向后方倾斜着火力,那些由机关武器发射的炮弹如雨点般砸下,对后方的队伍展开无差别的轰炸。 很多子爵自己雇佣的人马都不幸中招而被击毁,但显然不会有“同伴”去同情或救助他们——毕竟少几个人分钱,没人会介意的。 当然,沙海之子和南海商会的其他老板们所带领的人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论“速度”,沙海之子的拾荒者们确是纵横云中,除了秘玉会所掌握的、极为珍贵的“玉毯”之外,没有人的载具能在沙漠中跑得比沙海之子们的更快。 这些为了“沙海竞速”而改装过的高速沙舟在这移动战中或许不占火力优势,但凭借速度和灵活完全可以反客为主。 拾荒者们在高速追近了子爵军团后,纷纷渗透到了后者的载具流中,使得对方那些重火力武器无从下手,随即他们就利用自身载具灵活快速的特点对那些敌人展开轻武器的奇袭。 就如付飞尘之前在面对沙匪时所做的一样,只要你扔得准,一支小小的黑晶机关镖就能废掉一台小型载具。 虽然并不是每一名拾荒者都能扔得和付飞尘一样准的,但人数多了之后,这破坏效率自也不会慢。 而南海商会的其他势力也早就看子爵不顺眼了,既然现在有沙海之子牵制住周围的小型载具群,那他们便趁机开始攻击子爵的移动要塞。 坐在那要塞中的子爵倒也不慌,因为他还有秘密武器没用呢…… 眼瞅着沙海之子和同行们的人马越追越近,火力也越发凶猛,子爵便下令放出了“虫雷”。 这种用“探水甲虫”改造出来的黑科技产物,是子爵的独门发明,别看他只是个市井无赖出身、靠着不正当竞争发家的黑心商人……他能走到今天这步,自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些“虫雷”的原理虽然不是多复杂,但确实很有效,堪比沙漠中的“追踪鱼雷”,几百枚虫雷一起放出去,对后方造成的杀伤十分可观。 当然……这其中有大约有一半的雷都炸在了子爵自己的雇佣兵团们身上;没办法,这种大规模攻击,误伤总是难免的,反正子爵的部下够多,丢得起。 另一方面,在远离那移动要塞的队伍后方,李白他们五人乘坐的沙舟此时也正在乘风破沙,一路狂飙。 赛泽尔本以为付飞尘是他们五人中最弱的一个,但现在,他觉得这小子对队伍的帮助可能比谁都大…… 此前付飞尘曾在李白面前说自己是“沙海之子中最英俊、最机灵、最可靠、沙舟飙得最快的青年才俊”,这话呢……其实也不全是吹牛。 他是不是“最英俊、最机灵、最可靠”的这个不太好说,但他飙沙舟的技术的确是同辈人之中最强的,“大漠飞尘”,确非浪得虚名;眼下这场“飙舟大战”,正是付飞尘大展拳脚之时。 由黎星纬的“戎模式”机甲浮游炮作为火力支点,由李白、赛泽尔和凯莉以刀剑和近战机关对付那些跳上沙舟的敌人,再由付飞尘操控沙舟腾挪躲闪、高速前进……五人相互配合之下,他们所乘的沙舟有惊无险地穿越了后方那险象环生的混战之地,俨然是逼近了前方的人马。 当然,前面的人打得也是不可开交,没人会留意他们这区区一舟的五人小队。 与此同时,太阳已完全升到了地平线上,那道峡谷,也已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天都亮了,怎么连点儿风都没有?难道是假消息?”坐在移动要塞指挥室中的子爵拿着个望远镜朝着远处的峡谷猛瞧,口中还念念有词。 没想到,就在他迟疑之际,忽然,那峡谷之下,忽起一道邪风,风卷黑沙,沙起风卷,转眼就形成了一道黑色的龙卷风,从峡谷中游弋而出,并开始朝着北面移动。 “调头!快调头!都没瞎吧!快跟上去!”子爵见状,赶紧抄起手边的麦克风通过移动要塞中的扩音系统大喊着下令。 他这一喊,不仅是他的手下们听到了,在起附近追击的其他势力的人自然也听到了的,人们很快就都看到了远处的那道“黑龙卷”。 于是乎,这些夺宝者们一边继续着追逐和战斗,一边纷纷调转了载具的方向,沿着峡谷的边缘朝那道龙卷风追去。 但才追了没几分钟,他们就意识到了情况有点不对…… 只见那黑龙卷的风柱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越变越粗,逐渐和天空中的云层汇成了一体,很快……它看起来就已不再是什么龙卷风了,而成了一团黑色的、像是笼罩在大地上的云团般的物质。 一眼望去,那就好似一条盘踞在沙漠中的巨型黑蛇,不断涌动着的黑沙暴就是它的身体,而其中那忽隐忽现的闪电就是它慑人的眼睛。 和这百年一现的“玄蛇王”相比,子爵的移动要塞简直就是一只虫子……哪怕是真正的要塞、城市,若是挡在了它的面前,也一样会被轻易地吞噬和粉碎。 夺宝者们越是靠近这沙漠玄蛇,越是能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停止了战斗,甚至放慢了速度。 在这亘古即存的自然之力面前,他们只感到自己前所未有得渺小,他们本能心生恐惧、驻足不前…… 但即便不前,他们和这玄蛇之间的距离也在缩短,因为这“玄蛇王”仍在变大,扩张的黑沙暴正在向着人群汹涌而来。 ………… 同一时刻,玉城之上。 上百张玉毯由空中出发,飞向城外,朝着远处那玄蛇的所在进发。 坐在中心那张最大、最华丽的玉毯上的人,正是几天前李白见到的那名玉法师。 这个男人,被人们称为“公子玉”。 作为秘玉会的高阶玉法师,公子玉在玉城的声望极高,连玉城的皇族都知道,在秘玉会中有着这样一位相貌如玉、风流倜傥、温文尔雅、文武双全的天才。 但没人能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无比尊贵和有才能的人,策动了这场以“蜃楼宝藏”为名的计划,企图对云中、海都、乃至来自长安的多方势力进行一次清洗……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公子玉的阴谋。 他根据古籍上的四句有关“玄蛇王”于百年前出现的诗,编造了一个所谓宝藏的谎言,他是打算利用这股自然的力量,和人们的贪欲,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根据他的算计,此时他率领的这支由玉法师、玉卫、魔道唤沙师组成的百人军队,刚好可以截断那些寻宝者们的后路。 那些人要么就是在争夺宝藏的路上,要么就被“玄蛇王”吞噬,要么……就被自己亲自带领的人马斩草除根。 然而,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公子玉怎么也不可能想到,他以为并无深意的四句诗,和他通过那四句诗所编造的谎言,竟会与某个早已消失的“传说”不谋而合,一语成谶…… ………… 另一方面,峡谷边缘,不断壮大的“玄蛇王”让寻宝者们意识到再不回头恐怕就来不及了。 看着那扩张、逼近而来的黑沙暴,本来冲在最前面的子爵赶紧下令全体手下调头快撤。 可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已然是陷入了黑沙暴的风涡之中,无法动弹…… 除了动物之外,99%的沙漠载具动力源不是风力就是黑晶砂,或者就是二者混合,而这两种动力在黑沙暴中都会被干扰,一旦进入黑沙暴的范围,就无法再往反方向前进。 至于动物载具……经过了之前的大战后,一路追到这里的一头都没有了,就算有,恐怕在这样的强风暴之中也未必比人用脚跑得快。 一时间,人们纷纷弃掉载具,徒步逃生,但他们的速度又怎么比得上沙漠玄蛇的扩张速度。 “喂喂……怎么办?我们弃舟跑路吧?”付飞尘这时也已经控制不住沙舟了,不过他们所处的位置还远,现在弃舟步行的话,的确有可能跑得掉。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赛泽尔见情况如此,也只能同意先撤。 但李白此时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这样跑不出去的……”他说着,指向了旁边峡谷对面的一块岩石,“你们看那块石头,用它做参照,再看那些正在往回跑的人……” 众人按他所说地看了几秒,便明白了:此时他们所在的区域,看似是不在黑沙暴的笼罩范围内,但其实早已是“身在风中”了,他们现在就好比一群在海里被卷入了巨大旋涡的人,看起来离岸边只有很短的距离,但即便他们一直朝着岸边游,也只是待在原地没动,甚至还在后退。 “唉……难道我堂堂大漠飞尘还没谈过恋爱就要命丧于此?”付飞尘的心态倒也好,在这危情之中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 “我有个想法……”李白还是很冷静。 “哦?李白兄弟,你有办法了?”赛泽尔此时很是激动,即便他自己不怕死,他也不希望妹妹死在这里。 “我们加速,往那‘玄蛇’的中心冲。”李白回道。 “哦~”付飞尘露出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接道,“我明白了,你这是建议我们迅速冲进去自杀,求个痛快,免得在这里被恐惧感慢慢折磨是吧?” 听到这句,凯莉当时就翻了个白眼:“死到临头还这么贫,活该你到死都单身。” 李白也被付飞尘逗笑了:“就冲你现在还能开这种玩笑,我觉得你也不是很恐惧啊。” 付飞尘撇了撇嘴:“我这是从恐惧升华到了愤怒,然后在愤怒中被你这个建议搞得怒极反笑了!” 他这句还没说完呢,一旁的黎星纬竟也用恍然大悟的语气喊了句:“我明白了!” “怎么?黎大哥也有冷笑话想展示一下?”付飞尘顺嘴就吐槽道。 但黎星纬自然不是说笑,他是真明白了:“旋涡的中心是相对静止的,这‘沙漠玄蛇’的范围这么大,其中心的范围可能也出奇得大,我们如果能借着它那股朝内吸旋的力量冲破外层,或许反而能抵达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 “没错。”李白点头,“弃掉沙舟往回跑,多半会被沙暴回卷活埋,但开着沙舟往里冲,却有一线生机。” 赛泽尔听罢二人的对话,略一思忖,也是接道:“好吧,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拼一拼!” 赛泽尔说的,也是众人所想……不管李白的见解有几分胜算,总比等死强。 决定了对策后,五人便齐齐进入了沙舟的舱内,待李白和黎星纬协力拉紧了舱门后,付飞尘便再次启动了沙舟,尽量掌舵稳住舟身,随即他就顺着风势、加速朝着黑沙暴的中心冲了进去…… 接触到沙漠玄蛇的“实体”之时,五人只觉得自己像被装在一个快散架的罐头里一样,此时任何一片沙舟的舱体破裂,都会导致他们万劫不复,哪怕是舱门盖的一丝松动,都有可能导致整个沙舟的崩坏。 舱外是翻涌的黑暗和电光,他们的耳边除了沙舟舱体的金属受到压迫逐渐变形的响动,就只剩下了隆隆的风声。 没人知道这足以令人崩溃的时间持续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几秒,或许有几分钟——人的感觉在这种极限的领域会变得模糊,一秒也会显得极为漫长。 终于,随着一道强光的出现,舱体停止了抖动,沙舟也在最后的一阵滑行后突然失速,并停了下来。 五人透过天窗朝舱外看去,只见头顶晴空一片,烈日当头,但在这片“圆形的天空”周围,却环绕着一圈黑色的云涡。 这番奇景,一个人一生怕也难见一次。 他们就好像被一条盘起来的巨蛇护在的身体的中心的空档处,纵然四面都是黑沙暴,但他们这个中心区域却是神奇的不受影响。 “还真成功了啊!”付飞尘惊喜地喊道。 但还等他高兴上两秒钟,忽然又有一阵震动传来,而这次的感觉和刚才他们穿越黑沙暴时不同,这次震感是从脚下来的…… “难道是地震?”黎星纬说是这么说,但也没表现得多惊讶,毕竟刚才经历了那么神奇的事,此刻再来个地震什么的似乎也不算什么。 “不是地震。”李白这时正趴在窗边,看得分明,“是我们脚下沉积了百年的、坚硬的黑晶砂正在散泄崩塌……” 李白猜得没错,这些黑晶砂本来被埋在沙漠表层的厚实的黄沙之下,百年来都没有动过,几乎已凝结成了一片片钙化的巨大整体,但此刻因为黑沙暴的影响,其表面的沙尘被卷空,暴露在风中一段时间后,这些黑晶砂又重新变为粉状碎散开,随之也露出了……埋藏在其下方的东西。 “你们看,这下面是建筑从残骸吗?”凯莉也透过舱内的窗户看到了外面的变化,惊呼出声。 此时,随着黑晶砂慢慢流泻开去,一座古代城市的遗迹正渐渐展露出其昔日的面貌…… 云中曳影 第十章 步步紧逼 待脚下的塌陷基本平复了,李白他们才钻出了沙舟的内舱。 五人放眼望去,发现此刻他们所处的地方,竟是一幢巨大建筑的顶部,以这建筑的正门为中轴,可以看到一条纵长的主干道轴线,轴向两侧又铺开着两列整齐的对称建筑,而这组建筑的尽头,则以一个宽阔广场作为结束。 这里的城市布局和建筑风格在当世绝无仅有,但当李白看到这景象时,却觉得似曾相识…… 李白很快就意识到,这可能是某个他过去在千窟城的石壁上“游历须弥”时所见过的王朝,而根据这城市遗迹所处的地理位置判断,这里很可能就是曾经的“云中三十六国”之一。 “那诗里所说的‘古城’就是这里了吧。”赛泽尔一边朝四周张望,一边说道,“那不出意外的话,宝藏很可能就在我们脚下这栋建筑里。” “嗯。”凯莉也同意哥哥的看法,“看这城邦的布局,就是以这栋建筑为中心建造的,想来这是类似皇宫或者庙宇的地方,宝藏八成就在里面没错了。” “好啊!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下去找找呗。”付飞尘也附和道。 虽然他们三个此时都很激动、很高兴,但黎星纬却很安静。 而李白,这会儿正站在那儿看着眼前的城市遗迹发呆,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这里是‘王冠’,那左前和右前方就分别是‘智慧’和‘理解’,再往前是‘慈悲’和‘严厉’……”李白回忆之际,还在那儿喃喃自语。 黎星纬来到他身边,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待李白不再念叨了,才沉声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儿?” “或许吧……”李白微蹙眉头,用并非很肯定的语气道,“但如果我猜测正确,那这里很可能是一个叫做‘因所夫’的已经覆灭的王朝。” “哦?”黎星纬道,“是‘奇迹战争’导致的吗?还是更早的……” “不……”李白摇头,“这里不是因为战争毁灭的,而是因为某种别的原因,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什么?”黎星纬疑道,“什么原因?” 李白看向了他,沉声道:“我也不知道。”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向了前方的另一栋建筑,“不过我知道……如果这里真是‘因所夫’的话,宝藏应该不是在我们脚下的这栋建筑里,而是在那边。” ………… 几分钟后,众人就从高处找了路下来,走向了李白所指的那栋建筑。 没有人质疑李白的判断,甚至已没有人去细究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因为此时此刻,其余四人已经习惯了从李白那里得到正确答案。 这种心态,大致就类似于“反正手边有个计算器,我也就甭再用笔算了吧”,“反正身边有个天才,我也就别再费力去思考那些就算我思考了也未必能想出来的事了吧。” 不多时,一行人便随着李白来到了那栋建筑前。 走近看时,便可发现这同样是一幢气势恢宏、细节精致的楼宇,虽没有他们刚才所站的那栋那么巨大,但那也是相对而言。 这建筑的大门是敞开的,众人直接走了进去,来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大殿中,大殿的中央有一个裂成两半基座,旁边还有一堆碎石,想来这里曾经陈列过一栋雕像,但如今已无法通过这些残骸再去判断这雕像的原貌了。 李白走到基座前,轻轻拂去基座侧面的尘埃,看到了一个复杂的如法阵般的阵列雕刻,其布局和他外面俯瞰整座城市时看到的建筑布局完全一致。 他将手掌放到了阵列中他们此刻所对应的那个位置,说道:“这里好像缺了什么,看这形状似乎是……” “是这个吧。”没想到,此时,赛泽尔竟接过了李白的话头,并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晶石。 “这难道是……”李白对此也颇感意外,因为他已瞬间猜到了,这是钥匙——真正的宝藏钥匙。 和公子玉用点玉术伪造的假钥匙不同,这块真钥匙所用的材料和这因所夫王国中其他建筑表层的材料有着相似的成分,但纯度更高。 “这是我们家族世代传下的宝物,而伴随这件宝物的……还有一个关于宝藏的传说。”赛泽尔说道,“当然了,我所知道的传说,和最近这几个月在云中流传的那个……有一定的区别,而我手头的这把‘钥匙’,也和外界早已泛滥的那些玉制假货是不同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宝藏的事是一场引发各方豪强争斗的阴谋……”黎星纬这时若有所思地念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当然是为了治好我妹妹……治好我们整个家族的晶化病了。”赛泽尔回道,“如果错过了这次,就要再等一百年,所以就算明知有人在背后捣鬼,我也得来试试。” 说话间,他已将手中的钥匙递给了李白,并朝其投去一个信任的眼神。 李白也冲赛泽尔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他明白,此刻他接过的并不只是钥匙,他还接过了赛泽尔所背负的“希望”。 数秒后,李白便将钥匙放进了阵列雕纹中所对应的凹槽,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刺耳的鸣动,和一阵石板陷落之声。 他们循声望去,随即就发现了基座后方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石阶暗道。 ………… 同一时刻,沙漠玄蛇之外。 陷入死亡恐慌的人群还在玄蛇的边际挣扎着,就在他们越发绝望之际,忽然,一个巨大的“风穴”出现在了黑沙暴的边缘。 它就像一道不合常理的空间隧道,朝着正南方向赫然展开。 原来,李白他们在古城之内用钥匙所开启的,并不仅仅是通往大殿地宫的门,他们同时也打开了从外界通往“因所夫王国”的大门。 外面的夺宝者们可不知道黑沙暴的中心发生什么,他们都被这奇异的景象给惊呆了,短暂的呆滞后,求胜的本能还是让他们纷纷动了起来,朝着这条“出路”跑去…… ………… 大殿的地下通道中,李白等人拾级而下。 本以为会是漆黑的一片的地下通道,竟随着他们的到来而自行亮起,他们两侧的石墙之上点缀着的、能自动感应附近的生物而发光“玉石灯”外形上很像是玉城的制品,但工艺显然有所不同,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赛泽尔兄妹,也是头回见到。 “李白兄弟,或许现在问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得问一句……”走着走着,赛泽尔终究是忍不住了,开口对李白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会不会设法去独占宝藏?” 赛泽尔会这么问,也是情有可原,因为从目前为止李白所表现出的各方面能力来看,这小子可是远远超出了一个“被雇佣的冒险者”的范畴,就算他现在明确表示“我打算甩掉各位独吞宝藏”,在场的另外四人恐怕也无力阻止。 “放心吧,赛泽尔先生。”而李白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一边回复一边继续往前走着,“我只是个普通的旅人,为了朋友才来到这儿,做了些我力所能及的事。”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比起‘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宝藏’,我觉得靠自己的努力把愿望化为现实更有意义。” 听到李白的话,赛泽尔和黎星纬的脸上都不禁闪过了一丝哀伤;他们并不是认为李白说的话不对,只是他们两个都经历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他们都不止一次地体验过无能为力、身不由己的感觉……像他们这样已经向命运妥协过的人,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会感到艳羡和哀叹。 就连凯莉闻言后,也是叹道:“这话由别说人说出来可能会显得虚伪,也不太可信,但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让人不好反驳。” 虽然他们三个都对李白的话颇为感慨,不过付飞尘倒还是老样子,仍在调侃着:“你说的那个‘朋友’该不会是我吧?你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再跟你要账了啊。” “呵……”李白听罢就笑了,“据我观察你应该不存在‘不好意思’的情况。” 五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不觉间便已顺着石阶深入了地下,在拐过了一个幅度很大的拐角后,他们面前的道路忽然不再有坡度,变成了一条笔直的走廊。 顺着走廊又往前走了一小段,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十字路口。 路口处,立着一块石碑,碑上有三个符号,分别对应着眼前这左、中、右三条路。 “李白兄弟,这些符号分别指代什么?”赛泽尔现在也是十分依赖李白,遇到疑问就问他。 “我也不知道……”李白如实回道,“但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并不是这个王国的常用文字,因为这些符号和我们在外面遗迹中看到的其他文字明显不同。” “嗯……”此时,黎星纬若有所思地接道,“有没有可能……这是某种王国中的高位者们才知道的暗号,将其放在这种路口处,用来提示‘正确的路线’。” 李白闻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推测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像这样的分岔路口后面应该还有很多处,唯有每一次都根据符号选对了方向才可以安全抵达宝藏的所在,否则……” “否则就会遇上死路或者陷阱是吗?”赛泽尔也跟上了他们的思路,接了一句。 “李白你觉得你有可能破译这符文的意思吗?”黎星纬又问道。 “我连他们的基础文字都不懂,怎么可能破译得了这些?”李白也是苦笑着耸肩道。 黎星纬并没有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毕竟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在无对照的情况下、于短时间内破译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更何况眼前的甚至还不是日常所用的语言,而是基于另一套语言的暗号。 “那我建议……我们分头行事。”黎星纬很快又道,“赛泽尔先生和凯莉小姐你们一组,李白你和飞尘一组,我单独行动,这样我们一次就能探查三个方向。” “喂喂……大哥,都说了有死路和陷阱了,这么搞不是相当于有两组人会遇到危险?”付飞尘当即表示的质疑。 “但如果我们五个人全都一起行动,虽然有三分之一的可能猜对,但还有三分之二的几率……我们五个人全都会遇到危险。”黎星纬道。 他这么一说,付飞尘就无言以对了。 数秒后,赛泽尔思索了一下,也说道:“星纬说得没错,分成三组的话,我们可以同时调查三个方向,只要调查的时候小心一点,一旦发现是死路或陷阱就及时退回来,我们也未必会减员……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可以只用集体行动三分之一的时间就确定正确的路线。” 无论五个人各自的心死如何,但名义上这支小队的队长还是赛泽尔,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而且李白也确实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众人又商议了几句,便也同意了黎星纬的建议。 机会均等,每个人都要冒相同的风险,所以也没人有怨言。 很快,他们就分成三组,分别朝着三个方向去了。 赛泽尔兄妹走的是中间那条路,他们的运气还可以,虽然这是条死路,但里面并没有陷阱,只是一个画了很多壁画的房间而已,他俩也看不懂里面画的东西是什么,所以很快就退了出来。 李白和付飞尘就倒霉一些了,他们走的左边那条路通往一个布有陷阱的房间,两人刚朝里走了几步,房间内的机关就被触发,他们身后的门突然就被一道石壁封住,随即就有三只上身似狼下身似蛇的机关兽从房间的暗匣中窜了出来,朝他们发起了进攻。 还好……对李白来说,这区区三只机关兽,不足为据。 他拔出铁剑,三招两式,就把这几个守备的怪物给解决了,付飞尘则是拿出随身携带的炸弹重新炸开了后方的石壁。 他们探完了这条死路,折返回方才的路口时,便发现赛泽尔兄妹和黎星纬也已刚好折回。 三组人简单交换了一下信息后,便朝着黎星纬刚才查探过的那条安全的正确道路而去,当然……在那条路的后方,等待他们的又是一个与这里相似的十字路口。 ………… 另一方面,城市遗迹内。 穿过“风穴”而来的夺宝者们终于也踏上了这片因所夫王国的旧址,死里逃生的他们见到眼前的壮丽的遗迹顿时欢呼起来,因为此时此刻他们终于确定了这宝藏是真的存在的。 但这欢呼声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喊杀声所取代。 毕竟成功进入这遗迹的人仍有数百之众,这些人里,有子爵的手下,有沙海之子的成员,有南海商会的冒险者,还有沙舟兄弟会的沙匪们…… 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愿空手而归,况且此地早已是法外之地,干什么都不会有人管的……于是,各方势力又爆发了新一轮的混战。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热衷于靠战斗解决问题的,也有不少人机智地溜开,跑到了那些建筑里,试图在别人争斗时抢险去找到宝藏。 而这种人渐渐多起来以后,在遗迹的广场上打斗的那些人也都回过味儿来了——咱们这样拼个你死我活,被别人捷足先登,不太划算啊。 这一刻,手下最多的子爵便登高一呼,让手下们分成了两拨,一拨继续在广场上对付其他的探险者,另一拨则分散到各个建筑中寻找宝藏的线索。 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李白他们的打开的那条地下通道。 子爵收到消息后,便立刻亲自率领五十名最精干的部下涌进了通道,并让其他手下把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样一来,其他的夺宝者们可就急了,除子爵的手下外,其他各路人马在短时间内迅速达成了一致,决定暂时联合起来一起去冲破子爵那些人的封锁。 而正当这两方在遗迹中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忽然……那风穴通道中,又有一批不速之客出现了。 自空中乘坐着玉毯靠近的他们一看到人群聚集的位置,就转头杀进了这处大殿。 仅存的这些夺宝者们虽然有不少也是经验老到、战力不俗的雇佣兵,但在秘玉会的这些玉法师、玉卫和魔道唤沙师的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刚才还在争斗的两方,转眼就被这第三方势力单方面屠杀起来…… 云中曳影 第十一章 背叛 李白他们采用黎星纬的方法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六个路口,结果也的确如赛泽尔估计的,在他们对可能存在的陷阱有所防备的前提下,这一路上并没有发生减员。 当然,这也不仅仅是运气或是谨慎就能做到的事,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五人确实都本领高强、各有所长;另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因所夫王国毕竟已灭亡多年,其所用的陷阱大多已很老旧,要么就是用了在如今的人看来略显陈旧的技术,所以也并不算太难对付。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七个路口前。 但在这里,黎星纬却突然说了一句:“各位,这次我们不用再分头走了。” “哦?”赛泽尔反应很快,他即刻接道,“莫非……星纬你已破译了这些符号的意思?” 黎星纬点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回道:“是的,虽然之前那六个路口、总计十八个符号的样子各不相同,但其实是有规律的,而且已被我看破了。”他说着,已然朝着一个方向迈开了步子,“来,咱们别浪费时间,我边走边跟你们解释。” 五人都一路协力来到这里了,此时黎星纬这么说,其他四人自也没多想,纷纷跟上。 黎星纬也的确是边走就边开始说明:“一开始我看到那些符号的时候,就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直到走到第四个路口时,我看到了其中一个形状对称的,我才反应过来……这些符号对应的其实是天上的星座。” 他说到这里时,五人已来穿过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在外面时,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可以看出这座因所夫王国的城市格局坐北朝南,以‘北’为尊,所以指向正确路线的符号,分别对应了北方玄武的四象七宿,即‘斗、牛、女、虚、危、室、壁’这七组星座;而每个路口出现的另外两个符号,都是对应东方苍龙和西方白虎之下的四象,东方的路线通往‘纪录室’,西方的路线通往陷阱。” 他说完这段时,众人皆已走入了当前路线的房间中。 “诶?这么说来,这第七个路口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吧?穿过这个就能到放宝藏的地方了?”付飞尘这回反应倒是很快,顺势就问了一句。 可还没等他这句话的话音落地,突然! 原本和众人走在一起的黎星纬猛地后撤,好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飞一样向着后方窜了出去。 “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时,另外三人还未明白,但李白已经意识到了,他们被骗了。 黎星纬的确是看穿了符号的意义,但是……这里并不是“正确的房间”。 此刻,黎星纬利用自己身上的机关装置,做出了一次反物理常识的急停后移,瞬间就撤出了房间,也几乎在他出去的同时,屋里的陷阱被触发了。 砰砰砰砰—— 一秒之间,四道石壁由房间四面断下,将李白、付飞尘、赛泽尔、凯莉封在了一个长宽高都不足五米的空间里。 在这么小的空间内使用炸弹显然是不可能了,石壁还没炸开恐怕人就被炸成肉酱了,而赛泽尔那大开大合的机关镰刀在这种地方也无法施出全力,指望他能劈开一条通路也很难。 就在四人觉得这情况不妙之时,更糟糕的事发生了…… 他们头顶和脚下的石壁上忽然出现了诸多圆孔,且每一个孔里都迅速伸出了长逾半米的金属尖刺。 这一瞬,赛泽尔眼疾手快,赶紧将自己的机关镰刀朝侧方一甩,在晶石能量的充盈下,这镰刀的长度瞬间增长了一倍,其两端刚好能抵住左右两边的石壁,赛泽尔就这么把自己的机关镰刀横“架”在了半空,拉着妹妹跳了上去。 李白和付飞尘倒也不用他帮忙,因为地面的尖刺弹出来时,两人就本能地跳了起来,眼下也是双双蹦到了赛泽尔那镰刀杆上。 这下,他们四个就跟停在一根晾衣杆上的四只麻雀一样了,且头上脚下都不能碰,周围四面也没出路,更也不知道这机关镰刀还能支撑他们多久。 “靠!这姓黎的做得也太绝了!”付飞尘这时不禁骂道,“我早就看出这家伙心里有鬼,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被他背后插一刀!” 他这马后炮,旁人也就听听而已,别说他付飞尘了,赛泽尔兄妹也始终没看出黎星纬有什么问题。 唯有李白,他倒是知道黎星纬可能有自己的目的,但他也没想到对方会选在这样一个时间点突然出卖了众人,真可谓防不胜防。 “唉……人心难测啊。”面对黎星纬的背叛和眼前的绝境,李白却是出奇得淡定,他甚至还拿起身上的葫芦,悠哉地坐在那镰刀杆上喝起了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付飞尘道,“大家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可别自暴自弃啊!” 就在他说这句的时候,他们头顶和脚下的石壁各发出“咕——”的一阵怪响,接着……便双双朝着他们逼近了过来。 “呵……这陷阱还真是经典呢。”赛泽尔这时也笑了,苦笑;他终究是位绅士,面对这近在眼前的死亡,他并没有失态,也没有去怨恨谁,他只是看向妹妹凯莉,温柔地言道,“对不起,哥哥没能保护好你。” “不,是我一定要跟你来的,我也知道此行的风险。”凯莉摇了摇头,也露出坚定、坚强的表情,她也不想让哥哥在这最后的时刻因她而心存愧疚。 没想到,就在他们都快被自我感动的这当口,李白却忽然用很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还没放弃呢,你们别自说自话地留遗言啊。”说着,他又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 “喂喂,难道你靠喝几口就能搞定这状况了吗?”付飞尘纵是心急如焚,但也不忘吐槽李白。 “呵……”李白笑着回道,“我喝酒……是说明我要认真了啊。” 听到这句话,付飞尘、赛泽尔和凯莉的反应是一致的:“什么?” 下一秒,他们三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呢,李白的剑已出手。 一把普普通通的破铁剑,在大多数人的手里,可能连快铁皮也斩不断,但在认真起来的李白的手里,这剑已足够锋利。 它锋利到可以斩断半米长的金属尖刺、锋利到可以撕开两米多厚的的石壁、甚至锋利到可以破坏墙体内的机关齿轮、对建筑物本身造成结构性的破坏…… 在此之前,赛泽尔他们也知道李白的剑很快,但没有想到,那速度,也只是李白在平时所展现的、其实力的冰山一角。 当李白“喝上几口”,认真起来,催动其剑法中高绝的剑意之时,他便是整个王者大陆最强的剑者这一,区区的石块金属,岂能抵挡? ………… 与此同时,另一条路的尽头。 这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阔的空间。 黎星纬踏入此地后,一眼望去,竟望不到远处和上方的边际。 若不是从上空极远处传来的、宛如月光般明亮的玉石荧光,那黎星纬可能还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地下。 “真的有宝藏……” 很快,黎星纬就被由穹顶上照下的一道光束吸引,并在光束的尽头,看到了一汪清泉。 那泉水边上,连接着一处极高的瀑布,走近看便可发现,这瀑布的水流竟是逆流而上的,但也不知是什么原理,这一小潭泉水的水量在这种“逆流现象”下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 而在这泉水的正中间,也是那穹顶光束照射的、一个圆形的范围内,静静地伫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青色晶石。 黎星纬快步来到晶石前,怀着兴奋中带有几分忐忑的心情,用手摸向了那晶石。 其手掌和晶石相触的瞬间,一个非男非女、非老非少的……似乎融合了无数种不同人声的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 “你想要什么?”那个声音问他。 “我……”黎星纬犹豫了两秒,然后给出了一个他必须给出的答案…… 云中曳影 第十二章 宝藏之谜 李白、付飞尘、赛泽尔和凯莉四人追到宝藏所在的空间时,正看到黎星纬朝他们走来。 “你们脱险了吗?那太好了。”黎星纬看到他们时,微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你还有脸说!”付飞尘听到这话,当时就想上去揍他。 凯莉也是一样,已经把腰间的兵器都给抽出来了。 但李白和赛泽尔分别伸手拦住了他俩。 “你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解释一下的吗?”李白随即就看着黎星纬问道。 此刻,李白还能如此冷静地跟对方交流,除了他本就不贪图这个宝藏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出……黎星纬刚才那句“你们能脱险那太好了”其实是真心话。 “我……”黎星纬想了想,“这话该从何说起呢……” “不如就从你真正的身份说起吧。”李白接道。 黎星纬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呵……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呢。” 李白耸耸肩:“谁让你这个用着精准严谨的古法机关技艺的人,却偏要自称是‘寒门机关师’呢……” 黎星纬点点头:“不错,你的怀疑正确,我其实是‘士族机关师’,且是最正统的‘武道李氏’后人。” “这么说来……其实你也姓李?”李白接道。 “是的。”黎星纬道,“我的真名是李星纬,十年前受家族之命,以寒门机关师的身份来到云中,在此蛰伏。” “什么?”付飞尘听到这也很惊讶,“不对吧,你们李氏的目标不是重回长安,再掌朝权吗?把手伸到云中来干嘛?” “哼……”李星纬笑了笑,“又岂止是云中?海都、还有那化外边境、哪里没有我们的人?更不用提长安内部了。” “看来你们的野心不小啊。”既然对方连海都都提了,那赛泽尔自不能装作没听见这话。 “这不是野心,是教训。”李星纬道,“当年我们的家族若是能像现在这样处处布棋、防患于未然,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样……被一个魔道出身的女人赶出长安,躲在那些长城边的藩镇里过着流寇般的日子。” “行吧……”李白不置可否地言道,“虽然我对你们家族的历史不感兴趣,不过此刻我大胆猜测一下……你应该已经许完愿了吧?” “当然。”李星纬道,“我得谢谢你们,尤其是你……李白,没有你们,我不可能仅靠自己的力量来到这里。” “你不必给自己利用过的人道谢,而应该道歉!”赛泽尔的涵养虽好,但此刻也不由得有些怒意。 “别激动,赛泽尔先生。”李星纬道,“其实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他顿了顿,回头望了眼远处那晶石,“这个宝藏并不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用它许一个愿望。” “什么?”听到这句,付飞尘可不淡定了,“还有这种好事?” “你说真的?”就连赛泽尔和凯莉的眼中也都重燃了希望和喜悦。 “我已经实现了愿望,自然也没必要再来骗你们。”李星纬道,“只要你们承诺,你们的愿望不会对我的家族构成威胁,我可以放你们过去。” 这话一说,赛泽尔可不爱听了:“哼……这你未免就管太多了吧?我们许什么愿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还有……难道你还能以一己之力挡住我们四个?” “此刻的他,应该是可以的。”不料,李星纬还没回答,李白就抢险说道。 赛泽尔、付飞尘和凯莉闻言都愣住了。 李星纬却是笑道:“呵呵……李白啊李白,我或许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不用客气。”李白回道。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付飞尘完全跟不上那两人的思维。 “很简单……”李白解释道,“虽说这个宝藏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但其实‘限制’必然是存在的……比如‘再给我十个愿望’或者‘世界和平’这类愿望,要么就是破坏规则、要么就是存在概念争议……” 李白顿了顿,似乎是在等身旁的三人消化他所说的话,等了几秒他再接道:“总之,高概念的愿望恐怕很难被具现,而相对‘实际’的、‘描述精准’的愿望,则较可能被实现……这样推理的话,星纬很可能是用了类似‘请赐予我足以复兴家族的强大力量’这样的形式来许愿……也就是说,他现在极有可能已经变得比我们四个人加起来都要强;这也是为什么,眼下他会无所顾忌。” 李白的分析逻辑严谨,有理有据,众人不得不信服。 而李星纬也马上就肯定了他的推理:“李白,说句实话,我真的很欣赏你,你虽不是我们家族的人,但你若答应为我们家族效力,我甘愿与你结为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合不来。”李白打断了他的话,断然地拒绝。 “好吧……”而赛泽尔这时在看清了形势后,也收起了动手的打算,而是对李星纬直说道,“我直说,我的愿望只是让我的家族今后可以不再受到晶化病的影响,你可以让我过去了吗?” 李星纬想了想:“好,我相信你,赛泽尔先生。” 其实李星纬也并不能算是个坏人,他只是为了家族的使命,不得不做出许多违心的事,不得不去欺骗和背叛别人。 如今他既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自然也没必要再去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赛泽尔的愿望和他复兴李氏的愿望不冲突,他便不会阻拦。 可没想到的是…… “等等!”此时,竟然是李白拦住了赛泽尔。 “李白兄弟,你这是……”赛泽尔对此也是十分不解。 “喂,都说每人都可以许愿了,你拦我们做什么?”凯莉也道。 “你们就不想想,这个世界上真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李白道,“这难道就没有代价吗?” 他的这句话,不止让尚未许愿的三人怔住了,就连李星纬也后知后觉地变了脸色。 “如果这‘宝藏’真能这样无条件地去满足人们的欲望,那掌握着这等宝物的因所夫王国又是怎么毁灭的?”李白道。 “你想说什么?”其实李星纬已经明白了李白的话中所指,但他还是想听对方直接讲出来。 然,就在李白准备回答的这一刻…… 轰隆—— 一声巨响,自他们身后的入口处传来,不明的爆炸将那一侧的高墙都炸出了一个十几米大的口子。 紧接着,从烟雾之中,跑出了三四十人,从这些人左胸处绣的图案来看,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子爵的手下。 “救命啊!” “别杀我们!宝藏我们不要了!求求你们放我们走吧!” 这些在外面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雇佣兵们,此时纷纷哀求着、嘶喊着,面露恐惧地朝前踉跄逃窜。 而紧随他们之后出现的,是一群身着“玉甲”,手持玉石兵器的玉卫。 在这队玉卫的后面,才是一群穿着华贵长袍的男子。 “你们的雇主都死了,而你们却还活着,这也太不像话了……”公子玉说这话时,已缓步上前,而此刻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头——子爵的人头。 “玉卫们!让这些低贱的雇佣兵了解一下什么才是忠诚!”下一秒,带头的一名玉卫大喝一声,率领着手下们对那些人展开了追击,俨然是要赶尽杀绝。 “喂喂……这帮什么人啊?”付飞尘见状可有点慌了,本来他觉得子爵的那帮手下已经够狠了,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一群更加心狠手辣的。 “是秘玉会的人玉法师和玉卫……”赛泽尔还是见多识广,他从那些人的体貌特征和武器铠甲便看出了身份。 “哦?这不是美第奇家的小鬼吗?”而另一边,公子玉也恰好在这时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李白他们五人,“你们才是冲在最前面的吗?”他说着,视线微移,看向了那道光柱,“这么说来……那就是宝藏了?” 他话音未落,李星纬已朝前逼近,并看着公子玉冷冷说道:“我可不打算让你这样的人染指这宝藏。” “你是谁啊?”公子玉根本不认识李星纬,他看对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也是充满了轻蔑。 但他的蔑视,只持续了大约三秒…… 叱叱叱—— 李星纬对这些秘玉会的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已经通过许愿获得了“足以复兴李氏的力量”的他,只是将随手一展,其掌中的机关武器便射出了三道无形的轰击。 这三道攻击的轨迹极其细小,好似普通子弹的弹道一般,但在击中目标的刹那,却爆发出了和刚才秘玉会的魔道唤沙师们轰击那道大门时相仿的巨大威力。 那些被坚实的玉甲保护起来的玉卫在这股力量的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别轰得粉身碎骨,公子玉若不是及时抓起身边一名手下扔出去抵挡,恐怕也得受到重创。 “你!这怎么可能……”这一刻,公子玉大惊失色,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在他看来只是小人物的家伙竟有这般实力,就这几次攻击表现出的威力显然已超出了此人身上的机甲所能造成的破坏力上限。 “我明白了!是宝藏!”但公子玉确是谋略不凡,惊疑之中,他迅速猜到了答案,“哈!哈哈哈哈……这竟然是真的!好!太好了!”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得像个疯子,平时那温文尔雅的模样荡然无存。 李星纬可不管这些,继续进攻,他展开了身上全覆式机关甲的“戎模式”,散出了那些浮游机炮,对秘玉会的那百余人展开了攻击。 如今他的攻击可不比往日,其每一击的威力都比正常情况下大了数十倍。 不仅如此,李星纬本人的力量、速度、反应、动态视力等也都成倍增长,已经到了他自己都有点不适应的地步……以他现在的状态,就算他不去操控那些浮游机甲,仅凭自己的体术,也一样可以战胜眼前这些人。 当然,可以,但没必要…… 用他现在的思维速度加上反应和操控能力,操控那诸多威力巨大的浮游炮去作战,显然会更有效率。 不消片刻,他就以一己之力,将秘玉会那些人杀得人仰马翻,毫无还击的余地。 但……也正是在这短短数十秒之间,公子玉的身体,发生了异变。 他那白玉般的皮肤开始龟裂,黑色的晶体化物质像是污染般从那些裂痕中蔓延出来,顺着体表的血管蔓延到他的全身,他的体型在这“魔化”过程中逐渐变大,长到了三米多高,他那张斯文俊美的脸也已变得扭曲而可怖,其双瞳由白色转为了赤红。 “主人,你……怎么?”就连公子玉身旁的那名亲信部下都对其主人的这种变化感到了惊恐。 “呵呵呵……蠢材,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啊。”从那魔化后的怪物口中,传来了公子玉那低沉的嗓音,他狞笑着说完这句,又忽然暴喝一声,“滚开!” 喝声起时,他反手一挥,就将那名部下打飞了出去,后者在半空中还未停下就已被巨力震得吐血而亡。 而公子玉在扫开这人后,便径直朝着光柱的所在狂奔而去。 魔化后的公子玉自然很快,但“许愿”后的李星纬也很快。 “你给我……”李星纬箭步追上对方,挡在了公子玉和宝藏之间,将机关甲召回并包裹在右拳之上,奋力朝对方的肋下轰出一拳,“……站住!” 砰—— 这一刹发出的打击声,好似巨浪摧堤,已经不像人和人之间战斗所能发出的响动。 公子玉当即被击翻在地,可令人震惊的是,他像是一头野兽一般,只是顺势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便又很流畅地爬了起来,继续朝着刚才的方向狂奔。 好在,他的前方……还有别人。 数秒后,一颗烟雾弹精确地砸在了公子玉的脸上,还没等他把烟雾冲散,一把两米多长的机关镰刀和一把三尺长的机关刃分别从公子玉的左右两侧杀来,撕开了他两肺。 同时,在公子玉的正前方,一名白衣少年早已仗剑而立,一剑出手,剑锋穿喉而过,从正面刺穿了公子玉的脖子,也终于止住了他进势。 这一刻,谁都以为他死了。 他也应该死了…… 但,下一秒,公子玉就再度动了起来。 他突然探出手来,一把抓住了那半截还没刺入他咽喉的剑身,然后用力一握,直接就将这铁剑捏成了碎片。 这行动来得太快、也太过突然,李白也没想到对方不但不死还有此一着,正欲放开剑柄逃生之际,却不料公子玉的另一只手已经挥至。 和公子玉那名被打飞的部下一样,李白也被对方这“一掌”拍得横飞而出。 这一瞬,李白的感觉,就仿佛是被火车头给撞到了一样,他的心跳和呼吸都骤停下来,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感觉,眼前也是猛然一黑,只有耳边的风声在提醒他……他正在往后飞。 砰—— 大约五秒后,李白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那颗立在泉水中的巨大晶石上。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刚好就被打到了这宝藏之上,只是这第二次冲击,又让他的五脏六腑仿佛被翻了一遍。 落到水中后,过了足足半分钟,李白才喷出一大口鲜血,而这口血出来的同时,他才恢复了呼吸,随之而来的……是从其胸腹中溢出的一阵阵剧烈疼痛。 “李白!”也就是在这时,付飞尘才堪堪跑到近前,“你没事吧!” 虽然他很想帮忙,但并无医疗能力的他,此刻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付飞尘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把手放到了那块许愿晶石上,然后听到了那个声音的问题:“你想要什么?” 就在付飞尘打算说出“请你治好李白”这句话时…… “不!”李白居然强撑着抬起手来,把付飞尘的手从晶石上推开了,“不要许愿!” “喂,我是要救你诶。”付飞尘急道。 “你自己看……”李白一边吞下一口喉头的血,一边又抬手指了指前方。 付飞尘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望过去,只见…… 那边的李星纬此时正在奋力地和那魔化的公子玉缠斗着,也只有获得了力量的李星纬才能挡住那头仿佛杀不死的怪物,而赛泽尔兄妹显然已经没有能力再插手了。 只是……看了没几秒,付飞尘就发现,按理说应该已经“无敌”的李星纬,这会儿竟是慢慢落了下风,更诡异的是,他的头发不知怎么,已有大半变成了灰白色。 “这……哈啊……就是……代价……”李白喘息着,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听到这儿,付飞尘终于明白了,这个所谓“宝藏”的机制…… 它能为你实现“任何愿望”——任何愿望,都有相应的代价。 李星纬获得了足以复兴李氏的强大力量,但代价是他透支了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在使用这份力量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恐怕还没等他回到外面,他就会老死。 这个因所夫王国为什么毁灭?显然也是因为这里的权势者们祈求了某种代价无比高昂的东西,最终导致整个王国都成为了他们的陪葬品。 “可现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吧?”思考了几秒后,付飞尘道,“即使我现在不许愿,等那个怪物冲过来,我们也都得死……更让人担心的是,万一那个怪物用了这个石头,天知道他会许什么愿望?整个云中、乃至整个王者大陆都会有危险!” “我知道……”此时的李白已极其虚弱,但他还是坚持着说出了这句话,“所以……”他说着,手已放到了晶石上,“……让我来吧。” 云中曳影 第十三章 悟剑悬天 在千窟城遇到裴先生的第二天,李白如约前往。 和前一天一样,李白先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裴先生的刻字,然后再通过后者刻字之中的“书法”之理,按一定的规律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地形复杂的空窟,随即才来到了裴先生所在的石窟。 而那裴先生呢,显然也早已恭候李白多时了。 当李白走进这石窟的时候,裴先生连所站的位置都与昨日李白离开时的一样,好似都不曾挪动过。 “嗯……言而有信,不错。”裴先生看李白如约前来,便点头念道。 “先生早啊。”李白的态度倒是轻松,对他来说守信是理所当然的。 “早什么呀?”没想到,前一句还在夸李白的裴先生,后一句便呛道,“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要再拖拖,干脆吃完午饭再来呗?” “呃……”李白过去确是没见过这种“喂颗糖再抽一鞭子”的路数,只觉这裴先生有些喜怒无常,但他也没去争辩,只是说道,“那我明天再早点儿?” “你看着办就是了。”这裴先生就是这么古怪,责备的话也是他说的,但人家提出了改正的方法来,他却又不给出明确的答复,只说让别人自行决定。 “不说那些了,咱们开始吧。”很快,裴先生便转移了话题,且一边说着,一边已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葫芦。 那个葫芦上,十分清晰地写着一个“酒”字。 “先生教人前,还要先喝两杯?”李白见状,疑惑地问道。 不料,裴先生却回道:“不是我喝,是你喝。” 话音未落,他已将那葫芦递到了李白的面前。 “啊?”李白闻言,也是一愣。 王者大陆的酒文化源远流长,李白出身优渥,家境不俗,自是很早就有接触,但一般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多只在一些重要场合小饮几口、浅尝即止,不会私底下为喝而喝。 眼下裴先生想都不想就把这一葫芦酒都交到了李白手上,李白无疑会有些惊讶。 “先生,我要是喝醉了还怎么跟您学啊?”李白问归问,但那酒葫芦他也伸手接下了。 “的确……一般人喝醉之后,莫说是学东西了,就是保持清醒的记忆都难。”裴先生说着,忽抬起手来,剑指一并,指了指李白,“但你……不是一般人……”说到这儿,裴先生停顿了一下,又提醒道,“别愣着啊,我说我的,你喝你的啊。” 李白想了想,喝就喝吧,到时候剑法什么的记不住可不怨自己。 下一秒,便见他一手拔掉那酒葫芦的塞子,一仰脖子,先喝了一小口下去。 浊酒入喉,如吞火入腹,此刻李白只觉得自己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口,大约过了五六秒才缓过一口气来;但这口气上来之后,他便觉得气血上涌,思绪一阵清明,整个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与此同时,那裴先生的话语也在继续:“世上剑法,形于式,通于理,悟于意…… “那些世俗的庸才,大多止步于‘形’——他们即便学会了众多的招式,也鲜有变通融汇之能;说直白些,师父怎么教的,他们就怎么使,那一招招连成一套的定式,他们连顺序都不敢换,更不敢做半点变化,还自以为这就是‘对’,并把自己这套东西分毫不差地去教给徒弟。 “而那些有才能者,可通‘剑理’;这些人就比上一种人强些了,他们姑且算是明白了‘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个道理,可将所学所能运用自如,不受定式所限,甚至能将不同的招式流派融合起来自创一派。” 裴先生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讲解着,言至此处,他忽顿住脚步,看了看李白。 李白这会儿正一小口一下口呡着酒呢…… 头两口酒下肚,李白确是精神一振,但随着喝下去的量越来越多,他可就开始犯晕了。 不过李白属于那种天生的“喝醉也不会脸红”的体质,别看他现在喝得已有点上头,其脸色还是那样白白净净,看不出分毫醉意。 “而你……则属于第三种人。”裴先生将目光停在李白身上后,接着刚才的话说了下去,“天纵之才,观招式,便知剑理,便识剑意……仅靠一个‘悟’字,即可达到前两种人一生难至之境界。” 他说到这儿,又提起了自己手上那把剑,低头瞥了眼:“昨日你初见我的‘青莲剑法’,只是看了一遍,便可推招展式,将其还原出来……虽然你在演练时的招式和我并非完全一致,但那剑招形神具备,若行云流水、源源而泻,还附有你自己的特点,这便说明你根本不是从‘形’的境界去学的……你是直接去‘悟’得剑意,再由上而下返回剑理和招式的层面,将其用出来……也难怪你以前拜过的授剑师傅没过多久就觉得教不了你什么了;以你之才,去学那些粗浅的剑法,还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哈……”听到这儿,李白放声大笑,由于他这时已经有点醉了,故也有些口无遮拦,“那我和先生您比,哪个天分更高点?” 裴先生可是位心高气傲的狂人,这点从他在那些石窟中的刻字便能看出来,眼下李白这么问他,当真是有点唐突了。 “呵……”好在,裴先生并未生气,而且用很轻松的语气应道,“这个嘛……等哪天你把先生我教给你的都学会了,并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剑’,那时便见分晓。” “噗——”李白闻言,当即笑道,“先生您不是说那‘第二种人’都可以‘自创一派’的吗?那对我来说岂不是更简单?没准我几个月后就能……” “你小子想得美。”这一刻,裴先生打断了李白的话,并用手指在李白额头上轻轻一弹。 已经醉得有点晕乎的李白当时就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但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倒也没觉得摔疼了。 “我刚说了,那些通‘剑理’者,是‘将不同的招式流派融合起来自创一派’,也就是‘从一到二’。”裴先生望着李白,接着教道,“而你则得由‘剑意’的层面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这乃是‘从零到一、从无到有’……与前者有天壤之别。”他顿了顿,轻笑道,“你就慢慢学吧……” ………… 当李白将手放到那晶石上时,周遭的时间宛若静止。 生死之间,弥留之际,又是一段回忆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自以为已超越了裴先生,但现在想想,或许连对方教他的“第一课”,他都还没完成。 从零到一,从无到有。 一字记之曰——悟。 “你想要什么?” 这一刻,许愿晶石的声音在李白的脑海中响起。 而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我是想求学吗? 我是想问剑吗? 裴先生让我找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所以我才离开了千窟城。 那么我到底是在追寻一把剑,还是只是想继续跟随裴先生学习呢? 为了寻剑,我遇到了飞尘,为了保护朋友,我又来到了这宝藏跟前。 现在,为了守住这宝藏,不让它落入那个魔头的手里,我又打算用自己的命作为代价,去换取消灭那个怪物的方法。 我好像一直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但在不知不觉间已随波逐流。 我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但我想要的东西却又不断在变。 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李白在心中质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就在这时,他忽又想起了临行前裴先生所说的话:“李白……你要记住,很多时候,你以为自己迫切需要的、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却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或许,学会放下执着,反而能让你看得更透彻。” “放下执着……放下执着……” 李白思索着这四个字,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再次落到了白发苍苍的李星纬身上。 看着李星纬的样子,李白好像渐渐明白了…… “你要的不是力量,而是自由啊……” 这一刻,李白似乎终于理解了李星纬这个人。 这是一个从一生下来,就背负了“光复家族”的使命的人,他自幼被灌输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这份使命的思想,所以他的一生都带着沉重的枷锁;他做了无数自己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背叛了一个又一个信任他的人,这让他无比的孤独和痛苦。 他最想要的不是复兴李氏,而是自由。 但他并没有对宝藏说出“实话”,没能直面自己的本心。 他放不下自己的执着,他的“欲念”和“器量”没能通过这宝藏的试炼,所以他才付出了代价…… 那么……李白自己呢? “放下执着,看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去千窟城? “我又为什么会离开千窟城来寻剑? “找到‘属于自己的剑’……” 在这濒死的时刻,李白的身体已无比虚弱,但他的心中却一片明澈,思绪飞驰。 终于,他悟到了裴先生那“不可言说”的用意。 “剑”只是一个象征,裴先生要他去寻找的从来都不是剑,而是“道”,那句话的重点也不在“剑”上,而是在“自己”。 不知何时,李白已渐渐忘记、迷失在了求学的道路上。 其实一切的答案很简单,他在追寻的事物,正是促使他踏上追寻之旅的动机本身。 裴先生让李白去找回的,无非是他自己的“求道之心”而已,这是没有人可以教他的东西,而当李白悟到这点时,从此他的求道之路便不会再有迷茫,他也自会明白……裴先生已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他的了。 嗡—— 一声异鸣中,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对别人来说,好似只是弹指一瞬,但对李白来说,却恍如隔世。 “你想要什么?” 李白的回答很简单——“把我剑拿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通过这“晶石”的考验,也将是最后一次。 这块自上古“倒悬天之战”时坠落于云中的“暗星碎片”,终于找到了可以一个够资格的人,使其现出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这块晶石中留存的能量瞬间被耗尽,当场化为了尘埃,同时,一柄赤柄银锋的长剑,从天而降。 李白站起身来,伸手一攫。 “悬天剑”入手之际,李白身上的伤势也瞬间痊愈。 他面露微笑,又拿起酒葫芦喝上了一口,紧接着就从付飞尘的视线中消失了。 另一边,李星纬和公子玉的缠斗也已到了尾声……不久前还看起来年轻俊朗的李星纬,眼下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在那魔化怪物的猛攻下,他终于是不支倒地,他通过许愿所透支的力量也已几近消散。 但他……还是不愿认输。 此时此刻,李星纬自然也已明白了那许愿的机制,他也明白了自己命不久矣、也不可能再去谈什么复兴家族了。 但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感到了解脱……他不用再去管那些家族仇恨、那些沉重的使命……他跟眼前这魔头拼命,只为自己心中的正义,为了救自己的同伴们,仅此而已。 “该死!那石头呢?石头呢!”公子玉打倒了李星纬后,却看到远处的晶石不见了,不禁狂怒着吼叫起来,“都怪你!都怪你这只臭虫死缠着我!” 暴怒之下,公子玉来到李星纬跟前,打算一脚将对方的头给踩成肉酱,却不料…… 呼—— 伴随着一阵风声,公子玉的整条腿飞了出去。 失去平衡的他一时收势不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同一秒,地上的李星纬也消失了,并在不久后和李白一同出现在了十几米外。 “李……白……”倒在李白怀中的李星纬,即使没有再受到攻击,其实也已是气若游丝,生命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其身上消失,“我……我真的……很羡……” “我知道。”李白确实知道李星纬想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对方很想成为、但却无法成为的人。 “对……不……”李星纬最后的这句抱歉,终究没能说完,他和很多落魄士族的子孙一样,背负着枷锁而生,又怀着遗憾死去。 李白默默放下了他,然后……将视线再次投向了公子玉。 魔化后的公子玉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这从他之前咽喉被刺穿也不以为意就能看出。 但……在“悬天剑”的面前,他的能力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公子玉发现自己那条被悬天剑砍飞的腿无法接回也无法再生时,他前所未有地感到了恐惧,而惧极之时……便又生出了怒来。 “你拿的那是什么?你到底许了什么愿!”公子玉像一头断肢的野兽般在开始用“三足”在地面上移动,慢慢靠近了李白,显然他仍未放弃战斗,仍在寻找着杀死对手的机会。 “这还重要吗?”李白淡定地回道,“你只要知道,你马上就要死在我手里了,就够了。” “哈!哈哈哈……”公子玉再次大笑,“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是何等高位的存在吗?就凭你想杀死……” 他还有一个“我”字没出口,就又少了一条腿。 而李白甚至都没动,只是站在原地随手一挥,以剑气将对方的腿斩了下了,挥完剑他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嗯……这兵器有些好像过于厉害了,看来我平时还是得去弄一把普通点的才行,要不然可能会不小心把城拆了。” “你……你……”公子玉双足尽断,靠双手撑着身体还在移动。 李白可不会同情这怪物,只是从容接道:“对了,既然你自己提起了,那我顺带也问一下,你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你……你……”公子玉没有回答李白的问题,而是开始咬牙切齿地低吼起来,“要是我的真身能‘全部出来’……岂容你这样的小子……” “哦?”结合对方之前的那几句话,李白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么说此刻的你只是部分降临在了一个‘不完全的化身’上是吗?”说到这儿,他的语气骤冷,“那么……请问你的真身在哪儿呢?” 这一瞬,公子玉竟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李白或许是一个比自己想象中更可怕的对手,万一被对方洞悉到了更多的情报,发现了他“究竟是什么”,那反倒危险…… 念及此处,公子玉急忙忙伸出双手,将自己的头给拧了下来。 而当他的人头落地后,他身上的黑色物质便迅速褪去,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堆白色的玉化肢体。 李白自然也没能再从他口中问出任何别的事来了…… 云中曳影 尾声 大漠茫茫,狂沙万里。 黑沙暴散去后,云中的沙漠又露出了平日的面貌。 那些为了追寻幻想奔向沙海的身影,渐渐被风沙所掩埋,无人再去问津。 只有极少数幸存者口中的故事在世间流传,但有多少会去相信,或许也只有再过一百年才有办法验证了…… 一场由秘玉会中某位“高阶玉法师”所策动的阴谋,就此告一段落,秘玉会没有就此事发表任何评论,就好似“公子玉”这个人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没过多少日子,玉城便再度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也不只是玉城,沙海之子、南海商会、冒険者协会……虽然有不少人在这次事件中永远消失了,但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事实证明了,这世界少了谁都会继续转的。 没有了一个“子爵”,可能下次就会冒出一个“男爵”、“伯爵”……商会少了十几个大老板?明天就会有二十几个人想要顶替他们的位置。 至于那些拾荒者、冒险者、雇佣兵……更是如沧海之粟,不值一提。 那天过后,付飞尘拿完了赛泽尔给的报酬,便跟李白他们道别,然后再度踏上了他那流浪的生活。 赛泽尔和凯莉回了海都,仍没有放弃为家族寻找治愈晶化病的办法。 李白则回到了千窟城,回到了他与裴先生相遇的那个石窟,但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这天,李白在那个石窟里坐了很久,只是望着石壁发呆。 他似乎是想在那些石壁上的剑痕中捕捉些许的浮光掠影,好像这样就能重现他们师徒二人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 但到了最后,李白甚至已不能确定“裴先生”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了。 他究竟是一位隐居于此的世外高人、还是这千库城石壁中留存的须弥幻象、亦或者只是李白自己那求道之心的具象化形象…… 李白不知道答案。 这个答案,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 那天过后,李白再次告别了千窟城,自此云游天下。 而他的第一站,便是长安…… 光明行 第一章 侯非侯 王非王(英雄:李信,作者:卖报小郎君) 守卫军,营房。 “你为什么不杀女帝?你忘记族人的惨死了吗?忘记你父亲的惨死了吗?为什么要背叛李氏!?” 一道道扭曲的黑影围绕在他身边,发出控诉,发出质问,发出恸哭,冤魂不散。 “李信,你是我的孩子,是李氏皇族后裔,你必须要为我报仇,要承担李氏复兴的责任。” 父亲的低语声在耳边回荡,一声又一声。 某一刻,李信猛的坐起,大口喘息,梦中的画面旋即破碎,四周一片黑暗,身下是柔软的床榻。 “呼,呼呼........” 李信汗流浃背,坐在床上喘息片刻,他掀开棉被,穿上靴子,走到圆桌边,屈指弹在黄铜打造的灯台上。 那盏灯宛如合拢的花苞,“叮”的声音里,由黄铜薄片打造的花瓣,一片片绽放。 花芯便是烛火,散发昏黄温润的光,将屋内染上一层橘色。 这里是长城守卫军驻扎的营房,李信的房间不大,桌椅床铺柜子,陈设简单,透着军旅生涯的质朴。 穿着白色里衣的李信打开窗户,外面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把自己砸碎在瓦片上。 然后顺着瓦片从檐下滴落,宛如一串串的珠帘。 凉风张狂的呼啸而入,吹的帷幔鼓舞。 李信站在窗边,望着寂寂无声的雨夜,望着远处高大的城墙,眼神里透着深深的迷茫。 李氏是掌控着统御之力的武道家族,也是中原的统治者。 而他,则是李氏皇孙,尽管不受重视,但身份依旧显赫无比。女帝篡位登基后,曾经辉煌的李氏一族迅速走向衰亡。 李信的父亲与不计其数的族人、父亲便是因为女帝在这场风波中而死。 一直无法驾驭统御之力的他,他在目睹父亲去世后,于绝望和悲伤中,觉醒了统御之力,统御之力光暗两面中的暗面——黑暗之力。,互为平衡。彼时的李信,因为心里的阴暗情绪,沦为了黑暗力量的奴隶。 后来恰好是在这时,李氏族人找到了他,与他策划了一起针对女帝的刺杀。 但因为那场刺杀牵扯到了太多无辜的百姓,李信最后选择放弃。而后便被调任到长城,成为长城守卫军的一员。 原以为光明之力觉醒,将展开新的人生,可是族人的亡魂日日都会出现在他梦中,如同追命鬼一般,让他不得安宁。 突然,李信瞳孔微微一凝,动作迅猛的关闭窗户,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紧接着,他屈指弹出一道疾风,吹灭了灯芯。 李信低下头,摊开掌心,一抹黑红的、充斥着暴戾的气息,自掌心中升腾,不过片刻,整条右臂染上凄艳的鲜红,黑丝阵阵升腾。 异变还在蔓延,李信的右眼一片猩红,眼神被疯狂和暴戾填满。 黑暗中,黑发冒起红光,隐约有转变成血发的迹象。 “杀,杀光所有人,一切与我为敌者,皆可杀!” 耳边魔音阵阵,李信心里燃起滔天的杀意和戾气,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握向斜靠在桌边的螭虎巨剑。 啪! 左手拍开伸向巨剑的右手,并紧紧握住右手腕,两只手僵持对抗中,李信脸庞已是狰狞一片。 不,不能握剑,不能握剑...........李信额头青筋凸显,豆大的汗水滚落,五官扭曲。 一旦握剑,他就会失控,再也回不去了。 失控的滋味他体验过一次,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而且这里是长城,一旦失控,会祸及很多无辜之人。 砰! 李信双膝跪地,左手死死钳制右手腕,右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竭力的伸向巨剑。 拉拽着,挣扎着,迫使李信从跪地变成了匍匐,像是被人牵住右手拖走。 他在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抗衡着右手。 他的右眼充斥着暴戾,左眼满是痛苦,汗水沿着脸颊冷硬的线条流淌。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汗水浸透了单衣,直到听见公鸡打鸣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黎明将至。 那股暴戾的气息才缓缓收敛,沉淀入李信体内。 李信虚脱般的趟在地上,胸膛起伏,大口喘息。 李氏一族传承的统御之力,分光暗两面,互为平衡。 “光暗”平衡的状态下,李信能完美掌控统御之力,在“光”和“暗”的状态中随意切换。 当平衡被打破,光明蛰伏,黑暗之力没了束缚,他会变成残忍暴戾的狂徒。 作为女帝任命的长官,他重新回到长城,故土,面对着父辈们曾经戍卫的长城和疆域。或许是族人在诅咒他这个叛徒,来到长城后,自从放弃刺杀女帝,来到戍守长城,他便日日做噩梦,光明之力渐渐蛰伏起来,无法调动。 这样濒临失控的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走在悬崖边,一个不慎,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黑暗之力会让我迷失,成为力量的奴隶,伤人又伤己。必须想办法重新掌控光明之力。” 李信捏了捏眉心,眼里沉淀着忧虑。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他会教我该怎么做,父亲.........李信走到窗边,推开窗门,东方微熹,渐露鱼白。 又过片刻,第一抹阳光照在高耸的城墙上,唤醒了这座沉睡的城市。 “想办法联系上李氏族人,向他们询问如何平衡光暗之力,不趁早解决身体隐患,我迟早失控。” 李信穿好黑色劲装,套上轻甲,抖手甩开红色披风,披挂于肩,再把靠在桌边的巨剑背在身上,推门离开了房间。 守卫军的营房就在长城的城墙边,一座座青砖黑瓦的房屋连绵成片,营房的中央是演武场。 此时天色尚早,守卫军们聚集在伙房里用膳,李信离开营房,在接近城门位置的城墙上,画上一个李家用来联络的暗号。 两条互相咬尾的简笔鲤鱼! 联络暗号脱胎于李家的家徽。 守卫军营房把守严密,常人进不来,因此暗号需要画在显眼的位置,城门附近的城墙,完美附和这个标准。 长城里有李氏族人潜伏,见到联络暗号后,自然会来找他。 做好这一切,李信返回营房。 “统领!” 返回营房途中,迎面走来两名守卫军,见到李信,他们急忙让开道路,低头叫唤。 姿态恭敬,语气却显得疏离。 守卫军们不太喜欢这位新任统领,原因有两个:一、他们怀念着前统领苏烈,认为他的才能不及苏烈。 二则是李信自身的原因,性格孤僻沉默,不擅喜与人交流。再加上李氏皇孙的超然身份,与底层守卫军有着天然的隔阂。 吃过早膳了吗,站岗时不要携带啊.........李信默默点头,与两名守卫军擦身而过。 穿过营房,很快来到统领所在的办公堂。 李信走到案边,扫了一眼,发现今日的公文已经整齐的摆在桌上。 身为长城守卫军的统领,他不但要负责戍守边关,还得处理长城内的政务和治安。 他坐下来翻看着公文,一刻钟不到,一位披甲中年人大步迈入大堂,疾声道: “统领,南凉街‘来福客栈’门口发生一起命案。” 来人国字脸,气质阳刚,有着边塞军人特有的精悍,左脸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身上披着黑色的鱼鳞甲,鳞甲上刻着复杂的、宛如火焰的纹路。这是长城守卫军高层才能穿戴的机关甲。 他是李信的副官,也是前统领苏烈的副官,副官姓张,土生土长的长城人。 张副官是少见的,没有因为李信的身份和性格就疏远敬而远之他的人。 李信很喜欢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是个不会说话的。 不是哑巴的意思,而是缺乏情商。 长城虽是边关,鱼龙混杂,但有守卫军坐镇,秩序严明,命案其实不多。 “报案的是客栈的赵掌柜,我已经派两名守卫军先去现场查看,统领,这还是您上任以来第一起命案。 “下官觉得,您可以亲自负责这起命案,找出凶手,也好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您是这个!” 他一边喋喋不休,一边竖起大拇指: “您是不知道,营里的兄弟们都说您不如苏烈统领,只是仗着李氏的身份,才空降过来的。 “属下听了就很不服气,您明明是靠着不知死活的勇气。” 他指的是刺杀女帝这件事。 不会说话就少开口.........李信当即起身李信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用人不拘小节,听了这话没有在意,沉声道: “带几个人随我一起前往。” .......... 南凉街在长城最繁华的地段,有着酒楼茶馆,以及各种各样的商铺,长安运过来的胭脂水粉、瓷器茶叶以及丝绸都在这条街贩卖。 此外,获得长城守卫军认可的商团,比如“沙舟之子”也会来这条街贩卖各种稀奇古怪的器物。 不管是商业角度还是民生方面,南凉街的命案足以让李信重视。 两人带上十几名长城守卫军,快马加鞭赶往南凉街。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来福客栈”,李信勒住马缰,在街边停下来。 来福客栈的大门被两名守卫军挡着,街边围满了看热闹的路人。 “散开散开!” 跟随而来的守卫军翻身下马,驱赶着围观的路人,给李信和张副官清出道路。 李信穿着黑色甲胄,背着巨大的阔剑,脸色冷峻,目光凌厉,站在一群守卫军里,鹤立鸡群。 给路人们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守卫军清理出道路后,李信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客栈,而是在客栈外观察了一圈,这才迈过门槛,进入大堂。 随意扫了一眼认真环视一圈,看见堂内躺着一具尸体,被白布盖着。 一名穿丝绸袍子,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带着几名年轻伙计候在堂内,他们脸色有些惶恐。 李信摘下家传的螭虎巨剑,在尸体边上蹲下,掀开白布,审视起死者。 死者四十出头,满脸横肉,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衫,看起来是个普通的百姓。 最显眼的伤势是胸口大面积的烧伤,露出黑中带红的血肉。 而张副官招招手,唤来掌柜,询问道: “怎么回事,他是店里的住客?” “不不不........” 中年掌柜连连摇头,解释道:“小的不认识此人,今早店里伙计开门,就发现这人死在客栈门口了,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儿,长城那么大,死哪里不好,非要死在小人的客栈外,这还让小人怎么做生意。” 张副官皱了皱眉,呵斥道: “不是你店里住客,为什么会死在店门口?你是自己老实交代,还是官爷把你送到监牢里,让你向那些刑具交代?” 虽然他是个军官,不懂破案,但凶案的第一现场是重要证据之一的道理,张副官是知道的。 死者和客栈没有关系,那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边上的几名守卫军,气势汹汹的靠拢过来,只要张副官一声令下,便将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拿下。 这时,李信淡淡道: “我要搜查客栈。” 大腹便便的掌柜连连点头: “大人请!” 在掌柜的带领下,李信逐一检查了客栈的每个角落,包括有客人入住的房间。 张副官随行陪同,他发现李信搜查的速度很快,各个房间一掠而过,根本没有认真仔细的检查。 倒像是应付了事。 而这些,身边的守卫军们也看在眼里,面面相觑,小声讨论: “统领在做什么?哪有这样搜查的。” “可,可能是做做样子?” 他们不由怀念起前统领苏烈,出身望族,文武双全,是个能力出众且值得信赖的长官。 像这样的命案,苏烈长官肯定能手到擒来。 很快,李信结束了搜查,返回大堂。 “统领,我觉得吧,虽然弟兄们说话不中听,但您确实太敷衍了。” 张副官开口说道。 边上几个守卫军脸都白了。 我本来可以假装没听见虽然大家都是看,但看的人不同,看出的门道自然也就不一样..........李信强忍着尴尬,冷冰冰的斜他一眼,淡淡道本来想多解释几句,但是时间紧急,他直接说出答案: “尸体是被人挪过来的,第一现场不在客栈。” 听到他的结论,掌柜的如释重负。 尸体是被人挪到客栈门口的? 守卫军们则一脸不信,但碍于对李信的畏惧,没人开口质疑。 张副官是藏不住话的人,诧异道: “您怎么猜出来的。” 李信沉吟片刻,道: “死者胸口有大面积烧伤,胸骨折断,刺穿心脏。此外,各处皆有受伤的痕迹,死前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战斗。” 张副官闻言,轻轻按压黑中带红的胸口血肉,果然一致。 他微微点头。 李信继续道: “尸体双脚脚踝冰冷坚硬,受过冻伤。” 张副官再次伸手,捏了捏尸体的脚踝,猛的缩回手: “好冰!” 守卫军们纷纷触摸死者脚踝,于是认可了李信的说辞。 张副官拍了拍脑袋: “死者被杀的地方是冰窖?” 现在是雨季,气温不低,不可能把人的身体冻僵,唯一的解释就是死者是在冰窖被杀的,或者,在冰窖里储存了一段时间。 李信看他一眼,言简意赅的说: “只有脚踝。” 只有脚踝被冻伤了,其他部位完好无损,如果是在冰窖里存放,或者死于冰窖,不会是这样的情况。 张副官恍然大悟,明白了统领的意思: “他死于超凡力量。” 李信点头: “胸口和脚踝的伤都是超凡力量造成,说明死者本身也是个高手,与凶手有过战斗。 “那么,这必然会留下痕迹,但客栈外和客栈里都找不到痕迹。” 进入客栈前,他对周边有过观察,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难怪统领刚才搜查时如此仓促,因为打斗留下的破坏、痕迹无法轻易遮掩,哪怕更换破损的器具、修补地面和墙壁,仍然能被一眼看出........张副官和守卫军们恍然大悟。 几名守卫军偷偷打量着李信,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李信对下属们的打量毫不在意,望向掌柜,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尸体?” 掌柜有问必答: “卯时三刻,客栈每天都是这个时辰开门。” 李信转头对张副官说道: “带几个人沿街挨家挨户的去问,卯时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出没抛尸,或者听见打斗的声音。” 张副官立刻带人奔出客栈,李信自己则在客栈外的街边来回巡视,不知道在找什么。 很快,张副官去而复返,回禀结果: “附近的住户都说没有看见可疑人物抛尸,卯时三刻的时候,他们大部分还没醒。” 李信‘嗯’了一声,全神贯注的盯着地面。 张副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几道车辙印。 “统领,你在看什么?” 李信缓缓道: “把客栈外的所有车辙印都拓下来,凶手就在其中。” “您的意思是.......” “既然是抛尸,那么凶手应该不是在南凉街杀的人,没有人会在案发现场附近抛尸。 “而远距离抛尸若想不引人注意,必定会使用马车。昨夜一场大雨,把往日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 “现在这里的车辙印,其中就有凶手所用的马车。” 李信极少说这么多的话,但就算是长篇大论,他也说的冷静沉稳稳如老狗,没什么情绪起伏。 “妙啊!” 张副官一拍脑袋,兴奋的竖起大拇指: “统领,您可真有本事,我还以为您只是凭着不知死活的勇气才当上统领的。” 其实,有些人没有恶意,只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后半句话不用说出来就更好了.........李信略感无奈地冷冰冰的看他一眼,转头朝身侧的守卫军说道: “去查死者身份,明日我要结果。” 那守卫军对李信大大改观,大声回应道: “是,统领!” 语气里夹杂着对上级的尊敬,不再只是畏惧。 光明行 第二章 家族任务 守卫军找来了一辆平板车,带着尸体和客栈的掌柜、发现尸体的那名伙计,跟随李信返回营房。 客栈虽然不是第一凶案现场,但不代表掌柜和伙计没有嫌疑。 不代表他们和凶手没有关系。 该有的审问,该有的流程,都要有。 骑在马背上,李信沉吟着凶手抛尸的动机。 正常来说,杀完人之后,应该把尸体藏在不易被察觉的地方,或掩埋或丢入井中。 哪有把尸体抛在最繁华地段的客栈门口的? 这是害怕不被人发现? 或许,凶手的目的就是想让人发现死者,如果是这样,死者的身份就是关键........李信想道。 返回办公堂后,李信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加强城内巡逻力度,加强城门进出的管控。 ............... 黑夜,圆月如盘,高悬天空。 古老的城墙无言的伫立在大漠的月色中,城墙外是覆盖波纹的广袤沙漠。荒凉是云中的主基调,地处云中和长安边境的长城也难以幸免。 在这座静默沉睡的城市中,某座低矮的房屋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纸窗映出。 屋内的四方桌边,几道披着斗篷的身影在窃窃私语: “王贵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长城这么大,想找出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守卫军加强了巡逻,不但出入长城要受到严格的盘查,在城内,我们的行动也遭受了极大的不便。” 接着,所有黑袍人,同时望向窗边的锦衣男人,其中一位黑袍人沉声道: “长城是你们的地盘,找个人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吧。” 锦衣男人转过身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蓄着青须,容貌俊朗,气质里透着钟鸣鼎食之家浸润出的贵气。 他笑道: “长城早已是守卫军的地盘,我们的势力大不如前了。不过,既然黑光首领愿意与我们合作,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当做是见面礼!” ............. 次日。 早起的李信背着家传巨剑,穿梭在一座座房屋间,沿途遇到前往伙房用早膳的守卫军,纷纷向他恭敬行礼。 昨日客栈命案的事,经过亲身参与其中的守卫军宣传,大伙儿都听说了新任统领的表现。 这不能立刻让守卫军们对他改观,但眼神里多了一抹不同于往日的好奇。 不再像以前那样敬畏和疏远。 “笃笃笃........” 路过某座房子时,里头传来切菜声,以及抱怨声: “百里守约,为什么你整天只知道做素菜?本大爷要吃肉,要吃肉!” 李信停下脚步,朝屋内看去。 抱怨的是个矮个子,有着一头金中带红的杂乱头发,一双猫耳朵,还有修长的尾巴,整体形象接近猫儿。 这是一个混血魔种。 “沈梦溪,跟你说过很多遍,吃素有益健康。” 切菜的年轻人回答道,他同样是一个混血魔种,有尖尖的耳朵和蓬松的尾巴,头发白色,尾巴则是灰褐色。 显然,屋子里两个都是混血魔种。 百里守约说完,灶台亮起两道莹蓝色的光,并发出“嗡嗡”的电子合成音。 “你看,盾山也觉得我是对的。”百里守约看向沈梦溪。 后者挠了挠头,嘀咕道: “我怎么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李信默默收回目光,正要继续迈步前行,身后传来声音: “见过统领!” 声音有着成熟女子独有的磁性,透着一股子的英姿飒爽。 李信回身看去,身后之人是一位高挑女子,面容姣好,红发如火,绑成高高的马尾,身穿轻甲,背着一把巨剑,后腰插着两把小剑。 她叫花木兰,长城守卫军中唯一的女子,性格豪爽,在守卫军中颇有声望。 “昨日的事我听说了。”花木兰笑了笑: “想不到李信统领还有断案的本事。” “案子还没查清!”李信摇了摇头。 说完,他觉得自己的回应简直就和张副官如出一辙。 花木兰没再说话,双方一时无言,李信轻轻颔首,继续前往,朝着办公堂的方向走去。 来到属于他的办公堂,李信得到一个消息: 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 ......... “死者叫王贵,城北黑街里开猪肉铺的。仵作从他指甲缝里观察到难以洗净的油渍,再加上右手虎口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刀所致。 “两者结合,推断出死者很有可能是杀猪的,属下便派人去城中各个猪肉铺问询了一遍。最后发现城北黑街的王贵昨日失踪,一夜未归。 “他的妻女正在寻他,即使我们不找上门,再过两日,怕是也要报官了。” 李信坐在大案后,听着张副官的汇报,喃喃自语: “一个杀猪的,怎么会惹到高手?一个杀猪的,又是哪来这么大本事与那位高手过招?” 他看向张副官: “王贵的家人,街坊邻居,知道他有一身本事吗。可有询问过,他近来和谁结仇?或者有什么异常?” 张副官先是摇头: “王贵往日里性格温和、豪爽,与邻里关系处的不错,没有与人结仇。” 是个擅长伪装的人,开猪肉铺是他表面的营生,背地里还有一层身份.........李信结合前后矛盾之处,做出了分析。 张副官继续说道: “至于异常,卑职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异常........根据他妻子和街坊邻居的说法,王贵这几日经常提前关铺子,也不关猪肉有没有卖完,寅时一到,一准而没踪没影,也不知道在干嘛。 “他妻子说,有次夜里他回来,一个人坐在桌边嘀嘀咕咕着:到底藏哪了,到底藏哪了.........” 李信听到这里,目光骤然锐利,沉吟道: “他在找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很可能是他被杀的原因。” 张副官耸耸肩,无奈道: “可惜王贵的妻子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李信问道: “王贵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常的。” 张副官想也没想,道: “三天前!” “来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有什么交代?”他又问道。 “还是和之前一样,嚷嚷着冤枉。”张副官回答。 李信淡淡道: “谨慎起见,多关押他们几天。” 张副官点头,接着说道: “这案子看起来很棘手啊,统领,您可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这是你的翻身仗,那么多兄弟看着呢。可不能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张副官苦口婆心的提出建议,但说话一如既往的不中听。 ........李信绷着脸,“嗯”了一声。 谈话结束,李信这才拿起张副官放在桌上的验尸单,凝神阅读。 验尸单上,详细记录了死者的种种信息,包括但不限于外貌、体型、致命伤口、肢体特征,因为李信批发了准验批文,因此验尸单上还有死者王贵的解剖报告。 突然,李信注意到,验尸单上写着,死者王贵的右臂胳膊上,有一块刺青,刺青是燃烧的黑色火焰,火焰上凝出一张模糊的脸。 刺青?李信望着刺青,陷入沉思。 .......... 黄昏,散值。 李信离开办公堂,闲逛般的前往城门口,看看李家有没有给出回复。 今晨他去城门口看过,联络暗号还在,孤零零的画在城墙上,李家的人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李信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内心比较焦虑,统御之力已经失衡,代表黑暗的力量日夜侵蚀着他,让他越来越难以自控。 一旦被黑暗之力完全侵蚀,他就会变成冷酷暴戾的杀戮者。 到时候只能离开长城,四处流浪,而且还会伤害很多无辜的人。 很快,他来到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位置,他刻画在城墙上那个不起眼的“双鱼”联络暗号还在,但在“双鱼”的嘴边,多了一条延伸出去的、扭曲的线。 在李家的联络暗号中,这代表着“搭上线”。 “呼........” 李信吐出一口气,冷峻的脸庞稍稍缓和。 他转身离去,脚步似乎变的轻快起来。 用过晚膳,他带着张副官和十几名守卫军,以巡逻为由离开营房,在空旷寂静的街道巡视着。 营房守卫森严,高手众多,李家人很难潜入。 就这样巡视了小半个时辰,李信语气平静的说道: “你们继续巡视,我去解手。” 等张副官点头后,他离开脱离队伍,独自一人走向右侧的暗巷。 没等多久,李信耳廓一动,听见夜风里传来衣袂翻飞的声响,下一刻,一道人影掠入暗巷。 “你终于还是找我们了,很好,说明你没忘记自己的出身,没忘记自己的血脉。”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五官隐藏在阴影里。 但嘶哑浑厚的声音,李信无比熟悉。 李然。 李然的父亲是李信祖父的亲弟弟,从辈分上来说,李然还是李信的族叔。 李信父亲死后,李然便接管了长城中李氏一族的势力,暗中潜伏起来,伺机而动。 “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 李信低沉的回应了一句。 “很好!” 李然笑了笑,语气里似乎颇为满意,问道: “你很少主动联络我们,遇到了无法解决的事?嗯,让我猜猜,是不是守卫军队长们联合起来对抗你,让你处境非常难受? “狄仁杰和女帝不杀你,把你发配到长城来当守卫军统领,一来是借统领之位禁锢你,二来是想用你钓出我们这些李氏余孽。” 李然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和讥笑,不知是讥笑李信,还是讥笑狄仁杰和女帝。 夜色里,李信眉头皱了皱,淡淡道: “是另外的事!” 他不想和李然在这个话题上争执。 李然收敛笑容,沉默一下,嘶哑的声音问道: “什么事。” 李信措辞片刻,问道: “如何完美的驾驭统御之力。?” 李然没有回答,兜帽下,目光灼灼的审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意味深长的说: “统御之力失衡了?我猜是黑暗之力压制了光明之行,对吧。” 老狐狸........李信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嗯”了一声。 在这件事上,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想向李家寻求解决之法,又不想把自己的困境暴露出去。 所以刚才问的很折中折衷,但他还是低估了李然。 李然说道: “李氏掌控统御之力,人杰辈出,像你遇到的情况,虽说不多,但还是有不少的。统御之力光暗两面,当它处于平衡状态时,你能完美驾驭光明和黑暗的力量。 “可一旦失衡,是非常危险的。尤是你现在的情况,光明蛰伏,黑暗蠢蠢欲动,一个不慎,就会变成嗜血残暴的野兽。” 李信微微动容,脱口而出般的问道: “如何解决?” 李然不疾不徐道: “不急,我先回去翻翻资料,好好想一想。正好,家族有件事要你去办。” 这是要和我交易.........李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颔首道: “你说!” 李然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把一卷纸丢了过来。 李信伸手接过,展开纸张,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纸上画着一位女子,鼻子高挺,眼眶深邃,五官极为立体,是典型的云中人种。 “很漂亮,对吧!” 李然笑道: “她叫司南星,云中的遗迹猎人,曾经为了争夺宝物杀过我们李氏族人,不久前,有探子在城中看到过她。我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出她。” 遗迹猎人........李信凝视着画中的美人,所谓遗迹猎人,就是以挖掘云中上古时代的遗迹,寻找古物、文物,以此谋生的人。 像他们不同于是沙舟之子商团,其实也是沙洲之子会抱遗迹猎人报团取暖,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区别只在于,前者但遗迹猎人基本上是独来独往的孤狼,后者是报团取暖,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李然叹了口气: “原本是不需要你帮忙的,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守卫军突然加强了巡逻力度,出城入城都严格管控,让我们的人很难办。 “对了,是什么事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李信目光从画像中收回,言简意赅的解释: “昨日南凉街来福客栈发生了命案。” 李然随口问道: “命案非同寻常?” 李信微微摇头: “目前还没有眉目,只知道死者是做营生的城北黑街猪肉铺的老板。” 李然诧异道: “一个猪肉铺小老板的命,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 李信皱着眉头,冷冰冰道: “人命不分贵贱!” 李然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多少有些嘲讽意味。 “尽快找到她,然后通知我。”他说完,翩然跃起,在屋顶几个起落,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李信收好画像,离开暗巷,大步追上巡逻队伍。 “统领啊。”张副官见他赶上来,欲言又止,最后牙一咬,苦口婆心的说: “你要节制啊!年纪轻是资本,但正所谓,年少不知.........” 他在说什么啊.........李信完全没听懂,于是只能保持面无表情。 巡逻一刻钟后,李信猛的反应过来,明白了张副官的意思。 李信面皮一个劲的抽搐。 .......... 一晃三天过去。 这几天里,李信重点忙两件事,第一件事,他把画像交给张副官,让张副官张贴告示,全城通缉告示上的女子,理由是云中悄悄混入长城的细作。 这项命令没有遭遇阻碍,很轻易就得意实施,一来长城位于长安和云中的交界,是扼制了云中入侵长安的咽喉,地位本就敏感。 在过去,时常有魔种的细作混入长城打探情报,或伺机搞破坏。 二来,李信身为统领,这属于他的职权范围。 第二件事——王贵命案。 堂内,李信坐在案后,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问道: “拓印下来的车辙印有线索了吗。” 身为统领,他不但要处理城中事务,守卫军中的事务也要他负责处理。 守卫军中的事务,通常和物资、军械、军饷有关,再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比如守卫军之间的私斗小争端。 私斗小争端还算好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有些事儿,又麻烦又不好处理。 比如有队长觉得,沈梦溪经常私底下研制黑晶炸弹,危险性太高,希望能把这位混血魔种赶出营房。 又比如有守卫军队长眼馋盾山的能力,希望组织也能给他们发一个攻防一体的机关人。 又又比如,有人举报百里守约总是喜欢夜晚“潜伏”在屋顶上总喜欢暗中观察,窥探别人,不知道在观察什么,让他们觉得非常不适,希望李信能狠狠惩罚这个混血魔种。 张副官摇头: “还在比对,目前没有线索。” 对比车辙印是一项繁琐的工作,通常来说,不同的马车,车轮的宽度规格也不一样。这要根据车厢的重要,马车的高度等方面来设计。 有些马车的车轮甚至会刻画防滑花纹。 另外,以上只是针对有规格的车行而言,更多的马车根本没有固定标准,比如自家打造的,用来拉货的平板车,这就没有所谓规格可言了。 堂内一时沉默,李信皱眉不语。 张副官试探道: “统领,接下来该怎么查?” 线索虽然没断,但进度却停下来了,这三天里,他们走访了黑街的住户,调查了王贵的祖籍、生平,但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 案子一时间查不下去,而对李信来说,还有件更糟糕的事,那便是李然让他寻找的司南星,毫无音讯。 可昨天夜里,黑暗之力又一次发作,几乎压垮了他。 光明行 第三章 司南星 为今之计,是先找到那个司南星.........李信捏了捏眉心,看向张副官,道: “王贵的案子暂且放一放,先把云中混进来的细作抓住,提高赏金,派守卫军挨家挨户的打听,云中人相貌与我们迥异,如果有人见过她,必定留下印象。” “是,统领!” 张副官颔首。 李信顺势起身,吐出一口气,抱着散心的想法,道: “陪我去城头巡视。” 两人当即离开办公堂,带着几名守卫军巡视城头,李信显得心不在焉,估算着下一次黑暗之力爆发的时间。 巡视返回的途中,忽然听见一阵哭闹声。 走的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少年,跪在营房大门外哭嚎。 看起来是对母子,穿着白色丧服。 营房外的守卫军恪守本分,把母子俩挡在了外面。 “咦,那不是王贵的妻儿吗。”张副官显然认得这对母子。 李信皱了皱眉,吩咐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 张副官单手按住刀柄,大步走过去,他来到母子面前,沉着脸问询了几句,在周围守卫军的注视下,朝李信这边返回。 “统领,他们想带走王贵的尸体。”张副官说道。 这和李信想的不一样,他还以为母子俩是来闹事喊冤的。 “案子还没查清,按照律法,尸体不能还给家属。”李信淡淡道。 这是命案,与其他案子不同。 这时,目光一直追逐着张副官的妇人,判断出李信是个大官儿,当即尖叫道: “求求官爷大发慈悲,把王贵的尸体还给民妇吧!天气渐渐热了,再不把王贵入土安葬,尸体就要腐烂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民妇不忍看着他魂无归处,身躯朽烂,请大人成全。” 她的声音凄厉又尖锐,宛如杜鹃泣血。 李信缓步走过去,淡淡道: “王贵的案子还没查清,尸体是重要线索,按照律法,得由守卫军收着,不能入土。” 妇人满脸失望,质问道: “何时才能查清?何时才能抓到凶手?” 这一刻,李信发现周围的守卫军们,纷纷看了过来,看向自己。 张副官跨步而出,训斥道: “放肆! “规矩就是规矩,王氏,营房乃守卫军重地,擅自闹事者,杖责二十,你再敢来营房外哭闹,别怪本官不客气。” 话虽这么说,王贵的妻儿只是被守卫军送驱赶出了营房,一场闹剧结束。 返回办公堂,张副官没好气道: “大人,那刁妇胡搅蛮缠,不是削您脸面吗。这案子是您负责的,她这一闹,在外人看来,便是您办案能力不够,久久查不出凶手,不能还死者一个公道。 “您之前说把王贵的案子放一放,现在看来........” 李信没什么表情的坐在案后,淡淡道: “家属想要回尸体也是情理之中,我自有分寸!” 话虽这么说,但李信确实感受到了压力。 王贵命案是他接手的第一个命案,也是展现自身能力的契机,尽管嘴上没承认,但李信确实渴望得到守卫军的认可。 而司南星关乎着统御之力失衡的解决之法,在黑暗力量侵蚀日益加重的节骨眼,找到司南星便成了头等大事。 可这两件事同时陷入瓶颈。 寻找司南星急不来,目前唯一线索就是云中人,但想在长城里找到她,依旧困难。好在只要守住城门,严加盘查,她不想暴露就只能在城中待着..........倒是王贵的案子有些棘手.........李信身子往后一趟,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开始复盘王贵命案。 他鼻梁高挺,五官线条冷硬,宛如雕塑。 阳刚俊美之余,又有着雕塑的冷漠。 “王贵只是一个屠户,经营着猪肉铺,但这只是他表面的身份,背地里,他肯定还有另一层身份。”李信突然说道。 “对,很可能和他被杀有关。”边上的张副官放下手头活儿,附和了一句。 这是他们早已推测出的事实。 李信说道: “王贵的妻子说,他在寻找着什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假设,他在找凶手。” 张副官愣了一下。 李信继续道: “他找到了凶手,但不是凶手的对手,因此反被杀害。” 张副官疑惑道: “既然打不过凶手,那为什么还要去找,这不是送死吗。” 李信想了想,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眼睛依旧闭着,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的动机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杀人之后,为什么要把尸体抛到来福客栈?” 张副官想也没想,道: “您说过的,凶手是想让更多的人发现他。” 李信反问道: “凶手的动机呢?” 张副官耸耸肩: “我觉得应该不是想尽早让王贵入土为安。” 谈话到这里就进行不下去了,李信不再搭理他,独自思考。 凶手抛尸的目的是什么? 张副官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不是没有道理,肯定不是为了让王贵的尸体早点被发现,好快些入土为安。 南凉街在长城中央地带,人烟稠密最是繁华,而客栈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凶手把王贵的尸体抛在来福客栈,是为了让人发现,为了把动静闹大。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时,张副官感慨道: “凶手和统领您一样胆大包天啊。” 李信皱眉睁眼,凝视着张副官,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张副官解释道: “我要是凶手,杀了人就赶紧毁尸灭迹,不让任何人知道。可这家伙,倒是恨不得闹的天下皆知,好像他才是受害人似的。我看凶手就是在挑衅我们长城守卫军。 “您说是不是胆大包天。” 宛如一道光照进脑海,灵光随之迸发,李信眼睛猛的亮起。 “我明白凶手把王贵尸体抛在来福客栈的目的了。” 张副官旋即挺直腰背,摆出倾听姿态。 “杀人者未必有罪,被杀者未必无辜,如果王贵的身份见不得光呢?在这样的前提下,凶手把事情闹的越大,对自己越有利。” 李信越说越振奋,尽管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峻: “王贵在找凶手,凶手在隐藏自己。南凉街繁华,人口稠密,这里发生了命案,我们一定会加强戒备,日巡夜巡都会加大力度。这样一来,凶手反而安全了,可以更好的隐藏自己。” 前后的逻辑对应上了。 “可王贵已经死了啊........”话刚说完,张副官恍然大悟,已经有了答案: “这王贵还有同伙,我们只要找出王贵的同伙,就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可王贵的另一层身份是什么? “咱们已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给查遍,没有任何收获。” 李信淡淡道: “杀人者是个聪明人,拥有不俗的智慧,你能想到的问题,他自然也想到了。 “可他还是把王贵的尸体抛在客栈门口,这说明王贵身上有能曝光他身份的东西。” 张副官回忆了一下王贵的验尸单,脱口而出: “刺青?!” 李信当即道: “去查刺青的来历。” 张副官振奋道: “是!” 张副官办事效率极高,临近黄昏时,他便查出了刺青的来历。 “这种刺青来自一个叫“猎知者”的组织,他们活跃于云中,喜欢收集、掠夺与贤者有关的遗物,与我们长城守卫军倒是没什么交集。” 猎知者........李信搜刮肚肠的回忆一番,确认自己并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道: “把与猎知者相关的记载拿给我。” 岂料张副官摇了摇头,道: “没有!” “没有?”李信一愣,审视着他: “那你如何知道刺青源自猎知者组织?” 张副官回答道: “沈梦溪说的,您知道他出身沙舟之子商会,而沙舟之子与千窟守护者关系不错。据沈梦溪说,千窟守护者和猎知者是死对头。 “前者想要保护贤者遗物,后者则费尽心机的抢夺。对了,沈梦溪说,猎知者这个组织虽然神秘,但成员遍布五湖四海,是个非常棘手难缠的势力。 “再多的东西,他便不知道了。” 见李信一脸沉思,张副官脸色兴奋,道: “现在确认了王贵是猎知者,那么他们找的人,那个杀了王贵的家伙,会不会是千窟守护者?” 李信点点头,又摇头: “也有可能是身怀贤者遗留古物的人。” 他想了想,道: “你派人去查一查,王贵死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哪里,有什么人见过他。” 知道王贵的身份后,调查就可以更加有效率,有针对性的展开。 .......... 深夜,房间里。 李信半跪在桌边,左手死死扣住右手腕,整条右手臂染上凄艳的鲜红,黑丝阵阵升腾。 李信的右眼一片猩红,眼神被疯狂和暴戾填满,俊朗的脸庞一片扭曲。 黑发冒起红光,隐约有转变成血发的迹象。 “杀,杀光所有人,为父亲报仇,为死去的李氏族人报仇........” 耳边魔音阵阵,李信心里燃起滔天的杀意和戾气,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握向斜靠在桌边的螭虎巨剑。 当右手即将触及剑柄时,李信身子猛的前扑,“哐当”的声音里,桌上的杯具摔碎在地,机关灯台从桌上滚到地上。 李信一脚踢开巨剑,而后从桌上滑落,身躯弓缩如虾,额头青筋凸显,豆大的汗水滚落,五官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翻涌不息的黑暗力量平息,他又一次在深渊的边缘,把自己拉扯了回来。 李信虚脱般的躺在地上,瞳孔涣散,大口喘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拖的越久,黑暗之力的侵蚀越重。 父亲,我该怎么做.......... 李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晃了晃脑袋,简单的梳洗一番后,又变成了高傲冷漠的李氏皇孙,守卫军统领。 他把所有的忧虑都压在心底。 用过早膳,照例巡逻,处理了守卫军中的事务后,临近午膳时,张副官兴冲冲的奔进堂内,高呼道: “统领,车辙印对比出来了。” 李信一下抬起头来。 张副官把两张纸摆在桌上,语速极快的说道: “您看看,车辙印是不是一样。” 李信低头,望着两张纸,上面各有一道车辙印,其中左边的车辙印是当日他让人拓下来的,痕迹极浅。 右边的车辙印相对比较清晰。 两道车辙印的宽度,几乎一样,显然是出自统一规格的马车。 “哪家车行,什么规格的马车?”李信问道。 “是我们守卫军用来运送淄重、器械的平板车。”张副官说道。 “什么?!”李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副官道: “我们找城内的车行要了马车的建造规格,对比了不同的车型,一无所获,下边的人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对比了营中的马车和平板车,结果.......... “唉,统领,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不然哪要费那么大的周折。” 抛尸用的是守卫军用来运送淄重的平板车? 杀人者在守卫军中? 李信不理他的废话,果断下达命令: “去查一查王贵死亡前后三天的马车使用记录,封锁营房所有出入口,把所有队长召集过来,我要问话。” 一番折腾之后,办公堂重新变的冷清。 李信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思考着。 他问询了各小队的队长,确认营中没有可疑人物,又让张副官查了平板车的出营记录,甚至询问了那几天负责把守营房出入口的守卫军。 得到的回复是一致的——没有! “我记得守卫军的平板车是特制的,因为需要运送的淄重里包括军备器械和粮草,以及大件机关器,所以车轮比普通的平板车要大,要宽。 “如果不是守卫军里的平板车,那会是哪里的?” 李信看向张副官。 后者想了想,眼睛一亮: “我想起来了,每年都会有报废的平板车,那些平板车要么被拆了当柴烧,要么被下面的人偷偷卖掉。 “嘿,您知道的,有时候损坏的不太严重,修修补补,还是能用的,也值些钱。” 这种事儿,高高在上的李信统领还真不知道。 他没精力和时间去追究这些小事,道: “那就去查近一年内的报废记录。” 张副官领命而去,不多时,抱着一份案牍返回,他把案牍放在桌上,边展开,边说道: “近一年内的报废记录都在这里.........” 一年里报废的平板车不多,就四辆,其中两辆被拆了当柴烧,另外两辆,一辆被卖给了“大兴车行”,一辆被杂役文汗花低价买走。 当然,后边这两辆,案牍里是没有记录的,而是张副官打听出来的。 文汗是负责替守卫军运送淄重、军需的杂役之一,家住城北,李信问询后,才知道文汗不在长城,不久前随运送队伍去了都护府。 都护府和长城之间,常有往来,相互输送物资。 李信想了想,道: “你派人去大兴车行查一查那辆车的去处,我去一趟文汗家。” ........... 城北。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奔跑在狭窄的小巷里,她穿着寻常的布衣,扎着小辫子,臂弯里挎着菜篮子,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身子瘦小。 脸蛋瘦削,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她在一座小院门口停下来,轻轻敲一下门,捏着清脆的嗓音,用力咳嗽一下。 俄顷,院门打开。 门后站着一位穿着黑袍,戴着兜帽的人,身段浮凸有致,是位女子。 一只黄毛小土狗,欢快的摇晃着尾巴,飞奔过来。 小姑娘回身关上门,小声道: “司南星姐姐,你的悬赏又提高了。” 说话的同时,她摸了摸小土狗的脑袋,“阿黄,有没有想我。” 兜帽底下传来清冷的嗓音: “小雨,没事少外出,提高便提高了,他们找不到我。” 小姑娘拎着菜篮往屋子里走,抱怨道: “阿爹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不过司南星姐姐你放心,我阿爹最善良老实木讷,会收留你的,绝对帮你保守秘密。” 女子“嗯”了一声。 再过几日,也许她就会离开长城。 这时,小土狗突然叫了起来,朝着大门狂吠。 敲门声响了起来。 文小雨和司南星同时一凛,后者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前者拎着菜篮子,小心翼翼挪向院门,边问道: “谁呀!” 门外传来回应声: “我是长城守卫军,这里是文汗家吗。” 听到是长城守卫军,文小雨一下子紧张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深吸一口气,脆生生道: “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爹文汗去都护府的运送淄重的途中,遭遇了意外,你先开门,我进来与你说。” 阿爹遭遇了意外?小姑娘脸色一变,心里便只剩阿爹的安危了,急惶惶的奔过去开门。 门栓滑动,院门“吱”的打开。 外头站着三人,两名穿着轻甲,腰胯制式长刀,再寻常不过的守卫军打扮。 中间一人同样身穿轻甲,但多了一件红色披风,后背背着一把宽阔的巨剑,容貌极为阳刚俊朗,只是面无表情,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李信带着两名守卫军踏入院子,面无表情的环顾一圈。 小院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东边墙角搭着一个棚子,棚下是一辆平板车,驽马低头吃着草料,马尾缓缓扫动。 就是它.......李信瞳孔微缩,面不改色的看向别处。 光明行 第四章 贤者之玉和抉择 很快,他看见左侧的墙上有火燎的痕迹,窗户上残留着几道刀痕。 李信立刻判断出,此地就是案发现场,王贵死的地方。 王贵胸口有灼烧的痕迹,与院墙上的火燎痕迹吻合。 “我爹怎么了?” 文小雨带着哭腔问道。 “你爹没事,”李信收回目光,看着小姑娘,道: “家里最近有没有来陌生人?” 文小雨听见父亲没事,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被李信的下一句话问的一颗心提了起来,连连摇头: “没,没有,家里就我一个人。” 李信看了一眼小姑娘臂弯里的菜篮子,道: “一个人在家,买这么多菜?” “我,我吃的多.......”文小雨低下头,把菜篮子藏到身后。 李信没再多问,对身后的两名守卫军说道: “关门!” 哐......院门被暴力关上,两名守卫军旋即抽出佩刀,如临大敌的盯着屋子。 李信望向小楼内,淡淡道: “我是来找你的。” 屋内无人回应。 李信抬脚往前,打算进屋,他刚往前迈出一步,门窗“咔擦”一声裂开,一道流焰朝他激射而去。 速度之快,李信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艳丽的流光。 他拔出背在身后的剑,横档于胸。 当! 就像铁锤狠狠敲击在铁胚上,流火像是烟花一样绽放。 李信虎口一疼,险些握不住螭虎巨剑,身躯被巨力撞的连连后退。 那道流焰同样弹飞,凝于半空,是一枚燃烧着火焰的珠子,散发灼热的高温。 火焰珠“咻”的一声,再次激射而来。 李信正要闪避,忽觉双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一股涌动的水流裹住了他的双脚,并朝他腰身涌去。 “咔擦咔擦........” 水流凝成坚冰,冻僵他的双脚。 “统领小心!” 两名守卫军抢身而出,双刀交汇,朝着火焰珠斩去。 嘭! 火焰炸开,两把刀溶成铁水,溅在守卫军胸口,两人虎口裂开,被这股巨力震飞出去。 抓住机会,李信双腿肌肉霍然膨胀,撑起裤管,撑裂冰壳,他像是炮弹一般冲了出去。 急速突进! 噔噔噔.......他速度暴涨,朝前冲去,手里巨剑奋力斩出,一道剑气沿着地面游走,冲入屋子,撕裂沿途的阻碍,台阶、门槛瞬间裂开。 房间内传来一声闷哼。 那颗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珊瑚珠子,无力的坠落在地。 李信握着巨剑,警惕的踏入屋子,看见桌边瘫坐着一名戴着兜帽的斗篷人,正捂着胸口,痛苦呻吟。 “是你杀了王贵?” 李信缓步靠近她,沉声质问。 斗篷人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李信扬起巨剑,挑飞了她的兜帽。 他于兜帽翻飞间,看清了女子的容貌,鼻子高挺,五官立体精致,是典型的云中人种。 “是你?!” 李信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与李然给他的画像中人一模一样。 这时,文小雨脸色发白的奔进屋子,张开双臂挡在女子面前,哭叫道: “不许你伤害司南星姐姐。” 司南星........真的是她.........李信深吸一口,李然要找的人和杀死王贵的人,是同一个人,这是巧合,还是另有内幕? 司南星瞪大美眸,愤愤的盯着李信: “若非我有伤在身,你早就死了。” 这姑娘如果我还能驾驭统御之力,你也早死了好大的戾气.........李信脸色冷漠: “王贵是你杀的吧!” 司南星冷笑不语。 李信继续说道: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找出你并不难。你目前的处境,我大概已经明白。猎知者在找你,而长城是守卫军的地盘,你想活命,与我们坦白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现在也由不得你了,在这里坦白一切,还是我把你带回守卫军的牢房里坦白一切,你自己选。” 司南星沉默片刻,道: “你想知道什么?” 李信回道: “所有的事。” 司南星措辞一下,道: “我来自云中,是千窟的守护者。多年前,一场大火焚毁了千窟城,那里的文物、古董,以及远古贤者的宝物在大火中流失。 “这些年来,千窟的守护者们一直在寻找流失在外的文物。将它们带回千窟,是我们的夙愿。” 自幼在长城长大的李信,知道千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上古时期,云中有一群贤者,他们拥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他们开创文明、引导文明,开启了云中最辉煌的时代。 而千窟城,据说就是贤者的发源地。 “不久前,我历尽艰险在沙舟之子商会寻到了一块贤者之玉,那是千窟城流落出去的古物,是当年贤者留下来的。 “我本想把它带回千窟,岂料猎知者得知了此事,我被一名叫做黑光的猎知者首领打成重伤,便一路逃亡到了长城。这里是守卫军的地盘,即使是猎知者也要忌惮一二。” 李信淡淡道: “但你似乎并不信任守卫军。” 司南星道: “猎知者成员遍布五湖四海,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人,我不敢肯定长城守卫军里没有猎知者。而且,自从苏烈统领离开长城,守卫军便不值得信任了。” 李信眉梢一挑: “你认识苏烈?” 司南星摇头: “我的好友同伴伽罗,与守卫军前统领苏烈是至交好友。” 顿了顿,她拉回主题,说道: “我逃到京城后,重伤昏迷,是小雨救了我,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我希望你不要伤害她。苏醒后,我便一直在这里养伤,等待同伴找来,尽管已经小心翼翼,非常谨慎,但还是低估了猎知者。 “王贵发现了我的踪迹,他一路跟踪我到这里,为了自保,我只有杀他灭口。 “但我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猎知者找到,而我的同伴不知何时才能抵达。” “为了震慑猎知者,争取时间,我将王贵的尸体抛在南凉街的来福客栈,引来了你们的关注。” 李信微微颔首: “驱虎吞狼,不错的想法。 “重点说一说猎知者。” “猎知者是一群专门抢夺贤者遗物的组织,是我们千窟守护者的死对头,不过这个组织极为神秘,我们只知道猎知者遍布云中,甚至对长城、都护府都有渗透。” 这和我已知的没什么不同,一个连死对头都了解不多的组织,过于神秘了........李信点点头,继而说道: “能让你舍命保护,想来贤者之玉……传说中的是了不得的宝物贝。可否给我看看。” 闻言,司南星精致的脸庞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 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摸出一枚鸡蛋大的,它呈琥珀色,内部有数不清的微小的粒子游走。 “这就是贤者之玉?” 李信审视着琥珀色的玉石,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暖意。玉石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粒子闪烁和游走得更加激烈了。 司南星似乎感受到了贤者之玉对李信的反应,略略放心的轻声道点头: “它蕴含着古代贤者留下来的力量,找到对应的开启之法,便能获得无比强大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如果被心术不正的人得到,将带来巨大的灾难。” “你知道开启之法?”李信难以想象,小小一枚玉石,会有毁天灭地之力? 司南星连忙摇头: “我不知道,但猎知者一定知道,他们来历神秘,对古代贤者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我们这些千窟守护者。这枚贤者之玉流落在外多年,经过无数人之手,但没有任何人能真正使用它。 “而且,我如果知道如何使用它,也不会被“黑光”打伤。” 她说这番话,一方面是给对方灌输贤者之玉绝对不能落入猎知者手中的观念;另一方面也是提醒是稳住他,不要对贤者之玉打消贪婪带来的头脑发热。 但让她意外的是,李信虽然感知到贤者之玉对他的反应,但的目光却并没未有在贤者之玉上多做停留,也没有流露出炽热或和贪婪。 李信点头: “我明白了。 “你现在有两条路:一,随我去长城守卫军的营房,等待你的同伴找来。二,我抓捕你归案,把你押入守卫军大牢。” 司南星反问道: “有什么区别?” 李信一本正经道: “朋友和敌人的区别。” 司南星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沁出血丝。 “司南星姐姐........”文小雨急切的喊了一声。 司南星摆摆手,神色清冷,道: “我可以跟你走,但必须带上小雨,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猎知者找不到我,多半会报复她。” 李信道: “没问题。” 他当即让司南星和文小雨收拾细软,准备前往守卫军营房。 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守卫军中高手众多,装备精良,别说猎知者,就算是成群结队的沙匪,也不敢擅入守卫军营房。 文小雨打包好衣物、钱财,还有菜篮子放在桌上,脆生生道: “阿财和阿黄也要带上,不然它会饿死的。” 阿财是马,阿黄是狗。 司南星和两名守卫军看向李信。 李信冷着脸,点了一下脑袋。 “你是不是杀过长安李家的人?”他突然问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司南星愣了愣,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李家的人在找你委托我找出你,理由是你曾经为了争夺宝物杀过我们李氏族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最好别说谎。”李信道。 原来面前这位将军是长安李氏。司南星慎重地回忆了一下,摇头: “如果你说的是长安的皇族李家,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与他们并无交集。 “千窟守护者不会为了争夺宝物杀人王贵的事,的确是我为了自保被迫所为,但千窟守护者不会单单为了争夺宝物去杀人,况且得到贤者之玉的过程,也与长安李氏并无关联,只会为了守护而杀人。” 她看着李信,皱眉道: “我倒是好奇,李家的人为什么要找我。” 话音落下,院外传来了犬吠声。 李信眯了眯眼,语气平静的留下一句话: “在屋里等着。” 独自一人走出屋子。 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穿黑色斗篷的男子,戴着兜帽,低着头,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李信,做的很好!” 李然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目标。” 李信盯着他,脸色冷了下去: “你跟踪我。” “不这样,怎么第一时间找到她。” 李然目光掠过李信的肩膀,望向屋内,看见了脸色苍白的司南星,满意的笑起来。 李信斜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沉声道: “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司南星没有杀李氏族人……,你们的目标是与猎知者勾结,想抢夺她身上的贤者之玉,我难免要怀疑,你与猎知者是否有所勾结。” 他的小动作让李然嘴角笑容渐渐消失,语气变的低沉,道: “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和猎知者达成了合作。之前隐瞒,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节外生枝。把司南星交给我,我把驾驭统御之力的方法告诉你。 “黑暗力量侵蚀的滋味不好受吧,没有李氏的帮忙,你是无法平衡光暗之力的。 “李信,你也不想因为黑暗之力失控,伤害身边无辜的人吧。” 屋内的司南星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里,脸色微变。 她不懂什么是统御之力,但脑子没坏的话,就能听出李信是有求于对方的。 司南星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担忧。 李信冷着脸,声音低沉: “你们图谋的是贤者之玉的力量,与猎知者合作,夺回都护府和长城的掌控权?” 李然沉默几秒,嘿然道: “最熟悉我们的,还是自己人啊。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不瞒你了,李氏如今已是过街老鼠,长安势力范围内,根本找不到可以抗衡女帝的帮手。 “想要重现辉煌,只有借助外力。猎知者遍布云中,背景强大而神秘,正是李氏最好的盟友。” “李信,你觉得呢?” 李信冷着脸: “与虎谋皮!” 李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李氏先祖打下偌大家业,别被说与虎谋皮,就是刀山火海也滚过、淌过,没这份毅力和勇气,如何为后世子孙创下家业?” 李信无言以对。 李然趁热打铁,语气和眉眼变的柔和,道: “李信,把司南星交给我,与我们一起光复李氏,还后世子孙一个辉煌家业,一个千秋太平。 “你是李氏皇孙,光复李氏,本就是你的责任。” 光复李氏,本就是我的责任.........李信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他摇头: “不,猎知者非正道组织,贤者之玉若是落入其手,长城和都护府必定遭受波及。 “光复李氏,不是可以滥杀无辜的理由。” 李然声音再次变的严厉,呵斥道: “滥杀无辜?原以为你发配到长城后,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妇人之仁,一点都没变。 “当初不是你心慈手软,女帝早就死了,我们何苦牺牲那么多族人? “族中容忍了你的过错,依旧把你当族人,你就是这么回报李氏的?” 李信脸庞依旧平淡,但移开了目光,没有与李然对视。 当初他不愿伤及无辜,擅自反悔,为保护平民百姓放弃了刺杀女帝的行动。 这让李氏谋划多年的行动功亏一篑。 虽然他于心,他无愧于心,但于想到李氏,有愧还是沉默了。 李然见状,眼里光芒闪烁,滔滔不绝的展开语言攻势: “李信,你忘记族人的仇恨,忘记你父亲的仇恨了吗!知道为什么黑暗之力会侵蚀你吗? 李信猛的抬起头来,脱口而出: “为什么?” 李然冷笑道: “因为你心里有仇恨,你恨女帝,你恨司空震,你恨所有敌人。你无比渴望为族人报仇,为父亲报仇,渴望光复李氏,而不是龟缩在偏僻的长城。 “你害怕长安将你遗忘。 “你内心的阴暗在滋长,这就是为什么黑暗之力会侵蚀你的原因。 “统御之力光暗两面,互为平衡,光明之力蛰伏,黑暗之力失控,到底是什么原因,以你的智慧,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平衡统御之力么,遵循本心就是办法。” 闻言,李信脑海里闪过日复一日的噩梦,闪过族人的哭嚎和怒骂,闪过父亲失望的训斥。 他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猜测,只是不愿去相信一切的缘由是自己内心阴暗滋生造成。李然的回答,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做个选择吧,李信! “长城守卫军和家族之间,你必须要做出选择。” 李然深谙赶鸭子上架的道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给他冷静思考的时间。 脑子一热,做出选择,事后就算反悔也晚了。 因为屋子里还有两名守卫军,他们将成为李信背叛守卫军的见证人。 屋子里,除了不谙世事的文小雨,司南星,以及两名御刀卫脸色都不太好看。 刚才一番话,告诉他们,敌人不单是猎知者,更是李氏余孽,而他们的统领李信,恰是李氏族人,根正苗红的皇孙。 一边是守卫军统领的职责,一边是家族大义,血海深仇。 他会怎么选择? 司南星和两名守卫军屏息凝神,情绪紧绷。 李信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他再次涌起了窒息般的感觉,一如昨夜面临黑暗之力的侵蚀。 痛苦、绝望、无助........这种感觉宛如窒息。 在他心底,有个声音不停的蛊惑他: “遵循心的意志,挣脱枷锁,你将释放自己的力量,获得一切.........” 李信瞳孔深处,缓缓亮起一抹猩红的光。 一抹可怕的气息从他体内涌起,冰冷而残暴,让人不寒而栗。 司南星和两名守卫军脸色大变,心里的那抹期待彻底被浇灭。 他们各自握紧了手里的兵刃。 见状,李然嘴角一挑,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预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他懂的怎么样逼迫李信,加快黑暗之力的侵蚀。 光明行 第五章 退敌 “很好,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回归家族的怀抱是你最正确的选择。”李然的声音仿佛拥有魔性,循循善诱: “报仇是你的使命,光复李氏是你的使命。 “李信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愤怒。” 他没再浪费时间,大步迈向屋子,边走边说: “我这就带司南星走。” 他要彻底压垮李信的挣扎。 司南星脸色一沉,清冷的脸庞布满绝望,银牙紧咬,不顾伤势,强行驭起火焰珠。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浮现一道蔚蓝的,冒着寒气的水流。 锵锵! 两名守卫军抽出了佩刀。 “螳臂当车!” 李然嗤笑一声,与李信擦身而过。 “当!” 兵刃碰撞的锐响突兀响起,回荡在小院上空。 李然手持长刀,做格挡状,被硬生生逼回院子,在小院内踉跄后退,脸色愕然。 司南星和两位守卫也难掩惊讶的望着门口位置,那道抡出巨剑的身影。 李信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看着虎螭剑,似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一剑出乎了所有人预料,包括李信自己。 “李信,你真的要背叛家族吗。” 李然失望的看着他,继而眸光锐利,转而怒意: “好,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膝盖微微屈起,在肌肉膨胀产生的爆发力中,他骤然射向李信,身子在半空旋转,黑袍烈烈翻飞,一刀斩下。 李信把巨剑往身前一横。 当........火星暴起,气浪化作狂风席卷四面八方。 李信双膝一沉,脚下的台阶崩出蛛网般的裂缝。 他沉沉低吼一声,握剑的右臂肌肉一炸,把李然震了出去,后者在空中翻转身子,轻易卸去力道,双脚顺势狠狠蹬在李信胸口。 嘭! 闷响声里,李信倒飞进屋子,撞碎了四方桌。 他无法施展统御之力,战力大打折扣,不是李然的对手。 司南星眼里火光一闪,火焰珠爆发出灼热的高温,青葱玉指轻轻一弹,珠子爆射而去,阻拦李然杀进屋子的举动。 趁着这个间隙,两名守卫军奔向李信,真心实意的关切道: “统领,你没事吧。” 在他们眼里,李信是真正的统领,守卫军的统领。 “没事!” 李信擦去嘴角的血迹,表情依旧冷漠,语速极快的命令道: “发送信号弹,通知守卫军。” 一名守卫军点头,奔向窗户,边推开窗门,边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号弹,顺势把手探出窗外,就要拔下引线........ 当是时,李然斗篷掀起,冲出一道银光,只听“噗”的一声,继而传来守卫军的惨叫。 他的手被一柄飞刀钉在了窗框上,殷红的鲜血如泉涌,信号弹脱手,滚到了院子里。 李信和司南星心里一沉。 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李然黑袍鼓荡,动若脱兔,两步奔过十几米的距离,手中长刀已经斩向司南星。 刀锋未至,凌厉的罡风吹断了司南星的额发。 她呼吸一窒,直觉刀气裂面如割,一边召唤火焰珠回援,一边把那股冒着寒气的蔚蓝水流合拢在掌心,猛的展开。 咔咔咔.......水流快速冻结的微响中,司南星身前形成一块坚冰凝成的盾牌。 “咔擦!” 李然的刀锋势如破竹,斩碎的冰盾,同时旋身回刀,斩中身后袭来的火焰珠,火光嘭的炸开,流火四射。 司南星趁机往侧面翻滚。 斩飞火焰珠后,李然突然察觉到双脚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难以动弹。 底下看去,方才冰盾炸裂后散落的冰块,不知何时化作水流,攀爬到了自己脚踝,并结成坚冰,形成冰冻的束缚。 “李信!” 司南星大叫道。 不用她说,经验丰富的力量大步奔出,速度快如残影。 他再次施展“急速突进”,以常人难以反应的速度靠近李然,并高举巨剑虎螭,气机滚滚灌入,剑身充斥着狂暴的力量,宛如烧红的烙铁,扭曲周围的空气。 短暂蓄力后,巨剑猛的劈下。 霸道又强大的剑气撕裂地面,狠狠斩在李然身上,撕裂了他的黑袍,撕裂他胸口的血肉,造成夸张的伤势。 “噗......” 李然体内气血翻涌,难以遏制的吐出一口鲜血。 “好胆!” 他似乎被激怒了,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手中的长刀亮起刺目的光芒,宛如骄阳,让李信和司南星下意识闭眼,不管直视。 下一刻,李然挥刀横扫,白光滚滚如爆,扫过屋内每一处空间。 所有的家具在白光冲刷下,纷纷破碎。 瓦罐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李信和司南星只觉得胸口被攻城锥撞中,一刹那痛的无法呼吸,喉咙猩甜,血水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喷涌。 他们重重飞起,重重撞在墙上,造成二次伤害。 白光缓缓熄灭,李然扫视一片狼藉的屋内,望着拄剑而立,脸色颓然的李信,望着血水染红胸口,俏脸煞白如纸的司南星。 至于两名重伤昏迷的守卫军,他看都没看。 “不知死活。” 李然盯着司南星,道: “交出贤者之玉,我可以饶你一命。” “休想!” 司南星“呸”的吐出一口血沫。 “瓮中之鳖,逞匹夫之勇。” 李然冷冰冰的评价一句,朝着司南星走去。 都已是瓮中之鳖,贤者之玉交与不交,由不得他们。 当是时,院外传来一声锐响,一道红光直窜天际,紧接着“轰”的一声,天空绽放出一道盛大的烟花。 李然、李信和司南星,同时望向院外。 只见文小雨手里握着一枚冒着青烟的信号弹,怯生生的回望屋子,回望三人。 ........李然心里冒出一股无名之火,他忽略了这个小姑娘,一根指头就能捏死的小姑娘。 可就是这个小姑娘,给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奠定的胜局,于顷刻间逆转。 司南星注意到李然眼里闪烁着的怒火和杀意,她右手掌心拖着火焰珠,左手掌心凝着蔚蓝色的,冒着寒意的水团,缓步靠向窗边。 她这是怕李然恼羞成怒之下,杀文小雨泄愤。 挪到窗边后,司南星如临大敌,她现在的状态,恐怕连李然三招都挡不下来。 嗡! 李然手里的长刀爆发出煊赫的光芒,蕴含的磅礴力量让司南星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对方要全力以赴大开杀戒了。 一把阔剑横在她面前,李信与司南星站在一起。 “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李然语气里有着气急败坏。 “你现在走,还有希望脱身,继续打下去,等守卫军中的高手一来,插翅难逃。”李信淡淡道。 “杀你们也不会影响我撤离。”李然缓缓跨出一步。 刀气如狂潮般汹涌直扑李信和司南星,煊赫的光芒蕴含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力量。 司南星浑身绷紧,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在催促她逃命。 她心里涌起一抹绝望。 这时,她看见李信把巨剑狠狠插入地面,并扬起了右手,一抹冒着黑气的血光自掌心中升腾。 李然猛的顿住脚步。 他脸色微变,沉默一下,忽然嗤笑道: “你不敢! “你如果不怕黑暗之力的侵蚀,就不会找我帮忙。你害怕成为凶残冷血的刽子手,就如你不敢为父亲和族人报仇。 “你只是个懦夫!” 懦夫?我是个懦夫,但我怕的不是死,而是伤害无辜的人.,......李信没有反驳,他只是冷冰冰的看着李然,眼里闪烁着决绝: “我是个懦夫,但你敢和我这个懦夫赌命吗。” 说话的过程中,他的右眼瞳孔化作血瞳,眼白则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他的头发无风自动,一根根的浮起,染红血红之色。 李然脸色难看了起来,表情连续变化,短暂的沉默后,他看了一眼司南星,又看向李信,咬牙切齿道: “你会后悔的!” 说罢,长刀煊赫的光芒收敛,他蓦地转身,撞破身后的窗户,从后院离开。 听见李然远去的动静,司南星如释重负,再难支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冒着寒气的“水”融入她的身体,火焰珠熄灭,静静的躺在她身边。 “多,多谢.......” 司南星话音方落,突然看见身侧的李信也扭头朝自己看来。 对上那只血瞳的刹那,她刚落下来的心再次提起,她松弛的神经再次紧绷。 这是一只可怕的眼睛,充斥着暴戾、凶残和冷酷,被它盯着的时候,司南星觉得自己只是弱小而可怜的动物。 “李,李信?” 司南星刚开口,便看见李信眼里凶光一闪,她遵循本能,朝右侧一个翻滚,旋即听见了身后传来砖块开裂的声音。 回身看去,李信一脚踏裂了她原本跌坐的地方,满脸狰狞的杀了过来。 他失控了........司南星银牙一咬,并指如剑,朝着李信一指。 李信脚边的那颗火焰珠,倏地燃起烈焰,狠狠撞在李信后背,撞的他一个踉跄,后背爆起一团火光。 换成平时,司南星有又信心靠这一击制服李信,但她受伤太重,力量不复往昔,而且眼前发狂嗜血的李信比刚才强大了很多。 受到火焰珠爆裂的撞击,仅仅是身躯略有踉跄,很快就稳住身形,朝司南星扑来。 司南星一边后退,一边弹出冒着寒气的“水流”,试图殊死一搏。 砰! 激射而去的水流被李信一拳打散,下一刻,这位疯狂嗜血的男人已经杀到眼前。 就在司南星已经绝望时,李信脸庞扭曲起来,呈现出挣扎之色,他的左手死死扣住右手腕,一字一句道: “走,走........” 司南星神色复杂的看他一眼,没有废话,纵身扑出窗户,顺势带走了晕倒在窗边的守卫军,而后抱起院子里的文小雨。 至于另一位守卫军,她没有能力带走,只能祈祷他福大命大。 刚要冲破院门逃离,她听见身后传来窗户崩飞的巨响,心里一凛,知道李信再次失控,追击过来。 就在这时,院门自己敞开了,哐当一声撞在两侧的墙上。 院门外,站着一个身披轻甲,红发如火的年轻军娘,她双手各握一把短剑,身后背着重剑,容貌秀美,眼神凌厉,剑眉浓重,看起来英姿飒爽。 在她身后,有三位同样身穿守卫军轻甲的人,首先是端着长枪的年轻人,头顶的兽耳和身后的蓬松长尾,昭示着他混血魔种的身份。 这位混血魔种身边,还有一位混血魔种,外观像一只猫,个头矮小,有着一头浓密的黄发,腰上缠着几只沉重的布袋。 最后一位是脸色冷峻,不苟言笑的青年,银白色短发,五官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凿,像雕像般精美,长相赫然是海都人。 恰好这时,李信从院子追了出来,他的表情很奇怪,一副嗜血狂暴,恨不得要把司南星,以及她面前几名守卫军生吞活剥的模样。 一边又用左手死死扣住右手腕,像是在自我束缚,自我挣扎。 “他失控了!” 司南星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快制服他........” 余音里,她看见那位绑着高马尾,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把两件短剑抽回腰侧的剑鞘里,大步朝李信奔去。 噔噔噔.......大跨步里,花木兰伸手往后,握住背上巨剑的剑柄,用力抽出,接着小蛮腰一拧,带动手臂,手臂带动重剑,狠狠一抡。 砰! 重剑敲在李信后脑,敲的他身躯骤然一僵,然后直挺挺倒地。 司南星注意到,李信没有躲。 敲晕李信后,花木兰擒着重剑,目光凌厉的扫过司南星,接着扫过那名昏迷的守卫军,以及文小雨。 她没有立即开口。 而被她带来的三名男子,则默默封锁住了去路。 又过了十几息,仓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从小巷外传来,紧接着,一大群长城守卫军赶来,七八名身穿轻甲的守卫军队长大步跨入院内。 更多的守卫军将小院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统领?!” 几名队长级的将领,目睹院内景象,大吃一惊,纷纷上前查看李信情况。 “他没事,我只是把他打晕了。”花木兰的嗓音又御又攻。 “怎么回事?” 一名中年将领皱着眉头,向她投去质询的目光。 花木兰淡淡道: “这就要问这位姑娘了。” 一道道目光望向司南星。 司南星下意识的抱紧文小雨,脸色冰冷,一言不发。 .......... 守卫军营房,议事厅。 花木兰等一群守卫军高级将领,坐在桌边,他们表情沉凝,眉头紧皱,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一位胡子拉碴的队长,沉声道: “那女人还是什么都不说?” 左边一位独眼的队长说道: “她说统领什么时候醒来,她便什么时候交代,她只信任统领。” 很显然,这里面有极为复杂的内幕,那女子有所顾虑,不信任守卫军。但她又为何只信任统领一人,将领们暂时还不知道。 “确认不是在拖延时间?”有人质疑道。 花木兰摇了摇头: “我要盾山守约和铠他们盯着,守卫军中高手如云,她身上又有伤,逃不掉。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他们带着李信几人返回营房后,便把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女子和小姑娘软禁在房间里,安排营中高手看守。 原本打算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谁想那女子死活不肯开口,只说了一句:李信什么时候醒,我便什么时候开口。 因为摸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守卫军也不好上刑。 于是高级将领们便聚集起来,一边等待李信苏醒,一边商讨此事。 顿了顿,她诉说着进入院中的所见所闻,直到她把李信拍晕。 “统领当时的状态很有问题,残暴嗜血,若不制服,必定造成死伤。” 末了,花木兰淡淡评价。 众将领沉默了,这听起来就像是统领失控发狂,要残害一位花季女子和一位小姑娘,后者拼死抵抗,最后用信号弹成功自救。 但考虑到司南星对统领的态度,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那位胡子拉碴的队长说道: “我可没听说一个运送淄重的苦役,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他的意思是,司南星出现在杂役文汗家中,本身就代表了问题。 “那两名弟兄醒了吗?”有人问道。 独眼的队长微微摇头,接着说道: “李信统领的状态,很有问题,我觉得是个隐患。花木兰刚才话中的意思,是想说统领无法自控吧。” 花木兰没有反驳,道: “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着,她环顾众人。 除了李信之外,花木兰和李氏皇族没有交集,也就没有熟悉可言。 但在座的许多队长,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城人,他们中有的人,在李氏统治之时,就已经在长城守卫军中任职。 总有人了解李氏,熟悉李氏。 果然,一位中年队长沉默一下,开口说道: “李氏的统御之力极为霸道、强大,能掌控统御之力的都是李氏皇族中的佼佼者。 “统御之力分光暗两面,花木兰看到的情况,应该是黑暗之力,不过据我所知,黑暗也好光明也罢,都是可以支配和使用的力量,没听说会失控的。” “这是个隐患........”独眼的队长嘀咕了一句。 众人面面相觑,尽管没有说话,但每个人都认可他。 光明行 第六章 会议 议事厅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们很想弄清楚李信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又为什么会去城北,以及和那名云中女子产生冲突的经过,但没人能告诉他们。 半刻钟后,唯一能告诉他们的人,姗姗来迟,踏入议事厅。 来者国字脸,气质阳刚,有着边塞军人独有的精悍,左脸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 身穿刻火焰铭文的轻甲,腰悬佩刀。 “张将军!” 包括花木兰在内,一众将领纷纷起身。 张副官缓步走到主位,坐在本该属于李信的位置。 身为统领的副官,统领不在时,他就是长城守卫军中最高长官。 “坐坐坐!” 张副官吐出一口气,压了压手,示意大伙们坐下来。 众将领闻言,重新坐好,花木兰吸了一口气,充满女子成熟魅力的磁性嗓音问道: “统领他怎么样?” 她的问题,同样是在座队长们关注的。 “统领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伤,修养几天就好了。只是........” 张副官犹豫一阵,道: “他体内有股狂暴的力量肆意乱窜,我刚刚替他压制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众人无声的交换眼神,张副官的话,等于验证了他们方才的猜测。 胡子拉碴的那位队长,小声试探道: “张将军,这件事,您怎么看?” 张副官眯了眯眼,“这件事,是你能看的?” 胡子拉碴的队长干笑一声,没再说话。 花木兰出声打破尴尬,道: “张将军,您可以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张副官是李信的左膀右臂,尽管他当时并不在场,但花木兰相信,张副官绝对知道一些事。 “是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营里的弟兄们议论纷纷,我们必须给大伙一个交代。” 众人附和道。 张副官压了压手,让议事厅安静下来,他环顾众将领,缓缓道: “本官今日没有跟随统领,是因为我去了“大兴车行”查案子。” “查案子?”独眼的队长诧异道。 大兴车行他熟悉,是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车行,可没听说车行近来有什么案子啊。 见众人纷纷看来,张副官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摸出两张拓印下来的车辙子,道: “来福客栈外的车辙痕迹找出来了,和我们守卫军用的运送淄重平板车是一样的。” 花木兰挑了挑眉。 其他人则露出茫然之色,来福客栈的案子是统领在亲自负责,他们平日里操练士兵,守卫长城,并没有对这个案子太过关注。 反倒是听说了死者家人来营房闹事,让统领下不来台的事儿。 那些不喜欢统领的士兵私底下就不停议论,说新统领就是能力不行,要是苏烈统领还在,就会怎样怎样云云。 张副官娓娓道来,把李信查案过程告知众人。 “统领让我去车行查找线索,自己去了文汗家,就是因为后者遇到凶手的可能性更大,他不愿我犯险。” 他目光徐徐扫过众将领,沉声道: “我不管统领有什么问题,会不会失控。我只知道,虽然他脾气臭,性格冷,就像茅坑里的臭石头,但他是个好统领。”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花木兰摇了摇头。 众将领微微动容。 他们对李信有所改观。 花木兰耐心听完,道: “那个叫司南星的女子,就是杀死王贵的凶手。” 根据死者的验尸单显示,王贵胸口的致命伤是火灼和撞击造成。 脚踝处受过冰冻。 而文汗家留下的战斗痕迹可以作为指控司南星的铁证。 她接着补充道: “不过王贵是猎知者,这个组织本身名声狼藉,张副官刚才说,王贵一直在寻找司南星,明显意图不轨。 “因此哪怕司南星是杀人者,她也不该获罪。” 众人低声讨论之际,在长城某处隐蔽的地下密室里,几名披着黑袍的人影,坐在点着油灯的桌边,一起看向不远处,靠在大椅上的锦衣中年人。 “你不是说能替我们找到司南星,夺来贤者之玉吗?”一位黑袍人沉声质问。 “为什么不通知我们,要独自行动。”另一位黑袍人质问。 李然面无表情的用锦帕擦拭着手,淡淡道: “没时间了,守卫军的营房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清楚,司南星进了里面,再出来就难了。 “而且,李信性格执拗,知晓了贤者之玉的存在,再想让他交人,难度极大。 “所以我才选择当时出面,如果李信不愿意交人,便亲自出手。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 一名黑袍人嗤笑道: “这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司南星进了守卫军营房,你李氏就算本事再大,也抢不出人来。现在该怎么办?” 李然吐出一口气,没有作答,而是问道: “你们的首领黑光在哪里?” 最先说话的那位黑袍人道: “就在城外。” 李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事已至此,埋怨和推诿只会显得尔等无能,如今要做的是,是想办法把司南星和贤者之玉抢回来。” 他停顿一下,等所有黑袍人都看来,继续说道: “李信的统御之力失衡,黑暗力量日夜侵蚀着他,一旦他压制不住黑暗之力,便会沦为黑暗力量的奴役。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守卫军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在场的黑袍人眼睛纷纷亮起来: “那该怎么做?” “派人刺杀李信,逼他爆发黑暗力量?” 猎知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出主意。 愚蠢........李然摇头: “长城守卫军营房里高手如云,身怀特技的比比皆是,能混的进去,为什么还要刺杀李信?直接掳走司南星不是更好? “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李信以后外出,必然会带着数量足够多的守卫军随行。” “那你说怎么办。”黑袍人们恼羞成怒。 “兵法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李然嘴角一挑,他没有多做解释,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你干什么?” 猎知者们皱眉道。 “我出城一趟,去见见你们的黑光首领,商议如何夺回贤者之玉。”李然挥挥手,沿着往上的台阶离去。 ........... 李信醒来时,窗外天色青冥,屋内昏暗,他吃力的坐起身,伴随而来的是阵阵眩晕,以及浑身酸疼无力和口干舌燥。 他坐在床上缓了片刻,从床上下来,到左边拧动合拢的莲花,随着金属叶片绽放,火苗窜起,驱散黑暗,带来昏黄。 李信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噜一口气喝干,这才觉得真正的活过来了。 “咚咚!” 房门响了几下,外头传来欣喜的声音: “统领,您醒了?” 李信望向房门,道: “进来。” 声音有着明显的嘶哑。 房门推开,一位年轻的守卫军进来,躬身道: “张副官命令卑职在门外候着您,说只要您一醒来,便立刻通知他。” 他边说着,边道: “我这就去通知张副官。” 李信微微摇头,嗓音嘶哑的说道: “稍后我还要继续休息。” 年轻的守卫军立刻点头,表示不会让人来打扰统领休息。 李信沉默片刻,问道: “我昏睡多久了。” “两天。” “随我离营的那两个兄弟怎么样了?” 他不记得逼退李然之后的事了,害怕失控后的自己伤害到两名守卫军。 “那两位同袍都在养伤,没什么大碍,只是现在还没醒来。”守卫军如实回答。 那两名守卫军实力不及李信和司南星,收受的伤较重。 李信“嗯”一声,紧绷的表情微松,继续问道: “那天可还有谁跟着我一起回来。” 年轻的守卫军有问必答: “有的,花木兰队长他们带回来一个云中女子和一个小姑娘,目前就住在营房里,被我们盯的死死的。 “我听说,那女子就是杀死王贵的凶手,统领您可真厉害,短短几天就查出真凶了。” 李信苍白的脸庞没有变化,但心里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 司南星和文小雨没事,两名随行的守卫也没事。 这就很好。 又喝了一杯水后,在年轻守卫军的搀扶下,他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 次日。 李信醒来,精神好了许多,简单的洗漱后,守在门口的年轻守卫军捧上来一碗热粥,配一叠醋溜萝卜。 长城位处云中,最缺的就是熟菜和瓜果,所以泡菜酱菜在长城非常流行。 萝卜爽口开胃,李信昏睡两天,早已饥肠辘辘,但脾胃虚弱不适宜大鱼大肉,醋溜萝卜配白粥,正好。 他很快把粥喝完,四肢的无力感渐渐缓解。 解决完温饱,他默默穿好铠甲,挂上披风,背着家族巨剑,去了办公堂。 办公堂里。 气色较差,一眼就能看出处在虚弱状态的李信,扫过堂内的张副官、花木兰等将领。 “让诸位担心了,我没事。” 他脸色冷峻的点头。 张副官笑容满面: “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众将领纷纷附和。 李信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司南星怎么样?” 众将领默然,看向张副官,后者应道: “暂时被我们留在营里,但她什么都没说,对我们守卫军极为戒备,非说要等您醒来。” 她之前连我都不信任.........李信说道: “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了。” 众人精神一振,这两天可把他们憋坏了。 就等着统领或那两个守卫军醒来,告诉他们一切,告诉他们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信说道: “王贵是猎知者,这点你们已经知晓,那司南星的身份,你们知道吗?” 众人摇头。 “千窟守护者。”他说。 将领们表情各异,花木兰则挑眉道:“千窟守护者?!” 李信看着她: “你知道?” 花木兰颔首: “苏烈统领认识一位叫伽罗的千窟守护者,他曾经与我说起过这个组织。传闻千窟守护者是一群专门守护云中古物的组织,尤其是贤者留下来的物品和知识。” 一位队长恍然大悟道: “猎知者和千窟守护者是天生的死对头啊。” 李信接过话题: “不久前,司南星寻得了一件贤者遗物,但消息不慎走漏,因此在长城附近遭到猎知者组织追杀。 “她无奈躲入长城中,因为伤势过重而昏迷,被守卫军杂役文汗的女儿,文小雨所救。没想到的是猎知者的爪牙遍布云中,就连长城里也有不少是猎知者。 “为了找到她,长城中的猎知者活跃于大街小巷,终于,在前段时间,有一位猎知者发现了她的踪迹,那个人就是王贵。 “司南星杀了王贵,并把他的尸体丢在南凉街的来福客栈,那里足够繁华,发生了命案必定会被我们守卫军重视。” 花木兰听到这里,脱口而出: “她想利用我们守卫军来制衡猎知者?” 张副官摇着头,感慨道: “厉害,厉害。” 被打断的李信继续说道: “她一边利用我们制衡猎知者,一边等待同伴救援,直到被我找到。” 胡子拉碴的队长好奇道: “她到底寻回了什么古物,让猎知者这般穷追不舍,即使到了长城,都不肯放过她。” 众人纷纷看向李信,显然也很好奇这件事。 即使没人问,李信也打算告诉他们: “那东西叫贤者之玉,是上古贤者遗留的东西,据说蕴含着非凡的力量,那股力量有毁天灭地的威力,如果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必将引发巨大的灾难。 “我见过它,确实极为神异。” 议事厅内,一下子安静起来。 众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花木兰那双漂亮的眸子,倏然凌厉,斟酌道: “所以,统领打算怎么处理司南星,以及那块贤者之玉?” 李信脸色严肃,沉声道: “保护好它,等待司南星的同伴寻来。如果驰援的千窟守护者战力不强,我会考虑要不要派人护送。” 呼........花木兰松了口气,笑道: “属下支持统领。到时候请务必让我护送,嗯,司南星说的话是真是假,谨慎起见,还得再做一次确认。诸位觉得呢?” “云中乱起来,对谁都不好。” “我们虽然负责守卫长城,但必要的时候,依旧得插手云中之事。” 将领们纷纷发表看法,赞同花木兰和李信的意见。 这时,一位清瘦的中年将领出声说道: “统领,与你们在文汗家中战斗的是猎知者? “您的统御之力失衡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说出口,议事厅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不,”李信摇了摇头,“那不是猎知者,是李氏的人。” 李氏的人........在座的将领们无声的交换眼神,用一种无比复杂的表情看着李信。 这位新任统领,便是出身李氏,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李氏族人,是根正苗红的皇孙。 众人再次交换眼神,最后齐刷刷看向花木兰。 花木兰性格豪爽耿直,人缘极好,这种得罪人的事儿,由她出面最妥当。 ........花木兰深吸一口气,看着李信,用反问的语气问道: “李氏?” 李信“嗯”一声,沉默片刻,嗓音嘶哑低沉: “我的统御之力失衡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花木兰,自顾自的说道: “黑暗力量侵蚀着我的灵魂,消磨着我的意志,让我处在失控的边缘。于是我找到了李氏的人,想从他们那里获得掌控统御之力的办法。 “李氏答应了我,但条件是让我帮忙找司南星。 “不过他们没有坦白司南星的身份,而是告诉我,她是杀害李氏族人的凶手。” 说到这里,众人心里一动,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花木兰说道: “李氏骗了你,他们也想要司南星身上的贤者之玉?” 李信微微颔首,脸色依旧冷峻: “准确的说,是李氏与猎知者达成合作,李氏帮猎知者找到司南星,抢回贤者之玉。” 花木兰眉头一挑,追问道: “那李氏想要什么?” 李信措辞片刻,坦然道: “自女帝篡位登基,李氏所谋一切,都是为了推翻女帝,夺回江山。 “长城和都护府地处边境,若能夺下长城,等于打开了中原的门户。届时,就可以与云中势力勾结联合,攻打长安,推翻女帝。” 一番话他说的无比坦然。仿佛自己不是李氏族人。 议事厅一时间沉默下来。 张副官见不少人目光变的凌厉,看向李信的眼神也多了警惕和戒备,忙说道: “但是统领你没有答应不是吗。” 他的话让不少人神色转柔,毕竟李信如果倒戈的话,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 李信表情依旧冷淡,声音也没有起伏变化: “这是我身为统领的职责。” 闻言,包括花木兰在内,众人心里对这位年轻的统领产生了些许敬意。 李信继续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且不说我的身份,仅凭黑暗力量侵蚀,就让我随时可能失控。而我却没有找到解决隐患的办法。” 他冷着脸,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但紧绷起来的身体出卖了他,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所有问题都暴露在阳光下,李氏余孽的身份、随时失控的身体状态........守卫军会怎么看待他? 疏离、冷漠,还是戒备,甚至敌视? 议事厅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让人煎熬的沉默中,花木兰缓缓吐出一口气,道: “以前,我的队伍里也有一个时常失控的家伙,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就连我也被他伤过。 “但他后来成功克服了魔念,控制住了自己。因为我们相信,信任可以抚平魔念,同伴可以一起对抗困难。” 光明行 第七章 同病相怜 张副官挑了挑眉,“你说的是铠吧。” 花木兰的话,让这些队长级的军官们想起了当初那个魔铠,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时常发狂伤人,魔铠遭到守卫军们的排斥。 但身为队长的花木兰一直没有放弃他,慢慢的,不知道从多少时候开始,魔铠再也没有发狂伤人,与常人无异。 花木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张副官的话,看着李信继续说道: “统领,你与黑暗力量抗衡至今,宁与李氏决裂也不交出司南星,恰好证明你坦荡磊落,花木兰愿意相信你。” 话锋一转,笑道: “不过,一码归一码,统领既然有失控的风险,就不能放任下去,至少我们得时刻盯着,若是你再有失控的迹象,也好及时阻止。就像我对待铠那样。” 张副官瞪眼道: “你这句话便是以下犯上。” 厅内哄笑四起,谁都看出张副官是在开玩笑,并非真的责怪花木兰。 而众人的哄笑声,也让李信表情不再紧绷,能笑出来,说明大家是认可花木兰一席话的。 “统领,你体内的黑暗能量,该如何解决?”张副官问道。 李信刚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皱起,微微摇头: “不知!” “嗨!”张副官连忙找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总会有办法的。诸位,统领的事,暂且保密,莫要传出去。” “这是自然。” “明白。” “放心吧,我等一定守口如瓶。” 将领们理解张副官的用意,他们能理解统领,但普通守卫军未必能共情,到时候,难免要生出流言蜚语。 会议到此结束,因为贤者之玉关乎重大,谨慎起见,众人一致决定不暴露司南星的身份,不暴露贤者之玉的存在。 ......... 这天夜里,李信罕见的没有梦到父亲和族人,没有被冤魂索命,他一觉睡到天亮,精神抖擞。 不知道为什么,解决司南星的事后,与守卫军众将领坦诚相见后,他心情变的无比轻松,像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李信翻身下床,舒展双臂,冷峻的脸庞露出一抹惬意。 接着,他从角落的台子里取出猪鬃牙刷,提起一桶昨夜打好的水,走到铜盆前,水流‘哗啦啦’的倒入铜盆,从“浪花”激荡到恢复平静。 铜盆里,映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他眼神沉稳内敛,双眉斜飞入鬓,沉稳中透着难掩的威严,宛如不屈的战士,宛如孤傲的君王。 同时,他有一头灿灿生辉的金发......... ‘哐当!’ 水桶脱手,摔在地上,李信惊的连连后退,下一秒,他脸上露出了狂喜,飞扑向铜盆。 铜盆里映出的人,黑发黑眸,俊朗的五官洋溢着狂喜之色,但在看见水中的倒影时,喜悦缓缓僵凝在脸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浓浓的失望和失落。 错觉吗? 安静的房间里,李信双手撑着架子,附身趴在铜盆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直到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李信收拾好心情,洗漱完毕,穿上轻甲和披风,在清晨阳光的沐浴下,前往办公堂。 .......... 守卫军营房,某座小院。 花木兰在甲胄碰撞的微响声里,在红色马尾的摇晃中,迈入小院。 小院不大,东边立着一只大水缸,水缸边是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的司南星,离她不远处,则是在晒衣服的文小雨。 小姑娘身高还没竹竿高,要垫着脚尖才能把衣服摊开晾好。 察觉到有人进来,司南星睫毛微动,但没睁眼,不予理会。 她的五官极为精致,此时伤势未愈,脸色苍白,透着一股让人怜惜的柔弱。 当然,这只是表象,柔弱的外表之下,不输男儿的杀伐果断。 文小雨转头,看见花木兰,嗓音清脆的招呼: “见过将军。” 花木兰‘嗯’一声,说道: “李信醒了。” 这句话是对司南星说的,果然,她一下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了回去,道: “你们守卫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花木兰道: “昨日统领与我们商议过了,先把你留在守卫军营房里,等你的同伴寻来。” 司南星对此并不意外,想了想,道: “还有吗?” 花木兰补充道: “如果你的同伴实力一般,我会带上小队护送你回去,嗯,这是统领的决定。” 说完,花木兰看见这位云中女子,眉眼柔和了一下。 她轻笑一声,道: “你看起来很信任我们统领。” 司南星淡淡道: “他值得信任。” 她和李信交集不多,交情更是没有,但光凭他当日的所作所为,司南星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那位外表冷峻的青年,拥有着许多人都没有的高洁品性。 信任一个人,未必需要多深厚的交情,知他品德便够了。 顿了顿,司南星又问道: “他体内的,嗯,那股古怪力量是怎么回事?如果涉及李信统领的隐私,你可以不答。” 花木兰干脆利索的回答: “确实是隐私,不能告知,另外,我也希望你能保密,不要向外人透露。” 说完,脸蛋明媚,英姿飒爽的御姐,转头望向文小雨,笑道: “小姑娘,你也一样。” 文小雨乖巧的应了一声,脆生生道: “将军,我父亲怎么办?他快要回来了。” 文汗是守卫军的杂役,随运输淄重的队伍前去都护府,算算时辰,近几日就会回来。 司南星解释道: “猎知者知道我藏在文汗家中,他若是回来,说不定会遭猎知者的报复。” 花木兰恍然,“是我们疏忽了,等文汗回来,便让他暂住守卫军营房,与你们一起。” 文小雨松了口气,这时,她看见院门外,一道贴着院墙的身影缓缓现形。 是个穿着守卫军铠甲的青年,尖尖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背着一把又长又重的枪。 “队长,外头出了点状况。”百里守约沉声道。 在花木兰骤然锐利的目光中,他补充道: “事关统领的。” 躺椅上的司南星小腰一挺,猛的一个起身,追问道: “李信统领怎么了。” 百里守约先看向花木兰,见她没有阻拦,便道: “今日不知是谁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李信统领与云中沙匪勾结,要占领长城,推翻女帝。” 花木兰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回是,嗤笑道: “这也有人信?” 百里守约却没有笑容,低声道: “谣言还说,李信统领表面正派,实则阴险狡诈,只是在苦苦压制自己,伪装成良善之辈。如果尝试攻击他,他就会暴露本性。 “还说杀死王贵的凶手就是云中的细作,已经被抓住,但统领您包庇凶手,悄悄安排在营房里。 “城中百姓虽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敢怎样,可,可不要忘了,当日李信统领的异常,有不少守卫军是看在眼里的。” 花木兰脸色微变,道: “幕后之人散播谣言的真实目的是动摇我们守卫军的军心,让兄弟们猜忌统领........” 司南星脸色凝重,补充道: “而且,李信统领如果躲在营里不外出,等于做贼心虚,坐实了谣言。若出了营,八成会招来李氏或猎知者的追杀。” 而李信统领无法掌控统御之力,遇到危险,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启用黑暗之力自保。 如此一来,等于又验证了谣言。 “如此熟悉李信统领,恐怕是李氏的人在兴风作浪吧。”百里守约评价道。 花木兰冷哼道: “雕虫小技,他们低估了守卫军的军纪。” 区区谣言就想撼动守卫军的军心?纵使军中会有流言蜚语,但也仅限于流言蜚语。 百里守约皱了皱眉,低声说: “队长,你忘记铠的遭遇了?” .......... “统领!” 张副官匆忙奔进办公堂,脸色凝重,身上的甲胄铿锵作响。 坐在案后的李信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 “何事惊慌。” “统领,有人散布谣言污蔑你.......”张副官边走边说,当他走到案边时,正好把事情说完。 李信脸色已是沉如寒冰,握紧手中的公文,一字一句道: “李氏........” 张副官道: “统领,我们把李氏潜伏在长城中的势力一网打尽吧。让这群龟孙付出代价。” 李信沉默半晌,微微摇头: “不必管他们。 “清者自清,流言蜚语自会消散。” 张副官深深看他一眼,这位统领心肠还是太软,做不到对族人刀戈相向,但李氏不但利用他,更污蔑他,一旦为敌毫不留情。 张副官叹了口气,转而说道: “这或许便是李氏的阴谋吧,诋毁统领,离间您和守卫军的关系,而后肯定要找机会刺杀您,逼您动用黑暗之力,变成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丧心病狂的大肆杀戮。 “他们好趁机集结高手,浑水摸鱼,抢走司南星和贤者之玉。” 黑暗之力虽然残暴嗜杀,但你的措辞是不是太过分了.........李信没好气道: “既知李氏谋划,还不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这不是来找您商量了嘛。”张副官道。 正说着,一位守卫军匆匆进来,躬身道: “统领,王贵遗孀和子女又来闹事了。” 说完,他神色古怪的看一眼李信,又迅速低头。 李信和张副官带人抵达营房之外时,远远的便听见了嚎哭声。 走得近了,看见一名布衣妇人倒在营房外撒泼打滚,身边跪着一名少年和女童。 营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凑热闹的百姓。 “王贵死的冤啊........” 那妇人涕泪横流,拍打地面,反反复复就这一句。 身后的百姓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营里的守卫军也迎了上来,在不远处驻足观望。 张副官大步上前,训斥道: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守卫军影帝,不得擅闯。” 妇人抹了抹眼泪和鼻涕,伏地而泣: “民妇不敢擅闯军营,守卫军护卫长城,保护父老乡亲,民妇和乡亲们敬爱将士们,民妇只想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一上来就戴高帽,并把自己摆在弱者地位。 张副官皱了皱眉,便不好再训斥,沉声道: “你想讨什么公道。” 妇人抽泣道: “民妇听说,杀死我男人的凶手已经抓住,被大人安排在守卫军营房里,可是真的?” 张副官本想推诿敷衍,突然发现身边不少守卫军,竟同时看向了自己。 顿时心里一凛,知道司南星在营房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他现在扯谎敷衍一个民妇不难,可落在守卫军眼里,可就变成心虚了。 可就是替谣言背书。 张副官念头一转,淡淡道: “确有此事。” 妇人闻言,突然一声嚎哭: “王贵,你死的冤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守卫军真的包庇犯人了。 张副官大怒: “何来的冤,贱妇休要在此胡说八道。” 妇人哀泣质问: “既已抓住凶手,为何不收押。我听说守卫军统领把他藏起来了,还说,还说.........” 她一脸惶恐,摆出不敢说真话的模样,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不远处围观的百姓顿时窃窃私语: “对啊,既然是凶手,为何不收押。” “听说那个新来的统领是李氏皇孙,那凶手是云中细作,是他的人呢。” “传闻不是真的吧,难道真的要让云中人入城?那守卫军是不是也要跟着那个新统领造反啊。”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听在张副官耳里,他敏锐的注意到,一部分守卫军露出了愤慨之色。 但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听到百姓这般抹黑,都会心生怒气。 而这一切的来源是新统领李信。 “疑犯虽然逮捕归案,但在逮捕过程中受了重伤,伤势未愈之前,此案无法审理。” 张副官环顾周遭百姓,大声道: “嫌犯是统领大人亲手抓获,我知城中谣言四起,尔等不可轻信,守卫军戍守边关,何曾做过不利于百姓之事?” 他的话多少让围观百姓们打消了疑窦,毕竟守卫军多年积攒下的名声和威望,不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能攻破。 张副官摆摆手,让两名守卫军把王贵遗孀和一对子女带走了驱赶到远处。 百姓们顿时做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 张副官转过身,看向远处的李信。 他正要过去,耳廓一动,听见那群聚集过来的守卫军正在低语。 “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听起来似模似样的。” “我昨日路过那个云中女子的院子,看到她好好的,哪有张将军说的那么夸张。” “对啊对啊,而且我听很多兄弟们,那天统领确实发狂了,六亲不认,还是花木兰队长制服他的。”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 守卫军们窃窃私语,边说着,边小心翼翼的看向李信。 眼里既有畏惧又有警惕。 原本听说李信以统领的身份,积极调查一起命案,他们还颇为欣赏,至少不是个尸位素餐之辈。 “难怪他要查命案,原来凶手是他的同伙。”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啊。” 张副官耳聪目明,听的一清二楚,他没敢去看李信的脸色,因为他知道李信必然也能听见。 这群兔崽子,找死.......张副官大步上前,正要责罚敢对诋毁统领的守卫军们,忽然看见一个满头银发,穿深蓝铠甲的青年走了过去。 “如果统领与云中细作勾结,他为何要主动揽下王贵命案?” 铠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过守卫军们。 正因为是同伙,才要揽下来啊,不然怎么包庇.......有守卫军不服,心里嘀咕。 但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 却听铠又说道: “如果有勾结,统领为何要去抓人?又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般地步,让你们看到他发狂。” 众守卫军被问的无言以对,小声嘀咕道: “那统领发狂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副官终于走近,怒喝道: “这是你该问的吗! “饭吃太多事儿太少是吧,统统给老子去领二十军棍。” 守卫军们不敢不服: “是!” 等守卫军散去领军棍,李信走过来,看向铠,轻轻颔首: “多谢。” 铠朝李信抱拳行礼,淡淡道: “不必!” 说罢,转身离去。 他和李信一样,不擅与人沟通,不爱说话。 他帮李信,只是因为李信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候有花木兰和百里守约这些队友陪伴着他,尽管也被守卫军厌弃,但同伴的温暖始终伴随着他。 如果当时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支持他,也许不会有今天的铠。 所以现在他愿意拉李信一把,正如当初花木兰等队友拉了他一把。 ........... “铠的遭遇.......” 百里守约的话,把花木兰的记忆拉回了多年前。 当初,他们曾在沙海里“捡到”一个迷途的浪子,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却拥有一身霸道可怕的力量,时常无法控制自己,从而伤害到身边的人。 花木兰见他可怜,且本性不坏,便将他收入守卫军中。 因为不可控的缘故,他遭到了守卫军的嫌弃和警惕,把他当做危险人物看待,而不是同伴。 当然,这不能怪守卫军,一个如此危险且不可控的人物就在身边,谁都会警惕和敌视。 他一度非常消沉,险些放弃自己。 那个人就是铠。 花木兰正色道: “守卫军会像当初盯着铠一样盯着统领,如果他失控,我们会第一时间制止他。” 百里守约点点头,他对李信的态度是可以试着去信任,但一定要牢牢盯紧,就像当初对铠那样。 光明行 第八章 黑光 “流言蜚语,积毁销骨。李信统领本身状态就不稳定,这会不会让他心里的负面情绪不停挤压,导致失控?”百里守约心思细腻。 花木兰神色凝重。 司南星在旁听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李信统领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对李家的统御之力不太了解。 花木兰正色道: “抱歉,这是统领的私事,我不能告诉你。” 边上的百里守约默默点头。 这样啊.......司南星沉吟一下,道: “我是千窟守护者,我们守护的是上古贤者的遗留,这里面除了古物、文物,还包括知识。 “贤者是文明的开创者,他们的知识比大海还渊博,比沙漠还宽广。 “我虽然无法和上古贤者相提并论,但也看过许多古籍,学习过很多知识,或许能给出一些不错的建议。” 她的话打动了花木兰,与百里守约相视一眼,红发如火的军娘想了想,道: “李信统领的私事,不该是我来告诉你,但你可以自己去找李信统领,与他聊聊。我会让守在外面的守卫军放行,不过你不能离开军营。” 司南星笑了起来: “好。” ............ 一望无垠的沙漠,沙丘起伏,塞外的风在地表留下一道道波纹。 某处荒芜的戈壁下,穿着袍子,戴着防晒帽的李然,盘坐在阴影里,百无聊赖的望着景色单调的远方。 身边的骆驼跪趴在阴影里,惬意的吹着风。 突然,李然耳廓一动,笑道: “你来了!” 他旋即转过头去,看见身后三丈外,多了一位裹着黑袍,戴着兜帽的身影。 “手底下的人告诉我,你们失败了,没有夺回贤者之玉。” 黑袍人身影嘶哑。 李然无奈道: “在长城,守卫军的实力是无敌的,别说是李家,就是一股数千人的沙匪,面对长城守卫军也只是折戟沉沙的份儿。” 黑光冷哼道: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 说话间,身后的袍子扬起,一条粗壮的、布满青色鳞片的尾巴,重重拍打在沙地,砸出一道深坑。 是混血魔种?难怪脾气这么暴躁........李然丝毫不惧,笑吟吟道: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两个选择,一,等待司南星离开长城,返回千窟守护者的大本营。 “我们可以中途截杀,只需要密切监视这段时间来的出城者就行。但我们不知道她会以何种方式出城,何时出城,守卫军又会派多少人护送。 “主动权完全在他们手里。” 黑光沉声道: “千窟守护者没有大本营,他们是一群隐于市井的人,非常低调。 “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李然笑道: “第二个选择,我暂时还没想好,你先别急嘛.......” 见黑光又有发怒的迹象,他耸耸肩: “这次出城,就是来找你商量此事的。我目前有了初步的计划。守卫军统领李信是李家的人,不过,他和李家并非一心。 “幸运的是,他的统御之力出了问题,黑暗力量侵蚀,很容易发狂。我就想了个法子,诋毁他,污蔑他,让他和守卫军离心离德。 “让他不停的积累负面能量。” 黑光嘶哑的声音问: “你想通过这招,让他失控?” 李然笑了: “你也这么认为,所以守卫军也是这么认为。 “好,接下来我们好好商量第二个选择.........” 半刻钟后,李然望着眼前的黑光,抚掌而笑: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你们云中的法术当真让人惊叹。” ........... 李信没有再去办公,回到了自己在营房里的住处,盘坐修行。 今早光明之行的出现,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而城里诋毁他的风言风语,则让李信有了危机感和紧迫感。 从晌午到日落,他一直在修行,尝试掌控统御之力,然而失望的是,他依旧没能感应到光明之行的力量,反而是那股黑暗之力,犹如跗骨之蛆,深埋在丹田中。 只要他稍一触碰,残暴嗜血的力量就应激而动,活跃的可怕。 “呼.......” 李信睁开眼,疲惫的吐出一口气。 其实就算没有城外的流言蜚语,他也要尽早解决统御之力的问题,不然失控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不管怎么样,光明之力一直都在,是我没有找到驾驭它的办法。但要怎么样才能驾驭它?” 李信眉头紧锁。 这时,敲门声传来。 “谁?” 他问道。 “李信统领,是我,司南星!”富有女性磁性的嗓音传来。 “是我们。”又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回应。 她们来做什么........李信想了想,还是穿上靴子,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司南星和文小雨站在门外,前者冷艳美貌,礼貌颔首。后者见到他,则露出纯真可爱的笑容。 “何事?” 李信站着没动,没有请两人进屋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他一个独居的男人,不方便请女子入屋,如果没有太重要的事,门外说也是一样。 司南星望向装饰朴素简单,但打扫的极为整洁的房间,道: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李信稍作犹豫,让开了道路。 司南星和文小雨进了房间,在圆桌边坐下,文小雨左顾右盼,娇声道: “跟我家的屋子一样呢,我还以为统领住的房子,都是铺金镶银,很华丽很华丽的。” 李信和司南星都没有搭理他,前者审视着这位来自云中的清冷美人,说道: “找我什么事。” 司南星知他性格,开门见山道: “今日在营里听说了许多关于统领的传闻........” 她停顿了一下,见李信果然皱起眉头,心说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虽外表冷漠,但并不是对什么都不在意。 至少他很在乎守卫军们对自己的看法和评价。 是因为统领的尊严吗,还是因为.........孤独? 有了这个发现,司南星信心更足了,继续道: “我知道统领遇到了麻烦,当日在小雨家中,也听了一鳞半爪的内幕。因此今日拜访,是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李信淡淡道: “你帮不了我。” 司南星微微一笑: “千窟守护者,守护的是云中上古贤者的遗物,包括他们的知识。 “书本转瞬即逝,唯文明长存不灭,文明就是知识。贤者虽然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但他们的知识传承了下来。 “而我们千窟守护者,便是上古贤者的传承之一。 “或许,我能帮统领找到解决困难的办法。” 在博闻强记方面,司南星很有自信。 云中的上古贤者........李信审视着司南星。 他自幼在长城长大,对云中的历史略有耳闻,知道贤者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果司南星没有骗他,在李家指望不上的此时,确实是他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 “我的统御之力失衡了。”李信说道: “黑暗力量侵蚀着我,让我变的暴躁嗜杀,如果不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麻烦,我迟早会失控........” 司南星抬了抬手,微笑道: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明白问题的来龙去脉。” 李信沉默一下,说道: “李氏是传承久远的武道世家,李氏血脉里世代传承着一种叫做‘统御之力’的力量,但不是每一位李氏族人都能觉醒驾驭统御之力。 “曾经的我,就无法施展这股力量。 “正因为如此,我被当时的皇帝嫌弃,沦为弃子,父亲立保我而被流放,我们来到了长城.........” 李信面无表情的说着往事,就像在说别人的事。 “很多年后,武氏叛乱,篡位登基,为了夺回天下,李氏举兵叛乱,兵败后,李氏其余族人遭到清算,我父亲死在了那场风波里。我因为仇恨觉醒了黑暗之力,侥幸杀出重围。 “而后四处流浪,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再后来,李氏找上了我,想让我去刺杀女帝。我当时被仇恨和嗜杀的情绪主宰,欣然同意。 “可是后来发现,李氏的复仇计划,牵扯到了太多无辜的百姓,我选择了放弃,也就是那时候,我体内的光明力量苏醒。 “事后,因为狄仁杰的谏言,女帝没有杀我,把我打发来长城戍边,同时暗中派人监视我、观察我。 “我也算回归故土了,本打算在长城了此一生,戍守边关,为百姓做点事。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噩梦开始缠上了我。” 司南星皱了皱眉:“噩梦?” 李信‘嗯’一声: “梦里,李氏族人的冤魂纠缠着我,咒骂着我,他们以我为耻,认为我玷污了李氏血脉,不配做李家的人。 “我父亲也出现在梦里,他对我的懦弱很失望。” 说到这里,这个冷峻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抹痛苦,这是他潜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情绪。 司南星看着他,眉眼渐渐柔和,轻声道: “梦境是内心的折射,不是李氏冤魂在纠缠你,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李信沉默了。 司南星提出一个猜测: “会不会是你内心的挣扎和矛盾,让你的统御之力失衡?”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既放不下国仇家恨,又不愿伤及无辜之人。 内心矛盾,长期如此,造成了心结。 “也许!”李信言简意赅的回复。 “那让统领大人不矛盾就好啦。”边上的文小雨天真烂漫的说道。 她无比同情统领大人的遭遇。 “哪有这么简单。”司南星摇摇头,“而且,这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对。” 心结有这么好解,那就不是心结了。 司南星看着李信,道: “听你说,上一次,你为了不伤及无辜,选择放弃刺杀女帝,最后反而觉醒了光明力量。 “那你有尝试用这个方法,再次激活它吗?” 李信淡淡道: “没有刻意尝试,但前阵子,我曾率领守卫军出城剿过一支在附近作乱的沙匪,救过不少人。” 那就是没用了?司南星精致的秀眉皱了起来。 上次觉醒光明之力是巧合? 李信看了她一眼,补充道: “今日晨时,我的光明之力又复苏了,只不过很短暂。” 他把今天变身的事告诉了司南星。 司南星眼睛一亮,半斟酌半试探道: “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让光明之力复苏?” 李信摇头。 这时,文小雨小心翼翼的说道: “统领大人,那您真的会造反吗?就,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休要胡说。”司南星训斥了一句,转而说道: “不过,这确实是你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很可能,这会是你解决眼下困境的关键。” 虽然城里的谣言是蓄力抹黑,但李信确实背负着国仇家恨,也一直为此感到痛苦、矛盾。 这个仇,他如果放不下,造反是他将来唯一的选择。 而且司南星判断,统御之力的失衡,多半与他的心结有关。 李信扫了她们一眼,语气平淡,但笃定: “我是长城守卫军的统领,守护长城是我的职责。” 文小雨松了口气,小声道: “阿爹以前说过,换了皇帝以后,大家的日子好过多了。” 李信目光倏然僵直,愣愣的盯着文小雨,他表情变了又变,像是被人戳破内心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司南星脸色微变,瞪了文小雨一眼,解释道: “童言无忌,统领别和她一般见识。” 李信重重吐出一口气: “天色不早了,本官要休息了,你们出去吧。” 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的文小雨,一脸委屈的被司南星带走。 房门关上后,李信默默的坐在桌边,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低着头,脸埋在双掌之间,一动不动。 他在想刚才和司南星私下的一段对话。 司南星像是思忖了很久,说道:“统领大人,我注意到贤者之玉似乎对你十分亲近,我在想,虽然我们千窟城祖训要世代守护知识和宝物,但是如果这些不为人服务又有什么用呢?” “你的意思是?”李信听出了大概。 “我的意思是贤者之玉可以借你一用,也许可以让你重获光明之力。” 世人垂诞贤者之玉,为了它争得头破血流,她原本以为李信会欣然接受,没想到李信却严肃的摆了摆手,正色道:“我李信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就占有千窟城的宝物。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力量,重新掌握光明之力。” 司南星欲言又止,不再说什么。 次日! 办公堂,李信坐在案边,下座是守卫军的将领们。 “这段时间,我尽可能的待在营房里,不会给李氏刺杀我的机会,也不会让外界的风言风语动摇心志,诸位可以放心。” 他扫视着下座的下属们,淡淡道。 独眼队长微微颔首: “我等会加强营房的守卫,以及出入城门的检查。不给李氏、猎知者任何机会。” 他们在商议如何保护司南星,堤防敌人的袭击。 保护司南星就等于保护贤者之玉,在这一点上,守卫军高层达成共识,绝不能让贤者之玉落入猎知者和李氏手中。 这事关云中和长城的安危。 花木兰抬了抬手,道: “属下还有个想法,常言道,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们不妨引蛇出洞,故意送司南星出城,钓出猎知者和李氏,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副官当场否决,道: “太冒险了,我们无法估算黑光的战力,猎知者的战力,以及李氏会投入多少力量。不能做到知己知彼,就一定会失败。” 花木兰反驳道: “但我们迟早要把司南星送出去,我不信她的同伴能庇护她。而且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是被动的。” 众将领连连皱眉,犹豫不定,因为双方都有道理。 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李信,他是统领,他说了算。 李信沉吟片刻,道: “第一,想安全护送司南星出城,我们必须投入足够的兵力和高手。人少了不行,人多了,会让长城守备出现空缺。如果这个时候,李氏勾结沙匪,里应外合,长城怎么办? “第二,我们目前虽然被动,但营房守卫森严,李氏和猎知者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抢走贤者之玉,难如登天。 “求稳的话,现在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选择。 “至于送司南星回云中的事,先等她同伴抵达长城再说吧。如果她的同伴不足以保护她返回云中,我们再商议如何处理。” 他更偏向先把司南星留在营房,除了这样最稳妥,再就是他还要等司南星的答案。 解决统御之力失衡的答案。 花木兰想了想,觉得有理,便没再坚持。 等众人散去,堂内只剩下李信和张副官,前者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 “张将军,你在云中也有十几年了吧。” 张副官唏嘘道: “匆匆十数载,岁月如梭啊。统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信罕见的露出苦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指的是自己有时会刻意淡化、淡忘女帝的功绩,守着李氏的辉煌。 ........... 黄昏,城门即将关闭。 守卫城门的士卒把长矛靠在墙边,舒展了一下筋骨,道: “明日不是我们值班,天黑后喝杯小酒?” 同伴嗤笑道: “我可不想挨军棍,最近全城戒严,要是被头儿知道你偷喝酒,还不剥了你的皮。” “就是就是。”其他守卫军附和道。 这时,一位守卫军望向远处,脸色微变: “有情况!” 光明行 第九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官道上,一名身穿布衣的汉子踉跄奔向长城,隔着数十米,声音嘶哑的喊道: “救,救命.......” 他脚下猛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再没起来。 守卫军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小跑着上前,俯身查看昏迷者,奋力把他摇醒,沉声道: “你是何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布衣男人幽幽醒来,声音嘶哑,勾结滚动,虚弱的说: “水,水........” 等守卫军摘下腰间水囊,喂了几口水后,布衣男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我是长城守卫军杂役文汗........” .......... “统领!” 黄昏,临近散值,李信正要离开办公堂,便见张副官匆忙走了进来。 李信坐在案后,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 “何事!” 张副官神色并不好,沉声道: “守卫刚才在城外救了一个百姓,他说他叫文汗。” 文汗,文小雨的父亲.......李信正色道: “救? “文汗不是跟着运输队去都护府了吗。” 张副官的脸色更难看了,“文汗说,运输对在返程的途中,遭遇了沙匪。运输队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他一人。” 李信猛的站了起来,脸色变的和张副官一样难看。 “他在哪里?” 当李信赶到收容文汗的房间时,看见了同样闻讯而来的花木兰等将领,他们带着各自的队员,守在屋外。 “统领!” 众人脸色凝重的拱手问候。 李信点了点头,掠过众人,直径往内。 入屋后,他看见文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头发花白的军医正在为他把脉。 床边的架子上放着一盆热水,水呈淡红色,盆边丢着浸满鲜血的纱布。 “他怎么样?”李信扫过昏迷中的文汗,问道。 “背上中了一刀,但未伤及骨头,修养月余便能痊愈。”老军医说道:“只是受伤之后长途奔波,体力耗尽,流血过多,所以此时昏迷不醒。” 李信皱了皱眉: “何时能醒来?” 老军医摇摇头: “他身子骨颇为健壮,随时都会醒来,但也可能需要睡很久。” 正说着,文汗低吟一声,悠悠转醒。 他瞳孔涣散,茫然的看着屋顶,过了片刻,瞳孔才恢复焦距,环首四顾,愣愣道: “我,我在哪?” 李信道: “这里是守卫军营房。” 文汗被声音吸引,看见了床边站着一个面色冷峻的年轻男子,“守卫军营房........”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一下变的惊恐,惊叫道: “有,有沙匪,有沙匪....... “官爷,有沙匪,我们遭遇了沙匪的袭击。” 外头的将领们听到动静,纷纷冲了进来。 李信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不是个会安慰人的,静静望着文汗,等他平静下来,才说道: “我是守卫军的统领,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 文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哭丧着脸: “今日我们从都护府返回长城,途中遭遇了一伙沙匪,把我们的淄重都给抢了。” 李信说道: “他们用什么兵器,长什么模样,坐骑是什么。” 文汗一边回忆,一边描述了沙匪的模样、兵器等细节。 “小人只记得这么多,当时场面混乱,小人心里恐惧,没,没顾忌这么多........” 花木兰脸色阴沉,“这群乌合之众,不但敢来长城附近撒野,还敢劫掠运输队伍,看来上次的围剿没有把他们打怕。” 不久前,守卫军曾围剿过附近的几支沙匪,杀的人头滚滚,血染黄沙。 只是没想到,这群沙匪竟如此坚韧,犹如斩不尽的野草,春风吹又生。 李信闻言,当即说道: “张副官,你带两百人马出城,沿途寻找遇难的运输队。其余人与我去办公堂,商讨剿匪事宜。” 众人应诺。 张副官单手按刀柄,率先离去。 “统领........” 文汗突然开口,喊住了就要离去的李信。 李信回头望来。 文汗强忍着疼痛,坐起身,道: “统,统领.......小人有个女儿,在家中独居数日。劳烦统领派人通知一声,就说我身在守卫军营中,叫她不必担心。 “也,也顺便告知小人,她近来可安好,小人好在此地安心养病。” 李信道: “忘了告诉你,你女儿文小雨此刻便在营房中。稍后我会让人通知她,唤她过来看你。” 说完,带着一众将领离去。 最后走的花木兰笑了笑,他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 “司南星姐姐,你想到帮助统领大人的办法了吗。” 烛光里,文小雨坐在桌边,单手托腮,歪着脑袋。 少女眉目天真烂漫,有着最清澈的纯真。 司南星清清冷冷的说道: “有一些想法了,只是未做确认,不敢肯定有没有用。” 文小雨欣喜道: “那我们明日便去找李信统领,把你的办法告诉他,有用没用,总归要试试嘛。” 司南星微微点头。 这时,院门被敲响。 “我去开门。” 文小雨蹦蹦跳跳的奔出房间,来到院子,打开院门,看见一位守卫军站在院外。 “小雨姑娘,你父亲文汗回来了。” 守卫军道。 文小雨心里的喜悦刚刚爬到脸上,便听守卫军话锋一转,道: “只是途中遭了沙匪,受了刀伤,如今正在营中修养,不过命是保住了。统领,准许你去见他一面。” 闻声出来的司南星见文小雨眼里蓄满了泪,小脸满是担忧和惶急,当即道: “小雨,我随你一起去看看。” 于是,两人带着专门守护司南星的几名守卫军,一起前去探望文汗。 两地相隔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穿过一栋栋房屋,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阿爹,阿爹.......” 文小雨迫不及待的奔了进去,见到脸色苍白,缠绕纱布的父亲躺在床上,大眼睛里立刻滚落泪珠。 “小雨,爹没事。”文汗艰难的坐起身,安抚了文小雨之后,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会在守卫军营房?” 文小雨抽了抽鼻子,扭头看向身后的司南星,说: “这是司南星姐姐,阿爹,这事说起来可长了,你慢慢与你说.......” 当即就把自己如何在偶尔的情况下救了司南星,随后司南星被仇家找上门,不得不杀人灭口,并故意抛尸客栈引来守卫军关注,希望能牵制仇家。 但低估了守卫军的能力,被顺藤摸瓜的找到家里,最后被带回营房.........此中经过,大致的告知文汗。 她没说的太详细,因为觉得没有必要。 “抱歉,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司南星沉声道: “我的仇家杀人不眨眼,你若此时回去,必遭报复,因此还请安心待在守卫军营房,这里非常安全。” 她说着,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打算奉茶致歉。 这也是她来此的原因,不但被人家女儿所救,还连累她遭遇危险,怎么也得见一见文汗,表达歉意和感谢。 文汗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憨厚质朴的说道: “小雨做了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司南星姑娘可要护好宝贝,莫要让仇人抢了。” ......... 两百骑出城后,沿着驿路,朝都护府方向疾驰。 火光漫漫,在黑暗中移动,宛如一条夜里爬行火龙。 策马狂奔了一刻钟后,张副官嗅到了夜风中带来的血腥味,同时,火把的辉芒照出了模糊的轮廓,再近一些,才看清那是马车横翻在路上的场面。 一具具尸体或倒在马车边,或倒在路边,鲜血横流,早已干涸发黑。 两百名守卫军翻身下马,各自查看情况。 张副官没有立刻下马,先是移动火把大致扫了一眼,就这一眼,他意识到不对劲了。 守卫军携带的货物还在,倾翻在地面。 如果是沙匪劫掠,怎么可能只杀人不劫货? “将军.......” 这时,他听见一位守卫军语气极为古怪的呼唤自己。 张副官策马过去,沉声道: “何事!” 那名年轻的守卫军指着脚边的一具尸体,怔怔道: “是他........” 张副官下移火把,照亮尸体的脸,他瞳孔剧烈收缩,脊背像是有冰冷的蛇爬过。 文汗! 死者是文汗,那守卫军营房里的是谁?! 司南星捧着茶碗的手陡然僵住,她的脸庞、身躯也随之僵硬。 文小雨刚才的讲述中,只说她遭到仇家的追踪、报复,只字未提“宝物”的事,文汗是怎么知道的? 李信或其他人告诉他的? 不可能,守卫军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一个杂役。 莫名的,司南星只觉室内温度陡然下降,浑身冒起了寒意,身后的仿佛不是文汗。 而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鬼。 她本想直接夺门而出,并高喊示警,通知院外的守卫军,但文小雨清脆如银铃的嗓音,让她放弃了最优选择。 因为这样一来,“文汗”很可能会拿文小雨做人质,而且小姑娘离两人太近,一旦交手,绝对会遭到波及。 司南星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转过身,面色如常道: “有其父必有其女,小雨性格善良,助人为乐,是文大哥教导有方。” 说到最后半句时,她眉眼突然锐利,手里的茶碗猛的泼向文汗,浇了他一脸。 温热的茶水迅速结冰,冰壳蔓延,冻住了文汗的上半身。 做完这一切,司南星抱起目瞪口呆,表情呆滞的文小雨,朝房门狂奔而去,并大声呼喊: “有刺........” 话音方落,斜地里一道黑影扫来,把她和文小雨扫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制造出“嘭”的闷响。 文小雨当场昏迷,司南星“呕”的一声,喉中腥味翻涌,吐出大口大口鲜血。 五脏六腑疼的像是要裂开,牵扯到了旧伤。 “咔擦!” 冰壳破裂,床上的文汗双腿一弹,掠过几米距离,掐住司南星的脖颈,狞笑道: “你以为我是不慎说漏了嘴? “我是在告诉你,只要被猎知者盯上,就休想逃走,长城守卫军也保不住你。” 说话间,文汗的目光急剧变化,眼睛化作琥珀色的竖瞳,皮肤凸起一层层坚硬如铁的鳞片,锋利细密的獠牙取代了人类的牙齿,后背长出六根漆黑的骨刺。 而他身后,则是一条粗壮修长的尾巴。 眨眼功夫,文汗变成了一个蜥蜴人。 猎知者首领黑光。 黑光嘴上说着,手也没停下,很快从司南星怀里摸出了贤者之玉,它鸡蛋般大小,剔透的宛如琥珀,内部有数不清的微小的粒子游走。 “贤者之玉。” 黑光的竖瞳里倒映出玉石,露出了狂喜之色。 “咔擦!” 窗户突破破裂,一道雪亮的光芒飞旋着撞向黑光手里的贤者之玉。 叮! 黑光尾巴一扫,轻松的嗑飞利刃。 门窗相继被撞开,外头值守的守卫军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位脸色冷峻的白发青年,他一边收回回旋短刃,一边抽出腰间长刀,狠狠砸向黑光。 黑光单手拎起文小雨,朝着铠狠狠砸去。 铠不得不停止冲锋,探手抱住文小雨,卸去她身上的力道。 黑光反手把贤者之玉塞入嘴中,喉结猛的滚动,咕噜一声,把它吞了下去,接着,他双膝微屈,在瓦片碎裂、梁木折断的声音里,冲破屋顶。 “贤者之玉被他抢走了!” 司南星声音尖锐的叫道。 铠放下文小雨,夺门而出,追击黑光而去,司南星顾不得查看文小雨的状况,咬着牙,咽下口中的鲜血,也追了出去。 咚咚咚! 鼓声瞬间响起,号角长鸣,巡逻的守卫军纷纷汇聚过来,睡梦中的守卫军则抓起兵器,奔出军舍。 整个守卫军营房瞬间活了过来。 黑光首领在屋顶间腾跃,一刻不停的朝着营房外逃去。 “砰!” 远处枪声响起,而在枪声响起前,黑光便提前做出应对,狂奔途中的他猛的一个低头,与那颗射来的子弹擦头而过,接着继续狂奔。 不断有守卫军跃上房顶,试图阻截黑光,但后者实力强大,守卫军一触即溃,不是死就是伤。 砰砰砰.......这个过程中,枪声不断响起,封堵黑光的前路。 有一枪是预判,险些射中黑光。 让这位猎知者首领意识到开枪之人枪法精湛。 狂奔中,他目光扫视,看见北边的屋子高低不平,且分部杂乱,是天然的屏障,能增加抢手的瞄准难度,当即一个折转方向,朝着北边屋顶跃起。 可就在这时,北边的一间屋顶“轰”的炸开,一只机关人冲天而起,凭借庞大的身躯撞向黑光。 远处,百里守约透过瞄准镜看到这一幕,嘴角一挑。 他不断开枪封堵敌人的前路,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机,把对方逼向北边,那里不是守卫军的军舍,而是厨房、澡堂等均应附属建筑物。 因此相对比较“杂”,房屋高矮不齐。 为了躲避他的子弹,对方肯定会借助那片“地利”,而盾山就在厨房里。 区区机关人也敢挡我的路........黑光心里冷哼一声,手臂肌肉霍然膨胀,充斥着可怕的力量,双爪冒气寒光,狠狠罩向体型庞大的机关人。 以他的力量,利爪能轻易撕裂精钢打造的机关人。 盾山宛如岩石的身躯亮起莹蓝色的阵路,莹蓝色的能量在阵路游走,汇聚掌心,撑起一道方形能量盾。 嗡! 黑光的利爪挠在能量盾上,发出沉闷的气波声,他凭借狂暴的力量成功打退机关人,让它种种砸塌屋顶,落回地面。 但是,黑光也被能量盾挡了下来。 “呼!” 凄厉的破空声传来,铠抓住机会,朝黑光投掷出短刃。 黑光刚挥刀嗑飞回旋短刃,就看见那个穿蓝色铠甲,头发霜白的年轻守卫军在“噔噔噔”的脚步声里,朝他斩出了一道。 叮! 黑光横刀格挡,岂料这一刀对方用的是巧劲,力道透过刀身灌入他的体内,震的他手臂发麻,踉跄后退。 而斩出一刀的铠,以违背力学原理的速度,无视惯性,再次斩出第二刀。 叮! 这一刀势大力沉,威力强到超乎黑光的想象,他手里的宽背长刀应声折断,而铠的那把蓝色战刀斩破鳞片,斩出一道不深,但也不浅的伤痕。 好强.......随后赶来的司南星见到这一幕,瞳孔微缩。 黑光是猎知者首领,混血魔种,身上的鳞片比最坚固的铠甲还要坚硬,寻常刀刃根本别想伤到他。 司南星自问绝对无法一击打破黑光的鳞片防御。 她惊讶,铠更惊讶,他的疾刃风暴第二斩,除了盾山和花木兰队长能硬抗,在守卫军营房里可谓无人能挡。 黑光低吼一声,左爪握住嵌入肩膀血肉的战刀,右爪握拳,狠狠砸在铠的腰侧,砸的他肋骨折断,破皮球般的飞了出去,轰隆隆的撞塌两面墙。 “杀!” 人影闪动,赶来的守卫军们或从房顶跃下,或从屋边冲出,挥舞着兵刃扑向黑光。 守卫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奈何碰到一个刀枪不入且力大无穷的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 司南星有伤在身,只能操纵火焰珠偷袭黑光,但也收效甚微。 这时,清亮中带着躁意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退开!” 伴随着这道声音,一枚黑晶炸弹呼啸而来,砸中黑光。 “轰!” 冲击波卷着火光朝四面八方肆虐,瞬间飞沙走石,尘埃扬起。 光明行 第十章 守护 司南星快速朝一侧扑倒,避开黑晶炸弹掀起的冲击波,耳边传来黑光的惨叫声。 她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那位身材矮小,有着一头杂乱黄毛的混血魔种。 他身上有黑晶炸弹的气味。 冲击波还未散去,几道人影从暗巷里掠出,为首之人手里握着两把短剑,绑着高高的马尾,姣好的容貌布满肃杀。 她手里拎着两把短剑,飞奔而来,军靴在地面踏出一个个浅坑。 叮叮叮....... 她围绕着黑光穿花舞蝶般的游走,两把短剑或刺或割或挑,在黑光的鳞片上化出道道白痕,溅起刺目火星。 黑光承受了一击爆炸后,原本紧贴体表的鳞片有着破损,此刻在花木兰短剑的斩击下,不少鳞片剥落,露出嫩红血肉。 与此同时,其他将领纷纷出手,配合花木兰围攻黑光。 一时间刀光剑影,人影闪动,打的黑光毫无还手之力。 呼呼呼........呼啸声里,独眼队长甩出铁索,套住黑光的脖颈,而他率领的队员,则套住了黑光的手脚。 砰! 枪声穿透黑夜,子弹旋转着打碎黑光额头的鳞片,击碎他的颅骨。 可惜子弹没能穿进脑子里,不然这一下就能要了这位凶名昭著的猎知者首领的性命。 饶是如此,黑光脑袋猛的后仰,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棍,身体出现僵直,短暂失去意识。 抓住机会,花木兰双剑旋转着插回腰间,顺势拔出后背的重剑,周身气机灌入重剑。 娇斥声里,狠狠砍在黑光胸口。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短剑和重剑无缝切换。 黑光胸口猛的凹陷下去,鳞甲碎裂,胸骨折断,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气息奄奄。 好,好强........目睹这一幕的司南星瞠目结舌。 黑光在云中可是有名有姓的强者,即使身边没有下属,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司南星自问单打独斗,两个她也不是黑光的对手。 可就是这样一位强者,在守卫军的围攻下,甚至没有撑过一刻钟。 “没事吧!” 冷淡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司南星回眸看去,是一身轻甲披着黑色斗篷的李信,他背着那把家传巨剑,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司南星摇了摇头,指着黑光道: “他就是猎知者首领黑光,伪装成文汗潜入了守卫军营房。” “他就是猎知者首领?不过如此嘛,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高手。”络腮胡队长拄刀而立,咧嘴笑道: “统领,亏我们如此谨慎,真是太看得起猎知者和李氏了。” 是你们守卫军太强了........司南星心里嘀咕了一句。 李信表情微松,道: “此人的伪装很厉害,我没看出来。” 顿了顿,他平淡的语气里透着自信: “我说过,只要待在守卫军营房里,你就是绝对安全的,贤者之玉呢?” 司南星道: “贤者之玉被他吞进肚子里了。” 闻言,众人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黑光身上,投向他的肚子。 恰好此时,黑光腹部亮了煊赫澄澈的金光,金光仿佛无数溢散的粒子。 这些粒子附着在黑光体表,修复着他破碎的鳞甲、断裂的骨骼,以及鲜血淋漓的伤口。 一股磅礴可怕的力量在黑光体内孕育。 黑光掌控着开启贤者之玉的秘法?! 司南星脑海里闪过这个惊骇的念头,脱口而出: “快退,黑光在吸收贤者之玉的力量。” 寻常守卫军没听懂司南星话中之意,但队长级的人物是了解贤者之玉的,纷纷喝道: “退后!” 当即,守卫军们远远的撤开,在远处观望。 李信跃上屋脊,朗声道: “放箭!” 他也不会任由黑光安安稳稳的继续下去。 砰! 率先出手的是远处的百里守约,旋转的子弹射向黑光的眉心。 但在触及粒子光芒的瞬间,弹头熔化成铁水。 同一时间,弓弦声响起,守卫军们各自射出箭矢,密集的剑雨笼罩黑光,但如弹头一般,被金光挡了下来。 “怎么回事?” 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李信转头看向司南星。 他记得司南星说过,身为千窟守护者的她都无法解开贤者之玉的力量。 司南星脸色难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以前只知道猎知者觊觎贤者遗物,只当做是追逐利益和宝物,如今看来,其中还有内幕。” 她想起黑光刚才一时得意,说易容术传承自“那位”,那位是谁? 很可能是猎知者背后真正的首领。 进一步推测,黑光使用贤者之玉力量的秘法,是否也来自那位? 念头纷呈间,司南星听见了低低的笑声,笑声由低沉转而高亢,躺在地上的黑光直挺挺的起身。 此时,他已形貌大变,原本与正常人无异的体型,暴涨到了一丈,鳞片变的更加厚实坚硬,鳞片缝隙间有着金光闪烁。 他的利爪变的更加锋利。 他的身后,凝聚出一尊模糊的火焰人形,散发灼热的高温,化作一股股热浪。 “久闻守卫军大名,本座怎么可能毫无防备的就潜入守卫军营里。” 黑光舒展身姿,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满足般的吐出一口气: “真是美妙的力量啊,虽然擅用此等力量是大不敬,但被逼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的事,想来那位大人会原谅我。” 顿了顿,琥珀色的竖瞳扫过在场的守卫军,黑光狞笑道: “今日,守卫军在长城除名。” “狂妄!” 一名守卫军队长纵身跃起,一刀斩向黑光。 但后者只是挥了挥手,火光嘭的亮起,那名队长便浑身冒火的飞了出去,生死不知。 吸收了贤者遗留力量的黑光,强大到可怕。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某处坍塌的废墟里,石块四射,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冲了出来,他浑身覆盖着蓝色的重甲,连脸庞都被面甲罩着。 烈焰般的武道能量从体内滚荡而出,四溢扩散,面甲上是两道燃烧着莹莹蓝火的眼孔。 他手里的长刀拖在地上,刀尖与地面摩擦出刺目的火星。 压迫感肆无忌惮释放,宛如从深海走出的修罗。 疾刃风暴! 铠义无反顾的冲向黑光,“当当”声里,身高一丈的黑光竟被他的斩的连连后退。 这一刻,铠爆发出了力压全场的力量。 抓住这个机会,花木兰拖着重剑狂奔而出,在铠刀势衰弱的余韵里,花木兰周身肌肉一炸,气息节节攀升,这位女将军斩出了手里的重剑。 当当当........ 沉重的重剑竟被她舞的虎虎生风,接二连三的斩在黑光胸口,斩的他连连后退。 砰!砰!砰! 百里守约不停的开枪支援,子弹携带着巨大的动能,打在黑光眉心。 其他守卫军队长也没闲着,纷纷出手,刀剑加身。 黑光身后那道火焰虚影双臂猛的一振。 狂暴的火焰之力霍然奔涌,花木兰连忙收起重剑,朝身前一竖,滚烫的冲击波推的她连连后退。 铠因为有重甲护身,没被火焰之力伤到,但也被冲击波推的飞了出去。 其他守卫军就没有两人那么幸运,他们皮肤迅速焦黑碳化,手里兵器犹如烧红的烙铁。 热浪点燃了周围的建筑物,营房燃起熊熊烈火。 猎知者首领黑光傲立不动,周围三丈内,没有任何活物。 他扫了一眼众人,见花木兰和铠完好无损,当即让腹部鼓起,一团红色的能量在丹田中酝酿,缓缓上浮,紧接着,他张口一吐。 炽烈的火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将铠和花木兰吞噬。 当是时,盾山狂奔而来,制造出地震般的轰隆声,它挡在了花木兰和李信身前,双臂往下一按。 莹蓝色的能量聚拢,化作一面宽阔高大的能量墙。 火焰喷吐在能量墙上。 “轰!” 流焰和蔚蓝色的能量四处乱窜,盾山守住了,但被这股可怕的爆炸力震的飞了出去,撞塌远处的一栋房屋。 花木兰和铠倒在地上,浑身焦黑,艰难的想要爬起来,但大脑受了震荡,努力了几下,也没能起身。 贤者之玉里封印的是火灵之力,水克火,我得做些什么........司南星见守卫军里似乎无人精通水系法术,当即不再犹豫,双腿一蹬冲了出去。 司南星念动咒语,蔚蓝色的水流自她掌心涌出,随着她挥舞手掌,浇在黑光身上。 蔚蓝色的水流迅速覆盖黑光身躯,格拉拉的声响里,凝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下一秒,冰壳融化,黑光嘿然道: “凉快,舒服!” 他冷漠的抬起手,掌心弹出一团火球,正中司南星胸口,打的她皮肤迅速碳化,凄厉的惨叫。 水克火不假,但两者力量相差甚远,属性克制根本发挥不出来。 “长城守卫军不过如此。”黑光嚣张霸道,嗡声道: “我说过,今日会让守卫军在长城除名,你们谁敢挡我!” 周围的守卫军们咬牙切齿,握紧兵刃与他对峙,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营中的高手们,包括花木兰和铠在内,都收了伤,短时间难以再战。 他们这些普通士卒再悍不畏死,冲上去也是白白送命。 而此时,火焰熊熊燃烧,一点点吞噬着守卫军的营房。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迎向黑光。 “你?” 黑光审视着眼前之人,正是李信。 统领........周围的守卫军微微动容,没想到这个传言里,与云中细作勾结,妄图颠覆长城的统领,竟在此时战了出来。 花木兰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李信的背影。 你一个失去统御之力的人瞎凑什么热闹,不想活了吗。 难道,难道你要.........花木兰心里一凛,突然明白李信的用意。 “统领,不,你不能这样........” 花木兰声音虚弱的喊道。 黑光伸出右手,一个抓摄,便将李信的脖颈掐在掌心,高高举在半空。 “上次就是因为你,才让李氏没有夺回贤者之玉。听说你是李氏的皇孙,是现在的李氏中,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黑光凑近李信,琥珀色的竖瞳里满是嘲讽和讥笑: “没有疆土的王,和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一道道目光望向了李信,接着移开了目光。 这位统领的尴尬身份,大家都知道,只是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的揭统领的伤疤。 揭一位骄傲的,李氏皇孙的伤疤。 “我是和一条狗差不了多少,可这.........” 李信眼睛化作血瞳,狂风中,头发一根根飘起,染红凄艳的血色,比黑光更凶残,更暴戾的气息涌现,像是沉睡在体内的恶魔苏醒了。 他犹如暴怒的君王,喉咙里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可这,终究是我的国土!” 狂吼声里,李信脚下一座圆阵亮起,微微一顿,圆阵冲涌出腐蚀一切的狂暴之力,瞬间将黑光吞没。 暗影爆发! 统御之力黑暗力量的杀招。 黑光痛苦的咆哮起来,如同接受君王制裁的罪臣。 李信拔除身后的巨剑,一刀刀的斩在黑光胸膛,血红的剑气撕裂着黑光的鳞片,这身让守卫军束手无策的厚实鳞甲,竟一点点的被撕裂。 黑暗之力的霸道无比,凝聚于剑锋,可产生独特的破甲效果。 黑光一拳砸在李信胸膛,力道穿透后背,可如此霸道狂猛的力量却没有打退李信。 眼前这个李氏皇孙,即使孤独的君王,又是无畏的骑士。 两人凶猛的厮杀起来,不做防御,利爪撕裂血肉,剑气割开鳞片,演绎着最为血腥的激战。 李信的爆发为守卫军赢得一丝喘息之机。 花木兰和铠等人彻到远处,抓紧时间包扎伤口,抢救伤员,恢复体力。 箭法精准的弓箭手,则和百里守约一起辅助李信。 尽管子弹和箭矢对黑光没有任何作用,他太强大了,或者说,贤者遗留的力量非凡人所能抗衡。 司南星奄奄一息的坐靠在墙边,眼神复杂的看着双目赤红,悍不畏死与敌战斗的李信。 这位云中的姑娘心情和眼神一样复杂。 你为了不被黑暗力量吞噬,苦苦支撑,可最终,却为了守护军营,选择了投身黑暗。 李信和黑光在守卫军营房里激烈厮杀,两人所过之处,房屋倒塌,化作火海。 起先,有守卫军高手相助,李信与黑光打的难解难分,可渐渐的,随着他的体力下滑,开始处于下风,反观黑光,力量似乎无穷无尽。 尽管多处负伤,鳞甲剥落,但恢复力极强,越战越勇。 终于,在被黑光打飞武器后,李信体力不支,被黑光一拳正中眉心,炮弹般的飞射出去,轰的撞塌墙壁。 李信躺在废墟中,视线朦胧的望着夜空。 耳边是厮杀声,是惨叫声,是房屋坍塌声,交汇出一场混乱而艰苦的战争画面。 他听见了将士们的惨叫声,听见了房屋坍塌的声音,昔日美好的营房在一点点的被摧毁。 守卫军们不断的牺牲着........ “黑光吸收了贤者之玉的力量,足以摧毁整个长城。而一旦长城沦陷,李氏就会接管长城,接着是都护府。 “长城和都护府中原西北门户,决不能丢,否则天下百姓,还有长城里的百姓,必将遭受兵灾。 “必须阻止黑光,必须杀了他........” 种种念头在李信脑海闪过。 我还可以继续战斗,我还可以........他右手颤抖着,想要重新握剑,但黑暗之力变的衰弱,已经无法助他御敌。 另外,他感觉体内某股力量在快速滋生,在汹涌,在咆哮,在寻找宣泄口。 但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因此那股力量尽管汹涌沸腾,却始终不曾被他掌控。 ......... 司南星强忍着胸口火灼般的疼痛,拉住身边一位年轻守卫军的袖子,哀求道: “帮我,帮我带到李信统领身边。” 那名守卫军翘首观望一番,有些为难,他是个弓箭手,目前情况下少数几个能在远程攻击的人之一。 而且李信统领昏迷的地方,距离战场很近,一个不慎,很可能会被波及。 年轻守卫军看着奄奄一息的司南星,咬了咬牙,点头道: “好! “他奶奶的,老子既然当了守卫军,就没有怕死的道理。” 他扛起司南星,躬身伏腰,小跑着靠拢那处废墟。 小心翼翼把司南星放下后,迅速一溜烟的跑远了回他自己的岗位。 司南星目光一扫,看见了半个身子埋在废墟里的李信,呼喊道: “李信统领,李信统领.........” 李信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司南星捂着胸口,边喘息边说道: “必须要杀了黑光,他吸收了贤者之玉的力量,如果不能杀死他,整个长城都会有危险。” 她被火焰灼伤了心脉,每说一句话,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知道!”李信咳出一口血,沉声道: “你别说话了,如果不想死的话。” 司南星气若游丝道: “当我成为千窟守护者的那一日起,便已有了觉悟。为守护千窟而亡,是我的宿命。但是李信啊,你的宿命是什么呢?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你始终不肯直面自己。 “你不想牵连无辜,不想百姓再受收刀兵之灾,可你又不想辜负族人的期盼,想引李氏重返千年之盛。 “可是李信,这些并不是你想要的,所以你才会日夜被噩梦纠缠,才会让统御之力失衡。” 李信默然,他的目光追逐着远处的战场,看着守卫军们在黑光的暴力之下不断牺牲,看着他们奋不顾身的继续作战。 他们在惨叫,他们在死去,却未曾有半步退缩。 李信额头青筋一根根凸起,他的眼神缓缓坚定,不再迷茫。 司南星笑了笑,明媚如花: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思考着如何帮你重掌统御之力。但我后来发现,你的问题,只有你自己能解决。 “李信,你起来,起来看一看四周,然后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问我,问你自己的心......... “你一直不明白为何光明之力会莫名的复苏……,还记得在文小雨家中时,你朝李然挥出的那一剑吗?李信,那才是真正的你。 “其实……你早已做出了选择……我相信……。” 她声音渐渐低沉,最后再无声息。 李信支起身子,凝视着她的脸,很久很久。然后,他站了起来。 看见的是一片狼藉。 守卫军营房被熊熊大火吞噬,将士们悍不畏死的扑向敌人,却如飞蛾扑飞,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他的队友在死去,他的领地在被大火吞没。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父亲的身影,闪过族人枉死的场景。 父亲,我不会再复仇了。 父亲的身影、族人的身影在此刻消散。 接着,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刺杀女帝时那些无辜的人;浮现长城中一个个普通的百姓;浮现此时陷入火海的营房,以及不断死去的守卫军。 父亲,我明白我此生的意义何在。 李信伸出手,沉轻声道: “剑来!” 废墟之中,虎螭巨剑嗡的飞起,把自己送到李信手里。 下一刻,煊赫的光芒亮起,照彻黑夜。 守护! 一位王者真正的责任,不是开疆拓土,是守护! 守护百姓,守护长城,守护千千万无辜的弱者。 吾持剑锋,以筑长城。 李信的血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黄金般灿灿生辉的金发,他的瞳孔同样染上澄净的辉芒。 虎螭巨剑散发出煌煌剑光。 一股磅礴浩瀚的力量降临,如君王般威严,如阳光般温暖,煌煌金光一波波的荡漾,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战场。 守卫军们停了下来,纷纷侧目。 这股力量,这股金光,带给他们的不是恐惧和威压,而是沁入心脾的温暖以及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大杀四方的黑光也停了下来,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还没死啊!” 黑光冷笑一声,“不急,我现在就送你去和你的同伴团聚。” 李信一脚迈出,同时挥出手里的虎螭巨剑,霎时间,煊赫明亮的剑气横扫。 这道剑光又疾又快。 黑光双臂交叉于胸,鼓舞起刺目的火焰。 轰! 煊赫明亮,如同波纹的剑光扫中黑光,震的他踉跄后退。 李信迈出了第二步,第二道煊赫金光扫来。 轰轰轰....... 一道道剑气扫在黑光身上,一连五道剑气之后,黑光双臂扭曲下垂,胸口血肉模糊。 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远处的李信,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突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李信收回了剑,但不是停止攻击,更强大更可怕的力量在他体内酝酿。 黑光心里一凛,正要躲避。 砰! 枪声再次响起,百里守约抓住机会,开枪射中黑光的脑袋。 同时,铁索破空声传来,十几名守卫军甩出锁链,套住了黑光的脖颈和身躯。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信挥出了巨剑。 刺目的光芒划破黑暗,三道剑光并排而出,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带着摧枯拉朽的暴力,斩向黑光。 世间再无如此惊艳的剑芒。 黑光缓缓跪倒,接着,他的双臂脱离了他,他的眉心裂开,躯干从眉心处被斩出两半。 鲜血和破损的血肉散落一地。 这位猎知者首领的瞳孔里,映照着那尊金灿灿如天神般的身影拄剑而立。 这是他最后看见的画面。 所有守卫军都在看着那尊拄剑而立的身影,这是他们的统领。 .......... “统领!营房已经在重建了,最多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统领,伤亡的将士们已经安葬好了。” “统领,司南星姑娘的尸体已经交还给她的同伴。” “统领..........” 张副官尽职尽责的汇报工作。 李信放下文书,淡淡道: “知道了。” 他起身离开办公堂,穿过尚在重建的营房,登上了长城的城墙,独自眺望远方。 不知何时,百里守约、铠、花木兰、沈梦溪,出现在他身侧,与他一起眺望远方。 长城之上是千亿的星空,星空之上是无尽的守望。 她之箭 1(英雄:伽罗,作者:希行) 圆月高悬在天上,给沙漠蒙上一层白纱。 伽罗站在废墟的最高处,月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她抬起脸,白皙的面容泛起冷冷的光芒,双眸幽暗如夜空。 伽罗闭上眼,视觉陷入黑暗,但眼前的沙漠世界活了起来,仙人掌兽在舒展,金毛鼹在沙中游走,夜风卷着砂砾流动,砂砾流动的声音也并不相同,高高低低弯弯曲曲,那些被风沙遮盖行走过的痕迹渐渐勾勒出来—— 伽罗睁开眼,按住背后的破魔弓,从废墟上掠下来,不待落地脚尖一点向前,如同一支利箭划破了笼罩沙漠的白纱。 ...... ...... 夜色里的沙漠也并不都是死静,几棵枯树下篝火燃烧,七八人围坐,旁边有跪着嚼着草料的骆驼,有一架沙舟,还有大大小小的货物堆积,这是穿行沙漠的商团。 这些人并不是一起的,他们分别坐在两边,穿着打扮也各不同。 “真是太危险了。”左边一个围着头巾的老者按着心口,在回忆先前遇到的危险,“那沙暴说来就来了,回想那一幕我现在还腿软。” 其他人也心有余悸地点头。 老人举着水囊喝了水压压惊,再对对面的几个男人郑重地道谢:“如果不是你们让我们搭乘沙舟,我们这一次真的就要葬身在风暴里了。” 对面的几个中年人将篝火上烤熟的肉举起来:“老人家客气了,你看,救了你们,你们告诉我们盗贼出没多的地方,我们能避开,也是保住了性命。” 看似平静的荒漠实则危机四伏,凶猛的野兽,狂风沙暴,以及各路盗贼,互相帮助是商人们获得财富的法则。 “死里逃生。”有人又是悲伤又是欢喜,“我真想念家乡。” 他说着哼唱起家乡的小曲,这还是出行前母亲给他唱的祝福歌,随着他的歌唱,四周的人都被触动,歌舞是劫后余生最好的抚慰,所有人都唱起来,还有人拿出了一面小鼓。 “让我来为大家伴奏。”他说道。 咚咚的鼓声响起来,鼓声从忧伤到欢快,篝火边的人们也都重新振奋,不少人跟着鼓声跳跳动,他们的舞姿并不好看,有的原地转圈,有的手忙脚乱,但开心从每个人的脸上溢出,让篝火都燃烧的更热烈。 有人从远处飞掠而来,站在月光下看着这场面。 这些人沉浸在欢乐中,并没有察觉又有人来了,直到包着头巾的老者累了停下,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女子。 “又有人来了!”老者喊道。 跳舞的其他人看过去,见一个高挑纤瘦的女子,乌黑的长发,白皙的面容,站在月光下似雪生光。 但清冷瘦弱的女子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弓,身上匣中羽箭闪着寒光。 有点吓人,诸人忍不住有些惊慌,舞动的脚步慌乱停下差点把自己绊倒。 原本祥和欢乐的气氛顿时消散。 “这位姑娘。”老人虽然也很紧张,但还算冷静,“你要来借个火歇歇脚吗?” 月光下的女子看出大家的害怕,她声音轻轻:“我是路过的,向你们打听一下,有没有见过拿着书籍的人——” 说到人的时候,她停顿下,似乎有些犹豫。 原来是找人的,老人放松,询问确认:“姑娘是要找,拿着书籍的人?” 那女子看向他,又补充一句:“或者,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诸人一愣。 “是劣化魔种。”女子轻声说,她伸手微微的比划一下,“他们个子这么高,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 不用她介绍,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劣化魔种——因为见过的人几乎都死了,大家都知道劣化魔种什么样,她的话没说完,围在篝火前的人们就陷入了惊慌,发出尖叫。 “劣化魔种——” “怎么会有劣化魔种——” 这是比沙暴和盗贼更可怕的存在,就算有人指路,有沙舟乘坐,也难以逃生。 看着诸人陷入恐慌,女子忙安抚大家“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 有她在就能怎样? 她虽然拿着一把弓箭,但只是一个孤身瘦弱的女子。 “我是伽罗。”她说道。 伽罗是谁?诸人看着她。 “千窟为佑,太平无忧。”那女子看着他们,声音如同月光一样清冷,“我是千窟城伽罗。” 诸人愣了下,旋即爆发出惊呼“千窟城——” ...... ...... 篝火再一次燃烧的热烈,就如同大家的情绪。 “我知道千窟城,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带我去过一次千窟城,我还记得——” “原来你是千窟城的人,那太好了,千窟城是神明智慧所在,我们不用害怕——” “你见过城主吗?听说千窟城的城主是贤者化身。” “听说那里的关市开了,我们这次就是要去那边。” 千窟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是云中沙漠璀璨的明珠,是很多人都向往的所在。 虽然没有玉城和长安那般繁华,但千窟城拥有神明传授的智慧,它的城主是位有着高尚品格和渊博知识的学者,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它。 听到这女子说自己是千窟城的人,诸人立刻没有了对劣化魔种的恐惧,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好奇的询问。 这种热情是千窟城的荣耀,伽罗清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哀伤,但那个缔造荣耀的人已经不在了—— 伽罗掩去忧伤,看着诸人,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再次介绍自己。 “我是千窟城的——城主。” 七嘴八舌说话的诸人再次震惊,她是城主?这个年轻的女子? “我听说,千窟城城主是个男人。”有人忍不住问。 伽罗看向他,说:“那是我的父亲,他去世了,现在我是城主。” 她的话和声音一样清冷利索,但听在诸人耳内宛如炸雷。 今天受到的刺激真是太多了! “天啊!”那个围着头巾的老人高举着双手失声大喊。 千窟城那位城主竟然去世了! 而震惊显然还没有结束,伽罗看向这个老人,轻声说:“你们不用去关市了,关市和千窟城都不存在了。” 老人震惊的举着双手,这一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其他人亦是如此,篝火都似乎没有了燃烧的声音。 ..... ..... 一根树枝被轻轻拨动,让火燃烧的更充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打破了篝火前的凝滞。 站在篝火前,诸人的神情复杂。 “出了什么事?”老人吐出一口气,颤声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伽罗看着他们,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审视什么。 她说:“是劣化魔种突袭。” 果然有劣化魔种出现,云中竟然被劣化魔种侵袭了? 那位城主是因此而丧命的吗? 这真是太令人悲伤了。 尤其是面前这个姑娘,老人看着伽罗,这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啊。 但这个孩子脸上并没有悲伤,像玉石一样平静。 “他们袭击千窟城,我父亲舍身保住了大家,但还是有些典籍被抢走。”伽罗说。 怪不得她一开始那样问,诸人明白了。 老人没有先前的紧张,主动要引着伽罗去看货物,又介绍大家:“我们是玉城来的商人,听说关市开了,特意带了珠宝毛裘去贩卖。” 伽罗谢过老人的好意,没有去看那些货物,其实她的视线早已经扫过了,堆积的货物里并没有典籍的气息。 她之所以停下来,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是因为歌舞的欢乐,还是这些商人们的善良,让她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靠近—— “我该走了。”她说道。 但热情善良的商人们挽留她。 “伽罗小姐。”老人含泪说,“有你在,我们就不用担心劣化魔种,请喝一碗我们的酒,让它表达我们的谢意和祝福。” 其他人们也纷纷点头,神情期盼又感激。 “伽罗小姐,祝您平安。” “伽罗小姐,早日清除这些魔种啊。” 朴素的面容,真诚的祝福,让篝火都燃烧的更加热烈。 谁能拒绝别人的善意? 伽罗清冷的面容渐渐柔和。 “伽罗小姐。”老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将酒碗递过来,“请尝尝我们的美酒吧。” 他的声音包含深情,伽罗低下头看着酒碗,葡萄美酒如同红宝石,香气令人沉醉。 看着女孩子慢慢的伸出手,老人以及四周的人都露出了笑脸,他们齐齐的笑着,篝火跳跃在他们身上舞动出诡异的影子—— “伽罗小姐,喝了美酒,来跟我们一起跳舞吧,听,这鼓声多么美妙——” 鼓声! 伽罗猛地抬起头。 她想到有什么不对了! 从她来到这里,大家停下跳舞,跟她说话,但最初的那个鼓声一直都没有停下,一直在咚咚的响着。 她身形一转,背上的重弓落在手里。 伽罗喝道:“消散愚昧!” 拉开的弓散发出炫目的金光,羽箭直向人群后站着的高瘦男人。 砰的一声,男人手中的羊皮鼓被刺穿。 鼓声顿消,篝火陡然高涨,所有人的身影被拉长摇晃,月光下的白纱被撕裂,眼前没有温暖的篝火,没有热情的面容,美酒闪着浓绿的光芒,散发着腥臭,捧着酒碗的老人围巾下是白骨骷髅。 他的上下颌骨相撞,发出古怪的喊声:“噶,噶。” 伽罗抬手击飞了他的头,骨架哗啦散落。 其他的所谓的商人们亦变成了骷髅,他们发出怪叫,身形暴涨,衣衫撕裂,露出惨白的骨架,甩动着嘎吱嘎吱响的白骨手臂,向伽罗围来。 伽罗手腕一翻,破魔弓迎上,白骨齐齐撞断,怪叫声刺耳,他们扭动着散落在地上的骨架再次拼装起来,比先前的还要多。 伽罗腾起翻转,一手持弓,一手从匣中拔出数支箭,炫目的金光绽放。 扭动的白骨骷髅在金光中碎裂。 天地间一瞬间安静。 伽罗站在一地碎裂的尸骨中。 远处有马蹄声,十几匹马疾驰,很快来到这里,马上男人女人都背着弓箭刀。 “少城主!”他们高声喊,“出什么事了!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伽罗对他们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她说,将破魔弓背在身上,看着围过来的诸人,似乎在提醒他们,又似乎在提醒自己,“我现在是城主。” 大家看着伽罗清冷的面容,比起往日,女孩子的脸更白皙,血色都看不到,话又咽回去,纷纷点头:“是,城主。”“伽罗做事,从小我就放心。” 伽罗对他们抿了抿嘴,手轻轻一挥“搜查这里。” ...... ...... 散落的货物,骆驼,沙舟都变了模样,都是一块块白骨,其间夹杂着一个简陋的匣子。 有人拔出刀拨开匣子,不可置信的喊:“城主,是典籍!” 大家都围过去,果然是几本厚重的书册,兴奋又紧张的招呼:“伽罗!快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先前他们也追到被盗走的书籍,但遇到很多假的。 在辨别典籍真假这方面,除了城主,就是深得城主真传的伽罗了。 伽罗走过来,拿起这些典籍翻看了一下,点点头:“是真的。” 她的手轻轻拂过发黄的书页,甚至还能感受到熟悉,就在不久前,她还在窟中翻阅过这本书。 那时候,她没有想过,会这么快再看到它,还是在千窟城外—— 伽罗握着这些书籍沉思。 守护者们高兴又心酸的围着她,看着这几本典籍,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千窟城,把它们安放在窟中。 伽罗却一直不动,似乎走神? “城主。”守护者们忍不住唤她,眼神里满是担忧。 他们中有些人是看着伽罗长大的,有些人是跟伽罗一起长大的,当年抓周盛宴上,小小的伽罗一把抓住书籍后,就被认定为千窟城城主的继承者,也从那时起,小伽罗就展现了冷静的性格,从来没有事情能让她慌乱畏惧—— 但这一次千窟城突遭劫难,城主也舍身了,伽罗再厉害,也到底是个一直在父亲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啊。 “伽罗。”有人关切的说,“要不要在这里歇息一下?” 伽罗抬起头,谢过大家的关心:“不用,我没事。” 她看到守护者们的神情,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哪里不对。”伽罗对大家解释,“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发现这些人是骷髅,也没有察觉到典籍的气息,是什么人能够制造出这样的幻像?” 伽罗跟随父亲学习,承继了他的智慧,竟然连她都没识别幻像,那制造幻像的人的确很厉害。 伽罗在原地环视,走了几步,俯身捡起一物,大家跟过来,见是一只羊皮鼓,上面还插着伽罗的羽箭。 “应该就是这个鼓制作出来的幻像。”伽罗说,“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有人在击鼓,靠近后我反而听不到鼓声了,虽然我察觉哪里不对,但精神还是受到的影响,直到诱惑我饮毒酒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立刻用箭射穿了鼓,一切幻像消散。” 一个守护者伸手接过羊皮鼓翻看,然后伸手用力一扯,羊皮鼓撕裂。 “里面有字!”旁边的守护者看到了,大声的喊。 撕裂羊皮鼓的守护者忙小心的收手,将撕成两半的羊皮鼓展开,果然内壁上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 “这是什么?”大家询问。 不是字,不是画。 “这是鼓谱。”伽罗说。 她伸出手闭上眼,当她的手碰触到符号,似乎有金光闪烁,下一刻,那些符号在羊皮鼓的内壁上跳跃起来。 围在四周的守护者们耳边也瞬时响起了鼓声,一声声轻快欢悦,令人不由想跟着跳动—— 咚的一声,伽罗的手攥成拳落在羊皮鼓上,金光散去,跳动的符号也散去,恢复了灰暗的模样。 守护者们已经明白它是什么了。 “贤者遗物!” 只有贤者才能留下如此神奇的东西,承载着贤者的智慧和灵魂。 看着这面羊皮卷,可以想象,曾经那位先贤遇到了开心的事,将作出的鼓曲记载下来,时光流转中,羊皮被人制成了鼓。 “那就不奇怪了。”一个守望者激动的说,“贤者的乐曲能抚慰人心。” 抚慰的方式就是造出幻境,让人忘记了悲痛。 大家纷纷点头。 伽罗接过羊皮鼓:“贤者遗物的神奇是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是谁让贤者遗物呈现它的神奇,这到底是什么人?” 守护者们神情一凛,是的,贤者遗物并不是人人都能识别,更不是人人都能化为己用。 是谁? “还有。”伽罗接着说,端详着羊皮鼓,“被劣化魔种盗走的典籍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是他从劣化魔种手里抢的,还是说,跟劣化魔种是同伙?” 同伙!守护者们神情更凝重,这次劣化魔种袭击千窟城发生的非常突然,而且目的就是千窟城,对其他地方并无侵袭,难道真是针对千窟城的阴谋? 劣化魔种的背后还有其他人? 伽罗没有再说话,握着羊皮鼓,看向远处,夜风卷动风沙,月光下的荒漠无边无际。 她之箭 2 并不是所有的地方月光都能笼罩。 一棵仙人掌兽忽的从地下冒出来,它扭动着拔地高长凝固,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下一刻仙人掌兽的肚腹被撕裂,有人从中扑出来,跌倒在阴影里。 那人单膝跪地,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我的鼓——”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哀嚎。 地面因为他的跪地发出震动,仙人掌兽的残骸轰然碎裂,伴着残骸的落地,又有七八个黑影从地下冒出来,围住了跪地的人。 “大人!” “您还好吧?” 但他们没能接近这个男人,轰的被弹开,跪地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挥舞着双手再次发出一声嘶吼,夹杂着愤怒和痛苦。 “这个黄毛丫头,毁掉了我的招魂鼓。” 看到他的发狂,被弹开的男人们不敢再上前,在一旁安慰“大人息怒。” 这个男人倒也没有再嘶吼,舞动的双手垂下来,他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帽子遮住了头脸,将整个人包裹在阴影中。 “大人。”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们小心翼翼的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是千窟城的守护者追来了吗?” 斗篷下的大人发出冷冷的声音:“是。” 男人们一阵骚动,纵然阴影笼罩看不清他们的脸,也能感受到他们的不安。 “大人,我们把劣化魔种引向长城守卫军和光塔之子那边了啊。” “我们布置了很多假的典籍迷惑守护者,怎么还会追上来?” “是那个伽罗,我知道他们的新城主干的。” “没想到她父亲死了,千窟城一片狼藉,她竟然还有精神来追查。” 他们急切的解释着。 斗篷下的男人冷哼一声:“你们这些猎知者就是喜欢推脱责任。” 男人们的七嘴八舌停下来,把头缩了缩,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这次是我故意引他们过来的。”斗篷下的男人接着说,“我要看看千窟城这个新城主。” 原来是他引来的,那就跟他们无关了,猎知者们松口气,舒展了身体,再次七嘴八舌,这次不是推脱责任了,是吹捧。 “大人真厉害。”“原来那边的幻境是大人做的,我还以为是真的。” 这吹捧并没有让大人的情绪有什么好转,斗篷微微抬了抬,阴冷的目光穿过昏暗,七嘴八舌的男人们瞬时仿佛被冻住,意识也清醒了一些。 好像,大人吃亏了。 声音消失了,但从变幻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们在想什么,斗篷下的男人眼神恼恨,没错,是吃亏了,刚拿到的几本最想要的典籍又失去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鼓被毁坏了! 那是他从幽影书库里借来的,是世间罕见的珍宝,就这样被那个该死的伽罗一箭射穿了。 他回去可怎么交代! 伽罗!斗篷下的男人咬牙,千窟城的新城主。 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千窟城城主的女儿,一生下就注定的继承人,但在他以及世人眼里也仅仅如此,至于传说多么优秀,那不过是对她优秀的父亲的吹捧。 这次他故意把伽罗引来的,就是要看看这个天选的新城主怎么样,或者说,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 斗篷男人再次咬牙,怒意让他的斗篷鼓动飘飞,身形也陡然暴涨,宛如先前那个仙人掌兽。 四周的猎知者们顿时再向后退了退,唯恐像仙人掌兽那般被这个男人炸裂。 “这次是我大意了。”斗篷男人声音却很冷静,“天选的继承人,又被千窟城城主倾囊教授,识别贤者遗物看破幻境也不奇怪。” 那个丫头还是有些本事的,毕竟是千窟城城主倾囊相授教出来的。 但是,那个丫头只是个年轻人,又突逢变故当上了城主,她的内心一定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斗篷开始飘飘忽忽,男人的身形也变得更高更长,宛如一个幽灵。 “她继承了辨别贤者遗物的本事,但并不一定继承了当城主的本事。”他发出阴测测的笑,“她能识别贤者遗物,并不一定能识别人心。” 四周的猎知者仰着头看斗篷男人的身影,忍不住问:“大人要怎么做?” “我?”斗篷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我要去千窟城,去这位新城主的身边,我要当着她的面毁掉千窟城。” 这样的话,劣化魔种未完成的任务就被他完成了,有了这个功劳,招魂鼓被毁掉幽影书库也不会追究他了。 去伽罗身边,去千窟城?猎知者们仰着头看着漂浮的斗篷,斗篷里看不到人影,只有一团团黑雾,黑雾里闪烁着蓝莹莹的一双眼,魔道法术的气息四溢。 “怎么去啊?”他们忍不住问。 这个样子,走不到千窟城就会被抓起来吧? 斗篷下的黑雾发出一声笑,下一刻四周陡然旋风卷起无数沙尘,猎知者们惊恐的四散逃开,唯恐被吸入其中化为无有,但刚迈步,旋风又轰的一声消散。 没有了黑斗篷,没有了幽灵般的人影,地上出现一个穿着白袍的人。 这是一个白袍白发白胡须,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手里握着一根木杖。 猎知者们呆呆的看着这个老人,比见了鬼都震惊。 老人没有看他们,上下看了看自己,对自己的样子似乎很满意,伸手抚了抚长须,转过身大步而去。 猎知者们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才活过来一般吐口气。 “这个,是幻象,还是里莱大人的真身?”有人喃喃说。 月光消失了,夜色也消失了,日光从天边跳出来,给荒漠铺上一层金光。 金光灿灿的沙漠里一个老人在缓步而行,他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他手中的木杖润泽如玉,日光落在他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闪烁着慈祥和智慧。 他将手微微抬起遮挡在眼上向前方望去,遥远的天边,如同泛起水雾,水雾里有城池若隐若现。 他眼里浮现向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握紧了木杖继续大步前行。 ..... ...... 白天的云中沙漠跟夜晚是两重天。 日光肆无忌惮毫无遮拦,蒸烤的整个荒漠干热一片,行走在其中的人们恨不得将全身都包裹起来,只要裸露的地方都烤的红彤彤。 伽罗是个例外。 骑在马上,身上除了破魔弓外就没有其他的外物。 但她的脸始终如冷玉一般,没有晒红也没有晒热,甚至没有一滴汗。 伽罗天赋异禀,生下来就是珍宝,千窟城的珍宝,父亲的珍宝。 “少...城,城主。”一个守护者喊,脱口出的少城主,到了嘴边想到如今的局面,又及时的改成城主,叫少城主这么多年,突然的改变真的不习惯,“我们快到家了。” 伽罗和其他人都向前看,热气腾腾的荒漠天际,一个城池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 对他们来说,只有一点点轮廓也能认出来,那就是千窟城。 他们的家。 他们守护的地方。 伽罗的手放在身前,抚摸着包裹里的典籍,脸上不由浮现笑容,眼神也迫不及待。 她带回了典籍,她要给父亲看看,父亲一定很开心,会夸赞她—— 笑容才浮现就又凝滞。 要习惯的不只是别人称呼她从少城主变成城主。 她每次从外边回来,迫不及待向父亲展示自己的习惯也要改变了。 她带回来的典籍,父亲再也看不到了,父亲也不会亲口称赞她了。 她,没有父亲了。 千窟城也不再是往日的模样。 千窟城跟其他的城池不同,这里竖立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洞窟,如天上的星辰一般,其中最大最善良的就是珍藏典籍的无尽书库洞窟群。 因为是贤者的遗址,充斥着神明的奇迹,为了得到神明的庇佑,民众们聚集在这里居住生活。 除了居民,还有四面八方来膜拜洞窟,感受神迹,拜读典籍的商人,行者,读书人等等,让千窟城繁华热闹。 但此时此刻站在远处,看到的不是鲜艳的旗帜,人来人往,也听不到欢声笑语喧闹,而是不时腾起的黑烟,不时响起的哀哭,炙热的日光下,千窟城笼罩在一层黑影中,灰暗沉沉。 越走近千窟城,守护者们越沉默,马蹄都变的沉重,击杀了不少劣化魔种,抢回了遗失的典籍,但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还有很多事要做。”伽罗的声音忽的说,“大家虽然很辛苦了,但还是要打起精神来,不能休息。” 守护者们看向伽罗,见她面容沉静,身体挺拔,纵然衣服蒙上一层尘土,整个人还是精神奕奕。 她——其实比他们还要累,从劣化魔种突袭千窟城的那一刻起,迎战,守护千窟城,追击劣化魔种,搜寻被抢走的典籍,她就没有再停下来过。 除此之外,城主过世了,她成了新的城主,民众的安抚,无尽书库的维护等等事都要有她来思虑。 “城主。”一个守护者忍不住说,“我们不辛苦,也不用休息,我们到家跟守城的兄弟们换班,巡城的人手就更充足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是啊,伽罗,你去休息一下。”“城主,你一直都没合过眼呢。”“城主,有我们呢,你放心。” 听着大家的关心,伽罗的脸上浮现一丝笑,虽然这笑很短暂。 “有你们在,我很放心。”她说,又轻轻的摇头,“我不累,大家不用劝我休息,在千窟城危机没有解决之前,我也睡不着。” 不待大家还要说话,伽罗又开口。 “不过大家放心,我不会强撑着,我累了撑不住的时候会去休息。” 她的视线扫过诸人,再看向前方的千窟城。 “我现在是城主,千窟城的存亡在我身上,我不会贸然行事。” 身边的守护者们听到她这样说,那些劝阻的安慰的话全部都不用说了,看向伽罗的神情欣慰又敬佩,他们都知道伽罗是千窟城的少城主,由城主精心教导,而伽罗从小到达都是非常优秀,但其实大家从来没有想过伽罗当城主这一天。 当这一天到来了,他们才更清楚的看到,伽罗到底多优秀,她真的是最完美的千窟城继承人。 “城主如果还在,看到伽罗小姐这样,该多高兴啊。”一个守护者不由脱口而出。 城主一直严格要求伽罗小姐,有时候严格到他们旁人都觉得有点苛刻,似乎城主对伽罗小姐怎么做都不那么满意,现在如果城主能看到伽罗小姐面对千窟城这种突变逢难,追击突袭者,安抚守护者,理智聪慧冷静又温情,面面俱到,一定很满意很高兴。 但这话出口,立刻被其他人狠狠瞪了一眼。 说话的人也知道说错话了,这种事委实没什么可高兴的。 哪个女儿愿意失去父亲,哪个父亲又忍心看女儿如此辛苦。 这种事情说这种话,让伽罗心里多难过啊! 说话人神情不安,想要弥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伽罗神情并没有变化,反而还笑了笑:“现在说这话还有点早,等我带着千窟城彻底的度过危机,父亲才能真正的高兴。” 守护者们你看我我看你,齐声说:“一定会的!”“城主一定能做到!”“我们与城主共进退!” 伽罗垂目催马:“我们快回去,城里的人也都在担心呢。” 诸人乱乱的应声是,纵马向前疾驰,荡起一片尘土飞扬。 但很快最前方的守护者又停下来。 “前边有人!”他说,神情有些惊讶,又有些戒备。 其他的守护者们也停下握住了兵器,警惕的看向前方。 这时候的千窟城外人迹罕至。 城主舍身护无尽书库,劣化魔种出没,曾经繁华圣殿般的千窟城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连野兽都逃远不敢接近,什么人现在还在过来? 是魔种吗? 那个人看起来很高,日光照耀下白的发光,他身上的外袍,还有头发,都是白色的,并不是劣化魔种那样皮肉化成的通体黑色。 “好像是个老人。”守护者们看到了那人手中握着的木杖。 但大家没有放松警惕,想到了夜里伽罗遇到的那个骷髅变的老人,眼前这个,会不会也是幻象? 大家没有动作,看伽罗,等待她的指令。 不知不觉得中,伽罗已经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并不仅仅是因为喊一声城主。 伽罗看向前方,那个老人也在这时候转过头来,伽罗看到了他长长的胡须,就像父亲那样——区别是父亲的还没有这么白。 父亲如果活着,活到很老的时候,大概就会变成这样吧。 伽罗一瞬间有些恍惚,下一刻见那个握着木杖的老人身形晃动,栽倒在地上。 伽罗催马奔了过去,其他的守护者们忙追上,大声提醒着伽罗小心。 伽罗虽然来到老人身边,但并没有贸然去搀扶,而是冷静的审视着。 那老人倒在地上,眼神有些浑浊,被马蹄声惊动,慢慢的抬起头看着站到自己面前的伽罗。 “我这是,幻觉吧?”他说,“一定是幻觉。” 似乎为了验证,他伸出手抓向伽罗的脚。 守护者们身体绷紧,手中的兵器对准了老人。 伽罗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老人的手,说:“不是幻觉。” 虽然没有碰触到眼前的人,但人躲开了,老人浑浊的眼神变得明亮,再听到伽罗的声音,他抓住木杖从地上坐起来。 “你是真实的。”他说,神情欣慰,“谢天谢地,太好了,我还以为我神志不清——不对啊。” 但说到这里他欣慰的脸色顿消,越过伽罗等人看向前方远处。 “但,那是怎么回事啊?”他苍老的声音颤抖,“我为什么看到千窟城是这个样子?” 伽罗也抬头看过去,说:“因为千窟城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人愣了下,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老人家,这里很危险,你快些离开吧。”伽罗说,说罢转身上马。 守护者们再看了老人一眼,跟上伽罗。 “城主。”有人低声问,“这人是真的假的?” 伽罗说:“是真的,不是骷髅也不是幻象,他就是一个真的老人,而且——” 她回头看了眼,见那老人虽然还坐在地上,但身形挺拔,姿态端庄,透出一种儒雅的气度。 这种气度伽罗并不陌生,比如父亲。 “他是个读书人,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书香气。” 是个学者吗?守护者们有些惊讶,又觉得不奇怪,他们千窟城是所有读书人学者向往的地方,天下的读书人都以来无尽书库为梦想,在贤者们遗留的典籍中畅游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为了守护这些典籍城主能付出生命,但城主又极其的大方,从不拒绝任何一个希望膜拜典籍的人,不论他们身份高低贵贱也不问来自何方,只要他们怀着对知识的热爱。 这么好的城主却死在了劣化魔种突袭中,守护者们心里酸涩,收回视线紧跟着伽罗向千窟城而去。 但身后传来喊声。 “请等一等——” 她之箭 3 是那个老人。 大家回头看去,见坐着的老人已经起来了,拄着木杖向他们追来。 “老人家。”一个守护者喊道,摆摆手,“快些离开这里,现在这里很危险。” 那老人并不理会他的话,脚步更快,白袍和胡须都飞起来:“千窟城出了什么事?我要去见城主。” 城主吗? 伽罗转过头:“我就是城主。” 然后,果然看到了老人脸上的惊愕。 ..... ..... 伽罗知道,虽然人人都喊她为少城主,但其实没有人想过城主会换人,没有想过她会成为千窟城的城主。 她其实也没想过。 虽然是城主唯一的女儿,但直到她抓周的时候,抓起一本书,父亲对她脸上露出一丝笑的那一刻起,她才成了千窟城的少城主。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抓到书呢?父亲还会不会认定她为继承者?还会不会教她学文习武,教她辨别典籍真假,教她拉弓射箭驱魔守城? 或者,如果她学的不好呢?读不懂,读不完,无尽书库里无尽的典籍,拉不开破魔弓,射不出破魔箭,找不到遗失的典籍,辨不出关市上贤者遗物真假呢? 她还能是父亲认定的继承人吗? 她还能看到父亲脸上对她露出笑容吗?还能听到父亲夸赞她,伽罗真厉害,伽罗真优秀吗? 不知道父亲现在看到她当这个城主,会是什么心情?满意还是,不满意? “你是,伽罗。” 老人的喊声驱散了伽罗的思绪。 老人已经走到近前,脸上的惊愕变成了惊喜。 “伽罗,你已经当上城主了,你真是太优秀了,你父亲的选择没有错。” “他说过伽罗会是一个合格的城主,现在他已经能放心的把城主交给你了。” “当年你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在趴在他肩头睡觉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 伽罗听着老人的絮叨,不由问:“你,认识我父亲?” 她打量老人一眼,确认她没有任何印象。 老人含笑点头:“是,我曾有幸被选中,来到无尽书库尽情阅览典籍,与城主的对坐谈书,那一次的经历让我受益匪浅。” 他说着对伽罗微微一礼。 “玉城来的读书人,里莱,向伽罗小姐问好。”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再次一礼。 “里莱,向城主问好。” ...... ...... 里莱,这个名字,伽罗也没有印象,但每年来千窟城拜读典籍的人太多了,父亲也经常举办文会,与他交流座谈学问的人也数不胜数。 而且里莱适才说,他与父亲相见的时候,她还是个孩童。 而且他说,父亲说她是个合格的城主,那么早的时候,父亲就这样认定了吗?那时候她还不会读书写字练武,没有什么优秀之处吧? 父亲—— 伽罗低下头还礼,掩去眼中的情绪。 “里莱先生。”她说,再抬起头,“你是要去千窟城吗?” 里莱点点头,神情向往:“是啊,那一次拜访让我获益匪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学识上遇到了瓶颈,所以想要再来无尽书库请教,再与城主——” 说到这里时,他看向伽罗,笑容慈祥。 “能与城主你谈书论道,我一定能醍醐灌顶突破瓶颈。” 上一次他与她的父亲谈书论道,这一次他说要和她,丝毫没有质疑她这个年轻人,这是对她的尊敬和肯定啊,这个老人慈祥又宽和,伽罗看着他,冷玉的脸变得柔和。 “我很愿意也很高兴能与里莱先生您谈论学识。”她说,又带着歉意摇头,“但现在不合适,现在千窟城很危险,不便招待来客。” 里莱看着她,看看四周的守护者,再看向前方的千窟城,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也明白了伽罗先前说千窟城变成了这个样子—— “出什么事了?”他肃重的问。 伽罗没有瞒着,将千窟城的变故说了一遍,并不觉得重复一遍就是一遍痛苦,说起父亲舍身守住无尽书库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她的讲述里莱的神情几番变幻,惊讶痛心哀伤,最后闭上眼握紧了手里的木杖,喃喃“劫难,劫难啊。” “所以,老先生,您暂时避开这里,等魔种被驱逐殆尽,遗失的典籍都追回来,我再请老先生您来。”伽罗说,她的脸沉静又坚定,“我相信,不会等太久的。” “不!”里莱睁开眼,“城主,我曾深受千窟城的恩惠,不能在它有难的时候退避,请让我去千窟城,我也要为守护它尽一份残力。”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神悲伤黯然。 “也让我去再见一见你父亲,拜别我的这位一字之师。” 旁边的守护者们有些情绪激动,几乎都要脱口而出答应他了。 但伽罗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 里莱想到什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本书卷:“还有,我这次来也是要把这个送给你们。” 伽罗看过去,认出这是一本典籍,待看到名字,她的眼睛不由一亮。 “伽罗小姐,你一定认出来了。”里莱说,“无尽书库里有一套书,这套书应该有十册,但可惜因为上古遗失,您的父亲只收到了九本,当年与我研读深为缺失的遗憾,这几十年来,我走遍多地,机缘巧合,终于找到了这第十本书。” 作为千窟城的少城主,伽罗从小就泡在无尽书库,对于任何一本书都熟悉,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接过这本书,她沉静的眼都明亮起来。 父亲,能看到这一本书的话,一定很开心! 握着木杖里莱,很清楚的看到了这个女孩子的变化,他的嘴角抿了抿,垂下的皱纹掩盖了他一闪而过的讥笑。 能看透幻象并不可怕,能看透人心掌控人心,才是最大的本事,对于年轻的城主来说,外表再做出冷静的模样,也掩盖不住青涩。 “千窟城遇到这种大难,我应当尽绵薄之力。”老人里莱抬起头,皱纹里满是慈悲,“我等读书人深受千窟城福泽,在这个时候,当不避不退,否则读这么多书又有什么意义。” 伽罗握着书卷的手微微的用力,胸口也有些剧烈的起伏,看着这个里莱,眼前却浮现父亲的身影。 父亲,扑入大火舍身护住无尽书库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吧,纵然死也不退,死也无悔。 “那我多谢里莱先生了。”她低下头对里莱一礼。 里莱忙扶住她:“城主,我们与你同心,邪魔必除!” ...... ...... 骏马再次向前疾驰,比起先前蹄声更重,因为马背上多载了一个老人,荡起更多更大的沙尘。 沙尘未落的地方,沙土一阵晃动,冒出一只仙人掌兽,张牙舞爪的让身体变得高大,仙人掌兽身上还坐着一人。 这个男人瘦小如鼠,穿着黑衣,虽然站在日光下,但依旧如同那晚在夜色中一般昏昏不清,他站在仙人掌兽身上,踮着脚要看到远去的人马。 “里莱大人真是太厉害了。”他发出叽叽的声音赞叹,“三言两语就取得了那新城主的信任,就要被带入千窟城。” 说着得意大笑。 仙人掌兽也跟着扭动,发出嘎嘎的怪叫,但下一刻,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城池一闪,一道厉光穿透沙尘呼啸而来,轰的一声,仙人掌兽被击穿炸裂。 坐在其上的男人狂叫着滚倒在地上,躲过了一击。 “该死的,该死的,千窟城老不死的城主,这又是搞得什么鬼东西!”他尖叫着怒骂,骂着骂着一想,那老不死的城主是真的死了。 但城主死了还留下了一道屏障。 害的他们再驱逐劣化魔种往这边来,那些该死没有神智的魔种也畏惧不肯。 “我这还没走进千窟城呢。”男人对着那边的城池发出竖起拳头,下一刻就看到,云遮雾掩的城池再次闪了闪,里面似乎有一双眼睛,如利剑一般看着他—— 男人浑身发冷,喊声戛然而止。 这老不死的城主,这是死了灵魂也没有消失吗? 男人不敢说话了,但眼睛滴溜溜的转,哪又如何? 里莱大人适才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很明显没有被识别身份。 哈,哈,那么接下来,那么多劣化魔种没做到的事,里莱大人一个人就能做到了。 “老不死的!”男人对着城池举起拳头,“这一次无尽书库再也没人能保住了!” 伴着他的动作,云雾中的城池再次一道闪电劈来,这一次正中男人身上,男人发出尖叫,浑身冒火的弹起,又蹭的钻入了地下,荡起沙尘飞扬,不知死活。 沙尘消散,闪电也消散,远处的尘雾中那双眼闭了起来。 ...... ...... 有什么异样? 里莱抬起头看着高大错落洞窟,站在近处看也是灰蒙蒙,灰蒙蒙里并没有什么异样,萦绕着沙尘和烟尘,以及民众们的悲伤。 适才的一瞬间是他的错觉吧?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看,也可能是太紧张了。 里莱的视线移下来,落在破败的房屋,仓皇不安的民众,以及很多损毁倒坍的洞窟上,他的眼里满是悲伤。 “这是天大的灾难。”他握着木杖,白袍下的身体颤抖,“这是要毁掉千窟城,毁掉神迹,这些劣化魔种太心毒了。” 伽罗站在一旁,她亲历了这场劫难,每一次看到如今的千窟城,都有些恍惚,就像一场噩梦,不,这不是梦,如果是噩梦,也是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她不能沉浸在这种情绪里,这对于现实没有任何帮助。 “里莱先生。”她关注比情绪更重要的问题,“你认为这是劣化魔种的阴谋?” 里莱似乎被问的愣了下:“若不然呢?大家都看到了。” 伽罗将一块掉落的碎石捡起,试图装回旁边的洞窟上,但这是徒劳的。 这个洞窟也已经摇摇欲坠。 守护者们看着有些难过,里莱的脸上也带着关切,眼里则闪过一丝嘲笑,可怜的姑娘,这一个洞窟这一座千窟城,以及她的认知,都摇摇欲坠了—— 念头才闪过,就见可怜的姑娘猛地抬手一推,不是按碎石,而是哗啦一声将这个洞窟推倒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个洞窟没有贤者遗物。”伽罗说,转头吩咐守护者,“为了避免它坍塌伤人,把它清理了吧。” 守护者们应声是,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里莱心里暗自骂了一声,想起夜晚月下被伽罗一箭射穿的鼓,这个姑娘的心思和行动好像有点难以琢磨。 “里莱先生。”伽罗转头看里莱,继续先前的话,“劣化魔种来摧毁千窟城有些不合情理,众所周知劣化魔种没有心智,他们怎么会这么目标明确的直冲无尽书库而来?” 里莱的眼中有些惊讶,惊讶不全是伪装,伽罗亲眼目睹了劣化魔种肆虐千窟城,亲眼看着她的父亲死在面前,看到千窟城千疮百孔,面对亲眼所见施虐的劣化魔种,竟然没有一味的杀之而后快,大仇得报,而是还能思考劣化魔种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劣化魔种发狂发乱没有心智。”里莱说,苦笑叹气,“没有理由就是他们的本性,原本被长城守卫军阻挡,云中这边一直平安无事,现在开了关市,也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让他们跑进来,千窟城如此繁华又临近关市,首当其冲的罹难。” 伽罗明白他的意思,和所有人说的一样,劣化魔种是因为开关市的缘故,这个她查过了,关市那边的确是出了纰漏,但是谁造成了这个纰漏? “城主。”里莱缓缓说,“这个口子打开了,再堵住就没那么容易,接下来劣化魔种肯定还会出现,城主啊,你任重道远。” 他看向不远处更高大密集林立的洞窟,那就是无尽书库所在。 “还好无尽书库没有遭到损坏,有无尽书库在,千窟城就在。” 他提醒伽罗,别想着追查劣化魔种的阴谋了,还是想办法护住千窟城吧,这才是火烧眉毛的事。 伽罗听了他的话,神情有些复杂,似乎要说什么又没有说,最终点点头:“我一定守好千窟城,劣化魔种再没有机会伤害它一丝一毫。”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想那么远干什么,里莱心里满意的讥笑,看着她,做出哀痛又骄傲的模样:“我认为,你父亲之所以敢舍身而去,是因为他知道千窟城还有你。” 是吗?伽罗对老人摇摇头:“我父亲之所以敢舍身,因为这是他作为城主的责任,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并不是因为她—— 她想,父亲离开的那一刻,大概都没有想过她吧。 他只是一个城主,他不是父亲,而她只是他的继承人。 伽罗转头唤一个守护者,让他安排里莱去歇息。 “里莱先生跋涉辛苦了,我们这里如今这般,不能好好招待先生。” 里莱忙摇头:“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歇息的。” 不过,他没有再推辞。 “你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打扰了,城主也不要惦记我。” 说罢跟着那个守护者向城内走去,伽罗站在原地目送,神情若有所思,忽的又喊了一个守护者的名字。 “城主,有什么吩咐?”守护者问。 伽罗说:“你跟着里莱——” 说到这里时声音一顿,前方里莱穿行在街上,忽的路旁一个棚子摇晃掉下半块棚顶,其下站着一个孩童呆呆,父母都在忙着整理被损毁的房屋没有发现,危急时刻里莱将手中的木杖举起,另一只手将孩童抱住护在怀里,倒下的棚顶被木杖一挑,沿着里莱的后背滑落—— 孩童这才大哭,父母家人涌过来,对里莱含泪道谢,街上的民众也纷纷赞叹。 里莱矮下身子,对着大哭不止的孩童,挥动袖子,忽的拿出一只草编的小鸟,小鸟发出啾啾的叫声,那是里莱在学小鸟叫,孩童立刻不哭了,接过小鸟高兴的笑了。 里莱这才起身,在民众的道谢声中握着木杖继续前行。 “里莱先生真是温文尔雅善良慈悲。”目睹这一幕的守护者也忍不住称赞。 伽罗没说话,点了点头。 “城主。”那守护者回过神,问,“您刚才要我跟着里莱先生做什么?” 盯着他,防备他,查看他,伽罗心里说,但,是她太紧张了吧,现在任何一个接近千窟城的陌生人,她都怀疑—— 这只是一个学海无涯朝闻道夕可死慈祥的老人。 “没什么,我想是我多虑了,里莱先生不需要我们太照顾。”她对守护者示意,“大家都去忙吧。” 原来是关心里莱先生,是啊,里莱先生真是个好人,但也很厉害,不需要照顾,这也是对一个老人的尊重,城主考虑的很周到,那守护者应声是。 伽罗也走开了,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在人群中的里莱此时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年轻人,当一个城主可不能让善良蒙蔽了双眼哦。 他收回视线看向无尽书库所在,苍老的双眼里似乎有双手舞动,迫不及待的要向那边伸去,近在咫尺,近在咫尺,他眯起眼掩藏迸发的贪婪。 她之箭 4 夜色再一次笼罩大地的时候,哀伤的人们,残破的废墟,未散的烟尘都被掩藏在夜色里,整个城池带着疲惫渐渐的陷入安静。 伽罗在巡视过最后一遍城池后,终于要回家休息一下了。 夜色披在她身上,背上的弓弩化作一个巨大的阴影,她的脚步沉稳坚定,但随着前方越来越接近,她得脚步变的缓慢,当踩上一块黑石板路的时候,她停下来。 千窟城都是沙土石头路,唯有一个地方铺着黑石板,还有又高又长又错综复杂的台阶,那就是无尽书库,也是她的家。 她和父亲住在这里,现在,只有她住在这里了。 伽罗抬起头,以往的夜晚,父亲都会巡视书库,然后逐层点亮灯火,黑夜里千窟城恍若星辰灿烂。 伽罗看着前方,仿佛看到父亲高大的身影,他手里举着灯,转过头看她。 他说:“这就是文明长存永不灭。” 永不灭吗?书库都差点被烧了,书被抢走了那么多,有些追回来了,有些已经被损坏了,只留下碎裂的纸片。 纸片那么脆弱,风一吹就散了。 父亲就是为了这么脆弱的事物献出了生命。 不知哪里来的风拂过伽罗的面庞,打断了她的出神,迷茫的双眼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她现在是城主,守护是城主的责任,巡查书库也是城主的责任,父亲怎么做的,她就怎么做。 伽罗举起手,火光噌的冒起,在她的指尖舞动,她脚步沉稳再次向前,一步步踏上台阶,随着她的走动,台阶上亮起一盏盏壁灯,照耀着一间间洞窟,洞窟里有的摆满了书籍,有的堆放着一卷卷画轴,有的则是各种乐器,承载着神明的传授的知识。 今晚没有月光,但无尽书库照耀了整个天空,宛如璀璨星辰。 城中因为伤痛焦虑不安难以入睡的人们,看到这一亮起的无尽书库,慌乱的心神安定下来,对着书库附身叩拜或者喃喃祷祝,神明还在,神迹还在,他们就能度过劫难。 相比于民众放松宽慰,站在璀璨明亮无尽书库的伽罗眉头却比先前皱的更深。 她身边还有四个年长的守护者,亦是面色忧虑。 “情况怎么样?”伽罗问。 一个守护者摇头:“依旧如此。” 伽罗走到一个洞窟前,看着里面摆放的书籍,伸出手握住一本向外拿。 这个书并不厚重,薄纸细线一册,但伽罗伸出的胳膊绷紧,白皙的肌肤下甚至可以看到暴起青色的血管—— 书纹丝不动。 伽罗是个女子,但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她的重弓三个男人都拉不开。 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一本薄书,竟然如同蚍蜉撼树。 嗡的一声,伽罗人向后跌去,似被书弹开了。 “城主!” 四个守护者抢着去搀扶,伽罗在将落地时身形一转站稳,但到底是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那安稳在书架中的书,神情有些怔怔:“连我也拿不了它们了,还算什么城主,书不能再为人所用,千窟城,还算什么千窟城。” 千窟城除了肉眼可见的劫难,其实还有肉眼看不到的。 比如,无尽书库并不是完好无损,出了大问题。 ...... ...... 劣化魔种当时侵入千窟城,闯入无尽书库肆虐抢掠,除了抢贤者典籍,最可恶的是放火。 脆弱的贤者典籍在大火面前眨眼就能化为乌有。 父亲不得不用生命防护,熄灭了大火,击退了劣化魔种。 但无尽书库还是损失了十本贤者典籍,而且书架如同焊死在洞窟里,不能像以前那样伸缩推拉取书自如,书也无法从书架上取下来。 书被珍藏是为了传承,传承就需要传阅,书没有办法再取下来研读,就变成了死物,那寄托在书上的文明便也要灭绝了。 伽罗站在灯火明亮璀璨的书库中,脸色被灯火照耀的苍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父亲不在了,无尽书库认为她不配当城主吗?无尽书库难道就永远被封禁了吗? “城主你是城主选定的继承人。”年长的守护者们安慰,“书库的禁制一定能解除的,我们慢慢想办法。” 伽罗没有说话,眼神黯然。 慢慢来,慢不得啊,一旦这个消息传开,在世人眼里,千窟城也就不再是千窟城了。 ...... ...... 踩着台阶,伽罗走到无尽书库的最高处,她和父亲就住在这里。 现在只有她一人住在这里了。 以前觉得窄小的室内,如今看起来空旷又冷清,伽罗站在屋门环视,桌子上还有翻开的书,未下完的棋。 自从出事后,这是她第一次回到家。 出事的时候,父亲在看什么书下什么棋? 伽罗走到棋盘前,俯身看了一刻,抿嘴一笑,捏起棋子落在一处。 她轻声说:“父亲,你输给我咯。” 面前没有父亲摇头不满,伸手拨乱棋盘要重来。 伽罗垂目从棋盘前走开,来到桌子前坐下,看着翻开的书,她看了很久,两页书的内容并不多,但伽罗似乎怎么都看不完,直到慢慢的伏在桌案上睡去。 风透过窗户吹进来,灯火跳跃浮动,室内渐渐变暗,桌案罩在一片阴影中。 风吹动着阴影舞动恍若人形,人影伸出手,在伏案而睡的伽罗头上,轻轻的抚摸。 伽罗正在做梦。 梦里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头,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千窟城,看到其中屹立的无尽书库。 她在做什么? 伽罗低头看到手里拿着一本金色封面的书——想起来了,她在关市上找到了一本很珍贵的典籍,她买下来,要拿给父亲看。 父亲看了一定会很高兴! 伽罗迷茫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是绽开灿烂的笑,她扬鞭催马,乌黑的长发在身后飞扬,一跃就进了千窟城,繁华的街道,跑动的孩子们,被鲜花妆点的洞窟,在洞窟下载歌载舞的民众。 伽罗骑着马没有任何减速,也不会撞到任何人和物,如同一只灵活的鹿,人人都认得她,对她热情招手。 “伽罗小姐!” “少城主!” 伽罗亦是对她们笑着挥手,将穿过路中央要被马撞到的小童伸手捞起,举在马背上,小童挥舞着手发出咯咯的笑,下一刻再被轻轻的放在路边,伽罗像流星一般滑过,滑向林立高耸威严的无尽书库洞窟。 洞窟前有高大的身影,青色的长袍,青色的头发,其间夹杂着雪白的发,他正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阶。 “父亲——” 看到这个背影,伽罗大声的喊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开心,开心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那背影转过身来,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凤眼薄唇,蓄着长须,神情冷峻。 这就是千窟城的城主,她的父亲,才学渊博,品行正直,智明心慈。 伽罗比其他人更了解父亲是多么厉害,她跟着父亲学习,越学越知道,学海有多无涯,在这学海中父亲能乘风破浪,而她只是一叶小舟。 她这辈子都无法赶上父亲。 看到伽罗奔来,男人清正的脸色柔和。 “阿罗。”他唤道。 伽罗如鸟儿般跳到他面前,再次大声的喊“父亲。”笑的眼睛弯弯。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父亲问,“今天的功课是不是完成的很好?” 她和父亲的对话多数都是围绕着功课,作为一个少城主,她无时无刻都要学习怎么成为城主。 她常常觉得,父亲并不把她当女儿,只是一个继承人,她在父亲心里的地位只取决于有没有做好继承人的功课。 “是这个。”伽罗将书拿出来,“我找到一本贤者典籍。” 寻找贤者遗留的典籍,收藏在千窟城里,就是继承人的功课。 父亲脸上浮现笑容:“伽罗真厉害,我来看看。” 父亲很少笑,当她学的好事情做得好的时候,父亲才会对她露出笑容。 伽罗将书递过去,看着父亲翻开,然后看到他脸上的笑散去了。 “这里面的内容你都看了吗?”他问。 伽罗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紧张的攥紧:“是,我看了。” 父亲低着头看书,不看她:“纸张辨别了吗?” 伽罗再次点点头:“是,辨别了——” 父亲将书合上了,动作很轻,但伽罗的耳边似乎响起啪的一声。 “阿罗。”父亲的声音严厉,“这本书很多字句是错的,纸张也是拼接的,这么明显的细节你怎么能看错?” 伽罗心都砸在地上,两耳嗡嗡,她看错了!她犯错了! “阿罗,你还年轻。”父亲又叹口气说,“还是要多学多看啊。” 伽罗攥的手心都疼了,她并不是大家说的那样优秀,她有很多不足,常会犯错—— 伽罗抬起头,看到父亲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开了,她心里突然很难过。 她做不好,父亲就不喜欢她了吗? “父亲!”她忍不住喊,“父亲,我让你失望了吗?” 父亲微微回头:“伽罗,只要你能找到典籍完善书库,我就不会失望。” 但她现在没做到,所以,父亲还是对她失望了! “父亲。”伽罗追上去,“父亲,父亲——” 如果我做不好,是不是就不配当继承人,是不是就不配当你的女儿? 父亲没有再回头,越走越远,高高的台阶似乎变的漫长,伽罗怎么追都追不上,她心里很难过又很慌张,看着父亲的背影,似乎下一刻就要失去—— 轰隆一声,火光在眼前腾起,吞没了父亲的身影。 ..... ..... “父亲!” 伽罗坐起来,入目是摇曳的灯火,她按住乱跳的心,急促的喘气。 是梦啊。 伽罗绷紧肩头放下来,环视空无一人的室内,看着桌上打开的书,她慢慢伸手抱住头。 没有买到假的典籍,父亲也没有对她失望,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父亲了。 伽罗抱住头的手紧紧的攥起来,有一滴泪滑落跌在打开的书上。 但下一刻,她坐直了身子,想到了什么! 梦里父亲说找到典籍完善书库,他就不会失望! 她抓起桌子上放着的包袱向外跑去。 ....... ....... “城主是说把遗失的书补全,书库就能恢复如初?” 无尽书库里四个驻守长老看着重新回来的伽罗,惊讶的问。 伽罗点头,将包袱打开拿出书:“我猜是这样,这次追回了七本书,放进去试一试。” 四个长老有些犹豫:“现在书库的情况,这些书放上去就拿不下来了。” 伽罗眼神坚定:“贤者的遗物自然要放在无尽书库里,否则还算什么书库。” 把书另外放在其他地方,难道还能再造出一个无尽书库? 她环视着星辰罗盘一般的书库,天下只有一个无尽书库。 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四个长老不再反对,和伽罗一起捧起书,将它们放回原本所在的洞窟书架上。 当书籍落入书架那一刻,洞窟里浮起一层光,书架发出咯吱的声音。 伽罗的眼瞬时亮了起来,她试探着伸出手。 原本焊死不动的书架慢慢的向外伸展滑来。 “能动了!”四个驻守长老看着这一幕惊喜的喊。 果然如她所猜测! 只要把书找回来,就能让父亲放心,就能让无尽书库认她为主。 伽罗脸上露出笑,沿着台阶向上,随着她不断的挥动手,洞窟里的书架伸展,转动,整个书库充斥着声响,但听在耳内丝毫不觉得嘈杂,唯有鲜活。 ...... ...... 千窟城内阴暗的角落里,一双幽蓝的眼藏在阴影里正望着无尽书库,也察觉到了不同。 书库的灯火比适才更要明亮,就像一瞬间被掀起了遮盖,先前慑人的威压也突然不见了。 禁制解除了? 幽蓝的双眼透出贪婪的光芒,一道影子从阴暗中飞出,向璀璨的无尽书库而去。 ..... ..... “城主,书架虽然能动了,但书还是拿不下来啊。” 四个长老也在书库穿行,欣喜过后又再次焦急。 书架能动了,但书还是不行。 伽罗抚上书架,随着她的手,书架上的书晃动,但要拿起来还是不行。 不过这也更验证了她的猜测,因为还有三本书没找回来。 但这又是一个新问题。 伽罗神情凝重,被盗走的书可以追回,被毁掉的书怎么办? 劣化魔种闯入书库肆虐,除了抢走的,还有三本书被扔在书库外。 没有了书库的保护,被火被烧的残破不堪,风一吹就能化为灰烬,动也不敢动,只能用罩子罩起来,此时此刻还在无尽书库外。 被抢走的书,她可以拼了命去追,残破的书她就是拼了命也没办法恢复如初啊。 伽罗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来——下一刻,抬起头看向书库的上方,眼神如箭。 “是谁在上面?” ..... ..... 当伽罗将书库的书架拉动,抚摸书的时候,无尽书库的高处,也有一只手,或者说,是手的影子在拨弄书架。 这里的灯不知何时熄灭,笼罩在一团黑影中。 手的影子挥动,书架上的书晃动着,一下又一下,如同跳舞,但下一刻,手动作停下,黑影陡然暴涨,四周远处明亮的灯火如同被狂狼卷入,瞬时熄灭—— 黑影向无尽书库下扑去。 ...... ...... 伽罗握住破魔弓,脚尖一点如同离弦的箭向上飞过去。 一眼就看到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那是什么? 轰隆一声,耳边震响,黑影陡然变成了白光,宛如巨雷闪电。 “城主!” “城主小心!” ...... ...... 伽罗没有丝毫的退避,举着破魔弓迎着闪白的雷而去,宛如一只小鸟,但无畏无惧,敢劈山敢填海敢迎天雷。 站在下方看着这一幕的四个守护者心神震撼,如同看到了那时候先城主舍身投入大火中。 父女一脉相承。 他们又骄傲又心痛,千窟城当真是在劫难逃了吗? 但那道雷没有劈向伽罗,而是滑过伽罗,向无尽书库脚下,一声震响,白光湮灭。 ....... ....... “是什么东西!” 无尽书库脚下,刚从城内飞来的影子,看着迎面而来的白光,脸色大变,翻身跃起避开。 但那道白光紧追不舍,宛如利剑劈来。 不是已经没有了禁制屏障了吗?影子怒骂一声,看着劈来的白光,身形陡然暴涨,一根木杖腾起如同参天大树,黑光在其上凝聚。 那就来吧,看看谁厉害,最好将无尽书库一起炸毁! 白光却没有迎击黑光,而是突然化作大网将黑影和木杖裹挟向远处飞去。 轰的一声,黑白两道光在书库外炸裂,书库大门两边的一个镇守洞窟,沙土石飞扬轰然倒塌。 半个无尽书库的灯火都熄灭了,沉睡的千窟城被惊醒,亮起点点灯火,伴着大人的询问孩子的哭声,惊恐不安瞬时充斥夜色。 “出什么事?” “打雷了?” “是劣化魔种又来了!” 她之箭 5 一队队守护者如水一般在城中散开,伴着高声的安抚。 “不要惊慌。” “是打雷。” “没有侵袭。” “城主就在城中!” “大家不要怕。” 守护者们的安抚如同冷水注入沸水中,让城池渐渐恢复了平静。 伽罗站在无尽书库外,再确认城池外没有其他异样,稍微松口气,视线落在眼前坍塌的洞窟上,神情沉沉,手中握紧破魔弓。 “城主。”四个驻守长老从书库内疾步而来,“查看过了,书库没有损坏,也没有任何异状,连生人的气息都没有,更没有劣化魔种的气息。” “城主说的上边灯灭了,或许是雷电导致的吧。”一个守护者说,“书库一多半的灯都灭了。” 上边的灯火是在那团雷电之前就灭了,伽罗心想,但现在也不便再多说,千窟城已经屡次出事,稳住人心最要紧。 她点点头不再追问,再看坍塌的洞窟,神情痛惜。 “幸好是门外的。”一个守护者长老心有余悸说,“里面没有存放书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伽罗没有觉得这是幸运。 这次打雷击毁了外边的洞窟,下一次呢?无尽书库的其他洞窟万一没那么幸运呢? 而且千窟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雷? 这里是荒漠中心,一年到头下雨都没几次。 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雷。 “是什么引起打雷,莫非是被触动了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的守护者们一阵骚动。 “城主!倒塌的洞窟下有人!” ...... ....... 一层层碎石沙土被掀开,围在四周的守护者们神情也越来越戒备。 自从千窟城出了事,已经不许任何人进城,无尽书库这边更是日夜值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鸟雀都飞不过来。 大半夜的倒塌的洞窟下竟然压到人?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挖到了!” 守护者们喊。 伽罗看过去,眼睛眯起来,咿? 首先露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木杖,这个木杖—— “里莱先生?”伽罗说。 随着伽罗声音,更多的土石被挖开,里面的人也被拉了上来,身上头上脸上都是沙土,狼狈不堪,但很多守护者也都认出来了。 果然是里莱! 里莱似乎陷入了昏迷,被守护者们呼喊几声才幽幽醒过来,视线有些茫然。 伽罗走过来,俯看他。 里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恢复了一丝清醒,还有些惊讶,喃喃:“城主,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她该问的吧,伽罗看着里莱。 “里莱先生。”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 ...... 伽罗神情平静,但眼神毫不掩饰戒备和审视,四周的守护者们也剑拔弩张。 里莱心里骂了声该死,但脸上丝毫没有惊慌。 “我——”他眼神茫然,似乎在回想,“我,我在这里做什么?哦,我睡不着,唉,看到千窟城这般,我就走到这里,看到这个洞窟里壁画精美——” 他说着终于想起来什么了,人坐起来,伸手在身上摸索。 “我的画,我的画——” 他从胸前掏出一个卷轴,卷轴上沾染了沙土,但完好无损,里莱狼狈苍老的脸上瞬时浮现笑容,人也重重的松口气,小心翼翼的打开。 “太好了,太好了,我及时将它放进怀里,没有被砸坏。” 卷轴抖开了,伽罗以及守护者们看到其上虽然只有半幅画,但都认出是这个倒坍洞窟里的壁画。 无尽书库门外的镇守洞窟没有藏书,上面绘有壁画,描述贤者们传授神明知识的场面,千窟城的小孩子最初接触贤者知识,就是从看壁画开始。 伽罗看着坐在地上的老人,脸色稍缓:“先生画这个做什么?忙了一天了,也该早点休息。” 里莱坐在地上摆手:“在城里走了一圈看到处处惨景,我哪里能睡得着,心中苦闷晚上走到这里追忆往昔,看到这个洞窟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心里更恨劣化魔种,这要是真烧毁了,如此精美的壁画就没有了,于是想把壁画誊画下来——” 又看四周。 “怎么回事?我听到一声雷鸣,看到一道闪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洞窟怎么塌了?难道是被雷劈的?” 说着满脸痛惜。 “我还没画完呢——”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砂石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扒拉,似乎想要从碎石上找到残留的壁画。 伽罗默默的看着他,一双眼在思索着,辨别着—— 里莱感受着锐利的目光在身上巡视,莫名的有些紧张,似乎这个伽罗真能看穿他。 不可能的,他伪装的很完善,无可挑剔—— “城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守护者们的喊声。 “这里有人!” ...... ...... 竟然还有人? 今晚是怎么回事? 伽罗震惊又有些愤怒,她这个城主做的,让无尽书库如同漏风的破船一般。 里莱也很惊讶,除了他竟然还有人摸过来? 几个守护者抓着一人从另一边疾步而来,这个人垂着头,他的头发乌黑垂顺,手脚瘦长,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人。 “就在不远处的地上,被飞起的砂石盖着。”守护者们说,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垂着头没有反应,似乎昏迷。 架着他的守护者将他用力的摇晃:“醒醒!” 随着摇晃,那年轻人醒过来,慢慢的抬起头,这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有一双黑亮的眼,在灯火照耀下闪闪。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伽罗,神情似乎有些怔怔。 伽罗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半夜进书库想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她,怔怔散去,嘴边浮现笑意,说:“我是千窟城的人啊。” 伽罗看着年轻人,她过目不忘,千窟城的居民就算是不会说话的孩子,她只要见过就有印象,而这个年轻人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不是千窟城的人。”她淡淡说,“否则我作为城主,不会不认识你。” 年轻人嘿了声:“我没说清楚,城主,我曾经是千窟城的人,我出生在这里,很小的时候跟着商人们离开了,现在刚回来,所以你不认识我。”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瞎编的,一个守护者皱眉问:“现在千窟城遇难,你回来干什么?” 人人都避之不及呢。 年轻人轻叹一声:“正是因为听到千窟城出事了,我才回来的。”他看向伽罗,“千窟城是我出生的地方啊,不管我走多远我都牵挂着它,听到出事了,我立刻就赶回来了。” 他的眼神清明,神情坦然,说话不急不缓,整个人的气息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温润。 伽罗愤怒的情绪也莫名的被抚平了。 一旁的里莱眼神微微闪了闪,这个年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在意,不过现在出现倒是个当替罪羊的好人选。 他在后轻咳一声:“年轻人,你回来怎么不回家?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碰触了不该碰触的?书库突然打雷了,你看到了吗?” 是啊,适才的雷太奇怪,他们也都不相信这是雷,此时被里莱提醒,都想到了,莫非是无尽书库被触动了什么禁制,大家都还记得那日城主舍身化作屏障,那些劣化魔种在其中呈现的惨状。 守护者们的眼神瞬时更犀利,伽罗眼神再次审视。 “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她问。 年轻人依旧不慌不忙,还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伸手一指:“我家住在城东第一千八百号洞窟边上,房子已经不存在了,我离开家的时候还很小,也没个正经名字,当时街坊邻居都喊我红小子,我在外漂泊的时候,起个名字,叫乾。” 听了他的话,伽罗转头吩咐守护者们:“把他带去东城那边问问,有没有人认识他。” 守护者们立刻将还要说什么的乾拎起来带走了。 里莱提着心也放下来了,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打雷,洞窟坍塌,意图不轨等等猜疑都想办法要扣到这小子的头上了,自己就平安无事了—— “现在的年轻人做事都是没轻没重,这么要紧的时候,大晚上还乱跑乱逛。”他摇头叹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城主,我认为此时此刻千窟城很危险,一定要严肃秩序——” 说着再去看倒塌的洞窟,满脸痛惜。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伽罗对他道谢:“里莱先生说得对。”不过,她没有再说下去,对身边的守护者吩咐,“里莱先生受伤了,带去让大夫诊治,千窟城此时还很危险,务必不要让里莱先生再一个人,你们要时刻守护着他。” 什么?这也是变相的盯着他,里莱顿时有些焦急:“城主,不用的,我没——” 但没事还没说出来,也被守护者们带走了,跟乾被带走的区别是,他是被搀扶被热情的呵护。 “里莱先生,不能大意,一定要让大夫看看。” “是啊,里莱先生,你可不能出事。” 虽然有能力将这些守护者甩开,但里莱不能这样做,否则就暴露了,只能眼睁睁的被拖走,看着伽罗和无尽书库消失在视线里。 这个该死的伽罗! 无尽书库恢复了安静,城中随着守护者们的巡查宣告,民众喧嚣也渐渐沉静。 虽然父亲舍了命,但千窟城的危机并没有解除,父亲已经不在了,千窟城的生死存亡就在她身上了。 伽罗收回了视线,让守护者们巡查,自己则再次走向无尽书库,将熄灭的灯一一的点燃,夜色和灯火的交辉下,高高台阶上女孩子的身影孤孤单单又坚定挺拔。 ...... ...... 天亮之后,民众虽然还在议论昨晚的事,但没有那么害怕了。 只要不是劣化魔种再来就好。 守护者们也带来了里莱和乾的消息。 里莱除了一些磕碰没有其他的伤,乾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 “城东那边有老人还记得红小子,父母早亡,后来跟着商人走了,还以为死在外边了。” “我们带着他见那些老人,老人说的往事他也都对的上。” 那就是没问题了,看着里莱和乾的人可以收回来了吧,守护者们看伽罗等候她的吩咐。 伽罗笑了笑:“身份对上了,不一定就万无一失,身份是死的,人是活的。” 所以城主还是不相信他?一个守护者问:“那要继续关着他吗?” 伽罗又摇头:“乾是千窟城有难后奔来的游子,里莱先生是我们请回来的朋友,如果将他们关起来查问,会寒了人心,也会让民众们惊慌,所以——”她看着守护者微微一笑,“派人私下盯着他们,查看他们的行迹。” ...... ...... “里莱先生,您多休息一下吧。” 看着里莱走出了治疗室内,守护者们劝着。 “医生都说了,没事。”里莱无奈的说,将木杖顿了顿,叹口气,“时不我待,我有太多事要做了,我要把洞窟的壁画都画下来,否则再遇到雷电,劈毁了洞窟,就太遗憾了。” 听他这样说,守护者们肃然起敬,对他施礼:“辛苦里莱先生了。” 不再阻拦,目送里莱走开,也没有再跟随。 而与此同时,乾也被解开了绑着手腕的绳子。 “相信了吧。”他说,指着四周,“这里真是我熟悉的地方,我现在闭着眼就能走。” 说着果然闭着眼向前走去,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一个守护者要追上去,被另一个守护者拦住,摇了摇头,又一摆头,一行人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闭着眼的乾摇摇晃晃向一个巷子试探着拐去,回头看了眼,发现守护者们都走了,撒脚冲进巷子里跑了。 这一天,乾都在到处游逛,东走西走,这里看热闹那边看热闹,追鸡撵狗——对,他得到了一条狗。 这是一条老猎犬,属于一个老猎人,这个老猎人在千窟城劫难那晚不幸遇难,老猎犬也瘸了一条腿。 失去主人后,老猎犬一直守在家里,不吃不喝。 乾跑过去,扔了几块肉,一直不让人靠近的猎犬,竟然吃了他扔的肉,然后起身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到处游逛。 总之,乾这个年轻人的一天,无所事事四个字就可以概况,盯着他的守护者都忍不住皱眉,觉得盯着他都是浪费时间。 而盯着里莱的守护者感受则不一样了。 里莱拿着笔和画纸,在城中的洞窟里画画,很多小孩子围着看,里莱一边画画一边给小孩子们讲述壁画里的故事,俨然是一个教学场面。 他就这样画和讲述了一天,一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简单的吃了点饭就睡了。 夜色深深,帐篷里的灯熄灭很久之后,有人掀着一条缝往内看。 里莱侧躺,发出轻轻的鼾声,睡的沉沉。 那人放下帐篷,对其他人摆摆头,几个人便走开了。 在城东的一个简单搭起的窝棚下,乾也摊平了手脚酣睡,那条黑色的老猎犬趴卧在身边,也睡得沉沉,跟着这个年轻人跑了一天,老猎犬似乎也累坏了,以至于当有人接近时,猎犬眼都没睁开,乾当然更睡的毫无察觉,翻个身发出几声呓语。 窝棚外的人摇摇头退开了,对乾这个年轻人他们都懒得有什么想法了,倒是对这条老猎犬很感慨,老猎人死了后,这条老猎犬也废了。 千窟城陷入了沉睡。 伽罗点亮了无尽书库的灯,站在高高的无尽书库俯瞰沉睡的千窟城。 她没有去休息,沿着台阶走下来,来到广场上,走到三个玻璃罩前。 “城主,我们一直守着呢。”一个守护者说。 一直守着其实也没有用,不能让它们恢复如初。 伽罗站在玻璃罩前,看着其中散落着书册。 说书已经看不出来是书了,就像一堆废纸,有的纸碎裂一片片,有的焦乌卷曲,脆弱的风一吹就要化为乌有。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书吗?”她轻声问。 守护者摇摇头,书已经被烧的看不到书名和内容了。 “这是《须弥之境》、《金庭经释》和《窟文碑拓》。”伽罗说,“这三本书是千窟城最古老的典籍,在书里记载了无尽书库从哪里来,我们为什么存在。” 她的手轻轻抚上玻璃罩。 “没有了它们,我们就像是失去了根的大树。” 失去根的大树会怎么样?守护者们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神情有些哀伤,但—— “城主,你一定能修复它们。”他们说,眼中满是期待。 有城主在,千窟城就一定能度过危机。 伽罗看向他们,一笑:“没错,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 守护者们握紧了拳头,有城主在,什么都不怕。 伽罗让守护者们守好岗,便转身离开了,转过身,脸上的笑瞬时散去。 有城主在—— 大家这样的信任她,就像信任她的父亲那样。 但父亲不在了,她真的能解决千窟城的危机,修复好这三本书,让无尽书库恢复如初吗? 伽罗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不管怎么样,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的。 她之箭 6 一天又过去了。 里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篷,在帐篷合上,隔绝外界后,画轴被他甩手仍在地上,坐下来的时候还踹了一脚,昏暗的灯下脸上也没有半点慈祥,只有阴郁凶狠。 “我来这里可不是当画工的!”他咯吱咬牙。 但那天的雷电是怎么回事? 难道一接近无尽书库就会被雷击? 正思索着地面忽的震动,里莱甩手抓向地面,结实的地面在他眼里恍若豆腐,手轻松的扎进土里,抓着一物而出。 那似乎是个大老鼠,在里莱手里惊恐的晃动。 在里莱把它捏碎之前,终于发出了人声。 “里莱大人,里莱大人,是我——” 里莱的手一甩,大老鼠飞向帐篷一角,落地的时候化作一个人形匍匐,对着里莱露出讨好的笑。 “你怎么进来了?”里莱皱眉低声问,“你们身上的魔气控制不住,别给我惹来麻烦。” 大老鼠男人尖尖的笑:“大人,自从一个雷电后,千窟城的禁制突然解除了,我现在进来竟然不会被发现,那个雷电,应该是大人的功劳吧,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果然,他的感觉是对的,那个雷电是触动了禁制,但又因为他,让闪电爆炸,千窟城的禁制也解除了。 那也就是说,再接近无尽书库就不会有雷电了!里莱心中狂喜,面上保持倨傲,哼了声,捻着长须:“除了我还能有谁,你进来干什么?别影响我的大计。” 老鼠男人讨好的向前一步:“我是看看能不能帮到大人。”他的小眼闪闪,“大人,我在城中探听到一个消息,无尽书库出问题了。” 里莱眼睛一闪:“出什么问题了?” “我听到一个老头说,书不全,书库就不能用,作废了什么的。”老鼠男人说。 原来如此啊!里莱狂笑出声。 “里莱先生?”帐篷外立刻传来问询。 这该死的伽罗,还暗地里派人盯着他呢,里莱将狂笑变成剧烈的咳嗽,同时将那老鼠男人甩出去。 老鼠男人叫了一声消失在地面上。 帐篷也被掀开了,一个守护者关心的问:“里莱先生您没事吧?” 里莱咳嗽着摆手:“我没事我没事,就是老毛病了,我经常咳嗽,休息一下就好了。” 守护者又热情的送来了热水,确认里莱没事了才离开。 里莱将水泼在地上,熄灭了灯,在黑暗里露出继续狂笑,无尽书库原来不能用了啊! 暗夜里,地面上钻出一个老鼠黑影,在沉睡的城中乱跑,偶尔有守家门的狗惊起,面对黑影发出低低的呜咽,下一刻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痛苦的抽搐却无法再发出声音。 那黑影得意的手舞足蹈。 城东,窝棚下,趴在乾身边的老猎犬猛地睁开眼,而一旁摊开手脚睡的乾闭着眼,伸手拍了它一下“去吧” 那一瘸一拐的老猎犬瞬时如闪电般冲向了夜色。 夜色里响起了犬吠,以及老鼠的尖叫,有不少人家的灯亮起来,街道上也响起了守护者巡逻的脚步声。 城中的动静,无尽书库这边也察觉了,伽罗站在台阶上遥望,微微皱眉。 “是什么事?”她问。 有守护者奔来说:“城里一只狗在追老鼠,动静有点大,已经制止了。” 原来如此,伽罗点点头,才要转身离开,无尽书库这边又有些喧哗。 “城主!” 有人高声的喊。 伽罗看过去,见是乾。 他被守护者们拦住,对着她扬手,看到她看过来,露出灿烂的笑。 这小子,又来干什么?伽罗迟疑一下,摆了摆手。 乾被放过来。 “城主,我这几天苦苦思索——”他说。 这话让守护者们有些好笑,苦苦思索什么?明明是白天到处游逛,晚上呼呼大睡。 伽罗也笑了笑:“你思索什么?” “思索到怎么帮你。”乾说。 伽罗说:“多谢你了,不过我不需要帮忙。”说罢转身,“你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不许再靠近。” 守护者们立刻要把乾推走,乾忙喊:“你当然需要帮忙,《须弥之境》《金庭经》《窟文碑拓》还没有收回到书库里?” 伽罗转过头,眼神犀利:“你怎么知道那三本书?” 乾看着她,眼神柔和:“城主,我是千窟城的人,我小时候有幸翻阅这三本书,所以只看一眼,我就能感受到它们在那边。” 他伸手指着广场的玻璃罩。 他读过这三本书?还一眼就能认出来?伽罗看着他,问:“你要怎么帮这三本?” 乾抬起袖子微微一挥:“提魂。” ...... ...... “城主。”无尽书库的四个驻守长老闻讯匆匆而来,看到两个守护者正要去搬开玻璃罩,他们神情紧张不安,“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们再看向乾。 夜色里灯火通明,照着站在广场的年轻人,乌发飘飘。 这么年轻,他懂什么啊! 提魂又是什么? “人有魂灵,书是贤者写成的,被贤者赐予了魂灵。”乾含笑说,“人死了,魂灵还在,书也是如此,虽然它已经残破不堪,但伽罗小姐,你做的很好,把它们及时的保护起来,让它们的魂灵未散,所以还有机会挽救。”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但四个守护长老还是面色质疑。 “城主不是说过,他很可疑。”他们低声问伽罗,怎么同意让他来做这件事?“这些书损坏的这么严重,万一出了问题就无可挽回了。” 伽罗看着玻璃罩下残破碎裂的书,苦笑:“这些书就算不出问题,我们也无可挽回了。” 至于为什么同意让乾来做这件事。 “因为他有可用的本事,虽然怀疑他的来历和品行,但我也有敢用他的胆气。” 说罢,伽罗抬手示意。 “所有人都退后,撤罩!” ..... ..... 焦卷的书脆弱的凝固着,四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呼吸重的把它吹散。 乾一手握笔,一手拿着一张纸,手一挥,抬脚一步踏落在碎书前,四周围着的人只感觉心跳一停——这混小子,动作太大了!他身上穿的青衫都飞起来了。 咿,不过,那近在咫尺的碎书并没有如雪花般飞散,一动不动,似乎依旧罩在玻璃下与外界隔绝。 乾手中的笔在碎书的上方慢慢的滑动,他的动作很慢,宛如手中握着的不是笔,而是千斤重物。 “天空中的碎片,是我们的噩梦——” 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 对于伽罗等人来说,这话并不陌生,正是先民时代奇迹的开篇。 乾的声音很年轻,也并不大,但落在诸人耳内,庄严肃重一字一叩,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随着他的吟诵,毛笔舞动,地上慢慢的腾起金色的点点光亮。 “城主!”一个长老心神荡漾,失声唤道。 伽罗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噤声,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浮起的光亮,看着它们慢慢的凝聚到乾的笔尖,凝结成一个画面。 灿烂的星辰,撕裂的空间,挣扎的人影。 四周的人呼吸都停了。 这,就是书的魂灵吗? “......它赐予了我们灾难,也赐予力量....” 乾口中缓缓吟诵,一字一句落在诸人耳内沉重又澎湃,他或抬脚,或踏步,衣衫飘飘,手中的笔翻动,如波浪起伏,如春柳逐风,地上浮起的金光越来越多,呈现在笔下的画面也越来越多,画面落在了乾手中的纸上,很快就铺满一张,一张又一张。 看着乾手里的纸越来越多,伽罗屏住了呼吸,这样的话,很快就能成书——但下一刻,咔的一声,乾手中握着的笔断裂。 凝结的画面,浮动的金光,瞬时跌碎落入地上消失。 乾的吟诵,飘动的衣衫,也一瞬间停下来。 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呼。 “乾!”伽罗不由失声喊道。 乾握着断笔,回头一笑:“忘记了,我现在力气不够。” ..... ..... 现在力气不够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力气够?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不过伽罗顾不上理会这个,急忙向乾奔来。 玻璃罩被守护者重新放回去。 乾将手中的纸递给伽罗:“城主,看看,如何?” 伽罗小心的接过,原本的白纸在落字之后,已经变成了损毁书卷纸页的模样,不仅样子一样,连气息都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跟过来的守护者长老声音颤抖,“我会以为这是原本的内页。” 太神奇了,竟有这种奇术。 伽罗握着这几张纸,抬起头,双眼如同星辰般闪亮。 书有救了,无尽书库有救了,千窟城有救了。 ..... ..... 里莱是第二天清晨听到这个消息的。 正在吃饭的他差点被呛到。 “提,提书魂?”他咳嗽着说,神情震惊,“他怎么会——” 守护者好奇的问:“里莱先生也知道提书魂?” 里莱眼睛转了转,拍打着胸口似乎在压制咳嗽,也将话压回去:“不知道,从未听过,这是什么?” 守护者笑着说:“那里莱先生快去看看吧。” 不用守护者说,里莱也要去看的,他很快就来到无尽书库的广场上,看到他过来,伽罗让守护者们放行。 “里莱先生。”她兴致勃勃的给他介绍,“乾可以用提魂术修复损毁的书。” 里莱看着乾,神情惊讶又赞叹:“真是后生可畏啊。” 乾不谦虚的说:“学海无涯,奇术取之不尽。” 这话听起来很自大,不过此时大家觉得他好像也有资格说大话了。 “那余下的要多久能提好?”一个长老问。 伽罗也看着乾。 “很——”乾似乎脱口而出很快两字,但想到什么又无奈的说,“时间要久一些,因为我现在力气不够。” 要久一些啊,驻守长老们有些遗憾。 “没关系,不怕久,怕的是没有办法。”伽罗说,眼里有亮晶晶的笑,“多久我都能等。” 乾看着她,眼睛里也有笑意散开:“不过,要想快也不是没办法,只要人多一些就好。” 人多一些? 乾看着里莱,笑眯眯问:“这位老先生看起来博学多才很厉害的样子,难道不会提魂术吗?” 里莱神情略有些尴尬。 “这个。”他讪讪说,“很惭愧,我不会,三人行必有我师,小哥虽然年轻,但有过人之处,我自愧不如。” 四周的守护者们看乾的视线又有些不悦了,这个乾什么都好,就是年轻气盛,让一个老人难堪何必呢。 乾笑了笑,说:“不会,可以学。” 学? 伽罗站起来:“可以学会吗?你愿意教授吗?” 这种奇特的技艺,这个年轻人真的肯传授他人? 乾一笑:“当然愿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将自己的技艺传授天下。”他看着伽罗,“而伽罗小姐天资聪慧,很快就能学会。” 伽罗俯身一拜:“伽罗谢公子师恩。” 这就是拜师大礼了,对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乾也没有客气,含笑坦然受了伽罗的拜礼。 “有了伽罗小姐的加入,多一个人,提书魂的进度就能加快很多了。”他笑道,视线再次看向里莱,“里莱老先生,您也来吧,学会了咱们三个一起,那就更快了。” 里莱苦笑一下:“我还是不添乱了,教一人比教两人要快的多,带上我反而会添麻烦,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去临摹画作,帮不了城主大忙,惭愧惭愧。” 年长的人真的是儒雅谦逊啊,守护者们看着里莱的神情更加赞叹。 伽罗对里莱道谢:“里莱先生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接下来的壁画临摹就有劳先生了。” 里莱笑着点头。 乾也没有再揪着里莱不放,站起来大声说:“我休息好了,来吧,伽罗小姐。” ..... ..... 既然不学提魂术,里莱就离开广场这边了,他如常一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画画,给孩子们讲解壁画故事,一直忙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帐篷。 今晚里莱的脸色比先前更难看。 帐篷一角的地面浮动,钻出一人,刚冒头,就被里莱用画笔砸头上。 “哎呦哎呦。”他发出呻吟,“里莱大人,大人。” 里莱压低声音呵斥:“你又跑来干什么?” 老鼠男人声音委屈:“大人,我差点死在千窟城。” 因为屏障解除了,他就肆无忌惮,在千窟城到处钻偷抢,结果——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冒出个猎犬,瘸了一条腿的老狗,竟然还那么凶,幸亏我跑得快,只被咬掉了尾巴。” 他转过身,让里莱看他断掉的尾巴。 “要是慢一步,我就再也见不到里莱大人了。” 他嘤嘤婴的假哭起来,可见受到的惊吓。 千窟城的猎犬能咬到老鼠兽,里莱的脸色阴沉,那必然是被人指挥的。 这个该死的千窟城,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经历过劫难,不是应该乱作一团吗? 该死的伽罗!里莱心里咬牙,这个年轻的城主比他想象的要麻烦的多! 老鼠男人看着里莱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大人,虽然我差点丧命,付出了一条尾巴的代价,还是为大人打听来了新消息,那个伽罗竟然找到能提书魂的人,三本书提好,无尽书库就能恢复如初了。” 里莱举起木杖将老鼠男人砸进土里。 “还用你说!我亲眼都看到了!” 老鼠男人在土地发出吱吱的哀嚎:“大人,您也会提书魂,为什么不帮忙,这样可以毁掉那三本书。” 里莱冷笑:“正因为我会我才故意说不会,这样我在暗地里将书毁掉不会引起怀疑。” 而且那个年轻的城主还会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 里莱脸上的笑狰狞,毁掉三本书算什么,他要亲手毁掉无尽书库所有的书! 他站起来,掀起帘子看了眼外边,黑漆漆的夜色里看起来空无一人,但不远处有人影守着,那是伽罗派来暗地盯着他的人。 里莱嘴边一丝冷笑,年轻的城主,真以为能盯住他吗? 他拿过木杖,口中默默念,将木杖扔在地上,蓝光闪过,地上的木杖变成了另一个他,一动不动面向内里。 下一刻里莱钻出了帐篷消失在夜色里。 不远处的人似乎察觉到动静,忙走过来,掀开帐篷看了眼,见其中侧躺睡着的身影一动不动,便放下帘子对身后的同伴做个平安无事的手势,一行人慢慢的离开了。 她之箭 7 夜色里的无尽书库灯火通明,照耀着广场上席地而坐的伽罗。 伽罗全神贯注口中念念,手不停的挥动笔,不知疲倦。 “城主。”一个驻守书库的长老走来,轻声唤,“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伽罗这才惊醒,看四周:“竟然这么晚了啊。” 长老有些宠溺的笑:“是啊,乾都已经去歇息了,城主你还在练习。” 伽罗这才发现手臂酸疼的不能活动了。 她说:“我想尽快学会。”不待长老再劝站起来,“不过,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长老哈哈笑了,伸手做请:“城主,快回去吧,无尽书库你还要巡查一遍呢。” 伽罗点点头,负手缓步走过长老身边,但到底是因为胳膊酸疼很快就垂下来,一手轻轻揉着,加快了脚步。 长老在后看着露出笑容,又有些难过,自从千窟城出事后,伽罗什么都没有说过,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其实心里压力是很大的。 他缓步跟上,看着前方的伽罗脚步越来越快,走到无尽书库的台阶上。 伽罗抬起头看着高高的无尽书库,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父亲,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能够让无尽书库恢复完整。 伽罗和长老一前一后进了无尽书库,广场上恢复了安静。 忽的夜风卷着沙土吹来,守护者不由抬起手遮挡,就在这一个空隙,三本书所在的玻璃罩外,浮现一团黑影,桌案上的笔无风而起,在玻璃罩外舞动,一滴黑墨滴落在玻璃罩上,瞬时无数的黑纹在玻璃罩上蔓延。 守护者放下了手,向这边看来。 黑影和黑纹一瞬间都消失了。 “什么东西?”守护者嘀咕一声,走过来,端详玻璃罩子。 其他方向的守护者看到了,也忙走过来:“怎么了?” 那守护者伸手在玻璃罩上轻轻抚了下,抬起手看着手指上的黑灰:“有灰尘。” 灰尘啊,其他的守护者都松口气。 “刚才的风太大了。” “以前也没有这么脏的沙尘,劣化魔种侵袭后才这样的。” “看,都是燃烧过的灰烬。” 大家议论着感叹着愤恨着,将玻璃罩子擦干净。 ..... ..... 天还没亮的时候,咬着馕饼的乾来到广场,看到伽罗已经在了。 伽罗挥动着笔,一举一动跟昨日的乾一模一样。 乾含笑看着,点点头。 “伽罗。”他唤道。 伽罗抬起头看过来,晨光刚刚亮起,让站着的身影变得模糊,但熟悉的感觉却扑面而来,就像—— 父亲。 伽罗握着笔的手僵硬。 乾问:“——你怎么来这么早?吃过饭了吗?” 他身影走近,晨光褪去,看清了面容,长手长脚面容青涩。 伽罗肩头一瞬间放下来,她真是——听到喊一声伽罗,就想到了父亲。 是因为当初自己学习的时候,父亲也这样在一旁这样时刻看着吧。 “我吃过了。”她随口说垂下视线。 乾站到桌案前,摇头:“说谎,你不喜欢吃早饭,这么早就更不会吃。” 她的确不喜欢吃早饭,经常被父亲盯着,但他怎么知道?伽罗狐疑的看他一眼。 “不吃饭哪来的力气。”乾接着说,将最后一口馕饼塞进嘴里大嚼,挽着袖子,“读书人读书也是需要力气的。” 好吧,现在他是老师,她是学生,听他的,伽罗将笔放下来,唤守护者送来早饭,简简单单快速的吃了一些。 “好了。”伽罗拿起笔,“我现在有力气了。” 乾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一挥:“开始做事吧。” 两人站到昨日的天书所在前。 “你先来。”乾说,“把昨日我教你的试一试,只要能让激发书魂,让金光泛起,就学会第一步了。” 伽罗看着玻璃罩,握了握手中的笔,没有迟疑的点点头。 守护者们让玻璃罩移开,乾也退开一步,说:“先诵读它,感受它。” 伽罗深吸一口气,轻声的诵读,然后将手的笔提起,对准地上散落的碎片晃动—— 就在这一刻,地面上忽的腾起一阵黑雾。 “不好!”乾一声喊,抬脚就将一旁的玻璃罩踢起来。 伽罗看着那黑雾砰的炸裂,地面上的碎片书页瞬时震动飞起—— 不!!伽罗整个人都僵了,呼吸停滞,砰的一声,飞起的碎片书页没有四散,而是撞上玻璃罩,在其内飞舞盘旋。 伽罗一口气散去,腿一软,半跪在地。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四周的守护者这才反应过来。 “城主!” “出事了!” “快来人!” ...... ...... 喧哗在城中也传开了,看到奔跑的守护者,民众们有些不安的询问。 “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听到爆炸声?” “不会又打雷了吧?” 还有不少人跟着跑起来。 里莱坐在一个洞窟前纹丝不动,还安抚四周的民众和孩童:“不要怕,不要担心,有城主在,不会有事的。” 看着席地而坐沉静如水的老人,民众如同有了定心骨。 “里莱先生。”大家纷纷请求,“快去那边看看吧,城主一定需要您的帮助。” 里莱这才放下手里的画笔,握着木杖起身:“好好,大家不要怕,我这就去。” 民众们让开路,守护者们也忙簇拥着他向无尽书库那边走去,里莱看向前方,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 ..... ..... 驻守书库的长老们已经都来了围着伽罗。 “怎么突然炸了?” “城主有没有受伤?” 伽罗脸上有一道划痕,隐隐血迹,但她并不在意自己,而是看天书所在。 “城主不用担心。”一个长老查看过了,“还好玻璃罩及时罩上,书的碎片没有遗失飞散。” 虽然因为炸裂,原本焦卷的书页又碎了更多了,不过只要在罩子里都没有丢失,灵魂就还是完整----吧? 伽罗看向乾,一向冷静的眼神有些许的茫然。 她不自信了。 乾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在旁连连说:“书的灵魂还是完整的,你放心,别怕。” 伽罗垂下头吐口气,再抬起头站起来,神情恢复如初。 虽然万幸书的灵魂是完整的没有损坏,但这件事还是很严重。 “怎么会爆炸?”一个长老问,更关键的是,还能不能继续提书魂? 如果再爆炸怎么办? “应该是意外。”乾说,他已经围着书转了好几圈,“爆炸毁掉了气息,虽然查不到先前为什么爆炸,但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异样。” 四个长老皱起眉头,看着乾年轻的脸,说的那么肯定—— 那先前提书魂的时候,他可没有说会出现这种情况。 年轻人真的很不靠谱! “还是好好查查吧。”里莱此时从人群外走进来。 他面色担忧,步履匆匆,显然是闻讯急急赶来。 “里莱先生来了。”四个长老打招呼。 “我在城中听说了出了问题。”里莱说,看向乾,带着几分严肃,“这种事,你以前遇到过吗?如果遇到过的话,应该提前说一声,做事之前好的坏的都要知道,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乾一挑眉,刚要驳斥,伽罗先开口了。 “他没有动手。”伽罗说,“应该是我哪里做错了。” 也许她不该这么笃定的就动手,她并不是无所不能,她还有很多不足,还有很多本事没有来得及跟父亲学。 “城主!”乾在一旁轻声说,“你没有做错,你适才做的都对。” 伽罗看他一眼,笑了笑,再看一眼四周担心的守护者。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冒进了。”她说,“接下来我会慎重。” 既然她这样说,大家便不再说什么了,应声是。 虽然很遗憾没能炸毁这本书,但,看了眼站在书前再无动作的伽罗,里莱心里还是得意的笑起来,这一炸毁了伽罗的自信心,年轻人一旦心境受困,人也就废了。 城主,真以为是叫了这个称呼,就能成为这个城的主人吗? 没了你的父亲保驾护航,看你怎么当这个城主,怎么守护千窟城。 里莱握着木杖随着人群退去,只不过没有人注意,他的木杖随着走动,往地上一顿,地上的砂石都碎裂了。 ..... ..... 夜色降临,无尽书库一如往日点燃了灯火,灿烂明亮,但其间并没有伽罗巡查的身影。 这么早就休息了吗?乾看向最高处的阁楼,小小窗户黑着灯,在一片璀璨中格外的显眼。 “乾,你来这里做什么?”四周的守护者警惕的问。 虽然说了让他帮忙提书魂,但无尽书库还是不能随意接近的。 “我找城主。”乾说,将轻拢在身前的手举起,晃了晃几页纸,“我确认三书那边没有问题,我又提取了几页书。” 守护者们对视一眼,这样啊。 “城主没在书库。”他们说,“在练武场,练武场就在——” 他们要给乾指出方向,却见乾已经转身大步走开了。 咿?一个守护者略有些惊讶:“他知道练武场在哪里吗?” 另一个守护者想了想:“他不是小时候住在这里吗?可能还记得。” 练武场在无尽书库左后方,一大片沙土地,圆月刚从地面升起,映照着一人握弓射箭的身影。 嗡的一声,箭划破穿过圆月,带着金色的光芒消失在夜空里。 “好!”乾笑着抚掌。 伽罗转头看过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城主,你看。”乾笑着对她扬手,“我又提取了几页书,和先前的加起来已经有一多半了。” 伽罗脸上的笑如月光般皎洁:“那真是太好了,多谢你了。” 乾走近她,长眉飞起:“所以你可以放心,真的没有问题了,今晚月光这么好,不如伽罗小姐和我一起合力,把书提取完成吧。” 伽罗将破魔弓举起,又拿出一只箭。 “我还是不要添乱了,你自己来做这件事更合适。”她说。 “那怎么可以。”乾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境,人永远不能放弃学习,尤其是不能因为遇到困难就止步。” 伽罗转头看他,总觉得又有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笑了笑:“你让我想起了我父亲,他对我就是这样严厉。” 这是出事后,她第一次主动提起父亲。 月光下乾的神情柔和:“有伽罗小姐这样优秀的女儿,你的父亲一定很开心很骄傲。” 伽罗举起破魔弓对准夜空。 “我并不优秀。”她说,“如果我父亲在,看到今天这个场景,看到他的继承人差点毁掉一本书,会很生气。” 她语气似乎带着几分调侃,脸上还带着笑,但眼里的黯然在月光下展露无遗。 “不会的。”乾摇头,轻声说,“失误并不会影响你父亲对你的爱,每个人都会犯错,更何况,你是他最珍爱的女儿。” 珍爱的女儿?伽罗拉开弓的手顿了顿,她知道自己是父亲的女儿,但更知道自己是父亲的继承人。 她在书上,在城中,见过父亲和女儿是怎么样相处的—— 她握着弓的手渐渐的用力。 但,她从来没有在父亲身上感受过。 她是父亲的继承人,是父亲责任和心愿的承继者。 只有做一个优秀的千窟城少城主,她才是父亲满意珍爱的女儿。 嗡的一声,羽箭如流星划过夜空。 她转过头看着还想说什么的乾。 “你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吧,接下来的千窟城,还要靠你。” 说罢将破魔弓收起向无尽书库走去。 乾站在原地:“伽罗,千窟城靠的不是我,是你。” 伽罗停下脚,回头笑:“乾,你不该是谦虚的人啊。” 还会说笑话呢,乾有些无奈的笑了。 “伽罗小姐,我说的是真的,能守护千窟城的,不是我的技艺,而是你的勇气。” “因为一次失误,就不敢再尝试,就算我挽救了三本书,对千窟城来说也是无补于事。” “每个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是从年轻从没有经验走过来的,每个人都要经历失败。” “伽罗,技艺和博学多才并不是最重要,人最不可或缺的是勇气。” “而勇气不仅仅是面对敌人面对危难不惧不怕,还是面对自己的失败不惧不怕。” 伽罗看着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月光和夜色给他的脸蒙上一层纱,人变得朦胧,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 一阵夜风吹过,乾的黑发飞舞,面纱也被吹散了。 伽罗忍不住挑眉。 “喂。”她说,“你可真是一技为师,所有的事都要为我师了。” 举起手里的破魔弓挥了挥。 “好了,师父,弟子我要去休息了,劳逸结合,总是学习也不行啊。” 说罢转过身大步而去。 圆月从地面走到了半空,照着大地上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伽罗。”乾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父亲不在了,但他对你的爱永远在,他就永远与你同在,你不是一个人。” 伽罗似乎没有听到,背着破魔弓披着月光走远了。 月光下乾的身影渐渐淡去,但似乎依旧有视线凝望远去的身影。 ...... ...... 月光下的远处,也有一道黑影盯着这边,看到离开的女子,心里狂笑,果然果然,经过这一吓,伽罗就不敢再提书魂了。 有一就有二,自信就是这样逐渐毁掉,人就变得畏首畏尾,最终成什么都不敢做。 城主变成了废物,天书,地书,什么书都救不了千窟城! 她之箭 8 晨光再次铺照大地。 乾站在广场上的书前,握着笔慢慢的舞动着,金光在身边萦绕,不断的凝结成一幅幅璀璨的画面,他全神贯注,并不在意黑夜白天的交替。 守护者眼神敬佩,这个年轻人虽然有自大的毛病,但做起事来也还是很认真。 “乾。”他忍不住开口说,“休息一下吧。” 乾似乎没听到,依旧专注的挥动着笔,忽的身形一顿,抬起头看向前方。 一个人正缓缓走近,晨光将她的身形拉长,越发显得纤瘦,但重重的破魔弓拎在手里轻轻松松,一步一步踩着晨光,宛如湖面荡起涟漪。 乾的脸上浮现笑容,笑容越来越大,眼里都闪着光。 “乾。”伽罗说,一手拎着破魔弓,另一只手里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饭菜,“读书人写字也是需要力气的,不吃饭不休息哪来的力气?” 这是把他说过的话还给他了,乾一笑,将笔一收,站直了身子。 “城主来的刚刚好。”他拍拍肚子,夸张的说,“我饿的快要提不动笔了。” 乾坐在地上大口吃饭,伽罗站在一旁看,忽的笑了。 “城主你笑什么?”乾有些不解抬头问。 伽罗看着他说:“你离开千窟城之后,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虽然你总是说一些夸张话,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很文雅,就连坐在地上吃饭,也吃的风度翩翩。” 乾怔了怔,哈哈一笑:“没办法,我生来就这么气质不凡。” 他回避了谈及自己的过往,伽罗也不再追问了。 “城主。”乾手抓着馕饼,指了指天书那边,“我昨晚忙了一晚上,这本书就差最后一页了,最后一页字数也少,也就十几个字。” 他抬头看伽罗,一笑。 “我现在吃饭,城主就代我提取最后一页吧。” 伽罗握了握手里的破魔弓,看着玻璃罩下的天书碎片,点点头:“好。” 她将破魔弓放下,拿起桌案上笔,走到天书前。 两个守护者略有些紧张的等候她的吩咐。 虽然还剩下最后一页,十几个字,如果失败了,整本书都将作废。 “城主。”乾的声音在后传来。 伽罗微微转头,看到乾举着馕饼对她挥了挥。 “别担心,有我在呢。” 伽罗微微笑了笑,对旁边的守护者示意“拿开玻璃罩。” ...... ...... 大地上一丝丝风都没有,伽罗闭上眼念出书的内容。 眼前似乎浮现了小时候的画面,这也是她读的第一本书。 父亲站在桌前醇厚的声音朗朗。 只有桌子一半高的女童端正的坐着,急切的看着书上的字,沉浸在先民的灾难和奇迹中。 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浮动,宏大的场面让幼小的她震撼。 伽罗睁开眼,抬起笔,衣角无风而动,她的声音清冷念着那些故事。 “......他凿开了洞窟,人类的文明由此启迪。” 焦黑地面被从沉睡中唤醒,一点点金光慢慢的浮现,紧接着飞起。 它们似乎想要追逐上方的笔尖,又顽皮的起起伏伏四散。 每一次的四散都让四周的守护者心要跳出来。 那时候,就是这个时候,爆炸的! 但不管金光怎么混乱飘动,旁观的人怎么紧张慌乱,伽罗的手都稳稳的,专注的舞动着,讲述着。 飞舞的金光渐渐的在她笔下凝结,变成了一个个画面,落在另一手里的纸页上。 当最后一个画面落定的时候,纸页在伽罗手里腾起金光。 一切都安静下来。 伽罗握着笔握着纸一动不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完成了,直到身后传来啪啪的鼓掌声。 伽罗猛地转过身,乾就站在她的身后。 伽罗脸上绽开笑,什么话也没有说,将手中的纸页挥动。 她做到了!她做到了! 乾的脸上也绽开了笑,颔首点头。 ...... ...... “城主能提书魂了!” “快去看啊,城主在提书魂。” “提书魂好厉害啊。” “那以后再也不怕书损坏了。” 街上的民众互相招呼着,这一次就连围着里莱看画画的民众孩童都坐不住了。 里莱和蔼一笑:“城主能提书魂真是太厉害,大家快去看看吧。” 里莱先生都这么说,民众孩童们再无迟疑,热热闹闹的都向无尽书库方向奔去。 装饰精美的洞窟里转眼只剩下里莱一人,街上也变得空荡荡,所有的热闹都凝聚在无尽书库那边。 里莱看了眼精美的壁画,和蔼慈祥全无,眼神只有震惊和恼火。 真是该死,这个伽罗怎么还敢学提书魂? 洞窟一角的地面浮动,钻出一人。 “里莱大人,不好了。”老鼠男人吱吱叫着,“那个伽罗马上就要把三本书提好了,这样的话,无尽书库就能恢复如初了。” 里莱举起木杖将老鼠男人砸进土里。 “还用你说!满城都传遍了!” 砸了老鼠,并不能解决问题,里莱握着木杖脸色变幻,眯起眼,捡起地上的画笔,打开扔下的画轴,填上几笔,然后端详一刻,嘴角浮现冷笑,他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恢复了慈祥的面容向无尽书库那边去了。 老鼠男人这才小心翼翼的又从土地钻出来。 “看起来里莱大人又想到好主意了。”他自言自语,手舞足蹈,晃动着秃秃的尾巴,“毁掉无尽书库,毁掉千窟城!” 嗡的一声,洞窟外传来沉沉的犬吠。 一条浑身黝黑,高大瘦长的猎犬从街上奔来,停在洞窟外,嗅了嗅,竖起了耳朵,下一刻扑进来。 老鼠男人发出一声尖叫,扑进土里,但还是晚了一步,被猎犬咬住了一条腿。 洞窟里瞬时扑打犬吠喧闹一片。 ...... ...... 无尽书库外宽阔的广场上站满了人,这种热闹的场面原本在千窟城很常见,但出事后,这还是第一次。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广场一侧的空地上,伽罗的身影在不断的舞动,或者舒缓或者迅疾,无数的金光萦绕在她四周,随着手中笔,空中如同烟花炸裂一般,烟花炸裂后没有散去,而是浮现一幅幅画面。 每当这个时候,民众就会爆发出欢呼。 “看!出来了!” “这就是书魂!” “爷爷,爷爷,我记得这个场面,是贤者准备云游!” “我能看到书的魂灵了!” “快,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听着民众们不时的欢呼声,四个长老站在书库前神情欣慰。 “我想起城主讲学的时候。”一个长老轻声说,“我以为很久一段会看不到——” 这个城主当然说的不是伽罗,而是伽罗的父亲。 每三年无尽书库对天下的人开放,天下人会从四面八方跋涉而来,伽罗的父亲就会在书库前说文论道,传授贤者学识,这是千窟城的盛景。 如今伽罗的父亲为了守护无尽书库献出了生命,无尽书库也出了问题不能打开贤者的书籍,还以为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场面。 没想到,这么快伽罗就能解决千窟城危机。 旁边的长老眼中满是期待:“放心吧,千窟城的盛景不会中断,贤者神迹的传承更不会断。” 里莱这时候挤过来,激动的说:“真是太好了,城主真是太厉害了,不愧是从小就被教导的继承人。” 四个长老对里莱含笑打招呼。 “真是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奇术,果然是学海无涯,学无止境。”里莱感叹,“伽罗小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到了连先城主都不会的事。” 说到这里又皱眉不解。 “这种奇术先城主竟然没提过也没教过伽罗小姐?真是令人费解啊,该不会这奇术有什么问题吧?会不会是魔法?” 如果是魔法的话,那提出来的书灵魂就被污染了,四个长老的神情顿时不太好,眉头皱起来。 就在这时伽罗也过来了,手里捧着一册书。 “第二册也提取好了。”她说,年轻的脸上满是笑,眉飞色舞,“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本了。” 里莱笑着恭喜,四个长老没有说话。 伽罗看着他们的神情,问:“出什么事了?” “城主。”一个长老神情肃重的说,“这个提魂术真的没问题吗?” 伽罗有些不解,低头看手里的书:“没问题吧,你们看,这跟原来的书一模一样。” 里莱忙道:“这都怪我,我年纪大了,做事总是思前想后,还是想着先前提书魂时爆炸的事,就多说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啊,伽罗笑了笑:“那次是我做的哪里出问题了,不是提魂术的原因,后来再没有这样过,所以大家放心吧。” 她将手里的书,递向里莱。 “里莱先生,您博才多学,见多识广,您帮忙看看,它有没有问题。” 里莱没有接,认真又诚恳的说:“对于不了解的事我不能妄下断言,我相信城主的决断。” 伽罗笑了笑,没有再坚持。 “不过,我这几张画,要请城主过目。”里莱笑着说,拿出三个卷轴,“我画好了三个洞窟,你们看看怎么样。” 伽罗和四个长老展开画轴,鲜艳炫丽生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千窟城的洞窟有很多都是后人建造的,用来追忆贤者,其内的壁画就是来表达祈福,祷祝,颂扬贤者神明的斩妖除魔。 “画的栩栩如生。”一个长老惊叹,忍不住伸手抚摸其上,“你看这个妖魔的表情,好像能动一样。” 里莱哈哈笑:“哪里哪里,长老过誉了。”用手拂过画轴,嘀咕一句,“画的仓促,都沾染了灰尘。” 伽罗俯看画面,第一眼是有些莫奇怪的感觉,但现在仔细看又没什么,画面上的妖魔并没有动。 “的确画的好啊。”她收回视线,笑着说,“里莱先生不要过谦。” 里莱笑着说声好,又道:“这些画就有劳城主收进无尽书库吧,我们那边最近闹老鼠,我怕给咬坏了。” 伽罗点头:“好,我会收好的。” 里莱松口气。 “城主提取书魂顺利,就剩下一本书了,我也要去加快速度啊。”他笑着施礼,说罢告辞,“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 目送里莱离开,伽罗的嘴角弯弯。 “时不我待。”她说,将书和卷轴握紧,“我很快就能提取完第三本书了。” 无尽书库就能恢复正常了。 父亲也可以安心了。 走出人群的里莱回头,看着远处被众人欢呼的女子,再看了眼高高的无尽书库,眼里满是阴森森的笑。 ...... ..... 晨光再一次升起的时候,席地而坐的不止是乾,还多了一个伽罗。 乾歪歪扭扭的靠着一块石头坐着,将剥开的桔子扔进嘴里。 “学会了这个,以后再遇到书被毁了,城主就不用着急了。”他说。 伽罗席地坐的端端正正:“你这是在诅咒千窟城吗?” 乾哈哈笑了:“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有城主在,千窟城万世无忧。” 万世无忧,伽罗抿了抿嘴:“那也不会,没有人能保证不会遇到意外,我的父亲也不能。” 乾看着石壁,看着伽罗:“伽罗小姐,没有人能预料到意外,但却能拥有迎接意外的勇气。” 伽罗看着前方的无尽书库,忽的问:“提书魂,是魔神秘术吗?我的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种神奇之术?” 虽然里莱说的话,她并不相信,但对于提书魂的确有点疑问,这么厉害的神奇之术,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更没有教给她——是她不够资格学吗? 乾看着女孩子沉静眼底闪过的一丝黯然,笑了笑:“它不是魔法,它也不是什么神奇之术。” 这还不神奇?伽罗转头看他。 “伽罗小姐,其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乾说,“只要拥有勇气以及领悟作为城主的责任。” 领悟作为城主的责任?伽罗皱眉,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当千窟城的城主?”乾问。 “当然是因为我父亲。”伽罗淡淡说。 她生下来就是当少城主,承继父亲的责任。 如果她不能承继父亲的责任,她还能是父亲的女儿吗? 父亲还会对她精心的教授严格的培养吗?父亲还会对她赞美,父亲还会珍爱她吗? 乾眼神柔和,摇摇头:“你首先是父亲女儿,其次才是其他,你或许不会当上城主,但你不管你当不当城主,你永远都是你父亲的女儿。” 伽罗看他一眼,挑挑眉:“你年纪轻轻,懂的还不少啊。” 乾哈哈笑:“每个人都是从年轻变老的,每个人也都曾经是别人的儿子女儿。” 说着将桔子递给她。 “来,吃个桔子吧。” 伽罗说:“我不喜欢吃——”话说一半,看到乾递来的桔子,神情愣了下,桔子上的白丝都被剥的干干净净——她不喜欢吃桔子,是因为不喜欢白丝的苦味,所以父亲给她准备的桔子都是剥去白丝的。 这个乾,也有这个习惯啊? 伽罗没有再说话,接过桔子扔进嘴里,站起来:“我休息好了,可以做事了。” 乾看着她,握住拳头举起来:“城主加油!嗯?” 他的声音忽的垂下来。 伽罗回头问:“怎么了?”看到乾手放在脖颈后枕着。 听到她询问,乾一笑:“城主加油——那我就休息。” 伽罗一挑眉,笑道:“你休息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说罢大步向最后一本书所在的玻璃罩走去。 乾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将手从身后拿出来,脸上的笑意散去,看着晨光下他的双手,这一双手渐渐变的透明。 他轻叹一声,抬头看着已经走到书前拿起笔的伽罗,将衣袖垂下遮住双手,重新露出笑容。 ...... ...... 伽罗果然是一个人独立完成了最后一本书的修复。 看到摆在面前厚重的三册书,原本有些疑虑的四个长老也抑制不住激动,左看右看足足看了三四遍,怎么看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 “真的没有问题。”伽罗说,“连书香气都跟以前的一样,而且,是不是真的一样,让书库见证一下就知道了。” 是啊,现在书库就缺少这三本书了,只要放进去,书库恢复如初就可以证明这三本书没有问题。 四个长老再不迟疑,和伽罗一起走进无尽书库。 当最后一本书放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跟上一次补全书不同,这一次没有亮光,也没有咯吱的响动。 伽罗看了眼长老们,长老们对她点头示意,伽罗将手伸向书架那本刚放上去的书,她的动作很轻,跟破魔弓相比,书完全不需要用力气,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拈——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书册离开了书架,落在手掌心里。 啪,所有人的耳边似乎都听到了碰触的轻响。 紧接着纸页轻响,书被翻开,一页一页。 “城主!”四个长老再忍不住,欢喜的喊,“好了,好了。” 伽罗脸上也满是激动的笑,将这本书放回去,再拿另外一本,一本又一本,书在她手里高高的摞起来。 “城主。”长老们笑着说,“不要拿这么多书,一天可看不完。” 伽罗从高高的书摞后歪头看过来,眼睛笑的亮晶晶:“我可以看很多天。” 长老们笑了,刚要说什么,脚下忽的震动,无尽书库里响起可怕的吼叫声—— 听到这声音,长老们神情大变,还没有逝去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劣化魔种! “城主!”他们大喊。 哗啦一声,原本高高摞起的书已经飞了起来,随着伽罗的飞旋各自回到原本的书架,洞窟里所有的书架也都哗啦啦的转动向洞窟中退去。 伽罗手中撑开了破魔弓,无尽书库中金光绽裂。 她之箭 9 千窟城中热闹街景如常,里莱从洞窟中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嗅着什么,脸上浮现陶醉的神情。 “里莱先生,你闻到了什么?”一个孩童好奇的问。 里莱对他一笑:“天下最好闻的味道。” 看到他的笑,小孩子的脸上满是惊恐,里莱先生慈祥的脸竟然变得那样的狰狞,张开的口中有尖尖的牙。 小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让其他人不解的看过来,里莱握着木杖,神情慈祥又无奈的摇头:“不要顽皮呀。” 哦,原来是孩子顽皮,于是民众们纷纷呵斥这孩子。 里莱浑不在意,握着木杖穿过人群向无尽书库而去,眼中带着得意的笑。 他走的比民众察觉的要快的多,一步就几丈外。 与此同时,在一个荒废的洞窟里,贴在墙壁上避开日光的乾也睁开了眼,掠出了洞窟,化作一道白光向无尽书库而去。 ...... ...... 无尽书库内被金光填满。 浮现在空中的劣化魔种如同被大网罩住,无处可逃。 但它黑色的肌肤是铠甲也是武器,挥动着狂叫着割开了金光网,向洞窟冲去,要把书架拉出来,把那些大部头的书撕碎。 四个长老飞奔用身躯挡在书架前,作为屏障。 但又一道金光飞来,穿透了劣化魔种,一声哀嚎,劣化魔种跌落在地上。 “城主!” 无尽书库的守护者们从四面八方涌来。 伽罗握着弓弩站在一座洞窟上:“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劣化魔种。” 守护者们齐声呼喝又向四面八方散去,如同在无尽书库织起铺天盖地的网。 “城主。”四个长老喊,“你快来看。” 伽罗看到四个长老站在被击落的劣化魔种前,她飞掠而下。 “怎么了?”她问。 话音落见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劣化魔种,只有一张薄纸片,其上残留隐隐的线条勾勒劣化魔种的形状。 这是怎么回事? 伽罗神情惊讶。 “城主!” “伽罗!” “你们还好吧?” 年老的年轻的声音一声声传进来。 守护者们也来回禀:“城主,是里莱和乾来了。” 伽罗看着地上的薄纸,说:“让他们进来吧。” ..... ..... “城主!” 里莱握着木杖,老人的脚步因为走得急有些慌乱。 “城主,我感觉到了,有劣化魔种的气息!” 乾走在他身后,眉头微微皱,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四周,视线巡视。 伽罗对里莱点头:“适才是有劣化魔种突然出现,但是——”她指着地上,“是又不是。” 里莱看向地面,震惊的说:“纸人变成劣化魔种?这,这是什么?” 伽罗说:“我见过这样的,在荒漠里我被一群人围攻,他们就是披着人形的骷髅,我可以肯定,现在这个劣化魔种跟那些人,是同一个主谋,也就是我们千窟城被袭击的真正主谋!” 她的视线巡弋。 “这个主谋,就在我们千窟城。” 或者说,就在无尽书库。 四个长老面色沉沉,没错,这一段日子一直都没事,直到今天。 今天有什么与往日不同? 那就是补了三本—— 他们还没说话,里莱已经将木杖一顿。 “先前我就说过,事情哪里不对!”他喊道,伸手一指,“乾,提魂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提书魂,还是提劣化魔种的魂?” 所有的视线瞬时都凝聚在乾的身上。 乾正看四周,陡然被喊名字,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什么?”他皱眉,“你是说这是我干的?” 里莱神情严肃:“不是你还能是谁?你来的古古怪怪,提书魂也是你自己说的,那你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乾笑了笑:“提书魂算什么稀奇的事?”他看着里莱,“里莱先生来自玉城,应该对这个不陌生吧?” 里莱的眼神一黯,这个小子竟然知道他的来历?!更不能留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他喝道,指着地上的纸,“这个魔种是你夹在城主的三本书里送来的!你搞得什么提魂术,谁知道给书里到底提了什么!今天一送进来就出事了。” 没错!就是他搞的鬼!四个长老齐齐的上前,喝道:“拿下他!” 守护者们齐涌而上,将乾团团围住。 “喂!”乾喊道,“不是我!提魂术也没有问题。” “还敢狡辩!”长老喝道,“动手——” “也不一定就是他。”伽罗打断长老说道。 长老们看向伽罗:“城主!” 里莱也看过去,神情有些无奈:“城主,你不要被他迷惑啊。” 伽罗看着乾:“以前书库没有出现这种事,今天这样,是因为我往里面放了新的东西。” 长老们说:“没错,就是这样,就是拿着乾这个提魂术做的三本书——” 伽罗摇头:“除了这三本书,还有——”她的视线看向里莱,“还有里莱先生画的三幅画。” 长老们神情一怔,看向里莱。 里莱神情有些僵硬,向后退了一步。 ...... ...... 一对守护者们将里莱也围住了。 “城主。”里莱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悲痛,“我,我的画是真心的为了千窟城,那只是画——” 长老们神情有些犹豫,是啊,那些画都是用笔一点点画的,很普通,不像乾,什么提魂术,从未见过的技艺—— “普通的不一定就没有威胁。”伽罗说,“把书和画都拿来看一看,就知道。” 这样也行,长老们转身要去拿。 乾伸手抚掌:“好,好,说的没错,明察秋毫,城主做的对。” 里莱站在原地,脸色变幻,那些画此时一旦打开,就会看到缺少了一个妖魔画像,那是被他用了提魂术的劣化魔种—— 他现在应该动手,但伽罗和守护者们虎视眈眈围着—— 他的眼睛一闪,忽的指着乾大喊:“你们看他的手!他的手没有了!” 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乾,果然看到正在抚掌的年轻人双手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眼,守护者瞬时都围向了乾。 “乾!”伽罗也将手中的破魔弓对准他,厉声喊道,“我要一个解释!” 乾看着自己透明的手,略迟疑:“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你站住!” 他并没有给出解释,而是突然变成了大喊,用空荡荡的手指着一个方向。 大家再次随着他所指看去,见是里莱向无尽书库的内里跑去。 “里莱先生?”一个守护者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你别害怕——” 这是被没有手的乾吓到了? “里莱先生!”伽罗喊道,“你马上站住!” 这一刻,她手中的箭不知道该对准谁。 里莱根本不听,有就近的守护者阻拦他,但老弱一向拄着拐杖不时咳嗽的里莱,竟然抬手一挥,那守护者就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撞在洞窟壁上。 而且这个老人跑的非常快,高高的台阶一步两三步就跨过,似乎是一眨眼就冲到了藏书窟所在。 “阿罗。”乾喊,“拦住他!” 阿罗?听到乾这一声喊,伽罗如同被雷电劈了一下,这个小名是父亲才会唤她的—— 同时似乎是下意识的,伽罗手中的箭从乾的方向收回,转向里莱。 嗡的一声,箭如金光向里莱飞去,瞬时就要射穿这个老人。 但当箭飞到那老人后背前时,却如同遇到了屏障。 砰的一声,里莱转身一挥手,金光四散,金色的箭碎裂。 他发出狂笑。 守护者们响起了惊呼。 “里莱先生?”四个长老不可置信的喊,“你,是什么人!” 绝对不是一个老人! 甚至不是人!——一般人不可能这么轻松的击开伽罗的破魔箭! 伽罗握着破魔弓看着站在上方的老人,她的眼里没有震惊,只有愤怒。 虽然一直防备,一直有猜疑,但当猜疑变成了真实,还是让人无比的愤怒,愤怒对方的奸猾,也愤怒自己的失误。 “我是什么人?”里莱哈哈大笑,展开双手,整个人悬浮起来,衣袍飞舞,“我当然是和蔼可亲善良的里莱大人。” 他的双手挥动,袖中飞出蓝色的光芒如同长蛇舞动,从两边洞窟里勾出画轴。 “出来吧,我的孩子们!毁掉这些令人厌恶的书吧。” 画轴展开,黑雾迸发,画面上的妖魔鬼怪舞动着狂叫着活过来,跳出来,向洞窟的书架奔去。 这一次不用伽罗下令,守护者们发出怒喊,扑向这些妖魔鬼怪。 无尽书库内充满了狂叫厮杀。 伽罗一跃而起举着破魔弓撞向里莱。 “城主。”里莱倨傲又鄙夷的大笑,“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他伸展的双手收回在身前合拢,一声咆哮,手中出现一把巨大的火剑,冲着伽罗砍来。 伽罗举起了破魔弓,金光与火剑相撞,迸发无数的碎火焰,无尽书库瞬时温度上升。 不好! 书库最怕的就是火! 伽罗在空中拔出一把金箭拉弓,不是对里莱,而是对着无尽书库上空射出去,金箭在空中化作了无数冰刃,一瞬间将火焰冻结。 火烧的危急暂时解决,里莱却趁机袭近,剑冲着伽罗的头顶落下。 伽罗已经来不及举起弓迎击。 眼看着巨大的剑砸下来,呼啸声几乎将伽罗的耳朵震聋,但就在这时,有人扑过来,抬起手。 空荡荡的透明的手中腾起一把黑伞,遮住了伽罗的头顶,挡住了里莱落下的剑。 那黑伞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剑落在其上却一动不能动。 “乾?”伽罗看着眼前站着的人,有些不可置信的说。 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又来坏他好事,里莱发出一声怒吼“小子!去死吧!”浑身冒出黑烟,化作无数利刃,要将这小子砍碎。 乾的肩头一抖,黑伞向上一举,一声长吟清透利亮,剑和里莱都被击飞了。 伽罗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乾看着她,微微一笑,但就在此时,他手中的黑伞陡然消散,不仅如此,他整个人也在消失。 “乾——”伽罗再次惊呼。 年轻人在面前越来越透明,像雾一样扩散,悬浮,然后呈现出另一个身影。 他的头发不再乌黑,脸不再稚嫩,但一双眼依旧明亮。 他垂目看着面前的伽罗,依旧在微笑。 伽罗手里的破魔弓落在地上,发出撞击声,她看着眼前的人影,嘴张大,眼瞪圆,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城主!”四周看到的守护者们已经发出惊呼。 四个长老差点跪下,亦是颤声大喊“城主——” 这一声城主不是喊的伽罗,而是那个曾经喊了无数次的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城主。 “城主回来了!” “城主回来了!” 无尽书库里一片沸腾。 ...... ...... “父亲。” 伽罗仰望着面前这个人影,喃喃说,瞪圆的眼里有泪水溢出。 原来,是父亲啊。 怪不得,她面对这个乾,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怪不得,乾递给她的桔子是剥去白丝的。 乾,乾为父,坤为母。 原来乾是这样的意思。 “父亲——”伽罗大声的喊,对着父亲扑过去。 但她的双手穿透了人影。 “父亲?” 父亲垂目看着她,神情怜惜又无奈:“伽罗,我其实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其实已经不在了?伽罗摇摇头,大声喊:“父亲你明明就在,就在我眼前,先前你还陪我吃饭,教我提魂术。” 父亲看着她,笑说:“伽罗,你这么大声的说话,是在反驳自己啊。” 看,父亲还像往常那样调侃她!伽罗看着父亲。 但不待她说话,身后响起里莱的狂笑。 “哈!哈!”他的声音阴沉怪异,“原来是城主大人啊。” 所有人都转身看去,见被击飞跌躺在地上的里莱缓缓站起来,他的身形也在暴涨,花白的头发胡须消失,变成了一个披着黑斗篷遮住头脸的男人。 “原来这千窟城禁制,无尽书库打雷,都是城主大人的缘故。” “伽罗小姐,你的父亲是真的不在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灵魂。” “就像那些破碎的书,只剩下灵魂,但他的灵魂可提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再次看向城主,神情震惊不可置信。 但伽罗却没有看父亲,而是俯身捡起地上的弓,对准了里莱:“我的父亲不要你来说。” 里莱冷笑:“那就让我来证明给你们看吧!” 他双手一挥,一张黑色的大网向伽罗这边扔来。 伽罗要拉弓射箭,但金色的箭瞬时就被黑网吸收湮灭,黑网化作了无数的黑丝,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冒出,四周但凡有碰到的守护者,发出一声惨叫,瞬时被黑丝戳穿—— “大家小心,退后。”伽罗听到父亲高声喊,然后就见父亲身形一转,双手在虚空转动。 那些黑丝如同被搅动,按照他的转动汇集向他身上扑来,如同一个巢笼将他笼罩吞没。 “父亲!”伽罗喊,就要冲上去。 下一刻砰的一声,无数的黑丝被金光炸裂吞噬,父亲的身影再次呈现。 伽罗脸上绽开笑,四周的守护者们发出欢呼,但下一刻,父亲的身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虚空的影子也如同瓷器般出现裂痕。 “父亲——”伽罗再次一声大喊。 她之箭 10 父亲的影子跌落在地上。 伽罗冲过去伸手扶住,她的手穿过影子,比起先前,影子更加透明了。 里莱的狂笑再次在无尽书库中回荡。 “如今的城主大人,撕碎一个小小的黑魔网都耗尽了力气,可见城主大人的灵魂也没多少了。” 连灵魂也没多少了吗?伽罗看着手里渐渐透明的身影,身子绷紧。 “父亲。”她没有哭泣落泪,而是问,“要怎么样帮你?” 父亲笑了:“好伽罗,遇到问题不慌张,而是想办法解决。” 她最期待父亲的夸赞了,但这个时候,伽罗有些想哭又想笑:“父亲,你就不要说这个了!快说怎么帮你吧。” 父亲说:“伽罗,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帮我,而是解决书库的危急。”他抬起虚幻的指着在书库中悬空而立的里莱。 他倒下后,里莱气焰更盛,挥舞着衣袖。 “城主大人,我已经看过你的提魂术,那你也来看看我的提魂术。” 他的手里也出现一只笔,随着他的挥动,漂浮在空中的三卷画轴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跳出来。 本来已经占据上风的守护者瞬时再陷入围攻中。 他们或者撞击洞窟,或者燃烧自己——本就是纸片人,扑向书架。 “伽罗,里莱说得对,我已经没有能力对抗他,只有靠你了。” 听着父亲的话,伽罗忍不住摇头:“父亲你还在——” “我不会永远在。”父亲说,“就算我在,也不是万能的,伽罗,现在你是城主了。” 伽罗攥紧了手,听着那边守护者们的痛呼,看着里莱的狂笑,在他笔下不断跳出的妖魔鬼怪—— 她抓起身边的破魔弓转身跃起向里莱而去。 一支支箭射出去。 但里莱只是手中的笔一甩,飞来的箭就被吸附笔尖,化成了一点金光,落在一旁的画轴里。 最后一支箭射完,伽罗来到了里莱身边,她手中的破魔弓变成了利剑,刺向里莱。 宽大斗篷里笼罩着里莱,一双蓝色的眼满是嘲笑的眼神,他身形一瞬间暴涨,伽罗在他面前如同顽童举着树枝,里莱一声咆哮,宛如巨龙甩尾,伽罗的破魔弓都没能挨近他的身,伽罗和破魔弓一起被弹飞了。 她撞在洞窟壁上,滑落。 手勉强的撑住身子,呕出一口血。 “城主!” “城主!” 守护者们四个长老都发出惊呼。 这一声声城主喊的就是她了。 “年轻的城主。”悬浮在上空的里莱,声音里满是嘲笑,蓝色视线如同看一只蝼蚁,“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是我的对手。” 伽罗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看着自己呕吐的血迹,她垂着头,眼里满是茫然,她真的不行,不是里莱的对手。 这不是猜测,她适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在里莱面前不堪一击。 怎么办? “伽罗。”父亲的声音传来,“年轻不一定就不行,我们每个人都是从年轻过来的,你一个人的力量不行,还有无尽书库。” 无尽书库? 伽罗抬起头。 “我们为什么要守护它?因为它是神明的奇迹,它承载着生命的过去和未来。” “它也是信念和力量的源泉。” “伽罗,你守护它,而它也能赐予你力量,用你的提魂术,去感受它吧。” 提魂术,感受,它。 伽罗握着破魔弓,慢慢的站起来,她环视着四周高高的洞窟,看着无数的典籍,这些典籍她从小就读,书库的每一层台阶,每一个洞窟她都走过,从坐在父亲的肩头,到自己蹒跚,再到长大成人—— 但她从未有感受过什么,读书,学武,练习,守护,都是因为责任。 因为她是父亲的女儿,是千窟城的少城主,学习和守护,是责任。 至于她自己对无尽书库,对千窟城有什么感触——她从未想过。 此时此刻,伽罗环视书库,当她的视线滑过,无数的书籍内容向她涌涌而来,有文字,有图画,呈现着人的喜怒哀乐,展示着天地宇宙生命的变幻,绚丽无比,亲切无比,融入在她的骨血里,她怎能舍得让这些书籍消失? 不,她不舍得,宁愿付出自己的生命,换取它们生命的延续,因为它们的生命能滋养无数的生命—— 伽罗闭上眼,感受着从无数洞窟中飞来的金光在她身边环绕,她举起破魔弓,如同握住一支笔,轻轻的挥动,那些金光在她手边凝结。 站在被一个纸妖魔撞裂的洞窟前,伽罗将破魔弓拉满如圆月,原本空荡荡的弓弦上凭空多出一支金色的箭。 嗡的一声,箭如流星,向里莱飞去。 悬浮在空中的里莱俯瞰这女子和她的箭,发出大笑声“死心吧,小姑娘,你不是我的——” 对手两字还没说出来,他的声音一顿,黑斗篷下的蓝色的视线变得有些震惊。 那一支闪着金光的箭与先前的都不同,它在空中变成了一只火凤,光芒四射,拖着长长的凤尾,扑过来。 一声清亮的凤吟,金箭穿透里莱的黑斗篷。 就像在荒漠中穿透那个夺魂鼓。 里莱发出一声惨叫,暴涨的人影被金凤尾火烧的卷曲,撕裂,消散,化作一个黑点跌落。 ...... ...... 砰的一声,一个瘦小干枯的男人砸在地面上。 “该死的!该死的!”他咒骂着,“这是什么鬼东西!” 伴随着他的跌落,悬浮在空中的三个画轴也跌落下来,立刻被四个长老上前撕裂,跟守护者们混战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也都化成了纸片,被大家撕碎。 “抓住里莱!” 四个长老喊道。 所有的守护者涌向里莱。 但里莱却一砸地面,腾起黑雾人消失了。 “去了哪里?”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守护者们到处搜寻。 这个里莱就算不是千窟城劫难的幕后主谋,也必然知道幕后主谋是谁,如果让他跑掉就太可惜了。 但一直坚持千窟城劫难,劣化魔种是被人驱使,另有主谋的伽罗,此时却顾不得去追里莱,而是奔向父亲。 坐在地上父亲影子更加稀薄了。 但他对着伽罗笑,还做出抚掌的动作:“城主真厉害!” 当看到父亲的笑,听到这一句赞的时候,自从千窟城出事后,一直没有哭过的伽罗,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 “父亲——”她伸出手想要抱紧父亲,但又怕撞的他消失,仅仅是跑过来靠近,就已经让父亲的影子飘动四散了,“您怎么变成这样?要怎么样才能——” 她已经能让损毁的书复原了,但怎么样才能让失去的人重回啊? 父亲笑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变成这样,我本以为我早就不在了,但意识一直在,我守着千窟城守着无尽书库,只要心怀歹意的魔种靠近就能击退它们,但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别的。” 他看着伽罗,眼中满是怜惜,比如伽罗的悲伤,夜夜难眠,辛苦奔波操劳。 “但那天我察觉到有魔神的气息靠近书库,不知怎么就化成了一道闪电。” 听到这里伽罗再次喜极而泣,原来,原来是父亲—— “再然后,我就变成了我年轻的时候。” 父亲说到这里,看着伽罗一笑。 “嘿,我年轻样子,伽罗你竟然认不出来。” 伽罗看着父亲:“我不知道父亲年轻的时候是这样的帅。” 父亲哈哈笑,略带着几分得意:“那是自然,我年轻的时候可帅了。” 这个样子这个语气倒是跟乾一样了,伽罗哭着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高兴能再次重回人间。”父亲轻声说,“我可以好好的看看这座城,看看遭受过劫难,但有伽罗在,它依旧井然有序。” 所以他那几天在城中东走西走到处乱看。 每个人他都认识,但每个人都不认识他,除了那只老猎犬。 那只老猎犬还是小猎犬的时候,是他救下来,然后送给了猎户,如今小猎犬变成了老猎犬,他从老城主变成年轻人,老猎犬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我也可以好好的陪伴伽罗。”他用手的影子抚了抚伽罗的头发,“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我的伽罗做的。” 伽罗泪如雨下:“父亲,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我做。” 父亲哈哈一笑,拍了拍伽罗的肩头:“我已经看的清楚了,伽罗无所不能。” 伽罗想说什么,父亲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用手抚摸胡须。 “你可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城主,我的女儿,是我最大的骄傲。” 是,她愿意成为父亲的骄傲,伽罗点点头。 “伽罗,你现在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千窟城。”父亲说。 伽罗有些紧张,她不希望听到接下来的话的是,父亲就要离开了—— 但父亲一挑眉毛,虚影的脸上神采奕奕。 “所以我有一个重大的喜讯告诉你。” 重大的喜讯?伽罗一怔,围在四周的守护者们也愣了下。 千窟城先后两次遭遇危急,城主差点损失了两个,都这样的状况了,还有重大喜讯? ...... ...... 父亲要站起来,伽罗忙搀扶,但无奈手徒劳的穿透了影子。 “我可以我可以。”父亲笑着说,自己慢慢的起身,慢慢的向前走去。 伽罗忙在身边跟随,守护者们自动的让开一条路,每个人的眼神都是激动不已。 没有想到能够再见到城主。 “城主。”每个人都在轻声的呼唤。 父亲对每一个守护者都含笑点头示意,尤其是看到受伤的守护者,眼神怜惜:“一定要好好救治,千窟城还有更重要更重大的惊喜要大家一起来守护。” 所有的守护者们都用力的点头,看着伽罗的父亲走向无尽书库的高处。 “父亲。”伽罗忍不住问,“惊喜在这里吗?” 她环视四周,书库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她熟悉的,还能有什么惊喜? 父亲站住脚,点点头:“没错,就是在这里。”带着得意又神秘的笑,“你知道为什么书库的书突然不能动了吗?” 难道不是因为父亲设下的禁制?伽罗不解。 “其实我能设下这个禁制,也是因为它。”父亲笑着说,“是它感觉到了危险,所以开始守护无尽书库,我也因此能够暂时停留。” 它,到底是什么? 伽罗更好奇了,同时又期盼,那它能不能让父亲永远的停留? “它啊,藏在我们都看不到的地方。”父亲说,示意伽罗和其他人,“大家都退后些。” 伽罗和守护者们都忙向后退。 父亲独自一人站在最高处,他的背影依旧如先前般挺拔,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他抬起手。 “是时候让你重见天日了。” 伽罗看到无数的金光在父亲身上闪耀,越来越亮,就像太阳一般照亮了整个无尽书库。 这力量不低于她适才射出的那一箭,伽罗想,那个里莱说的根本就不对,父亲还有足够的力量,她看着闪着金光的父亲,眼里满是欢喜,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父亲回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伽罗也对着父亲笑,下一刻就见父亲双手一推,金光砸向四周的洞窟。 轰的一声,就像那晚巨大的雷电劈下,最高处的洞窟轰然碎裂,倒塌。 惊叫声四起。 伽罗的眼也瞪圆了,笑容在脸上凝固。 ...... ...... 不管是先前的劣化魔种,还是适才的里莱,目的都是要毁掉洞窟,毁掉书库,父亲和她都甘愿付出生命来保护洞窟,但现在怎么回事? 父亲,竟然把洞窟炸毁了! 守护者们都惊呆了,躁动不安,到处都在大喊,四个长老急切的想要扑过去。 伽罗握紧手中的破魔弓,如果这个父亲也是幻像—— 碎石沙尘飞扬,但有守护者眼尖看到了“书架没事!” 透过尘土砂石,可以看到碎裂的洞窟中书架都稳稳而立,就如同有一层屏障罩着,毫发无伤。 伽罗寻找父亲的身影,还没看到,先听到父亲的声音。 “伽罗!快看。” 看?什么? 伽罗视线有些茫然的看过去,忽的眼前腾起一只飞翔的大鸟,翅膀那么大,忽扇一下,几乎填满了高处的半空—— 伽罗下意识的低头躲避,耳边是清脆的鸟鸣。 不对啊,她愣住了,这是无尽书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鸟? 是她幻觉? 但身旁身后的守护者也发出喊声“看,那是什么?”“那是大树,那么高的大树。”“不对,那边是什么?好像是天梯啊。” 伽罗抬起头,看着眼前,眼前已经变了模样,就在倒塌的洞窟后,出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座高大的洞窟,其内呈现怪异的走兽飞禽,还有无数的人,他们在歌唱舞蹈,在奔走跑跳,在厮杀,在跪拜祈祷,在劳作生活—— 她见过这种场景,在提取书魂的时候,书里描述的场景就是这样呈现。 而现在的场面,比提书魂时更栩栩如生,它们流光溢彩,它们宏大无比,在洞窟内变幻流动。 这是—— 伽罗一瞬间战栗。 这难道就是—— “贤者幻像!”四个长老已经发出颤抖的喊声,撕心裂肺,人也噗通的跪下来,“贤者幻像!” 她之箭 11 千窟城是贤者遗迹,贤者是信仰的化身,他们能幻化启迪众生。 但千窟城最多见的是贤者留下的书籍,从未有人见过贤者幻像,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其实并不存在。 没想到,就在无尽书库里,藏着贤者幻像。 所有的守护者都跪下来了,对着那高大的幻象流转的洞窟膜拜。 而千窟城内,无数的民众也都看向这边,先是看到了无尽书库最上方金光四射,紧接着就看到了一幅幅幻象。 “快看啊!” “那是什么!” “是贤者,我看到了那个是贤者!” “贤者重生了!” 民众们大喊着,猜测着,狂喜着向无尽书库涌来。 无数的脚步踏过街道,让刚从地下钻出来的里莱差点被踢断头。 他惊愕的也回头看去,原本仓皇的神情顿时变得不可置信。 “贤者幻像!千窟城真的有贤者幻像!”他咬牙说,又变得狠狠,“千窟城更不能存在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虽然没能毁掉无尽书库,但他及时的逃出来了,这些守护者,伽罗,想要抓住他没那么容易,如今的他幻化成一只老鼠,钻入地下只要再一步,他就逃出千窟城,只要他逃出去,他就一定能重新蓄积力量,然后——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一声犬吠。 他想到了老鼠男人曾经说过的话,一只老猎犬咬掉了尾巴。 不会这么巧吧? 里莱缓缓的转头向前看去,见街道的尽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只猎犬。 猎犬很老,还瘸了一条腿。 但眼里却是闪着精光,三条腿重重的踏在地上,向里莱扑来。 里莱尖叫一声就要往地下钻,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咬住了腿。 犬吠撕咬让混乱的大街上变得更加混乱。 ...... ...... “父亲父亲——” 无尽书库里,伽罗大声的喊着,越过神奇的贤者幻像寻找着。 “它叫,一如窟。” 父亲的声音传来。 伽罗欣喜的看过去,但看到了父亲悬浮在空中,原本就虚浮的影子此时此刻变的几乎透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打开了藏在洞窟后的这个一如窟吧? “父亲——”伽罗的眼泪再次滴落。 “伽罗,你听我说。”透明的父亲神情肃穆的说,“这就是第二纪元石窟的真正面貌,当时帝俊沉睡贤者流失,洞窟幻像也随之消失,这位贤者回到了洞窟,以身幻化,充盈了洞窟,这就是一如窟,也是千窟城仅存的贤者幻像。” 原来是这样,伽罗看着父亲。 “这次劫难之后,我才发现,原来真正的第二纪元千窟遗迹被掩藏在如今的千窟城之下,以后除了贤者典籍,真正的千窟遗迹,也要你的保护。” 她可以吗? “父亲,你就这样放心我吗?”伽罗含泪问。 父亲笑了,毫无迟疑:“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伽罗,你从小就是我的骄傲,并不是因为你能继承我的责任,是你本就是我珍爱的女儿,不管是千窟城还是现在的一如窟,交给你我很安心。” 伽罗忍不住摇头,虽然她一直希望能让父亲安心,但此时此刻她宁愿让父亲不安心,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 “伽罗,别哭。”父亲俯身,伸出手,用透明的手抚摸伽罗的脸颊,“我不是说过,只要父亲的爱在,父亲就永远在你身边。” 伽罗哭着对父亲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但透明的身影就在她的远去。 “伽罗,不要怕。” 父亲的声音回荡,高大的影子四散,消失在一如窟中贤者幻像中。 无数的守护者跪地。 “城主!” 再一次送别了他们的城主。 伽罗半跪在地上,还举着双手。 她慢慢的收回手,落在自己的脸上,像父亲那样抚摸自己的脸。 父亲用仅存的力量,一次帮她挡住了里莱的攻击,就像愿意为无尽书库献出生命一样,为她献出生命。 然后用剩下力量,为她打开了一如窟,如同把最宝贵的珍爱的生命交到她的手上。 父亲爱她,信任她,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就像父亲说的,他的爱永远在,他就永远在她身边。 伽罗站起身来,拎着破魔弓转身看着诸人。 接下来,不管是追查真正的凶手,还是守护千窟城,守护重现人间的贤者幻像,她都将义无反顾。 “既皈依文明绝不轻易令其破灭。”伽罗举起破魔弓,高声宣誓,“千窟为佑,太平无忧。” 面前的守护者们高举双手齐声“千窟为佑,太平无忧。” 声入云霄,声声不绝。 异乡人 第一章 魔铠(英雄:铠,作者:齐佩甲) 烈日高悬,黄沙漫漫,天地间热浪滚滚,宛如一个空气扭曲的蒸笼。 几头秃鹫横掠碧空,黑漆漆的眼珠倒映着一望无际的荒漠,很快飞过一片分布着白布帐篷,由栅栏、拒鹿角围起的区域。 这是一座沙漠村寨,云中居民零散的小型聚居地。 此时此刻,上百村民手持弓弩斧镰,在村寨墙楼上严阵以待。 而在远方的沙海之上,一条滚滚烟龙来势汹汹,正飞速逼近。 在这沙尘之下,一支数百人众的沙漠匪帮正策马疾驰,马蹄起落之间,尘土飞扬如烟,而在队伍里,还有一艘载着二三十盗匪的小型廉价沙舟正破开沙浪飞速滑行,与骑马疾驰的同伙齐头并进。 震耳欲聋的密集马蹄声中,夹杂着盗匪兴奋的唿哨。 “小的们,抢光他们,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呀呀呀呀——” 沙舟船头,一个包着头巾、膀大腰圆的沙漠盗匪高声呼喝,引起大片响应,此人正是这伙沙漠盗匪的头领——弥扎。 这是一支在云中地区流窜的沙匪团伙,已有四座村寨被其洗劫,残忍暴虐,凶名赫赫,身为头领的弥扎更是被云中地区悬赏通缉,仗着来去如风的匪帮,一直逍遥法外。 距离村寨越来越近,一众盗匪越发躁动兴奋,马鞭狂抽,已是迫不及待想踏碎阻拦的村民,冲进去洗劫,如同一头头看到血淋淋肥羊的饿狼。 然而就在此刻,前方的沙海突然塌陷,冲得最前的数十个沙漠盗匪毫无准备,纷纷陷入流沙,轰隆隆掉进沙坑。 “有陷阱,绕开!” 后方的盗匪脸色剧变,紧急拨动马头,朝着两侧绕开。 可还不等他们看清沙坑中的情况,一阵巨响骤然爆开! 轰隆隆! 沙坑中突然剧烈爆炸,气浪狂飙,沙尘如喷泉一般冲天而起,直冲十多米的高空! 而掉进去的数十个盗匪与马匹全部卷在其中,一起被掀飞到了半空,如同天女散花般掉了一地,摔得骨断筋折,连连惨嚎。 “是黑砂炸弹!” 弥扎脸色剧变,大声怒喝,赶紧抢过沙舟的舵轮,用力转动。 只见沙舟紧急制动,如飘移一般甩尾打横,哗啦啦铲起了一片沙幕,惊险停在沙坑边缘。 弥扎还没松一口气,突然警兆顿生,一柄回旋刃破空而至,他急忙抽斧挡在眼前,铛的一声,他只觉一阵巨力袭来,噔噔蹬后退撞上桅杆。 闪烁着寒芒的回旋刃弹射出去,打伤旁边几个避之不及的盗匪,接着倒飞而回,落在一个人影手中。 众人心头一惊,凝目望去,只见在前方的漫漫黄沙中,一个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挡在前路。 此人穿着一身银蓝相间的铠甲,幽蓝色的魔道力量在上面流转不休,右手提着一柄狰狞的蓝色刀锋,斜指地面,独自迎着数百骑沙匪,站定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靠近的不是杀机四射的敌人,而只是一阵轻风。 他留着银白色短发,五官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凿,像雕像般精美,长相赫然不是云中人士,更像是海都之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气质如花岗岩一般硬朗,眼中透着冰冷漠然之色,整个人宛若一块冰。 “我认得这家伙,他是前段时间在云中地区通缉的【修罗】,铠!”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想黑吃黑?!” “老大,这家伙不好惹!” 不少盗匪认出了拦路之人,怪叫起来,面露强烈的忌惮之色。 “原来是他……” 弥扎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是一支小有名气的沙匪,铠在云中地区闯出的名气却比他凶恶多了,这个掌握着强大力量的外乡人不知何时开始便在云中流浪,掀起了许多风波,不少云中势力都不愿意轻易招惹。 人的名树的影,此时一见,铠身上沉凝的冷冽杀气,如同扑面的寒气,明明是烈日悬空,却让弥扎骨子里生冷,自然知道眼前人极不好惹。 不过环顾一周,看到众多小弟,弥扎自信了不少,把心一横,喝道: “管他什么意思,咱们几百人,难不成还怕他一个?敢拦我们的路,连他一块宰了!” 一声令下,数百沙漠盗匪找到了主心骨,再度狂热起来,怒吼着拍马冲向村寨。 民兵们自发组织反击,弓弩散射,劲矢撒在盗匪群中,咄咄咄射落了一人又一人。 这群沙漠盗匪挥舞马刀格开箭矢,终于冲杀到铠的面前,冷光冽冽的刀刃切开沙幕,奔着铠斩去。 “……来。” 铠面无表情,刀锋微提,面对着冲锋而至的数百名盗匪,无畏迎上。 嘭!! 下一刻,沙漠盗匪宛若汹涌的狂潮,轰然撞了上去,顷刻间人仰马翻。 凛冽的蓝色刀光宛若一场风暴,将一个个沙漠盗匪卷入其中,鲜血激射长空,残肢断臂漫天掉落。 铠一人便像一面坚壁,拦下迎面袭杀而来的所有盗匪,场面宛若水波分流,赫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的脸庞沾上血滴,眼神仍毫无波澜,宛若一头冷漠无畏的雄狮,不容任何人踏入自己的地盘,霸道的气场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众多沙漠盗匪的咽喉,一时间,竟让众人背生冷汗,踌躇不前。 “别慌,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人,继续冲!” 弥扎大声怒吼,激励匪众,接着猛转舵轮,驾驶沙舟转头撞向百里守约所在的村寨墙楼。 轰隆! 木屑砖石四射,沙舟一头撞塌墙楼,同时也失去动力侧翻,船上的几十个盗匪全在惯性下甩了出去,扑通摔在沙地上,只有弥扎身手矫捷,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地。 后面的沙漠盗匪见状,赶紧调转马头,沿着沙舟撞出来的通道,策马疾驰而入,兴奋杀入村落。 然而,一路闯入村寨的盗匪,愕然发现整个村子内部空虚,竟似没有人烟。 可在下一刻,喊杀声突然从四周震天响起。 “杀!!” 只见空荡荡的村落中,一支披坚执锐的伏兵忽然杀出,瞬间形成围杀之势,眨眼便将冲进来的盗匪杀得惊慌失措。 “不好,有埋伏,这是个圈套!” 弥扎大急。 突然间,远处枪声响起,弥扎警兆陡现,急忙举斧格挡,一股沉重的力道顿时爆开,发出铛的一声金属脆响。 只见一颗压扁的弹头嵌入斧面,弥扎用力一抖,弹头叮当落地。他抬眼望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便看到一个长着两支耳朵的魔种少年正举着一杆黑钢色猎枪瞄准他,枪口还冒着硝烟。 与此同时,村寨外的一处沙地爆裂开来,一个石头人般的生物破土而出,径直堵住了沙漠盗匪的退路,粗壮的手臂如同盾牌一般挡在身前,如推土机般铲飞拥挤在入口的敌人,将试图沿着原路退出村子的盗匪全部拍了回去。 而在包围圈中,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鼓作气杀进沙匪群,双剑旋舞,矫捷如豹,瞬间将惊魂未定的沙漠盗匪冲杀得人仰马翻。 “花木兰?!完了,是长城守卫军!我们被包围了!” 弥扎顿时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像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在云中地区什么势力最不能招惹。不巧的是,无论是他们这支从沙舟兄弟会独立出来单干的沙漠盗匪,还是更加庞大的沙舟兄弟会本身,都认为长城守卫军是云中地区最不可招惹的组织。 而花木兰小队更是长城守卫军在外执行任务的精英团体,在云中地区声名远扬,个个都是超凡强者,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战斗力,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只见花木兰突入敌阵,剑舞行云流水,如燕起鹊落,轻灵无比,长发马尾甩动间展现着飒爽英姿,眨眼间便有十几人倒在她的剑下。 她表情严肃,义正辞严开口: “弥扎,你犯下滔天暴行,逍遥法外,今日我们奉命前来讨伐,代表长城守卫军制裁你的罪行!” 弥扎回过神来,压下恐慌,猛一咬牙,大声呼喝起来。 “你既想将我等赶尽杀绝,束手待毙绝无可能!小的们,今日便是背水一战,跟我杀出包围圈!” 话音落下,他便一马当先杀向军阵,众多盗匪找到了主心骨,求生意志大振,拼死一战,开始搏命。 一时间,场面陷入乱战,刀剑碰撞、枪炮开火、呼喝厮杀声不绝于耳! “可恶!” 眼见这一幕,弥扎心里滴血,他好不容易聚集起这支团伙,今日损失惨重。 就在这时,又是一颗子弹呼啸射来,他猛地抬斧一挡,手臂登时一震,抬眼便看到远处一边狂奔一边朝他射击的百里守约,一股无名火腾地涌起。 “兔崽子,吃我一斧!” 弥扎暴喝,双腿一曲,踏出大片尘沙,整个人猛然弹起,炮弹般落向百里守约, 百里守约赶紧抱枪就地一滚,只听轰然一声,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弥扎砸了一个大坑,力量惊人。 还不等他喘口气,下一秒,一柄利斧斩开滚滚烟尘,直奔他胸口而来。 百里守约赶紧用枪身一挡,爆出一片火花,一股巨力沿着手臂爆发,将他一下子打飞出去。 “不愧是高度危险的通缉犯,这家伙很强!” 百里守约忍着手臂剧痛,人在半空还没落地,便举枪瞄准。 可他才按了一半扳机,铠忽然闪身出现在面前,刀锋与斧头砰然交击,拦住了正想追击的弥扎,但同时却也阻碍了猎枪的弹道。 百里守约紧急松开扳机,只差一分力气就开枪射中铠了,不禁皱了一下眉。 他有把握脱险,并且给弥扎来一下狠的,可铠出现的太快,甚至没有一点提示,差点让他误伤队友……要是晚出现一秒,自己先给弥扎一枪,铠再接手战斗,就是一次默契的配合了。 只是,花木兰接纳铠进入小队还不久,彼此配合有限。但铠过来救援他是好意,百里守约不好说什么,正好后退远离,把对手交给铠,自个儿则寻找新的狙击位置。 另一边,铠没和百里守约交流,上手便和弥扎战成一团,刀光斧影纠缠,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激烈无比。 蓝色刀锋破开空气,斩落道道刀芒,与斧头撞出一片片火星。 能压服数百名沙漠盗匪,弥扎自然实力不俗,是个武道高手,平素仗着力气横行无忌,但此刻却被铠砍得只有招架之力,手臂酸麻,骇然于铠的力量。 “你和传闻中一样强……没想到你这种恶行昭彰的外乡人,竟然和长城守卫军混到一起去了,他们怎么会与你合作?!” 弥扎艰难抵挡铠的刀势,咬牙切齿,实在想不通。 铠是云中广为人知的通缉犯,还是一个独行侠,因为先入为主的概念,弥扎第一时间也没想到铠和长城守卫军有关,云中地区也未有这样的传闻流出,不然他第一时间想到就不是黑吃黑,而是考虑撤退了。 “……我是长城守卫军。”铠语气平淡,刀势却一下比一下刚猛,全然不留情。 弥扎惊疑不定,“所以你是被招安了?那你有门路吗,麻烦告诉他们,我也可以投降,也可以为长城而战!” “……你只是怕死。” 说完这句,铠不再开口,对弥扎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面无表情挥刀,一刀重过一刀,人狠话不多。 弥扎满头是汗艰难抵挡,两人交手几合,忽然间,铠踏步前冲,携着一往无前之势,抬手二连斩。 “极刃风暴!” 只见剑光交叉,纵横而出。 铛!铛! 势大力沉的剑刃重击斧头,两声巨响,弥扎被打飞出去,在地上翻滚出一大段距离,虎口已然撕裂,斧头更是被铠砍出两道深深豁口。 弥扎紧急翻身而起,瞅了一眼手上模样惨烈的兵刃,倒吸一口气,这才惊魂未定地看着铠,一脸侥幸后怕之色。 “挡下了?”见状,铠眉头微微一皱,暗暗高看了弥扎一眼,没想到这家伙本领这么不错。 果然……云中民风彪悍,能在这里横行的通缉犯,没有一个弱的。 “啊——” 就在这时,铠耳朵一动,从混乱的厮杀声中分辨出了几声村民的惨叫。 他余光一瞥,只见场中形势有变。 沙漠盗匪貌似是眼见逃跑希望渺茫,便打起了抓人质的想法,盯上了场中作战的村民,一边抵抗长城士兵的围攻,一边集结起来攻击民兵。 这支沙漠盗匪都是亡命徒,深知落败必死,于是拼了命负隅顽抗,即便损失惨重也没有崩溃的迹象,反而越发凶残搏命,导致己方这边就算伏击成功也陷入了血战。 而民兵不如长城守卫军训练有素,开始出现伤亡。 “这么下去,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战斗。” 铠眼神微凝,判断着战局,等到歼灭敌人,民兵死伤恐怕不少。 就在这时,弥扎像是看出了铠的顾忌,猛一发狠,转移了攻击目标,持斧朝着民兵砍去,似乎想要借民兵当屏障,掩护自己撤走。 以他的战斗力,只要能冲进民兵之中,就是一场屠杀! “你敢!” 铠眼神爆闪。 来不及细想,浓郁的魔道力量爆发! 弥扎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凛冽的寒气,他下意识回头看去,表情一下子僵硬了。 哗啦!! 狂风骤起,将弥扎吹飞出去。 只见奇异的变化在铠的身上发生——蓝色的魔道能量从体内滚荡而出,四溢扩散,同时一块块细小的甲鳞从虚空中浮现,沿着铠的手臂蔓延,迅速化作两个银蓝色的精美臂甲,覆盖了手臂。 魔铠召唤·臂甲! 铠是失忆之人,早已不记得自己如何得到这个魔铠,自有记忆起魔铠便与他绑定伴生,潜藏在他体内,能够用心神召唤出来。 然而,动用魔铠时,魔铠会产生反噬,诞生暴虐的情绪,一股股冲击他的心灵,直到他失去理智,化作魔铠的傀儡。 铠有召唤单一部件时,才能勉强抵挡住魔铠的心灵冲击,可一旦情绪受到引动,完全体的魔铠有几率自动浮现。 完全体魔铠极其难以控制,他仍未掌控完全体的魔铠,一旦全套魔铠爆发,八成会失控。 “这个状态保持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希望这次能控制住魔铠。” 铠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道暴虐的红芒,但随即被他按捺下去。 “这是……” 弥扎震惊不已,忽然眼前一花,只见蓝光闪烁间,铠瞬间欺近,势大力沉的刀锋迎头斩下。 风压扑面,脸皮抖动。 剑势犹如山岳倾塌! “啊!!” 弥扎哪还顾得上斩杀民兵,狂吼一声压下内心惊惧,举斧迎上。 铛!! 如惊雷炸响,下一瞬间,惊涛骇浪般的力道压下,他承受不住,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膝盖砰地砸在地面,震出大片龟裂。 不等躲闪,弥扎便被一脚踹中,吐血翻了出去,还不等爬起来,便感到劲风下压,铠已然凌空跃起追杀而至,刀锋下劈,吓得弥扎翻滚躲避。 原本俩人还能过上几招,可随着铠召唤魔铠部件,瞬间变成碾压局,两三刀便把弥扎砍伤,简直如同大人欺负小孩。 就在弥扎像个滚地葫芦狼狈躲闪之时,突然间远方枪声再响,找到狙击位置的百里守约再次开火。 砰! 这一次,子弹旋转着精准命中弥扎手中的斧头,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早已伤痕累累的斧头当啷一声四分五裂,成了满地碎铁块,只剩光秃秃的斧柄仍旧被弥扎握在手里。 “完了!” 弥扎心里一凉,眼见铠闪身接近,刀锋斩下,他没了武器,只能慌忙躲闪,但还是迟了,左肩猛然爆出撕裂一般的剧痛。 刷! 弥扎惨叫一声,左臂已然被一刀斩下,鲜血激喷,洒了铠满头满脸。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铠动作猛然一顿,眼中红芒星星点点浮现,一股突如其来的暴虐之情涌上心头。 暴虐的情绪来源于魔铠之力,每次动用魔铠都会冲击他的心智,一旦抵抗不住,便会失控。 缺失了大量记忆的脑海,在魔铠凶性十足的心灵冲击下,渐渐丧失理智。 “不好!” 铠猛然惊醒,这种情况他经历太多次,知是失控前兆,二话不说紧守灵台清明,想要缚住心猿、拴住意马,试图压下凭空而生的杀气。 魔铠的心灵冲击也会带来疼痛,但铠神经坚韧,些许痛苦也仅仅是微微皱眉而已。 只是由于记忆混乱的缘故,魔铠的挣扎十分剧烈,让他承受了更多的压力。 “顶不住了……” 铠咬着牙,正要扛着痛苦解除臂甲的召唤。 可却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魔铠的力量如同山洪爆发,轰然席卷! 异乡人 第二章 失控 哪怕铠意志力极强,可缺失了部分记忆,精神壁垒有天然缺陷,在这股暴增的心灵冲击下,心神一下子失守。 “要糟!” 铠暗呼不妙,一股暴虐的念头猛地占据脑海,将他的自我人格挤到角落,仿佛沦为了看客,身体突然脱离控制。 心灵的变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外人自是不知,弥扎捂着血如泉涌的断臂处,惊恐看着刀锋高举的铠,满心都是恐惧绝望。 正当弥扎以为吾命休矣时,铠的动作一顿,异变陡生! 轰! 澎湃的魔道能量忽然不受控制爆发,犹如来自极北的飓风,冰寒中夹杂着湿润血腥的杀气,浓郁厚重至极,又如涌动的潮汐。 更多细小的甲鳞浮现,沿着铠的身躯蔓延,幻化成一具覆盖全身的银蓝色盔甲,整个人凭空高了一截。 全套魔铠降临,严严实实遮住了铠的身体每一寸,面容隐没在头盔之后,只露出两道燃烧着莹莹蓝火的眼孔,沉默俯视弥扎。 压迫感肆无忌惮释放,宛如从深海走出的修罗。 啪。 弥扎浑身一软,瘫坐在地,骨子里升起一阵寒气,无边的恐惧从内心升起,只觉得像是被恶鬼注视,几乎无法呼吸。 被这道眼神锁定,仿佛所有反抗的勇气都被抽走。 我、我要死了吗…… 就在弥扎以为自己即将被一刀劈死时,下一秒,他却愕然看着铠直接甩下了他,一头扎进了远处混战人数最多的地方。 长城士兵本来组成了军阵,正在围攻沙漠盗匪,只见铠不分敌我,将所有靠近的人士全部打飞出去,每一刀势大力沉,很快周遭便成了真空地带,生人勿近。 他的突然暴走,直接冲散了长城士兵的军阵,撕开了严密的包围圈。 沙漠盗匪哪里顾得上是什么情况,一看逃生机会出现,炸了锅一样赶紧四散奔逃,本来尽在长城守卫军掌握中的大好局面顿时乱了。 “糟了,他的魔铠又失控了!” 百里守约表情微变。 花木兰登时一惊,顾不上杀伤盗匪,燕子般踏着人堆飞速靠近暴走的铠,娇喝出声: “铠,冷静点!” 然而铠没有回答,像是不认得队友了,向着花木兰举刀便砍。 花木兰脸色一紧,双手一合,两柄轻剑合并,化作一柄重剑,朝天一横。 铛! 一声嗡鸣巨响,重剑架住铠势大力沉的刀锋,爆出激烈火星。 “他失去意识了,所有人听令,普通士兵继续剿灭盗匪,守约、盾山,一起帮他镇住魔铠的力量。” 花木兰语气严肃,手臂一沉,偏转重剑角度,卸掉铠在魔铠降临状态下的惊人力道,紧接着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绕着铠游击,如同舞蹈般的优美闪避,一次次惊险躲过破空呼啸的横扫刀锋。 “这份力量真是不定时炸弹啊……” 百里守约抖了抖耳朵,表情严肃,扣动扳机,子弹打在魔铠上,弹起点点火星。 虽然花木兰队长不久前才接纳铠这个外乡人,大家一起执行的任务还不多,但大家都已经知道铠拥有一具蕴含着强大魔道力量的魔铠,一旦召唤出来,就像天神下凡一样,长城守卫军上下没几个人能与之正面交锋。 倚仗这样的力量,在执行任务途中,铠帮小队解决了不少强敌。 但众人清楚这是双刃剑,盖因铠并不能完全驾驭魔铠的力量,偶尔会被魔铠的副作用影响,短暂失去理智,无法沟通,不分敌我攻击,进入失控的状态——这也是铠曾经在云中地区被通缉的原因。 当初花木兰没有追击铠,而是接纳了他,便是看出了铠的暴走并非故意,于是邀请他加入长城守卫军,带在身边,让他的暴走不再伤及平民,并且试图帮他彻底掌控这份力量。 只是铠的暴走,偶尔会打乱小队的作战计划,小队成员对他本人没什么意见,知道不是铠的本意,但对于魔铠经常失控这一点却是颇有微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积极帮助这位新加入没多久的队友,希望有朝一日能帮铠解决这个问题。 是以,小队也不是第一次帮助铠镇压魔铠的暴走之力了,如今算得上经验丰富。 但哪怕一拥而上,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魔铠降临中的铠。 趁着一行人缠斗之时,一部分沙漠盗匪借着铠掀起的混乱,趁机杀出包围圈,四散奔逃。 弥扎也从懵逼中回过神来,仍惊魂未定,忍着断臂之痛,赶紧夺了一匹马,在十几个亲信的护卫下杀出重围,迅速冲出村寨,就要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中。 百里守约注意到弥扎的动向,赶紧调转枪口,屏住呼吸瞄准弥扎的背影。 此行的任务,一是全歼盗匪,二是击杀首领弥扎,因为铠的暴走,前者已经做不到了,他觉得至少要完成后者,否则让罪魁祸首逃了,说不定哪日又东山再起,于云中漠地再造杀孽。 就在百里守约锁定弥扎时,不远处的铠似乎是被远程子弹骚扰得不胜其烦,硬顶着花木兰等人的攻击,甩手掷出一柄回旋之刃,破空射向百里守约。 锋锐的回旋刃反射出寒光,在百里守约瞳孔中闪烁,然而他看着越来越远的弥扎,猛地一下决心,干脆不管袭来的回旋之刃,保持举枪瞄准的姿势就要扣动扳机,硬拼着受伤也要打中弥扎。 砰! 在枪响的前一秒,盾山猛地弹起,一把扑倒百里守约,一起在地上翻滚,回旋之刃落空了。 因为盾山的扑救,百里守约这一枪自然是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弥扎已是脱离射程,消失于视野。 见最后一个机会溜走,百里守约眼角一抽,默默地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盾山。 “呜呜嘟嘟?” 盾山好似不解为啥守约盯着自己看,歪了歪头。 “……唉,没事了。” 百里守约无奈一叹。 就在这时,打空的回旋之刃划了个弧线,就要飞回铠的身上,但让众人瞳孔一缩的是,正好有两个民兵挡在回旋之刃收回的路线上,两人没有看到身后袭来的危险,避之不及。 “躲开!” 花木兰顾不得其他,闪身救援,重剑又分开化作两柄轻剑,千钧一发之际劈开回旋之刃,顺带一脚将两个村民踢到一边。 可还不等她松一口气,背后猛然袭来一阵恶风,竟是铠趁着无人牵制,抓住她的破绽冲杀而至。 花木兰急忙扭腰回身招架,然而紧急凝聚的力道,根本挡不住铠蓄势的横斩。 嘭! 巨力爆发,花木兰整个人如炮弹一般,被铠的刀锋径直斩飞出去,一下子撞穿长城士兵的军阵,轰隆一声砸穿另一边的村寨墙楼。 木屑纷飞中,花木兰没了动静,只留下沿途洒落的血迹,显然受了伤。 “队长!” “长官!” 众人豁然变了脸色。 见到这一幕,铠的动作猛地顿住,僵在原地,心灵世界内,被魔铠力量挤压到角落的自我人格剧烈反弹起来,抢夺身体操控权,试图挣脱魔铠的压制。 “快点……打倒我……我控制不了多久……” 遮盖面容的魔铠头盔下,铠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沙哑的嗓音。 百里守约顾不上查看队长的情况,二话不说举枪便射,一发一发子弹击中魔铠,火星四溅,弹头的威力推着铠的身体后退。 铠却没有任何格挡和闪避的动作,他用自我人格的意志力,艰难抵挡住魔铠对他身体的操控,让自己动弹不得。 这时盾山如滚石般冲来,一个虎扑将铠压在身下,高高扬起石头脑袋,对准铠的头部,用力撞去。 duang!duang!duang! 像敲钟一样连续砸了七八下,魔铠的力量终于被削弱到了临界点,铠凭借意志力,立即抢回主动权,二话不说解除召唤。 嗡的一声,只见幻化而出的铠甲突然解体,化作蓝色的光屑,随风消失,露出了铠的样子。 铠暗暗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眼前便是一黑,只见盾山的大脑袋刹不住车,再次狠狠撞来。 咚! …… 半小时后。 随着弥扎与一部分盗匪趁乱逃跑,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剩下没能逃走的沙漠盗匪尽数被制伏,长城守卫军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帮村民修理家园。 这一次得到弥扎团伙将要袭击这座村庄的消息,他们早早在此埋伏,设下圈套,如今却是功亏一篑,还有不少同僚白白被砍伤。 不少长城士兵一边干活一边频频望向不远处围在一起说话的花木兰小队,目光主要落在铠的身上,眼神颇为不满。 “我们这次虽歼灭了一部分沙漠盗匪,但弥扎本人逃走了,治标不治本,行动算是失败了。” 花木兰用绷带吊着左手,眉眼凝结沉郁,叹了一口气。 “……我的失误。”铠低声开口,眼中闪过歉色。 “唉,这次幸好没有其他将士阵亡,最多也只是受了点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唉,这么好的机会,太可惜了。”花木兰颇为不甘,右手握拳砸了一下大腿,大为可惜。 “……抱歉。”铠顿了顿,眼中隐含自责与关切,低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倒无妨,休养一段时间就是了。” 花木兰随意摆了摆手,她招架仓促,手臂被刀锋的巨力震伤,不过她表现得不是很在意,长期的沙场生涯让她早就习惯了受伤。 接着她语气顿了顿,指着铠好奇问道: “说起来,你的鼻子怎么回事?” “一个意外。” 铠捂着滴滴答答淌血不止的鼻子,闷闷回答,一旁的盾山歪了歪头,看上去很是无辜。 花木兰摇了摇头,语气严肃起来,“弥扎等人逃走,若是有一日东山再起,还会有云中平民遭殃,铠,这次失控造成的后果,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军法就是军法,上头必然会处分你,我也不能为你求情。” “我会负起责任。”铠没有迟疑,沉重点头。 队友花费许多精力才成功伏击弥扎,一番心血却因为自己的失控而付诸东流,他虽脸上不显,心中却是负疚难当。 一想到因自己缘故而逃出生天的弥扎,以后很可能会再次犯案,导致更多云中平民被劫掠身亡,一阵强烈的负罪感便涌上心头,如同沉甸甸的秤砣,让他内心沉重。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那些无辜的平民本来不用遭此一难。 百里守约抱臂而立,皱着眉头,开口询问:“队长,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接下来怎么办?” “只能让长城那边继续打听弥扎的去向,咱们现在是追不上他们了,回长城吧。”花木兰叹了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 百里守约点点头。 这时,带领这支长城军队的副官走了过来,先向花木兰行了一个军礼,接着瞪了铠一眼,这才沉声开口道: “报告长官,本次作战伤亡清点完毕,共有……” “铠,你先去包扎一下吧。”花木兰突然开口,打断了副官的报告。 “……好。” 铠眼帘微垂。 百里守约眨了眨眼,想了想,拍了一下铠的肩膀,安慰道:“这次的失利只是意外,别太放在心里。” 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没走出多远,他便听到后面隐约响起了争吵声,回头望了一眼,便看到副官情绪激动在说些什么,花木兰却是一脸沉色,两人说了几句,副官便愤愤不平离开。 铠默然看着这一幕。 他当然明白,花木兰是故意支开他,不想让他听见长城士兵的伤亡统计,以此照顾他的感受,不少长城士兵正是被失控的自己砍伤的,虽然没死人,但兵士们一定有意见。 不止普通的长城士兵,铠相信即使是小队成员,心里也一定颇有微词,只是明面上照顾他这个新队友的情绪,没有说而已,但他不会心安理得当作没事,特别自己这次还误伤了花木兰。 “魔铠……” 铠眼中闪过一抹自责。 另一边,百里守约见铠走远,这才重新望向花木兰,无奈开口:“队长,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失控了,你觉得他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掌控魔铠?” “我不知道。”花木兰吐出一口气。 “铠是个可靠的人,我对他本人没意见,但是战场上时机瞬息万变,不能任由他魔铠暴走,打乱我们的作战计划。” 百里守约抿了抿嘴,轻声说道。 花木兰皱眉,“莫非你同意副官刚才的提议?觉得我们不需要铠?” “这是两回事。他的独狼打法确实与我们团队配合格格不入。”百里守约微微摇头,解释道:“要么说服他改变战斗风格,要么干脆让他听我们的指挥……” “我会找他谈谈的,再给他一些时间吧,相信他最终能克服这个问题。”花木兰迟疑了一下,沉声道:“这次回去以后,不知道上头对铠的责罚是什么,恐怕不会轻,而且兵士们对他很有意见……” 说着,她脑海不禁浮现与铠相遇的情形。 据铠所说,他已经忘了为何会流落云中,只记得醒来时,已经身在云中荒漠,身边躺着许多混血魔种的尸体,自己身上也有着多处伤口,像是经历了一场苦战之后昏厥过去,完全忘了过去的记忆,仅剩下已经形成本能的战斗技艺没有忘却,当时身上的东西只有武器与魔铠。 黄沙万里,却是没有方向的迷茫,失去记忆的铠只能在云中独自流浪,在一个个区域流窜,渐渐被人利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坏人的底牌。第一次见面,铠是花木兰的对手和敌人。 但是花木兰不计前嫌,在相处观察了铠的为人后,花木兰下定决心,忽悠……邀请铠加入长城,成为队友。 而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外界鲜少有人得知,花木兰虽然对小队一视同仁,但暗地里还是更加关注铠的情况。 “那我找时间安抚他吧,希望这次的事情,不要让他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话说铠整天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百里守约微微一笑。 “再说吧,我……嘶!” 花木兰说到一半,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痛楚之色,捂住了受伤的手臂。 百里守约一惊,赶紧扶住她,“你还好吗?” “……没事,别管我了,让部队出发,回长城吧。” 花木兰疼得脑门冒出细密汗珠,显然伤势不像她说得那么轻。 异乡人 第三章 决意 众人帮村民修好寨子,又留下了联络长城用的玉石警报装置防止弥扎团伙杀一个回马枪,这才踏上回程的路途。 长城守卫军的旗号在云中地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说云中沙匪横行,但即便是规模庞大的沙舟兄弟会也不会半路袭击长城兵马,是以一路风平浪静,部队没用多少日子就回到了长城。 出门在外执行任务,几人疲倦不已,各自休息去了。 铠独自去后勤部领了几瓶保养武器用的剑油,经过后勤饭堂,想着出门多日家里没吃的了,便迈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听到有人在高声聊天,语气带着不忿。 “这次任务真的是太过分,那个海都人又失控了,让咱们埋伏多日的心血毁于一旦,还打伤了咱们不少弟兄。” “没错,看到我这刀口没有,就是那家伙砍伤的,连自己人都砍,简直不可理喻。” “都说他有个什么会失控的魔铠,我怎么就不信呢,他会不会是装的?” “哼,那可说不定,那个海都人以前可是被我们追捕的通缉犯,谁知道他是不是对咱们怀恨在心,故意‘失控’的。” 铠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带伤的长城士兵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正是参加了此次作战的士兵,其中还有那位与花木兰吵起来的副官。 副官背对着他,敲了敲桌子,抱怨道:“那么多兄弟被他砍伤了,我去找花木兰长官提议,把那个海都人踢出长城守卫军,她竟然不同意,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非要带着一个不稳定的队员。” 说着,副官忽然发现同僚们对他挤眉弄眼,他回头看去,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铠,便知道刚才背后抱怨人家的话,无疑是被正主听到了。 副官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愤愤瞪了铠一眼,住口不再言语,专心吃饭。 本来喧闹的饭堂安静下来,众多正在吃饭的长城士兵无人说话,频频打量铠,场子一下子冷了。 铠沉默了一阵,无视饭堂内不欢迎他的气氛,径直去打包了一些食物,然后默默离开。 直到他走出去老远,才听到身后的饭堂重新热闹起来。 …… 铠的住处是长城分配给他的一处偏僻房子,这是他自身的要求,他习惯一个人独处,并不喜欢旁边住着邻居。 回到家里,铠把打包回来的食物储存好,连战袍也不脱,就这么上床盘坐,剑锋横放在膝前,进行冥想。 心神沉入深海,在冥冥中维持清醒。 这是锻炼心灵的方法,曾经铠在日常中也饱受魔铠情绪影响的困扰,直到他找到这个办法保持自我人格后,才克服了这个问题,这也是提高魔铠掌控力的途径。 只有在冥想中触碰自我、锚定自我,才能增强自我人格的精神韧性,能够更大程度承受召唤魔铠时的心灵冲击。 这已是铠每日的必修课,为了早日彻底掌控魔铠,他没有一天懈怠,而由于性格使然,他想为团队扛下更多危险,亦是他的动力。 刀锋需要磨砺,灵魂亦是如此。 随着冥想,过往的记忆碎片也纷至沓来,只是许多都是空白,正是缺失的记忆。 忽然间,一块记忆碎片骤然放大,将他吞噬进去。 下一刻,铠眼前一花,来到了一片奇异的空间。 这里只有黑与白,自己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天空是灰蒙蒙的,大雨滂沱,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没有潮汐,如死水般静寂。 “又到这里了吗……” 铠喃喃自语。 这是潜藏在心灵深处的一幕场景,过去的记忆都是空白,仅剩这段朦胧的影像。 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每次冥想或者睡觉时,他都有可能会来到这里,就像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梦境。 他将之称为“残梦”。 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许多模糊的黑色人影在广场上出现,仿佛在惊慌逃窜,而一个红色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人群中肆意扑杀,将一道道人影杀死,化作烟气消散半空,铠自己则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无声进行,仿佛一场晕染墨色的默剧。 他知道这段记忆必然与自己的过往有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只能一遍又一遍经历这段梦境,像是在看录像一样,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段记忆发生的地方应该是海都。 最初经历残梦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大杀特杀的红色身影是自己,自己因此沦为海都的通缉犯……可每次这么想,冥冥中都会产生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身影并不是他。 但每当他生出探究过去、寻回记忆的欲望,一股莫名的心悸就会浮现,警示他远离海都,仿佛一旦回去,就会发生什么极其糟糕、极为恐怖的事情。 所以,铠才会离家乡越来越远,流落到万里之外的云中,全是因为这股强烈的直觉。 过了许久,梦境消散,铠重新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又被残梦干扰了,是魔铠在阻止我掌控它吗……” 每次用冥想,残梦总会出现,妨碍他锻炼自己的精神。 因为失忆的缘故,铠知道内心深处的自我人格其实有所缺失,而磨炼心神需要锚定自我,过往记忆的缺失让他的自我认知不完整,所以冥想效果总是事倍功半,也更容易被魔铠的力量干扰。 这是控制魔铠的主要阻碍,可事到如今,他都没有找到寻回记忆以外的解决办法,也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大瓶颈。 再来吧…… 铠面无表情,又重新坚定下来,闭上眼再一次进行冥想……哪怕看不到进步,也不会动摇他持之以恒锻炼的信念,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把握的路了。 况且,每每想到因自己的缘故,弥扎的威胁仍笼罩在云中平民上空,心头涌出的内疚便化作强烈的动力,让他只想尽早解决魔铠失控的问题,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 …… 接下来的几日,长城没有新的任务,铠便不踏出屋子半步,一直在家里闭关。 这一天早上,百里守约登门造访,邀请铠晚上去他家里做客,表示他亲自下厨宴请花木兰在内的几位相熟同僚。 铠本来打算一整天都在家里冥想锻炼,不过见百里守约甚是热情,便点头答应晚上去守约家里做客。 他虽不爱说话,但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并不排斥与队友多交流感情。 最重要的是……守约做的菜是真好吃! 夕阳西斜,很快便到了黄昏时分,铠准时赴约,跟着来迎的百里守约进屋。 大厅放了张大桌子,已经有几个长城军官提前来了,围桌而坐,正随口聊着天,见又有人来,扭头看了一眼,向铠客气打了声招呼。 铠见过这几人几次,知是守约的朋友,也颔首致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你们坐会儿,我锅里还煮着菜呢。” 百里守约笑了笑,转身回了厨房,很快后厨便响起了咄咄咄切菜的声音,以及盾山意义不明的嗡嗡声。 几名军官都是云中人士,说着云中的风土人情,不禁聊得兴起,因为铠素来沉默寡言,他们也是知晓的,便没有找铠搭话。 铠在旁边默默听了一阵,见他们自顾自聊得火热,便没打扰几人,独自起身来到后厨。 守约的厨房比铠家里大了几倍,有好几个炉灶,此时都点燃了,上面全摆着装满菜肴的锅子,正在咕嘟嘟作响,炖肉的浓香与芦荟的清香充斥整个厨房,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嗯?你进来干嘛,饭还没好呢。” 百里守约系着围裙,正拿着一把菜刀,把盾山的脑袋当案板切菜,听到身后响动,一人一石头一起回头。 “用帮忙吗?” 铠鼻翼微动,忍住伸手从锅里捞肉的冲动,开口问道。 “哈哈,不用了,这可是我的乐趣,可不能让你插手。” 百里守约轻轻一笑。 铠点点头,没说什么,恋恋不舍看了一眼锅里的大骨肉,转身就要出去。 这时,百里守约想起了什么,语气一顿:“对了,你要是闲着,可以去帮我催催队长吗,我这边菜快做好了,她怎么还没来呢。” “好。” 铠答应下来。 出了守约家,轻车熟路到了花木兰的住处,铠正待敲门,突然闻到里面飘出一股浓浓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他动作顿了一下,这才敲响房门,里面立马传来响动声,像是在收拾瓶瓶罐罐。 过了一阵,花木兰开门,似乎才披上衣服,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一见到是铠,她不禁挂起笑容。 “铠啊,怎么了?” “守约催你。”铠言简意赅。 “哦,我记着呢,正准备出门,咱们一起过去吧。” “好……你刚在做什么?”铠歪了歪头。 “我在换药。” “……是被我伤到的地方?让我看看伤势。”铠皱起眉头。 “轻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一会还得吃饭,守约说他今天可是做了一桌子好菜。” 花木兰拍了一下铠的手臂,说着就要迈步越过他。 铠突然伸手,拦在她身前,沉声道:“让我看看。” 花木兰驻足,无奈叹了一口气,“行行,给你看。” 说着,她卷起手臂的袖子,掀开伤处的绷带,露出一块狰狞的伤疤,刚上了药还在微微渗血,染红了绷带。 “你管这叫轻伤?” 铠眉头紧皱。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换做普通人受了这样的伤势,恐怕会落下残疾,也就是花木兰身躯强健,有武道之力滋养,能迅速恢复过来。 “医官说伤到筋骨了,休养一个月才能恢复,在这之前最好不要与人动手,否则伤势还会恶化。” 见忽悠不过去,花木兰也不再隐瞒,如实相告,之前不说是不想让铠太自责。 “……抱歉。” 铠看着花木兰的伤口,内疚在心头蔓延。 “我们是队友,不用道歉,毕竟你不是故意的,况且拜你所赐,我还提了一段带薪假期。”花木兰打趣了一句,重新绑好伤口,放下袖子,揭过这个话题,笑道:“走吧,别让守约久等了。” 铠深吸一口气,也不再说这件事,只是压在心头,此时此刻,他几乎想推掉饭局立刻回家锻炼,抓紧每一秒钟来控制魔铠。 仿佛看出了铠的想法,花木兰推了他一下,笑道:“别杵着了,守约该等急了。” “……好,走吧。” 铠默默点头,答应了守约的邀请,总不能食言。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回到守约的屋子,这时候菜肴已经上桌,丰盛无比,满屋飘香,正等着开席。 见状,铠和花木兰赶紧落座,一听百里守约说开饭,便拿起碗筷狼吞虎咽,生怕桌上的好肉好菜都被别人吃完了。 “慢点吃,锅里还有。” 百里守约在一旁不住劝道,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容,他最爱看的就是别人喜欢吃他的菜。 他看了铠一眼,不禁笑问道:“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 铠淡淡回了一句,接着快速把眼前的饭菜扒光,继续添饭。 百里守约嘴角微抽。 吃饭的时候话少果然是优势,就这么一会儿,两碟菜就被铠吃干净了。 直到争先恐后吃了七八分饱,众人夹菜的速度这才慢下来,开始边吃边聊,话题很快便转到了工作,气氛顿时严肃了不少。 “最近魔种游牧区又有些不平静了,据说魔种潮又袭击了好几个村落,李信统帅已经派人去调查了,也不知道这次有多大规模……” “不清楚怎么安置那些难民,唉,以前的官市多好,可惜出了那样的事情,要是苏烈将军还在的话……” “我听说千窟城那边也出了些问题,貌似和一伙叫猎知者的势力对上了,不晓得什么情况。” “对了,南海商会、沙海之子、秘玉会这三方最近也闹起来了,貌似有一批黑晶砂货物被谁抢了,还有几支沙舟兄弟会最近的动向也有些奇怪,突然失去了踪迹,不知道要干什么……” 花木兰与几个长城军官谈论的都是诸如此类的话题,全部与云中漠地的局势有关。 长城守卫军担负着监视整个云中漠地动向的职责,这里任何势力的风吹草动,都是他们所关注的情报。 铠默默听着,只是专心低头吃饭。 这些事情对他而言颇为遥远,他是个失忆者,又是个海都人,对这片离家万里的地区了解有限。虽加入长城守卫军有些时日了,但对云中漠地仍旧缺少归属感,自然不像几人那么关心这些云中的情况。 对云中的话题,他完全插不上话,总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只是因为无处可去,加上花木兰接纳了他,所以他如今才留在长城。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这才散席,几位军官告别离开,铠本想回去抓紧时间冥想,不过看到花木兰和守约处理残羹剩菜,便也留了下来,一起帮忙洗碗收拾。 三人并排站在水槽前低头洗碗,没人说话,只剩水流冲刷碗碟的刷刷声。 花木兰扭头看向铠,突然道:“铠,对你的处分结果下来了。” 铠动作一顿,又继续刷起碗筷,低声道:“是什么?” “将官们一致觉得,以你的状态,不适合再执行任务,在你完全掌控魔铠之前,不允许再跟随小队行动。” “……我明白了。” 铠早有预料,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心头一颤。 “这段时间,你先继续锻炼掌控魔铠吧,在你能稳定控制后,再和我们一起行动。”花木兰注意到铠洗碗的力度变大了,语气顿了一下,道:“我仍然相信你,这只是暂时的处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掌控魔铠。” “我会的。” 铠垂下眼帘,语气低沉中蕴有坚决。 花木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还有另外一件事,关于你的作战风格,我希望你能改变一下。” “你说。” “铠,你习惯了一个人作战,所以许多时候你都游离在团队体系之外,虽说身先士卒、独当一面,可也偶尔干扰到了队伍的战术。好比这次战斗,守约有几次机会能重创弥扎甚至击杀弥扎,但被你的插手干扰了……我能理解你帮他抵挡危险是好意,但我作为队长,需要从团队角度考虑,我们之间的配合还可以改进,以后变得更有默契。” “我会考虑。”铠若有所思。 “行,你留下的这段时间,就好好琢磨一下吧……” 花木兰收回目光。 她其实早就想找铠聊聊团队配合的事情了,只是故意拖到这时候再说,讲完禁止铠随队行动的处分,才给出铠和团队配合的提议,算是隐晦表示铠仍是小队的一员,他们不会因为处分就抛弃队友,否则也不会考虑铠以后与队伍磨合的情况。 她觉得铠一定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这么做也是希望铠不要产生自己被踢出小队的误解。 百里守约不断用余光观察两人的神色,见状,开口笑道:“铠,我们可不能缺了你,你得尽快和我们汇合。” 铠扭头看向两人,轻轻点了点头。 咄咄咄…… 就在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百里守约赶紧去开门,另外两人从厨房探头望去,只见一个传令兵站在门口。 “那是找我的。” 见状,花木兰说了一句,擦了擦手,立马走了过去。 她与传令兵低声交谈了一阵,眉头时而紧皱,脸色时而忧虑,这才转头对两人开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铠,别忘了我刚才对你说的。” 扔下一句话,花木兰便跟着传令兵离开,步履急切,匆匆忙忙。 “这么晚了,她受了伤不好好休养,有什么事要做?”铠微微皱眉。 “应该是情报部门有了弥扎行踪的新线索,让她过去处理。”百里守约顿了顿,无奈解释道:“这些日子队长天天在熬夜搜集情报,催促情报部门追踪弥扎的去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我劝她也不听……” 铠沉默下来,脑海中闪过花木兰的伤势。 他何尝不明白花木兰的想法,拖着病体也要追踪弥扎的去向,之所以这么急切,就是因为担心弥扎再次犯案,导致更多无辜的云中平民被杀害。 在自己面前,花木兰没有过多强调这件事,她作为队长,绝不会向队友发泄内心的情绪,但实际上在她心里,一定无比懊恼此次行动的失败。 铠心中叹气。 若非我失控,这个隐患就不会出现…… 如果再有平民被弥扎所害,都是我的责任…… “……是我的错。” 铠低声自语。 百里守约注意到铠冷淡表情下隐藏的负罪感,温言安慰: “铠,你不要多想,弥扎被你砍断了手臂,他要养伤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在他再次犯下罪行前,我们就能抓住他,所以你也别太内疚了……” 铠打断了守约的话,沉稳道:“不必安慰我。” “好吧……”百里守约无奈笑了笑。 虽然相处时间还不长,但他对铠的性格有大致了解,知道这是个高冷但沉稳可靠之人,字典里没有“脆弱”这个词,也许真不需要旁人安慰。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洗完了碗筷,在橱柜里整齐码好,铠才向守约告辞。 走出屋子,清亮的月光洒在肩头,风中带着云中漠地独有的苍茫荒凉。 铠仰头看了一眼如刀似钩的弯月,眼眸闪过一道精芒。 “弥扎……” 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向来信奉自己的错误自己弥补,自己惹出的问题自己解决。 一个想法在心中迅速诞生,滋长壮大。 虽然我受到了处分,暂时不能跟着队伍一起行动,那或许……我可以独自一人出马,自行解决我失误带来的隐患。 就像流浪时一样…… 孑然独行,倚靠手中刀。 万千难题,皆迎“刃”而解。 “唯一的问题,我该怎么说服花木兰,让我一个人出门……” 铠心中盘算着,渐渐走远。 身为长城守卫军的一员,下意识的,他的考虑中并没有不辞而别的选项。 异乡人 第四章 海都使者 时间一天天走过。 云中漠地这段时间不平静,但大多是捕风捉影的传闻,长城守卫军的情报网还在调查当中,而弥扎更是销声匿迹,小队也没有什么任务可做。 花木兰仍然每日催促情报部门追踪弥扎,百里守约三天两头便邀请众人去家里尝他的手艺,盾山一直黏着守约,而铠除了偶尔帮守约准备食材,其他时间都宅在家里不停锻炼自己对魔铠的掌控,不曾松懈。 这一天,铠一如既往在家里冥想,突然有传令兵登门,声称有人指名道姓找他。 “找我的?他是什么人?” 铠有些疑惑。 自己一个流浪者,谁会认识他,莫非是失忆前的朋友?这还是失忆以来第一个指名道姓找他的人。 “他说他叫西罗尔,来自南海商会,说是特意为了你而来,花木兰队长正在接待他,让我来通知你过去。” 闻言,铠更困惑了,还生出一些警惕。 西罗尔?他很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南海商会有着深厚的海都背景,自己又是海都的通缉犯,他第一反应就是来者不善。 不过,铠已经忘记海都为何会通缉自己了,若非流浪时期碰巧看过通缉令,他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铠怀着疑惑一路来到会客厅,一进门,便看到花木兰坐在主位,而一个商人打扮的海都人就坐在对面,样貌十分陌生。 听到响动,这个商人扭头看了过来,眼神一亮,立马起身行了一个海都的礼节,热情笑道: “你好,尊敬的凯因阁下,你可以叫我西罗尔。” “凯因?你在叫我?” 铠眼神微动。 他仔细打量西罗尔,这人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很典型的海都人长相,脸颊瘦削精干,眼神灵活,透出一股精明的气质。 “哦,差点忘了,刚才听花木兰队长提过,您不幸失忆了,凯因是您本来的名字。”西罗尔解释。 “……你还是叫我铠吧。” 铠摇了摇头,他不记得过往,还是习惯现在的新名字。 两人重新落座,花木兰这才开口,语气有点复杂: “铠,这位西罗尔先生是南海商会的一名主管,他声称接受了你家族的请求,前来帮助你洗刷冤屈,并带你回家。” “冤屈?” 铠眉头微皱。 “我从头解释一遍吧。”西罗尔清了清嗓子,缓缓道:“铠阁下,你被海都通缉,是因为数起血案,但经过海都执法机构的调查,他们发现罪犯另有其人,您其实是被冤枉的,为真正的罪犯顶包了。而您的家族知晓了此事,便托人联系南海商会,最后找上了我,想让我与您接触,告知您详情,而我打听到您加入了长城守卫军,所以我这才上门拜访。” “我的家族?”铠疑惑。 “是的,您出身于海都的一个魔道家族,因为以前您被怀疑是罪犯,所以他们无法违背海都执法官的意思,也只能同意通缉您,可如今已经查明不是您干的,他们便打算找你回去,帮你洗清冤枉。” 铠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大脑有些刺痛。 好似有些记忆碎片泛起,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确实来自海都某个魔道家族,但隐约间,好像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毫无头绪。 “这样吗……”铠喃喃自语,心里莫名泛起一股冲动,低声问道:“那是家族里的什么人在找我回去?” “这……”西罗尔眼珠一转,道:“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只是他们托中间人找上我。” 铠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呼出一口气,缓缓道: “那你转告他们,海都……我是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西罗尔一愣。 铠摇摇头,没有解释。 虽说西罗尔的说法引动了他缺失的记忆,但铠心中那股强烈的直觉仍旧没有消失,觉得自己回归海都必然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花木兰旁听了一阵,看铠的表现,似乎这个西罗尔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神色随即变得更复杂了起来,还以为铠是因为长城守卫军的缘故才不想回去,不禁开口道: “铠,如果这和你的过去有关,你应该回去,不必为了我们而……” “这是我的选择。” 铠打断了她的话,不多解释,轻轻回答。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 这时,西罗尔笑了笑,打破安静,开口道:“我会转告他们的,回不回去这件事先放在一边,我们来说说洗刷冤屈的事情。” “讲。” “是这样的,海都那边已经调查出了真凶,但是这个真凶也流落到了云中,他的实力强劲,抓捕真凶还需要您亲自出马……当然我会和您一起行动,提供必要的帮助。” 闻言,铠暗自沉吟起来。 海都通缉的真凶另有其人,这让他不禁想到自己的残梦,如果说自己只是那一夜杀戮的旁观者,貌似贴切符合这段梦境。 过去的通缉,都是失忆前的自己背负的,如今的铠虽然记不得了,但“以前的自己”也是他,他觉得解决这个遗留的问题,或许有助于完善自己缺失的自我认知,有助于掌控魔铠。 另一方面,自己正好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花木兰同意自己出门去解决弥扎的隐患…… 念及于此,铠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雷厉风行道: “我答应了,事不宜迟,我们待会就出发,一小时后汇合。” 西罗尔闻言,忍不住面露喜色。 “需要帮忙吗?”花木兰在一旁问道。 铠还没开口,西罗尔便插话了,摇头道: “花木兰队长,这是海都家族的私事,我们不希望长城守卫军卷入其中。” 花木兰眉头一蹙,深深看了西罗尔一眼。 铠眼睛眯了眯,但没有反驳,平静劝道: “我一个人去就够了,我个人的私事,你们不必为我冒险,况且我的处分还没结束,一个人行动也好。再说了……你还要追踪弥扎的去向,别耽误了正事。” 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控魔铠,小队若是一起行动,说不定又会重蹈覆辙,被魔铠失控的自己所伤,铠不想让小队为了自己的私事承担风险。 况且自身的处分还没取消,铠打算亲自追杀弥扎,分头行动,弥补自身的失误。 “好,事情就这么定了,那我先下去准备了。” 西罗尔迫不及待站起,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花木兰蹙着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回去收拾一下。” 这时,铠也起身,准备走人。 “等一等。”花木兰叫住了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翠绿的玉石环扣,递给铠,嘱咐道:“如果发生什么情况,就捏碎它,我会收到消息。” 这是长城守卫军的制式联络设备,采用了玉城的部分魔道技术,绑定两个以上的玉石,让彼此产生共鸣,一旦捏碎子体玉石,母体玉石就会产生反应——许多云中村落向长城守卫军求援的警报装置都用这种技术制造。 铠点点头,收起玉石环扣,回去收拾行李。 其实他也没什么要带的,主要把武器拿上,再带上一些干粮和水袋,轻装简行。 一小时后,铠来到长城关隘前,与西罗尔汇合。 西罗尔带了一支数百人的护卫队伍,其中还有三艘沙舟,所有保镖护卫都是云中人,用白布包头蒙面,看不见面容,体态看着颇为勇猛精悍。 “走吧,我的人已经整装待发了。” 西罗尔被几个护卫簇拥着,迎上来笑道。 铠打量了一眼这些保镖护卫,这些人身上隐隐有种凶悍的气质,手上恐怕有不少人命,逃不过他的直觉。 “这些人是南海商会的护卫队?” “哦不,这些是我雇佣的沙海佣兵,商会最近抽不出人手。”西罗尔笑着解释。 闻言,铠点点头,暗暗留了个心眼。 云中漠地颇为混乱,催生出了许多沙海佣兵,凭借着实力与凶狠在此地立足,西罗尔雇佣这样的护卫也不稀奇。 两人一起登上沙舟,不一会,队伍便出发了,扬起滚滚沙尘。 长城的城墙上,花木兰看着这支远去的队伍,眉头越蹙越紧,心头古怪的感觉越发浓郁。 …… 烈阳高悬,干燥酷热,升腾的热力让视线产生扭曲。 出了都护府的范围,沙舟风帆满张,滑行疾驰,千篇一律的沙海风景在视野中后退,都是高低错落的沙丘,偶尔会出现稀疏的零星植被作为点缀。 高速滑行中,尘沙扑面而来,铠也找了块布条遮面,飞扬的砂砾打在面巾上,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西罗尔不断扭头打量铠的侧脸,似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铠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我在好奇,您的失忆有多严重?” 铠面无表情反问:“你问我一个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有意义吗?” 西罗尔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铠顿了顿,沉吟道: “说起来,你对于我的过去,有多少了解?” 虽然直觉始终在预警,让铠本能拒绝寻回记忆,但碰上一个貌似了解自己过往的人,还是很难按捺好奇心,让他忍不住询问。 就算找不回记忆,能知道一些过往事迹,他觉得对自己掌控魔铠也许有帮助。 不过西罗尔的回答却让他失望了,摇头道: “我以前也不认识您,这次只是接受中间人的委托来找您,对您的了解仅此而已。” “……好吧。” 西罗尔顿了顿,又道:“等我们抓住了真凶,为你洗刷了冤屈,你的家族会和我联系,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问他们。” 铠没有回答,心中却是泛起了些微的波澜。 他总有种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本能排斥与所谓的家族接触,另一方面心底深处又有种想要亲近的渴望。 摇摇头,铠揭过这个话题,说起正事:“说说真凶的情况。” 西罗尔精神一振,道: “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报,这人来历神秘,只知道是海都人,拥有一身强悍的魔道力量,最近一次出现是五天前,出没于玉城,这是他的画像……” 铠接过画像看了一眼,确认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默默记在心里,便把画像还了回去。 “玉城……有点远。” “是啊,几乎要横穿沙海,所以我们路上最好不要耽搁,尽快赶过去。” 西罗尔加重语气,强调时间的紧迫。 铠沉默了一阵,突然道: “既然玉城这么远,那五天前的消息,你是怎么收到的?” 西罗尔笑容一僵,过了几秒,这才解释道:“我们南海商会有特殊的情报渠道,你也知道,我们的机关术很特殊,而且和玉城的秘玉会一直保持着贸易与竞争的关系,互相都有渗透……” 铠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西罗尔悄悄擦了擦汗。 这时,一个蒙面护卫走了过来,又高又瘦,眼睛狭长,透着一股狡诈之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铠。 铠有所察觉,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开口: “有事?” “啧啧,我是护卫的头领,你可以叫我昆罗,认识一下?” 昆罗沙哑笑了一声,主动伸出手。 “……铠。” 铠低头看了一眼,见对方手掌缠着厚实的防砂绷带,颜色灰扑扑的,像是很久没洗了一样,还有着一些凝固的血渍,他便没有握上去。 昆罗的手掌在空中僵了三秒,随即若无其事收回去,狭长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低声道: “听说你以前是云中地区高度危险的通缉犯?” “……你想说什么?”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让长城不顾你的罪迹,也要将你招揽进去?” 铠从昆罗的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的神采,心下了然。 “你想试试?” “不可以吗?” “我没兴趣和你动手。” “反正你也没事做,找点乐子不好吗?” 说着,昆罗的手慢慢握上腰间的刀柄,眼中凶光若隐若现。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碰,气氛变得紧绷。 这时,西罗尔突然插进两人之间,用身体隔断了对视的目光,赶忙笑着打圆场道:“铠阁下,我的护卫头领是和你闹着玩呢,咱们在沙舟上,要是打坏了什么东西就不好了……昆罗,你的任务是保护我们,不是向客人找茬,别再开玩笑了。” 说罢,西罗尔隐晦瞪了昆罗一眼,眼神暗恼。 昆罗松开刀柄,看着铠毫无波澜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行吧,我不着急,反正路途遥远,咱们总有切磋的机会。” 话音落下,昆罗也不去看西罗尔难看的脸色,施施然走开。 西罗尔这才转身向铠致歉了一声,小声解释起来: “这些沙海佣兵向来好勇斗狠,粗鲁不堪,您不要放在心上。” “……无所谓。” 铠目送昆罗消失,适才他从这人的态度中感受到了淡淡的杀意。 神神秘秘的,不是善茬…… 看来路上得小心一点。 铠不动声色,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头沉默地望向沙海。 西罗尔见铠想一个人独处,于是识趣地走开,只留铠一人站在船尾。 随着沙舟前行,巍峨的长城轮廓终于从身后的地平线消失,铠这才收起目光,望向前方的茫茫大漠,低声呢喃: “弥扎……你会藏在哪呢?” …… 太阳东升西落,夜幕悄然降临。 长城之上,军机档案室。 花木兰被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借着灯焰的光亮,她正翻看一本厚厚的机密档案,上面记录着长城守卫军掌握的南海商会内部资料。 上午会见了自称南海商会主管的西罗尔,看着铠跟他离开,花木兰心中始终萦绕着淡淡的怀疑,于是找长官拿了查看机密的资格,来翻阅南海商会的档案。 “竟然没有这人的资料……” 花木兰合起档案,表情严肃起来。 她从头仔细查阅了一遍,这份档案里记录的南海商会主管中,并没有西罗尔这号人物。 但对方早上出示的商会证件没有问题,否则长城也不会允许他进入。 “莫非是档案有缺漏?” 花木兰沉吟,不敢确定对方就是假身份。 毕竟南海商会是隶属于海都的势力,长城方面掌握的资料自然不完整,具有滞后性,或许西罗尔是未知的主管或后来担任的新人也说不定。 思索了一阵,花木兰决定以长城的名义,向南海商会发去一个公函,查证西罗尔的身份。 只是消息一来一回要耽搁好些日子,若西罗尔真是假冒身份别有所图,那恐怕就为时已晚…… ‘铠沉稳可靠,凡事都能独立自主,如果碰见圈套,不会那么容易中招。但问题是,他毕竟是个失忆者,先天有被骗的风险……’ 花木兰眼神变幻,内心斗争。 一方面,她觉得铠是个靠谱的男人,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对方失忆了,所以需要别人的照顾,这两种情绪不矛盾。 念及于此,花木兰眼神一定,立马起身离开档案室,二话不说回家换上一身戎装,带上了武器,紧接着把百里守约和盾山叫了过来。 “队长,大晚上叫我们有事?” 百里守约看着整装待发的花木兰,颇为不解。 花木兰头也不抬。 “你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去追铠。” “发生什么了?” “我刚查了档案,那个西罗尔可能有问题,或许是假冒的身份。” “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但如果真出了意外,我们可以第一时间支援铠。” “可是你的伤……”百里守约欲言又止。 “我的伤是小事,铠是我们的伙伴,不能让他独自面临风险……这是小队的新任务,听到了吗!” 花木兰语气肃然。 “明白了。”百里守约脸色一正。 “呜呜嘟——”盾山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 三人很快收拾完毕,通报了高层,暂时交接职务,得到外出行动的许可,这才趁着夜色出长城,循着铠离去的方向追踪而去,身影消失在夜幕笼罩的黄沙之中。 异乡人 第五章 埋伏与相遇 月上中天,夜色深邃,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万里,风声不复白天的寂寥,反而平添了一抹诡异幽深。 夜间的沙海像是活了过来,夜行动物开始出动,白天一动不动的仙人掌悄悄升起,化作仙人掌兽到处觅食,巴掌大小的金毛鼹成群结队出没,四处翻拱出一个个沙坑来寻找食物,白日里难得一见的沙蝎与黑蝠也在黑暗处厮杀狩猎。 深夜的云中漠地生态,比之白天凶险了不是一星半点。 一处沙丘的顶端,花木兰三人席地而坐。 赶了大半夜的路,一行人暂且停留歇息,补充食物与水分。 百里守约拿出水囊,喝了一口清凉透彻的水,皱眉问道: “铠比我们先出发了大半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还乘着沙舟,脚程比我们快得多,这样下去,咱们能追得上吗?” “不好说,我们只能日夜兼程,尽力而为。” 花木兰啃了一口松饼,声音含混不清。 “噜嘟嘟~” 盾山眨了眨眼,声音雀跃。 “你还说?要不是你那么重,我们也不用走得这么慢了。”百里守约无奈。 “嘟呜呜……” 盾山沮丧地垂下头。 这时,花木兰突然仰起脖子,警惕地扫视四野,低声道: “说起来,从刚才开始,我就有种被窥探的感觉。” 百里守约点点头说。 “我也是……” 话还没说完,突然异变陡生。 远方传来一阵异响,只见另一个沙丘背后忽然转出一支蒙面的人马,约莫上百人,手持武器,凶悍强壮。 变化突然,这群人沉默着直奔三人截杀而来,来者不善,一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有情况!” 三人一惊,立马拿起武器起身。 百里守约难以置信: “这里竟然有埋伏?他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路线……” 说到一半,他瞥见花木兰沉重的脸色,语气忽然顿住了,一下子恍然明悟。 是了,他们的路线并非无迹可寻,一直沿着铠离去的方向追踪前进……如果说这群神秘的伏兵只是在这条路上守株待兔,那就说得通了! 而这里已经远离长城的瞭望范围,即便是埋伏,也不会被发现。 “这支伏兵在这条路线出现,与那个西罗尔八成有关系,哼,姐的直觉果然没错!” 花木兰喃喃自语,接着眼神一凝,猛地握紧手中两柄短剑,也朝着对方冲去。 “守约、盾山,拿下他们!” “好!” “呜呜!” 盾山双拳一碰,跟着花木兰撞进人群,瞬间将敌方冲杀得人仰马翻。百里守约则拔枪后撤,进入隐身伏击模式,点射狙杀敌人。 双方顷刻间交锋,立马变成一片乱战。 一交手,花木兰便感到了一阵压力,这群神秘敌人都实力不俗,即便放在长城之中,也能算作精锐,手中的刀斧攻势绵密,让她的剑舞无法流畅运转,身影交错间,往往需要走上三四回合她才能刺翻一人。 盾山反而神勇了起来,身体坚实无比,最不怕的就是乱战,这群神秘敌人围着他叮叮当当砍了半天,连块石皮都刮不掉,反倒被他一抓一个,高高抛上天,摔得七晕八素。 而另一边的百里守约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作为一个远程攻击手,被一群敌人夹击,无法安心输出,不得不到处躲闪,稍显狼狈。 刀锋扑面,百里守约再次用枪杆挡下,伏身翻滚溅起沙尘,躲开背后袭来的两把斧头,不禁轻轻皱起眉头。 格挡躲闪间,他心头不自觉想念起铠的身影。 铠这人虽不擅长配合,打法独狼,但这种风格也最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扛下最多的危险,往往能给守约创造出极好的输出环境。 在铠入队前,百里守约作战时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寻找安全位置输出,与铠当队友虽不久,他已经喜欢上了那种安心输出的环境,此时铠不在队里,他反而不习惯了。 另外,以铠那种大开大合横扫八荒的武力,最擅长正面攻坚和乱战,打这群神秘伏兵就和砍瓜切菜一样。 “啧,要是铠在这里就好了……小队果然不能缺了他。” 百里守约暗叹一口气,抛开杂念,专心应付眼前的敌人。 场中刀光剑影纷闪,还时不时响起划破夜空的枪声,一个又一个神秘敌人倒下。 三人身经百战,虽说以寡敌众,但仍然是游刃有余,让敌方接连减员,包围圈越发稀疏。 打了十来分钟,最后一个敌人倒下,三人总算有惊无险解决战斗,代价仅仅是几道轻伤。 因为激烈作战,花木兰手臂上还没彻底恢复的旧伤再度渗血,她大咧咧脱掉破损的上衣,豪放露出缠着裹胸的上身,重新把伤口包扎好,视旁人如空气,完全一副女汉子样。 一旁的百里守约不好意思挪开眼神,望向在地上受伤呻吟的敌人,表情一板,审问起来:“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伏击我们?” “我们是受雇在这里埋伏的……” 这人面露惊恐,把自己知道的情报全都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 三人听完,这才大致知道来龙去脉,原来这拨人隶属一支沙舟兄弟会,老大接受了未知人士的雇佣,让他们在这里附近埋伏,一旦发现花木兰等人经过,便现身阻拦。 花木兰追问起了雇主,但这群人只是喽啰小弟,知道的东西有限,也不清楚雇主是谁。 弄清楚了情况,花木兰眯着眼睛,表情有些焦急,沉声道:“那个西罗尔果然有问题,这次截杀就是证据,恐怕是阻止我们与铠汇合,他对铠图谋不轨……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人阻拦,我们得抓紧时间。” 说着,她也顾不上打扫战场,随意披上衣服,便招呼守约和盾山继续赶路,心急火燎,雷厉风行。 百里守约和盾山对视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 大月村。 这是一个坐落在云中漠地东南部的大型聚居村落,处于一条贸易路线之上,南来北往颇为繁荣。 本来这是一个不过百来口人的小村子,但常常会有往来商队在此落脚,促进了经济发展,于是越来越多人迁移而来,渐渐成了一处颇为知名的商路中转村镇。 这片地区与长城距离甚远,是以盗匪猖獗,大月村作为一个繁荣的村镇,自然被许多不法势力盯上,但至今为止无人得逞,原因是大月村自发组建的民兵队伍训练有素,迄今为止已经打退过许多次来犯的沙海盗匪,保持了村落的长久和平。 这一天,大月村广场。 数百个光着上身的民兵在此地操练,呼喊声震天,阳光照在他们汗水淋漓的肌肉上,洒出一片片反光。 而在广场边缘,一群孩童拿着木制刀枪,也在领头人的带领下,模仿远处的民兵进行操练,练得煞有介事。 这些孩童大多是五六岁的孩子,挂着鼻涕泡,动作歪歪捏捏,像玩耍多过训练。 唯有站在最前方的领头者不同,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浓眉大眼,此时表情正经,端着木枪一板一眼练习戳刺,练得相当认真,动作迅疾力道强劲,竟是不输给训练有素的成年民兵。 “小沙又跟着民兵队练上了?还是这么刻苦呀。” “哎,要不说人家父亲是民兵队长呢,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啧啧,这练得有模有样了,听说前几天他打败了一个在伍民兵呢。” 有村民经过,对少年评头论足起来,话里话外都带着赞许之意。 王小沙没有理会村民们的议论,专心练完枪术,这才收枪而立,徐徐吐气,平复激荡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铁枪孔武有力的大汉从旁边走来,不苟言笑,淡淡开口: “练得马马虎虎。” 王小沙听到熟悉的嗓音,回头看去,顿时眼前一亮,急忙跑到大汉面前,一脸仰慕之色。 “父亲!” 这名大汉正是大月村民兵队长,王年。 王年负手在背,沉声道:“我教你的枪术,你算是入门了,但不要因为村里人的夸奖就骄傲自满,还要继续练习。” “是!我明白!” 王小沙啪地一下站得溜直。 随即,他眼珠咕噜一转,忍不住问道: “父亲,既然我的枪术已经入门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加入民兵队?” “就凭你?还早着呢,等你十六岁再说吧。”王年摆了摆手。 王小沙顿时有些不忿,“凭什么嘛,我三天前打败了李叔,代表我已经有正式民兵的实力了,为什么不能入伍……” “我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这事没得谈。” 王年板起一张脸,语气不容置疑。 “你老是拿我当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王小沙不满地咕哝。 王年是村子的民兵队长,带领民兵队打退了无数盗匪,王小沙向来以自己的父亲为豪,可唯一让他不高兴的是,父亲一直把他当作小孩。 王年看着王小沙落寞的样子,表情不禁柔化下来,正打算安慰自己的孩子。 可就在此时,村口忽然响起悠长的钟鸣声! 铛—— 在场所有村民,同时脸色一变。 王年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摘下背上长枪,大声呼喊: “糟了,又有沙匪入侵!所有民兵跟我去村口驻防!其余妇孺老幼去村中地窖,走暗道去藏身处避难!” 广场上正在操练的民兵立即行动起来,井然有序奔赴村口塔楼,周遭的村民虽然害怕,但也没有惊慌失措,纷纷朝着相反方向聚集过去。 “爹,我也要去帮忙!”王小沙大声道。 “别胡闹,快跟着人群去避难!” 王年语气严厉。 “我已经是个能战斗的大人了,我能帮上忙的!”王小沙不服,举起手里的木枪。 “闭嘴!” 王年怒喝,一把夺过木枪,用力扔在脚下。 王小沙赶紧捡起木枪抱在怀里,感到一阵委屈,这木枪还是他十岁的时候,父亲亲手制作的生日礼物。 王年却看也不看他,从旁边拽住了一位村民,沉声嘱咐道:“看住这小子,把他带去避难,如果他想跑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说着,王年毫不留恋,头也不回跑向村口。 “小沙,你父亲也是好意,咱们还是快点去避难吧。” 这个村民低声安慰了一句,拉着不情不愿的王小沙一起跑向村中央。 因为大月村经常有匪患,所以村民在村中央的地窖里挖了一条地下暗道,通往远处的一个藏身处,每当有沙匪来袭,便让妇孺老幼过去避难,等待民兵打退了敌人再回来,此举有备无患,防止哪一天村子真被攻破了。 很快,王小沙跟着村民们走进地窖暗道,朝着藏身处前进。 人群中基本都是妇女、老头和小孩,王小沙混在其中,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一语不发,越发不甘心。 ‘明明我也能战斗,却要和妇孺老幼一起去避难,这……这简直就是逃兵!’ 王小沙愤愤不平,终于跟着人群走出暗道。 藏身处是一个峡谷状的地穴石窟,位于一处沙丘的顶端,暗道位于地下,直通村子。石窟顶端连通外界的谷口颇为狭长,还有一层浅浅的沙层伪装,从外面看不容易发现,颇为安全。 村民们依序走进去藏身石窟,王小沙突然灵机一动,小心翼翼排到队伍末端,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悄悄攀上石窟岩壁,爬了上去。 岩壁不高,也就三米左右,王小沙身形矫健,三下五除二便爬出藏身处,回到地面,顿时感到了阳光的照耀。 他还来不及高兴,脚下突然一松,踩了个空,整个人从沙丘上翻了下去,滚了十几秒才找到机会用木枪插进沙里,让自己刹住了车。 “呸呸呸……” 王小沙拄着木枪灰头土脸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沙子。 “我才不要躲在这里,我得回去帮忙!” 王小沙一脸坚定,用力握紧木枪,游目四顾,视野范围内看不到村子的位置。 藏身处距离大月村颇远,即便走直达的地下暗道也要许久,他在地面上无法立即辨认出村子的方位,而且这片区域不是平坦辽阔的沙海地貌,存在着许多风化的怪石险峰以及稀疏的植被,地势颇为复杂,一片片沙丘遮蔽了视野。 艰难辨认了一阵,他才依稀找到村子的方向,赶紧跑了起来。 大概跑了十来分钟,王小沙来到了一处拱门状的风化石梁之下,一条道路平坦的沙道从下面穿了过去,显然是一条经常人来人往的大路。 “没记错的话,再往南走一点,就能看到村子了……” 王小沙自言自语。 然而就在这时,刷刷刷的滑行声忽然遥遥传来。 王小沙转头望去,只见一支沙舟船队从大路上驶来,旁边还跟着数百个骑着骆驼的蒙面人护卫左右。 “这不会也是一群沙匪吧?” 王小沙心弦一颤。 沙舟的速度速度很快,他来不及躲避,着急地左右看去,突然发现石梁下有一处稀疏草丛,他赶紧蹲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露出一双眼睛观察。 沙舟很快穿过石梁,没有停留,像是没有发现他。 王小沙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在这时,一声暴喝突然响起。 “什么人!” 哗啦! 破空声骤起,只见其中一条沙舟上,一个蒙面人猛地甩出一根锁链,呼啦一下精准缠住了草丛里的王小沙。 王小沙脸色剧变,来不及挣扎,锁链上便传来一阵巨力,让他不由自主腾空而起,被一下子凌空拽上了船。 扑通! 王小沙重重摔在疾驰的沙舟上,疼得眼泪都飚出来了,他顾不上揉痛处,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急忙望向四周。 只见沙舟上的蒙面人们手持武器围了上来,凶神恶煞,流露出彪悍的气场。 “你、你们这群沙匪,我才不怕你们!我戳死你们!” 王小沙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心中紧张无比,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木枪,努力摆出一副凶狠的面孔,大声怒喝,像是为自己壮胆。 众多蒙面人没有人一步步上前,肃杀气场几乎凝成实质。 王小沙本能后退,很快被堵在船头的角落,无路可退,身子已是冷汗涔涔,几乎握不住枪把。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分开,铠走了出来,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是谁?谁把他拉上来的?” 昆罗随口道:“有些沙匪会让小孩当斥候,摸清楚商队的行进路线,我看这小孩蹲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还以为……” 话音未落,西罗尔听到响动从船舱里走出来,看见这一幕,仔细瞅了王小沙一眼,随即笑道: “只是一个小孩,别小题大做,我们还有正事,把他扔下去吧。” 众多护卫充耳不闻,仍不时有人用阴鸷的目光扫视王小沙。 王小沙心里发寒,越发觉得这一伙不是好人。 铠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枪,沉吟了一下,道:“这片地区常有沙匪出没,不安全,如果顺路,我们送你一程,你是哪个村落的?” 王小沙沉默以对,仔细打量了铠一眼,觉得有点眼熟。 忽然灵光一闪,他猛地想起自己曾偷偷翻阅父亲收集的云中通缉犯名单,好似看见过眼前这人的悬赏画像,顿时心里一紧,后退一步,更加戒备。 “……你不用怕,我是长城守卫军,不是沙匪。” 铠皱了皱眉,开口解释,还出示了一枚长城守卫军的勋章。 “我、我不用你们送。” 王小沙谨慎摇头,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这群人不像好人,特别这个领头的家伙,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典型的狠人。 他强烈怀疑铠的长城勋章是哪里办的假证。 引狼入室的道理他是懂的,可不敢带着这群人去大月村。 虽然大月村的位置是公开的,但王小沙担心这拨人看到大月村正在被沙匪进攻,会觉得机会难得,加入进去一起袭击村庄,所以他不敢透露村子正被袭击的情报。 西罗尔在一旁适时插嘴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他肯定住在附近,自己认得路,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别管他了。” 铠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西罗尔一个劲儿催促他上路,颇有些急切的意思。 踏踏踏—— 忽然间,远方隐约响起马蹄奔腾之声,迅速靠近。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伙上百名沙匪骑马翻过一座沙丘,远远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在高坡上勒马急停,齐刷刷俯瞰着大道上的西罗尔小队。 西罗尔脸色微变,担心是劫掠商队的游匪,赶紧招呼护卫严阵以待,两拨人遥遥对峙。 只见高坡上的沙匪们观察了一阵,忽然调转马头,避开铠一行人,沿着沙脊纵向移动,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那边是……” 王小沙猛地脸色剧变。 大月村的秘密藏身处就在那边,莫非那些沙匪知道藏身处的位置,是专程奔着去的?八成和正面袭击大月村的沙匪是一伙人! 西罗尔见沙匪远离,松了一口气,笑道: “看来不是奔着我们来的,我们人手充足,他们不敢动……” 可还不等他说完,铠沉声开口: “追上去。” 西罗尔一愣:“他们没动手,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剿灭沙匪是我的职责。” 铠的手掌攀上剑柄。 身为长城守卫军,一旦遇到沙匪,就不能视若不见。 况且,铠已然注意到王小沙的脸色,以为沙匪移动的方向就是这小孩的村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可赶路要紧,我们……”西罗尔不放弃,还想劝说。 “你不想帮忙,就在这等我。” 铠不想浪费口舌,径直跳下沙舟,夺了一名护卫的战马扬长而去。 众多护卫目送单人独骑追着沙匪而去,又回过头看向西罗尔。 “嘿,怎么说?他可是要走了。”昆罗冷笑一声。 西罗尔眼中闪过阴霾,犹豫了一阵,见铠的身影越过沙丘在视线里消失,这才下了决心,大手一挥,沉声道:“跟上去。” 他不想节外生枝,然而却拗不过铠。 他不愿意让铠脱离自己独自行动,那只能捏着鼻子帮忙,心里暗暗恼怒。 异乡人 第六章 救援大月村 铠沿着沙匪的踪迹一路追去,越过几座沙丘,很快便看到了大月村的藏身地穴,而沙匪包围了地穴,来回游走。 地穴里时不时飞出石块砸向沙匪,可惜绵软无力,毫无威胁,但也让铠知道了有人藏身其中,是沙匪的目标。 见到铠独骑跟来,这批沙匪似乎吃了一惊,立刻变幻阵型,戒备着不断靠近的铠。 铠眼神冷冽,猛地腾空而起,砰地一声落地,双脚踏出一个沙坑,紧接着抽出巨剑,大步冲锋。 一道道蓝光亮起,环绕周身,犹如一颗蓝色流星劈开沙海。 这伙沙匪见来者不善,丢下地穴中的大月村村民,抽出战斧、弯刀,催马迎敌,悍然出击,群马奔腾轰隆隆宛若巨浪翻滚。 一人与百人,距离迅速拉近,猛然相撞。 嘭!! 一瞬间,极刃风暴发动,凛冽的光刃闪烁,声势宛若爆弹轰炸。 只见沙海猛地炸出一个巨坑,黄沙纷纷扬扬,而冲在最前头的沙匪与马匹,全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砸翻更多同伙。 沙匪的阵型顷刻间被凿出一个凹口。 铠宛若猛虎入狼群,刀锋飓风般刮过,沙匪的阵型顺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少人想要反击,但迎面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完全招架不住,直接被砍翻在地,正面对决无人是铠一合之敌。 几分钟就有三分之一的同伙被干翻在地,剩下的沙匪迅速改变战术,依托人数优势,远远游走,形成松散的包围,避开所有正面攻势放起了风筝。 铠朝着一面突进,然而才迈了几步,该方向的沙匪便已迅速后撤,其他方向的沙匪黏了上来,则一个劲儿投掷远程武器。 他试着突进了几次,都是如此,沙匪像是组成了一张网,将他困在当中,似乎想要将他拖到精疲力尽。 铛。 铠横剑格开一柄飞斧,眉峰微聚。 虽然这伙百来人的沙匪很难伤到他,可他毕竟只是独自一人,面对这种战术,确实有些麻烦。 除非……召唤魔铠,让速度暴涨,瞬间拉近距离,摧枯拉朽撕开敌人的包围圈。 “要用魔铠吗……” 铠有点举棋不定。 这一趟出来的目标之一,就是为了想办法掌控魔铠,如果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再次动用,他担心魔铠会像上次一样失控,而这次旁边可没有队友来阻止他。 正在他犹豫之时,西罗尔的队伍终于跟了上来,翻过沙丘,出现在沙匪的视线里,接着顺坡冲锋而下,声势如沙潮倾落,轰隆席卷而来。 “走走走,快撤!” 剩下的沙匪瞬间没了战意,呼哨着夺路而逃,一哄而散。 铠衔尾追杀了一阵,让这群沙匪又丢下了十多个伤员,这才作罢。 队伍停在铠的身边,西罗尔看了眼遍地被铠砍伤的重伤沙匪,不禁深深看了铠一眼,眼中闪过焦虑、忌惮与不安。 ‘前后相差才不过十分钟左右,铠一个人就让上百个沙匪伤亡惨重……这家伙不好控制。’ 西罗尔眼神闪烁,很快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冷静的表情,让护卫俘虏所有伤员。 “谢了。”铠颔首致意。 “呵呵,咱们一起行动,当然不能让你孤身涉险……”西罗尔勉强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另一边,王小沙也被沙舟带了过来,赶紧跳下船,急忙跑到藏身处地穴的边缘,向下看去,大声喊道:“大家没事吧?” 藏身处里的大月村村民被沙匪包围,紧接着又听见地面上爆发出厮杀声,一直提心吊胆,此时听到有人喊他们,齐刷刷看了过去,登时一惊。 “咦,小沙,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群沙匪呢?他们走了吗?” “是你叫来的援军吗?” 众多村民七嘴八舌,诧异万分。 “大家不要怕,刚才那伙沙匪被赶跑了。” 看到村民们没事,王小沙这才安心下来,回头看向正在审讯沙匪的铠,心里没了戒备,反倒涌起了一阵敬仰与崇拜。 他也看到铠一个人追着上百个人砍的英姿了,在他心目中如同天神下凡,简直比他最崇拜的父亲还要厉害。 不多时,铠从这群沙匪口中问出了来龙去脉,来到地穴边缘看了眼完好无损的村民们,见王小沙一直盯着自己,便招呼他过来。 “你们都是大月村村民?” “是、是的。”王小沙赶忙点头。 “我从这群沙匪口中打听到,大月村正在被一大群沙匪袭击,这些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打听到了你们的密道和藏身处位置,分了他们这支小部队出来,打算来这里抓村民当人质,带回去威胁大月村放弃抵抗。” 王小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比后怕。 若不是自己悄悄跑出藏身处,运气好遇上铠一行人,村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藏身处足够隐秘,全部成了待宰羔羊。 而且,王小沙清楚记得,那个叫西罗尔的领队,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伸出援手,要不是铠坚持帮忙,主动插手击退这群敌人,说不准这群沙匪已经得手。 “那个……我叫王小沙,谢谢你救了村民们,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王小沙语气紧张又期待。 “铠。” 王小沙记在心里,犹豫了几秒,猛地一咬牙,问道:“铠大哥,你能帮我们村子抵抗沙匪吗?” 王小沙一开始以为铠一行人不像好人,不敢引狼入室,拒绝了这么多遍帮助,而铠一看到沙匪,便说职责所在,毫不犹豫出手,这时他才相信这个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男人可能真的是长城守卫军。 如今铠救了村民们,又展现了强大的武力,王小沙这才改变了想法,主动请求帮忙。 “没问题。” 铠答应下来,即便王小沙不问,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西罗尔却表示强烈反对。 “铠,救下这群村民就够了,大月村在这片盗匪猖獗的区域存在了这么多年,民兵足以应付那些沙匪,咱们还是赶路要紧。玉城那么远,我们没太多时间耽搁,要是被那个嫁祸你的真凶跑了怎么办?” “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铠斜视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呃,我只是想尽快完成你家族的雇佣。”西罗尔咳嗽一声,道:“再说了,我这些护卫是花钱雇来的,只负责保护我们,主动对付沙匪那是另外的价钱,况且,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平白经受风险……” “明白了,那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就行。” 铠不指望西罗尔帮忙,直接回答。 西罗尔顿时脸色一黑。 可恶,又是这样! 你就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吗?就不能乖乖跟着我走吗?! “你难道就不怕危险……”西罗尔不死心。 “我是长城守卫军,但救苍生,不问前程。” 铠打断了他的话,让西罗尔哑口无言。 王小沙在一旁听着,望向铠的眼神里,都快冒出仰慕的星星了,激动开口: “铠大哥,我这就带你去村子,咱们从暗道原路返回吧,这是最快的路了。” “好。” 见两人就要离开,西罗尔坐不住了,按捺住心头的烦躁,喊住两人,无奈开口: “等等,我还是让昆罗带着一些护卫跟着你们吧,我在这等着,就当防止沙匪卷土重来了。” 说罢,他也不问铠的意见,拉过昆罗,低声嘱咐了几句。 昆罗点头,从队伍中分了上百名护卫出来,跟在铠的身边。 “嘿,咱们得并肩作战了,你可别乱跑。”昆罗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铠没有回答,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疑虑。 他看得出西罗尔的不情愿,像是拗不过自己,迫不得已派护卫保护他。 ……不太对劲,怎么西罗尔这么不愿让我离开视线,与其说是派人保护,总感觉更像是派人监督我不会脱离队伍。 根据西罗尔的说法,他只是来辅助我“追捕真凶洗刷冤屈”,没理由把我看这么紧吧…… 铠念头百转,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没有将心头的警惕展露出来,默许了护卫跟随,一起随着王小沙进入暗道。 众人走了一路,终于抵达出口,从地窖鱼贯而出,走上地面,出现在大月村中心。 此时大月村内人去楼空,看不到一个村民,只有村口方向隐约传来呼喝厮杀声。 听到声响,一行人迅速赶了过去。 …… “顶住,不要让他们爬上来!大门处有缺口,赶紧去支援!” 村口,王年正大声指挥着民兵固守塔楼与寨墙,奋力阻止沙匪攻破村口。 外面的沙匪乌泱泱一大片,扬起漫天沙尘,喊杀声震天响,攻势如狂涛。 无数箭矢和飞斧不断朝着塔楼射去,墙垛的砖块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白痕。 双方厮杀很是惨烈,时不时有民兵负伤倒地,被同袍拉下塔楼,然后立即有人顶上他的位置,此时塔楼下的临时救治处已经躺了五六十个民兵,其中有不少人奄奄一息。 围攻村子的沙匪团伙也讨不了好,虽然人数占优,但大月村民兵在王年的指挥下,依托防御工事,同样给沙匪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村外的黄沙中已经躺了上百名匪徒,沙匪可没有救治同伙的习惯,有些重伤死亡,有些被同伙不小心踩死。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不少在塔楼下紧张待命的民兵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人?!” 许多民兵扭头看去,猛地大惊失色。 一支上百人的队伍,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他们全神贯注抵抗村外的沙匪,根本没料到有人会从村子内走出来! 是沙匪抄了他们的后路?还是说……藏身处沦陷了?! 他们的家人可都在那里! 许多还未顶上一线的民兵立马坐不住了,哗啦啦围了上来,所有人都是惊怒交集。 王年也听到了响动,脸色骤变,赶紧让副官顶替自己指挥,接着立即跳下塔楼,抽出铁枪拦在了这些不速之客面前,脸色严峻中带着焦虑,怒喝道: “你们是谁?怎么会从村子里出来?!” 许多民兵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王小沙挤出人群,急忙拦在众人面前。 “爹,是我!他们是我喊来的帮手,不是敌人!” 王年猛然瞪大眼睛。 “小沙!我不是让你去避难了吗?!” “我想回来帮你,我……” “胡闹!” 王年气得哆嗦,愤怒指着王小沙,脸色痛心疾首,暴怒道: “你这是引狼入室!你泄漏了暗道的存在,要是让我们腹背受敌怎么办,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害死我们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到家的孩子!” 王小沙又委屈又不服,着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藏身处已经被沙匪发现了,他们派人袭击,是铠大哥他们出手才救了所有村民……” 他赶紧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众人这才弄清楚情况,频频打量铠一行人,只觉得这群“帮手”的气质实在不像好人。 王年听完,并没有放松下来,扔给王小沙一个“等会再收拾你”的瞪视,这才转头望向铠,下意识握紧铁枪,沉声道: “我认得你,你以前是云中的通缉犯,什么时候成了长城守卫军?” “不久前。” 铠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事情,只是拿出长城徽章亮了亮。 王年不置可否,严肃道: “既然你们是来帮忙的,希望你们听我指挥,帮我们守住大门。” 他没有完全相信铠,不过正在打仗,现在不是追问下去的时候,他只能先稳住这群不速之客,免得腹背受敌。 铠点头,没有意见。 王年雷厉风行,很快安排好了铠一行人的任务,主要在旁边策应。 只剩下一个王小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父亲。 事已至此,王年为了稳定军心,也不能再赶王小沙去避难,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只能安排王小沙在这里待命,先救治伤员。 铠带着一行人迅速上了塔楼,只见双方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已经有不少沙匪攻了上来,在拥挤的墙道里与民兵贴身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时不时有人被推下去,惨叫着坠落,以沉闷的落地声落幕。 “上!” 铠一马当先,在人群中穿梭疾闪,扬起的刀光宛若打火石摩擦瞬间出现的电光石火,乍亮骤暗,一闪即逝,每一次出现,都代表一名沙匪倒在他的刀下。 回旋之刃在人群中弹射,砍翻一个个沙匪,像是跳跃的死神。 从南墙杀到东墙,所有攻上来的沙匪全部被赶了下去,有铠和一干护卫的帮助,适才摇摇欲坠的防线迅速稳住。 趁着战斗间隙,铠抬头瞭望,目光穿过沙匪攻城扬起的沙尘,发现在沙匪大部队后方有一座沙丘,而此时十几名沙匪立于沙丘顶端,并未参与攻城,其中一人骑马立在最前方,像是在俯瞰战场统览全局。 “那些应该是沙匪的头领……” 铠远远观察,寻思着要不要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凝,目光锁定沙匪头领旁边的一个同伙。 这是一个独臂人,左手齐肩而断。 ‘没记错的话,弥扎的左臂,也被砍了……’ 铠目光上移,仔细打量,心中越来越兴奋。 虽然这个独臂人蒙住了下半张脸,但是从眼睛、身材、武器等等方面判断,这家伙就是弥扎不会错的,正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原来这家伙加入了另一个沙匪团伙,看来上次确实给了他重创,让他很难东山再起,只能依附他人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就要除恶务尽,解决自己失误留下的隐患! 铠眼神一定,就想独自跃下城墙,忽地想起了那晚花木兰的建议,停住了动作,扭头走向王年。 在上次合作失利后,花木兰曾希望他改变独来独往的战斗风格,能更加配合团队。虽然这些民兵只是临时队友,但铠不介意从这里开始试试,先从不再先斩后奏开始……至少先通知人家一声。 很快,铠找上了王年,直来直去道: “我打算出城,擒贼先擒王。” 王年顿时皱起眉头,“外面沙匪势大,怎么能出去迎敌,我不能让我的人冒险,更不可能打开大门让你出去。” “不必,我跳墙出去,一个人就够了。” 闻言,王年犹豫了一阵,勉强点头。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铠自己愿意冒险搅乱敌人,对战局也没什么坏处。至于铠是否会遇到危险,这不在王年的考虑范围内,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他仍然对铠保持着戒备。 况且,看着铠冷淡中带着坚决的神色,王年也不觉得自己能阻止人家。 铠二话不说,飞身跃下城墙,轰然落在沙匪群中,宽大的剑刃瞬间拍飞了一排沙匪。 四周的沙匪立马围了过来,铠凛然不惧,左劈右斩,奋力在人群中扫出一条路,顶着人墙朝着沙丘艰难前进,速度缓慢。 “这家伙一直这么莽的吗?” 塔楼上,昆罗眼皮一跳。 他横行沙海多年,自忖实力强劲,但也不敢一个人冲入上千名敌人之中。 旁边的副手凑近过来,小声道: “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雇主让我们保护这家伙,但他孤军深入,咱们要不要跟着下去?” “去个屁,都给我在塔楼上待着,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咱们又不是真正的沙海佣兵,和西罗尔不过是各取所需,为了那么点酬劳,犯不着这么卖命保护这个家伙,要是小的们死伤惨重,咱们被其他沙匪团伙吞并了怎么办?” 昆罗压低声音,骂骂咧咧。 副手深以为然,附和道:“与其赚那么点佣金,还不如盯上大月村呢,这可是一个肥羊。” 昆罗眼睛一眯,森然道:“小声点,反正咱们掌握了大月村的秘密暗道位置,等完成了西罗尔的交易,咱们再考虑这件事……” 异乡人 第六章 救援大月村 铠沿着沙匪的踪迹一路追去,越过几座沙丘,很快便看到了大月村的藏身地穴,而沙匪包围了地穴,来回游走。 地穴里时不时飞出石块砸向沙匪,可惜绵软无力,毫无威胁,但也让铠知道了有人藏身其中,是沙匪的目标。 见到铠独骑跟来,这批沙匪似乎吃了一惊,立刻变幻阵型,戒备着不断靠近的铠。 铠眼神冷冽,猛地腾空而起,砰地一声落地,双脚踏出一个沙坑,紧接着抽出巨剑,大步冲锋。 一道道蓝光亮起,环绕周身,犹如一颗蓝色流星劈开沙海。 这伙沙匪见来者不善,丢下地穴中的大月村村民,抽出战斧、弯刀,催马迎敌,悍然出击,群马奔腾轰隆隆宛若巨浪翻滚。 一人与百人,距离迅速拉近,猛然相撞。 嘭!! 一瞬间,极刃风暴发动,凛冽的光刃闪烁,声势宛若爆弹轰炸。 只见沙海猛地炸出一个巨坑,黄沙纷纷扬扬,而冲在最前头的沙匪与马匹,全被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砸翻更多同伙。 沙匪的阵型顷刻间被凿出一个凹口。 铠宛若猛虎入狼群,刀锋飓风般刮过,沙匪的阵型顺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少人想要反击,但迎面便是势大力沉的一刀,完全招架不住,直接被砍翻在地,正面对决无人是铠一合之敌。 几分钟就有三分之一的同伙被干翻在地,剩下的沙匪迅速改变战术,依托人数优势,远远游走,形成松散的包围,避开所有正面攻势放起了风筝。 铠朝着一面突进,然而才迈了几步,该方向的沙匪便已迅速后撤,其他方向的沙匪黏了上来,则一个劲儿投掷远程武器。 他试着突进了几次,都是如此,沙匪像是组成了一张网,将他困在当中,似乎想要将他拖到精疲力尽。 铛。 铠横剑格开一柄飞斧,眉峰微聚。 虽然这伙百来人的沙匪很难伤到他,可他毕竟只是独自一人,面对这种战术,确实有些麻烦。 除非……召唤魔铠,让速度暴涨,瞬间拉近距离,摧枯拉朽撕开敌人的包围圈。 “要用魔铠吗……” 铠有点举棋不定。 这一趟出来的目标之一,就是为了想办法掌控魔铠,如果在不稳定的状态下再次动用,他担心魔铠会像上次一样失控,而这次旁边可没有队友来阻止他。 正在他犹豫之时,西罗尔的队伍终于跟了上来,翻过沙丘,出现在沙匪的视线里,接着顺坡冲锋而下,声势如沙潮倾落,轰隆席卷而来。 “走走走,快撤!” 剩下的沙匪瞬间没了战意,呼哨着夺路而逃,一哄而散。 铠衔尾追杀了一阵,让这群沙匪又丢下了十多个伤员,这才作罢。 队伍停在铠的身边,西罗尔看了眼遍地被铠砍伤的重伤沙匪,不禁深深看了铠一眼,眼中闪过焦虑、忌惮与不安。 ‘前后相差才不过十分钟左右,铠一个人就让上百个沙匪伤亡惨重……这家伙不好控制。’ 西罗尔眼神闪烁,很快收拾好心情,恢复了冷静的表情,让护卫俘虏所有伤员。 “谢了。”铠颔首致意。 “呵呵,咱们一起行动,当然不能让你孤身涉险……”西罗尔勉强牵动嘴角笑了一下。 另一边,王小沙也被沙舟带了过来,赶紧跳下船,急忙跑到藏身处地穴的边缘,向下看去,大声喊道:“大家没事吧?” 藏身处里的大月村村民被沙匪包围,紧接着又听见地面上爆发出厮杀声,一直提心吊胆,此时听到有人喊他们,齐刷刷看了过去,登时一惊。 “咦,小沙,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群沙匪呢?他们走了吗?” “是你叫来的援军吗?” 众多村民七嘴八舌,诧异万分。 “大家不要怕,刚才那伙沙匪被赶跑了。” 看到村民们没事,王小沙这才安心下来,回头看向正在审讯沙匪的铠,心里没了戒备,反倒涌起了一阵敬仰与崇拜。 他也看到铠一个人追着上百个人砍的英姿了,在他心目中如同天神下凡,简直比他最崇拜的父亲还要厉害。 不多时,铠从这群沙匪口中问出了来龙去脉,来到地穴边缘看了眼完好无损的村民们,见王小沙一直盯着自己,便招呼他过来。 “你们都是大月村村民?” “是、是的。”王小沙赶忙点头。 “我从这群沙匪口中打听到,大月村正在被一大群沙匪袭击,这些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打听到了你们的密道和藏身处位置,分了他们这支小部队出来,打算来这里抓村民当人质,带回去威胁大月村放弃抵抗。” 王小沙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比后怕。 若不是自己悄悄跑出藏身处,运气好遇上铠一行人,村民们还蒙在鼓里,以为藏身处足够隐秘,全部成了待宰羔羊。 而且,王小沙清楚记得,那个叫西罗尔的领队,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伸出援手,要不是铠坚持帮忙,主动插手击退这群敌人,说不准这群沙匪已经得手。 “那个……我叫王小沙,谢谢你救了村民们,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王小沙语气紧张又期待。 “铠。” 王小沙记在心里,犹豫了几秒,猛地一咬牙,问道:“铠大哥,你能帮我们村子抵抗沙匪吗?” 王小沙一开始以为铠一行人不像好人,不敢引狼入室,拒绝了这么多遍帮助,而铠一看到沙匪,便说职责所在,毫不犹豫出手,这时他才相信这个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男人可能真的是长城守卫军。 如今铠救了村民们,又展现了强大的武力,王小沙这才改变了想法,主动请求帮忙。 “没问题。” 铠答应下来,即便王小沙不问,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西罗尔却表示强烈反对。 “铠,救下这群村民就够了,大月村在这片盗匪猖獗的区域存在了这么多年,民兵足以应付那些沙匪,咱们还是赶路要紧。玉城那么远,我们没太多时间耽搁,要是被那个嫁祸你的真凶跑了怎么办?” “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铠斜视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呃,我只是想尽快完成你家族的雇佣。”西罗尔咳嗽一声,道:“再说了,我这些护卫是花钱雇来的,只负责保护我们,主动对付沙匪那是另外的价钱,况且,我也不想节外生枝,平白经受风险……” “明白了,那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去就行。” 铠不指望西罗尔帮忙,直接回答。 西罗尔顿时脸色一黑。 可恶,又是这样! 你就那么喜欢多管闲事吗?就不能乖乖跟着我走吗?! “你难道就不怕危险……”西罗尔不死心。 “我是长城守卫军,但救苍生,不问前程。” 铠打断了他的话,让西罗尔哑口无言。 王小沙在一旁听着,望向铠的眼神里,都快冒出仰慕的星星了,激动开口: “铠大哥,我这就带你去村子,咱们从暗道原路返回吧,这是最快的路了。” “好。” 见两人就要离开,西罗尔坐不住了,按捺住心头的烦躁,喊住两人,无奈开口: “等等,我还是让昆罗带着一些护卫跟着你们吧,我在这等着,就当防止沙匪卷土重来了。” 说罢,他也不问铠的意见,拉过昆罗,低声嘱咐了几句。 昆罗点头,从队伍中分了上百名护卫出来,跟在铠的身边。 “嘿,咱们得并肩作战了,你可别乱跑。”昆罗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铠没有回答,看着这一幕,心头泛起疑虑。 他看得出西罗尔的不情愿,像是拗不过自己,迫不得已派护卫保护他。 ……不太对劲,怎么西罗尔这么不愿让我离开视线,与其说是派人保护,总感觉更像是派人监督我不会脱离队伍。 根据西罗尔的说法,他只是来辅助我“追捕真凶洗刷冤屈”,没理由把我看这么紧吧…… 铠念头百转,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没有将心头的警惕展露出来,默许了护卫跟随,一起随着王小沙进入暗道。 众人走了一路,终于抵达出口,从地窖鱼贯而出,走上地面,出现在大月村中心。 此时大月村内人去楼空,看不到一个村民,只有村口方向隐约传来呼喝厮杀声。 听到声响,一行人迅速赶了过去。 …… “顶住,不要让他们爬上来!大门处有缺口,赶紧去支援!” 村口,王年正大声指挥着民兵固守塔楼与寨墙,奋力阻止沙匪攻破村口。 外面的沙匪乌泱泱一大片,扬起漫天沙尘,喊杀声震天响,攻势如狂涛。 无数箭矢和飞斧不断朝着塔楼射去,墙垛的砖块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白痕。 双方厮杀很是惨烈,时不时有民兵负伤倒地,被同袍拉下塔楼,然后立即有人顶上他的位置,此时塔楼下的临时救治处已经躺了五六十个民兵,其中有不少人奄奄一息。 围攻村子的沙匪团伙也讨不了好,虽然人数占优,但大月村民兵在王年的指挥下,依托防御工事,同样给沙匪造成了巨大的杀伤。村外的黄沙中已经躺了上百名匪徒,沙匪可没有救治同伙的习惯,有些重伤死亡,有些被同伙不小心踩死。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不少在塔楼下紧张待命的民兵忽然听见后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人?!” 许多民兵扭头看去,猛地大惊失色。 一支上百人的队伍,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他们全神贯注抵抗村外的沙匪,根本没料到有人会从村子内走出来! 是沙匪抄了他们的后路?还是说……藏身处沦陷了?! 他们的家人可都在那里! 许多还未顶上一线的民兵立马坐不住了,哗啦啦围了上来,所有人都是惊怒交集。 王年也听到了响动,脸色骤变,赶紧让副官顶替自己指挥,接着立即跳下塔楼,抽出铁枪拦在了这些不速之客面前,脸色严峻中带着焦虑,怒喝道: “你们是谁?怎么会从村子里出来?!” 许多民兵心急如焚,按捺不住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王小沙挤出人群,急忙拦在众人面前。 “爹,是我!他们是我喊来的帮手,不是敌人!” 王年猛然瞪大眼睛。 “小沙!我不是让你去避难了吗?!” “我想回来帮你,我……” “胡闹!” 王年气得哆嗦,愤怒指着王小沙,脸色痛心疾首,暴怒道: “你这是引狼入室!你泄漏了暗道的存在,要是让我们腹背受敌怎么办,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害死我们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到家的孩子!” 王小沙又委屈又不服,着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藏身处已经被沙匪发现了,他们派人袭击,是铠大哥他们出手才救了所有村民……” 他赶紧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众人这才弄清楚情况,频频打量铠一行人,只觉得这群“帮手”的气质实在不像好人。 王年听完,并没有放松下来,扔给王小沙一个“等会再收拾你”的瞪视,这才转头望向铠,下意识握紧铁枪,沉声道: “我认得你,你以前是云中的通缉犯,什么时候成了长城守卫军?” “不久前。” 铠不想过多解释自己的事情,只是拿出长城徽章亮了亮。 王年不置可否,严肃道: “既然你们是来帮忙的,希望你们听我指挥,帮我们守住大门。” 他没有完全相信铠,不过正在打仗,现在不是追问下去的时候,他只能先稳住这群不速之客,免得腹背受敌。 铠点头,没有意见。 王年雷厉风行,很快安排好了铠一行人的任务,主要在旁边策应。 只剩下一个王小沙,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父亲。 事已至此,王年为了稳定军心,也不能再赶王小沙去避难,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只能安排王小沙在这里待命,先救治伤员。 铠带着一行人迅速上了塔楼,只见双方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已经有不少沙匪攻了上来,在拥挤的墙道里与民兵贴身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时不时有人被推下去,惨叫着坠落,以沉闷的落地声落幕。 “上!” 铠一马当先,在人群中穿梭疾闪,扬起的刀光宛若打火石摩擦瞬间出现的电光石火,乍亮骤暗,一闪即逝,每一次出现,都代表一名沙匪倒在他的刀下。 回旋之刃在人群中弹射,砍翻一个个沙匪,像是跳跃的死神。 从南墙杀到东墙,所有攻上来的沙匪全部被赶了下去,有铠和一干护卫的帮助,适才摇摇欲坠的防线迅速稳住。 趁着战斗间隙,铠抬头瞭望,目光穿过沙匪攻城扬起的沙尘,发现在沙匪大部队后方有一座沙丘,而此时十几名沙匪立于沙丘顶端,并未参与攻城,其中一人骑马立在最前方,像是在俯瞰战场统览全局。 “那些应该是沙匪的头领……” 铠远远观察,寻思着要不要擒贼先擒王。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凝,目光锁定沙匪头领旁边的一个同伙。 这是一个独臂人,左手齐肩而断。 ‘没记错的话,弥扎的左臂,也被砍了……’ 铠目光上移,仔细打量,心中越来越兴奋。 虽然这个独臂人蒙住了下半张脸,但是从眼睛、身材、武器等等方面判断,这家伙就是弥扎不会错的,正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原来这家伙加入了另一个沙匪团伙,看来上次确实给了他重创,让他很难东山再起,只能依附他人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就要除恶务尽,解决自己失误留下的隐患! 铠眼神一定,就想独自跃下城墙,忽地想起了那晚花木兰的建议,停住了动作,扭头走向王年。 在上次合作失利后,花木兰曾希望他改变独来独往的战斗风格,能更加配合团队。虽然这些民兵只是临时队友,但铠不介意从这里开始试试,先从不再先斩后奏开始……至少先通知人家一声。 很快,铠找上了王年,直来直去道: “我打算出城,擒贼先擒王。” 王年顿时皱起眉头,“外面沙匪势大,怎么能出去迎敌,我不能让我的人冒险,更不可能打开大门让你出去。” “不必,我跳墙出去,一个人就够了。” 闻言,王年犹豫了一阵,勉强点头。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铠自己愿意冒险搅乱敌人,对战局也没什么坏处。至于铠是否会遇到危险,这不在王年的考虑范围内,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他仍然对铠保持着戒备。 况且,看着铠冷淡中带着坚决的神色,王年也不觉得自己能阻止人家。 铠二话不说,飞身跃下城墙,轰然落在沙匪群中,宽大的剑刃瞬间拍飞了一排沙匪。 四周的沙匪立马围了过来,铠凛然不惧,左劈右斩,奋力在人群中扫出一条路,顶着人墙朝着沙丘艰难前进,速度缓慢。 “这家伙一直这么莽的吗?” 塔楼上,昆罗眼皮一跳。 他横行沙海多年,自忖实力强劲,但也不敢一个人冲入上千名敌人之中。 旁边的副手凑近过来,小声道: “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雇主让我们保护这家伙,但他孤军深入,咱们要不要跟着下去?” “去个屁,都给我在塔楼上待着,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咱们又不是真正的沙海佣兵,和西罗尔不过是各取所需,为了那么点酬劳,犯不着这么卖命保护这个家伙,要是小的们死伤惨重,咱们被其他沙匪团伙吞并了怎么办?” 昆罗压低声音,骂骂咧咧。 副手深以为然,附和道:“与其赚那么点佣金,还不如盯上大月村呢,这可是一个肥羊。” 昆罗眼睛一眯,森然道:“小声点,反正咱们掌握了大月村的秘密暗道位置,等完成了西罗尔的交易,咱们再考虑这件事……” 异乡人 第七章 戒备 另一边,铠已经杀入敌阵腹地,远在沙丘上的沙匪头领等人,也看到了他的身姿。 “是那个怪物……” 弥扎瞳孔骤缩。 “怎么,你认识这人?”一旁的沙匪头领满脸忌惮,铠的杀伤力让他看得心惊胆战。 “那家伙叫铠,曾经也是云中通缉犯,如今是长城守卫军,上次我被伏击,手臂就是被他砍断的!” 弥扎咬牙切齿。 那次伏击让他手下死了七七八八,还失去了一条手臂,不得已之下,只能带人投靠了另一个沙匪团伙,凭借剩余的人马,勉强成了一名小头目,可也没法东山再起了。 沙匪头领吓了一跳:“长城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老大,咱们快点撤吧。”弥扎赶忙建议。 “但他只有一个人……” “可能其他长城士兵藏起来了,而且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咱们也不一定顶得住。” “为什么?” “这……他有一种特别的能力,能够爆发出魔神般的力量,不分敌我,我们的人拦不住他的。” 弥扎声音微颤,暗暗哆嗦。 他对铠的仇恨刻骨铭心,可恐惧感更加深刻,他不止一次做噩梦,梦到魔铠失控下的铠,那个修罗一般的身影,几乎成了他的梦魇。 沙匪头领犹豫了一阵,见铠又靠近了一段距离,心尖一颤,这才下定决心,呼哨了一声,大喝下令: “撤!” 长城的人马可能到了,自己这边看样子攻不下大月村,那就没必要在这里死磕了。 而且铠一加入战场,沙匪的伤亡便直线上升,一个超凡强者的杀伤力可不是普通人可比拟的。 还是跑路为上。 沙匪头领认为这不是怂,而是临机应变。 毕竟有弥扎的例子在前,他可不想因为头铁,把自己的家底一波葬送了。 ‘小亏割肉,就当赚了……’沙匪头领自我安慰。 随着沙匪头领一声令下,正在围攻大月村的沙匪收束阵型,自发组成一个个编队,朝着不同方向撤走,虽说算不上井然有序,但也是有模有样。 弥扎跟着沙匪头领策马狂奔,那慌乱的样子像是身后跟着一头饥不择食的猛虎,他在马上不时回头,丈量自己与铠的距离,像是一头躲避捕猎者的沙鹿。 铠顾不上擦拭洒遍全身的鲜血,追着弥扎的身影,一路大步奔跑,然而对方纵马疾驰,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小。 终于,铠的步伐停了下来,默默看着弥扎消失于漫漫黄沙。 他回头望去,大月村塔楼下躺着近两百名被遗弃的重伤沙匪,没有任何人跟着他追击,只是看着沙匪一哄而散。 ……可以理解。 这些人毕竟不是长城守卫军。 铠沉默站了一会,这才迈步走向大月村。 回到村口,民兵队伍已在打扫战场,昆罗等上百人没有插手,收起武器,下了塔楼歪七扭八站着,没个站样儿,候在一旁,周围的民兵一边收拾,一边隐隐约约将他们包围起来。 王年带着王小沙迎了上来,仍然一脸严肃,点头道: “多谢你的帮助。” “职责所在。” 铠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王年扭头看向昆罗等人,仔细打量了几眼,这才收回目光,试探问道:“沙匪已经被击退了,我们打算派人去把村民们接回来,你们要一起吗?” 铠听出了人家的警惕,顿了一下,淡淡道:“好,我们一起过去。” 众人收拾了一下,再次进入暗道,一路前往藏身处。 铠带着昆罗一行人,而王年将指挥权交给副官,留下一部分民兵守卫村子,自己则带上剩下的所有民兵跟着铠一行人前进,隐约夹着铠一行人。 一路沉默无话,众人顺着暗道抵达藏身处,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王年与众多民兵看到村民们毫发无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双方激动汇合在一起。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在这里久等了,敌人都打退了吗?” 西罗尔找上铠,皮笑肉不笑。 “沙匪撤了。”铠点头。 “打退了就好……那咱们可以上路了?”西罗尔语气略带急切。 “不。”铠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发现了弥扎,他目前在这片区域流窜,我得在这里追击他,直到让他伏诛,才能继续跟你去玉城。” 西罗尔脸色顿时变了。 “你不准备和我走了?” “暂时的,这件事更紧急,我离开长城,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剿灭弥扎。” “那、那我怎么办?!” “你若不愿意帮忙,我不强迫,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也可以先去玉城。” 铠的回复直截了当。 刚才追不上弥扎,只能眼睁睁看他跑了,但铠并未放弃,从好的方向来说,至少掌握了弥扎的行踪。 既然看到了目标,就没放过的道理。 如果先跟着西罗尔去玉城,回来再对付弥扎,就不能保证人家还在这附近流窜了,要是被他逃到别的地区,又要从头开始寻找。 况且,越快解决弥扎,就能让越多人幸免于难,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先干掉弥扎,不然铠绝不会继续前进。 西罗尔脸色数度变幻,最终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意。 “好吧,那我帮你,尽快解决问题上路吧。” 说完,西罗尔便走开了,转身的时候,他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另一边,众多民兵已经停止与村民寒暄,催着村民顺着暗道原路返回村子,顺便守在了暗道口,将村民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铠一行人。 王年提着铁枪,走上前来,肃然道:“我们村子遭到袭击,还需要休整,就不留大家做客了,各位,请便吧。” 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完全没有掩饰。 “爹,你这是……” 一旁王小沙正用崇拜的星星眼看着铠,闻言顿时一愣,大惑不解,不明白父亲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 在他看来,铠大哥帮他们打退沙匪,再怎么着,村子都应该热情对待对方,哪有这么冷冰冰的道理,简直不知感恩。 “闭嘴。”王年低声呵斥了他一声,又重新扭头盯着铠,握着铁枪的手掌微微出汗,满脸戒备之色,沉声道: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还请各位快些离开吧。” 铠平静地看着民兵们,有些人满脸警惕,有些人眼神躲闪,但都坚定守住暗道口,似乎不容他们这群外人再踏入一步。 他稍稍往前迈了一步,只听一阵铿锵之声,许多民兵举起武器,颤巍巍的枪尖遥遥对准他。 “……明白了,我这就走。” 铠轻轻点头。 他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习惯了这样的态度。 加入长城前的流浪生涯,他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体验,早已司空见惯。 “爹!铠大哥救了村民们,你怎么能这样!” 王小沙气鼓鼓瞪着王年。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大家会和恩人们对峙起来,不禁惊怒交集。 “小孩子懂什么!” 王年没有解释,甚至目光都没往他脸上扫一眼,只是紧紧盯着铠。 这时,同样没有离开的大月村村长忽然叹了一口气,上前几步来到王年身边,按下他手里的铁枪,缓缓开口,打破僵局: “他有长城的凭证,既然是长城的一份子,我们应当给予信任。” “可是……” 王年眉头紧皱。 村长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继续看着铠,问道:“你救了我们,又帮我们打退了沙匪,我们会给你足量的酬劳与回报,你有什么需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不必了。” 铠轻轻摇头拒绝。 他帮助大月村击退匪徒,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回报,也不需要任何回报。 这是长城守卫军的职责所在,也是他不愿对平民的苦难袖手旁观的本性。 只是……对这片土地,始终还是没什么归属感啊…… 铠垂下眼帘,转身离开,西罗尔等人招呼了一声,也跟了上去,大部队朝着大月村相反的方向前进。 王年等人走出藏身处,直至目送这支大型部队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收起了警惕的目光。 “爹!你们太过分了!铠大哥不求回报帮助我们,我们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待人家!” 王小沙怒不可遏,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 自己请求人家帮忙,人家不顾风险解决了村子的危机,村子却突然翻脸,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感谢,就赶人家离开……哪里有这样办事的。 简直是不知感恩! “你还太年轻,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根本不知道世道险恶。”王年皱眉。 “我是年轻,但我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你说什么?!” 王年勃然大怒。 然而王小沙毫不退缩,愤怒地瞪视着王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敢这么和父亲顶嘴。 对视了一阵,王年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 “好吧,这次我可能做错,或许人家真的只是一心想帮助我们,但我不后悔,为了村子的安全,我宁愿得罪人家,也要降低风险。” “什么意思?” “你才遇到人家多久,当真清楚人家的底细吗?那个叫铠的,曾经是通缉犯,他说他是长城守卫军一员,我很难相信。” “可是人家主动帮了我们,还……” “我明白,但人家主动帮忙,不代表人家不是别有用心,在云中,一伙沙匪驱赶另一伙沙匪,独自吃独食的情况还少吗?” 王年语重心长,沉声道: “云中盗匪横行,想要立足,就不能轻易相信别人。我忍到现在才下逐客令,是因为他们之前占据了藏身处,所有村民都可能是人质,直到把大家接回来,我才放心与他们对峙,驱赶他们离开。” “可他们要真的心怀歹意,为什么还会把村民们还给我们……”王小沙不服。 “谁知道呢,但铠身边的那些护卫都不是长城守卫军,有人在抵抗沙匪攻城时,偷听到了铠那些护卫的谈话,似乎也想打洗劫村子的主意,八成是沙匪,不是好人……不然我为何这么警惕,急着赶走他们?你真当你爹是翻脸不认人的人么,我只不过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考虑,不敢冒引狼入室的风险。” 严肃说到这里,王年看了眼王小沙不信任的表情,顿了顿,语气放缓: “而且,在沙匪袭击村子的第一时间,我们就激活玉石警报装置,通知了长城守卫军,即便铠真是他们的一员,我们也不需要横生枝节,只需等待正牌的长城守卫军到来。如果是我误会了,那再拜托他们转告铠,表达我的歉意,弥补一下就行了。” 王小沙胸膛剧烈起伏。 他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然而他却反感这种做派。 他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铠大哥绝不是坏人,不该受到这种对待。 或许父亲的初衷是为了规避风险,可完全不考虑这种态度会让恩人心冷。 不,也许父亲考虑到了…… 只是在父亲眼里,如果铠真是热心帮忙的长城守卫军,那么让人家遭受一点委屈是无伤大雅,因为人家就算生气,也不会报复……难道好人的好意就可以被随意辜负吗? 一想象铠大哥遭受的委屈,王小沙就羞愧难当,过意不去。 王年见王小沙不再顶嘴,还以为被自己说服了,也就不再理他,转头嘱咐旁边的民兵。 “这条暗道位置已经暴露了,藏身处只能弃用,等会还得把暗道给炸了……” 正说着,王小沙忽然奔向一旁,拽住一匹马。 袭击藏身处的沙匪被铠打得伤亡惨重,原地留下了一些失去主人的坐骑。西罗尔在这里等铠回来的时候,顺便打扫了战场,收拢了一些骆驼和马匹。 其中一些品相良好的坐骑被西罗尔的队伍带走,还剩下一些受伤的、瘦骨嶙峋的坐骑则扔在了这里,大月村民兵还没顾得上管理,此时都拴在一边的仙人掌丛旁。 只见王小沙解开了一匹矮马的缰绳,翻身坐了上去,用力一夹马腹,下一刻矮马便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他年轻虽轻,但训练刻苦,早就掌握了马术。 王年与一众民兵没有心理准备,纷纷愣住。 直到看着王小沙循着西罗尔队伍的踪迹跑出去一大段距离,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大惊失色。 “回来!你要干嘛去?!” “快下马跟我们回村,外面沙匪也许还没走远,别乱跑啊!” 王小沙绷紧脸皮,对后面的呼喊声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加速。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追上铠大哥,当面道谢,并代替自己的父亲与村民们向他郑重道歉。 …… 西罗尔的队伍跟着铠的指引,朝着弥扎团伙逃走的方向行进。 日头渐渐西斜,天地逐渐昏暝,视线中的景物一起慢慢迈入夜的纱帐。 沙海气温骤降,炎热的空气迅速转冷,本来让人汗流浃背的燥热,渐渐化作凛冽的寒风。 两人立于船头,冷风呼啸着扑面而来,顺着衣衫的缝隙往骨子里钻。 西罗尔紧了紧毛皮大衣,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就要入夜了,咱们找个地方扎营休息一晚吧?” 铠摇了摇头,“晚上那群沙匪也要停下休整,正是追上去的好机会,我不打算休息。” 西罗尔嘴角抽了抽,不死心劝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先去玉城比较好,反正那个弥扎一直在云中流窜,长城迟早能找到他,但是那个让你背负冤屈的真凶要是离开了玉城,就很难再打听到了……” “你可以先去玉城等我,追杀弥扎是我的私事,你们不用冒险。”铠言简意赅。 西罗尔眼神一沉,深深吸了一口寒冽的空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声道:“好……那咱们至少先吃了饭,再继续追击吧。” 铠这次没有拒绝。 一行人停住沙舟,纷纷下船,在地上铺上毡布,拿出干粮、腊肉,就着清水与烈酒,佐以悬月洒下的清辉,吃起这一餐风尘仆仆的晚饭。 众多护卫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聊着天,像是野营一样,氛围热闹喧嚣。 铠拿出馒头,细嚼慢咽,干燥发硬的口感,让他忍不住怀念百里守约的手艺。 ‘也不知道他们这时候在干嘛……’ 脑海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他莫名有些挂念长城的队友们。 这时,西罗尔凑了过来,好似随手递出手里的水囊。 铠接过水囊,往嘴里灌了一口,还未咽下,眼神微微一动。 他忽然仰头,咕嘟嘟漱口,紧接着扭头将水吐到一边。 清水哗啦啦洒了一地,浸湿了沙子。 紧接着,铠再次仰起脖子,水囊对嘴灌了起来,喉结上下耸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呼。” 铠放下水囊,舒畅地吐了一口气。 西罗尔的眉头这才松开,眼中闪过得逞之色,整个人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松弛,轻声笑了起来:“慢点喝,水有的是。” 铠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护卫分散坐着,却隐约将他包围在中间。 他不动声色,把水递回给西罗尔,平静道:“你也喝点。” “呵呵,我不渴。”西罗尔摆手拒绝。 “是吗,那可惜了,这水挺甜的。” “那当然,我给你加了料。” “哦?是什么好东西?” “麻药。” 话音刚落,场中的喧闹聊天声忽然消失。 所有人同时扭头,四面八方的目光,齐刷刷移到铠的身上。 寂静无声。 西罗尔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昆罗身边,似乎这才找到了安全感,抱臂而立,一脸成竹在胸的笑意。 铠像是吃了一惊,脸色微变,扶着膝盖慢慢站起,脑门青筋绷起,看上去像是用尽了力气,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着,沉声问道:“我有点好奇,你们是从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还是临时起意?” 西罗尔眼神闪烁,冷笑一声:“你猜?” “我猜你不是真正的南海商会成员。” “呵呵……哈哈哈……” 西罗尔低头发笑,越笑越大声。 铠只是默默看着他,像是在努力站直身体,没有开口。 西罗尔笑了好一阵,这才慢慢停下,摊了摊手,终于撕去了一路毕恭毕敬的伪装,露出阴狠的面目,语气戏谑: “你现在才发觉有什么用?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不装了,摊牌了。 反正你也无路可逃了! 铠眯了眯眼:“所以你的那些说辞,什么海都家族、什么真凶、什么冤枉,全都是骗我的?” “你说呢?”西罗尔嗤笑。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盯上我?” “等我们拿下你,你就知道了……我看你现在应该快没力气了吧。” 西罗尔看着摇摇晃晃的铠,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昆罗缓缓抽出弯刀,迈步上前,语气饶有兴致:“以防万一,我先给他放放血,让他没力气反抗。” 铠摇晃着身子,眼睁睁看着昆罗靠近, 十步…… 七步…… 五步…… 三步! 铠打摆子的身子猛地站直,剑锋仓啷出鞘,凛冽寒光骤然甩出,比天上的月光更清冷。 铛! 兵刃清脆交击,震动的嗡鸣回响扩散。 昆罗一手持刀,一手抵住刀背,用刀身架住了铠的剑锋,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透着冷冽的笑意,却是一点也没有意外之色。 “呵,果然是装的。” 异乡人 第八章 图穷匕见 “我明明看着他喝水!”西罗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紧紧盯着铠,沉声道:“你什么时候识破的?” “在出发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你们不对劲,这一路防备着,怎么可能随便喝你给的水,这种拙劣的手法,真以为能暗算到人吗?” 铠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喝第一口水的时候,他便察觉了不对,装作漱口吐掉了,之后的吞咽都是在假装喝水,就是想看看这群人是什么路数。 “哼,这只是一层保险,就算不奏效,你今天也插翅难飞。” 西罗尔语气森然,飞速后退,在场数百个护卫全都站了起来,纷纷掀开面巾,不再藏头露尾,手持武器,层层叠叠围住铠。 不,现在不能称他们作护卫了…… 藏在伪装下的真面目,是一支沙舟兄弟会,正是沙匪! 铠手臂用力,将昆罗震开几步,环顾四周蠢蠢欲动的沙匪们,平静开口: “我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难?” 西罗尔冷着脸,不回答。 按照本来的计划,需要把铠骗得离长城越远越好,那样动起手来,就不担心长城守卫军收到警报追击,他可以游刃有余将铠拿下。 可是不久前他收到消息,花木兰小队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蹊跷,竟然前后脚就从长城追了出来,西罗尔故意留在半路充当监视的几处伏兵,全都被花木兰解决了,在后面衔尾直追。 这一下,西罗尔着急了,若是花木兰小队与铠汇合,会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本来西罗尔想说服铠埋头赶路,可是却凑巧碰上了大月村这档子事,没想到铠执意插手,耽搁了许多时间。 更过分的是,铠竟然打算留在这片区域,追捕一个流窜的沙匪。 那岂不是等着后面的花木兰等人追上来?! 西罗尔没法忍,既然无法再让铠乖乖听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图穷匕见,选择在这里动手。 他宁愿铤而走险,也不想夜长梦多,再被铠牵着鼻子跑了。 昆罗看都没看躲到一边的西罗尔,随手耍了个刀花,跃跃欲试道: “我就说,咱们迟早有切磋的机会,看来终于能打上一场了。” 铠充耳不闻,冷静扫视着四周。 敌人是数百个沙匪,自己只有一个人。 虽然之前在大月村,他也曾孤军深入,以一敌众,但每次后方都有队友牵制或威慑,都不是真的孤军奋战。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身陷重围,势单力孤。 而且今天之内已经连续进行了两场战斗,铠早就消耗了许多体力,远远不是全盛状态,一阵困乏之感盘踞不去。 ——这也是西罗尔当机立断今夜发难的原因。 ‘一场硬仗……’ 铠深呼吸,刺激疲倦的心神,左手微微一抖,从袖口滑落一颗玉石,落在掌中,正是临行前花木兰交给他的警报装置。 咔擦。 指尖猛地用力,捏碎玉石。 而握着刀锋的右手轻转,锐利的流光在刀刃上闪过。 轰隆隆隆!! 下一秒,数百个沙匪汹涌而上,铠的身影淹没在狂潮之中。 …… 夜幕下,一骑矮马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间疾驰,留下一串从视线尽头延伸而来的马蹄印。 王小沙俯身贴在马上,身上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猎猎抖动,他只能尽可能贴着马背,分享一丝丝体温,让自己近乎冻僵的身子不至于失去知觉。 “应该快追上了……” 王小沙嘴唇被冻得没有血色,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身体的不适一样,只剩下即将见到铠的紧张。 等会该用怎样恳切的语言道谢,用什么样的姿势道歉,这些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预演了一遍又一遍。 “希望铠大哥能接受……” 虽然和铠的交流不多,但铠的强大、责任感以及对村子的恩情,都构成了王小沙崇拜的形象,只觉得这就是自己梦想成为的人。 就在他暗自踌躇之时,忽然听见前方一座沙丘的背面传来了一阵阵微弱的怒吼声与厮杀声,好似有人在战斗。 离得越近,喊杀声就越响亮。 王小沙心中一突,赶紧勒住缰绳,将马拴在一旁,自个儿悄悄趴下,慢慢爬到沙丘的脊背,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向下看去。 景象跃入眼帘。 他的瞳孔骤缩。 “那是……铠大哥和他的护卫们?怎么打起来了?” 沙丘下,铠被数百名沙匪围攻,不再像白天那么勇猛。 面对昆罗等人的合击,铠不断翻滚挪移,在密不透风的攻势中艰难闪避,身上沾了大量沙子,举起武器格挡一波波沙匪的轮流攻击,几乎没有缓一口气发动攻击的机会,如同陷入泥沼,局面显然不利。 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铠大哥这是遭到背叛了? 王小沙惊疑不定,赶紧严实藏好,紧紧盯着场中,脑子一团乱麻。 比起白天,今晚对铠下手的“护卫”们,沙匪气质已经显露无遗,完全不伪装了,王小沙从小看着父亲抵抗沙匪的场面长大,自然认得出来。 他不禁想到白天父亲透露的情报,说这群护卫也有洗劫村子的意思,当时他还将信将疑,现在才觉得大有可能。 难不成这些人是内讧了? 只是…… 这些“护卫”也许不是好人,但铠一定不是坏人! 王小沙想到白天铠的表现,动摇的心理重新坚定起来,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不论铠为什么和这群沙匪混在一起,他始终认为,铠绝不是坏人,八成和这群人不是一伙的! “我得帮铠大哥!” 王小沙心中焦急,眼珠急转。 冒头是不可能冒头的,自己上去就是白给,他虽然少年意气,但还不至于莽到这种地步。 那看来,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回去搬救兵! 王小沙一咬牙,把心一横,连跑带滚退了下去,毫不犹豫骑上矮马朝着来路飞驰,顾不上节省马力,比追来时的速度还要快了几分。 …… “铛!” 剑锋与弯刀砍在一起,两股浓郁的刀气爆发开来,一蓝一黄,如同波涛和沙暴,四散冲击,铲飞大片沙尘,在两人身边的沙面上刮出一道道沟壑,又被流沙填补。 沉重的力道顺着昆罗的手臂传导,昆罗猛地后退,顺手一甩弯刀,借势化解掉侵入体内的冲击力,一击即走,藏入密密麻麻的同伙之中。 身边都是敌人,铠没有后退卸力的时间,眼角瞥见数道寒芒闪动,顿时屏住一口气,顶住这一次硬拼的威力,不顾体内被余力震伤,猛地扭转刀锋,朝着左侧抡去,将偷袭的三名沙匪连人带武器全部拍到一边,砸翻数个同伙。 他没有停歇,顺势矮身一滚,防止背后的破绽被抓住,正巧躲开了几柄又从背后偷袭的手斧。 翻了一圈,铠半蹲在地,刀锋横扫,砍倒两名举起武器还未劈落的沙匪,抢先出手,千钧一发。 铠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在乱局中始终保持冷静,可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短促的喘息,都证明他的状态已经极其疲劳。 这是今天之内的第三场战斗,又是敌我人数最悬殊、危险程度最高的绝境,铠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的动作仍旧矫捷,刀势仍然沉重,可实际上早已肌肉酸软,只觉得身体空空荡荡,每一丝力气都是从骨子里榨出来的潜能,完全是在强撑着不露出颓势,可铠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还能支持多久。 “你的剑,比我想象得还要重,不愧为修罗之名。” 昆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忽而在左忽而在右,飘忽不定,根本无法确定方位。 铠眼眸神采微沉,不喜欢回应,一边应付着普通沙匪的围攻,一边戒备着昆罗的再次出手。 这些沙匪虽然都是穷凶极恶的悍勇之辈,但单对单不是他这种超凡强者的对手,也只是靠着人数让他难以招架,主要是牵制住他,以及消耗他的体力。 唯独昆罗,最有威胁性! 昆罗是这支沙匪团伙的头领,同样也是一个超凡强者,即便是单对单,也不怕与铠交锋。 更别说他还利用同伙作为掩护,打得相当猥琐,让铠不得不分出大量精力警惕着他,稍有不慎就会吃亏受伤。 昆罗变幻着方位,发出难以捉摸的冷笑,又带着一丝装模作样的遗憾: “可惜了,你白天消耗太多体力,支撑不了太久了吧……呵呵,其实我本来想和你单挑,只是白白放着人数优势不用,好像也太不智了点。” “……” “不说话,装高手?你还在挣扎什么呢,以为还有逃脱的机会吗?早点放弃抵抗,也能少受一些罪。” “……” “还是说,你想等转机?可是还会有什么转机呢,长城距离这里那么远,莫非你指望大月村的民兵?嘿嘿,他们明哲保身,可不像愿意保护你的样子。说起来,他们根本不领你的情,真是一群现实的家伙,不过也幸好他们把咱们赶走了,要是他们白天为了表示感谢,招待我们进村子休息,我们还不好动手呢,哪里能抓住你这么疲劳的机会。” 昆罗喋喋不休,试图扰乱铠的心态。 然而铠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分心,根本不会被这种垃圾话所影响。 只是,孤立无援的形势确不容乐观。 铠不得不承认,目前找不到什么转机。 即便捏碎了玉石环扣,也只是为了向花木兰传递自己遭遇意外的讯息,他根本没指望援兵,毕竟长城远在天边,远水解不了近火。 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希望自己若是落在敌手,事后能有人来解救他。 不过,铠也不认为自己一定会栽在这里,或许召唤魔铠,就能成为转机。 只是…… 铠默默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精神太过疲乏,魔铠失控的几率太高了。 虽然这些都是沙匪,死不足惜,但铠不敢保证脱困后能第一时间压制住魔铠的凶性,若是不小心长期失控,闯入平民聚居地大开杀戒,那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还没有绝对的信心压制魔铠的凶性,将其完全纳入掌控。 况且,魔铠的威能也受制于自身体力,现在如此疲劳,未必就能完全发挥出魔铠的威力,无法保证脱困。 “还不到穷途末路……” 铠压下情绪,重振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挥舞沉重的巨剑。 两道弯月忽然从人群中弹出,半空斩落。 刷!刷! 铠反应很快,蓝光沿着刀刃涌动,迅疾抬手拉出锋锐的刀光,朝天斩去。 铛! 金属嗡鸣剧震,两柄弯刀与巨剑相撞,互相弹开了几寸,又猛地加速劈在一起,溅起四散火星。 不等进入角力,两人的武器有默契般分开,忽地化作一片璀璨的刀光剑影。 叮叮当当—— 眨眼间,铠的刀锋与昆罗的弯刀碰撞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下都爆出火星,仿佛一闪即逝的烟花。 两人交手行云流水,力与技完美融合,让人目眩神迷,却蕴含着极度的杀机,每一片清寒的刀光,都奔着彼此的要害而去。 忽然间,昆罗嘴角一咧,露出阴森的笑意,不等铠细想,他的双刀猛地变招,交叠一绞,用刀身和刀镡锁住铠的剑锋。 铠用力一拔,一时间竟没能把剑抽回来。 与此同时,七八道铁索骤然从沙匪群中甩出,精准缠住他的巨剑、手臂和小腿,赫然是准备多时。 下一刻,所有铁索猛地绷紧,朝着相反方向拉拽,铠被定在原地,巨剑一下子脱手而出,被昆罗绞飞,旋转着插在了十几米外的地上。 “得手了!”西罗尔大喜过望。 一旦缴械了,目标就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 铠感受着铁索绷紧的力道,似乎试图把他扯到半空,他的眼中顿时闪过阴霾,二话不说,回旋之刃弹出,划出一道弧光,瞬间砍翻了好几个拉拽铁索的沙匪。 然而更多的敌人前仆后继,抓住了铁索,像拔河一样往后拉。 铁索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强,铠绷住身体,使劲抵抗,额头青筋暴起,这是用力过猛的表现,可也慢慢顶不住了,几乎动弹不得,在昆罗眼里像是待宰羔羊。 “看来你没戏了,我要先从哪里砍起呢?” 昆罗耍着刀花,踱步上前,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铠的四肢。 “你可以试试……” 铠眼神冷冽,死死盯着昆罗,虽然受制于人,但浑身气势涌动,仿佛在酝酿着雷霆一击。 一时间,昆罗竟不敢上前,有些不安,总觉得好似有什么陷阱,铠就等着他靠过去。 昆罗心念电转,停下了脚步,大手一招,朝着四周的沙匪大喝: “都愣着干什么,有什么匕首斧子短枪全给我扔,把他砸躺下为止!” 反正铠现在是个靶子,自己干嘛凑过去冒险。 昆罗不承认自己怂了,而是觉得求稳。 号令落下,四周众多沙匪纷纷抽出腰间的手斧或匕首,露出满脸狠色。 密集的破空声骤起! 嗖嗖嗖—— 无数寒光落下。 “啊啊啊!” “我的手!” 沙匪群中忽然爆发一连串惨叫声。 昆罗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二三十个沙匪扑通倒地,后背插着颤动不止的弩箭。 有人偷袭?!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沙丘背面,再度泼洒出一蓬箭雨,划破天际,朝着沙匪最密集的区域落去。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半空中每一个锋利的箭簇,皆反射着雪亮的月光。 下一刻,时间恢复正常,锋利的雨幕倾泻而下! “快闪开!” 众多沙匪急忙分散,但还是有十来人被这一波箭雨咄咄咄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铠猛地暴起发难,趁着沙匪慌神躲避之际,握住铁索用力一抽,将拔河的沙匪拽倒在地,接着绕开昆罗大步奔袭,撞飞拦路的沙匪,大手抓住插在地上的武器。 紧接着,刀光一闪。 铁索纷纷断裂,哗啦掉落在地。 “可恶,让他脱困了,是什么人在帮他?!” 昆罗惊怒交加,没想到形势大好的时候,竟然突然有人横插一杠。 话音刚落,偷袭者翻过沙丘,沿着斜坡发起了冲锋,露出了真容。 一马当先的领头者,赫然便是王年。 “大月村的民兵?!” 西罗尔瞪大眼睛,满脸诧异。 这群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明明他故意和大月村拉开了一段距离,大月村的瞭望台不可能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 退一步说,即便大月村发现了动静,路程可不短,就算派民兵过来,也根本来不及才对啊! 除非……他们一直悄悄跟在后头! 不然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一转眼,王年率着一百来个民兵,悍然杀进沙匪群中,虽然数量比不上数百人的沙匪团伙,但冲锋气势如虹,加上沙匪被打了个懵,一下子便凿开沙匪的阵型,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王年手持铁枪,左刺右扫,挑翻五六个沙匪,很快与铠汇合到了一处,语气铿锵: “铠,我们来帮你了。” 异乡人 第九章 强援 第九章强援 “你们这……” 铠一样吃惊,他没指望有人支援自己,同样没想到大月村民兵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王年猜到他要说什么,一边应付沙匪,一边迅速解释起来:“是我儿子……就是王小沙,他一路跟着你,想要向你道谢,我怕他遇到沙匪,带着一些人在后面追他,他发现了这里的情况,想要回村子求援,正好与我们在路上碰见,所以我立马赶过来了。” 下午王小沙夺马跑路,把王年气得不行,可他又担心儿子遇上不测,无奈之下,只能赶紧安排好村里的布防,接着带了上百个民兵出来,循着王小沙的踪迹前进。 不久前,王小沙焦急回村求援,正巧在半路撞上了王年一群人,还不等王年收拾他,他便大喜过望,向王年等人求助,这才因缘际会赶上了,不然根本不可能及时支援。 “原来是那少年?他竟然一直跟着我?”铠脑海里不禁闪过王小沙那孩子的模样,心情莫名,接着又有些不解,沉吟道:“可我还是意外,你们竟然会帮我。” 他白天领教过大月村的态度,对方明显不愿意多生事端,还下了逐客令,他不明白王年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闻言,王年不禁想起,之前王小沙找他们求助时的画面。 在得知铠一行人“内讧”的时候,王年也犹豫要不要插手,但是王小沙却义正辞严——他帮过我们,难道我们就这么坐视他陷入危险吗?! 对啊…… 白天那种情况,他是为了村子安全考虑,不得不警惕戒备外人,虽然怀疑铠一行人的身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激,只是职责所在罢了。 如今村子重新布防,王年暂时不用再担心,而铠和那群“护卫”决裂,明显分成两个立场,这让王年真的有些相信铠是长城守卫军了,只是不知为何混在一起。 但不管怎样,他从王小沙口里得知,白天支援大月村的决定完全是铠一个人推动的,既然人家救了他们一次,那他现在也不能坐视铠一个人陷入险境! 各种念头闪过,王年语气斩钉截铁: “不要怪我之前对你保持警惕,因为你过去的通缉与传闻让我们忌惮。但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目标只是单纯帮助我们打退沙匪,甚至不图酬劳。你自称长城守卫军,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你保护了我们,我们就不可能对你这个恩人的遭遇袖手旁观! 今夜,咱们并肩作战!” 职责与道义,王年向来分得清。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是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人! 铠愣了愣,心中涌起一片暖流,牵动嘴角,少见地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保护村子、击退沙匪,一是长城守卫军的职责,二是性格使然,从未想过要从大月村村民身上获得任何报酬。 但在他危难之际,曾经被他保护的人,也挺身而出保护他…… 感受着王年与民兵们的拥护,铠在这一刻所有触动。 他空出来的一只手,下意识抚摸心脏的位置。 失忆的现状,让铠大多数时候是空虚的,心里总有种空落落的好似缺了一角的感觉,而从未有那么一刻,像现在一样感到充实,好似那片心灵的缺口被填补了,出现了某种支撑。 ‘这就是长城守卫军所说的归属感吗……’ 铠心里自言自语。 他还记得,曾经长城守卫军的同僚们不止一次说过一句话:“那份对云中、对平民、对袍泽的归属感,让人愿意为了保护这里的子民,而不惜自己的生命。” 今天以前,铠很难体会到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触碰到了那种复杂的情怀,是激荡、是兴奋、是责任、是沉重……更是心灵的完满,如同在这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这一瞬间,仿佛连脚下的漫漫黄沙,也变得亲近了。 “不过是一百来个民兵而已,拿下他们!” 西罗尔的怒吼声,打断了铠的思绪。 沙匪一度被打懵了,但毕竟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随着厮杀,也很快调整过来,凶悍对上王年率领的民兵队。 单论战斗力,四处劫掠的沙匪还是更为凶悍,民兵是擅长依托工事,此时进入贴身白刃战,顿时有些不利。 况且沙匪的人数还是民兵队的几倍,很快就有不少民兵负伤,只能互相挨着,围成一个防卫圈,把后背交给同僚,抵抗着沙匪的压力。 不过有人分担压力,铠这才有时间喘一口气,慢慢恢复些体力。 就在这时,昆罗忽然又从人群中跃出,双刀卷起凶猛气浪,狠狠斩出。 目标不是铠,赫然是王年! 王年怒喝,铁枪刺出,带起闪电般的银芒,直直刺进沙黄色的刀光。 昆罗早就做好准备,轻巧变招,双刀轨迹变线,贴上枪头,架开刺击的同时,顺势斩下。 滋滋滋—— 刀身黏着铁枪滑动,发出牙酸的摩擦声,溅起一溜火星。 王年一震枪尾,整个铁枪仿佛化作肢体的延伸,猛然弹动,就如同抖臂一样,爆出一股震颤气劲,想要将昆罗崩开。 双刀被弹开,昆罗身子一斜,好似失去平衡一样,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早有准备的后手刀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出,刺穿王年位于铁枪中段的小臂。 下一秒,昆罗迅速收刀,一沾即走,顺着失衡的余势,脚步转动,如陀螺般旋身躲开铠支援过来的斩击,重新躲进人群。 “伤势怎样?”铠逼退昆罗,望向王年。 “小伤,无碍。” 王年换成单手持枪,另一只手的创口血流如注,疼得脑门冒汗,咬牙硬挺着。 这时,人群中再次响起昆罗的声音。 “本领一般嘛,铠,你不是想保护他们么,那就束手就擒,不然我就对这些民兵大开杀戒了,就先从这个民兵队长开始。” 西罗尔眼神一亮,附和道:“铠,如果你不想让这些民兵死光,那就放下武器!” 他还记得白天的情况,铠主动参与保卫大月村,肯定是在乎平民性命的,虽然这群民兵破坏了之前围攻的大好形势,但正好拿民兵威胁铠,让铠束手就擒。 铠充耳不闻,毫不动摇,话都懒得说。 他当然在乎这些民兵的死活,但放下武器?那就是束手待毙,他还没这么天真。 铠扫了一眼负伤的民兵们,有了决定: “你们撤吧,我给你们断后。” “那怎么行?!”王年立马拒绝。 铠摇了摇头,严肃道:“你们已经帮到我了,让我缓了一口气,这就足够了,继续打下去,你们就算伤亡惨重,也扭转不了局面。” 他一直在观察战场,寻找胜机,然而结果让他心头无奈。 虽然吧,上百个民兵的支援让铠很是感动,也帮他化解了一次险境,还带来了喘息的机会,可远远不足以逆转战局,只能减缓落败的速度。 自己或许能站到最后,利用喘息之机恢复体力用来逃跑,并借助民兵的配合,找机会突围而去…… 但铠不会这么做,他的性格,根本做不出抛弃这些支援自己的民兵,一个人跑路的事情。 可这么打下去,自己和这些民兵恐怕会一起栽在这里…… “如果只有一方能逃,我希望是你们……你们要快点回大月村,让村子防备起来,免得被这群沙匪顺势偷袭。” 铠深吸了一口气。 这群沙匪的目标是他,他若是拼命掩护民兵撤退,这些沙匪也不会追着民兵不放。 他已经下了决心。 哪怕赌上性命,也要掩护民兵们安然离开。 即便召唤魔铠,有几率化为暴走的修罗,也在所不惜…… “你……这……唉!” 王年脸色纠结,但他也知道事不可为,他们和铠只有一方能撤退,必须有人留下来断后。 念及于此,他不再犹豫,恢复了果断: “保持阵型,往外撤!” “想走?” 昆罗又从人群中扑杀而出,这一次,铠锁定了他的身影,直冲拦截过去,浑身气势快速攀涨,宛若飓风过境,卷起狂暴的空气。 剑锋升扬,青光炸裂! “极!刃!风!暴!” 刷——嘭!! 先是刀锋快速割裂空气,紧接着,巨大的威力轰然爆发,犹如半空引爆了一颗炸弹! 气浪滚滚,蕴含着锋利刀气的冲击波,刹那间掀飞了剑光扫过的大片沙匪。 天上仿佛下起了人雨,扑通扑通摔出一个个沙坑,痛叫此起彼伏。 昆罗双脚深深插进沙子里,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握着双刀的手臂微微颤抖,一滴滴鲜血从掌中流下。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 好可怕的刀势……要是这家伙状态完好,自己铁定打不过他…… 昆罗心生寒意。 这一刀,截断了沙匪的追击势头,直接隔开了沙匪和民兵队,铠一个人便拦在双方的中间,岿然不动,屹立不倒。 看着铠挺拔的身姿,恍惚间,无论是民兵还是沙匪,都有不少人仿佛看见了巍峨的长城。 “呼……呼……” 放出这一刀,铠的喘息变得更加粗重,这一击消耗了刚才恢复的所有体力,可不这么做,拦不下所有敌人,沙匪完全可以缠住他,再让人绕开他去追击民兵。 为了断后,他毫无保留了。 无边的疲惫从体内爆发,席卷了每一根神经。 哪怕他坚韧的意志力,也被这一阵疲累感冲击到了,恨不得不管不顾躺下休息,眼皮之间仿佛有了磁力,只想重重合上。 西罗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敏锐发现了这一点,压下内心的恐惧,急迫叫了起来: “他已经很累了,不要被他吓到,别让他找机会恢复力气!” “……没错,大家上!” 昆罗一咬牙,也是发了狠,双刀一转,再度冲向铠。 其他沙匪也压下惧怕,凶性大法,嗷嗷嚎叫,一同随着老大冲锋,如同汹涌的波涛,想要淹没拦路的礁石。 看着这一幕,铠吐出了一口浊气,回头看了一眼,确认民兵们已经拉开一段安全距离了,这才收回目光,微微阖上眼睛,心神沉入深海,勾动那沉寂已久的力量。 要是队友们在我身边就好了…… 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果然还是有限的。 我累了…… 来吧,魔铠…… 让我再次绽放。 砰! 就在魔铠的光芒即将闪耀之时,远方的枪声划破夜空。 一发黄铜子弹跨越近千米,命中昆罗的胸膛,一枪将他打翻在地。 血花盛开。 铠猛地一愣,停下了召唤魔铠的动作,回头望去。 夜色的远空下,百里守约从一座沙丘上站起,吹了吹枪口的硝烟,耳朵抖了抖,甩掉粘在上面的沙尘,手指在额前一挑,打了个“不用客气”的招呼。 盾山的脑袋从沙丘后探出,庞大的身躯慢慢冒了出来,花木兰站在盾山的肩膀上,朝着铠的方向远眺。 “还好赶上了……” 看到铠屹立当场,花木兰轻轻吁了一口气,风尘仆仆的脸上露出振奋之色。 紧赶慢赶这么些天,总算是追上了! 而在三人身后,新一批大月村民兵爬上沙丘,又有一百人,能出现在这里,已经代表了一些事情。 铠笑了。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铠回过头,望向疼得龇牙咧嘴的昆罗,以及远处脸色大变的西罗尔,轻轻笑了起来: “我的伙伴来了。” 这、这…… 西罗尔圆睁双目,身子微微发抖。 没想到还是被这些家伙追上来了! 杂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碰撞,强烈的懊悔涌上心头。 要是路上没遇到那个小屁孩…… 要是铠没坚持帮助大月村,大月村不知道铠的行踪…… 要是铠没耽搁这大半天的时间…… 要是第一批支援的民兵没有出现…… 这一连串的巧合环环相扣,形成的连锁反应,让花木兰小队追上来的可能性变成了确凿的现实,也让他的计划完全破灭! “撤!快走!” 西罗尔来不及沮丧,惊慌失措高喊。 昆罗翻身爬起,胸肌一绷,挤出一颗沾血的扭曲弹头,眼中满是后怕。 要不是子弹跨越千米,威力大减,自己很可能被这一枪打穿心脏。 听到西罗尔的呼喊,昆罗毫不迟疑,招呼手下一声,接着扭头就跑,身边的沙匪赶紧跟上,朝着不远处的临时营地跑去。 花木兰等新一批援兵还隔着上千米,跑过来还要点时间,足够沙匪们骑上营地里的骆驼和马匹,开动沙舟逃跑。 铠自然不会看着他们逃走,氤氲的魔铠光芒猛地闪耀起来。 之前他还担心自己若是失控,无人阻止,而此时,伙伴们到来了,他虽不知道原因,但却是毫无顾忌了! 耀眼的蓝光绽放,幽蓝色的甲鳞从虚空中浮现,沿着四肢末端攀附全身,化作一具银蓝色铠甲,容貌被头盔遮掩,整个人覆盖在了魔铠之下,只有两道燃着蓝火的眼瞳,散发着锋锐的压迫感。 浓郁的魔道能量汹涌喷薄,带着海潮般的湿气,银蓝色的铠甲战士迈步前进,如同深海走出的修罗。 新的力量从体内诞生,游走全身,瞬息间,早已疲惫至极的身体,再度变得雄健有力,虚弱感消失无踪,源源不绝的体力从骨子里涌出。 刷! 铠的速度暴涨,猛地突入敌阵,刀锋卷起海啸般的魔道之力,肆意泼洒沉重无比的斩击,宛如惊涛拍岸,在沙匪群中连环炸开。 “魔铠·极刃风暴·狂涛!” 全套魔铠上身,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招式威力,全面暴增! 地面被砸出一个个巨坑,大片大片的沙匪被冲击波掀飞出去,摔成滚地葫芦。 昆罗跑得最快,听到身后连续的惨叫,回头看了一眼,顿时亡魂皆冒。 “这家伙还有这样的力量?!” 他还以为铠已经到了极限,是强弩之末,然而此刻爆发出来的威能,让他无比胆寒。 昆罗根本不敢阻拦,他一咬牙,无视手下被铠大肆杀伤,脚下逃跑的速度再加快了一分。 而在远处的沙丘上,看到这一幕惊变,花木兰和百里守约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他又召唤魔铠了!” 花木兰担心铠再次失控,急忙从盾山肩头跳下,一马当先朝着战场疾奔而来,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直到她冲至战场,铠还在沙匪群中左冲右突,如同一头猛虎扑杀群羊,刀势狂暴无比。 “铠!冷静点!” 花木兰手持双剑,突入战场,刺翻沿途的沙匪,靠向铠的身边,下意识叫道。 失控之时,铠是无法沟通的,但她每一次仍然会这样呼喊,希望让铠找回理智,摆脱魔铠的凶性。 另外,这样也能吸引铠的注意力,让失控的铠把她当成目标。 然而下一刻,花木兰却愣住了。 只见铠一刀劈飞几个沙匪,转头看过来,突然开口道: “队长,我很冷静。” “……等等,你没失控?” 花木兰瞪大眼眸,闪过惊喜之色。 “我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好,我觉得……我可能已经不会被魔铠夺走心智了。” 铠眼神清亮。 异乡人 第十章 伙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 花木兰大喜过望。 “别让这群沙匪跑了,否则遗患无穷。” 铠冷静开口。 魔铠不甘于被掌控,野性十足,以前召唤全套魔铠,即便没有失控,也因为时刻在遭受心灵冲击,让他无法保持冷静,多少会被暴虐的情绪所感染。 然而此时此刻,铠却惊奇发现,自己的灵台无比清明,比平时还要冷静,心中不断升起一种踏实感,再没有以前召唤魔铠时,那种担心自己随时可能失控的飘忽感。 这种感觉,仿佛以前一直立于云端,被狂风推动,无法选择自己去向何方,而此时此刻,才真正脚踩大地,获得了支撑。 素来狂暴的魔铠,在这一刻竟变得温顺起来,凶性去了一半,以前随时可能夺去他理智的暴虐情绪、心灵冲击,一下子大幅度减弱,变得难以动摇铠的心智。 不过此时也没时间细想,许多沙匪不愿束手待毙,发起猛烈的反扑,铠与花木兰合在一处,尽可能拖住更多的沙匪。 铠改变自己的打法,与花木兰配合,以前少有这般的团队合作,此时两人却有惊人的默契。 一人如势如破竹的重骑,势大力沉、无人可挡,另一人如穿花蝴蝶,围绕着重骑旋舞,双剑带起细碎的剑光,轻灵无比。 刀光剑影组成没有缝隙的密网,一人主攻,一人守御,随着位置的变动,两人的定位也在攻防间不断转换,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滞,甚至不需要言语交流,便能补上彼此的空缺。 两人舞出的锋芒,宛若收割一般,一茬又一茬的沙匪倒下,两人的步伐也在稳步推进。 “你们怎么会追上来的?” 战斗间隙,铠找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 在他的认知里,小队伙伴们应该留在长城才对,千里之遥,怎么会在自己捏碎玉石环扣后,突然现身,路程根本来不及。 “在你离开长城后,我们一直跟在你后面。”花木兰刺倒一名沙匪,没有转头,锐利的眼神锁定着不远处连滚带爬逃窜的西罗尔,抽空解释道:“当时我觉得西罗尔不太对劲,担心你跟着他走有风险,所以便召集小队,打算追上你,而在当夜,我们便在你们经过的路上遭遇了一次沙匪埋伏,是特意在这里阻拦的,后来陆续能碰上有人阻碍我们,我更确定西罗尔别有用心,现在看来,我的直觉没有错。 只是你们走得太快,我们在后面追了一路,始终跟不上,渐渐失了你们的行踪,要不是半途接到大月村的求援警报,我们也不知道你就在此地。” “原来如此。” 铠微微点头,大致明白花木兰一行人的经历,不禁大为感动。 自己离开长城时,是打定主意独自面对接下来的旅途,没想到同伴们还未得到西罗尔有古怪的确凿证据,只是有了一点怀疑,便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全员出动,风餐露宿跟着自己这么多天。 同伴锲而不舍的追逐,铠心中升起浓浓的温暖,那是被伙伴、被朋友重视的感觉。 而在绝境之中,伙伴犹如神兵天降,将他拖出了危险,更是带来无比的安心……那是自己流浪生涯中,根本没有感受过的安稳感。 为了这样的队友,自己怎么能再让他们失望…… 铠的心灵一阵悸动,强烈的情绪回荡。 而就在这一刻,魔铠仅存的挣扎,也渐渐消失,最后的凶性仿佛化作清风而逝,铠再也感受不到魔铠的凶性,像是终于被驯服了一样,变得如臂指使,再也没有任何暴虐情绪。 这一瞬间,铠明白了。 自己是真真切切,彻底掌控魔铠了,再也不会失控!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想岔了……’ 铠略微明悟,大概知道魔铠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了。 忽然间,一阵唏律律的马嘶声响起,只见昆罗与数十个逃到最前头的沙匪已经上了马,就要策马狂奔逃出战场。 “别想跑!” 铠眼神猛地一凛,掷出回旋之刃,带起龙卷般的狂风。 只见回旋之刃的刀光比平时更加粗壮,在沙匪之中弹射了好几次,将好些个沙匪击落下马,紧接着直奔昆罗后背而去。 “别碍事!” 昆罗急忙在马上扭身,怒吼着劈出双刀。 铛! 震耳欲聋的金属嗡鸣声炸响! 回旋之刃弹飞,昆罗被反震之力打得身子一歪,差点掉下马背。 胯下的马匹受了刺激,前蹄一扬,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铠深吸一口气,所有力气灌入腿部,重重踏地。 嘭! 地面轰然炸开沙坑,铠腾空而起,高高越过底下的沙匪群,划出一个弧线,高举巨剑,朝着昆罗发出一记跳劈。 远了,还差一点距离! 昆罗脸色一喜,看出铠这一刀劈不到自己身上。 不过,他还是举起双刀,朝天斩去,打算与铠的刀锋交击。他打算借力,挡下铠的一击,借助反震之力,让坐骑再度蹿出一段距离,逃之夭夭。 呼呼呼—— 雪亮的刀锋劈落,越来越近,如同陨石坠击。 昆罗被威势所慑,下意识力贯双臂,双刀朝天斩去。 就在两人的武器即将相撞时,异变陡生! 铠的刀锋忽然改变轨迹,朝着地面一戳,如同棍子一般,将自己的身躯向旁边顶开。 一时间,昆罗的面前没了障碍。 一发藏在背后的黄铜子弹,与铠擦身而过,前方只剩下昆罗作为目标。 昆罗猛地瞪大眼睛,他双刀朝天,收招不及,空门大露,根本来不及换招,只能惊恐地看着这颗子弹逼近。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了。 他眼睁睁看着这颗黄铜子弹,精确地命中自己心脏位置之前被枪击的伤口,沿着上一次破开的血肉,钻了进去。 “不……” 啪! 心脏骤然一痛,全身的力气瞬间消失。 昆罗一头栽落马下,倒在地上,鲜血浸润了沙子,眼神逐渐涣散。 “老大死了,老大死了!” 众多沙匪越发惊慌失措。 铠转头望向远处,只见沙丘上的百里守约抬起枪口,远远朝着铠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给我一个安心输出的环境,这才是配合嘛……百里守约十分满意,也惊奇于铠一改打法,就能和他默契配合。 这家伙果然很可靠。 花木兰双剑一旋,朝着另一个方向冲杀,沙匪慌乱之下,已然无心阻拦,让她径直冲到了西罗尔身边,大长腿如鞭子般抽出,看上去优美修长、骨肉匀停,实则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 砰! 惊慌失措的西罗尔被一脚踹倒,还未爬起,脖子便感受到兵刃的逼人寒气,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乖乖别动,我还有话要问你。” 花木兰轻剑搭在西罗尔肩膀上,语气严厉。 另一边,盾山终于冲进战场,他缩成一团,顺着沙丘斜坡滚落,速度越来越快,无法遏制的冲势,撞飞不计其数的沙匪,在沙匪群中心才缓缓停下,直接碾出了一条空白的道路,瞬间将沙匪群的阵型厮得七零八落。 王年适才见到场面有变,已经不再逃跑,回过头与第二次支援而来的民兵合兵一处,再度加入战局,将沙匪分割开来,迅速蚕食。 直到现在,沙匪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了,在花木兰一行人与民兵的剿灭下,终于全军覆没,只有寥寥几人趁乱逃走,不成气候。 …… 满地躺着哀嚎的沙匪,斧头、弯刀纷纷遗弃,还有着一片片血迹,一片狼藉。 一行人收拾战场,花木兰等人围上了铠。 铠解除魔铠,身子轻轻晃了一下,但他摆手谢绝百里守约的搀扶,自个儿站稳。 “你还好吧?”花木兰关心。 “只是有些脱力。”铠缓了几个呼吸,目光在队友身上一一看过去,轻轻点头,低声道:“谢谢。” “我们是伙伴,怎么会丢下你,没什么谢不谢的。”百里守约温暖一笑。 铠面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暖。 有这样的伙伴,感觉真好…… 仿佛不再是孑然一身,身边有了可信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后背。 为了这样的队友,自己怎么能再倒下…… 三人互相对视了几秒,忽然齐齐笑了起来。 花木兰握拳捶了一下铠的胸膛,铠大手拍了拍守约的肩膀,守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刻,一种名为羁绊的情感在几人心头浮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嘟噜嘟噜?” 盾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迷惑地摸了摸脑袋,有样学样,一巴掌拍在守约背上,差点把他推个跟头。 花木兰失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带着期待问道:“对了,你的魔铠……” “嗯,我已经彻底掌控了,不会再失控了。” 铠郑重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想。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行的,从没怀疑过你!”花木兰愉快地笑起来,豪爽地拍了拍铠的手臂,随即好奇不已:“你是怎么办到的?” 闻言,铠沉默了一下,缓缓说出内心的明悟: “原来,我之前想错了,我本以为是失忆让我的精神韧性有缺,导致我无法掌控魔铠,于是我默默冥想,磨炼心神,认为可以独自解决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一个人是不够的,不是精神韧性的问题,而是我的心里缺了支撑。” 说着,铠的目光转向四周正在打扫战场的民兵们,喃喃道: “我把所有的问题,归结于失忆的缺陷,纠结于此,反而让自己如世间蜉蝣,若无根浮萍,不知何处去,所以魔铠总是可以趁虚而入。而不再追究失忆,融入当下、接纳情感,感受自己的新生,找到新的人生意义以及支撑当下生活的根基,才能填补心灵的缺口……这才是驯服魔铠的真正途径。 有了这些,意志才坚不可摧,再不被魔铠动摇。 我虽是长城守卫军,但在今天之前,我并不懂这片土地,直到现在,我才终于体会到你们所说的归属感,真正感受到长城是怎样一份责任……我很乐意承担这份责任,和你们一起拯救生灵、守卫长城。 我的存在不是过去定义的,当下的行为决定了我是谁,好比我保护了村民,村民也反过来保护我,身份无关紧要,我只是我本身……无论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意义,当我切实体会到这一点,魔铠才真正和我融为一体……” 铠收回目光,顿了顿,看着花木兰三人,脸色肃穆,郑重道:“谢谢你们这么相信我,能和你们做伙伴,我很安心。”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反倒是让几人不好意思了。 “难得你说这么多话……”百里守约抖了抖耳朵,咳嗽道:“咱们也没有那么好啦。” 花木兰凝望着铠,扬起灿烂的笑容。 “我为你高兴,你终于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你说得对,不论你以前是谁,你现在就是我们的队友,是长城之铠。” 她收起笑容,主动伸出手,郑重开口: “欢迎归队。” 铠也伸出手。 “我的荣幸。”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相握,同样坚实有力,一如两者间的羁绊。 “铠大哥!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王小沙兴奋地跑了过来,在铠面前站定,王年也一起跟了过来。 铠低头看着王小沙,从这小孩脸上看到了崇拜、愧疚、扭捏、骄傲等一系列复杂的情感,这让他有些愣神。 老实说,两人之间的交集很少,铠对这小孩的印象着实不深,总得算下来,也不过说过几句话而已,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崇拜自己,还间接救了自己。 “谢谢,你救了我一次。” 铠脸色严肃,语气正式,将王小沙当作一个大人来对待。 “那个……应该我感谢你才对,要不是你坚持,就没人救村子了。”王小沙扭捏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还有,我代村子向你道歉,我们白天不该那样对待你的……” “我没放在心上。”铠看了一眼王年,“你们也救了我一次。” “这是分内之事……不过,希望你接受我迟来的抱歉,以后大月村永远欢迎你来做客。”王年笑着回应。 百里守约插嘴道:“说起来,如果铠没有遇上你们,就这么路过,咱们也锁定不了他的踪迹,铠帮了大月村,才让我们锁定了行踪。另外我们接到大月村的求援,还要帮忙留下来抵抗沙匪,这一来一回,咱们和铠的距离又会拉开了,不可能这么及时赶到了……可以说这个巧合,以及铠执意提供援手的行为,让他自己也躲过了一劫。”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王小沙大声说。 众人友善笑了起来。 王年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心情有些复杂,但最后还是感到自豪,笑道:“虽然我总觉得你胡闹,不过这一次,你确实做成了一件事,你已经有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民兵了,回去以后,我就让你加入大月村民兵队。” 王小沙却猛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当民兵了!” 王年一愣:“那你想干什么?” “铠大哥是我的榜样,我以后也想成为一名长城守卫军,像他那样,拯救更多的村子!” 王小沙语气坚定。 铠眼神微生波澜。 榜样吗…… 原来我也有成为别人榜样的一天。 铠看着目光灼灼的王小沙,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少年人的热血,想了想,缓缓道:“这可是一条艰难的路,不是说说就行的。” “我会努力!”王小沙一脸认真。 铠盯着他,伸出了拳头。 “加油吧,等你成了长城守卫军,就来找我。” “好!那就这么约定了!” 王小沙按捺着兴奋,与铠碰了碰拳,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像是得到了偶像的承认。 他默默下了决心。 倒也不只是因为崇拜铠,而是发自心底想要当上长城守卫军。 这时,王小沙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铠大哥你会一直在长城吗?” “会。” 说着,铠扭头看了眼伙伴们,默默补上心里话。 ……只要他们需要我一天,我就一天不会离开。 这时,西罗尔被绑到几人面前,一脸失魂落魄。 花木兰拍了拍他的脸,严肃道:“精神点,是时候交待你的问题了,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铠下手?” 西罗尔哆嗦了一下,哪里还有之前假扮南海商会成员的风度,畏畏缩缩把自己的一切交待了出来: 他来自海都,是个骗子,在老家混不下去,便乘上南海商会的船,来到云中讨生活。而在一次偶然下,他见到了流浪时期的铠,那时候恰逢魔铠失控,与一群混血魔种厮杀,西罗尔侥幸活了下来,见识到了魔铠的力量,那种惊人的威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后来,他在云中浑浑噩噩生活了一段时间,跟着一群沙海拾荒者行动,某一天在拾荒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残缺的古籍,上面所剩不多的内容里,竟然记载了关于魔铠的情报,记录着一个仪式,能够剥夺魔铠之力,这个发现让他欣喜若狂。 他本来想保存这份古籍,但是拾荒者捡到的东西都要上交给团队,他没信心藏起来,为了确保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他狠心烧掉古籍,后来找了个机会,脱离了拾荒者,开始计划谋夺魔铠的力量。 他不止一次往返于海都与云中,想方设法搜集与铠有关的情报,后来听说铠是个失忆者,于是结合只言片语的情报,编造出了一套说辞,试图欺负铠失忆了,将他诱拐,谋夺魔铠之力,甚至还想着在事成之后再赚一笔,把铠送回海都,换取一份丰厚的悬赏金。 之前对铠的说辞,绝大部分都是他编造的谎言,根本没有什么海都家族联系的,也不存在一个让铠背锅的“真凶”,海都通缉的对象仍旧是铠。 “古籍?什么古籍?” 铠有点好奇,他也想知道有记忆以来便融入体内的魔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我都烧了,封面没写书名,上面只记载了我说的这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本什么书……”西罗尔战战兢兢。 花木兰拽住他的衣领,沉声道:“你最好坦白,要是有任何隐瞒,哼!” “我、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啊!”西罗尔哭丧着脸。 “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百里守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铠摇了摇头,却好像忽然不在意了,摆了摆手: “算了,无论他是什么动机,都不重要了,这一趟旅途,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说的也是,回去再说吧。”花木兰松开西罗尔,让盾山把他扛起来,沉吟道:“咱们也出来好些天了,是时候回长城了。” 这时,铠忽然打断众人的话,沉声开口。 “不,还有一件事……” 随着铠的开口,众人目光渐渐亮起。 尾声 午时刚过,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蒸得沙海像是扭曲了一样。 一群嶙峋石山散落在沙漠盆地之中,形状千奇百怪,如同一片红褐色的石林。 攻打大月村失利的沙匪团伙驻扎在一座石山下的洞穴中,在此临时休整,一座座兽皮帐篷遮挡风沙。 帐篷里,沙匪头领与弥扎等一干小头目在密谋东山再起。 “上次攻打大月村失败,主要是因为有外力插手,运气不好,咱们死伤了不少弟兄。长城守卫军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们必须换一个区域活动!” 弥扎语气激动,他强烈建议远离当前区域,换一片沙海行动。 每每想到铠,断臂处就隐隐作痛,仇恨与恐惧纠缠,弥扎根本不想与铠照面,哪怕只是待在同一个地区,都能让他浑身不安。 沙匪头领沉吟了一阵,指着粗糙的兽皮地图,点头道: “嗯,弥扎头目的建议很对,保险起见,我们是要流窜到别的地区,大月村不能当目标了,不过,我有一个新计划,我选好了下一个劫掠的村子,他们虽然没那么富裕,但防卫力量远远不如大月村,这次我们绝对可以得手,只等……” 众多头目正认真听着头领的计划,忽然间,帐篷外响起了一阵阵的喧哗声和惊呼声。 “外面怎么回事,吵什么吵呢?” 沙匪头领不爽。 他带着一干头目鱼贯而出,发现营地里的沙匪,都齐刷刷抬头,望着一个方向。 弥扎等人也顺势望去。 在盆地周围的一处沙脊上,站着四道身影。 “那是……” 弥扎猛地瞪大眼睛,内心的惊恐轰然爆发。 盆地里众多沙匪的脸色皆被收入眼底,铠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惊骇欲绝的弥扎身上。 “找到了。” “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百里守约嘴角微勾,拉动枪栓。 “嘟嘟嘟……”盾山点头。 “看来之前失败的任务,今天可以在这里完成了。” 花木兰眯了眯眼,脸色一板,语气铿锵: “上!” 铠重重点头,提着巨剑,一马当先向前迈步,缓缓加速。 随着大步前进,浓郁的魔道力量爆发,细碎的甲鳞凭空浮现,沿着身体攀附,迅速化作全套的魔铠。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宛如一颗蓝色流星,划开沙漠。 而在身后,花木兰、百里守约、盾山呈锋矢阵,跟着一起加速。 迎着数百上千的敌人,四人一往无前。 双方轰然相撞。 沙匪仓促集结的阵线被瞬间凿穿。 轰—— 慌乱的沙匪、扬起的刀锋、惊恐的尖叫…… 营地顷刻间炸了锅。 “快、快逃!” 弥扎只是看了一眼,便胆气皆丧,转身就逃。 可就在下一刻,狂暴的蓝色刀光如同一阵飓风,瞬间撕开人海,在人群中铲出一条空荡荡的通道。 在弥扎回过神之时,铠倒提刀锋的身影,已经拦在前路。 完全体的魔铠棱角峥嵘,浓浓的魔道蓝焰环绕其上,如潮汐般涌动,惊人的威势肆无忌惮迸发。 “你……” 这一刻,弥扎不禁想起铠失控时的画面,那已铭刻在灵魂深处。 还是一样的恐惧,还是一样的颤栗。 仿佛情景重现。 可当日,也是因为对方的失控,才让自己从伏击中逃出生天。 这次……或许也有可能…… 然而这样的希望才刚刚燃起微弱的火光,一抹森冷雪亮的刀锋,便在弥扎的视线中闪过。 快! 快到无与伦比! 弥扎反应过来之时,才愕然发现刀锋已然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一阵阵剧痛与虚弱感以此为中心,向四肢百骸蔓延,生命跟着鲜血一起从此处流逝。 刀锋收回,他捂着心口,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铠的身影,视野渐渐暗了下来。 在弥扎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铠平静的声音。 那是他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守约 第一章 狼盗(英雄:百里守约,作者:辰一十一)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裸露的红土和风化的岩石,在灼热阳光的炙烤下,没有一丝生机。 晒得发烫的粗砂砾石铺在平坦的戈壁滩上,间或有几座起伏的小山,被戈壁的烈风侵蚀成了种种古怪的模样,裸露的岩石宛若烧红的烙铁,将手按上去,便是让人皮开肉绽的炙烤。 这样死寂而高温的荒漠,就连最顽强的沙鼠也只会在晚上出没。 因为在白天,这里就会变成一口漫延数百里,逃无可逃的烤炉,蒸发着每一滴水分,而通往流沙镇商道上每一具干枯的尸体,也都在着提醒所有人——这里是生命的禁区。 但就算是最严苛的禁区,也有无畏的云中人敢于冒险? 百里守约藏在一座山头的高处,借着微微偏斜的阳光投下的狭小阴影,遮蔽着身体。 他手中拿着一把被沙鼠皮小心包裹,只露出一小节枪杆的老旧长枪,盯着远处的一口泥塘——那里本是一口泉眼,但在这严酷的天气下,已经被蒸发成了泥塘。 但无论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一滴水都是宝贵的。 守约脚下堆放着他刚从泥塘里小心翼翼取回来的湿泥,现在还不是一天中阳光最毒辣的时候,等到正午,太阳高高的悬在天上,周围连一处阴影也没有,才是这片戈壁最为残酷的时刻。 百里从昨天夜里,就已经蹲守在这里。 他依靠着自己的皮毛熬过了戈壁晚上滴水成冰的寒风,度过了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清晨,静静等待着。在戈壁最为残酷的正午的到来之际,此时这一身皮毛和可以散热的大耳朵,便成了每时每刻煎熬他的帮凶。 百里将湿透的泥抹在身上,他将泥浆均匀的涂抹,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覆盖住皮毛。 紧贴着皮肤的湿泥传来一点湿润之意,将他干涸的身体微微舒缓,很快他就将全身上下涂成赤红。 等到太阳晒干,这些湿泥还会成为他最好的掩饰,让他彻底融入这片戈壁之中。 他将最细腻的底泥抹在眼睛的下方,这样才能吸收四面八方反射的强光,使得眼睛不会被致盲。 这里是流沙镇通往外界道路最为恐怖的一段,这片戈壁被流沙镇的流民、猎人和商队称为死亡之海,但守约只有在这里等待猎物。 因为他狩猎的猎物,是流沙镇最为狡猾、残忍、充满耐心的一群——狼。 想要狩猎这群狼,就必须比它们更有耐心! 这次的狼,悬赏极高,足够一小队赏金猎人就此退休。悬赏的花红是黄标,意味着雇主要活的。这群狼是流沙镇最为残酷的一伙沙盗,他们游离在流沙镇这个云中通往长安的商路要道周围,一旦窥见往来商队露出的一点虚弱和破绽,就如一伙狼一样扑上去,从来不留活口。 所以,人们只知道这一伙沙盗的存在,对其具体情况,却一无所知,它们的老大是狼首,它们被称为狼盗。 在前天,狼盗的悬赏发出后,人们就纷纷议论着,哪一只赏金猎人小队,敢接这个任务,去追猎戈壁最凶残狡诈的那群狼? 百里守约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味着他要一个人去对付这群狼,即便他对所有沙盗和马贼都充满憎恨——这些盗贼,夺走了他最重要的宝物! 而是因为守约跟着的人是拓跋老爹。 流沙镇的传奇猎人,从十四岁作为赏金猎人出道,一直活到了五十多岁,他也许不是年纪最大的猎人,但一定是流沙镇活的最长的猎人。 拓跋老爹消息灵通,神通广大,手下有着流沙镇最好的一群猎人,现在寻常的小毛贼,已经很少能让他出手了。 如今每年拓跋老爹只亲自出手干一票,平常的时候,他就在流沙镇经营自己的那家酒馆,兼当赏金猎人的介绍人和中介。 在那些良莠不齐,情报模糊的任务中,他挑选可靠的雇主,然后通过自己灵通的消息渠道,收集情报,最后将任务介绍给合适的猎人。 在云中边境,最为混乱的这片地域,干掉雇主的猎人,坑了猎人的雇主实在是屡见不鲜,所以,拓跋老爹的酒馆,就这样顺顺利利开了十年。 所以,只有拓跋老爹,才敢狩猎这群残忍的狼。 拓跋老爹很早就开始调查它们,但以他的消息渠道,依旧没法弄清楚这群狼的行踪。 它们的销赃地点,它们的行动路线,乃至它们的活动规律,这群狼盗仿佛真的是荒原上的野兽一般,行踪成谜。拓跋老爹很不容易,才确定了他们在流沙镇的一个耳目,利用这一点,给他们设下了一个陷阱。 但依旧无法确定他们的行动路线。 因此,伏击的地点,只能在通往流沙镇的荒野中,最为残酷,荒凉的那一段。因为拓跋老爹发现,狼盗很少在这一片戈壁上劫掠,狼盗之所以行踪隐秘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借着这片荒原藏身出没,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而狼,是不会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狩猎的。 这个猜测很荒谬,因为没有沙盗会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埋伏商队。 商队成群结队,驼队蓄满了水囊,穿越这里依然万分凶险,至少有五分之一的骆驼会在路上死亡。往来的猎人和行人,宁可花一笔钱,跟着商队一起行动,也不愿独行。 更多人只会走另一条满是绿洲的路,哪怕要绕远几天,这是只有坚韧的骆驼才能穿越的死亡之海,来去如风的沙盗想要借助这里藏身,实在是天方夜谭。 拓跋老爹只带了六个人,都是猎人中的好手,守约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们来到这片戈壁唯一的一处取水点,等待狼盗的到来…… 他们埋伏在周围挖掘出来的藏兵洞里,由守约的第一枪作为进攻的信号。 烈日渐渐爬到了最高,又渐渐往西下沉,在守约身上的泥浆已经完全干涸,沙土凝结成的泥壳渐渐皲裂,即将把他炙烤熟透。 藏兵洞里的猎人,已经几次出来换过气了,此时拓跋老爹坐在距离泥坑二百步的山坡上开掘出的洞口旁,打着扇子,身上的布袍已经浸透,下方藏兵洞里泥浆湿润的洞壁原本的一丝阴凉,也在高温的蒸烤之下化为了燥热。 一个大汉满是不耐的掀开了伪装的洞盖,冲着拓跋老爹打出撤退的手势。 但拓跋老爹只是缓缓的摇头,固执而坚定的继续埋伏在这里…… 在高处观察的守约,如同已经僵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看着手中长枪的瞄准镜。 此时远方突然出现了一缕烟尘,守约发出一声呼哨,旁边的猎人们连忙翻起伪装的盖子,躲入藏兵洞中。 很快,一行机关驼队,出现在守约的狙击镜中。 他们训练有素,有三名轻骑相互掩护,与身后的大队拉开近六百步的距离,骑着机关驼登上周围较高的丘陵观望,其他十个人披着长袍,用兜帽和围巾遮住口鼻,朝着泥塘而来。 周围空旷的戈壁,一览无余,大队人马几乎无法遮掩。 狼盗轻骑哨探甚至登上了守约所在的高处,他骑着机关驼围绕这处风化的石丘环绕了一圈,查看上面没有人迹才冲着下方一声呼哨。 十人的驼队这才疾驰而来,他们将泥塘挖开一大块,浑浊的泥水汇聚成浅浅的一汪,由走在最前面的首领拉着机关驼上来,将机关驼的脑袋按了下去,供它饮用。 守约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这种机关驼很少在云中的商队出现,唯有长安——那座机关之城才会有如此精巧的造物。 难怪这些狼盗可以横行戈壁,机关驼比骆驼耐力更好,而且背上的驼峰更是两个大水囊,就算是泥水或者咸水,被机关驼饮用后,都会过滤成淡水,储存在机关驼的背囊中。 这种来自长安的机关驼,是不允许卖给外国的,所以每次出关,长城守卫军都会清点商队中的机关驼,登记造册,回来时就算路途有所损坏,也必须出示机关驼的关键零件和机关核。 这样的机关造物,怎么会落在沙盗的手中? 能够拥有机关驼的,都是长安的大型商队,很少会被劫掠,若是出事,长城守卫军会派人调查,清缴敢于下手的沙盗。 狼盗的首领,脸被围巾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个高耸的鼻梁和眼窝深陷的眼睛,他的眼神灵活而警惕,丝毫不见在戈壁上跋涉了许久的疲惫,即便到了水源地,也不见丝毫松懈。 瞄准镜中狼盗的首领突然转头,朝着守约看来,这一刻,他的眼神犹如戈壁天空上游戈的鹰鹫。 但守约没有动,他自信狼盗发现不了自己。 果然,狼盗的首领只是观察了几处高地一眼,便开始用目光扫视泥塘附近的痕迹,他的眼神在周围沙鼠的脚印,干涸的泥浆上停留了一会,手一直没有离开腰间的弯刀。 周围的几个狼盗也都前后左右,将他围在中间,摆出随时可以厮杀的阵势。 在三个轻骑岗哨反复查探后,终于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此时,狼盗才微微松懈了些,四散开来,开始搭建帐篷,准备休息,此刻守约的手指慢慢移开扳机,但瞄准镜的准星还是锁定着狼盗首领的头颅,他没有开枪—— 这一次的花红,要抓活的! 守约的任务,是观察最佳的时机,然后开枪提醒拓跋老爹开始捕猎。 他小心观察着狼盗首领的一举一动,等待着这十三名狼盗散开的时候,他确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因为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阴凉,可供十三个人休息。 瞄准镜中,狼盗首领坐在泥塘旁边,好像在观察着那些干涸泥浆里的痕迹。 这时候,守约看到了狼首探下身去,摸了一下泥壳上的沙鼠脚印,守约的眼神瞬间变了。 “糟了!有破绽。” 昨天晚上,守约一个人忍着寒冷睡在高处,准备随时观察周围,但他的同伴们,即便是最优秀的猎人也无法完全不取暖的,睡在戈壁的寒风里。 所以昨天他们在泉水边生了一滩火。今天早上,虽然将痕迹打扫得很干净,但有一点,夜晚的火光让这片戈壁晚上来饮水的沙鼠不敢靠近,所以,泥潭旁没有昨晚的沙鼠脚印。 老练的猎人可以通过脚印的模糊程度,判断是几天前留下的。 而狼盗,也是一种猎人! 守约观察到了狼首的肩膀微妙的紧绷了起来,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随时准备拔刀的人和放松状态下的人,肩膀姿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发现了狼首正在隐蔽的打量周围,视线停留在几个适合开掘藏兵洞的位置,在这种仔细观察下,刚刚匆忙放下遮掩藏兵洞伪装的地方,终究露出了马脚。 狼首打了一个隐蔽的手势,狼盗们开始悄无声息,装作若无其事的朝着两个藏兵洞围去。 “不能再等了。” 守约瞄准了狼首的肩膀,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撕破了隔壁的寂静,朝着藏兵洞围去的狼盗们在听到枪声的一瞬间,就向着狼首扑去,三名哨探更是同时举起弩箭,向枪声传来的地方扫视。 埋伏在远方的守约身体狠狠一颤,枪口迸发的强大气浪掀起大股沙尘,暴露的他的位置,守约就地一滚,藏到了早就观察好的掩体内,三根弩箭几乎不分先后的,射中了他原来趴着的位置。 守约躲过了弩箭,但还是心中一凉! 因为在守约开枪的瞬间,狼盗的首领仿若头狼一般,迅速地扑倒,那一枪的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只击中了他身后的沙堆。 “打空了。” 虽然老爹只让守约作为暗哨,观察,报告敌情,但从小在这个距离狩猎就已经弹无虚发的守约还是心中一紧。这群狼出乎意料的狡猾和敏捷。 他飞快的退出子弹,绕过敌人的视野,朝着自己准备的第二狙击点跑去。 听闻枪声的猎人们掀开藏兵洞的伪装,但他们冲出洞口的时候,才发现敌人依然保持着完好的阵型。拓跋老爹整个人猛然一跃,就地一滚避开射向自己的一箭的同时,手中的弩箭一直保持着与手臂水平的距离,刚刚起身,就迅速激发。 一名狼盗应声而倒…… 但身后冲出的另一名猎人却躲避不及,被射伤了腿。 其他的猎人们纷纷朝着最近的狼盗进攻…… 从小腿拔出的猎刀甩出,正中一名狼盗的胸膛,拓跋老爹丝毫看不出老迈,整个人在杂乱无章的乱石之中穿梭跳跃,没有一丝滞碍。他反手拔出另一柄猎刀,犹如高空俯击下来的鹰。 猎刀连同握刀的手臂挥动的瞬间,模糊地让人无法辨认,只是一晃,就抹过了一名狼盗的脖子。 守约犹如一阵风一般,急奔向第二狙击点,迅速趴了下来。 看到猎人和狼盗已经杀成了一团,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倒下,他焦急的取出子弹,准备上镗,但手中的枪实在太过老旧,每一次开枪都要重新上镗,需要的时间,已经足够猎人和沙盗们决出生。 一声同伴的哀嚎在守约耳边响起,那个向老爹发起过撤退要求的大汉,口中焦急道:“老弟!” “老弟……” 他猛然甩出手中的短斧,砍杀了站在他弟弟面前的狼盗,可一开始腿就被射伤的年轻猎人,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柄弯刀,切开了他的小腹。 猎人大汉跪倒在弟弟面前,将他流出的肠子往肚子里塞,但不断吐血的年轻猎人,还是渐渐失去了呼吸。 “明明承诺,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守约微微颤抖着抬起枪,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内心已经不再平静,这种状态,对于一个狙击手并非好事,此时已经有狼盗朝着跪倒在战场上的大汉冲去。 守约屏气吞声,压制住内心的颤抖,手中的长枪再响。 此刻生与死的距离,就在这可能只有零点零一秒的瞬间。 子弹贯穿了狼盗的胸膛,倒在大汉面前的尸体,也惊醒了他。 此时拓跋老爹的速度没有丝毫降低,他的双腿蹬地的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灵敏得让人不可思议,扑向狼首,狼首还有两名护卫狼,将他保护在中间。 其中一人嘶吼一声,四肢着地犹如野兽一般朝着拓跋老爹扑来,头上的兜帽落下,露出混血魔种如兽一般的耳朵。 老爹左右手换刀,一个滑铲,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瞬间就为他提供了强大的冲刺力,仅仅是借助这股冲刺力,就以蛇一般的动作迅速先前滑动了七步。 手中的猎刀犹如毒蛇的獠牙一般,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弹起,插入了这名狼盗的下颌。 但狼首也已经扑来,两人的身影交错,几乎同时弯刀和猎刀撞击在了一起,两人的交手让人眼花缭乱,兵刃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碰撞数次,两人还在不断移动着,防止突然射来的箭矢和子弹。 拓跋老爹的猎刀犹如迅猛的鹰和蛇,总是突然闪现,做出致命的劈杀,但狼首的弯刀,则是坚韧的狼牙,纵然速度不如猎刀,却每一次都坚持下去,然后发起疯狂的反击。 双方纠缠在一起,犹如交缠的影子。 这让守约根本无法锁定狼首…… 虽然他也知道,拓跋老爹从未指望过他,老爹只相信自己的刀。 这时候,老爹终于抓住机会,猎刀上撩,震开了弯刀的同时,刀刃切开了狼首的右手,白色的大筋被挑起,狼首却嘶吼着没有放下弯刀,拓跋老爹将猎刀压到了他的脖颈,凑到他的耳边,嘴唇嚅动,似乎问了什么。 老爹故意用背挡住了身后的人,这一幕,只有守约看在了眼中。他看到狼首露出狞笑,说了一句话,老爹骤然色变,有一丝失神。 此时,狼首的右手突然松开,将刀换给了左手。 他的左手刀,居然比右手更快,犹如一道闪电掠过朝着老爹的胸口劈去……此时聚精会神的守约抢先一步,在刀锋触及老爹胸口之前,子弹便贯穿了狼首的头颅。 沾血的弯刀坠入尘埃,老辣的猎人终究在这场生死搏杀之中胜出,将十三名狼盗全数杀死在了这片戈壁中。 看着头颅被贯穿的狼首,老爹拽住了自己的项链,愤怒的回头,在瞄准镜中对着守约骂了一句。 其他几位猎人也沉默地站在狼首的尸体前…… 死人,只有活人五分之一的悬赏。 守约走下了石丘…… “你为什么提前开枪。“大汉愤怒地从弟弟的尸体前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守约,拎起满是血污的斧头质问道:“为什么提前开枪……说啊!为什么?” 守约默默无言,他可以解释,但他理解大汉此时的心情。 他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一段发泄的时间。 拓跋老爹将手按在了大汉的肩膀,低声道:“沙力陀,守约比我们更清楚应该什么时候开枪,我相信他作出的判断……” 老爹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犹如粗糙的砂砾摩擦一般沙哑:“守约是为了救我,才开枪打死了狼首。这次的损失,我来承担。” “老爹……你向着这个捡来的孩子,我能理解。”一个老猎人站起身道:“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任务,他不是杀了目标,就是从不开枪。我们在前面厮杀的时候,他总是躲在后面。猎人需要团队,或许他不适合做一个猎人。他可以当一个独行杀手……” “我不杀人。”守约抬起头平静道。 “至少在看到目标的脸之前,我不会杀人。” 守约 第二章 流沙镇 将狼盗的首领枭首,拓跋老爹用一块黄布摊开,将首级包裹了起来。 黄布洗得很干净,但犹然可见上面淡淡的血迹……除了代表生死勿论的红标,没有赏金猎人希望自己的目标,最后被包裹在这块布里面。这代表他们的花红也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原本计划好的退休,或许就要再干几票了。 而在流沙镇,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下一票还能活着回来……沙盗、魔种、戈壁、不靠谱的情报和想要保住秘密的雇主,太多因素会让他们蒸发在一次任务之中。 大汉沙力陀抱着自己弟弟的尸体,向着一只机关驼走去,有人拦住了他。 沙力陀推开了那个人,喉咙中发出了一丝嘶吼:“我答应要带他回去。” 那人让开了身子,他只是想劝说大汉在这片死亡之地,带着一具尸体回去不太现实,但大汉择人而噬的眼神让他放弃了劝说的想法。 守约抱着长枪,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看到大汉将弟弟的尸体捆在了机关驼上,尸体耷拉着手脚,在被夹在两座驼峰之间,不断顺着光滑的驼背滑下来。守约拿起旁边的一架驼鞍,想要帮助大汉固定住尸体,但却被大汉一把推开,厉喝道:“滚!” “沙力陀!”拓跋老爹厉声道:“是你执意要将沙力奇带出来的。” “你应该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迟早有这么一天。这是我们的命,你不能怪别人。” 沙力陀将弟弟架在了两座驼峰之间,脸上的灰土沾染了血迹,他看着弟弟失去血色,变得苍白的面孔,突然跪倒在地哭出了声来。 守约站在烈阳下,纵然有毛发遮掩,毒辣的阳光依旧灼伤了他的脖颈,他默默的解下了披风,轻轻盖住了这个年轻的猎人。 披风沾了不少土灰,但穿在里面的那一面,依然是洁白的。 守约将干净的那一面裹在了尸体外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披风,在戈壁的阳光下,他很快就会晒伤的,但尸体也会被晒的皮开肉绽。也许这种仪式感,只是希望若有一天永远也见不到玄策,希望能有人和他一样,为那具流离的尸骨,披上一层裹尸布吧。 从沙海到都护府,从千窟城到流沙镇,他已经找了数年…… 对不起,玄策。 那个约定……或许真的不能履行了! 在最后一次往来在长安和云中的这条商道上,他昏迷在戈壁中被好心的拓跋老爹捡回去后,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再起程了。守约一直告诉自己是为了凑够一些钱,发出寻找玄策的悬赏,但他如何不是在恐惧,今天的这一幕? 与狼盗的战斗短暂而激烈,结束后,所有人就在距离尸体数十米的泥塘边,将最后一点湿润的泥浆抹在身上,此时距离天黑还有至少三个时辰,两个时辰后,这片戈壁的温度才降低到可以跋涉的程度,而他们走出流沙镇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半时辰. 因为此后戈壁的温度就能从烤死人的炎热,变成一阵风刮过来,就能让人满面薄霜的冰寒。 弟弟的尸体被包裹起来后,沙力陀终于安静了下来。 等到熬过了最为酷暑的这一段,他们赶着狼盗的驼队,向着流沙镇回程。 驼队之中只有三只机关驼是蓄满水的,这些还有些浑浊的水被众人无比珍惜的倒入水囊,哪怕喉咙中是快要冒烟了的干渴,他们也只敢小心的抿上一口,感受丝丝滋润缓缓渗入喉咙,纵然嘴唇已经干裂出指甲那么宽的豁口,也绝不肯含一含唇。 没有任何人确定,这条路要走多久。 从流沙镇起程,迷失在大漠之中,明明距离数十里却一直在戈壁中转到全队化为干尸的商队,并不是传说。 机关驼走了一个多时辰,戈壁终于可以看到一丝生机了,不仅是因为他们终于离开了死亡之海的核心,更是因为最为炎热的时刻已经过去,在西方尽头的落日余晖照射在身上,虽然依旧毒辣,但两边偶尔投射的阴凉之中,已经能感受到一丝清凉的风。 很快气温便会在短短一个时辰内,急剧下降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此刻,骑在机关驼上的猎人们才有心情说话:“这一次回去,娶婆娘喽!” “你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不会是掩门子里的姘头吧。”猎人们相互之间说着粗俗的话,拓跋老爹驾着机关驼冲上去在经过的时候踹了他们两脚,然后来到守约后面,对他道:“你去前面探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守约一驾机关驼,快跑了几步,拉开了一条警戒距离。 后面的笑声,话音夹杂在戈壁的风中,传入他那双犹如狼一般的耳朵里。 沙力陀看着前方守约的背影,脸色阴沉道:“这次的花红,被他一枪打下来,只怕不够你米四郎娶婆娘吧。” 说笑的猎人神情一滞,有些不自然道:“都是命喽。若不是人家开枪,说不得咱们还得死上几个。” “死上几个?”沙力陀微微冷笑,竖起了两根手指,一驾胯下的机关驼,跑到了众人的前面:“两枪!他只开了两枪……我们拔刀子的时候,他在哪里?” 沙力陀眯起一只眼,将手指并成枪的样子,瞄着前方守约的背影,表情阴鸷道:“他就在远处看着呢!” “沙力陀。”拓跋老爹调转机关驼,冲着沙力陀厉声呵斥道:“下一次,我不给你情报,没有人放哨。我看你能抓到谁。” “鹰能捉到这隔壁最狡猾的沙鼠,靠的不只是利爪和翅膀,还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守约,就是我们的眼睛。这次如果不是他发现了狼盗察觉到了我们的埋伏,你我还能活着回来吗?”拓跋老爹压低声音,一双深邃眼睛犹如鹰一般,盯着沙力陀。 他犹如黑铁浇筑的面孔上,风沙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深陷的眼窝和微微勾起的鼻子,真如鹰喙一般。 沙力陀被这锐利的目光看的不适,驾着机关驼跑开了,猎人们一时陷入了沉默。 拓跋老爹看着他们的态度,心中也是无奈叹息,猎人们都是刀尖上舔血,干着提头的买卖,可以说没有豁出去的决心,怎么会跟狼盗拼命?这些人接下买卖时,就抱着要么大富大贵赚上一大笔,要么就死在戈壁上,人死鸟朝天的决心。 但这次人活着!钱没赚够…… 而且他们对战斗时身边挡刀子的队友记得清楚,可激战之际,有多少人会注意远方一颗子弹的作用? 米四郎语气不耐的抱怨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这小子出手,我们都得喝西北风。”说着他扔下了头顶的毡帽,一驾机关驼跟上了沙力陀。 另一位猎人或许是为了打圆场,笑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近日以来在我们赏金猎人界声名鹊起的飞镰?“ “飞镰!”伙伴们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了。 “我听说那就是一个疯子,年纪不大,但沙海兄弟会、马贼、游民,乃至玉城的魔道唤沙师,就没有他不敢下手。甩动着那条飞镰,无论何等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他都能完美活捉,拿到全部的赏金。他抓过的大人物,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不仅仅是沙盗和马贼,就连那些掌握魔道的法师和北边来的强大的魔种,都逃不出他的飞镰,不过也有人说他性格恶劣,非常喜欢嘲弄猎物。你们可还记得沙海兄弟会的熊罴兄弟?” 熊罴兄弟乃是混血魔种,也是沙海兄弟会中最强的一股马贼,性情暴虐,爱将活人用掌生生击毙练功。故而云中人谈起这一伙马贼,无不噤若寒蝉。 不少赏金猎人也曾想捉住两人,都被他们活活撕碎。 传说他们的魔种血统很高,外貌半人半兽,又被叫作人熊,从小就在北疆荒原中长大,极为凶残嗜血,后来南下云中,更是劫掠四方,非常可怕。 “飞镰与熊罴兄弟颤抖数十天,从云中一路追杀到了北疆,硬生生将他们活生生的累瘫,累垮之后,用飞镰拖着,回到了云中交付任务。我有一个朋友见过那两个凶残的混血魔种,最后已经虚脱的不成人形了。” “据说飞镰原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次出手都无功而返,但他就像疯子一样和他们纠缠,厮杀,每每隐藏在暗处,看到两人的马贼团有人落单,就以飞镰将人抓走。最后用了十多天将马贼团抓到了没人,然后才对熊罴兄弟动手。” “每当其中一人落单,飞镰便会上去搏杀,到了最后逼得熊罴兄弟只能向北逃。而他却一直跟在后面,不分昼夜,无时无刻的袭击他们,只是一个人,就逼着可以交换休息的熊罴根本闭不上眼睛,最后那根飞镰甚至一直捆在了他们身上,飞镰的末端一直牵在黑暗中,看不见人影,如此僵持了一天一夜,终于将他们折磨的接近疯狂,崩溃,活捉了回来。” 猎人们脸上的表情敬佩中又带着一丝恐惧,似乎能想象到那种无时无刻被追着咬的疲惫和痛苦。 “那可是接近纯血的混血魔种啊。就像怪物一般的体力,居然能被飞镰活活累倒……”有人不敢置信。 “这样的猎人,才是真正的猎人……那些只会在暗处打冷枪的。” 沙力陀冷笑一声,十分不屑。 走在前面的守约耳朵动了动,兜帽下的脸浮现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没有在乎这些人的冷嘲热讽,而是看着前方渐渐被黑暗笼罩的戈壁,心中思忖道:“每次都能完成任务吗?这样的猎人,能不能帮我找到玄策呢?” 拓跋老爹骑着机关驼,叼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捡来的草叶,看着渐渐熟悉的道路,以及远方天边隐隐约约出现的一点灯火——那就是流沙镇。 “飞镰吗?倒是一个有本事的年轻人,但真正可怕的,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幽灵’啊!” 老爹想起了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叹息一声,让众人加快了脚步,赶快回到流沙镇休息。 两天一夜的埋伏,早已让猎人们筋疲力尽,看到流沙镇在望,他们无不欢呼一声,催快了胯下的机关驼…… 在拓跋老爹的带领下,他们穿过用各种破烂——枯死的胡杨树、毡布、石头,各种各样商队留下或在这贫瘠的戈壁中挖出来的材料堆积的房子。这里乱糟糟的,没有任何规划,外围多是帐篷,到了镇中心,才见到了一些平顶的房子,上面还晾晒着各种货物。 身着彩衣的胡姬和穿着长袍的云中人,围在篝火边喧闹,歌舞,甚至还有来自长安的机关偶人贩卖着货物。 这里有身穿白袍,白布包头的沙海之子,甚至不乏长着兽耳,或是头生双角的混血魔种。长安的商人,高鼻深目,发瞳异色的海都人,往来络绎不绝。 让这座小镇显得荒凉又喧闹。 位于长安和云中之间的商道重镇,从来不缺远道而来的商队和客人。一行人就这样穿行在街道上,顺着人流来到了一间热闹的酒馆前。 “把骆驼拴好。” 拓跋老爹招呼着几人,走进了酒馆。 猎人们一到酒馆,就不顾自己的疲惫肆意放纵起来,悬赏自会有老爹帮他们交涉,他们只需要在这里狂饮大醉到天明,明天就可以提着花红回家了。 守约却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也是他和猎人们格格不入的原因,没有战场上挡刀子的交情,又没有酒场上推杯换盏的熟悉。 沙力陀瞥了守约的背影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然后继续投入到了划拳狂饮之中。 “别理他们!” 拓跋老爹经过守约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寂寥道:“猎人都是一群没有明天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了外面。他们要是真的想安定下来,两三年早应该存够钱退出这个行当了。” “本分人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过不了三年,要么死了。要么早早退出了。” “活过了三年的,都成了鬼……” 他看着楼下那些癫狂的发泄死亡的阴影和压力的猎人们,无奈叹息道:“你也别像他们一样。老爹劝你一句,你不是吃这碗饭的人。早早辞了这差使,在老爹这店里当个伙计,日后继承这间酒馆,为我养老送终……” 守约有些沉默,突然抬头道:“那老爹你呢?你是流沙镇最老的猎人了。早就积攒够了退休的前,还有这间酒馆,任务的抽成。为什么还要去接任务?” 拓跋老爹一时沉默,拍在守约肩膀上的手凝固了。眼睛出神地看着前方,却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 这一刻,他的脸笼罩在阴影下,也如鬼怪一样。 “我这种……是八字最硬的恶鬼。轻易死不了!” 他言语中,似有未尽之意。 “我还没有凑够发布悬赏的钱……”守约只是淡淡道:“我还没有,完成那个约定。” 拓跋老爹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恼怒了:“你这孩子,不听人劝,早晚也得死在外面。” 说罢,便拎着狼首的脑袋,摇着头离开了。 守约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他是老爹在戈壁捡回来的,所以也住在酒馆,平时还要帮忙做菜,算是半个酒馆的厨子。 但在身后的门关上后,守约的神色却变得十分凝重,脑海里浮现了今天自己开枪的那一幕——老爹的刀法,更在狼首之上。 如果说狼首是疯狂的,不顾自己受伤也要以伤换命的狼,那老爹就是游弋与上空,不击则已,一击致命的鹰。 鹰一爪就扣掉了狼的眼睛,又怎么会在致命一击之后,反而被狼所反噬? 他回忆着老爹凑到狼首耳边,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逼问什么的一幕,以及接下来的反应。 这些细节都被老爹的身体挡住,只有守约所在的角度能看见。守约想通过老爹那一刻嘴唇的动作,复原那一句话,但老爹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 那一刻,他应该用了腹语术,嘴唇的颤动十分微弱…… 突然间,在他犹如倒放一般,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纤毫毕现的回忆里。 守约锁定了老爹脸上浮现失神的那一刻,肩膀的状态。 那是一种肌肉随时爆发,整个人犹如一根弹簧一般积蓄着下一次猛击的紧绷。 也是和那一刻老爹脸上的表情完全相反的状态—— 拓跋老爹根本没有失神。他那一刻的掩饰,只有一个解释,他在引诱狼首……或者说,他在引诱守约。 老爹在借自己的手,开那一枪。 守约完全明白了。 “为什么?”守约的瞳孔微微收缩,“为什么老爹要逼我出手杀了狼首……这个任务很奇怪。” 久不出手的老爹突然亲自出马,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狼盗太过凶残狡诈,但老爹的表现,则说明其下还有更深的秘密。 守约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他决定把这个猜测压在了心里。 守约 第三章 花木兰 老爹对他有救命之恩,守约至今还记得自己在死亡之海中,浑身晒伤,虚弱的倒在滚烫的沙子上,口中喃喃着玄策的名字,以为再也无法完成那个约定的时候,那双将自己抱起来的坚实臂膀。 “孩子……” 清凉的水滋润他干涸的喉咙,老爹用他略带云中口音的长安话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里。玄策?守约……一定要……守约!” 意识模糊的他那时候如此喃喃道。 “原来你叫守约,玄策……那是你什么人?”老爹看着躺在床上的守约,摇头叹息道:“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看守约意识还迷糊着,便想要将他的手解开,抽出他抱在怀里的枪。但一抽之下,居然差点将守约也给拔了起来。 看着紧紧抱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长枪,纵然在昏迷中也不放下的守约,老爹无奈摇头笑道:“如此爱护自己的武器,真是一个天生的猎人。” 他慈爱的摸了摸守约的脑袋,转身走出了回忆里…… 想到弟弟失踪后,流浪生涯中罕见的温暖回忆,自己醒后犹如孤狼一般的警惕,流沙镇胖胖的古丽姐姐对自己的照顾,老爹嘴硬心软的收容,以及表面上嫌弃自己,实则暗地里偷学自己厨艺的扎莫大叔。 如果不是弟弟的消息还在牵挂着自己,或许留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一旦有了玄策的消息,无论是在天涯海角,长安海都,自己都会……都会履行那个约定。 守约露出了一丝微笑,既然如此,就帮老爹守住这个秘密吧! 他将今天在小队中的冷遇抛在了脑后,根本不愿意从另一个,更自私,更阴冷的角度去思考…… 黑暗中,拓跋老爹将狼首的头颅带给了一个身披黑袍,笼罩在黑暗中得人,他解开黄布,示意道:“人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 黑暗中的人影,打量了那颗头颅一番,语气淡淡道:“怎么是死的?” “你养的狗那么凶残,想要留手,可不容易。” “好……”黑袍人并不在乎狼首的死活,微微赞许道:“我们的合作总是那么的愉快。你永远也不会让我失望,不愧是曾经云中最好的猎知者。” 拓跋老爹身躯微微一震,语气凝重道:“你不应该提这件事。” “哈哈哈。抱歉,我忘了你已经退休了。不然昔年大名鼎鼎的‘鹫’,可不会蜗居在那个酒楼里。但你应该知道,就算你退休了。如果秘玉会需要你……”黑袍人的话中似乎有威胁之意。 拓跋老爹的神色冷淡:“那时候可由不得我,不是吗?” “哈哈哈哈……”黑袍人仰头大笑:“你是个聪明人,难怪能活那么久。” 黑袍人端详着自己面前的那颗头颅,狼首的脸上还残余者几许狰狞和惊骇,黑袍人淡淡道:“他是个很好用的狗,每次截杀商队,干得都很利落。可惜生了二心。” 拓跋老爹拿起了那个比悬赏多地多的钱袋,颠了颠,便转身离去。 这时候一只信鹰从空中盘旋着落下,落在了黑袍人的肩膀上,他解开信鹰爪上的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用鼠须小笔,写着今天围杀狼盗的经过,事无巨细,足足用了很长的一卷。 黑袍人看着上面的字迹,又瞧了一眼拓跋老爹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守约小心的拆开自己的枪,仔细的清理枪膛,防止火药的残渣和渗入的砂砾磨损膛线,虽然这只老旧的狙击枪,膛线已经几乎磨平了,甚至机关零件都已经老旧。 每开一枪,都要停一会,不然下一枪的准头,就无法保证。 守约是在用自己的耐心,沉稳和惊人的直觉,来保证这把枪弹无虚发的精准。 看着已经磨损的极为严重的机关零件,守约小心地用最细腻的沙鼠腹皮,沾着细脂,给零件做保养,复原,校准,甚至连一颗颗子弹他都会摸过,熟悉它的重量和形状,重心,然后从中挑选出最标准得出来。 人们往往只看见了神枪手们在猎场上的弹无虚发,又有谁注意过这繁琐的,细碎的枪支保养和校准。 却不知神枪手七成的功夫,却在枪法之外。 云中的机关术有些落后,能买到的子弹都不一定完全一样,守约高价买的这些,已经是他能挑选到最好的了! 甚至在云中猎人之中,至今还流传着一个糊涂的猎人没有检查自己的武器,在面对剧毒的沙蜥开枪换弹的时候,才发现子弹口径太大,压不进镗的笑话。 真正可靠的机关物,都是从长安流传出来的。 一般的机关物虽然价格高昂,但也有长安的商队贩卖,来换取云中的黑晶沙和其他资源。 但那些属于禁运物品的武器和子弹,则要经过走私才能输入云中,纵然在流沙镇这样的商路要道,价格也十分昂贵。 所以,守约这杆传自父亲的枪,磨损到这种程度,他也买不起那些昂贵的机关零件,只能越发小心的保养,以及……珍惜每一枪的机会。 “再开两百枪,这根枪管就不能用了。” 守约眉头有一丝淡淡的忧虑,既要发布悬赏,寻找玄策,又要存钱更换枪的机关零件。 他的经济压力很大……但好在这次的悬赏花红,很快就要发下来了。 想到这里,守约也不禁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他将宝贝狙击枪小心复原好,放在了床边最顺手的位置,然后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双手支撑着头,仰头躺着,就像玄策还在身边的时候那样。 次日,在摸到自己的那一份花红的时候,守约心里凉成了一片…… “老爹……”他颤声道:“为什么我的花红,只有一半。” 坐在柜台前,擦着手里猎刀的拓跋老爹淡淡道:“你杀死了任务目标,这是惩罚。” “可是……” 守约撑着和他相比显得略高的柜台,踮起脚尖,嘴唇微微颤动几乎要把秘密说了出来,但那句话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可是,不是你利用我,杀死狼首的吗?” 这一刻,守约的心里有些委屈。 “守约……我也不想这样。”老爹貌似无奈地叹息道:“但这就是规则……以前不是也这样吗?” “但那时候,真的是我连累了大家。”守约心中诺诺道,垂落到柜台下的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他眼中蒙起了一层雾气,低声道:“老爹,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雇佣飞镰,替我寻找玄策了。 “规矩,就是规矩。”老爹淡淡道。 “连累我们只能拿到这点钱……有你的就不错了。”沙力陀从后面走来,手里握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看着守约冷笑道,旁边的猎人也微微点头:“就是,拼命地时候看不见你,领钱的时候倒是从不缺席。对了。还有破坏咱们的任务的时候……” “还给我!”守约对沙力陀摊开了手。 “我欠你什么?”沙力陀拽住钱袋,狞笑道:“你想抢我的?” 守约一字一句:“我的披风。” 这时候,沙力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自然,他扭过头去:“那破烂玩意,我早就扔了。” 守约握紧的拳头,青筋暴突,毛茸茸的耳朵也都绷紧了。 “守约……别闹了。”老爹按住了守约的头,沉默的守约紧握双拳,矗立在那里,他没有回头:“那件披风,是古丽姐姐帮我缝的。” “那就让古丽在做一件好了。”老爹的语气淡淡道。 门口胖胖的古丽姐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不是破烂,是很重要的东西。” 守约回头看了一眼老爹,突然觉得脸上神情莫测的拓跋老爹很陌生。 老爹总是说,你是我们的眼睛,守约。你干的是最重要的活…… 但……每次的赏金,自己又是拿的最少的。 有些事情,我并非想不明白,只是不愿意往那想。守约垂下了头……沉默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守约仍然觉得自己欠老爹许多,但他不能忘记那个约定。他已经在流沙镇停留太久,或许存发布悬赏的钱只是一个借口,是他太过贪恋这里的安逸,失去了继续流浪,去寻找玄策,完成约定的决心。 在这之前,一切停留都应该只是暂时的,自己应该保持孤独。 “守约。” 老爹突然从背后叫住了他,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个小木匣子,打开木匣,里面是一些机关零件和金属。 拓跋老爹摸出了几颗泛着铜光的子弹,还有一个崭新的机关零件:“老爹不会让你吃亏的……这是长安弄来的好货。这一枚是长安的脱壳穿甲动能弹……速度是其他子弹的几倍,而且能穿透很厚的防御,击中目标。一枚很贵的……” “还有这束气装置和瞄准镜,你这把枪……” 拓跋老爹看了一眼守约抱在怀里宝贝似的狙击枪,摇摇头:“缝缝补补又三年啊。爷爷传下来的?” “虽然看样子是昔年上古时代的机关遗物,完好的时候,甚至比长安的枪还要好。但是磨损太严重了。我看你开枪的时候,气浪和回推力都极为惊人,每次只能开一枪也怪不了你。” “这应该是枪管磨损和束气机关的问题,这是长安李氏王朝时期的虎贲型枪械集束器,到了武氏皇朝,就很少生产这种机关武器了。弄到可不容易……原本是想送你当做生日礼物的,但你这鬼小子,居然说不记得自己生日了。” 老爹转头看了一眼周围没人,才将匣子一推:“补偿你的,一个人偷偷知道就行了。可别出去炫耀。” 他的语气严厉,但不乏对守约的关心。 守约的心一下又动摇了,看着老爹关心的目光,他心里嘀咕:“是我又多想了吧。这些零件可比扣下来的钱多多了。这下省吃俭用一些,还是能存钱悬赏玄策的消息的。” 于是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诚实地接过了木匣。 “你小子……”老爹推了他一下:“今天就别做饭了!放你一天假……” 守约唯唯诺诺,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他无比利落的拆开枪,取出已经磨损极为严重,几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束气装置,换上新的,然后才猛然想道:“等等,这样镗压是增加了。但对枪管的损害和震动也更大了。我开一枪,岂不是要等待更久?” “还得买根新的枪管。” 守约突然欲哭无泪:“枪管更贵啊。为什么感觉自己更穷了?” 守约把眼泪往肚子里流,这样可以吃得少一点,存下更多钱。 他将手中的瞄准镜架在了枪上,突然掀开阁楼的窗子,摸到了房顶上。 守约悄无声息的移动着,脚下的瓦片都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明明从屋顶上大摇大摆的走过,但却巧妙的借助屋脊遮掩了自己的身形,就这样他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往镇上的钟楼摸去。 守约与头顶的大钟平行躺在钟楼上,从身上的小袋子里拿出一小张沙鼠腹皮,仔细地擦干净瞄准器的透镜。 他的脑袋靠在了枪托上,将左眼对准瞄准镜,目镜之中投射出远方的景象——往来的商队,熙熙攘攘的人群。 百里守约的手指没有放在扳机上,就这么安静的观察着每一个陌生的面孔,似乎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真好,玄策!……这样我就能看得更远了。”守约如此对自己说。 在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喜欢隐藏在高处,观察着往来的每一个人,是等待,也是期许。 就这样过了许久,守约突然在小镇来来往往的商人中,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她站在人流中,左右打量着周围,梳着的高马尾也不断的甩动,束发的金冠闪闪发光,机警的目光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腰后交叉着两把武器,从露出的剑柄来看,应该是两把轻剑,身后背着一个用布捆扎起来的东西,几乎有她整个人那么高。 守约下意识的觉得,这应该是布匹这样的轻货,因为若是其他东西,简直让人怀疑会不会把她的纤细的腰肢给勒断了! 但守约却注意到了那东西隐隐露出的轮廓……“似乎是……一把剑?” “呵……怎么会有女人背的起这么大的一把剑?” “而且,她总不会有三只手,能使用三把武器吧!”守约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他却被这个陌生人引起了好奇。 “啊。云中八百里瀚海,可是把姐累坏了!” 花木兰撑着腰,感觉自己背上的重剑又沉重了数分,想到还要把剑背回去,她一下子就跨了下来:“听人劝,吃饱饭。早知道我就不把重剑背过来了。” “其实姐在半路就后悔了。好想把剑寄回去,几天几夜背着重剑跑下来,姐现在只想找个地方把这东西卸下来。” “好在这一次任务,只需要去线人那里,把情报安全拿回来就好了。或许不需要打打杀杀……” “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上好的机关首饰,这可是长安的手艺……” 旁边有人高声喧喝道,守约看到那个女人似乎一下就被吸引住了,走到了摊子前。那几个人守约都认识,也是注册的赏金猎人,但只是最末流的那一种,说是赏金猎人,其实什么都干,坑蒙拐骗,能挣钱的活他们都做。 因为欺骗雇主,把流浪的白猫涂黑,冒充走丢的黑猫。 偷偷扣下悬赏的物品,帮商队拉纤时滥竽充数,已经被老爹警告过好几次了。 这一次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些机关物,沿街叫卖,本镇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但没想到还真让他们骗到了肥羊。 花木兰拿起了一只银簪子,上面小小的机关翠鸟,会在举步的时候摇动两只薄薄的银翅膀,给里面精细的机关上弦,等到停步的时候,机关便会拨动簧片,发出清脆的鸟鸣声,是长安的时兴货色。 看着手上颤抖的翠鸟翅膀,花木兰一眼就认出翠鸟眼睛上镶嵌的宝石是假的,机关倒是原版,但应该已经坏了。 因为翅膀虽然可以颤动,但却太过松动了。并没有鸟儿真正扇动翅膀的那股生动感,只像是两个颤动的银片。 “唉!还以为能找到什么线索呢!”花木兰心中哀叹道:“案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查的。” 贼眉鼠眼,满脸油滑的摊主看到花木兰似乎对着机关音簪起了什么兴趣,连忙道:“这机关银簪乃是长安的商队买过来的,其中的机关可不简单……你想啊。千里迢迢从长安运过来,能是什么差货色吗?“ 这时候花木兰心中陡然一震:“是的,长安带过来的银簪就算是坏了,也有商队中的机关师修好。怎么会贱卖至此?” “除非……”她的眼色一凝,感觉自己找到了线索。 摊主看到她眼神有所意动,连忙拨动机关翠鸟的翅膀,道:“姑娘您瞧!” 说罢,便一踹身后的一人,那人捂着嘴巴,模仿起了惟妙惟肖的鸟叫,就好像从这簪子里的机关中发出来的一样。 花木兰额头上都快出现三条黑线了。她腹中阴沉道:“这两个家伙,当我是傻子吗?” “多少钱,我买了!”她扔出一个钱袋,心中冷笑道:“等你卖给我。我转个身过来,就有借口把你们打一顿,逼问这银簪的出处了。到时候,姐会让你们知道,把我当傻子的下场。” 守约 第四章 黑袍人 “她是傻子吗?” 钟楼上的守约,左眼抵着目镜,微微歪了歪脑袋:“这么简单的骗局也会上当?” “看来又是一个愚蠢的外来人,如果她没有被狼狈的驱逐出去,那就会被无情沙海吞噬!”守约声音低沉道。 拿到了机关银簪的花木兰,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一步,两步,她走向旁边的小巷,准备转个弯就回去痛打那个摊主。 但这时候,花木兰突然感觉到一道隐蔽的视线,正在打量自己,她转过身来,借助手中银簪翠鸟的薄薄翅片,锁定了人群中一个正在悄悄跟着自己的身影。 看着目镜之中地看着看着银簪的女人,守约摇了摇头,准备继续观察其他目标。 但这时候他却敏锐的发现了人群中几个缀着花木兰的人,那些人跟踪的手段不差,可是在高处观察一切的守约,还是轻易的将他们和周围的人群分辨开来。 花木兰只是察觉了这些人的跟踪,但守约可是十分清楚他们的底细。 “是兀突骨他们一伙人。” 守约的瞄准镜锁定了一个右眼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差点将眼珠子都劈成两半的男人。 那是老爹亲自给他的一刀…… 因为老爹怀疑兀突骨杀害了自己的雇主,那是一只云中部族的小商队,在老爹这里雇了人,护送他们去都护府贩卖黑晶沙。 而老爹那时正好没有什么人手,这个任务就被当时兀突骨一伙人接过去了。 近两个月后,兀突骨带着许多钱财回到了流沙镇,开始肆意挥霍,当时老爹便察觉不对,因此扣下了他们的报酬,遣人去都护府打听。 结果并没有那只商队的消息。 老爹便把兀突骨一伙人叫到了酒馆,一刀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个猎人败类最终被老爹开革了猎人的身份,再不允许他接猎人会馆的任何任务。但不知什么原因,老爹最终没有清理门户,也没有阻止他继续在流沙镇厮混。 守约的手摸到了扳机上,眼神渐渐凌厉了起来。 在花木兰引诱着跟踪者一步一步进入幽静的小巷,她的步调优雅而从容,犹如闲庭散步,没有丝毫紧张恐慌的气息,只是左手探入了披风下,按在了剑柄上。 兀突骨带着几个人,在这偏僻的小巷灵已经无处藏身,他索性也就光明正大的缀在花木兰的后面,狞笑着现身出来。 右眼上狰狞的疤痕犹如蜈蚣一般蠕动,仅剩的一只眼睛血丝弥漫! 仿佛嗅到了空中弥漫的杀气,花木兰缓缓转身,看着兀突骨脸上的刀疤,她却没有丝毫的动容,而是突然笑了起来:“在你脸上砍这一刀的人,刀法不错。” 她瞥了一眼兀突骨腰间的弯刀,用刀的是不是好手,从刀鞘的磨损便能看出来,于是轻蔑摇头道:“至于你吗?” 兀突骨听到她的话,脸都扭曲了,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冷笑道:“小姑娘,你也懂什么叫刀法?跟我们走一趟吧。不然这张脸,被我的刀划上十条八条的……可惜了!” 说着他随手挽了一个刀花,银色的刀光交织成刀网,化为光幕一般。 随手一劈,便将飞过的一只牛虻从中间抛成两半,被他炫耀似的捏在手中,让她看那从翅膀中间劈开的整齐刀口。这般刀法,让远处通过瞄准镜观察的守约心中都是一惊。 守约调整呼吸,将准星移到了兀突骨的眉心,但他微微犹豫,还是将准星转移到了兀突骨的肩膀,老爹既然没有杀他,必然有让他活着的理由。 但这么快的刀,守约也担心自己在等下去,兀突骨突然出手自己救援不及。 便在心中微微莫属:“一……” “三个呼吸……”花木兰计算了一下人数,以她对骗子的了解,如果再不回去,那伙骗子一定转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可是她找到的重要线索。 “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花木兰这样对自己说。 兀突骨冷笑着弯刀探出,去割花木兰的腰带,口中笑道:“叫你看看老子的刀法……” 只是刚开口,远方便有枪声响起,同一刻花木兰右手一抖,一道银芒闪过! 听闻枪声入耳,身后的巨大重剑就被她腰肢一转,侧身挡在了身前,挡住了枪声传来的方向。 那一道银芒,是机关银簪锋利尖端的一点寒光由于极高速的移动,在空气中划出的一道光芒。 花木兰手腕才刚刚一抖,银簪便已经贯穿兀突骨剩下的那只眼睛,甚至比守约的子弹更快。 紧接着,披风之下两柄短剑顺势滑出,被花木兰掷出,飞快的旋转着,割裂了两人的咽喉。最后花木兰一脚踹在那巨大的包裹上,一声裂帛,将里面的重剑踢了出来,然后两只手握紧剑柄,向前一挥,砸在了最后一个人的胸膛。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人就胸骨塌陷,躺到了地上。 自始至终花木兰的身影都大半藏在重剑之后,没有给守约任何的机会。 “第四次呼吸。”花木兰呼出了第四下,同时也发现了那一枪在兀突骨肩膀上打出的血洞,她回头望向钟楼方向,心中疑惑此人是敌是友。 但守约早就翻身下了楼,奔驰在屋脊上,他脸上浮现一丝凝重,暗道:“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可是看走眼。 那个女人的实力可怕的惊人,兀突骨在她手下简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这份实力,守约在猎人之中都找不到能比拟者,或许只有老爹……心里回忆着花木兰利落无比的身手,还有那自枪声响起,便让自己再无开枪机会的恐怖战斗直感。 守约悄悄更改了自己的评语——或许只有年轻时候的老爹,才能相比! 被守约的枪声拖延了一个呼吸才解决战斗,同时发出了巨大声响,不得不绕路离开巷子的花木兰,看到原来的摊主果然已经连着摊位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握紧了拳头,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被匆匆擦拭过,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银簪,不由得咬牙切齿。 不管他是不是好心,这下原本还想悄无声息的解决那些人,处理好尸体的花木兰紧急转移,而此时巷子里的尸体,一定会惊动自己想要调查的那个走私团伙。 就连自己的行踪,都有暴露的可能! 还有那些骗子……轻易在自己身上得手逃脱,这就显得她很呆。 对刚刚那一枪,更是恨得牙痒痒…… “流沙镇突然来了这样一位高手,必须得告诉老爹。” 守约身子一矮,穿过了阁楼的窗子,他下到二楼刚好碰见了听闻枪声走出来的老爹,见老爹皱眉道:“怎么回事?” “镇东头来了一个女人,一进镇就被兀突骨那一伙人盯上了。她身手很厉害,用两把轻剑,一柄重剑,没用五个呼吸就杀了兀突骨那一伙人。我以为她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想开枪惊走兀突骨……”守约几句话就交代了大致情况。 拓跋老爹面色凝重,拉着守约,朝左右看了两眼道:“进去说话……” 房间里,老爹详细问过花木兰的衣着打扮,武器招式,甚至是衣服、武器的装饰花纹,守约都事无巨细的回答了一遍,但有个细节他回忆了一会,才不确定的说道:“在她解开背着的重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飘下来几朵花瓣。” “花瓣?”老爹神情微微一变,追问道:“是什么花的花瓣?” 守约在钟楼中狙击镜查看,视野较为狭小,那些花瓣只是一闪而过,记忆显然有些模糊了。他犹豫道:“好像是瓣鳞花。” 瓣鳞花,一种盛开在环境最恶劣的盐碱荒漠地的美丽花朵,在云中的戈壁绿洲上时有见到。 “她现在在哪?”守约听见老爹深吸一口气、 守约感觉到了老爹对于瓣鳞花的在意,也察觉到了流沙镇的暗处,似乎有某种云谲波诡在涌动。 他微微摇头:“她很敏锐,我开枪之后无法在监视,应该已经甩开了眼线,藏在了镇中。”老爹这才舒了一口气,显然是不希望他追问太多:“你注意点,发现她的踪迹,立刻告诉我。” 守约回到酒馆后,花木兰在流沙镇绕了几圈。 几次甩掉盯着自己的眼线,确定自己身后再无跟踪者后,她才披上了一件从摊上丢下钱摸来的斗篷,侧身藏在阴影里,微微皱眉道:“果然,我被盯上不是巧合。” “整个镇子外松内紧,对陌生人盯着很死。或许……我来的消息已经走漏!” “是线人出了问题?还是……” 花木兰微微低头,无论如何,她现在都不能再轻易去接触线人,这是即是避免自己贸然去接头,导致线人暴露,也是为了避免线人背叛,敌人借此布局埋伏自己。 花木兰从怀里掏出一朵瓣鳞花,用指尖揉碎,一丝淡淡的香气散发出来,弥散在她指尖。 此刻,她的神情有些凝重,心中暗道:“亏姐之前还说,这是一个较为和平的任务,现在看来……是我这话说早了。” “守约!” 晚饭后,老爹突然将守约叫到了他的房间里,他拿出藏在柜台秘格中的那本账册,翻开来,取出其中夹着的一朵干枯了的小花。 守约一眼就认出,那是戈壁中一种常见的植物——骆驼刺的花。 新鲜的时候骆驼刺的花是紫红色的,花萼犹如吊钟。 此刻的干花脆弱苍白,被老爹小心的交到守约的手中。 “最近酒馆周围出现了很多眼线……” 老爹悄悄将帘子掀开一丝缝隙,侧身看向窗外,目光锁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们盯着我呢。我不能轻易离开。守约,他们应该不会注意你,而你想有一种可以不被人发现的本领。所以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你拿着这朵花,去找白天见到的那个女子。” “见到她后先问一句,沙漠黄花几月开。” “她如果交给你一朵瓣鳞花,并说:沙漠黄花开不败。你就把这朵花交给她,她会还回你一朵瓣鳞花,如果这些都对,那么她就是可以信任的。你将她悄悄安置好,她有什么要求,你尽量做,然后回来见我。” 守约抬头深深的看了老爹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愿意信任老爹,就如同老爹这时候也愿意相信他一样。 守约从窗台翻了出去,犹如白天那样,悄悄地摸着屋脊,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酒馆。 他注意到酒馆周围果然多了很多隐蔽的眼线,但守约就犹如隐身了一样,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悄离开,他回到了白日的钟楼,在这个全镇最高处,寻找着花木兰的踪影。 老爹看着守约离去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他已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支开守约,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当花木兰看到守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本能的皱起了眉头,她已经乔装打扮过了,浑身上下裹在黑袍里,又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怎么还能被认出来? 但看到守约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花木兰才明白,是背后的重剑暴露了自己。 “姐都把它包成这样了。你还看得出来?” 花木兰有一丝淡淡的恼怒,反手握住了自己袍子下面的一双短剑。 “等等。我不是那些跟踪你的人。”对面裹在披风下的影子,传出一声有些低哑,但压不住嗓音中的少年感的声音。 “不是,你能知道我被人跟踪了?” 花木兰踹了身后的重剑一脚,准备当头砸过去,但她突然停住了脚,打量了守约一番,目光注意到了他背在身后的枪,目光骤然变得危险起来,突然问道:“你就是白天开枪的人!” 守约注意到花木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了自己,距离和白天面对兀突骨时差不多了。他紧张的微微咽下了一口口水,脚步悄悄往后,想要拉开一段距离。 “别动!”花木兰冷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沙漠黄花几月开……” “开你……” 等等。 花木兰回过神来,扶住额头道:“这好像是接头的暗号来着。” 花木兰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之色,支支吾吾道:“沙漠黄花开不败?” “该死的李信,暗号制定的那么复杂,欺负姐没读过几首诗吗?改天找苏烈将军的那个好友过来,让你看看什么是诗!” 守约伸手摸向怀中,花木兰也开始搜遍全身上下,找自己摘的那几朵瓣鳞花,两人都知道自己应该是找对人了。 但就在此时,听得街上马蹄声响,一队马贼飞也似的冲入的镇中,守约堵上花木兰时,正好在一个靠近镇上大街,视野开阔的地方。 此刻流沙镇已是入夜,街道两边的铺面摊贩都已经收摊了。但商队靠着街道边的空地搭起了帐篷,篝火和歌舞,往来的镇民热闹并不逊于白天,甚至还有小孩在路边嬉闹玩耍。 马贼们冲入镇中,从大街上打马而过,不时还大声喝骂,口中呼哨着向镇中心疾驰而去,路上不时挥舞马刀,砍杀挡道的路人。 所过之处,顿时一片混乱,女人的尖叫与小孩啼哭声混做了一团,还夹杂着流沙镇剽悍镇民们发射弩箭,朝着马贼射箭的声音和叫骂。 守约看着大队的马贼呼啸而来,四处烧杀,激起了他曾经的回忆。 此刻他脸色僵硬,手已经按在了身后的狙击枪上。 身旁的花木兰已经拔出双剑,顺势一滚,短剑掷出,旋转着飞射向前方,斩断了一个驾马飞驰而过的马贼的马腿。 花木兰持剑向前挥砍,剑势疾如风,电光石火之间,剑刃便割开了马贼的脖颈,她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守约,疾呼道:“还看着干嘛?救人啊!” 守约突然感觉到心脏一紧,看着马贼飞驰的方向,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顾不上身边的花木兰,转身朝着酒馆的方向跑去。 空中传来一声尖唳,像是猛禽在盘旋。 老爹盯着天上隐约可见的黑影,将手按在了一旁的猎刀上,他转头对古丽说:“躲到后厨暗道里去。”说罢,便起身走向正门…… 天空中的鹰鹫俯冲而下,落在了一个黑袍人的肩头。 守约 第五章 老爹之死 老爹心中一紧——竟然是他亲自来,那么…… 此时后厨方向,却传来古丽的尖叫声,还有扎莫的怒吼,只见数十个穿着皮甲劲装,手持弩箭弯刀的身影撞破酒馆的窗与户枢,以五人为一单位手中的弩箭飞射,开始清除酒馆中的人。 “什么人?” 一个猎人赤裸着上身,手中的刀舞成一团刀光,从楼上杀了下来,无奈身边的同伴却在第一时间,被数支弩箭立刻从几个方向射成了一只刺猬。猎人自己也撑不过如潮水袭来的敌人,不一会儿乱刀砍死。 老爹耳边听着酒楼四面八方传来的厮杀声,听着后厨马贼们的大笑和弓弦弩弦震响的声音,心急如焚,此时后厨又火光骤然腾起,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大笑道:“烧,杀!大人有令,杀光他们!” 拓跋老爹心中犹如刀割,但他却不能动,黑袍人好整以暇的看着老爹手中的那把旧猎刀。 猎刀大约二尺长,哑暗的刀刃,让这把猎刀似乎就像一把普通的旧刀,但只有亲身领教过,才知道这把刀的锋锐。 “为什么?”老爹的眼中满是怒火,握住了那柄旧猎刀。 “从长安贩来云中的机关物,过了长城,身价便骤然替身百倍。在长安随处可见的机关,到了云中便是万般珍惜,若是卖到海都更是昂贵无比。但长安有各种禁物,长城守卫军更会严查商队,所以就有了走私。”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狼盗,不过是我养的,守护这走私之路的一条狗。“黑袍人冷冷道。 “这些年,你一直表现得很安分,愿意帮我们做事。” “但我几批货物被长城守卫军查获,却让我开始怀疑,我身边有长城守卫军的线人。于是我便设了这么一个局,放出消息说,为我监控这条道的狼盗,有了异心……引诱出长城守卫军埋在我身边的那颗棋子。” “我不是问这些。”老爹咬牙道:“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 黑袍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诧异:“看来你真的老了。天上的鹫,永远是凶残、孤独的,猎人想要杀它,只能等到它扑下来的那一刻。但困在巢笼里的‘鹫’,只是束手待擒的鸡罢了” “狼盗既然是诱饵?那一场伏击,你完全可以借机埋伏杀了我。为什么要把他们行踪暴露给我?” 拓跋老爹眼神犹如鹰鹫一般,死死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微微笑道:“因为那时候我还不太能确定,狼盗曾经是我手下的一条恶犬,但这些年,我把它喂得太饱,致使它生了异心。狼首也曾经极力打探走私线的秘密,所以我并不能确定,你们之中是谁出卖了我。” “但好在解决方法很简单,都杀了就是。”黑袍人淡淡道:“所以,我发布悬赏,让你围剿狼盗。本来我准备让你活着待会狼首,让你们两个在我面前相互指认谁是叛徒。但你太急了。竟然杀了他!” “那只是一个意外。”拓跋老爹握刀的手青筋暴突。 黑袍人伸手,任由丝丝缕缕的黄沙在他指间缠绕,连起来犹如丝线一般:“你很聪明,知道借助别人的手灭口。但我在你的人中留了一只眼睛。无时无刻刻不盯着你,你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一个人影从酒馆的门口走了进来,他的手中还有一柄滴着血的弯刀。 “沙力陀!”老爹几乎是嘶吼道。 “老爹……“沙力陀狰狞笑道:“大人答应了!杀了你,你的位置便是我的。我更忠诚,更好为大人效力。“ “你传出消息后,长城来了人。”黑袍人侧身对着拓跋老爹,冷冷道:“告诉我。他是谁?” 他貌似浑不在意,抬起右手,周围顿时有颗颗细小的黄沙,旋转着,流淌到了他的身边。 随着右手渐渐虚握,黄沙旋转着缠绕他,顺着他的手,滑向掌心,肆意流动,化为一张不断咆哮的人脸,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砂砾飞出旋转,犹如刀刃一般。 拓跋老爹露出牙齿,锋利的就像一把会笑的刀,他反手拔出猎刀,刀光闪过,直斩黄沙。 魔道的力量驾驱黄沙旋转,从外面看,环绕酒馆,一个巨大的沙暴龙卷正在渐渐成型,三五成群的黑衣人和马贼们射杀着客栈中反抗的猎人们,他们抛出火把,点燃了客栈,手中的弩箭更是划出道道火光,落下之处浓烟升起。 沙暴和烈火交织,俨然一副地狱景象! 守约冲到镇中心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带着哭腔嘶声道:“失火了!” 守约一抬头,见一处地方升起滚滚的浓烟,内中哭号喊声,甚至还有厮杀怒吼声传出,他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老爹的酒馆。 他挤进向外逃窜的人群,逆着人流,冲向了酒馆。 此时酒馆已经燃烧了大半,火头从后厨燃起,外围还不断有马贼驾着马,环绕着酒馆奔驰,马贼手上都我这小弩,但上面装的不是寻常的箭矢,箭似乎是机关造物,弩身上更镶嵌着一种散发微微光芒的玉石。 一个猎人从燃烧的酒馆从裂墙而出,冒着火焰跳了下来,但刹那间六七只小弩对准了他,马贼狂笑着射出弩箭,箭矢带着淡淡的蓝光,射在了猎人身上的皮甲上,竟然爆炸成一团寒气,顷刻间那位猎人身上便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寒冰,整个人坠入了火场之中。 随即,凄厉的哀嚎想起,激起马贼们更大的笑声。 “砰!” 一声巨响从守约手中传出,他平举起枪,不远处一位挥舞弯刀在马上叫嚣的马贼应声落地,枪声惊动了其他的马贼,看到守约,马贼们怪笑着,叫骂着朝着他冲来。 “砰!” 手中的枪没有瞄准,只是凭着感觉,快速打出了第二枪。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无能为力!” “砰!” 马贼狰狞的面孔,周围陷入火海的镇子,还有隐隐约约……孩子的哭声,让眼前的这一幕,渐渐与记忆重合。 马贼们冲过了燃烧的火场,看到了半跪在街道上,身躯颤抖着的少年,起初他们以为那是恐惧地颤抖。但枪声依然不断响起,每一声,都伴随着身边的一位同伴落马,终于冲到了近前,仔细一看,发现他的神色一片冷漠,身躯虽然颤抖,但那似乎是激动,似乎是愤怒,只有端着枪的手,一如既往地稳定。 少年看着迎面冲来,气势无匹的马贼,身后的火焰让他们宛若地狱之中冲出,但少年只是用平静刀冷漠的声音开口道:“奋力逃吧!” 冲在最前面的马贼看到少年的手紧紧扣在扳机上,却久久没有开枪,心中一喜,口中怪叫道:“他没子弹了!” 听到这半真半假的鼓舞,马贼们士气大振,这短短数十米距离一瞬即至,就算少年还有子弹,又能再开几枪,等到他们冲到面前,就是他的死期。不料这人刚刚开口,守约手中的狙击枪就传出一声震天的巨响,冲在最前头的人栽头便倒,子弹从他眉心穿过,冲天的血腥喷涌而出,后面的马贼居然也被子弹接连贯穿,那一条直线上,数名马贼身上爆出一团血雾,撕裂开来。 旁边的马贼还没反应过来,守约就借着枪管中喷出的气浪巨大的反推力,向后跃起,轻轻一个翻滚就落在了身后的屋檐上。马贼们只能举起小弩,朝着放箭,但守约一言不发,枪声连响。 枪声就像是索命的厉鬼,每一声都要带走马贼中的一条人命。 一时间鲜血飞溅,尸横长街,机关马匹拖着马贼的尸体在街上奔驰,长街染成了血路。 枪声让黑袍人都为之惊动。拓跋老爹听到了那一声声枪响,微微一怔,声音嘶哑道:“守约?” 马贼们的心终于战栗胆寒,他们发觉了不对,那个混血魔种少年哪里是什么任由他们屠戮的弱者,他简直是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守约的枪声还在继续,那把枪在他手中简直犹如镰刀一样,将一片一片马贼割倒,马贼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敌人,他的眼神冷漠中透着燃烧的火焰,不知是火场映照在他的眼中,还是他眼中的火焰,点燃了火场。 守约在屋脊上腾挪,不时借助熟悉的地形,躲避下面的箭矢,马贼们骑着机关马匹,只能在地上疾驰,根本没法跑到屋顶上去,只能无力地抬起弩箭反击。 但守约躲避这些箭矢,就像信步闲庭一般轻易。 守约却是已经接近疯狂,他从瞄准镜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古丽姐姐、扎莫大叔……这些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的身影,被火焰无情地吞噬,熟悉的身影越来越多,回忆里的那片火海似乎与现实重合。 让他看到了一个幼小的,回首顾盼的声音。 “玄策!” 守约已经完全分不清心魔还是现实,他的眼睛赤红:“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失约!” 心中一直萦绕着的梦魇,过去那始终无法忘却的噩梦,流浪中仅存的温暖,失去后玄策后,再一次感觉到像是家一般的地方,又一次。又一次毁灭了! 这与昔日故乡重合的一幕,让他把自己不愿去面对的恐惧,把一直压抑着的疯狂,全都发泄了出来。 更可怕的是,守约的疯狂并不是失去理智的癫狂,而是极度的冷静,冷漠的像是一块冰。 他手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机械的拉动枪栓,根据本能的枪感瞄准,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顾忌和怜悯,一枪一枪的打出去,打到枪管滚烫…… 马贼也彻底崩溃了! 他们就像是见到了活生生从火焰中站起来,向他们复仇的厉鬼一般,惊恐的,战栗的,尖叫的,朝着镇外逃去,等到视线中再无一个马贼的身影,守约才骤然从那种入魔一般的状态中脱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瘫软下去。 但守约却又挣扎地站了起来,看向黄沙笼罩的酒馆,咬牙道“老爹!” 他拾起身边的前,跃向旁边的房顶,架起狙击镜…… 黑袍人操纵着黄沙,在自己身边垒起巨大的黄沙之壁,很轻易就挡住了爆炸。 但老爹此刻却乘着爆炸的气浪,挥动猎刀,在瞬息之间从沙力陀的肋下插入了他的心脏:“这一刀是为了古丽……” 然后拓跋老爹反手拔出猎刀,砍下了他的脑袋——“这一刀是为了你的背叛!” 啪啪啪啪…… 黄沙遮掩中,黑袍轻轻地的鼓掌,沙暴中传来他低低的笑声:“不愧是组织里最好的猎知人。可惜。魔道的力量,你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伟大!” 老爹看着乘着热风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几乎压灭了火场的沙尘。在方才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黑袍之下,那闪耀着玉石之光的机关物。 “这种力量!” “你是借助了‘玉石’和‘机关’,强化了自己的魔道力量。” 拓跋老爹高声回答,同时用心聆听,诱使黑袍人说话就能在黄沙的遮掩中判断他的位置。掌握魔道的力量,在任何地方都不是等闲之辈,而云中的唤沙师尤其如此。 可以操纵沙石的唤沙师在满是黄沙的云中大漠,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但老爹也积累了不少对付他们的办法,尤其要先冷静下来,找到他们的位置。纵然是最强大的魔道法师,他的肉身也是脆弱的。 砂砾打在拓跋老爹的身上,上面依附着魔道的力量,犹如无孔不入的刀锋一般,轻易割破了他被大漠风沙捶炼,坚韧的像牛皮一样的皮肤。 眨眼间,他身上就出现了无数伤痕,透着血丝,黄沙还在刮去那一丝丝的肉,犹如活剐一般。 但拓跋老爹十分冷静—— 只要……一刀! 此刻,透过沙暴,守约勉强看清了老爹的所在,黄沙严重的遮蔽了他的视野,就算用尽全力,也只能看到被裹在沙暴内的那个模糊身影。 守约没有出声,他只是聚精会神,忘记之前的疲惫,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和手中的狙击枪莫名契合的状态,此刻他眼前的视野都仿佛扩大了。 老爹身影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不能出声,会扰乱老爹的心。” “相信老爹,就像相信自己的枪一样……” 守约的目镜的准星,隐隐锁定了老爹的刀锋所向。 猎刀再次扫开黄沙,在沙尘出现缝隙的瞬息之间,拓跋老爹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他犹如鹰掠一般射出。那一瞬间,几乎连守约的狙击镜中都失去了老爹的身影。 只能凭借直觉,朝着老爹猎刀所向,扣动了扳机! 那一瞬间,猎刀犹如鹰鹫服从的利爪,划开了黑袍。 枪声响起,应声一捧黄沙爆射,沙流飞溅,黑袍人的脑袋骤然炸开,里面堆满了沙子。 “不好……” 老爹瞬间回过神来,知道这只是黑袍人金蝉脱壳的引诱,但这时候他身后的沙子已经化为一只大手,一把抱住了他。 那只巨大的黄沙之手,紧紧缠绕着拓跋老爹,就像是情人欲死的缠绵。 老爹手臂和肋骨同时传来一身折断的响声,锋利的猎刀也从手中滑落,插入地面的沙堆中。 残破的黑袍被卷到了那人身上,被打坏的兜帽已经遮不住他的面孔。 但守约透过那昏黄的沙暴,却只能窥见神秘人的后脑,透着肉色的头皮,刮得很干净。 守约看到老爹面露痛苦之色,呼吸略微急促,但还是强循着节奏,换上新的子弹。 这一次,他没有换位置,因为接下来老爹的生死,就系于他这一颗子弹之上,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像昨日狙杀狼首的那一枪,守约的心脏沉稳的跳动着,这一刻,他连呼吸和心跳都仿佛放缓。 但瞄准镜中,却看到那个神秘人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瞥,似乎露出了一个不屑的微笑,然后沙暴中黄沙倾倒,沙幕犹如高墙瞬息立起,挡在了守约的枪口前。 身下的黄沙迅速推动着神秘人滑动,守约这一刻骤然扣动扳机。 “砰!” 沙幕之上,黄沙飞溅,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守约看见,被神秘人扼住咽喉的老爹,对他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黄沙绞动,老爹的脖颈骤然一扭,四肢无力的垂落了下去。流淌的沙子,很快将这沙幕的缺口堵住,守约泪流满面,无力的嘶吼着…… “喝!” 耳边传来一声沉稳有力的厉喝,一柄短剑被人掷出,飞旋着刺向黄沙…… 旋转的剑刃将沙幕割裂开来,一个拿着身板一般巨大重剑的身影,随即破入沙暴之中,她一脚踹在手中的重剑上,借助脚力将重剑挑起,朝着神秘人的背影狠狠砸去…… 但神秘人只是双手一拢,沙暴便化为重重的沙墙落下,挡住了这一剑,那个身影伴随着黄沙滑动,消失在了两人的眼中。 花木兰看着自己拦下的拓跋老爹的尸体,一拳狠狠锤在了沙堆上:“我来晚了!” “你究竟是谁?” 枪口抵在了花木兰的头上,守约红着双眼,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花木兰微微色变,双腿狠狠地向下一踢,整个人向后靠去,措手不及的守约眨眼间被被她欺到了身边。 她腰后的另一把短剑骤然从披风下刺出,带着剑鞘刺在了守约的软肋,同时反身一只手抓住枪口,不客气的狠狠给了守约一脚。巨大的重剑随着她的身形变幻,始终遮挡着她大半个身体。 花木兰短剑出鞘,抵着守约的咽喉,恶狠狠道:“呵……敢来威胁姐?” 短剑抵着守约的咽喉,锋利的剑刃已经划开了一个小口,涌上头的愤怒消退之后,守约也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妥。 老爹说过,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守约 第六章 秘玉会 “冷静下来了吗?”花木兰冷冷道。 “嗯!” 守约微微点头,花木兰骤然松开束在他背后的胳膊,她短剑归鞘,没做任何解释,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来自长城守卫军的校尉花木兰。拓跋老爹是我们长城守卫军在云中的线人,负责卧底在一个神秘势力中,查探长安和云中商路上的消息……” 守约保持着沉默,拓跋老爹能在流沙镇这样混乱的地方,成为赏金猎人中介,背后自然有一股势力。 他原以为是老爹的在猎人中的人脉。 但现在看来,还有长城守卫军和神秘势力的支持。 “上个月,老爹在调查那股神秘势力的走私案时,发现了某些重要线索。至于这些线索是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所以长城守卫军便派我出来调查此案,拓跋老爹负责接应和提供情报。” “但我刚进入小镇,就被人盯上,不敢轻易去见线人,结果就被人先下手一步……此事必然和拓跋老爹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花木兰狠狠的锤了一把地面,拳头陷入了黄沙之中。 “刚刚出手的人,是云中精通魔道力量的唤沙师,在神秘组织中地位不凡,由他出手灭口,拓跋老爹一定查到了什么关键。” “看你这样子,应该和拓跋老爹很熟悉……我需要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花木兰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包括拓跋老爹最近的行踪,是否提过什么特殊的事情,这些所有可能和此事有关的线索。还有,你是谁?” 守约从怀中掏出了那快要破碎的干花,递给了花木兰。 看到那破碎的小花,花木兰抬起重剑,用手沾染着老爹的鲜血,涂抹出上面瓣鳞花的花纹。 “我叫百里守约,是老爹手下的猎人。”百里守约微微点头:“我知道你要什么……” 他起身查看了一下旁边沙力陀的尸体,查看了他肋下刺入心脏的刀口和枭首的伤口,点头道:“是老爹的刀法!” “昨天,老爹带我们去执行了一个特殊的任务,伏杀狼盗……” 守约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掩埋在废墟中的残破柜台里,摸到了一个暗格,打开这个精铁制作,在沙暴中分毫无损的暗格,他拿出了一摞账本。 找到了昨天的任务记录,然后递给花木兰。 花木兰接过账本,发现上面有这次任务的详细卷宗…… “没有委托人。”她神情凝重的抬头。 守约指了指账簿上委托人位置一个玉佩形状的符号:“这说明,委托人需要保密,身份只有老爹自己知道。这个标志,就是代表他的身份。” 花木兰大拇指缓缓在玉佩的标志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果然是他们……秘玉会!” 守约闻言一惊,没有想到老爹卧底的神秘势力,居然是秘玉会。 秘玉会是玉城最大的商团之一,成员保守而神秘,不为外人所知。 他们掌控着大批的玉矿和财富,但除了在玉城,或者他们以秘玉会行事的时候,否则成员行事极为隐秘,就算知道秘玉会,也猜不出流沙镇里谁是他们的人。 这些账簿,是老爹掌管的流沙镇猎人所有的行动记录。 上面的笔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来都是老爹亲笔所书,长则百字,短则一句,将任务的时间,地点,目标,委托人,接下任务的猎人,这些记载的非常清楚,甚至还有委托的金额和分红,按照时间顺序排列。 花木兰飞快的调查以往的任务,着重去看那个玉佩标识的委托人名下的,随着账簿向前翻阅,花木兰却越看越是心惊。 “玉佩标记出现的最早记录是六年前,那时候任务频率很低,但今年秘玉会通过拓跋老爹这里就悬赏了十一次任务,证明他们将会有一个大行动。老爹应该就是通过这一点,发现了秘玉会的不妥。这些任务大多都涉及走私,包括接应、护送和追回某些机关物,隐隐勾勒出一个巨大地走私网络。” 守约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秘玉会悬赏追杀狼盗,非常可疑。” “因为从这些迹象来看,狼盗很有可能也是秘玉会干脏活的势力,而且老爹在围杀狼盗之际,曾经逼问过狼首的一些事情,然后借我的枪,击毙了狼首灭口。以老爹的性格,如果不是必须这么做,他不会……” 守约突然翻到了之前几次的任务记录,看到了自己被克扣的‘工钱’。 那些钱来自于老爹的那一份…… 在团队预定分红之中,似乎是因为守约不参加团战,又经常打死目标,使得赏金减半,所以团队里其他人不肯分给他赏金。每一笔被克扣的工钱,都来自于老爹的分红。 “老爹!”守约眼眶泛红,抓紧了手中的账簿。 此时花木兰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线索,通过任务账簿,查到了一次疑似秘玉会走私据点的仓库。 她合上账簿,一踢身旁的重剑,利用手臂大腿的力量将其挑起,扛在肩上,对守约道:“你带着老爹的尸体藏好……等我完成了任务,便会带你们回长城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等等!”守约唤住花木兰,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将老爹的尸体盖好。 “我埋了老爹的尸体,跟你一起去。” “你……“ 花木兰扛着重剑上下打量了守约一番,少年莫约十六七岁,抱着那杆破旧的长枪,明明是野狗一般厮杀掠食的赏金猎人,却有一种干净的气质。 花木兰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想起之前见到,少年犹如修罗的一面,花木兰感到了迟疑,她微微思考后,摇头拒绝了。 “这是我的责任!” 花木兰脸色阴沉,脑海中浮现了厮杀声和百姓的哭喊:“长城是为了保护你们而诞生的,我曾宣誓,守卫长城。让人们不被被沙盗、魔种、马贼侵害。我是绝不会为了任务便利,让一个平民卷入进来。我的任务,是守卫长城,保护民众。而你只是想要复仇……我们并非一路人。” “长城守卫军,也不会和外人一起执行任务!” “我知道。”守约颤声道:“我知道……马贼能做出什么。我的确是为了给老爹复仇,但我也知道,没有要守护的人,枪就成了无用的玩具!我的复仇,正是为了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失去保护的人,再也不要违背当初的约定。” 花木兰看着面孔还有些青涩的守约,又看了一眼被摧毁殆尽,尸横累累的酒馆,还是摇头道:“我的任务,不需要平民插手!” “战争,让平民走开!” “那你为什么可以加入长城守卫军。”守约情急之下,语不择言:“你比我更像需要人保护的那种人,不对吗?” 花木兰却没有被这样的话刺激,她只是转身道:“这样的话,我听过太多了。但我依旧是长城守卫军最好的队长,我的小队也将是长城守卫军最精锐的部队……至于你……” 花木兰掏出一个钱袋,扔到了守约的面前:“把他们好好安葬了吧。看得出来,老爹很在意你,就差在账簿上把你叫儿子了。我会带你回长城重新生活,也算了了他的遗愿。” “我不会去长城!因为在云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约定等着我。”守约背起枪:“安葬了老爹,我就会去继续流浪。” “在此之前……” 他将古丽,扎莫的尸体搬到了老爹旁边,拔出老爹的猎刀,放在自己的胸前。 “我答应老爹,不会不告而别。” 守约按照老爹部族的习俗,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道伤口,让鲜血代替眼泪流下:“所以,我一定要为老爹复仇之后才会离开。这是另一个约定。” “你只是一个平民……” 花木兰反手砸出肩上的重剑,守约连忙跳开,架起手中的长枪。 但重剑只是障眼法,带着花木兰的身体转了一圈后,花木兰眼皮一眯,哪还有半分的平淡,右手反转,弃重剑换轻剑,已经欺近守约三步之内。 五指合握,抓住枪杆,轻剑已经抵在了守约的咽喉! “你或许是个不错的枪手,却也是一个不合格的斥候,还是一个游离在团队之外的孤狼。” “一旦被人靠近……你就死定了” 花木兰冷声道:“不要问姐怎么看出来的。在你的任务记录上,被扣的赏金太多了。我看到了老爹对你的评价,你似乎是个不错的斥候,但却总是游离在团队之外,让队友看不到你做的贡献。我需要的帮手,不是你这样的人。” “斥候并不需要上前搏杀……”守约冷声道。 “但需要队友的信任。除了老爹之外,你还有一个能将后背交给你,放心让你开枪,能做出配合的队友吗?” 花木兰挑起剑尖,逼迫守约抬头:“作为团队的眼睛和耳朵,无法让队友信任,难道都是别人的问题?” 守约无言以对,虽然每次都尽职尽责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他和队友的沟通,配合,确实不多。 因为他总是认为自己迟早会离开这里,继续踏上寻找弟弟的旅程。 “我无法相信你……一个在我背后射出子弹的猪队友,比一百个黑袍人更可怕。”花木兰拎起重剑,转身离开。 守约在酒馆的废墟之中,沉默了许久……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白的时候,守约半跪在自己用碎石简单搭起的三个坟前, 老爹将他从戈壁中捡了回来,为他起了守约这个名字,虽然是个误会,但老爹未必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看出了自己的迷茫和疲惫,希望自己能留在这里。 在短暂的相处中,老爹认同了自己这个迷茫的孩子,将自己当成一个不成熟的弟子,后辈。 每次相处之中,每每不动神色的老爹,皱纹里却透出一种欣慰和慈爱。 而今,他死了! 笑着给自己缝衣服的古丽姐姐死了!教自己做饭,也偷偷学自己菜式的扎莫大叔也死了! 那个不可不告而别的约定,似乎又无法再次履行。 守约握着猎刀,将刀插在了老爹的坟前,或许,这个约定需要另一种告别。 “老爹,你们走了。流沙镇对我来说,就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会继续起程,寻找弟弟……但在此之前,我们之间的约定,一定会完成!” 他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凌厉,缓缓道:“关于取下敌人性命这件事,这次……绝不会失约!” 守约抱起狙击枪,转身离开…… 关于那个披着黑袍的凶手,他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就是花木兰正在调查的案件,花木兰虽然带走了账簿和所有线索,但守约在翻阅账簿的时候,已经记下了那处走私据点。行动的时间,应该在晚上,守约比花木兰更熟悉这里,知道据点在距离小镇不远,一处供往来的商队停放货物的货栈中。 那处货场距离小镇有一段,占地数十亩,防卫森严。 常年岗哨巡视,货栈处于开阔,毫无遮挡的平底,一般的盗贼很难靠近,而为了防备大队的马贼,防御也很严密。 守约来到一处相对高的地方,他披着和沙石颜色极为相似的沙鼠皮披风,用了半日时间,在周围的高地不断换位置窥伺,将这处货栈一切可以看到的地方,记在心中,在心中构建了一个有八成详细的地图,将每一处视觉死角,适合的狙击点,以及掩体,岗哨位置,人员活动规律都熟记于心。 他无比耐心的等待着时机,这么开阔的视野空间,白天一览无余,就算是一只沙鼠也休想逃过岗哨的眼睛。只有等到夜里,才有靠近的可能。 戈壁的天黑的很突然,一旦天色突然暗下,就算是再敏锐的岗哨,也会有一段适应的时间,那时候就是守约凭借自己的潜伏技巧靠近的时候。 不止有一个人说过,潜伏瞄准的守约,就像隐身了一样。 但守约只是知道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如何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就像一块石头,树木。 就在天色黑下来的那一瞬,守约紧贴着有些起伏的缓坡,趁着守卫没有适应黑暗的一瞬间,飞快的靠近了围墙,他紧贴着墙根,整个人就像墙下一团模糊的阴影。 他耐心的等待着头顶的岗哨回头过去的一瞬间,但就在他准备抓住那两个岗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翻过墙头的时候。 一只商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道路上,显然赶到流沙镇过夜的长安商队,货栈中的守卫出去,似乎正在和商队交涉。 “好机会!” 守约趁着岗哨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一瞬间,从他们哨塔的下方,悄无生气翻过了墙。 他紧贴着头顶岗哨的视线盲区,整个人在火光和阴影的边缘,几乎化为一个虚幻的影子,他在手中一枚磨得很光的铜片,夹在指尖向阴影外探去,借助这枚铜片,他不必探头也可看清前方状况。 货栈的大门里,就是可以停放机关驼队,车队,堆放货物的货场。 走过这长宽近百步的货场,才能靠近货栈的主体,那是一栋压檐式的建筑,在这栋建筑后面,还有几个被锁起来,用胡杨木打造的货仓。 这些货仓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因为流沙镇一年也下不了一次雨。 货物堆放在空地上,没有任何妨碍,完全不需要修建这样几栋大货仓……除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货物。 这时候,守约看到了商队的马车下,翻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借着马车的遮掩,悄悄向远处的货仓摸去…… 守约 第七章 玉石机关 “果然有鬼!” 花木兰看着那三座大货仓,眉头微微一皱。 她从马车上下来,记住了所有岗哨的方位,然后七拐八拐的沿着一个诡异的路线,摸到了不远处的货场。这里堆放着一些货物,让她可以矮着身子藏在里面。 视线扫过整座货栈,花木兰也和百里守约一样,一眼就盯上了那三座巨大的货仓。 守约熟悉本地气候和货物存放,所以在看到货仓的第一时间,就本能的觉得在流沙镇这样数年下不了一次雨的地方,修建临时存放货物的货仓无用而且累赘,甚至还不便防盗,因此察觉到不对。 花木兰则完全不同,她没有注意到货仓的诡异,而是发现了货仓布局的问题。 “这里简直就像守卫军的军械库……哪有把货仓相隔那么远,而且每一座相对独立,相互之间,间隔那么大的空地的。这极不方便货物的存储。除非,这是足迹地带。”花木兰心想。 足迹地带是守卫军中的一个词,指的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往往独立建筑,而且会留有一圈防止人潜伏进来的空白地带,要求视线空旷,没有死角。 这样的一段视野区,往往还要胜过复杂的机关和警戒,虽然简单,却能让高手头疼。 花木兰便听说过长安大理寺曾经闹过一起大案,被人明火执仗的抢走了存放的重要情报,嫌犯便是借助长安这座机关之城复杂的机关运行规律,完成了这近乎不可能的案子。 花木兰对大理寺的防备嗤之以鼻。 任何复杂的布置,都是给人钻空子的。相反往往简单朴素的东西,却能大巧不工,让人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感觉。 一个货仓,遵循的不是商业上的便利和计划,而是犹如军中军械库一般把保密和安全放在第一位。 这不有鬼? 花木兰更是眼尖的注意到,那些货仓之间还布置了一些巨大的水瓮。 这不是用来储水的! 这样空白的足迹地带,唯一的破绽,就是从地下挖掘出一条地道,直通目标。而这些水瓮就是为了防备有人挖掘地道,一旦有人在地下挖掘,即使最微小的震动,也会反映到瓮中水面的波纹上来。 花木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为了潜入这里,趴在马车下,数个时辰没有沾一滴水。 流沙镇虽然有几口井,但完全不够镇里用的,大部分的水都需要花费巨大的代价从其他地方运过来。所以,这里的水异常的昂贵,许多镇民从出生到现在,甚至没有洗过一次澡。 这里阳光毒辣,蒸发剧烈,就连水井都是地窖式的,而这些水瓮露天放着,每天光蒸发的水,就不是一个小价钱。 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就为了这个货仓的安全,这背后的秘密可想而知。 但分析出这些,对她的处境并无作用,要突破这空白的足迹地带潜入货仓,即便对于花木兰来说,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长城守卫军虽然精锐,花木兰更是其中佼佼者,但就算是守卫军最精锐的战士,孤身来到一个偏远陌生的地方,没有接应,没有情报,没有计划,执行这么大难度的任务,也是九死一生。 按照守卫军操典,在线人拓跋老爹死后,花木兰其实已经可以放弃任务撤退了。 但花木兰的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 她固执,倔强的选择了继续执行任务,或许是因为拓跋老爹遇害后,那个少年的执着,仿佛一团余烬暗暗燃烧一般的眼神,或许是在守卫军也常常遇见的,看到她是女子之身后本能不信任的神色。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 以女子之身,成为长城守卫军最精锐的战士,本就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一旦习惯放弃,将会一事无成! “真是防卫严密。” 守约紧贴着墙,观察着花木兰和货仓的情况。 “货仓的所有视角,都被岗哨覆盖,就算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依然有四五道光柱,从各个角度将三座货仓照的通明。” 这些光柱来自于于各个方向的哨塔,是燃烧着海都商队贩卖而来最好的鲸脂,用巨大的,磨得光可鉴人的金属镜,将燃烧的火盆散发的光芒汇聚在一起,照向一个方向。 这是一整套海都的技术,据说是用来在大海上建造灯塔用的。 守约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据前来云中的海都商人描述说,那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巨大湖泊,甚至可能比整个云中漠地都要大。 在云中沙漠中跋涉过的守约想了很久,都难以想象这幅画面…… “老爹注意过这里的情报。” 守约脑海里闪过那个账簿上的一些暗语:“他似乎派人留意过这边的灯火,平常这里只会亮三盏灯,已经能覆盖每一个死角了。但今天增加到了六盏……一定有比较重要的情况发生。” “光太亮了!” 守约看着货仓之间的空白地带,上面犹如镀上了一层白光,就算一只老鼠跑过去也分外的显眼。地上铺着洁白的沙土,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反射灯光,从哨塔往这里看,一切一览无余。花木兰如何能通过这个空白地带,守约很好奇。 他甚至有一丝考校的心理。 花木兰贴身教训了他一顿,告诉他——他并不懂得战斗。 而守约也很想教训教训花木兰,告诉她——她也并不懂得潜伏。 守约拉了拉身上的披风,这是从沙力陀那里要回来的,看到老爹手刃这个背叛者后,守约唯一能宽慰自己的便是这件披风了。至少没有让古丽姐姐的心血披在那个可耻的叛徒身上。而他潜入货仓的办法,正是这件披风。 在一览无余,视线空旷的平地上,想要偷偷摸过去,的确太困难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残酷的自然,会筛选这样的奇迹。 戈壁滩上,往往数千里平坦的一览无余,偶尔起伏的沙丘,对于天空中飞翔的隼和鹫来说丝毫形成不了阻碍。云中漠地的魔种赤鹫,眼睛锐利的可以看清数十里外的一根草叶,夜晚在它们眼中也和白天差不多。 这种魔种生物翱翔在戈壁的天空,是一切戈壁生物的天敌。无论是狡诈的沙漠赤狐,还是凶残的狼群,都只是赤鹫的猎物。 拓跋老爹在赏金猎人中的外号——“鹫”,就是得名于这一魔种生物,意为‘沙漠之王’。 但就是这翱翔戈壁的王者,依然有生命能在它的领土安然存活——那就是戈壁中最为弱小,不起眼的沙鼠。偏偏就是这么弱小不起眼的生物,却能躲过沙漠之王的捕猎。 守约研究过它们,在戈壁流浪的日子里,他要躲避凶残的狼群,周旋狡诈的赤狐,乃至还要受到沙漠高傲的王者——魔种赤鹫的威胁。 他只能捕捉这些弱小的沙鼠果腹。 这些小东西很难捕捉,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机灵的躲避。守约除了设下陷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枪,也正是如此,才让他弄清了沙鼠躲避赤鹫的秘密。 原来,这些小生物会在黄昏和清晨时期,光线变化最快的一段时间活动。 它们的皮毛有一种奇特的特性,在沙鼠移动,身上光线变化的时候,会随着光线变化而改变颜色的皮毛,明暗不定,制造出一种模糊的光影效果。这比平常伪装色更为隐蔽,模糊。 沙鼠在黄昏时跑动的时候,身上的皮毛就像是戈壁上一块模糊的色斑,即便是赤鹫锐利的眼神,也无法准确捕捉它们。 而守约身上的披风,就是用沙鼠皮制作的。 玄妙在于明暗不定,有亮度差异的光。 沙鼠皮在两块有光差的交错之间,便会发挥这个奇妙的作用,让他化为一块模糊的色斑,被人忽略过去。配合守约长久以来,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脚步和呼吸方式,他甚至可以在黄昏时踩着屋檐从人们头顶上摸过去,而不被任何人察觉。 这是近乎隐身的效果。 守约带上披风的兜帽,贴着墙,小心的向着货仓摸过去。 光线照在地面和墙上,会有明显的反射差。其中明暗交错,让守约身上的披风完美的发挥作用,在强光下,化为模糊的一块光斑。这里的光线只是比其他地方更模糊了一些,就算岗哨的视线直视,也会因为视觉对光的疲劳,而发现不了什么。 守约就这么在数个岗哨的眼皮底下,摸到了货仓。 他寻了一个光线明暗差异最大的地方,用披风遮住自己,借助铜片观察起了花木兰的动静。 铜片反射的画面掠过货场的空地,没有发现花木兰的踪迹,反而是几位伙计上来清点货物了。守约屏气吞声,看着他们仔细的,一件货物一件货物的清点,很快就轮到了花木兰藏身的那一片地方。 守约心中暗暗叫苦:“她真倒霉。正好轮到了每天的清点……” 注视着伙计渐渐靠近花木兰的藏身之处,守约的手缓缓摸到了自己的狙击枪上。他一只眼睛抵着目镜,手指缓缓的扣在了扳机上,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就在伙计走到那两堆货物之间的时候,守约肩膀已经绷紧。 带着白尖毡帽,披着羊皮坎肩的伙计瞟了一眼货物,迅速数清了数目,和账本上的勾兑,脸上没有显示任何异色。 “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守约心中微微一惊。 待到伙计们清点完货物离开后,守约继续用小铜片一点一点观察,终于重新发现了花木兰的蛛丝马迹,她居然潜伏在马廊里,挤在马群中间,借着马槽遮住了大半的身体。 这让守约有些钦佩…… 马这种生物,敏感而又警惕,除非它的主人,不然任何人接近都会引起它们的不安、嘶叫。这也是守卫下意识会忽略这里的原因。花木兰竟然能潜入马槽,而不引起马群的任何反应。 只能说她对马性的了解,已经到了一种惊人的地步,能够很快安抚好它们。 但花木兰并不觉得自己任务执行的很顺利,相反,她脸色阴沉的像是要滴水,心中也凝重的喘不过气来,这里的防备太严密了。没有事先的侦查,没有严密的计划,全凭临时的观察和谋划,根本无法撕破这么周密的防御。 就比如那足迹地带,哪怕是一只苍蝇,都别想消无声息的飞过去。 花木兰此时已经想遍了法子,依然找不到可以不惊动守卫,潜入货仓的办法。 “如果是这样,就只能冒险!” 她没有带重剑,只是将两把短剑贴身藏着,装束也换成了便于行动的贴身短衫,原来藏身的货场上一些货物被她小心的调整过,此时下定决心,她偷偷松开了系着马匹的缰绳,又将一颗石子捏在手心,突然弹出,触动了她之前布置的一个小机关。 装着银器的货袋骤然滑落,大量的银器从袋口滑出,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引起了岗哨的注意。 货栈中的伙计闻声跑了出来,这些光亮的银器来自长安,质量极好,光可鉴人。 此时洒落在沙土里,堆成一堆,几件银盘反射着鲸油火盆的强光,朝着马廊照去,经过花木兰精心布置的银盘,正好将强光照在了马匹的眼睛上,这些机警,敏感的动物顿时躁动起来。 花木兰咬牙暗道一声:“抱歉。” 然后便重重的拍打了几匹马的屁股,将它们惊动。为首的马仰脖一声长鸣,马群骤然挣脱缰绳,花木兰一脚重重踹在栏杆上,将它们驱出。 受惊的马群大声嘶叫着,从马廊中奋力冲撞出来,朝着货仓奔去。 守卫和伙计们立刻呼喝着去拦,整个货栈闹成一团,守约看着花木兰以高超的骑术,侧身翻在马腹之侧,躲避着其他人的视线。马蹄掀起地上铺着的白沙,泛起一阵扬尘。守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花木兰竟然是以这种方法冲破了那警戒严密的空白地带。 原本是为了反射灯光,显示足迹,作为防护铺平的白沙,此时却成了花木兰的遮掩,扬尘遮蔽了岗哨的视线,几个面色凶狠的守卫大声呵斥着,让人退下,自己则从几个方向朝着马群包围过来。而在惊马掠过货仓的一瞬间,马腹之下的花木兰猝不及防地拔地而起,从马身上一跃而过,一旋身,便朝着货仓的通风口钻去。 但此时扬尘散开,渐渐单薄,几盏强灯将光柱移了过来,照破了尘埃。 一道光柱朝着花木兰的位置移来,花木兰心中一惊,自知已经暴露在即,不由按住了腰间的短剑,心中发狠道:“实在不行,就来硬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有人在旁边一拉,一扬披风包了过来,花木兰手肘下意识的一桶…… 就在花木兰反应过来,此人是友非敌的时候,守约已经捂着肚子一脸惨白的蹲了下去,上气不接下气了。两人缩在一面披风下面,看着脸色苍白,渐渐失去血色的守约,花木兰压低声音迅速道:“抱歉了。我本能反应……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如果不在这里,你这就暴露了。”守约嘶着气,喘息道。 “你下手太狠了,一点都不像一个女人!” 花木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抱怨,拉着守约钻进了货仓里,守约一进货仓便瘫坐下去,花木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随即大大咧咧的笑了起来,胳膊又顺手一桶,笑道:“可以啊!防备这么森严的地方,姐都差点栽了。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守约冷笑道:“倒是你,堂堂长城守卫军校尉,怎么会栽到这种小地方。” 花木兰手按着守约的肩膀,将他牢牢压着,眉毛一挑,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道:“就算姐差点暴露了。但姐被人发现,依然有把握一人双剑杀出这里。你如果被发现……” 她按着守约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压得守约闷哼一声:“你这小身板,跑得掉吗?“ “我不让你来是为你好。不过你既然已经来了。就跟着吧!下不为例。” 花木兰起身朝着货仓里的货物摸去,守约猫着腰跟在后面,冷冷的发出‘哼。’的一声。显然并不赞同她的话。 货仓已经堆满了。被羊毛毡毯包裹货物之间,是规划整齐的道路,让人在其中穿行搬运都非常便利,花木兰随手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货堆,随手拔出腰间的短剑,划开毡毯,露出里面许多造型奇特的机械,有木制的也有铜制的。 花木兰脸色一变,又寻了一个货堆查看,守约也凑到旁边,眉头微皱,低声道:“都是机关物!” 花木兰从牙缝里冷哼道:“不但是机关物,而且还是军用机关器。” “活轮、合金弩弓臂……还有这些扭舵。”花木兰拿起一个精巧的机关零件,咬牙道:“别看就是这扣子大小的东西,有了这个,弩弓的射击精度便能提高五成。许多东西,在长安都是管制零件!这些东西能通过长城,流入云中……这是一起惊天大案。” 守约 第八章 密室杀局 “长城守卫军内可能出了叛徒!” “还有枪管、瞄准镜和子弹,这些都是很精良的枪械零件……” 守约心中一惊,突然醒悟了老爹不久前给自己带来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了。 他找到了同式样的狙击目镜…… “还有这些是什么?”他指着一些更为复杂的机关零件道。 花木兰白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但一定是很高明的机关,这里还有机关核,哼!胆子真大。” “有人来了!”守约一拉她躲进一个明暗交织的隐蔽角落,将披风挡在身前,两人挤在一起,听到货仓的门突然打开了。外面的受惊的马匹已经被收拢好了。正在守卫的呵斥下,被圈到远处一个空地上看管了起来。 进来的人身披黑袍,带着几个守卫,守约的余光透过货架看到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花木兰抓住他的拳头,微微摇头,做口型道:“不是他!” 守夜也认出了,这并不是昨天晚上那个黑袍人,但这黑袍的形制如出一辙,说明这伙人确实和昨天的黑袍人有关。 黑袍人围绕着货架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回过身来嘶哑着嗓子说:“马匹突然受惊,冲击货仓。一定有蹊跷!你们要提起小心,多加警惕,严加防卫。“ “是!”守卫低头道。 然后几个守卫才抬起头,小心翼翼道:“可是大人,咱们不是调查过了吗?是因为货场堆放的银器滑落,反射强光,才惊到了那群畜生,让它们挣脱了缰绳,踏破护栏冲了出来。这只是巧合。” “巧合?哪有那么多巧合?”黑袍人冷笑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一批货有多大干系,出了岔子,主上能扒了你们的皮!” “货仓守备森严,或许只有搞出惊马这种意外,才能被人潜入其中。这几天你们三人一组,加倍巡查,要保证三日之内,务必给我万无一失。现在开启甲字密室,我要查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出问题。要是出了事,你们万死莫赎!” 黑袍人带着守卫来到货仓偏东的一个货架前,他低头拿出一个机关扭,为首的守卫也连忙拿出一个银色的机关扭,两人将货架其中一垛蓬布掀开,露出里面一具锃光瓦亮大型机关器,然后将机关扭插入其中,同时扭动。 这座银色箱体一般的机关器骤然下沉,箱体裂开,分解,节节下沉,露出一阶阶向下的阶梯。 黑袍人带着两个守卫起身下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到货仓,点头道:“很好,没有出什么差错,看来真的只是意外。你们小心着点……”说罢,便带人离开了货仓。 他们走了很久,花木兰才掀开披风,神色凝重道:“这些军用机关器已经是紧要的不能再紧要的物品了。居然还有密室?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密室没有那么好打开。”守约低声道。 花木兰流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低声道:“这就让你见识见识,为什么长安才是机关之都,河洛才是机关圣地。” 她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犹如印章的机关器,将蓬布掀开,冷声道:“要是有第三把钥匙,还真就麻烦了。”说着,她将两枚印章按在了机关器安放机关扭的位置,印章下的印文迅速探出无数的齿柱,与印纽的形状咬合。 随着一声咔嗒的轻响,花木兰扭动印章,机关器再次下沉,露出通往密室的阶梯。 密室以极为沉重的岩石堆砌而成,从密室的宽度来看,这座货仓的地基,或许都铺满了这些一人宽高,近丈长的矩形巨石,就算真挖地道,只怕也挖不通这密室。随着密室打开,两旁的机关风灯一一亮起,将石室映照着通明。 里面的面积大约有二十步乘三十步,其中堆放着一些机关半成品,这些机关的零件十分精巧,完全不像是云中自产的。 但是机关的整体风格,却又与长安迥异。 “这像是海都的风格……但又有一丝长安的感觉,这是……”花木兰拿起一个机关半成品,凝重道:“上古机关!” “上古机关改造物。”守约看着那些机关半成品,上面长安走私而来的精良零件,间或夹杂着某些海都风格的零件,核心却是用一些古老的机关零件改造的,充满了云中实用主义的风格。这些古老的机关零件,来自云中挖掘出的上古遗迹,拥有着超越现在的机关技术,曾经云中发生过一次空前绝后的战争,那处战争造就了许多机关遗迹! 战争遗留的机关物,也成为云中赏金猎人的一大财源。 守约怀里的这把枪,就是他父母留下的上古机关物! “核心缺少了什么?”守约随手拆解了一个六边形,探出六只利爪的机关,看着核心的缺失,眉头微皱。 “这些机关都缺少了核心……” “是机关核吗?” 花木兰随手拿起一枚小型机关核,塞入了核心处,但整个机关却没有半点反应,机关核上蓝色的能量依旧稳定,没有丝毫激活机关的意思。 守约神色微变,他抬眼扫视密室,朝着更深处走去,守约注意到了一个放在角落,蒙着桑麻蓬布的箱子。 他掀开蓬布,露出一个精钢打造的铁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似猫似兔,人立而起的奇异生灵,它的身体仿佛玉制,温润无暇,两只眼睛清澈的仿佛不含一丝杂质。但此时这个生灵的精神有些委顿,脚上被两只镣铐缩着,无精打采的缩在笼子里。 看到守约,更加恐惧的往笼子深处躲去。 “是玉仔!” “玉仔?”花木兰也凑了过来,低头看着这个小可怜兮兮的生灵。 “玉仔在云中也已经是传说了!相传它们是生活在矿洞中的一种独特生灵,能够与玉石共鸣。” 守约摊开双手,小心安抚着这个奇异的生灵。 花木兰知道,玉石是云中独一无二的隗宝。它能驾驭魔道的力量,拥有奇异的能量。 云中最为繁华的城市便以玉为名,昔年这条云中商道,也是为了玉石而形成的。但如今随着秘玉会渐渐控制了更多的玉矿,玉石的资源渐渐枯竭,再很少出现在其他地方了。 没想到流沙镇的神秘组织,竟然禁锢着一个可以寻找玉矿的奇异生灵。 如此一来,神秘走私组织和秘玉会的关系,似乎越发紧密了起来。 “我知道机关核心是什么了!”守约骤然抬头,他在旁边翻找,果然发现了周围的箱子里装着一枚枚切割好的玉石,这些流动着温润灵光的玉石,蕴藏着一丝丝奇异的能量。守约将它塞入神秘机关的核心,一道无形的能量骤然从机关中扩散开来。 碧绿的辉光,扫荡过小半个密室。 此时花木兰骤然发现,她手中的机关核突然不稳定起来,蓝色的机关能量时断时续的闪烁着,仿佛接触不灵一般。 花木兰一个激灵,颤声道:“这些机关能引导玉石能量,干扰机关核运行。” 守约和花木兰对视一眼,同时哑然失色,异口同声道:“长城!” 长城就是云中和长安边境,最伟大的机关造物。这座绵延万里的城墙流淌着不息的机关力量,纵然是魔种入侵也难以撼动分毫。但是这些玉石机关,如果安装在长城的机关能量节点上,就能干扰机关能量,使得长城失去防护。 花木兰将玉石从机关中扣出,挑选了两个较小的机关,放进腰后的背囊中。 “这些机关事关长城安危,我必须尽快回守卫军汇报,召集长安的机关大师研究。所以,守约。我恐怕不能留在这里帮你复仇了。和我一起回长城吧!”花木兰抬头对守约道。 守约只是沉默,微微摇头道:“我不能再失约了……” 他四下里张望,道:“这里好像不只有一种玉石机关,长城关系云中和河洛两地的安危。你再翻翻,看看神秘组织还有什么秘密,都一起带回去吧!” “这里应该不是制造机关的地方,只存着一些半成品,没有图纸和制造机关的工具。” 花木兰检查了一下,迟疑道:“看来流沙镇里,应该还有一处更加隐秘的机关工坊。” 这里的机关,除了这种犹如蜘蛛一般探出六个脚,可以抓住墙壁,吸附哪怕最光滑光滑的机关壳表面,释放玉石能量干扰机关核的干扰机关之外。还有一种做成三角形,由三角形探出的三个大足和大足之间机械小足吸附在地上,圆形的核心微微凸起,凸出的圆轮似乎可以转动的地雷状机关。 守约将玉石塞入机关核心,却在玉石脱手的一刹那,似乎了玉石有了某种奇异的联系,他将这枚机关放在地上,只见三道黄色的光芒突然从机关中射出。 玉石能量贴着地面,覆盖了整间密室! 这一刻,守约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和花木兰的足迹覆盖在了哪里。此时,他才突然察觉到,在密室的隐蔽角落,一个已经开启的玉石机关,正在扫描着他们的足迹。机关放在货架最隐蔽的底下,一直在运转着。 “不好。”守约骤然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 守约飞跃到了旁边的货架上,转身对花木兰道:“快离开地面!” 密室之外,几道弩箭飞来,精准的射向他们原本站着的位置。 花木兰早在守约出声的第一时间便一跃而起,在窄小的石室内飞掠而过,瞬息间,她的脚尖在货架上借力一点,毫不迟疑地掠上了石室顶上,四肢撑住了墙角,整个人与地面近乎平行地卡在那里。 于是,退得更快的守约,也有一箭射向他,而花木兰却躲过了几乎所有的箭矢。 守约抬头,只听到了噗的一声弦响,箭便已经到了面前,他只能尽量侧着身子,移开身体的要害,眼看这一箭便要贯穿他肩膀,一道寒光闪过,将那箭矢劈落。竟然是花木兰身在半空之际,便甩出的一柄短剑。 花木兰飞快解下外衫,扔向地面,同时朝着墙面一撞,发出肉体碰撞地面的沉闷声音,同时一声闷哼。 守约刚开始还有些不解,但马上领悟了花木兰的意思,将披风抛下,闷着脸喊了一声。 “啊…” “他们受伤了!冲进去……” 外面的人冷笑道。 几个人影从门口冲了进来,都是穿着劲装,武艺娴熟的守卫,但他们进入石室,只注意到了抬起长枪,半蹲在货架上的守约,不料头上一个轻盈得不可思议,偏偏速度极快,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影飞掠而下,手中短剑顿时如吐信之蛇,转眼刺穿了三人的咽喉。 花木兰犹如凤鸟一般飞掠,不可思议的轻盈,与守约印象中那个拿着巨大的重剑砸人的狂暴身影格格不入。 轻重之间,那个身影似乎有种格外动人的律动,将那具身躯的柔韧,力量与敏捷发挥的淋漓尽致,这般千锤百炼的武艺,以女子之身将武学修行到这种地步,甚是难得。 就在这起落之间,最后那为首的守卫还想招架,却被花木兰一剑格开胸前的架势,刺入胸膛。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倒地,石室外的人冷笑起来:“好!很好!没想到我这引蛇出洞,引来的竟然是阁下这般的高手。以惊马扬尘作为遮掩,潜入我戒备森严的货仓,在我的眼皮底下藏得天衣无缝。非得我故意开启这密室,往密室内布下了静谧之眼,才找出了阁下的踪迹,将你困在这密室之中。” “这般高手,云中难得一见,唯一一位,也在昨日被我家主人送上了天。阁下应该是长城过来的吧。” 守约听到这话,捏紧了双拳,花木兰却给了他一个眼色,让他回答。 守约压抑着怒吼,沉声道:“是你们,杀了拓跋老爹?” “看来赤鹫真的是你们的线人!也是,唯有他控制着流沙镇的赏金猎人情报体系,才能发现主人计划的蛛丝马迹。也难怪你们能摸到这里,若是让你和他接上了头,还真是个麻烦。不过,拓跋昨天就被主人亲自处置了!而阁下也被我诱入这等绝地,纵然你武艺高强,能起落之间解决我的四个手下,但这密室乃是一丈厚的巨石所堆砌,门更是三尺厚黄铜机关大门。” “一旦我从外面锁上,你就是绝顶高手,也要被困死在里面。纵然有天大本事,又能如何?” “不如投靠我们,乖乖投降。” 花木兰给守约继续使眼色,守约沉声道:“好!我降了!” “哈哈哈……阁下不要打着引诱我进来的主意,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绝对不会踏入石室一步。你要投降,那就放下武器,赤身走出来,门外有十二把机关弩和两只枪对着门口,都是长安来的元戎一型和虎贲二型。你应该看过货仓内的货物,知道我不会骗你。” 花木兰心中微微一沉,这黑袍人如此谨慎,没有给她半点机会。 她还是大意了。被人骗入了密室,自陷绝地,原本在开阔之处,她还有自信一人两剑,杀出重围,但现在被困在石室内,就算她武艺再高强十倍,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更别说还要带着这个拖油瓶。 花木兰狠狠瞪了守约一眼,用眼神吓唬道:“姐都叫你不要过来了!” 守约回以一个凶狠的眼神:“我不过来,你就死定了……” 这时候,守约轻轻拿起一枚静谧之眼,将玉石安装了上去,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玉石能量产生了一丝微妙的联系后,将那枚静谧之眼抛给了花木兰。守约则开口道:“好!我先出去,你们不要射箭。” 花木兰接过静谧之眼,瞬间领悟了守约的意思,她撑在石室的顶上,回忆着石室入口,通道的方位、距离,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大概的模型,然后守约赤着双足,落在了地上,将狙击枪抵在肩膀上,驾着枪一步一步的朝着门口走去,同时沉声道:“我出来了!” 密室门口,黑派人冷笑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周围的守卫看到人便往四肢射。只要留一个活口就好。 此时,门中骤然飞出一个黑影,有人抬手射出了一箭,却是一间短衣,随即又有一物落在了门口,那东西贴在地上,发出一声机关运转的轻响,黑袍人骤然色变。但此刻守约已经感知到了门外脚印所在的位置,他根据脑海中几双脚印,瞬间锁定了那个处于所有人保护之中的那双特殊脚印。 他飞快闪过门口,透过那丝一闪而过角度,手中的狙击枪轰鸣。 子弹在瞬息之间,穿过两人之间一条仅容一指透过的缝隙,击中了黑袍人的眉心! 密室外的守卫人心大乱,所有人都紧张的向四周张望,因为没有人相信,子弹会是从密室中射出来的。守约不顾枪管的颤抖,迅速拉动枪栓,再开一枪。守卫之中,又有一人应声倒地。 花木兰从密室的门口蓦地飞身扑下,手中的短剑甩出,旋转的剑刃割裂了人的躯体,紧接着另一把剑被她拿在手中,先前挥斩,明明是护身的短剑,却被她斩出了战场的杀伐气势,电光火石之间,剑刃擦过。 静如影,疾如风! 大片的鲜血沿着割开的身体喷射出来。 守约出的枪声再响,犹如死神收割的镰刀一般,一人应声倒地。剩余的守卫已经被完全摧毁了士气,丢下手中的弩箭转身而逃,花木兰没有追杀,这里的响动早已经惊动了其他地方的人,货仓储备的物质极为重要,神秘组织守护这里的人绝不会只有这些,留下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快,我们没有支援,得赶快闯出去!” 花木兰对守约伸手,两人双目对视,花木兰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心中竟然已经承认了这个少年有资格做她的队友。 守卫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却转头跑回了密室,拿着披风将静谧之眼的机关卷了好些,又将那些玉石狠狠抓了几把,最后临走前,看着笼子里撑着栏杆,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玉仔,又一咬牙跑了回去,打开笼子将它抱了出来。 花木兰在货仓中一声呼哨,前院货场被围起来的马匹之中便有一只乌云踏雪,浑身黑毛四蹄雪白的骏马抬起双蹄,蹬开栏杆,跑向了她。 “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你是怎么驯服一匹马的?” 守约抱着玉仔,有些难以置信。 “你还把这小东西带上了!”花木兰翻身上马,将守约也拉了上来,她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救就救了吧!驾!” 守约一手抱着玉仔,一手架枪,将冲来的守卫击倒在地,守卫骤然遇袭,皆四处寻找掩体,躲避起来,花木兰趁机狠狠地一夹马腹,往货栈大门冲了过去。 此时货栈大门紧闭,花木兰纵身大笑道:“打那把锁!有把握没有?” “唯有子弹,从不失约!” 守约抬枪在马上瞬息之间,锁定了那把锁,枪声响起,锁豁然洞开。 花木兰冷静的可怕,她驾着马冲向大门,在靠近门口时一拉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她在马上回身一旋,蹬开大门,随即驱马犹如离弦之箭似的冲入了黑暗之中。 守约 第九章 幽灵和飞镰 在一座丘陵的山头,可以看见戈壁之晨,清冷的月亮凝悬天宇,对应着的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戈壁的丘陵起伏如线,在这片裸露的红土与黄沙的胸怀里,一座小镇,远远的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此刻,白日滚烫的沙石上滴水成冰,比起白日酷暑更多一丝阴险的透骨寒意,常在这边死亡沙漠中穿行的商旅都知道,对于没有经验的旅人,这片沙漠的清晨,比中午更危险。 一个披着兜帽,蒙着面纱的身影,站在丘陵上,凝视着远方的流沙镇。 在这片戈壁,他的身影犹如鬼魅,似乎是荒丘上徘徊的幽灵一般,轻巧的跋涉在这片死亡之海中。 不过三两转瞬,身影便已经顺着丘陵的脊线,落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一身呼唤:“师父!” 赤红头发的混血魔种,手中套着两个铁环,拖着一对飞镰,脚下踩着流淌的沙子,从远方的沙丘上滑了下来:“这次你可别想甩掉我。” 魔种少年眺起脚,一手抓着头顶乱糟糟的红色毛发,大耳朵微微煽动,咧嘴露出四颗尖锐的小虎牙,他的眼睛映着晨光,认真的犹如红色火焰一般燃烧。 他堵在那鬼魅一般的身影前面,就犹如两人昔日相见一般,止步仿佛又在一个起点。 “我已经是云中最好的赏金猎人了!无论师父你要做什么,我应该都有资格帮你。” 少年笑得很嚣张,眼神却很认真。 “那就跟上吧!”幽灵淡淡道:“还有,不要说我是你师父。我也不需要弟子!” ………… 清晨,守约坐在拓跋老爹的坟前,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疤。 守约抚摸着一个破旧的玩偶,玩偶是一块木牌刻的,上面是一个长着毛茸茸耳朵的红发孩子,勾勒出来的五官略显幼稚。他微微垂下了头,遮掩住自己的眼睛,低声喃喃道:“玄策……你在哪里?” “我又一次孤独一人了!” “为什么,我总是要失去家人?” 一滴浑浊的水珠滴落在木牌上,被守约小心翼翼的擦去,爱惜的将木牌挂回了自己胸前,放进衣服里,贴着肉带着。 花木兰风风火火的骑着马跑来,跑到守约所在的丘陵前,勒住马英姿飒爽翻身下去,走到守约跟前。 “你就在这里睡了一夜?”她打量着四面漏风,还透着一股清晨未散去寒意的丘陵,“我以为你会回镇子……” “我在流沙镇已经没有家了!不如来陪陪老爹……” 守约拍了拍身边给老爹堆起的坟茔。 花木兰叹息一声,抛出了一个小包裹,被守约伸手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截枪管和许多机关零件。 “你的枪快坏了吧!这把枪应该是上古遗留的机关物,威力很大,但已经太破旧了。你之前连续开枪的时候,对枪管磨损更大,估计快报废了吧!这种情况下,最后一枪还能打中锁……姐不得不说,好枪法!” 花木兰将自己的重剑从肩膀上卸下来,砸到守约身边,砰的一声震动,让守约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花木兰却恍然未觉,只是对守约道:“换上试试?” 守约检查了一下零件,微微皱眉,迟疑道:“你又回去了一趟?” 花木兰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背着重剑的肩膀,点头道:“嗯。本来想看看昨天我们打草惊蛇后,那货栈是什么反应。如果他们要藏起来那批货,我就可以跟着他们,说不定能找到机关工坊的所在。” “不过,杀死老爹的神秘组织大概率就是秘玉会,他们的势力很大,机关工坊未必会在流沙镇。” “不,我觉得工坊一定就在流沙镇……”守约却断定道。 花木兰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它!”守约指了指旁边酣睡着的小家伙,它蜷缩着有些不安,眉宇间似乎还有点残余的惊恐,但已经敢拉着守约的披风裹着自己,呼呼大睡,鼻子都快冒泡了。 “玉仔?有道理……玉仔是秘玉会为了寻找玉矿奴役的奇异生灵,如果流沙镇没有玉矿,也就没必要将这小东西送过来。而要制造玉石机关,非但需要玉石作为机关的能量核心,就连一些部件也需要玉石粉末为材料。流沙镇如果有玉矿,那么确实有很大几率,存在制作玉石机关的机关工坊。” 花木兰点点头,认可了守约的猜想。 “还有就是老爹。” 守约面无表情,手中却已经下意识的拆开狙击枪,开始例行的保养和修理。花木兰睫毛微微颤抖,看穿了守约平静外表下的伪装。 战士保养自己的武器,需要冷静的情绪和平和的心境,当守约下意识的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证明他要借此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刻他的心,绝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守约淡淡道:“以老爹的本事,绝不至于为了摸清一个我们一下晚上就能找到的线索,就丢了性命。他一定是发现了机关工坊,才让神秘组织警觉起来。” 花木兰抱着双臂打量了守约片刻,这才开口道:“姐收回之前的话,现在的你或许还不合格,但你绝对有作为优秀战士的潜力。跟我回长城吧!把这里的重要情报带回去,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为拓跋老爹复仇。” “我不会去长城的!” 守约换好了枪管,零件,抱着枪站起身来,“就算没有你,我也能一个人为老爹复仇。” 他抛起身边的静谧之眼,然后接住了它,“我已经有把握了。下一枪,我绝对不会空。” “下一枪空了,你会死!” 花木兰提起他的衣领,瞪着他道:“真正的斥候,绝不会因为空了一枪就陷入绝境。因为他还有队友!我的剑刃会挡在你身前。没人能越过我靠近你……姐还以为你已经学会了合作!” “那是你抛弃了合作!” 守约眼神坚定,毫不畏惧的回看着花木兰的眼睛:“我昨天帮你,是为了对付神秘组织时能多一个人。既然你已经找到你想要的线索,也不算辜负我昨天的出手……但复仇是我和自己的约定,我一定会遵守!既然你不愿意帮忙,那后面的事就与你无关。” “这些能干扰机关核能量的玉石机关对长城万分重要,我必须带着它先回去!” “只要揭露神秘组织的阴谋,我们也就能带更多的人回来,彻底铲除神秘组织。给拓跋老爹报仇!让他死的值得!如果因为一时冲动,孤军深入,致使神秘组织的阴谋得逞,那么云中和河洛都会血流成河!那些依靠着长城的人们,更会失去庇佑他们的家园!”花木兰严肃的劝告守约。 “三天……” 守约淡淡道:“还记得货仓里,那个黑袍人说过的话吗?” “三天之内,这批货物要万无一失。昨天我们打草惊蛇,今天货栈却只是加强戒备,并没有转移这些走私品。一是说明神秘组织在流沙镇势力极大,并不畏惧我们两人。二也说明近期这些走私品便会转移,所以不需要再临时藏起来,免得出岔子。” “这个期限,大概是三天……” “三天之后,这些玉石机关和违禁走私物便会被送走,神秘组织必然有大动作。” “它们会成为神秘组织的武器,会被另一群狼盗,另一群马贼拿在手中,去屠杀……去为恶!” “三天之内,你的长城守卫军赶得到吗?” 守约握住了胸口下面那一块玩偶木牌,低声道:“你要守护长城背后的人们,我也要守护长城之外,云中的人们。让曾经玄策的悲剧……不再发生!” “那个孩子叫做玄策?” 花木兰指了指守约藏在胸口的木牌,迟疑道:“他……” “他和我走失了!在一次马贼袭击中,被人掠走……”守约低声道:“所以我不能和你去长城,因为我答应过不会和他分开。我一定会找回玄策。” 花木兰沉默良久,突然背起重剑,回头看向流沙镇的方向,招呼守约道:“走。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一到,无论有没有线索,你都必须和我回长城!守卫军这么多人,总比你一个人瞎找强吧!” 守约有些吃惊的抬起头…… 却看到花木兰侧着头,戈壁的风吹着她的发丝飞扬,这一幕英姿飒爽,她扛着重剑,高马尾的发丝拂过那雕刻瓣鳞花的大剑。 “长城,保护的是所有人!不分云中和河洛!” “机关工坊的线索,还得从货栈那里着手。我去抓个舌头,你在远处接应,要是我死了!你一定,一定要带着玉石机关回到长城,交给守卫军!”花木兰转头对守约交代道。 守约却微微摇头:“货栈必定会加强防备,甚至会有埋伏,这么动手太莽撞了!” “现在可没时间给我们调查其他线索。” 花木兰扛着剑,流露出一丝丝危险的神色,没好气道:“不然,你说怎么办?” “现在就说没有其他线索,未免太早了!” 守约拎起玉仔,平静道:“别忘了!我们还有它……这个小东西肯定去过不少地方,而且它能和玉石共鸣,就算蒙着眼也能辨别道路。跟着它,就能找到大量的玉石,不是工坊,就是玉矿。” “而且那天晚上袭击老爹的黑袍人,能操纵黄沙移动,可能是云中流传许久的魔道唤沙师。据我所知,唯有魔道法师才能奴役玉仔,为他们寻找玉矿。“ “小小的流沙镇,总不会有第二位魔道法师了吧!” 守约眼中闪过锁定目镜中猎物,才会有的危险光芒。 花木兰看着守约的眼神却越发欣赏,她露出诱拐一般的姨母笑容,压低声音道:“守约,为老爹复仇后,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寻找玄策……” “那么找到弟弟之后呢?总该有些理想吧!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木兰小队?你是姐看中的第一个队员……加入的早的话,我可以让你做副队长哦……” “人生的理想么?做饭,打扫,照顾弟弟!” “刚刚你说要保护云中人们的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没志气。” 花木兰和守约一同摇醒了玉仔,可怜的小生灵擦干了湿漉漉的眼睛,迷茫的看着两人,花木兰凑上去道:“看姐的……我可会和孩子沟通了!” 她瞪着眼睛,神色尽力缓和,但还是显得凶巴巴的,凑上去问道:“小东西,那些绑架你的坏人,他们老巢在哪里?” 玉仔被她严厉的神色吓得小腿乱瞪,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守约只得接过这只小生灵,他气质温和的抱起玉仔,给它喂了一些玉石,玉仔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守约像照顾孩子一样柔声跟它说话,指手画脚沟通完毕,玉仔便摇摇晃晃的带起路来。 看着花木兰僵硬的神情,守约微微笑道:“玄策小时候,可是我带大的!” ………… 一只鹰在货栈的上空盘旋,倏而落下,一个身穿丝绸白袍的光头男人站在货仓前,伸出胳膊,架住了这只矫健的鹰隼,轻轻地抚摸着那鹰的脑袋。 他微微抬起头来,面孔赫然是昨日杀死老爹的魔道唤沙师,此刻他穿着来自长安的暗纹丝绸长袍,身上佩戴着各种华贵的首饰,手中的黄金权杖上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温润的犹如羊脂的玉石。 走进货仓吗,男人站在那些尸体面前,这里还保持着花木兰和守约闯出去时的狼藉,就连尸体都没有收敛,保持着原样。 “两个人。” 男人缓缓开口道:“仅仅是两个人,一个被拓跋带回来的孤儿,再加上一个长城守卫军派来的女人。就撕破了你们自称万无一失的保证,冲破了天罗地网严密的封锁,还杀了七号。” “甚至发现了密室,掠走了我的玉仔。找到了那些决不可暴露的机密货物。” “大人!” 货栈的管事额头冷汗淋漓,解释道:“都是七号这个蠢货,想要借密室诱捕守卫军的密探。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男人此刻的脸色让人望而生畏,他的目光落下,就让管事仿佛承受了什么重压一样,踉跄跪倒在地,不敢抬起头来。 男人的手缓缓落在了管事的头上,低低地开口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推诿责任的人。” 管事双腿抖若筛糠,浑身颤抖的看着地上的白沙犹如蛇一般游动到了自己身上,沙流缠绕着他,渐渐收紧,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骨骼的碎裂声,一切归于沉默。 马上就有人将尸体拖了下去,又有一个黑袍人来到他的耳边,耳语片刻。 “至今为止,领取的赏金任务无一失败的猎人——飞镰?” “这么巧,就来到了流沙镇?这几天的流沙镇可真热闹,人都死不完的吗?正好,我也有一件赏金任务要情人来做。派人找他过来……”男人低声说道,他微微仰起下巴,就有人飞奔去做了。 幽灵和飞镰站在老爹酒馆的废墟前,红发的魔种少年咬着牙冷声道:“谁干的。” 旁边被他抓着的本地赏金猎人颤声道:“是马贼。本地的猎人据点就是拓跋老爹的酒馆。前天夜里,一伙马贼来袭,将酒馆付之一炬,老爹也失踪了。” “马贼!” 少年咬牙切齿道:“又是马贼。这些可恶的东西是杀不光吗?我的飞镰,渴望着他们的鲜血。” “马贼也死了很多人,听别人说,那天被老爹收养的猎人守约就像恶鬼一样,杀了很多马贼。你要想找老爹的下落,就只能去问他了。” 猎人看着那标志性的双镰,有些崇拜,又有些畏惧的说道。 “哈。”少年一声轻笑:“熟悉的傻瓜……守约?谁会起这么傻的名字啊?” 幽灵拂开地面上的黄沙,露出柜台下一块带着花纹的石砖,那花纹来自于云中一个古老的城邦,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沉浮在海市蜃楼的幻象之中。 幽灵褪下了面巾,脸依然隐藏在兜帽下的阴影里,他嘴唇嚅动,念出了那个古老城邦的名字——“金庭!” “禁卫军永生永世守护他们的真王!”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自己背影的呼喊。 “只要王愿意归来。禁卫军会从三十六部族,从云中各地奔赴而来!” 幽灵像是触碰到了灼烧他的火焰一般抽回了手,任由风吹起黄沙,掩埋那来自故土的砖石。 他低声道:“不,我不是你们的王!我也不配做王。我让你们失望了……” 幽灵掩盖了这个拓跋老爹藏的最深的秘密,让这块来自部族传承的石砖,长眠在了废墟之中。 他站起身来,抓上飞镰的衣领转身就要离开,但却有人拦住了他们。 “阁下可是最近声名赫赫的赏金猎人飞镰?我家主人达奚有一个重要的赏金任务,想要委托给阁下。”仆人带着帐车,对少年邀请道。 男人在货栈见到了被请进来的幽灵和飞镰,而他的视线只在飞镰年轻的面庞上停留了一息,便将目光转移到仿佛影子一般藏在飞镰身后的幽灵身上。 似乎对这个无名的影子,更有兴趣。 但他始终没有靠近幽灵,跟他保持着至少十步的距离,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低声道:“我让人去请近年来最好的赏金猎人飞镰。没想到还能把猎人中最神秘的幽灵也请了过来。那么这次的任务,却是让我更有信心了。“ 幽灵依旧像个鬼魅一般,停留在那里,一个距离男人不近的地方。他仿佛知道男人的心理临界线在哪。 他就站在那里,却给男人一种如芒在背,十分不舒服,但又不应该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的感觉。就像衣服背后隐藏的小刺,鞋底的一颗砂砾,让人不舒服,但又不好调整,那种尴尬的位置。 但男人知道,这个影子可不是什么小刺。他是云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相比起来,这个自称飞镰的少年,便没有什么城府…… 男人淡淡笑道:“在下达奚,是一名商人,经营着一家小商团,而这家货栈就是我的产业。昨天晚上,有两个凶徒闯进了我的货栈,盗走了一部分珍贵货物,还杀了我的护卫!” “我听说过飞镰从未失手的名声,所以想颁布赏金,请你们帮我捉回昨天夜里闯入的两人。他们的资料我已经调查了出来……“ 一位护卫取来几张纸,玄策接过来匆匆看了两眼。 “咦?是那个守约?还有一个女人?” “你这些资料都太简单了。对于那个女人,只提到了几句武艺很好,善用一双短剑和一柄重剑。这个守约用的是枪,连一张画像都没有。”飞镰摇头道。 “若是阁下接下这个任务,我自然会让下面的伙计帮忙。这流沙镇小半都是我的产业,找出几个见过他们的人,却也不难。”达奚低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抓他们?” 飞镰对这份委托并不感兴趣,他有兴趣抓的是马贼、强盗、坏人。对于敢杀马贼的人,那个叫守约的傻瓜和女人都不感兴趣。 “术业有专攻!” 达奚转了转手上镶嵌着玉石的戒指,平静道:“我相信专业人士。事成之后的赏金,也绝对会让两位满意。” 幽灵兜帽下的眼神,隐蔽的扫过了刚刚男人用流沙勒死管事的地方,悄无声息的观察着沙子的形态,随即目光越过达奚看向了他背后陈列的尸体。 他突然开口,低声道:“这个任务,我们不接……” 说罢,便示意要带着飞镰离开。 大商人达奚没有阻止他们,只是让护卫送他们出去…… 守约 第十章 南海商团的悬赏 “老师,为什么拒绝他?” 飞镰虽然对这次的赏金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很好奇幽灵的选择。 “那个自称商人的男人,悬赏的两个目标并不简单。那些尸体上迅疾而致命的伤口,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这种凌厉,迅疾,如风如雷如阴的剑法,唯有在战场上才能磨砺出来。” “尤其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十分难得!”幽灵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寻找到对手的期待,“她应该是来自长城的守卫军。另一个人的枪法更加有趣,他开枪的时候,心一定很静,手也很稳……现在还略显稚嫩,但却是很有潜力的人。“ 幽灵稍稍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低声道:“还有那个商人,身上都透着秘玉会的臭味!” 虽然拒绝了那个大商人达奚,但幽灵还是很快找到了另一桩悬赏,那是一个成年旧案,发布者乃是著名的海都商团——南海商会。 了解这家商会的人,都知道南海商会是海都机关在云中漠地的代言人,一直以来与长安商队竞争,背后有着海都官方的影子。 行事务实,利益至上! 整个云中的四大贸易势力,除了来自长安商人们,因为有着长安支持,长城的庇佑,商队聚集在一起,依托着长城建立了都护府,作为深入云中贸易的根基,并没有成立商团。 其余各方的商人,都成立了大型商团,在云中扎下了根。 南海商会是海都机关的代理人,成员大多是来自海都的大商人。 而沙海之子,则是云中本地的部族——拾荒者、猎人、商人们共同成立的一家商会,成员大多是云中的中小底层商人,是战后云中小部族抱团组建的势力。 最后的秘玉会,则是垄断玉石贸易大商会,也是云中最大的城市玉城的商会势力。其成员十分神秘,积累财富,势力崛起的速度非常之快,如今已经控制了大半个玉城。 南海商会的负责人是一位满是成熟风韵的妇人,她金发碧眼,据说来自海都的一个大家族,此时,却在用一套机关茶具为两人烹茶。 茶叶是来自长安的北苑贡茶,机关茶具煎熟的茶粉在杯中翻滚,姜、葱、橘皮翻涌起来,泛起一片绿色的浮沫。 女子端起手边的骆驼乳,将黄白色的乳点入茶水之中,泛起一阵奇异的奶香。 这套机关茶具由多套器皿构成,它的金属纤细,充满律动感,如机械钟表一般华丽,毫无作用的镂空纹饰遍布外壳,精致脆弱的玻璃器皿以更为脆弱的玻璃管道连接。 茶水在玻璃器皿中渗滤、滴漏式,甚至被温度差异造成的压强差,虹吸到了上层的器皿中,最后才精致的点入牛乳。 充满着和长安茶道机关截然不同的异域风采。 这样一杯茶,就如同海都的机关一样,虽然源于长安,但却被骄傲的海都人做了更多的改变。 “波轮成是商会的一位机关师,他曾经很有潜力,推出过很多新颖的机关器,但随着商会对上古机关物的挖掘,他渐渐沉迷于这种上古的危险机关,进行了许多不被允许的危险研究。” “就在三年前,他突然袭击了同僚,窃取了商会的机关机密叛逃。有证据表明,他最近曾在流沙镇出现过,因此,商会便下发了悬赏通缉他。” “你们海都人研究上古机关物,不就是为了解决海都的污染吗?你们一向对自然,对云中的传统毫无敬畏,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情。他的研究应该会对海都有所帮助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叛逃?” 幽灵突然开口道:“而且什么样的研究,才会让你们都称之为危险?” 女人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刚刚拿起茶杯凑到红唇之前,准备抿一口,此时也停滞在半空。 少顷她才徐徐放下茶杯,低声笑道:“看来幽灵阁下对我们海很是了解,那我也就不瞒着阁下了……” “长安的机关术有着神秘的机关核,能够创造出拥有智慧的机关造物。海都的机关,则是建立在燃烧海水的蓝烃引擎之上,有着更高的效率和更上一层的技术。” “而波轮研究了上古的机关物,却还要胜于长安和海都,是来自一个更为强大的机关文明。他通过研究,认为长安的机关核比蓝烃引擎更好,因为它赋予了机关情感的力量。” “于是为了研究机关能量,他进行了生命机关化的研究。最后竟然宣称云中所产的玉石,蕴藏着和海都所提炼海水相似,但却更为完美的力量。“ “他认为——玉石,才是最完美的机关核心!” “可是使用机关束缚玉石的力量,实在太过困难。云中玉石中蕴含的能量十分的高级,难以被机关这种秩序所驾驭。” “在几次失败,给商团造成了重大损失之后,我们停止了他的研究项目。可波轮机关师并没有停止他的疯狂研究,而是和云中本地的一些势力进行合作。他从云中古老的,驾驱玉石力量的贤者们的传说中得到了灵感,认为魔道法师可以驾驱玉石的能量,而机关能够更为高效的利用这些能量。” “于是他袭击了商会的一位魔道法师,用机关改造了他,间接创造出了‘玉石机关’!” “那是一种极为邪恶的造物!” “或许玉石之中的确蕴含着比海都提炼的海水更为强大的能量,但所造成的‘污染’,也更为可怕。他的研究十分危险,并不是云中人所能理解和警惕的,他对能量的运用,已经偏离向了黑暗。” “所以我才想请你们把他抓回来,由商团来处置,销毁他的邪恶研究。” 女子并没有发现,在她说到波轮机关师亵渎了云中传说中可以运用玉石力量的伟大贤者的时候,幽灵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隐蔽,却又坚定的杀意。 他安静的听完南海商团的负责人博纳希厄夫人的话。 隐藏在兜帽下面的脸大部分都埋在阴影中,透着一丝冷峻,博纳希厄夫人则完全被这个男人隐隐透出的巨大张力迷住了。 她美丽的眼睛璀璀生挥,用扇子遮住了自己下半张脸,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似乎在无声的邀请着什么。 而一旁的飞镰对这些似乎都完全不感兴趣,头都快点到桌子上,睡着了! 幽灵透出一丝杀气,让飞镰立刻惊醒,本能的抬起双镰挡住了自己的咽喉,却听身后的幽灵低声道:“这个委托,我接下了。” 飞镰被身后的杀气震慑的冷汗淋漓,滑落鬓角,在心中感慨:师父的实力还是那么强大。就算自己这一年进步了许多,也没有看到师父实力的边际。 博纳希厄夫人在胸前缓慢摆动扇子,支着下巴颏,微笑道:“那么,波轮机关师的情报,我这就即刻奉上。“ 说着,便从裙中解下一个卷轴,交给了幽灵。 幽灵打开看过,发现南海商会所调查到的关于波轮·凯斯的大部分情报,目标出现在流沙镇的蛛丝马迹,都有记载。 他没再理会博纳希厄夫人含情脉脉的目光,带着飞镰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们消失许久,博纳希厄夫人才抬起已经凉了的奶茶,毫不忌讳的抿了一口。 “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呢!”博纳希厄夫人抬起天鹅般的脖颈,露出一丝优雅的微笑:“……幽灵,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云中的赏金猎人,神秘,但也极为强大。行踪隐秘,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常常有人看到他在金庭国遗迹附近出没……” “真是一个满是谜团的男人。” “但波轮·凯斯,也是海都新一代最为杰出的机关师,米莱迪执政还曾支持他的研究,希望能开发新的能源,缓和海都的污染。这样一个真正的天才,为什么我还是感觉,他也难以逃出你的缉拿呢?“ “不过,比起之前的凶名赫赫,孤身独行的你,如今的幽灵也已经有了顾忌。那个少年,会成为你的弱点吗?” 博纳希厄夫人的笑容神秘% 幽灵的心中也在思考着,和身边那个天真的不带脑子的少年不同,就算是自我流放,他也依然肩负了太多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云中沉重的命运就担负在他的肩膀上! 他凝视着流沙镇升起的点点灯火,这座长安和云中商道之间的小镇,汇聚了太多强大势力的触角。 长城守卫军、秘玉会、南海商团! 这些势力围绕着一个神秘的中心,似乎暗流涌动,将要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疑似身上有秘玉会味道的大商人达奚,他通缉的两人:一个是从长城而来的守卫军,一个是本地赏金猎人会长收养的遗孤。 看来拓跋的死并非意外,也不是马贼动的手。 拓跋的身份,除了金庭遗族,似乎还有其他更为复杂的几面。 还有海都南海商团通缉的机关师——他的研究,似乎也构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这些人和势力,会对云中造成怎样的威胁,却是幽灵不得不思考的事情。 相比之下……幽灵看着已经在打瞌睡的飞镰,少年的头垂的低低的,两只耳朵却警惕的微微转动,打量四周。他的手已经跟飞镰绑在一起,片刻不离,虽然在瞌睡,却能随时惊醒应对危险。 看着睡得正香的飞镰,幽灵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说不清是关心还是嘲讽。 他的嘴唇微微蠕动:“愚蠢的弟子!” 此时,守约和花木兰也已经暗中跟着玉仔,来到了镇郊一处偏僻的大庄园外。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贤者们统治着云中,拥有伟大的力量,无尽的知识,他们用玉承载着千窟城壁画的须弥幻象中的知识,然后将玉嵌入自己的额头……” 带着罩帽的黑袍人轻轻一拂,脚底的黄沙流动,组成了一幅幅沙画,描绘着许多神圣的仪式和知识。 沙画复刻自许多千窟城中的古老壁画,但在那一场大火后,千窟城里的原版尽数被毁,此时被黑袍人复刻出来的已是绝版。 画上描绘着一位学徒在千窟城的壁画前盘膝入定的场景。 那构成壁画的砂砾犹如活物一般浮动,描绘着一个模糊的世界,突然间学徒顿悟了贤者之道后,整个须弥幻象瞬间崩塌,从壁画中浮出的幻境塌缩回一块玉石之中。 玉石悬空而起,落向学徒的额头,在一片光明之中,贤者诞生! 站在黑袍人面前的是一个海都机关师,一头金发凌乱卷曲,不修边幅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墨绿色的眼睛偏执的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只想沉溺在自己的研究里。 面对黑袍人这个资助者,他的态度也不太恭敬,只是用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回答道:“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贤者只是古代掌握魔道力量的人而已,他们找到了用自己的身体镶嵌玉石来控制更强大的魔道力量的方法,确实是一群先驱……” “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掌握了强大力量的魔道法师罢了。” “血肉之躯永远是苦弱的,唯有机械的力量,才能达到永恒。如果你肯让我放手实验,我早就能找到将玉石的能量彻底利用起来的办法,打造出超越海都的机械。” “蠢货!”黑袍人冷冷道,他收回了手,控制黄沙流淌的力量消失,任由脚下的砂砾被风卷起,吹散。 “你对贤者的力量一无所知……掌握魔道的力量,远远不比不上他们的万一。似我这样的唤沙师,在那个贤者的时代甚至称不上一名学徒。他们可以重构物质,化身曼荼罗,更能轻易掌握魔道的元素之力,他们每一位都是行走在人间的半神。” “他们的力量,你根本无法想象。你所谓的机关,在他们挥手从黄沙之中升起的宏伟城市面前不值得一提。” “如果那样,你又何必与我合作?去研究利用机关控制玉石力量的方法?” 波轮·凯斯对此不屑一顾,黑袍人真是个典型的魔道法师,虽然成为了有名的大商人,加入了秘玉会,似乎不同于其他的法师那样浮夸,做作,但那骨子里的自大完全是一副德性。 “因为古代贤者早已经消失,我找寻过许多贤者的遗迹,追逐他们留下的知识……”黑袍人失落道:“为此,我付出一切的财富都在所不惜,我曾以为,秘玉会能帮助我得到贤者的力量。但后来我发现,他们并不想云中再出现一位‘贤者’了。” “正好,你找到了我们。” “不得不说,你创造的玉石机关很是奇妙,就连上古遗留的长城都能被你的机关所干扰。可秘玉会只想利用你制造玉石机关,但我却发现了你的造物的另一种可能。” 波轮·凯斯看向了自己的右手,那已经不是人的身躯。 冰冷的钢铁带着血锈,齿轮和转轴将这只钢铁手臂和齐肩而断的血肉连接在一起。一块玉石镶嵌在血肉和钢铁融合之处,使得这幅狰狞的机械之手,拥有了一种奇妙的力量。 但那种犹如血锈一般布满机械手臂,让它显得锈迹斑斑,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种铁锈一般的痕迹,是某种结晶的产物。 “利用机关驾驭玉石的力量,与血肉融合吗?”波轮·凯斯看向工作台上,自己正在制造的一件机关器。 这个精密的机械造物是一张青铜面具,面具是古老的饕餮纹,额头的位置镶嵌着一枚品质极高的玉石,环绕玉石,精巧的机关藏在镂空的纹饰之下,甚至构成了饕餮纹的一部分。 这张面具机械的金银装饰的机关细节十分华丽,融合了海都的精致,整体上却是云中的古老风格,古朴威严,面具在太阳穴和眉心的位置,向内刺出几根青铜荆棘,就想要扎入血肉之中,才能固定在脸上。 “机关的确能帮助你驾驭玉石的力量,但我不得不警告你,伴随着这种力量,污染也会随之而来。”波轮·凯斯警告道。 “那是因为还缺少‘知识’的驾御……”黑袍人别有意味的说。 “知识?”波轮·凯斯不由嗤笑道:“你正是利用了我的知识盗取了玉石的力量。却说我缺少知识的驾驭?” “我和你说的,并不是一种知识。” 黑袍人淡淡道:“我所说的古老知识,来源于贤者,甚至更为伟大的存在。它们如今散落在各个贤者的遗迹,藏在千窟城的壁画,建筑的废墟,古老城邦的残垣断壁之中。甚至被某些存在所窥伺。” “不知道你是否听闻过‘猎知者’?” “那些另类的‘猎人’。不同于普通猎人猎取赏金为生,他们效命于一个古老的势力,专门猎取‘知识’。” 机关师波轮微微皱眉,他的确听说过关于猎知者的只言片语,但他只是以为那是一群如拾荒者一般依靠挖掘古老遗迹生存的鬣狗。 “玉,只是贤者知识的载体!” 黑袍人伸手抚摸那顶王冠,丝丝金色的粒子带着星星点点的幻象在他指尖缠绕,落在那玉石上,无声无息的烙印了进去,仿佛往里面灌输了某种东西。 “我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要到来了。为我打造的冠冕已经完成……” “而那个守护在金庭遗迹附近的‘幽灵’,也终于被我引了过来。” “驾驭玉石的机关,加上他身上金庭遗迹的‘知识’,我成为贤者的那一刻,已经不远。这些静谧之眼,就是为他准备的最好陷阱,就算是犹如鬼魅一般可以随意消失的幽灵,在这静谧之眼下,都将一览无余。” “当然,还有长城守卫军。” “能找到我的仓库,发现那些那些玉石机关,他们派来的人的确很难缠。但一切都在两天之后改变,再无人能成为我的阻碍!” 黑袍人在眼前握住了自己的右手,就像抓住了手中的阴影一样。 守约 第十一章 达奚庄园 “居然是这里!” 守约跟着玉仔,来到了流沙镇左近最大的一个庄园。 他们穿着罩帽,带着面巾,遮挡白日戈壁刺眼的阳光,花木兰背负着那把巨大重剑,趴在丘陵的隐蔽处,窥视着这座占地数十亩的庄园。 玉仔蹦蹦跳跳的指着远处的庄园,扯眉拉眼,张牙舞爪的做出一脸凶相,似乎在控诉着庄园中的某人,这个玉石小生灵甚至还抓起地上的沙子,一把一把的朝着空中泼洒,口中咿咿呀呀的叫着,坐着施法的手势。 守约明白了它的意思,脸色一沉,握紧了手里的狙击枪。 “果然。那个唤沙师就在里面……” “别冲动,先摸清楚情况……”花木兰按住守约的肩头,低声道:“白天太显眼,等到晚上在行事。“ 两人退了下来,花木兰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开始准备晚上的行动,她利用刚刚观察那座庄园的记忆,用沙土堆成了一个简陋的沙盘,将大部分地形和房屋都做了出来,守约则在一旁补充细节。 花木兰发现守约的确是一个好斥候,他注意到的细节比旁人更加丰富,甚至整个沙盘的光影变化,各种暗哨明哨的位置,都在他的观察之中。 甚至一部分看不到的情况,也能根据蛛丝马迹,进行补充。 “庄园的地下,有面积很大的密室。”守约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快要囊括整个庄园的圈子,示意地宫的范围。“我们观察不到地下的情况,一旦进入,会很被动。”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花木兰听到地底密室就感觉有点头疼,在空旷处她无所畏惧,但要是被引到空间狭小之地,就算她武艺再好,也挡不住人家精心布置的陷阱。 上次在货仓的密室之中,若不是两人同心协力各施所能,她差点就着了人家的道。 “老爹教过我一些斥候的东西,这里的建筑格局就有问题……” 守约抓了一把身边的沙子,轻轻一握,沙子就从指缝间流出:“流沙镇土质沙化,地下开掘的空间很容易垮塌,所以连酒馆的地窖都是往下挖了一层,重新铺垫地基时留下的空间。而这座庄园的建筑呈现口袋形,这种布局在云中很少见。口袋的中间,应该就是密室的主体。” “还有我观察到了一些应该是暗渠的排水口。流沙镇这鬼地方,十年下不了一场雨。平常的庄园怎么会做防水?” 花木兰恍然点头:“除非地下有地宫,而且土质沙化,很容易坍塌。” “这座庄园是流沙镇的大商人达奚的住所。”守约低声道:“之前我们去过的那座货栈也是达奚商会的产业。达奚应该跟秘玉会应该脱离不了干系。” “他长什么模样?”花木兰从身后掏出一张笔,拉开笔杆的机关,展开是一张描绘了云中和河洛人的五官各种形状的素描,想要守约辨认。 守约却摇头道:“此人深居简出,和老爹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经常雇佣猎人为他办事。但自己很少抛头露面,我认识的猎人中,应该只有老爹见过他。” “达奚商会做的是什么生意?”花木兰仔细的收集相关的情报。 “将云中的香料、宝石贩向河洛,从长安贩卖茶叶、丝绸和机关物运往云中……不过他们的生意可能不简单,那本账簿之上记载了一些关于达奚商会的任务。” 守约从怀里掏出账簿:“委托人达奚商会。任务——押送一批货物,要求三个猎人,时间十五天……这种任务不少,但达奚这样的大商会,完全可以组成上百的机关驼队进行贸易。十五天时间,只够押送到长城外的都护府。所以这种小批量的货物,很可能是违禁品……” 花木兰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你是说——走私?” “是的。分散式,小批量,多频次的运出长城,用的应该是一些小商队的名号和旗号。这样就算被长城守卫军抓住,也能随时弃尾逃生。都护府内应该有一条,甚至几条稳定的运输路线。” 花木兰神色阴沉,一拳砸在了身边:“难怪我们抓获的都是些小鱼小虾,都护府那边长期孤悬在外,可能已经被腐蚀了。” “这么说,达奚商会很有可能是走私案的幕后主使。那么,黑袍唤沙师是不是就是那个大商人达奚?”花木兰不敢确定,因为大部分的魔道法师性格都非常浮夸和骄傲,根本看不起普通人,这和达奚行事低调,能把生意做这么大的印象并不相不符。 说不定,那位黑袍唤沙师只是达奚供奉,雇佣的魔道人士。 唤沙师在云中漠地能驱使黄沙快速移动,无论是建造还是运输都实在太过便利,守卫军中也有情报表明,秘玉会雇用了不少魔道人士。 守约却微微摇头道:“我觉得达奚有很大概率就是那个唤沙师。” 花木兰却已经重视起这个少年对细节的观察和分析,她虽然经过了守卫军的培训,收集情报起来还算专业,但和守约这种天生的斥候锻炼出来的敏锐观察力还没法比。 “你还记得我说过,达奚庄园的土质偏向沙化,他却将整个庄园都建立在一座被铲平了的沙丘之上。甚至还大费周章的挖了地下密室。这种沙质土壤是最恶劣的建筑地基,没有人会在流动的黄沙之上盖房子,更不会有人在沙子里修密室。这是想给自己修坟?” “除非,他是可以控制黄沙的唤沙师。” 花木兰恍然道:“黄沙就是他的武器,所以只有睡在沙子之上,才会让他有安全感。而密室更是可以随手控制黄沙修筑,他也根本不怕密室垮塌,将他埋在地下。” “如果达奚只是雇主,或者唤沙师是秘玉会中地位比达奚更高的上级,他应该都不会将自己的老巢,修建在让身边的魔道人士随手可以操纵的武器之上。只有他自己就是那个唤沙师才会这样做。” “这么说,我们要在一片受达奚控制的沙海,乃至四面八方都是黄沙的密室中对付他。”花木兰的脸色彻底难看了下来,在这样的密室中,黑袍人动动手指就能将他们埋了。 就算她本事再大,于一片流沙之中也难以发挥。 没有人想要在沙漠之中与一个唤沙师作对! 这是云中赏金猎人里,流传甚广的一句箴言。 就算是数十上百名精锐猎人,也不敢在沙漠里和唤沙师动手,唤沙师抬抬手指,就能让流沙成为他们现成的坟墓。当脚下的沙子成为缠足的陷阱,当身边的沙粒流动的比水还快,没有人有勇气对唤沙师们出手。 就是生活在云中漠地之中的沙海之子,也对这些鼻孔朝天,掌握魔道力量的唤沙师们敬畏有加。 花木兰扛起重剑,神情严肃的看着守约,说:“你等在庄园外面,不要跟着我。” 守约却反驳道:“你一个人?不用达奚动手,这块废铁就能把你陷进流沙里面。就算你是长城守卫军最精锐的战士,难道还能对抗自然,对抗沙漠?只有我可以杀了达奚……” “只要我有开一枪的机会,就轮不到他操纵黄沙。” “但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活着回到长城,将秘玉会的阴谋和这个可以干扰长城机关能量的玉石机关带回去。” 花木兰冷静到近乎冷酷:“为老爹复仇,是我和你的约定。阻止秘玉会和达奚的阴谋,保护云中和长城是我的责任!如果我为了和你的约定而死,那你就必须要承担我的责任。回到长城……完成我的任务!” “不……”守约摇头道:“你的任务,你自己完成。” “为老爹复仇,其实与你无关。我逼你留下来,就是想看你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现在既然你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回长城去……对于复仇,我很有耐心,等在达奚的庄园外面,三天不行就五天,五天不行我就等一个月,总有开枪的机会。就不耽误你的事了!” 看着装作很独,很倔强的少年,花木兰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可不大会矫情,因为在同龄的姑娘有了心上人,心思细腻敏感的时候,她已经在长城上,为了守护城后面的人们,与魔种,与盗匪,与马贼厮杀。在同龄人对镜贴花黄,腮边画斜红的时候,她已经拎着重剑,挥汗如雨的修习武艺,挖空心思的想要更强大一点。 那么支持自己的是什么呢? 和这个少年一样,是想要守护什么吧! “杀死达奚,可不只是为老爹复仇的约定……” 花木兰扛着剑说道:“还有守护云中的责任。守护云中善良的人们,长城守卫军也责无旁贷。你说得对,让他们带走那些玉石和机关物,不知道会落入多少马贼、沙盗的手里,造成多少悲剧和隐患,姐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作为交换,我帮你复仇,你帮我完成任务。” 她不慌不忙道:“咱们的计划就是——我引出达奚,将他引入我布置好的静谧之眼中。如果他就是那个唤沙师,这种人我最了解了,知道我是长城守卫军,高低也得整两句,就在他废话的时候,你在远处瞄准他,开枪……“ “只要打的准一点,就什么都解决了!” 守约迟疑道:“可是这样你就……” 花木兰打断他:“为了完成任务,冒点风险很正常,至于生死,要学会相信自己的战友。” 说着用力的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姐这么相信你,你那一枪,可要准一点。” 守约龇牙咧嘴——“这个女人的力气真的好大啊。怕是个假的吧!”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好!你帮我复仇,我帮你完成任务。那就这么约定了!不过对于这个计划,我还有些补充……“ ………… 幽灵凝视着渐渐陷入黑暗的达奚庄园,在他身边飞镰一脸兴奋,“师父,我已经查过了。那个海都人行踪诡异,每次出现也只是购买一些海都特有的机关零件。一定有本地的势力庇护他,我研究了他所有的行踪,才查到这座庄园。” “这座庄园的主人和上次在货栈见我们的是同一个人——大商人达奚。” 飞镰的眼中跃动着兴奋的神色,手中的飞镰也蠢蠢欲动的舞动了起来“那个达奚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要找的波轮机关师,应该就藏在庄园里。我的飞镰,已经饥渴难耐了!” “别那么冲动,飞镰。” 幽灵低声道,他俯身摸着脚下的沙土,藏在兜帽下的脸露出一丝淡淡凝重:“事情没有你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幽灵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庄园的轮廓,指着自己选好的一个地方到:“用你的飞镰,往下……” 飞镰听到这个要求有些不解,微微一愣,但还是听从了自己认定的师父的话,他抽动手中的链刃。手掌阔的双刃向两边探出镰勾,犹如棘刺一般崎岖的刃口,彰显煞气。 镰刀下方是一个可供双手抓握的圆环,圆环上系着一截截菱形的铁柱,形成鞭链,鞭链的最末端又是一个只容单手套入的圆环,作为飞镰之柄。 飞镰握住镰刀下方的圆环,他的镰刀在手中颤动起来,就像有一个心脏在金属中跳动。 这柄狰狞的兵器,在他手中就像活着一样,它颤动起来,下端的鞭链犹如蛇一般交缠,少年血红瞳孔仿佛火焰在燃烧,他咧嘴笑者,露出小虎牙犹如一只野兽。 “飞镰很不满……它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饮血,而不是钻沙子。” “不过既然是师父的要求,飞镰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少年手中的镰刀发出一声犹如响应一般的蜂鸣……不知道是这对飞镰真的在少年的手中被赋予了生命,还是犹如一个小疯子的少年,幻想出它陪伴自己,甚至能和自己对话? 两柄飞镰有所不同,一个外弯如刀,一个内钩如镰。 此时犹如镰刀的那柄在少年跃起的时候,朝着地上飞射而出,旋转着犹如一条毒龙一头扎入地面,深深没入地下。飞镰的链子没入了大半,才在少年的牵引下飞了回来,结果拔上来的时候,只带起了一捧沙子,在地面留下了一个深深沙眼。 这一刻,幽灵身边的光线都暗了一瞬,他笼罩在兜帽隐隐中的脸色虽然没法看见,但露出的眼睛却顿时冷了不少。 “沙子!” 幽灵低声道,此刻他脑海里闪过了在货栈时,那些扑在地上的白沙沙子,还有他们和达奚见面时,地上那不正常的沙子形态。原本他以为,那些白沙是为了反射火盆的光芒,照亮整个货仓没有死角而布置的,但现在看来…… 那或许是一种武器。 幽灵凝视着远方的庄园,这里的地势是马鞍形的,两边略高的丘陵犹如探出的两条手臂,环绕了这片谷地。而达奚的庄园就坐落在这座略微凹陷的盆地中。原本幽灵就感到有些不对,两边的丘陵虽然也有几个岗哨,但没有形成严密的网络,任何一个合格的刺客都可以无声无息的拔掉他们。 失去了两边的丘陵,庄园所在的地势微微凹陷,虽然只高出数丈,但在丘陵上依然可以对庄园内一览无余。 这样的地势,极不适合防守。 在一个马贼沙盗常常出没,却又远离镇中心的地方,建这么一座庄园,却不考虑防守的地势,显然很不正常。 “除非……那些沙子,比利于防守的地势更为重要。”幽灵心里低声道。 他站起身来,对身后的飞镰说:“这里原本应该是一座不矮峡谷,为流沙镇阻挡着来自西方的风口。戈壁上的狂风携带着沙子被这座小山阻挡在这里。久而久之,风沙积累在这里,淹没了峡谷,只留下两边略高出沙面的丘陵。直到有一天,被人发现了这里,建造起这样一座庄园。” 飞镰有些不解:“什么样的人,才会在沙子上建立一片庄园啊?” “唤沙师!”幽灵冷冷的回答。 “这就是我们不能对任何敌人掉以轻心的原因。一位唤沙师,若是在大海之上,纵然是孩童手持匕首,都可以威胁到他。但若立身于沙漠,纵然是千军万马,也能无惧。” 飞镰少年神色惊奇,道:“能操纵沙子的唤沙师?” “把自己老巢设置在这种地方,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个世界,没有无敌的人。纵使钢铁,依然有隙,一叶障目,便为瞬杀之机。飞镰,记!。鲁莽的挥出剑刃的那一刻,将是你致命的弱点,真正的刺客,永远在寻觅时机。”幽灵垂着头隐入阴影,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这座庄园和守约猜想的一般无二,完全是建筑在一片沙海之上的。 此刻,他们脚下踩着的至少是深达数十丈的沙子。 无论是战士、刺客,还是赏金猎人、狙击手,在这种情况下,都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能在达奚发现之前一击命中,在这片沙海之上与唤沙师争锋,他们将没有半点机会。只能绝望的淹没在流沙之中! 即便是云中最为传奇的刺客——幽灵,也是如此! ………… 庄园中,达奚双手五指交叉放在腹部,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的幽光,就像一个耐心等待猎物的猎人。 花木兰原本打算借助守约的披风,潜入庄园之中,但守约却摇了摇头,他指着头顶上空那一只盘旋的黑点道:“披风遮不住我们两个人,而且……上空有鹰。” 夜幕下,庄园两边的丘陵上,有几个半隐藏式,凿出一个能容一人的石穴,然后用茅草搭了顶棚,非常隐蔽的小亭子。 是庄园负责观察的暗哨。 但这样的隐蔽,对于可以消失的幽灵来说,算不上什么。 一位暗哨聚精会神观察着庄园蛛丝马迹的暗哨,他穿着云中常见的长袍,将一把机关弩谨慎的上好了弦,拿在手上。一般来说,弩总是临时上弦,以免弩弓崩久了松弛,影响使用寿命,特别是这种来自长安的机关弩,在云中价值百金,十分珍贵,许多赏金猎人要存上几次任务的赏金,才能弄到一副。 但在这里,只是消耗品。 此时岗哨中守卫的眼前一片平静。 夜色中,戈壁空空荡荡,庄园中竖起的巨大火盆,用阳燧汇聚成光束,扫过庄园的附近,就在一道光柱扫过岗哨的一瞬间,守卫眯了迷眼,瞳孔在适应光线的变化,此时他背后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浮现,手中的匕首闪电般抹过了他的咽喉。 那精悍汉子无声挣扎着,只能发出嘶嘶的气声,然后渐渐不动了。 身后的幽灵,将他的身体摆放成一个半趴着的观察姿势,随即又消失在了狭小的岗哨中。 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丘陵视线交叉的五个暗哨,都渐渐没了声息。 守约 第十二章 这一枪,我不会再空了! 守约在丘陵上看了一眼渐渐夜色中模糊的庄园,转身带着花木兰和玉仔朝着反方向走去,很快闪身钻入了镇内。 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穿过富户商家所住宅区,来到镇中心,这片开阔区域的中央有一口井,并不是花木兰常见的,砌了井沿,一孔直下的井,而是一个巨大的地窖,两边有石阶沿伸下去,下面是一个水池,平时镇民都是交了钱下去,然后在水池中打水。 此时水池干涸见底,必须到了白天有机关开启,才会有水流出。 两人小心的下到池底,守约摸索着池壁,转头对花木兰道:“能不能打开这里的机关?” 花木兰上前蹲下身子,在水池底部的石壁摸到了几个排水口,试探了一下排水口的走向,然后来到了一面石壁前,上面浮刻着云中的故事传说,贤者、真王和魔种的雕像,她掏出那枚印章状的机关器,插入了贤者眉心的玉石,随着机关扭动,一个黑漆漆的入口突然滑开,守约当先钻入其中,摸索着向前。 这条暗渠有些矮小,两人都只能弓着身摸索前进,只有玉仔才能完全的舒展身体,一蹦一跳的跟着。 “这是坎儿井!也就是河洛人口中的渠井。” 守约低声道:“在云中漠地,往下挖百尺、千尺都很难见到水,水脉深藏于地底。我们需要找准水脉,利用海都商队的神速钻井机关在戈壁上水脉的位置钻入千尺的竖井,打通水脉,然后横向钻出一条长达数里,数十里的暗渠,将水引入聚集之地。流沙镇,就有这样一口从戈壁中起伏的山脉余脉中牵引来的一口井,长达百里……” “是整个流沙镇的商团,合力出钱出工,打出来的。” “长安的商人们出钱,海都的南海商团找来合适的水利机关用具,由达奚商团主持,三十年前打出了这样一口渠井,让流沙镇繁荣了三十年。但近些年来,井水越来越少,能够打水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大家都很担心,水源会枯竭。” 守约回头看了一眼怯生生的玉仔,突然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但我现在好像知道了原因。” “流沙镇周围有玉矿。在云中,人们都相信玉石是生命之源,如果有哪里最有可能发现玉矿,我相信就是水源地。达奚商团在开采玉石,才导致了水源的枯竭。” 玉仔一蹦一跳,焦急的指着矮小,漆黑的水渠深处。 此刻水渠中的水只是浅浅的没过了他们的脚面,守约依旧冷静的和花木兰解释道:“达奚庄园建立在一片沙海之上,没有任何水源,但我注意到庄园也没有取水车进出的迹象……而且若是达奚在庄园之中,修建了机关工坊,那么出入的人必然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至少老爹一定会注意到。” 花木兰赞许道:“所以,庄园中一定有水渠。” “姐真有点欣赏你了!行军打仗,安营扎寨,水源便是最重要的三件事之一,达奚如此谨慎,专门修建一条水渠,将水引入庄园并不奇怪。而且,必要时还能当做出入的暗道。” “如果玉矿就在水源地,那么开采后便可以直接通过暗渠,运往达奚庄园。” “我是从老爹留下的线索发现这一点的。”守约声音低沉道:“老爹一直在调查流沙镇水源枯竭的事,他藏在盒子里的那些机关零件中,有一件并不是留给我的……” 守约取出了一枚有着鳞片状的凸起圆柱,上面还有被人割断的痕迹:“这是调节水量大小的水门——龙鳞分水柱。“ 花木兰接过分水柱的残片,低声道:“没想到是老爹又一次帮了我们。” 守约将枪抱在胸前,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了许久,才看见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整个暗渠在不远处骤然宽阔了起来,一部分渠道甚至还有明显是近年才新开扩的痕迹,这里修建了水门,将主渠的水积蓄到能承载水运机关的程度,主渠从中央流过,两边留出了足够四五人并肩而行的宽阔步道,甚至还有一条轨道,就在路中央。 水渠在这里分成了三条,除去一条联通源头,一条是他们的来路之外,还有另一条暗渠,通往岔口。 这条岔口处,挂着一盏机关马灯,在转角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投射下来的影子。 守约放慢了脚步,将脚下的动静,融入潺潺的流水声中。 “这是近期最后一批玉石了?”一个金发碧眼,做机关师打扮的男人从远处的楼梯走了出来,对着看守暗渠的精悍守卫问道。 “波轮先生,玉矿那边已经封存,这的确是最后一批玉石。不过先生放心,对于我们秘玉会来说玉石有的是,先生才是最大的财富。”秘玉会的守卫恭敬道。 听到这句话,守约身后的花木兰心中一动,对守约做了一个动手的手势。 这家伙听起来好像是制作玉石机关的机关师,是一条堪比达奚的大鱼,潜入进来能摸到这种收获,已经值得他们为此动手了! 握住了腰后的短剑,她弓起腰蓄势待发,步履轻巧的绕过守约,摸到了转角前。 借助机关马灯打在地上的投影,花木兰确定了两人的位置,然后翻身闪出,手中的一柄短剑犹如闪电般被她甩出,刺入守卫的咽喉,同时右脚一蹬,借助冲力身形直扑机关师波轮,这连续的三个动作犹如兔起鹘落,将波轮按倒在地,短剑架在他咽喉上。 守约紧跟着花木兰一起扑了出去,他托住了守卫栽倒的尸体,顺手从他手中接过弩机,抬手瞄准了波轮的右眼。 波轮·凯斯咧开嘴,居然笑了起来,他缓缓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花木兰看了一眼他经过改造的右手,那血锈斑斑的钢铁手臂,上面镶嵌着散发着微光的玉石,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将这只移植的机械臂齐肩砍下。 “你是这里的机关师?”她从身后掏出一个干扰机关:“这是不是你做的?” 波轮·凯斯看了一眼那精巧的机关,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怎么样,是不是天才一般的机关造物?” “在长安,有没有哪位机关师比得上我?” “就你?你如果去过长安,不会敢说出这句话的……”花木兰一脸不屑,用剑柄狠狠的压住了他的咽喉。她对守约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这人很有用,我必须把他活着带回长城。” 守约在几步外,没有理会花木兰的话,他举着弩机对准了波轮的眼睛,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达奚现在在哪?“ 波轮·凯斯耸了耸肩:“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宫的密室之中……” 得知达奚藏在地宫,花木兰和守约心中具是一沉,这代表他们最开始制定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失败。 在地底,想要悄无声息的狙杀达奚,乃至潜入他身边,都很难做到,或许只有正面袭杀这一条路。 “大概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你不见了!”守约低声逼问道。 波轮·凯斯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们的时间很多,这地下密室中的守卫不少,但我一般会待在地宫中心的机关工坊里,很少会有人打扰。” 听闻如此,花木兰拿出机关笔,花了小半个时辰,逼着波轮·凯斯画下了庄园的地图。 包括地宫的几间密室、地道和暗渠的走向,上方庄园内的房间布置。 好在波轮·凯斯作为机关师,有着极强的作图功底,很顺从的就将庄园的地图给画了出来…… 花木兰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回,过了许久才回到暗渠中,冲着守约点头道:“我去检查了一下,几处关键位置他都没有画错,这地图暂时可信。” 守约此时已经对着地图研究了半晌,达奚所在的地宫位于庄园的正下方,也是生产玉石机关的工坊所在,潜入地宫只有两条路,一条通往上方的庄园,一条则是从暗渠这里过去,想要不惊动守卫,已经是不可能了。 守约俯身给弩机上弦,他的第一枪必须留给那天的那个黑袍人,在狭小的地宫中,动静更小,可以连发的弩机比狙击枪更适合,花木兰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守约压着波轮·凯斯,她从腰后摸出了一副机关镣铐,锁住了他的双手。 镣铐释放出一股微弱的电流,能够瘫痪大多数机关物,同时让人提不起力气,花木兰检查了一下他的机关手臂,确认失去了动力,才让守约看好他。两人离开暗渠,沿着一条狭窄的台阶走上去,前方有一扇雕浮着沙海玄蛇的机关门挡住了道路,在图纸上,通过这扇机关门,就是前往地宫的通道,而其他方向,则是另几间密室,暗道和庄园提水的暗渠。 花木兰和守约一左一右贴在机关门两侧,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波轮·凯斯站在门前,他背着手,别人也看不见他身后的镣铐。 随着一声沉重的机关开启声,门后的守卫举着弩戒备地看着缓缓拉开的机关门,直到们后面显露出波轮·凯斯的身影,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招呼道:“波轮先生。” 此时贴着门,一道弩箭飞射而出,贯穿了一人的咽喉。 花木兰的身影扑出,手中短剑准确的从肋骨之间刺穿了另一人的心脏,机关门后,是整个地宫的前门,这座修建在沙海之中的地宫,依托着唤沙师的魔道力量,几乎可以和地上的庄园占地相比,整个地宫高逾二十尺,空间宽阔犹如宫殿一般,他们从暗渠中爬上来,通过机关门,正好进入宫门殿前宽阔的宫道。 此时宫道上堆放了许多捆扎好的篷布,与他们曾在货栈中看到的如出一辙,十几名守卫正在戒备,他们一看到把手机关门的两人倒下,便发出了第一声警告,并且开始集结,准备一举擒拿入侵者。 “什么人?” 喝问是在提醒其他地方的守卫,这些守卫甚至有人披了盔甲,肃杀之意十足,他们手中都是自河洛藩镇走私的机关弩,一部分身着机关甲,另一部分则也披着皮甲,当看到花木兰从机关门后走出来,为首的守卫双眼微眯,冷笑道:“原来是个娘儿们!” 但话音未落,他们便从花木兰身上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手中的弩机扣动,至少八支弩箭立刻从六个方向射出,但花木兰早已将重剑举在身前,宽阔的剑刃稍稍一抡,便如盾牌一般将箭矢挡下,弩机可以连发,同时守卫中还有十数架弩没有击法,这是为了保持批次火力。 但守约已经从花木兰身后闪出,手中弩箭有节奏的扣动。 嘣!嘣!嘣!嘣! 弓弦颤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就如同心跳一般,规律,每次响起,对面的守卫中就有一人应声倒下。 这些商队守卫终究不是精锐军人,在守约的射杀下还是慌乱了,剩余的弩箭都抬手朝着守约射去,但被他就地一个翻滚,尽数躲开,而就在这耽误的片刻,花木兰已经举剑冲到了他们身前。 “杀!”这些马贼,猎人们组成的守卫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雪亮的弯刀刹那间耀亮了阴暗的地宫。 花木兰重剑向前横斩,沉重的剑刃带着她矫健的身躯,势如破竹的劈开一片,机关甲在重剑面前犹如一张薄纸,大片的鲜血沿着重剑挥斩的痕迹飞溅出来,同时轻剑甩出,锋刃割开了一片身体,将前方的身影犹如草剃一般割倒。 花木兰顺势挥斩,将一人拦腰截断…… 而远方的一声弦动,又让一个抬起弩箭想要偷袭的守卫应声倒地。 花木兰神情微动,挥舞重剑更加猛烈了,就像一段疯狂燃烧的燎原烈焰一般,侵略似火,她不在利用手中的中间躲避和格挡那些暗剑,因为有守约在背后为她一一将暗算者点名。 此时她已经冲入了阵中,弯刀劈砍向花木兰,但重剑挥出,却能挡住她面前的一切空隙,但弯刀劈在重剑之上时,犹如排山倒海袭来的巨力,会让他们的攻击被完全架开。 而在那一瞬间,失守的空门,因为进攻出现的漏洞,伴随着花木兰顺势斩出,更快的一剑,让他们来不及听到武器破风声,身体就已经被斩开,从那喝杀声出口,到花木兰面前的人死去一片,不过数息。 她脚步随着剑刃移动,留下了一片被斩断,分离的肢体,一地的尸体。 而守约的弩,依旧配合着花木兰的节奏响起,他没有花木兰那么恐怖的侵略感和压迫感,但非常的稳定。机关上弦,扣动扳机,守约这一套动作,并不显得快,而且射箭之势也没有多少花俏,然而……弦声响起,弩箭会准确地刺穿一人的咽喉。 伴随着重剑挥舞的窒息感和耳边咄咄的中箭声,十几名守卫已经死了大半,但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但渐渐无人再敢上前。 他们堵着地宫的前门,环绕成一个圈子,阻挡在花木兰前面,却又不靠近她剑刃挥舞的范围内。 花木兰托着剑蓄势,一种越发沉凝的压迫感朝着前方的众人袭去,此时的一众守卫想要七手八脚的扣动弩机,却见重剑之上流淌的沉重之气,犹如一面墙壁,阻挡了所有正面的箭矢。 伴随花木兰一声厉喝,转身,屈膝,挥剑,强大的气势斩出一道剑气,以完全超乎众人想象的力量,平静斩开了前方沿路所有的身体,兵器,无数残肢断臂飞溅而起,与剑气一起击破了大门。 重剑挥舞,苍破斩击破了沉重的地宫机关大门,撕开面前的所有阻拦。 这一刻,她身后的守约抬起狙击枪,向地宫内看去。 地宫内是一个巨大的宫阙,两边的十二排大柱支撑起了穹顶,整个空间大到足可以装下三四个货仓。穹顶上有燃烧火盆用阳遂汇聚光线照下,让里面毫不黑暗,地宫的一半摆放着许多造型奇特的机械,大多是金属制作的,充满了海都的精致和冰冷,一些像是机关师的黑袍人躲在那些机械后面。而在地宫的更深处,还有闪着红光熔炉与沉闷的机关重槌敲击声…… 但这些整齐,充满着力量感的机关工坊已经不能吸引守约的注意,他的目光死死的黏在了地宫中央的一个身影上! 在守约的狙击镜里,达奚身影是如此熟悉,他的身形挺拔,肩膀宽阔,并非寻常商人那副大腹便便的摸样,头颅剃得很干净,暴露出稍显黝黑的头皮,光亮的甚至没有发茬,让云中的风沙都无法在头皮上滞留。 达奚的年龄莫约有四五十岁了,但此刻他看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年,眼中洋溢着一种强烈的野心。 此刻,他站在地宫的穹顶,双手放在胸前,仿佛世界尽在掌握之中。他看似毫无防备,但守约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因为达奚的姿势开始松弛,实则整个人已经绷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起。 今夜达奚没有穿那身黑袍,却穿着云中的传统服饰,一身宽敞的白袍敞开衣襟。 守约眼前,似乎出现了两天前的那一幕,就是这个高大的身影,席卷了黄沙,化为一只粗壮的手臂勒住了老爹的咽喉。 而就在老爹被高高举起处决的时候,脸上却露出释然的笑容,在生死关头,他的眼中却依旧浮现对守约的关心,仿佛在说——孩子!那不是你的错。 守约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火盆照下的光束,在黑暗中撕破了一道道口子,骤然打开的地宫大门,引起了空气的流动,形成了向地宫呼啸而去的大风,就在守约聚精会神的透过目镜观察的刹那,他发现达奚的身前,因风吹动而摇曳的火盆,引起明暗交错的光线,突然有了一丝不自然的扭曲,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透明轮廓。 这一丝不自然一闪而逝,仿佛就像守约幻觉一样。 他的瞳孔收缩得如同针尖那样细小,呼吸也顿时放缓了。 那里有人! 有一个真正可以融入空气的幽灵。 守约 第十三章 唯有子弹,不会失约 此时,面对自己被轰开的大门,达奚仰头长笑,背对着门外。 “你终于来了!金庭遗迹的守护者。“ 他表面上十分冷静,但开始加速的心跳还是暴露了他的恐惧,但达奚选择直面那种恐惧。直面他的梦魇……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我应该是唯一从你手中活着逃出来的人吧!“ 达奚的面孔扭曲,染上了一分疯狂:“我曾经犹如一只沙鼠一样懦弱,恐惧的向你求饶,而你就如同看不见的幽灵厉鬼一般,屠戮着我们。在黑夜里,我只能听到我的手下在哀嚎,听到你的刀刺穿他们的身体,血液飞溅的风声。”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触犯了怎样可怕的禁忌——沙海之子没有说谎,有一个厉鬼守护着金庭国的遗迹。“ “我带了整整七十个我手下最好的刀手和猎人,却如此不堪一击。就算在沙漠里无所不能的唤沙师,面对你依旧如此脆弱。因为你就如鬼魅一般,如影随形,纵然我能驾驭黄沙,也触及不了你分毫。而你只需要等待我疏忽的一瞬间。” “我用黄沙裹住自己,将自己深埋在地下,那时我甚至以为自己葬入了坟墓,我不敢说话,不敢大声呼吸,无比确定你就在上面等待着我,无比的耐心。我埋了自己七天七夜,白日热的发疯,晚上有如同冻在冰窖之中,三天之后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每时每刻都是一种地狱般的煎熬,我曾无数次的说服自己,你已经走了。但恐惧总是告诉我,你未曾离开。” “你知道这七天,我在喝完了自己的尿后,是如何汲取那一丝丝水分的吗?” “我将沙漠清晨那有一点湿润沙子换到身边,用干涸的嘴唇汲取它,哪怕被粗糙的砂砾划破嘴唇,我也贪婪地汲取那一丝丝血腥。我像个甲虫人一样,向沙漠求水。“ “这样一天一天,犹如地狱一般,终于第七天,我感觉恐惧离开了我,你觉得我已经死在了黄沙之下,放弃了等待。我挣扎的爬了出来……发现自己终于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比你更有耐心。这让我拥有了直面恐惧,再次面对你的勇气,而我也绝不会放弃金庭遗迹。我知道,当有人再次来到金庭遗迹,带来有人从你手中活着逃生的消息……” “你一定会重新找到他,斩草除根!” “而我,也在此等候多时了!幽灵。” 达奚迅速扭头看向身后,死死抬着的眼皮猛地一颤…… 花木兰踏着黄沙出现在地宫大门前,疾风之中戎衣翻飞,仿佛战旗飘扬。她持着双剑,火光流淌在剑刃上犹如燃烧一般的短剑,斜指地面,目光之中流淌着无比坚决,煞气凛然的神色。 她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冷声道:“你在这自言自语的胡说些什么?老家伙?才刚刚见面,你是想求饶了吗?” 花木兰还没有踏入大门,但她的剑势已经笼罩了整个地宫。 “你是谁?”达奚冷冷道。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花木兰走进房间,缓缓道:“长城守卫军……花!木!兰!” 一字一句,犹如铁烙! “我等的客人可不是你。”达奚的瞳孔微微收缩:“不过你要是自寻死路的话,也没人救得了你!” “砰!” 百里守约的身体狠狠一颤,强大的气浪混合着大股硝烟从他手中狙击枪的枪口狂喷而出,那一瞬间老爹送给他的脱壳穿甲动能弹狠狠射向距离他三百米的达奚。 但就在守约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他的内心深处就猛然传来一阵不安的感觉,就像眼中突然失去了目标,心中骤然一轻的失重感。 这种直觉让他觉得,这一枪或许会打空。 因为这一枪要穿过地宫大门,需要的角度非常苛刻,会让达奚不必面对狙击时最为致命的未知。 果然,在他枪响的那一刻,达奚顺着黄沙滑到了一旁,犹如未卜先知一般,躲开了致命的子弹。 上古遗物的狙击枪射击来的脱壳穿甲弹打在达奚身后机械上,溅起一片激烈的火花,达奚冷笑着虚握右手,地宫的石砖骤然破裂,一道道沙流从地宫的四壁,脚下的地面钻了出来。 那一道道黄沙犹如蜿蜒的蛇,流淌到了他的身边。 此刻,守约兜帽下毛茸茸的大耳朵微微一动,他忽然听见了,无数细微的摩擦声,悄无声息,从头顶的一点渐渐笼罩整个地宫前廊。 窸窸窣窣,无数微小的声音连成一片,最后变成清晰可闻沙沙声。 那是沙土掉落的声音! 守约脸色一变,一推挡身前的波轮,同时整个人迅速向地上一滚,随着守约毫不在意风度的一滚,他原来所在位置突然陷落了下去,在双脚再次撑住地面的瞬间,他的双脚狠狠一蹬,全身紧绷的肌肉瞬间就为他提供了强大的冲刺力,让他犹如豹子一般猛然扑出数丈,跃入地宫大门内。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地宫前廊,随着轰然一声,无数流沙落下坍塌掩埋住了他的后路。 四面八方流淌而来的黄沙缠绕着达奚,随着他一声怒吼,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地宫,花木兰已经飞扑向了他,重剑向前挥舞,割开了重重沙幕,但达奚身边的地面已经流淌了起来。 铺满石砖的地面,犹如海浪一般起伏,整片整片的石砖仿佛落入水面一般,凹陷了下去,流沙从砖缝中涌出,淹没了它们,随着石砖毫无浮力的沉入流沙之中,黄沙环绕着达奚,形成了一个旋转的流沙漩涡。 旋转的砂砾瞬间撕裂了地面,可以看到,黄沙之中还混杂了许多粗糙、锋利的黑晶沙,甚至可以在钢铁上削磨下铁屑。 花木兰的脚下骤然陷落,她面前的整片沙地形成了一张巨口,犹如一张人兽混合的狰狞面孔,张口要将她吞下 犹如流水般活动起来的黄沙,可以将一切东西都吞下去,那粗糙的砂砾犹如亿万颗密集的牙齿,一旦被缠住,就像一张布满无数微笑牙齿的巨口咬住一般,再无法挣脱。 花木兰的武艺,已经在生死间磨砺的无比纯熟,就算是千军万马,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但自然之威,却偏偏是武道无法抗衡,在一片毫不受力,比流水还要轻浮的流沙包围中,她就算有惊天武艺,也无法用力。 达奚周围十数丈距离内,已经成为一个恐怖的沙坑,鹅毛不浮。 “哈!” 花木兰跃身半空,朝前砸出自己的重剑,沉重的巨剑砸落黄沙之中,被沙流卷住,向下拉去。 而花木兰没有丝毫犹豫,就放弃了重剑,她先前跳到了重剑的剑柄上,然后趁着重剑缓缓下沉的时候,用力一蹬,在剑上借力,双剑横于胸前向着达奚挥斩而去——空裂斩! 剑刃划破了沙幕,借助已经沉入流沙的重剑,花木兰终于跨过了最后的距离,直斩达奚。 然而沙幕在达奚身前冲起,一重重沙浪环绕着达奚,朝着四面八方拍去,空裂斩在沙幕之上拉开了一个口子,花木兰的身影贯穿沙幕,朝着达奚扑去,但此时,空裂斩却只斩到了厚重的黄沙。 天上破了一道口子,沙流坍塌而下,仿佛要将花木兰活埋。 在达奚的操纵之下,那些黄沙犹如亿万条剧毒的响尾蛇,化为一道道的沙流,朝着花木兰缠去,花木兰已经失去重剑,更没有落脚之处。 她朝天空投掷出短剑,斩断了地宫头上火盆的锁链,倾覆的炭火倾泻向达奚,但被他操纵着黄沙一卷,那炭火卷起。 黄沙夹着着火炭,朝着花木兰卷去。 而花木兰跃入半空的时候,沙流就已经卷到了她的身躯,随着达奚伸出手,沙流更加紧密的缠绕住了她,粗粝的黄沙犹如一道道铁箍,轻易的缠住了她的四肢…… 随着火盆被打翻,周围终于陷入了黑暗。 黄沙夹杂着燃烧的暗红炭火,在黑暗中犹如一条赤红的蛇,咬住了花木兰。 暗红的火光映照着她,周围的一片黑暗,达奚仿佛沉入了沙海,而守约也消失在了黑暗中。这一刻,地宫里似乎只有缠绕着花木兰的火蛇,这一处火光。 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被烧的灼热的沙子焦烤着,汗珠湿透了额前的头发,紧贴着额头。 而黄沙勒住她,犹如绞杀的巨蟒。 随着身上的黄沙收紧,她肺中最后一点气息也被挤压了出来。 但花木兰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依然骄傲不屈,像是一个战士。 黑暗中,沙幕后达奚嚣张的大笑着,他张开五指,虚握向花木兰,绞杀花木兰的黄沙顿时又收紧数分。 她的耳中仿佛听到自己骨骼血肉挤压扭曲的声音。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达奚冷笑道:“我也没想到,长城守卫军居然派一个女人来杀我……” “在我精心布置的主场!”达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在黄沙之中,我是无敌的!怎么,还想着那个拓跋收养的那个小子,他的枪法的确不错。但……” “他找得到我吗?” 达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沙幕犹如一个复杂的回声壁,让他的声音根本无法判断位置。 就算在白天,在阳光下,沙幕遮掩之中依然很难锁定达奚的身影,更何况,如今的地宫中一片黑暗。 “我只需耐心的等待黄沙充满这里,将你们,将一切掩埋。这里将是你们的坟墓!” “是吗?” 花木兰肺部火辣辣的,她用最后一丝气息冷笑道。似乎是为了欣赏敌人绝望的挣扎,达奚操纵黄沙松开了一丝空间,想要听花木兰绝望的遗言…… “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说自己无敌的人,是什么下场?” 花木兰凝视着头顶,一柄短剑正钉在那里。 在短剑之上,一个三角形的机关紧贴着剑身,吸附在上面,三条黄色的光线环绕着机关一圈一圈的转动着。 吸附在剑刃上的静谧之眼,扫描着下方的视野,将其暴露在守约的眼中。 “我掷出去的那一剑,打翻火盆,不是为了使火盆落在你身上,而是为了创造出黑暗的环境,隐藏剑刃之上吸附的静谧之眼。” “同时创造出黑暗的环境,让你放松警惕……” “如果周围还亮着,你就会警惕守约的枪,不断移动位置,同时操纵沙幕保护自己。子弹经过重重沙幕的阻拦,速度会大为下降,很容易躲避。所以必须让你长久的停在一个地方。” “因此,黑暗创造的虚假安全感,才是将你诱入守约伏击的真正陷阱!” “这一枪,我不会再空了……” 守约的目镜的准星,隐隐锁定了黑暗中重重沙幕,那静谧之眼一扫而过的身影。 这一刻他的精神仿佛凝聚于子弹之上,黑暗世界在他脑海中忽然变了模样! 那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在静谧之眼笼罩的范围内,每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映入他的脑海,就像整个世界放大了千百倍,无数砂砾的摩擦,火星飞舞的啵啵声,气流涌动的声音,一片黑暗的地宫中,忽然在他眼中突然变得静谧起来。 一切微小的声音都被放大……就仿佛能听到风的呼吸! “静谧之眼?” 守约明白了,这才是静谧之眼,它感受着扫描范围内微小的波动,如同最静谧的黑暗,将一切微小的声音暴露出来。 但这些声音太多了! 噪杂的犹如一团乱麻,就连最微小的气流,就连两颗砂砾的碰撞,都那么清晰,无数涌来的声音,在他脑海犹如一团乱麻。 看着微微皱眉,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花木兰,守约心急如焚。 此刻,老爹的话在耳边响起:“真正的狙击手,不只是用眼睛瞄准,更要用心去看……” “用心去看!”守约闭上了眼睛,让自己陷入最纯粹的黑暗包围中。 那无数的声音,交织在黑暗中,在眼前浮现了一个由无数细微气流构成的世界,他听到了…… 心跳的声音! 这一刻,他看穿了所有沙流的移动,听到了风的呼吸…… “老爹,我听到了……狂风之息!” 枪口喷涌出强大的气流,子弹洞察了所有风的轨迹! 伴随着一声枪响,那枚脱壳穿甲弹击破了一重重沙幕,在达奚表情狰狞,狂笑的时候,贯穿了他的胸膛。 “唯有子弹,不会失约!” “老爹!我为你复仇了!” 这一瞬间,守约心里仿佛放下了一个重担——这一次的约定,终于没有再错过。 他拉动枪栓,想要再补一枪。 达奚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洞,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用黄沙堵住伤口,好在沙幕的重重遮掩,削弱了子弹的动能,不然这一枪会洞开一个脑袋大的血窟窿,那时候别说是黄沙,就是蔡文姬来了也堵不住这个伤口。 花木兰挥剑斩破了绞杀自己的沙流,挣脱了出来。 “不……我不能死!” 达奚操纵黄沙托着自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身后滑去,黄沙卷起放在身后不远处的青铜面具,朝着他滑动而来。 “我还要成为贤者,掌握无人匹敌的力量。” 黄沙推动下,面具朝着达奚的脸上盖去,玉石散发的金色光芒流淌在青铜面具的纹路上,散发着一丝神圣的气息。 就在这时,沙海之中,一个身影从虚空中缓缓浮现,摘下了面具。 达奚的眼神凝滞了,他看着那个犹如梦魇一般的身影,看着自己的希望就悬浮在触手可及的前方。 但那一丝丝距离,却犹如天堑,被注入了贤者遗留知识的面具,停留在幽灵的手上,丝丝的金色光点,犹如朝圣一般环绕着他。 这一刻,达奚回想起了那古老遗迹的许多壁画,他用最后的力气,嘶哑道:“你是……金庭真王……是兰陵王!” 流沙还在旋转,头顶的沙流依旧倾塌而下,花木兰挣脱沙流后,终于再无借力之处,只能无力的向着流沙落去。 下方的漩涡,狰狞的犹如亿万利齿的大口,但花木兰的脸色却异常平静。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花木兰心中淡淡道。 伴随着一声弦响,一道箭矢破开沙幕,朝着花木兰射来。 花木兰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在转瞬之间,便抓住了那只朝她射来的弩箭,弩箭的尾巴上系着一根绳索,守约抓着另一头,踩在了沉重的机关上猛然一拉,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一枪,选择了先救花木兰。 绳索扯着她,让她得以借力从流沙之中一跃而出,飞身来到了守约身边。 转头看着倾塌的地宫,花木兰心疼道:“我的重剑。” “地宫要塌了,先逃出去再说!” 守约抓上旁边的波轮·凯斯,他看着地宫最高处倾泻而下的流沙瀑布,神色凝重道:“地宫最高处,距离地面应该只有十丈左右,周围的流沙虽然会补充过来,但也只有那里最容易冲出去。” “等到倾泻下来的沙子没过地宫三分之二的高度,我们就往那冲。” “还要带着这个累赘吗?” 波轮·凯斯面色惶急道:“现在只有我知道秘玉会的谋划了。玉石机关只是计划的一环,而秘玉会那边,已经取走了三批机关,足够他们计划所用了。也只有我知道如何破解玉石机关,玉石之力,是极为高级的能量,长城那边没有那么容易破解我的精心之作的。“ 花木兰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带上吧!毕竟是关键证人。” 她看着坍塌终于蔓延到了大半个地宫,穹顶最高处那倾泻而下的流沙之中,也露出一丝泛白的天空,便挡在两人身前。 守约通过地宫顶部的静谧之眼,窥破了上方沙流漩涡的中心,而花木兰蓄力切换苍破斩,伴随着强大的剑气,裹挟无数流沙向前挥出。 无数沙流冲天而起,打破了黄沙洪流。 守约 尾声 “终于活下来了!” 守约灰头土脸的钻出地面,趴在地上喘息,贪婪的呼吸着上面清新的空气,仰望头顶的散发淡淡银辉的月亮。 这时一个有些熟悉,张扬的少年变声期嗓音在他头顶高声道:“哈哈……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哦。这次的赏金,又到手了!” 话音未落,就有一道飞镰从高处甩出,在旁边一脸惊恐,心有余悸的波轮·凯斯身上环绕了三圈。 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锁链而来,将波轮·凯斯扯得飞身而起,守约只看见波轮·凯斯被一个灵动敏捷,而且嚣张的身影甩了出去。 那人就这么扯着飞镰,将波轮·凯斯成他们身边绑走了! 旁边刚刚爬出来的花木兰厉喝一声,拔起仅剩的那柄轻剑就要追上去,守约也抬起了枪,锁定那个将人绑了就跑的身影。 狙击镜的准星,渐渐与那个影子重合,朝着人追去的花木兰却突然感觉到一丝冰冷的杀气,迅速架起双剑,挡在身前。 一柄利刃从空气中刺出,锋芒毕露的刺向花木兰的胸膛,却被短剑架住。 “锁定你了。”守约心脏沉稳的跳动着,目镜的准星,已经锁定了那个花里胡哨轮着飞镰,跳来跳去的,带着兜帽的身影。 “猎人飞镰?你逃不掉的!” “哈哈……不在赏金名单之上,那就饶你一命,不用谢哦!” 飞镰朝着身后挥手,但听到那个正在变声期的嗓音,兜帽下矮小的少年身影,守约却的准星却微微一滞。 “该死,居然是个孩子?怎么会有人让一个孩子去当猎人。” 守约心中微微恼怒,却把准星稍稍偏移了一下。 因为玄策的原因,他绝不会对孩子开枪,虽然这个飞镰在赏金猎人中已经声名赫赫,而且还刚刚还非常恶劣的抢走了他们抓住的重要证人。 伴随着一声枪响,拖着波轮·凯斯飞驰的飞镰骤然睁大了眼睛,停住了脚步,他的呼吸紧张而急促,带着青烟的兜帽,破碎了一半,从头顶滑落下来。 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是…… 飞镰一甩锁链,整个人贴着地面飞速之字形向前蹿动,快的就像一道闪电。 而守约看着目镜之中,被打落的兜帽下,骤然露出一双他熟悉至极的红色大耳朵,顿时感觉呼吸都凝滞了。 他心中颤声道:“回头!回头!是你吗?” 看着那双耳朵,他心中涌起的那种感觉,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在这一瞬间脑海的空白之后,守约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出掩体。 朝着那个身影奔去。 他抱着手中枪,狂奔着,嘶吼道:“玄策!” 狂风带走了他的声音。 他忘记了隐藏自己的猎人法则,忘记了枪手的守则,忘记了一旁的幽灵,不顾一切的朝着那个背影追了过去,颤声大喊道:“玄策!玄策!”他的声音已经嘶哑……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头,玄策? 哥哥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的…… 风在耳边呼啸,守约的眼中,却只有那个身影,他狂奔着,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那个影子突然向泡沫一样碎裂、消失,前方奔跑的玄策呼吸急促,好像听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 “好像是,哥哥的声音?”他的心跳沉重的跳动了几下。 “我就看一眼……我就回头看一眼!”玄策大着胆子,违背了师父的教导,朝着那个狙击手的方向回头望了一眼…… 狂奔的守约完全忽略了背后花木兰的提醒,幽灵已经消失在了空气中,刀锋,隐隐约约又浮现了出来,掠过并不漫长的距离,以无匹的凌厉,朝着守约飞掠而去。 花木兰又一次甩出了自己的轻剑,却未能挡住那一丝锋锐。 幽灵浮现在了身边,守约的眼里却只有玄策。 轻剑已经投掷而出,花木兰紧跟在幽灵的后面,大声喊道:“百里守约!” “死人是无法完成约定的!” 轻剑和匕首交击,阻挡了幽灵一瞬。 这时候,在花木兰的呼唤中骤然清醒过来的守约,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向幽灵隐身的方向,借助巨大的反作用力下,守约向后一跃,匕首划过了他脖子上飞扬的披风。 幽灵与守约交错而过,给了他一个冰冷,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神。 “看不清楚耶。” 远方的玄策手搭凉棚,望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却只能看到三个黑点纠缠在一起。 他只能认出,那个快速移动的残影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缠住他们了!快溜……”甩动飞镰,牵扯着一脸菜色的波轮,玄策沿着丘陵滑沙而下,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刀锋掠过守约的脖颈,两人交错而过后,守约停滞在了原地,身躯微微地颤抖,花木兰已经赶到,微微喘着粗气挡在守约的身前。 幽灵的脸隐藏在兜帽下,只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杀意。 他仿佛警告似的刺出那一刀,此时缓缓退后,终于消失在了风沙之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灵消失,带走玄策,愤怒和自责让守约瞬时间失控,他一下又一下的捶打在地上,任由鲜血染红戈壁。 泪水沿着面颊滑落,守约颤声嘶吼道:“无论你是谁!幽灵也好,恶鬼也好。从我手中夺走玄策……不可饶恕!” 花木兰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守约失控的嘶吼! 她将手放在了守约的肩膀上,低声道:“幽灵,在长城守卫军的情报中有着他的记载,是一个神出鬼没,十分孤僻的赏金猎人,似乎有着很神秘的身份,非常危险。” “但他带着你弟弟,似乎并没有恶意,而是在培养他。有了这条线索,你迟早会找回他的。” “跟我回长城吧!” “我承诺,会尽全力帮你调查幽灵,找回玄策。”花木兰伸出了手,守约有些迟疑。 “一个人的力量,是比不上团队的。就算你想漫无目的的寻找,有长城守卫军帮忙,线索也会多一点吧?” 守约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花木兰的手。 她一把将守约拉起,锤在他肩膀上道:“以后你弟弟,就是我弟弟。咱弟弟的事,姐能不帮忙吗?” “我这就发动守卫军的全部线人,七天之内,就让飞镰的全部消息统统放在你面前。” 守约跟着花木兰,朝着前方的那片残垣断壁走去。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从风中传来:“弟弟是我一个人的。找到幽灵,就能找到弟弟!以后或许我会经常请假……” 云罗墟 第一章 哥哥死了(英雄:百里玄策,作者:宅猪) 哥哥死了! 百里玄策坐在疾驰的沙漠飞舟上,在夜色中的云中大漠上狂飙,即便是迎着云中大漠夜晚凛冽的寒风,依旧无法熄灭他心中的悲伤和怒火。 月光下,他的身后,长城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哥哥百里守约死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送信人带来了百里守约的遗物,向他表明哥哥只怕真的死了! 玄策胸口剧烈起伏,他们兄弟俩命运多舛,幼年时沙盗屠村,他与哥哥守约分散。这次离别,便是十多年。 十多年来他流浪在云中大漠中,在大漠中摸爬滚打,多少次险些丧命,终于遇到了老师。在老师的教导下,他成为一名出色猎人,狩猎沙盗和云中的通缉犯。 这些年他在云中大漠中东奔西走,不是为了赚更多的赏金,而是为了寻找哥哥。 直到前不久,玄策接到通缉花木兰的活儿,前去擒拿花木兰,却被她击败,成为她的俘虏不得不跟着她来到长城,这才与哥哥守约重逢。 只是没想到,这次重逢竟然如此短暂! 哥哥守约前不久离开长城,进入云中大漠,难道这一去便是永别? “哥哥决不会死!他那么聪明那么细心的人,怎么会死?”玄策咽喉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沙漠飞舟猛然提速,让寒夜更凉。 直到月亮升起,百里玄策这才冷静一些,沙漠飞舟的速度才稍稍放缓,夜晚沙漠行舟是件危险的事情,容易冻僵不说,还容易迷失方向,更为可怕的是夜间出没的捕食者。 自己贸然离开长城,对守卫军不告而别,的确乱了方寸。 “老师时常告诫我,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哥哥死在云中大漠的消息只是一个陌生人带给我的,未必就是真的。” 沙漠飞舟渐渐放缓,玄策找到一株枯死的老树,把飞舟舶下,摘掉飞舟核心正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黑玉。 他的沙漠飞舟是改装后黑晶砂飞舟,叫做飞鱼。飞鱼舟的前方是鱼头,纺锤形撞击盾,两侧是流线型的舟身,像是鱼儿的身子。 前端覆盖了沙漠圣甲虫的两扇外翅,打开外翅,便是储物格和飞舟核心。 飞鱼舟的座位在鱼尾巴前,共有两个,前面是玄策的驾驶位,脚下的踏板像是鱼翅。后面是犯人位,基本上只能放下一个屁股,坐着很不舒服。 现在他不做猎人了,于是犯人位便堆满了食物和饮水。 黑晶砂是云中的一种矿藏,与云中大漠的黄沙相斥,可以浮在空中,因此人们用黑晶砂来打造龙骨,让沙舟可以浮在空中两三尺。商队往往会在大型商船上布置船帆,借助风力来使商队前进,这种商船速度不会很快。 云中的沙盗为了方便打劫,去掉了靠天吃饭的船帆,改装飞舟核心,以黑玉催动船下的涡轮,向后喷射空气,让飞鱼舟的速度大大提升。 玄策的飞鱼舟是从沙盗手里抢来的,经过他的改装,速度更快。 玄策用飞镰砍断一些枯枝,生火点燃,火焰驱散了沙漠中的寒冷。 他靠着树坐下,翻开哥哥的遗物,送信人送来的是一个简单的包裹,里面除了哥哥的衣物之外,还有一块三寸长短的碎玉,一个笔记本。 玄策展开衣物,衣服上染着血迹,胸口和后背各有一个破开的洞口,像是被利剑刺穿了胸膛和后心。 玄策皱眉,伸出手指在衣服上的洞口处比划了一下:“后心的伤口更长,前胸的伤口窄,说明利器是从后心刺入,前胸刺出。从背后暗算我哥哥……哥哥一向躲在草丛里放冷枪,对战场有着强大到无所不知的感知力,没有任何人能够摸到他的背后,更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暗算他……” 他想起百里守约的本事,摇了摇头:“除了我,他绝不可能让人走到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人可以从背后杀他!” 玄策定了定神,放下衣物,检查那块碎玉。 只见碎玉呈现出迷人的海蓝色,触摸时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会顺着皮肤钻入骨头,一点点往心窝爬。 玄策急忙把这块碎玉放下,在火焰上烤了烤手,惊疑不定。 “云中的玉石往往出产自玉城,那里有矿脉。不过玉石我也见过几块,但都没有这块这么诡异。这块是什么玉石?” 他又捡起哥哥的笔记,翻开第一页,立刻跳起,从飞鱼舟的小箱子里找出哥哥守约给自己写的信。 这封信是他们重逢后哥哥亲笔所写。当时哥哥要求他加入长城守卫军,他便加入了,但没想到长城守卫军这么枯燥,这也不许干,那也不许干。他在云中大漠逍遥自在惯了,被管得急了,便大发雷霆,准备离开长城回归大漠。 哥哥守约于是便写了这么一封信,劝他留下,他虽然嘴上对哥哥的举动嗤之以鼻,但对这封信却很珍视,郑重的收藏起来。 玄策展开信,借着火光对照笔记上的字迹。 突然,他双鬓边大大的兽耳扑闪了一下,双肩轻轻一抖,两口飞镰带着长达丈余的锁链飞出,嗤嗤两声,一左一右插在大漠之中。 玄策继续查看笔记上的字迹,而沙漠中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群沙蟹被火光吸引,从沙漠下钻了出来。 它们沙漠中的食腐者,长着磨盘大的青金外壳,以及巨大的鳌,像是巨型螃蟹,然而却生活在云中大漠。 它们会过滤沙土中的青金,把青金吃下,在背上生长出坚硬无比的青金外壳。有了这层外壳出来觅食,便不会被沙漠中其他猛兽轻易杀死。 不过这些危险的生物却没有靠近,而是在丈外便停下脚步,小眼睛望着火光,不敢接近。 插在它们面前的飞镰泛着青色的光芒,通体都是由青金组成,把手处镶嵌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碎玉。 这两口飞镰,便是用沙蟹背上的青金打造而成! 两口飞镰,与玄策的身体大小不成比例,需要耗费数以百计的沙蟹才能打造出这两口兵刃! “笔迹无误,是哥哥的!” 玄策对比完毕,小心翼翼的收好信件,开始阅读笔记中的内容。 “十六日,晴。星盘绿洲。 “星盘绿洲里的沙匪太讨厌了,不过这里的沙棘花却是一种美妙的食材,弟弟很喜欢吃。沙棘花一把,焯水捞出,浸入冷水。搅揉去汁液,切碎,用盐或糖调味……弟弟应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吧?” 玄策切了一声,有些不屑:“糖?大漠的汉子向来吃盐吃沙子像喝水一样,小孩子才吃糖!” 他抹去嘴角的口水,继续读下去,笔记的下一段还是沙棘花的吃法,用来炒蛋和凉调豆腐。 玄策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却看得有些饿了。 这一页的最后,守约提到自己是跟着商队来到星盘绿洲落脚,在销金坊遇到了盘踞此地的沙盗头目沙陀。 他翻开第二页,却没有找到后续。 真正的第二页不知被谁撕掉,下一页还是如何做菜,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 “被撕掉的那一页记录的应该是哥哥跟着商队进入星盘绿洲的目的,但是为何会被人撕掉?是哥哥撕掉的,还是其他人撕掉的?” 玄策仰头,看着大漠中的星空,“明天早上,去星盘绿洲查一查就知道了。不知道沙陀是否还在那里?” 第二日启明星还未升起,玄策便已经起床,将黑玉安插在飞鱼舟核心,启动飞鱼舟呼啸而去,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尘埃带。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来到星盘绿洲外。 飞鱼舟停在高高的山丘上,玄策身子笔直站在飞鱼舟上遥望星盘绿洲。 星盘绿洲是附近一片绿洲的统称,星光河是地下的暗河,在这里露出地表,断断续续,每一处露出地表的地方便是一处绿洲。 到了夜间站在高处看去,绿洲的水源映照着星光,星罗棋布,因此被称作星盘。 这里鱼龙混杂,虽然也有行商的人,但也常有沙盗出没。行商和沙盗往往居住在不同的绿洲中,互不侵犯,甚至行商还会与沙盗做生意,互通有无。 但离开星盘绿洲,沙盗和行商便是不死不休的对头。 绿洲中还有些当地人,有时候干着行商的买卖,有时候也充当沙盗,他们也会收沙盗抢来的东西,为沙盗销赃,很没有原则。 “哥哥在笔记中提到了他在销金坊遇到一个名叫沙陀的沙盗头目,说不定他此行的目的与沙陀有关。” 玄策居高临下观察星盘绿洲,只见大部分绿洲都很冷清,看不到商队的商船,只有一个绿洲中可以看到沙盗独有的沙舟。大部分沙舟都经过了改装,速度要比商船快很多。 “沙陀应该就在那里。” 玄策跳上飞鱼舟,向那片绿洲驶去。 早晨的空气中没有一点点风,让他有些不安,现在是云中大漠的季风季节,往年这个时间狂风不断,因此被称作休商期。 这时候行商非常危险。 “只是今天居然没有一点风,有些异常。”玄策看向远处的天空,那里黄橙橙的,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是沙暴将至的征兆。 飞鱼舟不紧不慢的接近那片绿洲,远远只见绿洲外围摆放着多重拒马桩,上满绑满了金属线,很是结实。 这是用来防备沙暴的武器,沙暴中常有沙滚草来袭,用拒马桩可以挡住,而金属线则是为了导电,引导沙暴中的雷击。 飞鱼舟放缓速度驶入绿洲,微风吹来,拂动玄策毛茸茸的兽耳。 “起风了。”玄策心道。 他的耳朵高出脑袋五六厘米,绒毛细长,很容易便可以感知到空气中的细微波动。 太阳虽是初初升起,却已经有些炎热,烤得视线有些扭曲。 “一个混血魔种的小鬼……”绿洲道路旁边传来一个烟嗓声音,像是一个燃烧着的老烟枪在说话。 玄策依旧稳稳的坐在飞鱼舟上,眼睛的余光看到绿洲凌乱的街道一旁,只见一个叼着烟斗脸色晒得黑红的中年男子正从屋子里走出,敞着怀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飞鱼舟不紧不慢向前行驶,绿洲的中心有许多沙舟停靠在一个酒肆旁边,这些沙舟都已经摘掉了核心中的黑玉,只是飘离地面。 街道两旁,更多的原住民走了出来,有男有女,好奇的打量着玄策这个混血魔种少年。 玄策早就见怪不怪,他跟随老师在云中大漠做猎人时,早就习惯了人们异样的眼光。他和哥哥百里守约的确不是纯种的人类,而是魔族和人族混血。 虽然是清晨,前方的酒肆里却已经传来了喧哗声,一群沙盗在酒肆里觥筹交错。 玄策在人们的注视下来到酒肆对面的粥铺,将自己的飞鱼舟停下,走入粥铺中,观察酒肆中的情形。 玄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份凉拌沙棘花、半斤肉包子和一碗粥,吩咐店小二沙棘花要甜的。那店小二一脸古怪的看了看他,随即去准备了。 他观察四周,云中大漠的人显然早上不喜欢喝粥,而是喜欢喝酒,因此粥铺中除了他只有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用白巾蒙住口鼻,身上很是干净清爽,从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来看,他不是星盘绿洲的当地人。当地人的皮肤粗糙干燥,泛着黑红色,而他的皮肤却很是白净。 他的年纪不大,注意到玄策的目光,于是含笑点头示意。 他虽然蒙住口鼻,但眼中流露出的笑容却很有感染力,玄策也忍不住轻轻点头示意。 过了不久,饭菜送来,玄策率先品尝沙棘花,脸色顿时一苦:“我小时候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沙棘花有一股很冲的香气儿,再加上糖,味道便更加难以下咽。 “哥哥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但我早已经长大了!” 他捏起一个包子,向对面的酒肆看去,仔细观察:“酒肆中有二十三个沙盗,哪个才是头目沙陀?” 只见许多沙盗都在向其中一个缠着白头巾的汉子敬酒,玄策眼睛一亮,心中默默盘算:“看来白头巾就是沙陀。但他的同党这么多,如何才能擒下沙陀,逼他说出哥哥来到这里的目的和动向呢?” 他不禁陷入沉思,眼前又浮现出老师高瘦的身影和坚毅的脸庞。 老师总是告诉他要谋定而后动。 老师在行动之前总是闭目凝神,很是严肃的思考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应变每一种可能,甚至计算好自己每一个动作造成的后果。 因此这位年轻的老师才能战无不胜! “老师还总是很忧郁。” 玄策努力做出忧郁的神态,闭上眼睛,思考怎么才能在二十三个刀头舔血的盗匪中成功擒拿沙陀。 他越想越是心烦,突然端起粥,仰头呼噜噜喝得一干二净,随即把包子揣在怀中,粥钱放在桌子上,翻身跳出粥铺,从自己的飞鱼舟上抽下两口飞镰。 他一边向对面的酒肆走去,一边把飞廉的锁链环套在手腕上。两口青金飞镰合并在一起像是青色的蝴蝶。 “我的计划就是……随机应变!” 他抖动肩头,锁链哗啦啦作响,迈步走入酒肆,直直的向那个白头巾汉子走去。 酒肆中突然间便安静下来,一双双目光落在玄策的身上。 有的沙盗立刻去抄桌底的武器,有的则站起身来。 “小鬼,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一个铁塔般魁梧的大汉站起身,比玄策高出半个身子,探手抓向玄策的肩头。 就在此时,玄策身形猛地一沉,双肩抖动,只一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从体内爆发,整个酒肆的地面晃抖了一下! 他的双肩带动两口飞镰舞动,那魁梧大汉立刻收手后退,探手向身后的大刀抓去,却见玄策一口飞镰呼啸飞出,唰的一声将那白头巾汉子捆住! 酒肆中顿时传来仓琅琅的武器出鞘声,一个个沙盗纵身跃起,挥起兵器。 闪动的身影和挥舞的兵刃之间,玄策身形如鬼魅般闪过,避开一个个沙盗,险之又险的从他们的兵刃下穿过! 一口利剑甚至掠过他的发丝,有几根发丝飘落下来。 那些跃起的沙盗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从自己眼前滑过,等到残影消失,便见玄策出现在那白头巾男子的面前。 那白头巾男子惊骇的噗通一声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满是惊慌,被玄策一脚踩在胸口上。 绝技,瞬镰闪! 玄策跟随老师修行多年,从老师的身法中参悟出自己的绝技,他的飞廉锁链飞出,锁住猎物,飞廉锁链便如同牵引线,顺着这根牵引线,他的速度可以达到肉眼无法捕捉的程度! 玄策抬起左手飞廉,抵住白衣男子的咽喉,喝道:“都住手!谁敢上前,我便杀了他!” 一个个手持武器冲来的沙盗急忙顿住身形,纷纷叫道:“不要杀他,有话好好说!” 玄策飞廉依旧压在白头巾男子的脖子上,杀气腾腾:“沙陀,我不是来猎杀你,而是向你打听一个人,百里守约。他五天前应该来过这里。” 那白头巾男子面色惨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玄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百里守约?五天前他的确来过这里,当时一起来过这里的还有一支海外来的商队。不过百里守约和那支商队很快就离开了,按照那支商队的路线来看,他们应该是前往玉城。而通往玉城,须得走小楼兰路线。现在是季风季节,他们应该会在小楼兰落脚。” 玄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敞着怀的大汉坐在酒肆的墙角里,面目被阴影挡住。 那大汉身躯高大,身上穿着破旧的苦行僧衣裳,光着脑袋,头顶还有戒疤,不紧不慢道:“另外,猎人玄策,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的面孔缓缓从阴影中显露出来,露出一张刚毅的面孔,左眼角还有一道刀疤,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烟草熏黑的烂牙:“你抓错人了。你抓的这个人,是我们绑架的商公子。我,才是沙陀!” 云罗墟 第二章 随机应变 “抓错人了?你不是沙陀?”玄策怔了怔,看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白头巾男子。 那白头巾男子连忙点头:“我是玉城商家的商平,不是沙陀!打死了我,我爹不会给你们赎金!” 玄策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先前他看到这些沙盗对白头巾男子十分恭敬,纷纷向他敬酒,便以为白头巾男子便是沙陀。 没想到,这白头巾男子是个被绑架者! “你被绑架了,为何还与这些匪徒有说有笑?” 玄策依旧将飞镰架在商平公子的脖子上,冷冷道:“为何他们对你这么恭敬,还向你敬酒?你就是沙陀!” 沙陀站起身来,粗犷的声音有些刺耳,呵呵笑道:“我们好不容易绑来商公子,自然要对商公子客客气气,给他吃好喝好,让商家拿钱来赎。倘若他有个死伤,我们没了赎金,岂不是亏大了?” 玄策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商平公子也连连点头,显然他被绑架的这段日子过得很不错,道:“我甚至胖了几斤。”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强壮得像是怀里揣着两只不安分的兔子的胖大婶笑道:“猎人玄策,你大概不了解我们星月沙盗团的规矩吧?盗亦有道,我们星月沙盗团是云中大漠最有信誉的沙盗团,待客童叟无欺,老少皆宜。凡是被我们绑过票的人都说好。” 玄策观察四周,寻找脱身的路径,摇头笑道:“你们这样的沙盗,我的确头一次遇到。既然你们这么好,想来也不会为难我,对吧?” 另一个头戴毡帽的黑瘦沙盗挡住他的视线,懒洋洋道:“云中大漠的疯猎人玄策,我们也是头一次见到真人。没想到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我们虽然盗亦有道,但遇到死对头,却一定要送他上路。”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狞笑道:“别误会,我们说得这种上路,不是送你回家,而是送你回奈何桥去投胎!” 沙陀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硕大念珠,眼中泛着凶光:“玄策老弟,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做猎人了!” 酒肆中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玄策用飞廉钩住商平公子的脖子,将他拎起来,喝道:“谁敢动我便杀了他!” 酒肆中的沙盗们顿时急了,纷纷抬手:“不要伤他!”“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 玄策架着商平缓缓向酒肆外移动,警觉地打量四周,商平公子颤声道:“你不要乱来!我在这里过的很好,不需要你救,我被绑架半个多月都没有受过伤!你别乱来!” “闭嘴!否则干掉你!”玄策大怒。 商平公子连忙闭嘴。 玄策带着他慢慢移动脚步向店外走去,心中也觉得荒诞万分。 按照常理,沙盗穷凶极恶,抢劫绑票,勒索赎金,猎人负责捕猎沙盗营救人质,换取赏金。现在他这个猎人却绑架人质,用人质的性命威胁沙盗,那些沙盗反倒担心人质的性命不敢动手! “好在我现在不是猎人了,否则今后在大漠肯定混不下去。”玄策心中暗道。 星月沙盗团的土匪们步步紧逼,蠢蠢欲动,却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押着商平公子来到店外。 店外,大风渐起,吹起酒肆外悬挂的酒旗。 玄策一步一步退到自己的飞鱼舟前,四周,沙盗们低着身子,手持刀兵,目光闪动,寻找出手的机会。 玄策用商平公子挡在身前,登上飞鱼舟,立刻将商平高高举起,向挡住自己道路的两个沙盗砸去! 那两个沙盗急忙丢下手中兵器,伸出手来借助商平,而玄策的飞鱼舟已经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你走得了吗?” 沙陀爆喝,只见小镇的两旁各有镇民抓起埋在沙子中的铁环,猛地拉起,顿时一根根铁链横在道路之中,挡住飞鱼舟的去路。 倘若飞鱼舟强闯,势必会撞在这些铁链上,人仰舟翻! 玄策速度不减,挥起两把飞镰,斩向第一道铁链,一串火花四溅,铁链应声而断! 玄策身躯后仰,其中一把飞镰呼的一声紧贴他的胸口,向身后斩去。 飞鱼舟后面便是挥舞着狼牙棒的胖大婶,这女子力大无穷,步履大得惊人,在飞鱼舟起步之时便自窜出,哪怕是带着三十多斤重的狼牙棒也是身轻如燕! 她的力量,在星月沙盗团中位列第一,哪怕是沙陀这个头目也在她之下! “当!” 飞镰与狼牙棒相撞,那胖大婶只觉飞镰中传来的力量大得出奇,让她右手虎口裂开,狼牙棒被高高弹起,心中不由一惊:“这个小个子的力气好大!是魔玉的力量,还是他的力量?” 这把飞镰也被这一棒子打得向前飞出,甚至将玄策的身躯带得从飞鱼舟上飞起! 下一刻,玄策落地,只见飞鱼舟后,沙盗们跳到一艘艘沙舟之上,安装沙舟核心,纷纷追来! 玄策向前狂奔,两把飞镰开道,将第二条铁链斩断,随即翻身跃上飞鱼舟。 后方破空声传来,满脸横肉的大汉脚步如飞,挥起一柄方头重锤砸下! 玄策挥起飞镰抵挡,巨大的压力袭来,将飞鱼舟压得跌在地上,犹自向前滑行,顺利从最后一道锁链下滑过。 滑过这道锁链,便可以逃出这片绿洲。 就在被耽误的短短片刻,其他沙盗已经乘着沙舟追上他,一左一右包抄而来! 玄策双臂酸麻,心中一沉,以这个速度,他绝对无法避开这些沙盗。 星月沙盗团尽管名字取得很婉约,带着小清新的味道,但这个沙盗团中高手众多,适才的胖大婶和横肉大汉都是极为厉害的高手,若是陷入围攻,只怕他必死无疑! “难怪哥哥会在笔记中记下沙陀这个名字,沙陀的确与其他沙盗不同。能够聚集这么多大漠高手,他有些本事!” 他刚刚想到这里,两侧的沙舟狠狠撞来,险些把玄策撞得栽下去。 又有其他沙舟趁机驶向前方,准备挡住他的去路。 “逃不出去了……” 两侧沙舟夹着他的飞鱼舟拖行,玄策目光闪动,正要拼着受伤抓住一个沙盗,突然他耳边传来一声琵琶声响,冲到前方的两艘沙舟像是撞到了无形的屏障,人仰舟翻,连翻带滚甩出数丈。 玄策眼尖,看到那两艘沙舟是撞在一根横在绿洲小镇大门之间的丝线上,那丝线极为纤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他心中一怔:“这根丝线哪里来的?” “一人一个,你左我右!”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玄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净年轻人骑着盾头沙舟出现在自己的右侧,将另一个沙盗的沙舟撞得歪斜! 这白净年轻人,正是先前玄策在粥铺里遇到的那人! 他此时背着一张大得不像话的琵琶,足足有五六尺长,背在身后,琵琶头又细又长,如同鹅颈,琵琶身乌黑,像是乌木的横截面,宽大惊人。 玄策收回目光,控制飞鱼舟撞击在左侧的沙舟上,抵着那沙舟直奔绿洲小镇的大门而去。 绿洲小镇的大门只能容纳两艘沙舟并肩穿过,玄策和那白净年轻人的沙舟正好并行,将两侧的沙舟排挤到两边,直奔着门户两侧的墙壁而去。 坐在两艘沙舟上的沙盗各自站起身来,正打算将两人拿下,便见墙壁越来越近。 “嘭!”“嘭!” 两艘沙舟连同上面的沙盗一起撞在墙上,而玄策和那白净年轻人各自驾驭沙舟迎着烈风呼啸而去。 后方传来咻咻的破风声,其他沙盗驾驭着沙舟冲出绿洲小镇。 玄策一手掌控飞鱼舟,一手掀开甲壳虫箱盖,取出蛤蟆镜,戴在脸上抵挡扑面而来的风沙。突然一道光弹打在他的前方,轰然炸开,气浪将飞鱼舟和盾头沙舟顶得向一侧歪斜。 那些沙舟趁此机会拉近不少距离。 玄策稳住飞鱼舟,回头看去,只见后方沙盗们两两坐在一艘沙舟上,其中一辆沙舟上坐在后面的沙盗站起身来,抱着一个炮管粗的长枪,枪杆架在前面的沙盗肩头,枪身上镶嵌着小巧的黑玉,枪口的光芒刚刚消散。 显然,刚才就是这个沙盗射击他们。 那杆长枪以云中大漠的黑玉为驱动核心,威力极大,像是一门小口径的火炮,若是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那枪口又在蓄能,光芒在枪口中越来越明亮,不过这枪的威力这么大,蓄能的时间也很长。玄策的哥哥守约便是神射手,爱枪如命,经常对玄策讲解各种枪械知识,因此玄策对于枪械也并不陌生。 “这么重的枪,黑玉核心却这么小,蓄能肯定需要两到三分钟!” 玄策稍稍放心,“这枪的威力极大,对他的身体损伤必然也很大,他最多只能用三次!” 云中大漠建立在玉石文化的基础之上,很多地方都要用到玉石,包括武器。 用在武器上的玉石被称作魔玉。魔玉中蕴藏着极为霸道的力量,这股力量不能直接作用人身,因为人体不够强大,会被魔玉的力量所吞噬,化作行尸走肉。 但是经过武器的过滤,通过武器传达到人体,便可以激发人体潜能。比如说玄策的双镰,用的便是魔玉中的红山魔玉,通体淡红色,是魔玉中的极品。 当玄策激发红山魔玉的力量时,双镰的峰刃处便会生出锋利无比的红光,斩断山石,劈开武器,不在话下! 沙盗长枪所用的黑玉,也是名玉,在质地上不如红山魔玉,威力虽强,但对身体的损伤很大。 魔玉中的力量透过武器传递到人体,能够驾驭多少力量,则要看个人的修为。玄策在老师的训导下,基本上已经可以发挥出红山魔玉的七成威力。 后面的沙舟已经追来,那些沙舟上的沙盗们兴奋得大呼小叫,坐在后面的沙盗纷纷站起身,从沙舟上取下一杆杆长武器。 因为沙盗们主要对付的是商船这种庞然大物,所以兵器多以锁链拴着重物居多,比如锁链长钩,锁链大锤,锁链长矛,方面刺入商船,将商船拖住。 玄策突然挥起飞镰斩向那白净年轻人,那年轻人吃了一惊,却见玄策的飞廉落在他的身后,当的一声,将一杆飞来的倒钩长矛击飞。 那白净年轻人这才醒悟过来,向玄策点头致谢, 咻咻的破空声传来,又有几杆倒钩长矛飞至,玄策立刻挥舞两把飞镰,运转如风,将一杆杆飞来的长矛击飞。 那白净年轻人突然从盾头沙舟上站起,取下背上的黑琵琶,拨动琵琶弦,伴随着大漠独有的音律响起,一杆杆飞至的长矛被琵琶射出的寒光击落! 玄策惊讶,他见过武器不计其数,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用琵琶这种乐器为武器,能够用音律攻击的人,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那黑琵琶上有一块碧绿的宝石,玄策认得,这种玉石叫做盈翠魔玉,也是可以用作武器镶嵌的极品魔玉,与红山魔玉齐名。 “他的来历应该很是不凡!”玄策暗道。 “你们逃不掉了!”沙陀独自驾驶一艘沙舟,突然纵身而起,一脚踩在飞鱼舟上,另一脚踩在盾头沙舟上,哈哈大笑,齐眉铁棍一左一右同时向两人攻去。 玄策与白净年轻人各自接下沙陀一击,被他可怕的力量震得双臂酸麻,心中大惊:“这个沙陀能将魔玉的力量激发十成!” 两人的飞舟立刻左右分开,沙陀顿时跌落下去,拖着铁棍骂咧咧的往前赶。 “还好他脑子不聪明。”玄策松了口气。 不过有沙陀这番举动,三五杆长矛咄咄几声插在他们的飞舟屁股上,几个沙盗立刻踩着长矛后端的链子,疾步如飞,向两人的飞舟杀来。 玄策肩头晃动,飞镰飞出,两个沙盗一前一后踩着锁链冲向飞鱼舟,走在前面的沙盗不禁笑道:“小疯子,你准头很差啊!” 他不躲不避,却见那飞镰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而在他身后的另一个沙盗却倒了霉,被勾住脖颈,呼的一声从锁链上飞起,摔到飞鱼舟前面。 飞鱼舟从他身上呼啸驶过,喷得他满脸黑烟。 另一艘盾头沙舟上,白净年轻人拨动琵琶中弦,快指连抖,冲到玄策身边的那个沙盗如遭重击,呼的一声飞起,跌入尘埃。 玄策舞起飞镰,斩断锁链。 其他沙舟依旧锲而不舍追来,就在这时,呼啸的狂风中奇异的啸声传来,沙沙沙,很是刺耳。 “看前方!”一个沙盗在狂风中大叫。 玄策扭头看去,心中一沉。 只见狂风中无数沙滚草从沙丘的另一边爬上沙丘,从沙丘上向下滚来。 云中大漠的沙滚草是一种半植物半机械的奇特生物,传说是上古时期的植物浸染了邪能变异而成。 这种沙滚草会在季风季节把自己扎入大漠的根须拔起,这些根须遇到风便会卷曲成一团,小的直径半米,大的直径一米左右,把自己的枝叶和果实护在中心。 它的根茎极为锋利,有些根茎像是手术刀形态的螃蟹足,有些根茎则是针孔般的空管。 被风吹动时,它的蟹足刀会机械般的向黄沙中插去,随风不断向前滚动。 它的空管则会扎入途中所遇到的生物的体内,扎进去便不会松开,抽取那些倒霉的生物的血液,直到将对方吸干血液为止! 可以说沙滚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现在狂风中,成片成片的沙滚草被狂风吹动,越过沙丘,形成滚动的狂潮! 突然一堆沙滚草撞击在飞鱼舟头部的护盾上,让飞鱼舟轻轻一顿,沙滚草向一旁滚去, 玄策挥起飞镰,当的一声挡住左侧沙舟上的沙盗挥来的斩马刀,另一只手飞出的飞镰则将前方的沙滚草劈开! 那白净年轻人则不断拨动琵琶的老弦、缠弦,以厚重的音律将远处的沙滚草击飞,沙盗杀至跟前时,他才拨动子弦和中弦,琵琶的声律立刻变得尖锐起来。 飞鱼舟和盾头沙舟一路逆行,在狂风和铿锵的琵琶声中迎着危险无比的沙滚草狂潮,一路向高大的沙丘顶端冲去! 后方,不断有沙盗被玄策的飞镰和白净年轻人的琵琶声击中,跌落沙舟,被沙滚草的空管刺入身体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沙陀又惊又怒,连忙奋力挑开一团团沙滚草,救下自己的兄弟,叫道:“小疯子玄策,这笔仇我记下了!你不要死在其他人的手中,因为我要亲手砍掉你的脑袋!” 琵琶声幽咽,越来越远,沙陀哼了一声,让受伤的兄弟返回星盘绿洲,自己带人继续追杀玄策。 但见狂风咆哮,风势越来越急,能见度越来越低,沙陀等人紧随玄策之后。 玄策和那白净年轻人则一路顶着狂风和沙滚草,冲上这座沙丘,然而迎面而来的是无数滚动的沙滚草,正在狂风中沿着沙丘向上滚动! 而两人的目光放远,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沙滚草挥舞着蟹足刀顺风而行! 哪怕是沙漠中的猛兽,也顷刻间便被它们吸去一身血液! “继续往前走!” 玄策挥起两把飞镰开路,大声道,“停下只有死路一条!” 琵琶声再度响起,两人乘舟艰难前行,沙陀等人跟着他们前行,也登上沙丘,众沙盗猛地一咬牙,杀入沙滚草狂潮之中。 沙尘风暴中,电闪雷鸣,雷电落下,落在沙滚草上,顿时电流顺着沙滚草蔓延到其他沙滚草上,形成一片雷电的汪洋。 无论玄策、白净年轻人,还是沙陀等沙盗,都被电得浑身颤抖,口吐黑烟。 风势越来越急,沙陀等人渐渐地失去了玄策和白净年轻人的踪迹。 玄策和那白净年轻人还在艰难前行,披荆斩棘,两人只觉自己的双手像是挂着两座大山,几乎举不起来,酸疼得要命。他们的力量完全耗尽,只是在凭借意志力支撑。 而狂风带着黄沙糊在他们口鼻的纱巾上,更是让他们难以喘息! 更可怕的是,这场沙滚草狂潮像是无穷无尽,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突然,玄策的耳朵动了动,脸上露出喜色:“风小了!” 他大笑道:“风终于小了!” 白净年轻人诧异的看了看他,有些疑惑,他并没有感觉到狂风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然而没过多久,狂风竟然真的小了许多! 终于,狂风渐渐停歇,铺天盖地的沙滚草也顿时失去了动力,扎根在大漠中,一条条根须舒展开来,露出被保护在根须之间的果实,红彤彤诱人。 现在这些沙滚草的枝叶变得柔软,果实香气沁人肺腑,浑然没有先前那般危险。 玄策从飞鱼舟上滑了下去,四仰八叉的倒在大漠上,呼呼喘着粗气,再也不想爬起来。 那白净年轻人也扑倒在黄沙上,呼呼喘气。 “我叫玄策。”玄策向他伸出手来,“猎人玄策。现在是长城守卫军。” “我叫零,乐师零。” 那白净年轻人也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有气无力道,“有时候也做猎人。我受商家之托,营救商平公子。” 玄策强忍着肌肉的酸疼,骨碌一下坐起身来,握住一对钩镰:“你是猎人,为何不去搭救你的商公子,反而与我一起逃亡?还有,你为何要偷我的碎玉?” “偷你的碎玉?”乐师零怔了怔,脸色微变,急忙摸了摸胸口,脸色再变,连忙向飞鱼舟看去。 飞鱼舟上,放着百里守约遗物的包裹中,正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 “莴苣,不许偷人东西!快给我出来!”乐师零连忙喝道。 云罗墟 第三章 玉仔莴苣 “莴苣?”玄策微微一怔,这是什么名字? 只见那包裹中悉悉索索,露出三片长长的叶子,像是兔子的耳朵,只是有三只。 叶子下钻出个鬼头鬼脑的玉石小人儿,脸上带着一个独眼龙眼罩,遮住一只眼睛,小胳膊短腿,只有五六寸高,但面容却显得十分凶悍。 它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手里还拎着一块玉石打造的小匕首,另一只手里则是哥哥守约的遗物,那块海蓝色碎玉。 乐师零沉下脸来:“莴苣,把玉石还给他!我们猎人出来闯荡,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一定要自己用双手挣!放下!” 那个名叫莴苣的玉石小人恶狠狠的向他比划小匕首,很是凶残,嘴里说着不明意义的话:“乃公!乃公乃公乃公!” “你还敢骂我?” 乐师零大怒,拨动琵琶,将那玉石小人弹飞。 玉石小人高高飞起,头下脚上栽在黄沙中,海蓝色碎玉落在不远处。 乐师零挣扎起身,一瘸一拐走上前去,取出一块布料,将海蓝色碎玉捡起,双手托着送到玄策面前,正色道:“我的小仆特别喜爱美玉,犯了贪心窃玉,请玄策兄弟见谅。” 玄策接下那块碎玉,只见莴苣玉石小人儿从黄沙中拔出脑袋,握着玉石小匕首一溜烟跑到乐师零的脚跟后面,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盯着他手中的碎玉,嘴里念念叨叨。 瞥见他看过来,莴苣玉石小人儿抬起玉石小匕首,面色狰狞,在自己的脖子上虚虚抹了一下,嘿嘿笑了起来:“乃公……” 玄策抓起自己的钩镰,在自己的脖子上虚虚抹了一下,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刃,微微一笑。 莴苣玉石小人儿吓得脑门上的三片叶子立刻萎了下来,耷拉在脸上,躲在乐师零的脚跟后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玉仔?” 玄策放下飞镰,诧异道,“这么丑的玉仔,我头一次见。玉仔不是都很可爱的吗?” 乐师零把莴苣玉仔从身后抓出来,笑道:“好看的玉仔太贵,我这样的穷猎人哪里买得起?我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卖这个玉仔,丑得没人要,于是便买下了。莴苣虽然丑了点,但平日里用它来寻玉还是挺好的。对了,还没回答玄策兄弟的问题。我之所以没有趁乱营救商平公子,反而出手助你,正是莴苣告诉我,你身上有一块了不起的美玉。这块玉是魔玉中的无上珍品,蕴藏力量!它叫……” 他的目光落在玄策的手掌上,眼神里难掩激动之色:“至尊魔玉。” 玄策惊讶万分,举起手中的至尊魔玉迎着昏暗不明的太阳照了照,心中疑惑:“蕴藏力量的无上珍品?这么好的魔玉,是怎么落入哥哥手中的?难道哥哥是因为这件宝物而死?” 云中大漠中的玉石极为珍贵,好的玉石更是天价,至于蕴藏力量的玉石,玄策也只是听说过,从未遇到过! 他的红山魔玉虽然是上品,但与无上珍品相比,差距巨大。 不过,无上珍品虽好,但是不能用来镶嵌在武器上,之力太强大太恐怖,若是用在武器上,催动时不但武器会被烧熔,甚至连使用者都会被之力化作灰烬! 乐师零的声音传来:“我虽然受委托搭救商平公子,但商平公子在沙盗团中吃得白白胖胖,日子过得很舒坦,我何必急于救他?因此我选择出手帮助玄策兄弟逃出重围。其实我有着我的私心,我很想见一见这块拥有力量的魔玉。” 玄策沉吟片刻,抛了抛至尊魔玉,道:“零,你想要这块玉?” 乐师零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玄策露出笑容:“只要你能帮我查出我哥哥的死因,这块玉便是你的酬劳。” 乐师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一言为定?你不会反悔?” 玄策笑了:“虽然很多人说我是个小疯子,但是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好!” 乐师零伸出手来,与他重重击掌,“我答应你!” 那个叫莴苣的玉仔立刻跳起来,去抢玄策手中的至尊魔玉,玄策却飞速的将至尊魔玉收起,依旧藏在包裹里。 莴苣愤怒异常,拿着玉石做的小匕首去捅玄策,然而那匕首钝得很,没有开刃,压根捅不进去。 玄策抓住它的三片叶子,将它拎起,钩镰架在这小家伙的脖子上,面色不善。 莴苣吓得四肢垂下,匕首当啷落地,一动不动。 “怂货!” 玄策冷笑,把它放下,莴苣又精神起来,捡起匕首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旁,在沙地上画一幅幅不明意义的图案,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乃公”“乃公”的话。 “它画的是如何杀人越货的计划!” 玄策凑头看了一眼,只见这小家伙在黄沙上画的第一幅图是一个大个子睡着,小人儿持匕首去捅大个子。那大个子长着大大的耳朵,显然就是自己! 第二幅图是小人儿杀了大个子,抢到宝石,作哈哈大笑状。 玄策黑着脸,瞥见乐师零还在研究哥哥的笔迹,于是揪住莴苣的三片叶子,把这小家伙往沙子里拧了拧,只露出头。 莴苣大怒,挣扎不得,突然钻入黄沙中消失不见。 下一刻,玄策觉得脚底板猛地一疼,却是莴苣潜入自己脚下的黄沙,用玉石匕首捅自己的脚底板! 玄策一拳砸过去,却砸了个空,这时另一个脚底板猛地一疼。 莴苣从黄沙中一跃而起,抱住玄策的脚,用匕首疯狂捅他大拇脚趾! 然而那匕首实在太钝,连玄策的鞋子都无法捅破。 玄策将它拎起来,展平了放在膝盖上,脱下鞋子,正欲狠狠扇它屁股,这时,他突然看到乐师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玄策脸色微红,连忙把鞋放下,讷讷道:“莴苣屁股里面有沙子,我帮它拍一拍……嗯,拍沙子,是这样子……零,你看完了?” 乐师零把哥哥守约的笔记还给他,道:“大致看了一遍,这笔记中的关键信息都已经被人撕掉,剩下的信息有用的太少。这笔记就像是,就像是……” “菜谱?”玄策替他说道。 乐师零连忙点头:“就像是一本菜谱,里面记载的都是玄策兄弟小时候爱吃的饭菜和零食,正经东西几乎没有!” 玄策也看过这本笔记,的确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道:“不过笔记上说我哥哥守约跟着一个商队来到星盘绿洲,而我询问盘踞在星盘绿洲的沙盗沙陀,沙陀说,我哥哥是和一个海外来的商队一起。那是一支去玉城的商队。他还说,我哥哥与商队一起离开,应该前往了小楼兰。” “小楼兰?” 乐师零连忙打开琵琶内部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张羊皮卷,在黄沙上铺开,道,“小楼兰距离我们这里有两天路程。不过现在是季风季节,商队走不快,季风会让他们的商船偏航。所以他们只能等到季风结束,才能离开。我们如果走得快的话,说不定能在小楼兰见到这支商队!” 玄策兴奋道:“寻到这支商队,便可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我哥哥到底是生是死!” 这时,他屁股有些痒,急忙回头看去,只见莴苣这个玉仔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脱下了它的小鞋子,正抽他屁股。 “这小家伙当真是睚眦必报!” 玄策不动声色,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扫,莴苣顿时手舞足蹈的飞上半空,一头栽入大漠中。——没错,玄策还长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混血魔种身上总会带着一些兽族的特征。 乐师零装作没有看见,询问道:“我们现在便动身?” 玄策起身,摇头道:“吃饱了再动身。” 他从怀里取出自己在粥铺买的包子,却见包子已经被压碎,但好歹能吃,只是先前的战斗让他的水囊被打破了。 “玄策兄弟还真是粗心大意。”乐师零见状,笑着去取水,“我带了几个水囊……咦?” 他脸色微变,飞速来到盾头沙舟的尾翼处,只见存放水囊的箱子被沙盗的长矛刺穿,里面的水囊也被刺破! 水囊空空如也,涓滴不存! “没有了水,我们怎么在云中大漠里活下去?”乐师零脸色苍白。 “只是两天而已,采集一些水源就可以过去。”玄策笑道。 乐师零微微一怔:“采集水源?大漠中哪儿来的水源?” 他刚说到这里,却见玄策正在采摘沙滚草的果实,那种红彤彤的小果子。这些沙滚草在季风中滚动时,它们的果实会被锋利的钢铁根须保护在中央,谁也无法触碰。但是大风过后,它们便会舒展根须扎入大漠,让果实暴露出来。 玄策抛过来一个红果,笑道:“这就是今后几天我们的水源。” 乐师零犹豫一下,这玩意儿能吃?大漠很多植物都是剧毒植物,植物的果实也往往含有剧毒,倘若果实中有毒,岂不是立刻就会毒发,死在这里? 他正想着,玄策已经吃了几个果实,看样子非但没毒,反而很是香甜。 乐师零小心翼翼咬了一口,一股甜香顿时打开他舌尖上的味蕾,让他口水也流了出来。乐师零三两口吃下沙滚草果实,连忙与玄策一起采摘起来。 玄策瞥了瞥莴苣,抛了一个果子过去,莴苣鄙夷的瞥他一眼,表示不食嗟来之食。 玄策没有理会它,过了片刻,再看过去,便见莴苣抱着那个红果大快朵颐,红彤彤的果浆弄得满脸都是。 玄策与乐师零采摘了很多果实,把飞鱼舟和盾头沙舟的箱子塞满。两人这才启程,顺着羊皮卷上标注的途径,向着西南方而去。 在他们前方,广袤无垠的大漠上,不知多少亩沙滚草扎根在大漠中,懒洋洋的沐浴着阳光。 迎面而来的风又渐渐紧了起来,让两人心中也是一紧。 这就是季风季节,风势无常! 只见那些懒洋洋的沙滚草也在渐渐增大的风中精神抖擞,从黄沙中缓缓拔出自己的根须,那些根须在风沙之中磨得像是手术刀和针管一样铮亮! “快走!” 玄策在风中大声道,“趁着风沙未起,尽快走出这片沙滚草区域!” 两人各自戴上蛤蟆镜,用纱巾护住口鼻,低俯身子,紧贴沙舟,飞鱼舟和盾头沙舟顶着越来越大的风势疾驰。 两艘沙舟后方,烟尘滚滚,像是两条张牙舞爪不断奔腾前行的沙龙,扑向茫茫无际的大漠深处。 风势越来越强,一株株沙滚草拔地而起,再度开启自己的征程。 狂沙大漠中,呼啸的风声中传来琵琶时而高亢时而幽咽的声乐,又有飞镰闪动青红色的光芒,伴随着时不时跃动的雷霆,像是有神秘的巨人在演奏,狂野而狂乱。 等到夜幕降临,风势渐渐停歇,月亮升起,洒向大漠。 玄策和乐师零寻到一处枯萎的胡杨林,生火做饭,就在此地歇息。 月光皎洁,淡淡的雾气在沙丘和谷地中缓缓涌动,迷离幽静。远处的沙丘上,有成群结队的甲虫人从地底钻出来,跪在月光中对着月亮,一动不动。 他们的姿势奇特,像是膜拜月亮。 露珠在他们晶莹的外壳上凝聚,会化作淡水补充他们身体缺失的水分。 皑皑的白雾中,正有刀镰蛛鬼鬼祟祟的接近他们,还有十几丈远便喷出蛛丝,黏住一个甲虫人,将它拖入雾中大快朵颐。 枯林的篝火旁,丑陋的小玉仔莴苣抓住脖子上的锁链,用玉石匕首悄悄划动,试图解开锁链,然而玉石匕首太钝。 ——白天的时候,乐师零让它自由活动,但是到了晚上便会用锁链把它脖子锁住,免得它逃走。 过了片刻,莴苣放弃割断锁链的举动,来到玄策的身后。 它遥遥望向沙漠中的诡异杀戮,随即钻到玄策的尾巴里,舒坦的睡去。 它并没有按照计划那样,半夜里干掉玄策。 大概是玄策的尾巴太温暖了,这是它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而刀镰蛛对甲虫人的杀戮也并未引起玄策和乐师零的注意,两人疲惫异常,也很快睡去。 刀镰蛛的杀戮还在继续,而甲虫人却不知反抗,依旧对着月亮祈祷。 这在大漠中,只是寻常的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们胡乱吃了些东西,乐师零解开莴苣脖子上的锁链,他们再度启程,飞鱼舟和盾头沙舟飞过沙丘的时候,莴苣看到沙谷底部有着许多甲壳,应该是被刀镰蛛吃掉的甲虫人留下的。 不过风沙随即袭来,将这场杀戮的痕迹掩埋。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他们终于来到了小楼兰。 小楼兰要比星盘绿洲大了数十倍,它是一个巨大的城市遗迹,外围可以看到许多高大的巨石建筑,地上还有着长长的机关商道,只是这些机关已经废弃。 宏伟的巨石建筑也已经废弃,无人打理,残破不堪。那里很是危险,只有沙漠中的流浪者和魔化的人会居住在那里。 到了小楼兰的中心,荒凉尽去,便热闹起来。 这里有着方圆数百里,大大小小百十个绿洲最为繁华的街道,最烈的美酒,最多的美食,最丰富的商品! 到了夜晚,小楼兰的灯火会照耀夜空,百里外的人都可以看到! 玄策和乐师零进入小楼兰的集市,远处传来轰隆的巨响,那是一个巨大的机械风车凿井机在工作。 这个庞然大物高达一两百米,迎着风徐徐转动,带动子弹头一样的悬锤。 当悬锤升到百米高,便会自由落体坠落,砸入深深的地底! 每当悬锤落下,便会让小楼兰的地面为之震动,然后轰隆的巨响才会传到人们的耳中。 玄策望向那里,这机械风车凿井机并非是小楼兰的杰作,而是上古时代留下来的机械造物,小楼兰也是靠这个庞然大物寻找水源,水源保证了小楼兰的繁华。 玄策做猎人的时候,曾经到过小楼兰,那时他跟随老师修行,来这里抓一个盗匪,因为太紧张而没有来得及观察欣赏这个沙漠中的城镇。 此刻他故地重游,只觉别有一番景致。 小楼兰的外围虽然破败,但城镇内部却被修缮得充满异域风情,高大的巨石建筑很是光鲜,石头因为常年摩擦而变得光滑。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囊括衣食住行,甚至还有私塾、武馆、军备之类的地方! 他们进入集市,只见人头攒动,即便是飞鱼舟也行进艰难。而鼎沸的人声让他们必须大声说话,才能听到对方说什么。 小楼兰汇聚了不少商队,很多商队的落脚地附近都有着全副武装的保镖和猎人,警惕的盯着路过的人们。 季风季节让商队被困在这里,而沙盗也因为同样的缘故被困在此,因此商队很是紧张,集市的空气既是热闹,又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还有美丽的少女在街道上行走,售卖顶在头上的篮子里的水果。她们脸上蒙着纤薄的纱巾,或白或粉,遮住自己俏丽的容颜,容貌却若隐若现。 她们的上衣很短,把小肚子露了出来,走动时腰肢扭动,很是吸引集市中糙汉子的目光,每当这些少女走过来,肃杀之气往往会因此而化解。 这里还有着各种奇怪的种族,比如混血魔种,他们一会功夫便见到了十几个,只是却没有遇到海外来的商队。 玄策来到街角,那里有几个乞讨人,他来到一个骨架宽大的乞讨人面前,在对方的破碗中丢了几枚长安的钱币。 那乞讨人抬起头来,胡子拉碴,上下打量玄策一眼,冷笑道:“长城守卫军?你是来拿我回去的?” 玄策摇头,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小楼兰最近是否来过一支海外商队?” 那乞讨人抓起长安钱币,淡淡道:“来过。一支海都人商队,五艘商船,兵将约有百人,规模很大。” 玄策精神振奋:“他们何在?” 那乞讨人道:“四天前已经离开。” 玄策失声道:“季风季节,他们敢离开小楼兰?这些海都人不要命了吗?” 那乞讨人无法回答。 玄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你是否见过一个一个长得跟我差不多的长城守卫军?他也是混血魔种,与海都人商队结伴,背后背着一杆银色的机械枪,看起来傻乎乎的。” 那乞讨人道:“百里守约?我见过他。” 云罗墟 第四章 小楼兰之夜 玄策心头突突乱跳,急忙询问他百里守约的下落,那乞讨人道:“我只是见过他,却不知他去了何处,去过何处。容我去打听打听,明天一早,我会通知你。” 说罢,他拿起自己的破碗,一瘸一拐的离开。 乐师零走上前来,打量那乞讨人的背影,疑惑道:“玄策兄弟,那人是谁?你们认识吗?” 玄策摇头:“不认识,没见过。不过我知道他是一个长城守卫军。” 乐师零吓了一跳:“长城守卫军?为何会沦落到云中大漠里,做一个乞讨人?” 玄策挠了挠自己的毛茸茸的大耳朵,抖落绒毛上的沙子,道:“我曾经听哥哥的上司花木兰说过,从前有些长城守卫军做了叛军,不服女帝统治。他们造反不成,被女帝挑断脚筋发配到云中大漠。这些人很神秘,有着自己的组织,在云中大漠中从事贩卖情报的活儿。” 乐师零惊讶不已,笑道:“玄策兄弟年纪虽小,消息却很灵通。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四下张望,看到一处客栈,眼睛一亮,提议道:“我们先去住店洗澡。这些天风餐露宿,一出汗身上便黏糊糊的,又脏又臭。等到那个乞讨人打探好消息,我们再行动。” 玄策纳闷道:“洗澡还不简单?买点水去小楼兰外围的废墟里洗便是,为何还要住店洗?” 乐师零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为什么不住店洗?为什么要跑到外面洗?光天化日下怎么洗?” 玄策笑道:“当然是脱光了洗。我和我老师就是这样,身上脏了便买些水脱光了洗,谁爱看谁看。老师说吾心不动,他心莫敌。” 乐师零一脸无奈:“你老师是哪个?” 玄策摇头,脸色有些黯然:“我老师不让我提他的名字,他甚至不让我叫他老师……” 乐师零见状,连忙笑道:“这次你听我的,咱们住店洗澡,洗热水澡!” 玄策摇头道:“那也没必要住店。” 乐师零额头青筋浮现,耐着性子道:“那么到了晚上呢?我们睡在哪儿?” 玄策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然是睡在小楼兰的屋顶。我和我老师去任何地方,都是睡屋顶。老师说屋顶最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温暖的被窝只会使你的意志堕落,让你松懈……” 乐师零打断他:“玄策兄弟,你也是大漠中鼎鼎有名的猎人,赚了这么多钱,不享受留着这些钱做什么?” 玄策脱口而出:“存钱,买武器,找哥哥。”说到找哥哥时,他脸色不禁黯淡下来。 他找到了哥哥百里守约,只是没想到兄弟团聚的时间这么短,他真的很后悔没有珍惜这段时光。一想到团聚的这几天,自己还曾经与守约吵过几架,他心中便一阵绞痛。 玄策掩去心中的悲伤,道:“我做猎人,拿下一百三十七个沙盗,赏金都给了老师。有一天,老师说我存的钱够了,便带着我买了足够的青金和两块红山魔玉碎片,为我打造两把飞镰。” 乐师零同情的看着他:“红山魔玉虽然很贵,但也要不了那么多钱。至于青金,价格不算特别贵。你拿下一两个沙盗,便能换来足够多的青金。再不然,你独自去寻几只沙蟹,也能猎获足够多的青金。你可能被你老师坑了。” 玄策呆了呆,旋即摇头:“不可能!我老师做事认真,不苟言笑,待人友善,不可能坑我的钱!” 玉仔莴苣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乐师零的肩膀上,也是满脸同情之色,显然也觉得他被自己老师坑惨了。 玄策额头青筋乱窜,虽然不想相信,但自己的老师好像真的很坑。 乐师零哈哈笑道:“玄策兄弟,走!咱们去住店!把你老师的规矩丢到一边去,咱们辛苦了这么久,该享受就享受!你只要住过一次店,保管你再也不想睡在屋顶!” 玄策跟上他,走入一家酒楼。 这里像是古老的异域宫殿,金碧辉煌,水晶灯很是明亮,不同颜色的水镜让火焰的光芒也变成不同颜色。 宫殿中心还有大大的篝火,有妖娆的女子在篝火旁边舞蹈,舞姿妖娆,妩媚动人。 玄策视而不见,妖娆的女人有什么好看?他想不明白。 待到他们住下,玄策终于体验到一次热水澡,第一次泡进热乎乎的水中,让他紧张得毛发立起,但随后就是难以想象的舒坦。 和老师一起风餐露宿,洗凉水澡,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只是身上的毛很难干。”玄策从浴桶中出来,发现这个难题。 混血魔种洗澡太难了。 他坐在客栈的篝火边,烤着身上湿漉漉的毛发,心中暗道。 不知何时,篝火边的妖娆女子衣衫更加暴露了,围绕他跳舞,然而玄策双手托腮,目不斜视,背对着篝火,只等着烤干自己的尾巴。他尾巴上的毛最多,比较难干。 “是个汉子,对女人完全不动心!”有商队的佣兵向他竖起大拇指,送来一碗烈酒。 玄策喝下烈酒之后,便把忧愁忘记,与那几个佣兵一起大口喝酒,碰碗,行酒令,掰手腕。 直到沙陀等沙盗风尘仆仆的走入客栈,他这才醒酒,慌忙撤退,返回自己的房间,免得与沙陀碰面。 “沙陀这些盗匪,真是阴魂不散!”乐师零得知这个消息,也十分头疼。 到了夜晚,两人胡乱吃些东西,各自回房就寝。 玄策头一次躺入香喷喷的被窝里,盖着暖和柔软的杯子,瞪大眼睛,紧张得睡不着觉,大大的兽耳时不时左右布棱一下。 这软软的床,香香的被窝和柔和的被子,让他十分不适。 到了半夜,月光从窗棂处照射进来。玄策实在睡不着,索性穿好衣裳,带着双镰,悄悄推开从窗棂,一跃而出。 他身形轻灵,如狸猫般跃动,几个起落便来到客栈的房顶。 客栈是古老的巨石建筑,屋顶很高,站在这里遥望月光下的大漠,只见沙丘的阴影幢幢,别有一番景致。 小楼兰的街道上还有篝火与街灯,人来人往,依旧极为热闹。 这里是云中大漠的不夜城! 玄策坐了下来,吹着凉风,心神一片安宁,渐渐有了困意。即便已经睡着,他的一对耳朵时不时还转动一下,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不过多时,他轻微的鼾声渐起,尽管客栈的被窝很温暖香甜,但他自小养成的习惯还是难以改变。 突然,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玄策猛地握紧钩镰,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尾巴被什么东西撑得隆起一块。 他拨开尾巴上蓬松的毛,却见玉仔莴苣不知何时跑到屋顶,躺在他的尾巴里睡觉。 莴苣的脖子上还挂着锁链和锁环,只是另一端没有被拴起来,应该是从乐师零的房间里偷跑出来的。 这玉仔见玄策发现了它,顿时凶神恶煞,手中紧紧地抓住玉石匕首,抹了抹脖子,喉咙中发出“乃公”“乃公”的威胁声。 玄策懒得与它计较,放下尾巴上的毛。 玉仔莴苣这才放松下来,只是头上的三片兔耳朵般的长叶子还在支棱着,很是警觉。 “这个小玉仔遭遇过什么?” 玄策见状一怔,低头看着自己握在手中的飞镰,又看了看玉仔莴苣手中的玉石匕首,心道,“它在温暖的被窝里也睡不着吗?它与我,好像啊,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它和我都没有安全感……” 他坐在月光下,怔怔出神:“那么老师呢?他宁愿睡在屋顶,也不愿住进温暖的房间,他是否也像我和莴苣一样,内心里没有安全感?” 凉风来了,玄策动了动尾巴,为莴苣盖厚一些。 玉仔莴苣抱着他的尾巴毛,舒坦得蹭了蹭头,头上的三片叶子也耷拉,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戒备,能够甜甜的进入梦乡。 “这小家伙也不算太丑。”玄策心道。 随即他就转变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到莴苣这个小家伙居然在睡梦中流口水,流到他好不容易烤干的尾巴上。 “这厮真丑!”玄策心中愤愤,但是却没有抽回尾巴。 他也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到了下半夜,月亮西下,挂在大漠的西方,愈发皎洁,而小楼兰却渐渐安静下来。 突然,微风徐来,吹动玄策耳朵边缘的毛发。 他的耳朵动了动,支棱起来,随即整个人从睡梦状态立刻清醒,不由分说抓起在他尾巴里睡得香甜的玉仔莴苣,翻身腾空向后跃出! “咻!” 一道光弹在他先前睡觉的地方炸开,随即又是一道光弹射来,眼看便要击中玄策的眉心,突然飞镰出现在光弹与玄策之间! 他的反应速度极快,待到玉仔莴苣从睡梦中醒来,玄策已经躲过了必杀一击! “我虽然没有哥哥那样敏锐的战场感知,但是我跟随老师修行,已经做到了秋风未动,寒蝉先知!” 玄策挡住光弹,心道,“想暗杀我?没那么容易!” 那光弹“嘭”的一声炸开,爆炸引起的巨力将他握住飞镰的手震得酸软,气浪把他掀飞! 他后背落在房顶,爆炸的力量让他后心贴着房顶的琉璃瓦飞速向后滑行。琉璃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有纤纤玉指划过古筝。 他的目光向光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月色下的黑暗中,一道又一道光芒划破宁静的夜,向他这边急速飞来! 有人在暗处放冷枪,想将他击杀! 从那一道道光弹的轨迹来看,那人在小楼兰的房顶飞速移动,一边移动,一边开枪,身法鬼魅,飘忽不定! 然而那人的枪法准头却异常的准,每一枪都算定了玄策的轨迹,光弹准确的奔向玄策的眉心! “此人与哥哥一样,是个神枪手!” 玄策一手抓住玉仔莴苣,一手挥起飞镰,准确的击中一个个光弹,光弹的爆炸掀起的声浪让他耳朵嗡嗡作响,手臂也又酸又疼。 他的身体向后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即将撞在身后另一栋巨石建筑! 那射手的枪法将他死死压制,让他难以起身躲避! “红山,开!” 玄策大喝,钩镰上镶嵌的红山魔玉顿时明亮起来,魔玉中沉寂的可怕力量被激发,让青色的钩镰变得暗红,随即钩镰刀刃上浮现出一圈半月状的锋芒! 霎时间,魔玉的力量从钩镰流入他的全身,玄策只觉自己的五感六识在飞速提升、增强! 他的力量和反应也在激增! 短短片刻,他便已经激发了红山魔玉的五成力量! 这便是红山魔玉的狂热序章,让他血液沸腾的前兆! 他跟随老师修行,老师教导他,修行修的是人的身体和意志,而非魔玉,一味依赖魔玉的力量,不利于个人的成长。 因此他很少动用魔玉的力量,哪怕在星盘绿洲身陷重围中,他也不曾动用红山魔玉的力量。 然而这个射手实在厉害,迫使他不得不动用红山魔玉来提升双镰的威力和自身的力量! 就在玄策即将撞在另一栋巨石建筑的一瞬间,他的身形突然腾空,直接转变滑行方向,竟像是那射手的光弹助他腾空一般! 他一只手抓着玉仔莴苣,另一只手舞动飞镰,红光如同火焰,将一道道飞来的光弹斩断! 他的反应、力量和速度,近乎倍增,将先前的狼狈一扫而空! 就在他身形下坠之时,玄策终于看到那个对自己放冷枪的射手。 只见那人站在月光下,身姿颀长,银白色头发映着月光,身着金黄色的衣袍,笼罩着身体,往屋顶一匐,便会隐去身形。 他还有着与玄策一样的大耳朵,身后也长着一样的蓬松尾巴。 “哥哥……”玄策呆住。 “嘭!” 一道光弹飞来,轰在玄策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爆发,将他衣衫炸开,胸口血肉模糊,玄策从空中跌落下去,眼神一片迷茫和痛苦! 虽然是匆忙一瞥,但他还是能认得出来,那个暗杀自己的射手,就是哥哥百里守约! 可是,哥哥不是死了吗? 他的遗物还在自己这里。 倘若哥哥没死,那么他为何会暗杀自己?为何会暗杀他的亲弟弟? 玉仔莴苣也跟着跌落下去,这玉仔手舞足蹈,惊恐的乃公乃公的叫个不停。突然,这个小玉仔狠狠挥出匕首,插在墙壁上,终于免得跌落下去。 它伸手去拉玄策,但玄策的体型比它大了不知多少倍,哪里是它能拉得住的? 玉仔莴苣只得眼睁睁看着玄策跌落下去。 突然,枪声再度响起,玉仔莴苣连忙攀爬墙壁,跳入客栈一间打开的窗户,惹得惊醒的客人鸡飞狗跳。 玉仔莴苣握着小匕首,拖着脖子上长长的锁链,在走廊上飞奔,搜寻乐师零的房间,为玄策搬救兵。 另一边,玄策还未清醒过来,便嘭的一声狠狠客栈的门前。 那门前停着许多沙舟,正有一批沙匪喝醉了酒,打算半夜乘着沙舟出门寻乐子,却见一人从天上掉下,恰恰砸在沙舟上。 那沙舟离地三尺,被砸得触地,却也缓冲了玄策的坠落之势。 “疯猎人玄策!”四周的沙盗突然异口同声叫道。 醉醺醺的沙陀推开众沙盗,哈哈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疯子玄策,你总算落到我们手中了!” 突然,天空中一道道光弹射来,玄策不由分说,翻身便滚下沙舟,藏在沙舟下方。 嘭嘭嘭的爆炸声传来,四周的沙盗人仰马翻,四面八方跌去。 “敌袭——” 沙陀的大嗓门传来,“抄家伙!” 四周传来抽出兵刃的铿锵声,接着各种魔玉的光芒亮起,就在此时,玄策突然从舟地杀出,在众沙盗还未来得及准备合围之时,便已经冲出包围圈。 “乐师零!” 他的声音传来,“你拖住他们!我来追那个射手!”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挥舞着巨型黑琵琶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砸向众沙盗。那黑琵琶乃是重武器,沉重无比,无论是胖大婶还是横肉男,都不敢接下这一击,急忙避开。 那白衣身影落地,正是乐师零,一手扶着黑琵琶,手指按在琵琶凤凰台的老弦和缠弦上,另一手重重抚琴! 最为厚重的琵琶声炸响,澎湃的音浪和气浪四面八方激荡,将刚刚站稳身形的沙盗被纷纷掀起,各自闷哼,向四周撞去! 嘭嘭嘭的撞击声传来,有人撞在街道对面的商铺中,有人栽进道路旁的窨井,有人滑进胡同,滑行十多米,还有人一头栽回客栈。 只有一人双臂护头,稳稳的站在那里,在琵琶声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口大钟! 沙陀! 他的双臂有着厚厚的铁护臂,护臂上镶嵌着六块指头大小的魔玉,此刻魔玉被悉数激发! 乐师零见状,脸色微变,大声道:“玄策,你给了我一个艰巨的活儿!” 沙陀放下双臂,大步杀来,硬撼乐师零的黑琵琶,乐师零接了他两记铁拳,双臂酸软,急忙纵跃如飞,与沙陀拉开距离。 其他沙盗纷纷爬起,一窝蜂而出,长短武器,甚至枪炮,统统搬了出来,气急败坏的向他杀来。 乐师零暗暗叫苦。 与此同时,玄策一边躲避射手的攻击,一边挥舞两口飞镰,挂在巨石建筑上,手一拉,身形便自飞起! 他飞檐走壁,从低处跃到高处,追踪那射手的踪迹,与那射手越来越近! 但越是接近,他便看得越是清楚。 那射手的面孔,的确是他的哥哥百里守约的面孔! “不论你是不是我哥哥!” 玄策扯动锁链,施展出瞬镰斩,身形腾空,双镰飞舞,咻咻作响,将一道道袭来的光弹劈开,直奔那守约模样的射手而去! “都要给我留在这里!” 云罗墟 第五章 哥哥 那守约模样的射手在手中的机械枪经过机关核心充能、释放,射击时因为机关核心的能量在短时间内大规模释放,会造成机械枪过热。 机械枪过热,会造成机关核心能量失控,因此即便是最强大的射手也不会不停开枪,这就给了玄策近身的机会!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好不容易才抓到的机会! 他的胸口因为中了一枪而血淋漓的,肋骨隐隐作疼,多半肋骨被那一枪打裂了几根,不适合久战。 就在玄策的钩镰即将勾住守约模样的射手时,突然那射手以机械枪为近战武器,迎上他的其中一把飞镰,同时飞起一脚,准确的踢中另一把飞廉的链柄处,轻而易举便卸去他的力量! 玄策呆了呆,这正是哥哥守约擅长的本领。 守约虽然是个神射手,但在近战的情况下,本事也是极为不俗。 而且,这个“守约”所用的枪,正是哥哥所用的枪! 这杆枪名叫冷焰,长四尺二寸,很宽大,重十六斤,在枪托、中线两侧,有三道长短不一的横纹,三道横纹中央是老旧的机关核心。 机关核徐徐旋转,转动一周,冷焰枪便会充能完毕。 这杆枪玄策并不陌生,它是父亲的遗物,玄策小时候把玩过,很沉,但也很旧。后来灾难爆发,父亲把冷焰枪交给守约。 因此哥哥守约绝不可能把这杆枪给其他人! 那个“守约”趁他分神的一瞬间,立刻转身,衣袍飞起,袍底藏枪,机械枪隐藏在衣袍下开枪! 绝技,瞬狙! “又是哥哥的绝技!难道他真的是哥哥?” 玄策钩镰封住这近身一击,身形被光弹爆炸弹开,心中更加惊疑不定。 那个“守约”双足发力,向后翻出数丈,落在另一栋巨石建筑上,随即如同狸猫般潜行,身形敏捷无比。 他一边潜行,一边开枪,身法鬼魅,灵动。 玄策追上前去,双钩镰上下翻飞,一心要追上他,将他擒拿,细细查看究竟是不是哥哥。 他虽然内心里很想相信哥哥没死,但是他更不相信哥哥会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虽然他总是埋怨哥哥做的菜是他小时候才爱吃的菜,不合现在的口味,总是不满哥哥的教导,以为是对自己的束缚,但那只是口头上的抱怨,在他内心之中,他甘愿为哥哥赴死! 他相信,哥哥守约也是如此! 这样的兄弟,绝对不会偷袭对方,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 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下方,琵琶声忽而幽咽,忽而高亢,那是乐师零在边战边退,利用小楼兰街道的地形来躲避星月沙盗团的攻击,免得陷入围攻。 玄策与“守约”在高达数十米的上空,在小楼兰街道的屋顶上,借助错落有致的地形躲闪和攻击。 时不时有巨石被玄策的双镰锋芒斩断,坠落下来,发出嘭嘭的巨响,下方则是星月沙盗团和乐师零各种武器齐出,刀光剑影枪炮大锤狼牙棒斩马刀,呼啸来去,声势惊人。 因为季风的缘故,小楼兰里聚集了很多商队和沙盗,被困在这里,原本商盗关系便很紧张,维系着脆弱的平衡,现在被他们这一闹,顿时像是滚油泼到火堆里,将压抑已久的局势点燃! “有沙盗!”一栋栋建筑中传来鸡飞狗跳的声响。 “商队守卫要干掉我们!”沙盗们叫道。 各处建筑,火光渐起,商队守卫和沙盗们四下涌出,原本便看着不顺眼的,在昏暗的夜色中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立刻动手。 “抢他娘!” “干掉这些败类!” 一时间无论是街道上,还是角落里,或是建筑中,都热闹万分,各种冷枪、长矛,咻咻乱飞,打得不可开交! 玄策心无旁骛,双镰飞舞,依旧在追击那个“守约”,如果他是哥哥,那就击败他,拿下他,问他为何要装死,为何要暗杀自己。 如果他不是哥哥,那就审问他哥哥的下落,为何会有哥哥的冷焰枪,然后打死他,打死他,再打死他! “守约”身法鬼魅,几乎难以近身,哪怕是玄策强行突进,刚刚靠近他的身侧,便会被他以冷焰枪近战,从身侧的各个角度射击,再度将他逼退。 玄策的伤口越来越疼,久战对他不利。 他强自支撑,将双镰上镶嵌的红山魔玉的力量催发到七成,这已经是他的身体目前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的攻势更加猛烈,状若疯狂,逼得“守约”不断后退。 这时,风势渐起,休息了一晚的季风再度卷土重来,不远处的机械风车凿井机在风中徐徐转动扇叶,带动巨大的悬锤。 “轰隆!” 悬锤落下,砸入深深的坑洞之中,尖锐的锤尖儿深深扎入大漠,随即又被旋转的扇叶带动锁链,咯吱咯吱的从地底升起。 “守约”在玄策的逼迫下渐渐无路可退,退到这机械风车凿井机附近。 玄策松了口气:“这次你还能退到哪里?躲到哪里?” 孰料,那“守约”突然纵身腾空,向后猛地一跃,玄策心中一惊,急忙抢上前去,只见“守约”跃下高高的建筑,向下方坠去! 这里距离地面高达三十余米,若是直接掉下去,一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玄策挥动飞镰,正要勾住“守约”,忽然只听呼的一声,风声大作,机械风车巨大的扇叶从不远处的下方呼啸而起,掀起一阵风浪,带得玄策衣衫猎猎作响! 那“守约”对着地面连放数枪,借着风势和反震力,竟然将自己的身形顶得飘了起来,伸手一勾,攀住那风车巨大的扇叶。 他的身形随着扇叶渐渐升起,距离玄策越来越远。 玄策咬牙,看了看自己所在的楼宇位置,又看了看正在迎风转动的风车,猛地起身,向后退了数十步。 他一边退一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老师告诉我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热血上头,千万不要莽撞!老师告诉我,只要我能冷静的处理一切难事,我便可以彻底掌握魔玉的力量,成为真正的强者……” 然而这股沸腾的热血涌上心头,涌入大脑,老师所有的劝诫统统被他抛之脑后。 他一定要追上这个“守约”,探寻出真相! 玄策猛然迈开脚步,加速向前冲去,他顾不得冷静,他要凭借这一腔热血去搏一搏,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他迈步冲到楼宇边缘,大叫一声,纵身一跃! 这一刻,呼啸的风声自下而上吹起,那是风车长达数十米的扇叶从下向上挥来带起的大风! 玄策伸出手,然而他却发现自己距离那扇叶还有着五六米的距离。 “哗啦——” 缠绕在他手臂上的锁链被飞镰带动,飞出,飞镰向那扇扇叶钩去! 只要能勾住扇叶,他便成功! 飞镰如燕翅飞出,但是来到从下而上挥动的扇叶边时,扇叶已经移动了一段距离,飞镰与扇叶毫厘之差就此错过! 玄策怒吼,一身气力和血液近乎爆发般运行,钩镰上的红山魔玉的光芒突然提升了两个亮度,一股澎湃沸腾的力量从红山魔玉中涌出,让钩镰上的红色锋芒暴涨,刺入扇叶之中! 玄策胸口的伤口炸裂,滚烫的血液流出! 这一刻,他激发了红山魔玉九成的力量,狂暴的力量顺着钩镰的锁链流入他的体内,带给他身体极大的负担,也带给他身体更多的力量! 无比强烈的疼痛让他的吼声也变得沙哑,他右臂发力,扯动锁链,整个人向前平平移动,下一刻,他终于落在那扇扇叶上! 巨大的扇叶带着他的身形越升越高,升上更高处,月光下的小楼兰尽收眼底。 玄策抓住钩镰上的手环,吊在扇叶上,呼呼喘着粗气,无暇欣赏月色下的风景。 突然,他的秋风未动寒蝉先知的感知力告诉他危险将至,他忍住剧痛,身形猛地一荡,一团光弹在他附近炸开。 玄策只觉伤口更疼,而且伴随着头晕眼花,强行激发红山魔玉九成力量,再加上胸口中枪,失血,让他的状态很是糟糕。 “必须速战速决!” 他手腕发力,荡起锁链,腰肢如鱼跃出水面,落在风车扇叶的叶刃上。 这扇叶长达数十米,叶刃也造的很宽,足足有半尺宽,脚步落在上面很是平稳。 但下方,距离地面足足有百米! 若是脚下一滑跌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随着扇叶向上移动,他势必会沿着叶刃向下滑去,危险性更大! 玄策强忍剧痛,让自己尽力清醒,闪身避开一道道光弹,在叶刃上加速狂奔,两侧悬下的飞镰像是他的两张翅膀,维系着他脆弱的平衡,让他不至于跌下风车。 奔跑之中,玄策突然腾空而起,在自己即将力竭之时,钩镰飞出,勾住上一张扇叶! 两个钩镰交替向前钩去,让他像是一只大螳螂不断挥刀,向上攀爬。 他的身形如同鬼魅,即便是匍匐在扇叶上也能左右移动,避开一道道倾泻下来的光弹! 既然已经打开了红山魔玉的九成力量,那么他便将这股力量运用到极致!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击败“守约”! 不仅要击败眼前这个“守约”,他还要击败内心中的那个“守约”,击败自己的哥哥,他要向自己证明,他百里玄策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哥哥的羽翼庇护的少年! “呼——” 他挥舞两口飞镰翻身跃起,落在“守约”所在的那张扇叶上,两人站在同一张扇叶的叶刃上,一上一下,在月光下盯着对方。 玄策目光充满野性,气息狂野,仿佛烈日黄沙,而对面的“守约”却宁静如月华,只有风吹动他的衣袍。 玄策伤口处的血顺着手指流过飞镰,从飞镰的刀刃上划落,但因为用力握住飞镰他的手心依旧很干燥。 风车扇叶旋转,他们脚下的扇叶越来越高,很快让两人已经无法站在叶刃上! 玄策眼睛越来越明亮,此刻他在上,“守约”在下,正是他寻觅已久的时机! 他沿着叶刃向下奔去,速度比平日里更快,仿佛猛兽下山,扑食猎物! 冷焰枪的枪口光芒亮起,“守约”一边滑行撤退,一边开枪,玄策飞速劈开一道道光弹,迅如雷霆冲至“守约”面前两丈距离! 他已经出招! 飞镰一前一后,如同双燕前后飞行,斩向“守约”。 而那个“守约”冷静得像是怪物一样,一枪放出,击中第一把飞廉的把手,将这把飞镰打得旋转,速度大减。 第二把飞镰呼啸向前,越过第一把飞镰,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而他的第二枪适时射出,同样击中第二把飞廉的把手! 两把飞镰在空中呼啸旋转,被他两枪打乱,然而就在此时,玄策猛虎般扑来,双手一上一下,准确无比的从飞舞的飞镰刀刃中穿过,抓住飞镰的把手! 他的身形旋转,双足跨度极大,第一步迈出丈余,随着第二步迈出,身躯旋转,左手飞镰便已经斩在冷焰枪的枪托上! 巨大的力量将“守约”的身体打得向后滑去,难以稳住身形,玄策的第三步迈出,右手飞镰将“守约”全面压制,将他的身体掀起,嘭的一声撞在风车中央承载着机械轴的房间上。 这便是这就是发挥出九成红山魔玉带来的惊人力量! 那房间如同钢铁打造的宫殿一般,钢铁墙壁厚实无比,风车粗大的滚轴被扇叶带动,旋转,滚轴从房间中穿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守约”刚刚撞击在钢铁墙壁上,玄策的第四步迈出,转身飞镰劈出,“守约”双手举枪,硬接这一击! “嘭!” 钢铁房间微微晃抖一下,“守约”身后的钢铁墙壁凹陷下去,厚重的墙壁裂开十字纹的裂缝! “嘭!” 又是一声巨响,“守约”连人带枪一起被砸入那钢铁房间中。 玄策冲入房间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从几扇窗口照射下来,朦朦胧胧。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几乎沸腾的血液还在不断从伤口处流下,红山魔玉九成力量带给他的副作用在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越来越难以支撑。 但那个“守约”却躲入黑暗中,隐藏下来。 隐藏在黑暗中的射手最为危险,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枪会从何地会在何时向你射来,等到你发现时,往往为时已晚。 风车轴承转动,带动齿轮,绞动锁链,发出金属碰撞声,将巨大的金属悬锤绞起。 玄策迈出一步,站在窗棂投下的月光中。 他选择主动暴露自己,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下,以此来让对方暴露! 他的脚下是巨大的轴承,外表覆盖着厚厚的壳,站在上面很是平稳,但风车带动轴承转动,让声音通过他的骨骼传递到他的脑海,嗡嗡作响,很是嘈杂。 黑暗中,光芒亮起,“守约”向他开枪的同时,玄策也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冷焰枪的光弹迎面而来,同一时间玄策右手的钩镰也向那光芒亮起之地飞去,在黑暗中划过一道神乎其技的弧线! 绝技:神乎钩镰! 他的左手钩镰则抬起,挡向光弹! “轰!” 光弹在他面前炸开,澎湃的气浪将他掀得向后飞起,他的脚下一滑,跌出粗大的轴承。 同一时间,他右手飞出的钩镰也将隐藏在暗处的“守约”锁住,把“守约”也自带得飞起,两人一前一后向下跌去! 下方,足足有一人粗的锁链带着悬锤升起,玄策在危难之间立刻左手钩镰飞出,勾住锁链,身形一荡,落在巨大的悬锤上。 “守约”的右臂和冷焰枪被他的钩镰锁住,跟着落在悬锤上。两人之间只隔着吊起悬锤的粗大锁链。 悬锤很大,圆锥形,顶层直径约有四五米,外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巨型深井! 机械风车凿井机便是用这个悬锤砸入大漠深处,寻找水源! 玄策脚踏实地,突然一阵眩晕感涌上来,眼前一片漆黑,这是失血过多即将陷入昏厥的征兆! 现在的他,已经不适合战斗。 最佳的选择是立刻脱离战场,摆脱敌人,寻找一个安全地方包扎伤口,寻医治伤! 玄策咬紧牙关,右臂气力爆发,竭尽自己所能施展出神乎钩镰的后半招! “守约”的右臂和冷焰枪被他的钩镰锁住,已经无法开枪,只能一边尝试解开钩镰一边躲避玄策的攻击。 两人之间隔着锁链,只要利用好这一点,他便可以将钩镰绑在锁链上,让玄策和悬锤一起砸入深井,反败为胜! 玄策纵身向后跃起,跳出悬锤,“守约”身不由己飞在半空,来不及将钩镰绑在锁链上。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木桥上,玄策的左手钩镰已经来到“守约”面前! 这木桥外便是深不可测的深井,小楼兰的人们开采木料,沿着井壁搭建桥梁,环绕着井壁一路向下,直达井底。 玄策在上,“守约”在下,你来我往,打斗激烈,不断向深井下方而去! 突然,他们头顶的齿轮传来哗啦啦的声响,悬锤像是脱钩一般,飞速向深井坠落,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轰!” 悬锤砸入大地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震动,让所有木桥都跟着剧烈颤抖,让两人险些跌落下去。 接着,锁链又自哗啦啦向上拉起,悬锤再度被风车吊起。 而木桥上,两人犹自在近战搏杀,玄策根本不给“守约”任何解开钩镰的机会,另一把钩镰始终不离他的要害,迫使他不断后退。 玄策有数次可以击败击杀他的机会,然而真到动手时,玄策却犹豫了。 他虽然相信哥哥绝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但是这个人真的很像哥哥百里守约,他又怎么忍心对哥哥痛下杀手? 不过他的伤势也越来越糟糕,越来越难以为继,“守约”却依旧无比冷静,似乎在等待时机,寻找将他一举击杀的机会! 他们头顶再度传来哗啦啦的声响,那是风车机括开启,悬锤坠落! 而在此时,玄策的气势终于枯竭,钩镰越来越无力,“守约”露出喜色,后退一步避开迎面斩来的钩镰。 只要躲过这一击,玄策便没有力量发起下一次攻击,那时自己便掌握了他的生死! 然而他这一步退出,却脚下一空,栽落下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深井的底部,木桥的尽头! 眼看“守约”便要跌入井底,突然右臂上的锁链一紧,将他拽住。 玄策左手钩镰飞出,勾住木桥的栏杆,锁住栏杆,两人一起吊在空中,不至于落入井底。 两人头顶,悬锤呼啸而来,压迫着井中的空气,形成狂风向天上涌去,强大的压迫感让玄策几乎无法喘息! “哥!” 他顶着狂风向下大喊,“我们是兄弟!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而在他的下方,“守约”脸上露出诡异冷峻的笑容,右手冷焰枪的枪口正直直指向玄策的心窝。 冷焰枪三块冷焰魔玉启动,枪口光芒亮起,枪中蕴藏的威力越来越强! 这一枪,足以将玄策心脏轰碎! 玄策悲痛万分。 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与玄策擦身而过,将“守约”狠狠砸入深深的井底! 那是落下的悬锤! 井底掀起的狂暴飓风将玄策掀飞,旋转着向井口飞去,伴随着玄策一起飞舞的还有冷焰枪以及一条手臂。 借着井口投照下来的微弱月光,玄策看到那是一条机械臂膀,皮肤下藏着金属的光芒。 云罗墟 第六章 危险的云罗墟 “他不是哥哥……” 玄策露出笑容,勉强挥出钩镰,用最后的力气摆脱狂风,跌落在木桥上。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强行调动红山魔玉九成力量的后遗症,再加上失血造成的寒冷涌来,让他陷入昏死之中。 若是不能及时得到治疗,他必会死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成为井中无人发现的尸体。 他只觉眼前越来越黑暗,机械风车凿井机嘈杂的声音,以及小楼兰喧闹的夜晚,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慢慢的死亡。 没过多久,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玄策察觉到自己的眼皮被人掀开。 他好像看到了玉仔莴苣那张凶恶的脸。 玉仔莴苣只不过巴掌大,戴着独眼龙眼罩,更显得脸小,但此刻玄策却觉得它的脸特别大,像是要填满自己的视野。 “乃公……”他听到玉仔莴苣在低语。 他又隐约看到玉仔莴苣拔出那柄钝钝的玉质小匕首。 “莴苣终于得偿所愿,有机会杀掉我了……”玄策头脑中最后的意识想道。 他隐约间又看到玉仔莴苣的匕首并未向他刺来,而是在割自己头顶的叶子。它的头顶长了三片长长的叶子,像是兔子耳朵。 此刻,莴苣面目扭曲,似乎疼痛无比,却强忍着剧痛将其中一片叶子割下。 这个丑陋的小玉仔身躯颤抖,双手却将叶子叠起来,用力绉出几滴水来,滴入玄策的口中。 玄策只觉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自己的咽喉流下,流入心肺,顺着心肺流向四肢百骸,他的身体也渐渐地暖了起来。 他越来越困,只觉自己像是被人拖着,向上走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玄策惊觉自己躺在温暖香甜的被窝里,连忙坐起身来,四肢百骸传来剧痛让他不由闷哼一声。 “你醒了?”乐师零的声音传来。 玄策循声看去,只见乐师零坐在打开的窗户上,一只脚垂了下来,正在观察那条机械手臂。 尽管经过昨晚的混战,乐师零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伤痕,甚至连身上的衣裳也没有弄脏半点。他白净得让玄策甚至怀疑他是长安来的公子哥儿,而不是在云中大漠风沙里行走的猎人。 “大漠中的猎人,除了我和老师之外,哪个不是糙老爷们?”玄策心中暗道,“零的皮肤为何这么白?身上为何这么干净?” 不过,乐师零昨晚对抗沙陀沙盗团,竟然能活着,而且没有受到任何伤,甚至一尘不染,着实让玄策钦佩他的实力。 乐师零把那条机械手臂丢过来,道:“是莴苣把你拖回来的,它头顶的叶子有救命的奇效。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会舍弃一片叶子救你……” 他面色古怪,玉仔莴苣与玄策一向不对付,两人从见面的那一刻就在相互怄气,相互威胁。 没想到玉仔莴苣会营救玄策。 玉仔莴苣躺在窗棂下的阳光下懒洋洋的晒太阳,独眼瞥了玄策一眼:“乃公……” 玄策对这小家伙的观感不由好了许多,起身忍着伤痛研究那条机械手臂,只见手臂断处有许多精密无比的齿轮和链条,极为复杂。 而在关节处的结构中,还有一块豆粒大小的魔玉,想来是这条手臂能量核心。 这么精密的造物,他从未见过! 乐师零坐在窗棂上,留意街上的动静,见他从床上下来,不禁赞道:“混血魔种的身体恢复力真是惊人,你伤势这么重居然半天便可以动弹。若是我伤成你这样,估计要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 玄策也惊讶于自己的恢复力,吃惊道:“不对,我明明只能驾驭红山魔玉七成的力量,在战斗中我却激发魔玉九成力量!我师父告诉我,超常激发魔玉的力量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隐患,甚至可能会死!我怎么没有事?” 乐师零依旧关注着街上的动静,道:“这说明你的身体强度大大提升,已经可以容纳魔玉八成甚至更多的力量。你的本事,比以前更强了。” 玄策颇为欣喜,他追随老师修行,总是羡慕老师能够掌握魔玉的所有力量。 老师告诉他,完整掌握魔玉的力量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没想到自己距离这一天也越来越近了。 玄策放下那条机械手臂,好奇道:“那么乐师零,你呢?你能发挥出盈翠魔玉几成的力量?” 乐师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秘密。” 玄策忍不住道:“我观你对抗星月沙盗团,边战边退,不落下风,莫非你能发挥出魔玉十成的力量?” 将魔玉威力完全发挥,绝对是顶尖的强者! 乐师零没有搭话,转移话题道:“这条手臂你怎么看?” 玄策也不追问,打量那条机械手臂,道:“这条手臂表明那个射手并非我哥哥,而是一个受人控制的机关傀儡。那个傀儡长得与哥哥一样,而且使用哥哥的冷焰枪,甚至连动作神态和本领,都与哥哥差不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没有继续说下去。 制造出这样一个傀儡,需要对百里守约无比熟悉。就算是玄策自己,对哥哥守约也没有这么熟悉! 而且,冷焰枪被百里守约视若性命,更不可能将它遗弃,更不可能被人夺走! 玄策闷哼一声,只觉伤势又有复发的趋势,连忙坐下。 他绝不相信哥哥会就这样死在大漠中,但种种迹象都向他表明,哥哥百里守约,只怕真的死了。 杀守约的那个人,恐怕就是机关傀儡的主人! 玉仔莴苣懒洋洋的坐起身来:“乃公……” 玄策连忙转换话题,向乐师零请教:“乃公是什么意思?” 乐师零无奈:“是骂人的话,你爷爷的意思。不过莴苣的乃公,不同的声调和不同情境,代表不同意思。你们接触长了,便会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玄策不由大怒,向那小玉仔怒目而视:“你乃公!” 玉仔莴苣不怀好意道:“乃公!乃公!乃公!” 玄策怒道:“你乃公!你全家乃公!” 玉仔莴苣扑来,趁着他伤势还未痊愈,身子不便,几步窜到他的胸口,往玄策伤口上撒了把盐。 玄策痛得死去活来,揪住它的两片叶子,脱下鞋狠抽它屁股。 玉仔莴苣从自己的小兜兜里抓出一把又一把盐,洒向玄策胸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厮打一团。 乐师零见了不由暗暗摇头,转过脸来,继续观察街面。 经过昨天晚上的大乱,小楼兰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小楼兰守卫军还在街道上东奔西走,抓那些还打算闹事的家伙。 至于沙陀等沙盗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躲藏起来,还是已经离开小楼兰。 过了两天,玄策的伤势基本痊愈,骚乱的余波也已经过去,小楼兰又恢复往日的繁华。 玄策来到街角,找到那个瘸腿的乞讨人,那乞讨人抬眼看了看他和乐师零,随即又眼帘垂下,道:“百里守约跟随海都人商队来到小楼兰,住了两日,跟随海都商队一起离开。有人在酒馆里听到海都人商议前进路线,走的是云罗墟路线。” “云罗墟路线?”玄策和乐师零脸色微变。 云罗墟路线是一条通往玉城的捷径,平日里从这条道路走,一路坦途,很少会遇到危险。但那是平时! 到了季风季节,那么云罗墟路线可以说是几条商路中最为危险的一个! 季风会掀起那里的黄沙,被掩埋在大漠中的古老遗迹便会裸露出来,伴随着这些遗迹一起出现的,是一些无法解释的东西,神秘,凶恶,可怕! 很少有商队能够在季风季节活着走出云罗墟! 活着走出的人,也多数被吓得疯疯癫癫! 玄策定了定神,既然哥哥守约走的是云罗墟,那么无论云罗墟如何凶险,他都要走一遭! 那瘸腿乞讨人继续道:“此次海都人商队运送的货物与从前不同,极为贵重,据说是海都与玉城联盟的礼物。此次率领商队的,是海都大家族的长女黛琳娜,她是海都特使,代表着海都世家与云中联盟的诚意。” “黛琳娜?” 玄策怔了怔,连忙取出哥哥留下的那个笔记,飞速翻动,然后在某一页,只见这页笔记上果然记录了黛琳娜这个名字。不过哥哥记载的是这个女子会做一种名叫“沙拉”的菜,多半弟弟爱吃。 玄策合上笔记,显然这个海都世家之女黛琳娜,与哥哥的“死亡”有关! “百里守约是长城守卫军,他调查黛琳娜,多半是调查海都与玉城结盟的内容,是否对长安不利。” 那瘸腿乞讨人靠在墙角,躲在阴影中,嘿嘿笑道,“海都人若是发现他,肯定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他活着把探知的内容带回长安!” 玄策沉默,转身离去。 “老鬼,认得这种工艺吗?” 他来到小楼兰的当铺,将机械手臂放在台上,柜台上探下来两只脸盆大小的机械眼,眼睛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反复打量机械手臂。 “云中大漠的机械都是大老粗,没有这么精妙的工艺!” 柜台后传来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即便是长安,也很难将仿生工艺做到如此精美。长安的机关造物多是机械和坊,人形和动物形态的机械造物往往来自海都。” “又是海都?”玄策皱眉。 哥哥守约一直在追查这支海都商队,而那个与哥哥一模一样的机关人也是海都工艺。一切都在指向海都,难道哥哥之死,真与这支海都商队有关?与那个海都特使黛琳娜有关? 柜台后两只机械眼探到玄策面前,机械音传来:“小疯子,这条手臂你从哪里得来的?送给我,我可以免费帮你升级飞鱼舟。” “外加一辆盾头舟!” “成交!” 两人谈好价格,没多久,玉仔莴苣便吃惊的看到当铺里出来一个身躯高大的类人机械,长着四条腿,四条胳膊,中间有一个矮个子坐在操作台上,控制四足四臂。 “乃公!”玉仔莴苣惊讶道。 那矮个子想来便是玄策口中的“老鬼”,老鬼飞速把飞鱼舟和盾头舟拆解,清洗,取来新的零件组装,轻车熟路,令人啧啧称奇。 玄策和乐师零则去采购东西,准备启程。 “离开小楼兰,进入云罗墟路线,便凶险了。” 玄策把食物和饮水一分为三,其中一份放在飞鱼舟里,另外两份交给乐师零,“你若是想退出,还来得及。” ——第三份食物和饮水是留给玉仔莴苣的。 乐师零想了想,询问道:“我现在退出,你会把那块至尊魔玉给我吗?” “不会!”玄策断然道。 乐师零叹了口气:“那么我只好随你一起进入云罗墟了。” 云罗墟危险重重,他们选择风势较小的傍晚启程,两辆沙舟迎着夕阳而去,落日余晖越来越黯淡,风势也越来越小。 一轮圆月从他们身后升起,气温渐渐降低。 沙漠降温快,两艘沙舟又行进了几十里地,他们才因为酷寒难当而放慢速度。 “到了云罗,白天风沙大不能赶路,我们须得趁着夜色赶路!”玄策提醒道,“白天赶路,经常会遇到沙暴和魔怪,因此我们在傍晚和晚上赶路!到了白天,我们寻一处安全的遗迹藏身休息!” 乐师零点头。 玄策取出小楼兰集市上购买的毛毡和棉袄,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乐师零也是如此,他尽管极为讲究,在乎仪表,但在云中大漠的夜晚赶路,也不得不把一切能够保暖的东西穿到身上。 玄策还贴心的为玉仔莴苣准备了几套小小的棉衣,莴苣却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把自己的两片叶子小心翼翼的缠了一圈又一圈,免得冻坏叶子。 它的身体是半玉石结构,不怕被冻坏。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被冻得不断打哆嗦,那玉仔的鼻子上挂着两行一高一低的鼻涕,时不时的嘶溜一下吸回鼻子里。 不过很快它便不吸了,因为那两行鼻涕已经被冻结成两道冰棍。 乐师零嫌弃它邋遢,把它丢给玄策。 玉仔莴苣见玄策也露出嫌弃之色,颤巍巍的递出玉石匕首威胁玄策,只是穿的太厚,它的小胳膊伸直,伸到极限,匕首距离玄策的脖子也还有七八分距离。 玄策将它拎起来,放在自己胸前的衣领间。 玉仔莴苣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玄策不怀好意的盯着它的脖子,像是在盯着一小撮待割的韭菜,威胁道:“你的鼻涕若是滴在我身上,叶子便给你摘下来炒韭菜吃!” 莴苣缩了缩脖子,显然听懂了他的话。 明月当空,不远处便是季风搬运黄沙而露出大漠的古老遗迹,在月光下显得崔嵬而峥嵘。 两辆沙舟速度越来越慢,前方的一片坦途,然而却有巨大的阴影突兀的出现在沙漠中央。沙舟接近,只见那是一具巨大的机械体的遗骸。 季风把黄沙吹开,露出许多巨大的零件碎片,这些零件有的甚至比人还要大! 传说,云中大漠下埋葬了许多远古的战争机器,蕴藏着令今人叹为观止的机关秘术和魔道秘术! 只是这些秘术太危险了,稍有不慎激活这些战争机器,只怕会给方圆百十里的人们造成灭顶之灾! 玄策抬起手指,放在口唇边,示意乐师零和莴苣不要发出声音,乐师零正要询问,却见月光下的沙地中凌乱的倒伏着十多具尸体! 不远处还有破碎的沙舟零件,散落一地。 显然,这些人并非商队,而是沙盗,走上云罗墟这条道路时遇到了危险! 从这些人倒伏的姿势来看,他们应该是在一瞬间遭遇敌袭,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便被敌人尽数诛杀! “连杀十一位好手……”玄策面色凝重。 乐师零四下张望,没有发现杀死沙盗的凶手,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玄策悄悄努了努嘴,乐师零急忙看去,只见那倒在地上的战争机械体裂开的腹部隐隐传出亮光,心中凛然。 那亮光像是猩红的眼睛,正在机械体的腹内游走,共有三枚,飘忽不定,时而这边,时而那边! 玄策和乐师零脑海中不由想象出那黑暗中的定然是一只长着三颗脑袋,脑袋上独眼的怪物! “这表明,这个战争机械体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并未彻底死去,或者有什么生物接触到它的能量核心,被能量核心中的魔性污染,变成了恐怖的怪物!” 玄策小心翼翼观察,从它移动的速度来看,必然是鬼魅一般,来去如电! 乐师零暗自捏了把冷汗,躲在玄策怀中的玉仔莴苣也向玄策衣领中缩了缩脑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两艘飞舟小心翼翼的从这个战争机械体旁边绕过,眼看就要远离这片屠戮场,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救救我……” 玄策与乐师零毛骨悚然,玉仔莴苣的两片叶子立刻支棱起来,将头上缠绕着的厚厚头巾撑得笔直竖起! 飞鱼舟和盾头舟几乎立刻顿住,坐在两辆飞舟上的两人和玉仔一动不动! 玄策眼珠子转动,看到其中一个沙盗被沙子掩埋了大半,身体另一半被一辆被肢解的沙舟盖住。 那沙舟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穿,不过玄策可以肯定刺穿沙舟的东西一定极为锋利!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他视野中闪过,只听噗地一声,那沙盗被一口无比锋利的黑色长剑穿透,钉入沙地半尺有余! 玄策和乐师零额头冒出冷汗,他们眼睛的余光看到刺穿沙盗的那口剑极为奇特,长约三米,由一块块三角形剑体相嵌套而成,后面的三角形剑体比前面的剑体更大,一半嵌入前面的三角形剑体,露出两侧锋利的刃。 它就像是长满了倒钩锯齿的大剑! 那黑影从沙盗的尸体中缓缓拔出这把奇异黑剑,沙地传来沙沙的声响,那黑影在走动,像是在巡查是否还有其他敌人。 下一刻,它出现在玄策和乐师零面前。 这是一个猎豹一样的战争机械体,只是个头极为庞大,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 它的头颅极为古怪,没有口齿,没有眼睛,只有耳朵的地方竖起两面大鼓。 而它的后脑勺处则飘动着许多柔软的金属索环,如同编织的金属辫子,长约两米有余,但可以随意伸缩! 它的背上则有剑槽,槽中插着三口类似的黑剑。 另一把黑剑则连接着其中一道金属索环,缓缓的将黑剑插入背上第四个剑槽中。 剑槽下,适才那沙盗的血液缓缓滴落,落入黄沙大漠之中,团起一团细糯的沙子。 它的胸口处有一个如同齿轮漩涡的洞口,约有尺许方圆,里面像是一个立起的圆面祭坛,祭坛中心有六根支架支撑着一块完整的魔玉! 适才玄策、乐师零所见的光芒并非是这个战争机械魔物的眼睛,而是它胸口的能量核心所散发的光芒! “但是我们看到了不止一团亮光……”玄策和乐师零身体僵硬,移动也不敢动,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这是一个战争机械体的子兽,而倒在地上的那个庞然大物则是母兽。 这等战争机械体杀入战场之后,腹部打开,会释放出数以百计的子兽杀入战场! 等到战争结束,母兽便会收回子兽! 而这具被淹没在黄沙中的战争母兽体内,除了这头战争子兽之外,还有其他两头战争子兽,未曾毁灭在远古的战争中! 面对一头战争子兽,他们二人已经极难应付,更何况是三头。 但是让他们稍稍放心的是,这种战争子兽没有眼睛,它们头颅两侧的两面大鼓,是它们的耳朵! 也就是说它们靠听声辩位! 只要不做出任何响动,他们还是可以活着离开! 那头战争子兽在四周巡查一番,没有听到异响,便自回到母体。 玄策和乐师零依旧身体僵直,不敢动弹,玉仔莴苣放松下来,脑袋上缠绕着叶子的衣服包立刻垂下,却被玄策及时伸手托住。 玄策竖起一根手指,做出噤声的姿势。 玉仔莴苣不明其意,突然,他们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另一头站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的战争子兽转身离开,长长的索环像是鞭子一样,从他们头顶甩过,掀起呼呼风声。 小玉仔毛骨悚然。 飞鱼舟和盾头舟无声无息向前滑行,不知不觉间驶出半里多地,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玄策暗自松了口气,回头望去,只见战争母兽旁边,三只战争子兽正侧头匍匐在地,把大鼓耳朵贴在沙子上! 玄策脸色顿变,却听得玉仔莴苣吐出一口浊气,骂咧咧道:“乃公……” 玄策已经来不及捂住它的嘴,只好喝道:“快走——” 乐师零回头看去,只见那三只战争子兽离弦之箭般,向这边冲来! 云罗墟 第七章 战争子兽 玄策和乐师零不由分说,将飞鱼舟和盾头舟加速到极致,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寒冷刺骨,痛彻心扉! 但两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他们所面临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尽可能的提升速度,逃出这三只战争子兽的捕猎范围! 每一种战争子兽在战场中都有其狩猎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猎物”都是它的目标,但超过了这个范围,战争子兽便会返回母体。如此一来,战争子兽才不至于在战场中丢失。 玄策和乐师零只要逃出三只战争子兽的狩猎范围,便可以逃出生天! 然而两人匆忙间回头看去,只见那三只战争子兽的速度越来越快,比他们的飞鱼舟和盾头舟更快,与他们的距离在飞速拉近! 这短短片刻,三只战争子兽距离他们便只剩下百余米! 乐师零立刻取下背上的黑琵琶,竭尽所能,将黑琵琶上镶嵌的盈翠魔玉的力量激发! 琵琶声响起,子弦发出高亢的声音,道道声波如飞矢,射向那三只战争子兽! 琵琶声在那三只战争子兽的身上不断炸开,月光下掀起滚滚黄沙大浪,然而那三只战争子兽却依旧顶着琵琶声冲来,速度并未降低多少! 这些战争魔物的能量核心是完整的魔玉,虽然质地未必能比得上玄策的红山魔玉和乐师零的盈翠魔玉,但胜在完整,让它们的力量远超玄策和乐师零! 若是被它们追上,势必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只是屠杀的对象,换成了玄策他们! 玄策双手握住冰冷的飞镰,大喝一声,将飞镰上镶嵌的红山魔玉激发! 这一次他直接激发红山魔玉的八九成力量,顿时只觉一股滔滔热力从双镰中涌来,顷刻间遍布四肢百骸,让他原本被冻僵的身体立刻暖热起来! 玄策站在飞鱼舟上,转过身来,任由飞鱼舟带着自己向前行驶。 “乐师零说的没错,我这段时间变得强大了,可以控制红山魔玉八成乃至九成的力量!” 他体内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变得狂热起来,即便是他藏在他的领口的玉仔莴苣也被这股充满魔性的力量侵染,脑袋上被冻僵的叶子立刻化掉了坚冰! 这小玉仔挥舞着玉石匕首,盯着飞扑而来的战争子兽,面相凶恶,高声道:“乃公——” 乐师零的琵琶声中,沙漠不断炸开,然而三只战争子兽依旧狂飙,冲破他的攻击,尽管速度稍稍放缓,但距离他们却是越来越近! 乐师零的琵琶从子弦拨到中弦,又从中弦拨到老弦,他不禁咬紧牙关,若是拨到缠弦,那么便是近身搏杀了! 倘若走到那一步,只怕他们谁也无法逃脱。 很快,第一只战争子兽进入乐师零缠弦的攻击范围,乐师零不再迟疑,猛地牙关一咬,左手四指绞弦,右手连续轮指扫拂,子、中、老、缠四弦同时炸响,便宛如敌人进入了战场,被诱敌深入,中了十面埋伏,四周千军万马喊杀声震天,一起杀来! 琵琶声连连在那只战争子兽的身上炸开,甚至将那子兽的表面切出一道道深达寸许的伤痕! 但是那子兽乃是机械,没有任何痛觉,被打得脚下一个踉跄,突然纵身一跃,跳出十多米,向盾头舟上的乐师零扑下! 它身后那些机械索环卷起一把三角黑剑,闪电般刺来,锋利的剑光势必要将乐师零连人带舟一起刺穿! 就在它跃起的同时,玄策蓄力完成,一身热血近乎沸腾,右手钩镰激射而出! 他的双镰的锁链长只有两丈,六米六,离那战争子兽还有一段距离,然而钩镰飞到尽头,但见火热的锋芒从钩镰中飞出,像是魔焰所形成的钩镰,咔嚓一声钩在战争子兽的后脑上! 玄策大吼,如同支配梦魇的神人,一身神力爆发,将那高达三四米的子兽甩起,狠狠砸向身后! 绝技,梦魇钩锁! 那只战争子兽被砸得在沙漠中连翻带滚,站不稳身形,刚刚爬起,只来得及晃了晃脑袋,只听琵琶声大作,乐师零轮指扫拂,将黑琵琶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声浪轰入它胸口处的能量核心! 然而那能量核心中是一枚完整的魔玉,质地坚硬无比,哪怕是乐师零手段尽出,也只能打出一道道裂痕,无法将那块魔玉击碎! 就在此时,玄策收回右手飞镰,左手飞出,如春燕掠水,在琵琶声中叮的一声击中那战争子兽能量核心中的魔玉! 魔玉光芒爆发,宛如在沙漠中突然升起一个小太阳,炫目的光芒让人即便闭上眼睛也能察觉到光源所在位置! “轰!” 澎湃的气浪卷起四周的黄沙,咻咻乱射,玄策和乐师零尽管尽力抵挡,但也在第一时间被气浪掀起! 两人在空中手舞足蹈,飞出十七八米远,这才砸在地上,又滑行出一段距离,撞在一处残破的城墙遗迹上,才能稳住身形。 至于他们的飞鱼舟和盾头舟,也被爆炸掀飞,连翻带滚向远处砸去,飞舟箱子里的东西被洒落一地。 玄策被撞得背部生疼,好在他穿的衣服多,厚厚的衣裳承受了一部分冲击。 他飞速起身,摸了摸胸口的玉仔莴苣,发现莴苣还在,不由放下心来,心道:“古怪,这玉仔丑陋无比,又凶恶异常,成天与我作对,我怎么比它的主人零还要关心它?” 他的身侧突然传来沙沙声,玄策艰难的转过头看去,只见一只战争子兽就站在他不远处。 玄策身上不断滑落的沙粒造成的声响,冲击着这只子兽双耳大鼓,让它可以轻易分辨出玄策的方位! 玄策心中一沉,看向不远处的乐师零,在乐师零的面前是另一只战争子兽。 这只战争子兽的双耳大鼓发出轻微的鼓声,然后它四肢慢慢曲蹲,前身沉下,做出攻击的姿态! “咚!”“咚!”“咚!” 玄策身侧的子兽也有鼓声传来,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这两只战争子兽用回响来定位他们的确切方位! 终于,两只子兽一前一后,纵身而起,长长的索环卷起一把把黑暗长剑,向玄策和乐师零杀来! 面对必死的局面,玄策心中突然一片安宁,心道:“当年哥哥与我失散,他寻找我的时候,是否也遇到过这样必死的局面……” 他刚刚想到这里,突然沙漠炸开,黄沙四下飞舞,从地底猛然窜出一个庞然大物,宛如机械怪蛇,张开血盆大口,满嘴锋利牙齿,张口将扑向玄策的那只战争子兽一口吞下! 匆忙间,玄策只来得及看到那怪蛇粗达三五米,身上长满了六角形金属鳞片。 它显然也是远古的造物,经历了战争和时间洗礼,身上鳞片脱落很多,可以透过脱落的鳞片看到它内部的机械结构和一个个分布式能量核心! “咔嚓!” 那怪蛇在半空中折向,扭动身躯,一口将另一只战争子兽吞噬,随即向玄策这边冲来! 它的大口狰狞,獠牙雪亮,口中无数齿轮旋转,将刚才吞下的两个战争子兽搅得粉碎! “轰!” 它一头扎在玄策身前的沙漠中,嘴中的机器机关疯狂旋转,身躯如同滑溜无比的蛇,扎入沙漠之中。 过了片刻,它的尾巴才游入钻出的洞窟之中,黄沙很快将这个洞窟掩埋,只剩下痴痴傻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玄策和乐师零。 即便是玉仔莴苣,在刚才那一刻也只觉自己死定了! “乃公……”它颤抖着说道。 玄策的声音也在发抖,颤声道:“他乃公的……” 他尽管被人称作不要命的小疯子,但真的要丢掉性命时,也难免心中有恐惧来袭。他无法做到像老师那样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态。 “他、他乃公的!” 远处传来乐师零颤抖的声音,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本来最鄙夷玉仔莴苣这个满口脏话的家伙,此时死里逃生竟也爆了一声粗口。 玄策看去,恰逢乐师零的目光看来,两人相视一笑,几乎是瘫软一般同时坐了下来,呼呼喘着粗气。 他们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恢复体力,收拾好水囊和食物,驾驶飞舟借着月色再度启程。 “刚才那个庞然大物名叫沙蛇,是远古时期的战争武器。” 乐师零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书,借着月色翻阅,道,“这种战争武器藏身在大漠之中,季风季节会被玉石散发的能量所吸引,吞噬玉石以及玉石所有者。刚才我们的武器玉石没有被激发,逃过一劫。还有一种沙蛇,叫做沙漠玄蛇。传说是有人用魔道召唤的邪恶力量,吞噬黑沙和玉石,形成黑色风暴,如同一条大蛇,席卷所遇到的一切,更为厉害。” 他吐出一口浊气,喃喃道:“幸好我们遇到的不是后者……” 玄策凑头看来,好奇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乐师零笑道:“《太白西行记》,是一个姓李自称太白的人进入云中大漠所写的游记。” 玄策失笑道:“这人好奇怪!他写游记倒也罢了,怎么夸自己长得白?而且还夸自己太白,真不要脸。云中大漠的太阳这么毒辣,我不信晒不黑他!” 玉仔莴苣露出鄙夷之色:“乃公……”不知道它是鄙夷那个叫李太白的人,还是鄙夷玄策。 这一夜行程危险重重,待到东方的天空朦朦亮,季风渐起,越来越大,等到天亮后,天地一片昏暗不明,雷电交加。 这就是季风的威力! 就算到了白天,也根本分辨不出方位,因为在风沙中一片昏暗,哪怕是最在行的猎人和向导,也会迷失方向! 玄策和乐师零在风势变得更大之前,终于寻到大漠中的一处遗迹,这片遗迹中还有着完整的堡垒,不知是何年的造物。 两人搬来大石堵好门窗,提防风沙进来,又各自吃些食物饮些干净的水,只听外面风沙呼啸雷声轰隆,两人各自睡去。 玄策此次着实劳累疲倦,很快进入甜甜梦想,不自觉发出轻微的鼾声,像是猫儿蜷在身边发出的声音。 他的耳朵时不时晃动一下,表明他可以觉察到危险随时醒来。 过了良久,突然乐师零无声无息的坐起身来,看着熟睡中的玄策,眼中的光像是风中的火焰般轻微跳动。 “乃公……”他的耳边传来玉仔莴苣的声音。 这个小玉仔不知何时爬到他的肩头,手中握着玉石小匕首,戴着独眼龙眼罩,面相凶恶的盯着熟睡中的玄策,向乐师零窃窃私语:“乃公,乃公乃公乃公!” “不行!” 乐师零摇头,“我答应过他要陪他寻找到他哥哥的下落,就算寻不到他的哥哥,也要寻到他哥哥的死因。我不能直接盗走他的至尊魔玉……” 玉仔莴苣舔了舔嘴唇,比划了一下匕首,恶狠狠道:“乃公!” 乐师零却仿佛能听懂他的话,摇头道:“不行!我更不能杀他夺走至尊魔玉,这样的话,我又与沙盗有何区别?” 玉仔莴苣颓然,一屁股坐在他的肩膀上,摇头道:“乃公……” 乐师零低声道:“我也知道前面路上只怕有更多危险,但既然我答应了他,便要言而有信,即便是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陪他闯一闯。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他合身躺下,声音越来越低:“莴苣,早点睡吧,下午还要继续赶路。” 玄策侧背着他,鼾声依旧如从前那般平稳,但他的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而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钩镰的双环上。 直到乐师零的呼吸渐渐平稳,玄策才再次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他的手依旧放在钩镰的双环上,始终未曾松开。 ——老师教导,绝不信任沙漠中的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自己的武器! 到了下午,风势渐渐小了许多,玄策和乐师零搬开堵门的石头,门已经被黄沙堵住,无法出去。 两人只好打开窗棂,这才免于被黄沙掩埋。 经过一天的风吹,外面的大漠一片金灿灿混着银色的光辉,点点红色的果实点缀其中,星罗棋布,那是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沙滚草,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玉仔莴苣欢呼一声,跑过去采摘沙滚草的果实。 没有风的时候,这些沙滚草便不再危险。 玄策和乐师零好不容易将两辆飞舟从堡垒的窗户拖出来,玉仔莴苣已经采摘了一堆的果实,堆在一起。 “带着吧,路上饮水用完,便得靠这东西救命。”玄策道。 他们再度风尘仆仆的启程,哪怕是乐师零这样讲究的人,此刻身上也是灰仆仆脏兮兮的,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一路上,只见地底巨大的遗迹被风沙掀开,裸露在外,从这些遗迹可以看得出第二纪元的辉煌。 每当玄策从巨大的宫殿遗迹边走过,看到那些残垣断壁,总是会生出遐想,想象这辉煌的文明因何而没落,埋没在黄沙之中。 只是关于那段历史的记载太少了,那段历史也距离他们太遥远了。 季风掀开被黄沙掩埋的遗迹,也掀开了远古战场的凶险。季风中的云罗墟路线不愧是最容易死亡的路线,路途中他们遇到了不止一次战争子兽,甚至还遇到一个处在残废状态的巨型的战争母兽! 好在他们机灵,这才躲了过去。 他们还遇到许多被魔玉污染的人类,化作狰狞的魔怪,在风暴中寻找食物! 甚至还遇到一支被远古的机械机关影响的商队,那些人被机械机关寄生,化作半机械的怪物,乘坐着巨大的商船在风暴中航行,杀死所遇到的一切! 随着越是深入,凶险也越多,越密集。 到了第三天的清晨,他们刚刚在一处遗迹中落脚,便见狂风骤起,天色突然变得漆黑,雷声也自大作。 他们趴在窗棂上,看到了电闪雷鸣间地底涌出海量的黑晶砂,组成规模惊人的玄蛇,在沙漠中大肆破坏! 玄策和乐师零连忙缩头,玄策悄声询问道:“乐师,你不是说这种沙漠玄蛇是有人用魔道力量召唤出来的吗?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乐师零也是露出惊讶之色,道:“这只能说明,附近有修炼魔道之人。只是季风这么危险,是谁在季风中施展魔道力量?” 两人不敢出去探寻。 沙漠玄蛇比沙蛇更为危险,稍有不慎,他们小命不保。 等到第三天的季风停止,他们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前赶,饶是玄策习惯了在云中大漠生活,也被季风折磨得筋疲力尽。 待到两艘飞舟载着他们来到一处沙漠中的断崖,斜阳挂在断崖另一边的天空上,光芒照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两人却精神一振,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 只见他们面前,断崖的另一侧,一座风貌保留大半的地下城出现在峭壁之上,宏伟的立柱,瑰丽的宫殿,林立的巨人雕像,深邃的官道,依旧光鲜如新,仿佛还有人生活在这座地下城中! 这座地下城,南北跨度长达十多里,嵌在峭壁之中,瑰丽巍峨,而在这座地下城的入口处,却有烟气冒出,应该是有人在地下城中生火造饭。 “此地就是古老的的云罗城!” 乐师零翻开《太白西行记》,逐字逐句读去,道,“李太白说传闻云罗城藏在地底,被黄沙掩埋,里面机括重重危险无比,是曾经的丝绸圣地,这里织的丝绸薄如蝉翼。他慕名而来而不得见。” 他合上书,笑道:“李太白之所以没有寻到云罗城,是因为这座城真的被埋葬在地底。若非季风吹出了峡谷中的黄沙,谁又能想到云罗城是被古人建造在峭壁之中呢?” 玄策也不禁赞叹生活在远古的人们的鬼斧神工,道:“我们是熟悉云中大漠的猎人,追了三日,才追到这里。海都人是一支商队,行进的速度只会比我们更慢,而且他们不熟悉大漠的地理和危险,一定更为谨慎。倘若他们没死的话,多半就藏在地底云罗城中,等着季风季节过去再前往玉城!” 乐师零颇为赞同,点头道:“敢于在季风季节走云罗墟路线的,除了海都人找不到第二支商队了。只是玄策兄弟有没有想过,你寻到海都人商队,之后呢?” 玄策抖动耳朵上的尘沙,驾驭飞鱼舟沿着峡谷比较缓和的斜坡向下冲去,声音传来:“云中猎人面对恩仇,只有一句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乐师零驾驭着盾头舟跟上,笑道:“好一个快意恩仇!你若是大仇得报,那块至尊魔玉你不能反悔!” “这是自然!” 两辆飞舟冲到峡谷底部,顺着另一侧峭壁的崖道向上驶去,很快来到云罗城废墟的入口,首先一艘带着异域风情的商船映入他们的眼帘。 云罗墟 第八章 大漠地下城 云中大漠和长安的商船经常是以黑晶石为龙骨,搭建平台,在甲板上建造一些房屋,甲板下可以存货,甲板上的房屋可以住人。 毕竟,一趟航行往往花费几个月,有些商人便把商船当成自己的家,住的地方须得舒适。 而玄策和乐师零所看到的那艘商船则更像是海中航行的船,尽管也改造了黑晶石龙骨,便与漂浮在沙面上,但是商船的船头和船尾高高翘起,分明是在海中航行破风浪才有的造型。 而且,商船上的货物很多都是堆在甲板上,没有放入船舱,船上有很多小巧的机械鸟、机械兽、机械甲虫之类的玩意儿。 制造这些小东西,正是海都人的特长。玄策当年跟随老师游历四方时,便曾经见过玉城中有人售卖海都机关生物。 当时玄策很想从老师那里讨来一部分佣金,买一个自己心仪的机关生物,然而老师却冷峻的告诉他,修行者须得克制心中的贪欲,于是他一个铜板也没有得到。 玄策从这艘海都商船旁边经过,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跳到船帮上,还有一只翡翠色的翠鸟振翅飞来,悬停在空中,好奇的打量他们。 它的眼睛是宝石,透过宝石可以看到脑袋里的齿轮,它的身体包括羽毛都是用纤薄无比的金属片精心打磨而成。 还有一只绿色的螳螂飞来,落在乐师零的盾头舟上,也是一只机械生物,挥舞着两只铡刀与杀上前来的玉仔莴苣杀得有声有色。 对比一下这些机械生物和那个“守约”刺客的手臂,两者的机关术的确很相似! 玄策打量,这艘商船上只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守卫,正在紧张的盯着他们。而在前方还有几艘海都商船,这支船队颇有规模,难怪能走到这里。 “不知道这些守卫是真人,还是机关人?”他心中暗道。 他乘着飞鱼舟向里面驶去,忽然只听曼妙悠扬的歌声从城中传来,那是海都人的歌声,用的是海都语,虽然听不懂,但歌声中却带着飘渺出尘之意,仿佛乘舟漂浮于海上,看沙鸥围绕船帆翱翔,看飞鱼跃出水面。 那歌声中又带着些许伤感,似乎在感慨于时光的易逝,儿时玩伴变得陌生,父母韶华不再。 “海都人的歌声极具魅惑,传闻他们用歌声和音律来控制力量,净化海洋中的魔道污染。” 乐师零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因此他们每个人都能歌善舞。” 玄策循着歌声进入这座地底城,只见这地底居然还有着亮光,那是一盏盏街灯,因为云罗城重见天日而逐一亮起,点亮这座城市。 不过,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大半已经坍塌,令人极为惋惜,剩下的云罗城虽然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繁盛,但毕竟无人修缮,也无人定居,因此破败不堪,城中大部分设施只怕都已无法动用。 玄策跳下飞鱼舟,将飞鱼舟泊在一根立柱旁,将钩镰索环套在自己的胳膊上。进入云罗城,没有沙漠,黑晶砂做龙骨打造的沙舟和商船无法漂浮在空中,因此只能停泊在城外。 玄策尽量心平气和,将杀机隐藏在心底。 海都人毕竟是一支大商队,守卫众多,又精通机关术,倘若早早暴露杀机被人察觉,只怕他根本无法接近那个叫做黛琳娜的女子分毫! 走云罗墟路线,选择在这里躲避季风的,不止是海都的商队,玄策循着歌声向前走去,发现有人已经在城中扎营。 玄策和零走过去,远远便看到有人在生火做饭,营地边还有一群商贾装扮的人坐在那里喝酒吃肉,几个面目狰狞满脸横肉的商人光着膀子猜拳行酒令。 玄策远远便看到这些商人中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正是星月沙盗团的首领沙陀! 玄策的目光从沙陀身上挪开,只见星月沙盗团其他成员也各自装扮成商人,却难掩身上的匪气。 显然,这些沙盗在大闹小楼兰之后,便进入云罗墟。 他们在小楼兰多半从其他沙盗团那里探听到海都人商队的消息,准备伪装成商人,接近海都人商队! 要知道这次季风季节,不仅把许多商队困在了小楼兰,同样也把许多沙盗团困在小楼兰,因此小楼兰成为买卖消息的最佳场所。只要稍作打听,探知海都人商队的路线并不困难! “老大!”星月沙盗团的胖大婶也发现了玄策和乐师零,急忙起身凑到沙陀面前,压低嗓音道。 沙陀猛地抬手,止住其他沙盗抽武器的举动,低声道:“不要自乱阵脚!随机应变!” 玄策不由失笑,随机应变正是他的口号,其实就是想不出周密计划的托词罢了。 星月沙盗团一双双目光盯着他,不怀好意,不断有人抬起手,恶狠狠的抹自己的脖子。 玄策不以为意,小玉仔莴苣哪里虚这个?拔出玉石小匕首,把自己脖子抹得铮铮作响冒着火光。 那些穷凶极恶的沙盗见状,顿时自惭形秽,只觉远不如这小子凶残。 玄策与乐师零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走过星月沙盗团的营地,好在沙陀“随机应变”,并没有向他们寻仇。 前方又有一个营地。 这个营地中也有十多人,有的在生火做饭,有的在猜拳行酒令,很是喧哗。看到他们经过,这些人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齐刷刷转头向他们看来,面无表情。 饶是小玉仔莴苣是个“老江湖”,也被吓得一个哆嗦。 先前,星月沙盗团把自己伪装成一支商队,而这个营地的人却没有任何隐藏自己的意思! 他们摆在外面的兵器、锁链、钩矛等东西,无一不再向外界表明,他们就是刀口舔血的沙盗! 他们盯上了这里的商队,要洗劫商队的财富! 谁敢挡路,他们便杀掉谁! 玄策微微一怔,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个营地的十多个沙盗。 那些沙盗见状,纷纷站起身来,抽出各自兵器。 乐师零连忙拉着他向前走去,低声道:“正事要紧,不要节外生枝!” 玄策连连回头张望,脸上的疑惑更浓。 那些沙盗见他们走远,这才放下各自兵器,落座下来。 “对比起来,星月沙盗团可爱多了。” 乐师零感慨道,“现在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但好在这两拨沙盗的目的是洗劫海都人商队,反倒给了我们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便可以在混乱中杀掉那个海都人黛琳娜,为你哥哥报仇!” 他露出笑容:“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得到至尊魔玉。” 玄策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前方便是海都人的营地,歌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们经过海都人营地,远远只见营地中央几个海都人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祀活动。中央的少女碧眼金发,身姿高挑,双腿修长,有一种别有风味的异域风情。 她在唱歌。 她的歌声像是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沙地中生出纯净的淡水来,泉水从地底涌出,在她的歌声中升起,水流随着女孩们一起舞蹈。 玄策从未见过这幅景象,驻足观看,心道:“她应该便是黛琳娜吧?” 只见海都人的商队除了这几个女子之外,还有四五十个守卫,身穿铠甲,白皮肤蓝眼睛。 这时,那营地中有一个向导向他们快步走来,笑道:“你们也是躲避风沙来的?” 乐师零笑道:“是啊。外面有沙盗,我们不敢住在外面,所以往里面走走,惊扰到你们,深感歉意。” 那向导是个云中人,闻言笑道:“云罗城大得很,又不是我们的地方,我们只是先到而已,算不得惊扰。你们随便找地方住下便是,等到季风结束,我们一起上路前往玉城。” 乐师零称谢。 那向导很是热心,道:“出门在外,自然要相互扶持。对了,云罗城的内城你们不要过去,里面很危险,到处都是纺车和纺丝。” 玄策不解:“纺车和纺丝有什么凶险的?” 那向导道:“云罗城传说中是丝绸之都,因此叫做云罗,绫罗绸缎像云彩一样轻盈。这里没落之后,城市连同纺车一起遗弃。这些纺车还是好好的,又是远古的造物,时不时自己启动,四处布线。海都有几个傻帽闯进内城,就死在里面,被纺车杀了。” 玄策欠身道:“多谢指点。对了,海都商队的头头是哪个?我们俩是猎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忙。” 那向导转身抬手,指向先前唱歌的那个少女,道:“就是她,叫做黛琳娜的。名字真是古怪。你们若是想被雇佣,可以找她。” 玄策点头称谢。 那向导离去,乐师零赞道:“玄策老弟真是聪明,一下子便套出了黛琳娜是哪个人。” 玄策四下打量,道:“咱们先找一个高处住下,等待时机。” 这里是云罗城的外城,有几座高高的塔楼,玄策和乐师零选了一座塔楼,来到楼顶,清扫了一番住下。站在这里向下看去,可以将两个沙盗团和海都人商队都收入眼底。 玄策向内城看去,果然看到内城交通四通八达,街道上停留着许许多多巨大的机械纺车。这些纺车的构造要比寻常的纺车复杂一些,有着飞轮和八九个纺锤,那些纺锤上还有着丝线。不过,纺锤上的丝线却不是蚕丝,而是纤细无比的金属丝线! 机械纺车也有着能量核心,由魔玉提供动力。 时不时有纺车的飞轮哒哒转动几周,带动纺锤跟着旋转。 玄策见状,心中凛然。 随着远古时代的没落,魔道侵染,越来越强,许多机械体变得狂暴起来,尤其是那些靠魔玉提供能量的机械体。 纺车杀了几个海都人,应该也是如此。 “不知道这些纺车魔化之后,该是何等恐怖。”他心中默默道。 之后两三天,玄策和乐师零都住在塔楼中,玄策始终没有提去刺杀海都的黛琳娜为哥哥报仇,而那两个沙盗团似乎也相互忌惮,并未出手。 三方势力似乎都在等待时机。 “我哥哥的笔记中说,云罗墟的地底有地下河,河中有银色的盲鱼。” 玄策闲暇里翻开百里守约的笔记,道,“这种盲鱼的味道极好,可以用来做羹,也可以油炸。不知道云罗城这座地下城,是否有这种银鱼?” 他又摇了摇头:“我哥的笔记里,记载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能不能记些有用的?” 他刚刚说到这里,只听有人欢呼道:“季风小了!可以启程前往玉城了!不能再等了,最后一场沙暴会带着黄沙填埋峡谷,将这里埋葬!咱们该启程了!” 此言一出,便像是暗号一般,所有人包括玄策都精神起来。玄策站起身,快步来到塔边向下看去,只见海都人商队开始收拾行装,打包营地,准备起航。 乐师零也快步来到他的身边,向两个沙盗团看去,只见沙陀的星月沙盗团和另一家沙盗团各自站起身来,面露凶相,目露凶光,纷纷拔出各自的武器。 显然,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必须要在海都人商队到达玉城之前,将商队的财富洗劫一空,否则到了玉城领地,那就由不得他们了! “玄策兄弟,你该动手了!” 乐师零声音中难以压抑住兴奋,低声道,“这两拨沙盗团动手,守卫阻挡沙盗团,便给了你报仇的最佳时机!以你的实力,一定可以突破重重阻挡,直接杀到黛琳娜面前,将这个海都人格杀!” 玄策沉声道:“是!海都人防备两大沙盗团,根本无法防备我!” 下方海都人商队也发现了异状,立刻有许多守卫抄起兵器,看着越来越近的两大沙盗团,列队准备,随时应对不测。 而黛琳娜那个女子作为特使,被保护在队伍后面。 从玄策这个角度看去,海都人商队后方空虚,给了他们最佳的偷袭机会! “玄策兄弟,我会帮你应付其他人!” 乐师零盯着黛琳娜的身影,目光闪动道,“保证让你可以顺顺利利的闯到那个女人身边!” “好!” 玄策突然一声大喝,左手钩镰光芒一闪,刀刃刺入乐师零的胸口! 钩镰刚刚刺入乐师零胸口两寸,乐师零便已经反应过来,身躯像是绷紧的弦向后弹去,竭尽所能避开玄策这一击! “嘭!” 他的身躯狠狠撞在塔楼另一侧的柱子上,将这根石柱撞得倾斜,鲜血顿时从他胸口的伤口处涌出,染红他的衣衫。 乐师零又惊又怒,抬头看向玄策,脸上满是不解:“玄策兄弟,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你突然痛下杀手吗?” 玄策没有追击,而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目光冷静无比,“这是因为我知道,那天在小楼兰,控制着模样与我哥哥一模一样的机关人攻击我的那个人,就是你。” 玉仔莴苣跳到乐师零的肩头,愤怒的向玄策挥舞着小匕首,叫道:“乃公!乃公乃公!” 玄策摇头道:“莴苣,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而且,只怕你也被瞒在鼓里。” 这些日子的相处,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渐渐可以“听懂”玉仔莴苣一部分话的意思。 玄策继续道:“就像是战争子兽不能距离战争母兽太远一样,控制机关人的傀儡师也不能离受他控制的机关人太远。那天晚上,我在小楼兰的楼顶追击机关人,你在下面的街道上迎战沙陀等人,边战边退,你退的方向与我的方向一致。” 乐师零气极而笑:“就凭这个,你怀疑我?我们出生入死,我为了帮你报仇,路上几次险些丧命,你就因为这个怀疑我?小楼兰这么大,人这么多,你为何不怀疑其他人是傀儡师?” 玄策不紧不慢道:“我与机关人大战,跌入深井,那口井太深,容易蒙蔽你与机关人的联系。因此你必须来到风车凿井机旁边才能联系上机关人。当时我在井中陷入昏迷,莴苣适时的跑过来救了我。那么莴苣肯定知道,你是否在井边。莴苣,是否是这样?” 玉仔莴苣闻言,手中的玉石小匕首垂下,看了看乐师零,又看了看玄策,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乐师零气愤道:“我被星月沙盗团围攻,好不容易逃生,躲到井边,恰逢你重伤昏迷,这才救了你。你不感激反而怀疑我?” 玄策面色肃然:“我感激的是莴苣,并不是你。” 乐师零屈指一弹,将肩膀上的玉仔莴苣弹飞出去,气道:“难道便不会是海都人商队派出的傀儡师,留在小楼兰等着杀你?” 玄策漠然的摇头:“海都人对云中大漠的气候并不了解,他们进入云罗墟,只会被困在这里,自保都难,更别提派傀儡师原路折回杀我。更何况,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来?” 他的目光落在乐师零的脸上,关注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轻声道:“难道是他们命人将我哥哥的遗物送到长城?他们既然杀了我哥哥,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送回遗物?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派来一个傀儡师留在小楼兰杀我?他们不知道我的动向,但倘若送遗物的人是你,你便可以掌握我的一举一动。” 玉仔莴苣爬起来,站在两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们在星盘绿洲相遇时,你用一根琴弦横在道路上,挡住两艘沙舟化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丝线可以做琴弦,也可以做操控傀儡的线。” 玄策目光闪动,“而且你的破绽还不止这些。你不认识沙滚草的果实,你不知道很多大漠的规矩,你说自己是猎人,却不知道这些,本身便值得怀疑。” 乐师零摇头道:“那你也不应该怀疑我,我们是生死之交!我在路上有无数次机会杀你,抢走至尊魔玉,但是我却没有动手。” 玄策道:“你自然不会杀我,因为你要留着我的性命,去为你做一件事。” 乐师零皱眉:“什么事?” 玄策道:“杀掉海都特使黛琳娜。” 乐师零眉尖动了动,摇头道:“我为何要你帮我杀她?杀一个女人,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我又为何不能亲自动手?为什么要偏偏大费周章骗你进入云中,与你一起出生入死,让你来动手?我自己做,不更好吗?” “因为你要借我的身份来动手。” 玄策目光坚定,“刺杀一个重要人物,并非一杀了之。凶手的身份不同,引起后果也会不一样。你刺杀海都特使,与我刺杀海都特使,完全是两个结果。我是长城守卫军,代表的是长安对云都的威慑,代表着长安的态度。我刺杀海都特使,便是长安刺杀海都特使!” 他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满不在乎道:“我虽然对长城守卫军这个名头毫不放在心上,但是我毕竟还是长城守卫军,我做的事代表着长城守卫军,而长城守卫军代表着长安!”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起哥哥的教导。这句话,其实就是哥哥守约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乐师零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道:“海都特使死在你的手中,海都便会与长安交恶,甚至掀起两国战争。对不对?” 玄策轻轻点头:“有这个可能。我遇到你,太巧合。我接到哥哥的死讯,便立刻出长城前往星盘绿洲,你在星盘绿洲喝粥,帮我解围,然后借莴苣之口发现我身上的至尊魔玉,顺理成章的跟随我一起探查我哥哥死亡的真相。这就让我不禁怀疑,我哥哥遗物中的这块至尊魔玉,到底是我哥哥的遗物,还是你放在遗物之中的。” 乐师零皱眉,玉仔莴苣则抬头看向他,露出疑惑之色,喃喃道:“乃公?” 玄策继续道:“大漠中很少有真正的友情,但你我路上同生共死,又打消掉我一部分疑虑。只是到了地底云罗城,我对你的怀疑便更深了。” 他指向下面,耳边的绒毛被地底的风吹拂,道:“你与沙盗接触的太少了,根本不知道沙盗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一个商队旁只能有一个沙盗团,先到先得,绝不容许第二个沙盗团插足!若是遇到其他沙盗团,其他沙盗团必须退让。而云罗城中却有两个沙盗团。” 玉仔莴苣呆了呆,跑到窗边,跳到窗户上,向下望去,然后竖起两根指头,疑惑的看向玄策。 玄策道:“没错。下面有两个沙盗团,但只有一个是真的沙盗。我们的老朋友沙陀和他的星月沙盗团自然是真的,那么假的只能另一个。” 他目光落在乐师零的身上,道:“猎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你却没有任何怀疑,反而一再催促我动手刺杀海都特使。零,既然这个沙盗团不是沙盗,那么他们是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乐师零面带悲恸,两行清泪顺着腮边流下,挣扎道:“玄策兄弟,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就凭着这些猜测怀疑我?就这样你要暗算我?万一你错了呢?” 他大声质问道:“万一我没有躲过你那一击,死在你的手中,你却发现你猜错了呢?” 玉仔莴苣也露出悲愤之色,向玄策喊道:“乃公——” 玄策心里也是有些不敢确信,他心中还有一些对友情的奢望,他继续冷冰冰道:“这些沙盗面容呆板,不像是人。他们应该是一群受人操控的傀儡。说来奇怪,我先前遇到哥哥傀儡,这会又遇到沙盗傀儡,这说明那个傀儡师就在附近。然而此地除了海都人,就是沙陀等沙盗,当然,还有你我。海都人不可能控制傀儡攻击自己,沙陀不可能与自己控制的傀儡血拼。那么那个傀儡师只在你我之间。” 乐师零悲愤欲绝的看着他,也不辩解。 玄策心头一颤,他很想挽回这段友谊,心中带着不甘,询问道:“那么零,我猜错了吗?” 乐师零脸上还挂着泪痕,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没有。” 云罗墟 第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窗棂上的玉仔莴苣呆住了,玄策一颗心也猛地一沉。 “我接触过你哥哥百里守约,他经常对我说,他有一个傻弟弟,被人称作小疯子,做事没头脑,全凭一腔热血往前冲。” 乐师零叹了口气,幽怨道,“你直接闯入沙盗老巢绑架沙陀却绑错了人,也让我觉得你的确没头脑。但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守约可能并不理解他的弟弟。他的弟弟并非没头脑,也不是一个小疯子。相反,他很聪明。” 玄策道:“疯和莽撞只是做事的态度,但并不意味着我很蠢。” 他缓缓激发红山魔玉,让魔玉的力量流遍钩镰,再从钩镰和锁链流入自己体内,完成一次周天循环。 这样做,可以磨砺肉身,提升身体机能,是老师教给他的一个小技巧。 乐师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小楼兰中他控制机关人“守约”,几乎将玄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乐师零本身又是一个以黑琵琶为武器的大高手,这一路上玄策已经看到了他的本事,只在自己之上,绝不在自己之下! 甚至说不定,乐师零便是掌握魔玉十成力量的顶尖强者! 尽管自己刺伤他的胸口,但现在玄策依旧没有必胜的把握。 乐师零点头,有些头疼道:“我原本想借守约之手除掉海都特使,与他接触一段时间,发现他太聪明,于是转向他的蠢弟弟。但我早该想到,哥哥守约这么聪明,弟弟又能蠢到哪里去?” 他取下背后的黑琵琶,笑道:“不过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也不算太迟。杀掉你,再制造出一个玄策机关人,杀掉海都特使,依旧可以嫁祸在长城守卫军的头上。” 玄策调动红山魔玉的力量,一遍又一遍洗礼肉身,让体内充斥的力量越来越强,蓄势待发,沉声道:“那么,你到底是谁?” “秘玉会首席傀儡师,零!” 乐师零将黑琵琶立在身前,猛然拨动琵琶,琵琶声呛呛大作,塔楼下方那些面无表情的沙盗顿时像得到命令一般,向海都人商队扑去! 他拨弄琵琶,一曲塞外曲,声音幽咽中又铿锵有力,声声催人,让人血液近乎沸腾一般! 而那十多个沙盗在琵琶声的催动下,悍不畏死与海都人搏杀,正是被他控制的傀儡! 这些傀儡的实力极为强大,几乎个个不逊于“守约”机关人! 傀儡师零稳操胜券,微笑道:“海都人的守卫虽多,但我的人也不少,再加上那些贪财如命的星月沙盗团,这次我万无一失!玄策!” 他拨动琵琶,淡淡道:“对付你,与对付百里守约一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玄策心脏剧烈跳动一下:秘玉会! 曾经屡次刺杀老师的秘玉会! 对这个神秘的组织,玄策既熟悉又陌生! 他追随老师修行的那些年,曾经屡次遭遇秘玉会的追杀,因此对秘玉会并不陌生! 尽管他们与秘玉会交手过很多次,然而他们对这个神秘组织却依旧所知甚少,只知道这个强大的组织势力遍布云中大漠,其中不乏有极为强大的奇人异士! 从零的口中迸出秘玉会这个词,让玄策有些不寒而栗。 秘玉会,竟然打算挑起长安与海都的战争! 秘玉会掀起战争,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更让玄策战栗和愤怒的是,零的话中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哥哥守约,其实是死在零的手中! 就在此时,傀儡师零看出他的情绪波动,右手五指先后滚弦,琵琶声顿时变得高亢急促,一道道无形的声浪带着可怕的威力向玄策斩来! 玄策纵身翻滚,两口飞镰如一对火红的燕子围绕他上下翻飞,将一道道攻击挡住,但还是有一道声浪攻击趁着他心神紊乱的一刹那,斩在他左臂的肩周处! 玄策左臂顿时失力,险些拿不起飞镰,但右手飞镰已然飞出,施展出绝技梦魇钩锁,带着一道火光直奔黑琵琶后的傀儡师零而去! 傀儡师零身子藏在一人高的黑琵琶后,捻起老弦、缠弦,音浪冲击,将梦魇钩锁破去! 他好整以暇,并不急于扩大战果,笑道:“你对你的哥哥太担心了,以至于乱了阵脚。这种情况下,你只会败亡的更快。” 玄策抖动左臂,心中难以压抑住仇恨。他也知道面对傀儡师这样的高手,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输,老师也一再告诉他,心清如水,冰洁如玉。 但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傀儡师零眼角都难藏笑容,玄策太稚嫩了,被仇恨冲昏头脑,破绽百出,很容易被他格杀。 他悠然道:“杀掉你之后,剥掉你的脸皮,戴在傀儡的脸上,然后再让傀儡杀死海都特使,还是可以挑起长安与海都之战……” 他继续攻心,还未说完,突然只听塔楼下传来喧哗声和喊杀声,只听沙陀的声音传来:“盗亦有道!兄弟们,不能让这些败类坏了我们云中沙盗的名声!” 几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做掉他们!” “用他们的头骨当尿壶!” “小兔崽子们,今天不打劫,今天星月沙盗团保护商队,杀光这些冒牌货!” …… 玄策和傀儡师零虽然无法看到下面,但玉仔莴苣可以,它跳到窗台上,吃惊的看着下面,喃喃道:“乃公……” 傀儡师零听懂它的话,脸色顿变,玄策也听懂了,玉仔莴苣话中意思是沙陀等人没有攻打海都商队,而是向那些傀儡痛下杀手! 玄策突然脚下发力,两把钩镰一左一右甩出! 他趁着零失神的一刹那,已然冲至黑琵琶前! 零反应过来,五指轮转,拨动子、中、老、缠四根琴弦,然而却只有黯哑的琵琶声传出,并无威力。 因为玄策的双手也按在黑琵琶的弦上,将四根弦按得死死贴在琴面上,让琵琶无法发声! 与此同时,他甩出的两把钩镰一左一右,从两侧而来,一把钩镰斩过四根琴弦,将琴弦斩断,另一把钩镰则击中零的身躯,让他肩头飞起血光,整个人被撞得向一侧跌去,飞出了塔楼! 玄策只觉神清气爽,纵身一跃跳出塔楼,长声笑道:“傀儡师,你的智珠在握也不过如此!没有了琵琶,我看你还能弹出什么花样来!” 傀儡师零在一座座古老的建筑上纵跃如飞,飞速躲避钩镰的一次又一次袭击,躲入云罗城的内城,笑道:“玄策,你固然有些小聪明,但我是秘玉会傀儡师,又不是乐师。乐师,只不过是我的副业而已。” 他突然顿下,屹立在一座巍峨建筑高高翘起的檐角上,转身看向飞扑而来的玄策,微笑道:“你知道傀儡师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他伸出双手,双手不知何时戴上纤薄的银色手套,极为贴肤,如若无物,而这双手套的指关节上却镶嵌着一颗颗极为精美的玉石。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武器。 他先前所使用的黑琵琶已经是极为奇特了,而这双手套更为奇特,质地柔软,根本不符合武器的特质。 然而当他催动手套魔玉的力量,便见一根根猩红的线从他指端飞出,便如同一根根跃动的琵琶琴弦! 只是这些琴弦并未被拨动,而是向下方的街道飞去。 “傀儡师最擅长的,是控制丝线!” 零双臂猛地上下一抖,只听唰唰唰,一道道金属丝线从下方街道飞上空中! 那些金属丝在他的控制下,在空中飞舞,出现在冲来的玄策的周围。 而在街道上,那些巨大的纺车像是活过来一般,飞轮和纺锤呼啸转动,金属丝被零所牵引,化作最为锋利的武器,向玄策攻去! 原本机械纺车便会魔化,攻击进入此地的人们,现在由傀儡师零所控制,危险性更强! 那一道道金属丝甚至将古老的石头建筑切开,断面无比整齐的巨石从屋顶滑落,砸向地面! “咻!”“咻!”“咻!” 玄策身躯飞速跃动,避开一道道金属丝,以钩镰抵挡,将接近的金属丝劈断。突然他的衣角被斩断一块,接着他的脸颊被一道金属丝划过,露出一道细长的伤痕! 他挥动钩镰时,必须十分小心,免得被金属丝缠住,倘若被缠住,那么他便有丧失武器的凶险。 当然更为凶险的是,他的身体绝对不能触碰这些金属丝,稍有不慎,便是指头脱落,甚至四肢都会被斩断的下场! 他的四周,古老的建筑檐角突然脱落,巨石纷飞,房檐上的雕像脑袋落下,皆是那些金属丝造成的后果! 零双手十指跃动,做出弹奏琵琶的动作,哈哈笑道:“在这个已成为遗迹的的丝绸之城,我便是无敌的王!” 玄策被他逼得东躲西藏,身上的伤痕渐渐增多,越来越狼狈。 零哈哈大笑:“玄策,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将你炼成傀儡,操控着你,去杀海都的特使!这样做,更有成就感!控制混血魔种,才是真正的傀儡师该做的事情!” 突然,玄策猛然挥动双镰,然而却并非攻击零,也不是斩向那些飞舞的金属丝,而是攻向脚下的房屋! “轰!” 房顶被他打穿,玄策跌落下去,声音却从房屋中传来,笑道:“这么说来,零,你并未杀死我哥哥啊。” 他的身形在房屋中飞速移动,突然纵身一跃,从一个房屋的窗棂中穿过,穿到另一个房屋的窗棂中,避开身后一道道金属线的攻击! “倘若你杀死了他,以你的性格你一定会将他炼成傀儡,操控他来刺杀海都特使。” 玄策的声音从一个个房屋中穿过,最后声音从零脚下的那栋房屋中传来:“最后你却选择了我,这证明你的失败。” 零冷哼一声,猛然十指叉开,挑起更多的金属线,一道道金属线呼啸,扎破青瓦,刺入房屋中! 一根根纤细无比的金属线划破空气,嗤嗤作响,似乎要将房屋中的一切搅成碎片! 突然,零双手用力一扯,却发现自己控制的金属线似乎捆绑上什么东西,根本扯不动,心中不由一惊。 就在此时,他脚下的瓦片纷纷炸开,两把钩镰如同血红的鸿雁振翅飞行,将他逼得高高跃起,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的手套还连接着那些金属线,顿时身形一顿! “唰!” 两把钩镰扣住他的肩头,深深刺入他的肩胛骨,将他重重向下拉去! 零的脸皮顿时贴在青瓦上,将房顶砸穿,向下跌去! 下方是一座古老的神殿,内部空间极为辽阔,一根根粗大的柱子依旧支撑着神殿不倒。 而适才他所操控的一根根金属线,此刻四通八达,缠绕在一根根柱子之间,形成一个复杂无比的罗网。 而零自己正脸朝下坠向这片锋利的罗网。 眼看他即将被罗网切碎,零的双手探出,十指的指端一道道猩红丝线飞出,与金属线相连。 他可以控制这张罗网! 突然一把钩镰飞出,击中他的左手,零痛彻心扉,闷哼一声,隐约听到自己指骨断裂的声音。 他的右手控制着丝线,将自己的身体扯得与金属罗网平衡,然而双腿却还是与锋利的金属丝接触,顿时两条小腿上各出现几道深深的血痕,险些切断他的肌腱! 零稳住身形,这才看到玄策。 只见玄策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几乎被他的金属丝切得底裤难保,身上也血淋漓的,到处都是金属丝切过留下的伤痕。 玄策却蹲坐在罗网的中心,两把飞镰握在手中,带着血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零,你永远不知道,我哥哥还活着这个事实,带给我多大的勇气!” “勇气有什么用!” 零右手发力,翻身而起,站在两道金属丝上,身形上下起伏,冷笑道:“玄策,我承认我一再小觑了你。但是这次你算是自投罗网!你别忘记,我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乐师!而这!” 他挥袖一拂:“神殿中的一根根金属丝,便是我的琴弦!我作为一个可以激发魔玉十成力量的强者,在这种天时地利的局势中,你只有死路一条!” 他右手一挥,顿时神殿中传来急切的琵琶声! 那声音化作凌厉而无形的攻击,攻向玄策! 玄策身形移动,脚步如同狸猫般轻盈,脚步在一根根金属丝之间跳跃不停,每次都准确的踩在零拨动的金属丝上,让琵琶声无法发挥出威力! 他飞速向零接近,脸上洋溢着笑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零,你作为一个只知道躲在琵琶后,躲在傀儡后的胆小鬼,又怎么会知道勇气的力量?” “我的老师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 “就算你能激发魔玉十成力量,没有足够的勇气,你注定会败亡!” 那座古老的神殿中,琵琶声不成曲,然而却时不时爆发惊人的威力,无形的锋芒将厚重的石头墙壁切开,风刃咻咻乱窜! 神殿没有毁在远古的战争中,也没有毁在时光的清洗中,却在两人的战斗中不断坍塌。 然而殿中的两人却依旧在死斗,不死不休! 玉仔莴苣好不容易从塔楼上下来,千辛万苦溜进云罗城内城,艰难的向那座千疮百孔的神殿走去。 那座神殿中时不时飞出一道无形的风刃,落在它的旁边,炸起一块块碎石。 对于玉仔莴苣来说,这就相当于狂风暴雨! 它终于来到神殿前,就在这时,琵琶声停止了。 玉仔莴苣抬起头来,只见傀儡师零浑身是血从殿门处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容。 玉仔莴苣眼角抖了抖,颤抖着取出玉石小匕首,指向曾经的主人:“乃公……” 这句话,是结结实实骂人的话。 它明辨是非,已经知道自己的主人曾经做过的恶。 然而它太弱小了,零随手便可以将它碾死! 就在玉仔莴苣鼓足勇气要与零拼命时,突然,零面带着笑容向前栽倒下来。 玉仔莴苣急忙躲避,被尘烟迷了眼睛。 它急忙揉了揉眼睛,却见玄策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和两把钩镰,嘿嘿笑着从神殿里走出。 “零,我告诉过你……” 他一边咳血,一边走来,“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不够勇敢,你只是个胆小鬼。这一战,还是我赢了……” 他说到这里,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云罗墟 尾声 玄策又像是回到了小楼兰的深井中,他的眼睛渐渐陷入黑暗,心中想着自己还是太疯狂了,居然会与一个开启了魔玉十成威力的顶尖强者殊死一搏。 他又想到自己居然战胜了这样的强者,倘若老师知道,他应该会为自己骄傲吧? 他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之际,眼帘又被人拨开。 他又看到了玉仔莴苣那张丑陋的脸,这张小脸显得无比庞大,应该是莴苣贴在他的眼球上观察他是否死了。 玄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他双眼模糊,只能依稀看到玉仔莴苣忍着痛用玉石小匕首去割头上的叶子。 “莴苣……”他梦呓般的低喃。 这时,另一个模糊却又十分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玄策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玄策幽幽醒来,刺眼的阳光让他忍不住眯上眼睛,四肢百骸传来的刺骨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玄策你醒了?”一个熟悉又浑厚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喜。 玄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中的沙舟上,旁边是自己的飞鱼舟,飞鱼舟上堆满了各种食材。 他还活着。 风暴之海 第一章(英雄:狂铁,作者:远瞳) 海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鼓噪而不眠不休,明亮到近乎有些刺眼的阳光洒在这片蔚蓝的大海上,在海浪翻涌中碎裂成无边无际的金色泡沫——身材健壮的年轻人站在一艘飘摇不定的船上,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海面上那片白色的巨城。 城市被海水簇拥着,那海水蔚蓝的有些过了头,像是一片飘荡的蓝色丝绸,城市周围则看不到连绵的陆地,整座城就仿佛被一个隐匿在水下的基座托举着般漂浮在海面上——年轻人远眺着那里,看着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看到城市中央有一座白色巨塔笔直地刺向天空。 一座结构复杂的机械装置在那高塔顶端运转着,数不清的连杆、齿轮和垂直的铜柱构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结构,阳光洒下,那庞然的机械仿佛在光辉中获得了生命,它旋转着,齿轮咬着齿轮,连杆接连延伸…… 机器真的活了过来,那些冷冰冰的金属如同增生的肢体般层层叠叠地蔓延生长,坚硬的连杆开始沿着巨塔向下伸长,齿轮也仿佛长出了手脚,从各自的凹槽中滚出,在轰然巨响中砸在高塔下的建筑群中——那建筑群中也生长出了林立的钢铁和错乱的零件,整座城市仿佛变成了一个吞噬万物的活体机械,亦或者正在被一个巨大的活体机械吞入腹中。 连续不断的骇人巨响在海面上回荡着,失控的机械从远方蔓延了过来,城市的边缘在沸腾,海水在沸腾,一切都在沸腾,而在这沸腾的海洋深处,庞大的阴影似乎正在不断上涌过来,年轻人脚下的小船剧烈摇晃,就仿佛也有无数蠕动的金属零件正在他的船底蔓延生长,而在最为强烈的一次晃动之后,年轻人终于失去了平衡,他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朝旁边甩飞出去,紧接着便有结结实实“砰”的一声,以及身上猛然传来的剧痛—— 狂铁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剧烈地呼吸着,心脏砰砰直跳,他感觉到了身子底下硬邦邦又粗糙的触感,原本还有些糊涂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船员室的地板上,熟悉的海浪声正从舷窗外传来,舱室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被挂钩或绳索固定的很好,但一些杂物被从旁边的小桌甩到了地上。 显然,从睡梦中被甩到地上的自己也算是倒霉的“杂物”之一。 “该死……别让我知道今天是谁在掌舵……”狂铁听着舷窗外的动静,确认没有大风大浪之后便愤愤不平地嘟囔起来,他揉了揉可能已经被磕破的额头,又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接着顺手拿起了放在床铺旁边的一对材质厚重结构复杂的机关护腕,在检查过护腕上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之后,他将其仔细地佩戴在手臂上,这才随手披上一件外套朝外面走去。 明亮的阳光扑面而来,刚从昏暗舱室里走出去的狂铁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随后他才注意到甲板上来来往往的水手,以及不远处码头上的风景——那些杂乱又拥挤的木头房屋、繁忙不堪的栈桥和讨生活的岛民们挤成一团塞进了他的视线,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嘿,你可算醒了,夜里值岗的人几个人里就你刚刚才醒!”一个水手的大嗓门从旁边传来,身材粗壮结实的光头男人拎着水桶和拖把出现在狂铁的视线中,“咱们靠岸了。” “我又没瞎,佩恩,”狂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接着又下意识捂着脑袋,“嘶……我是从床上滚下来的。话说今天是哪个不靠谱的在掌舵?靠岸需要搞出这种仿佛要把船撞翻一样的动静吗?” “是船长,你有意见跟他提吧,”光头水手随口说着,水桶放在甲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里面的水洒出不少,“你先让让,别耽误我洗甲板——我可不想靠岸第一天就被水手长绑在锚链绞盘上。” “这个时候洗甲板?”狂铁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佩恩手里的拖把和脚边的水桶,“这又是哪个不靠谱的给你分派的差事?” 光头水手佩恩刚打算开口,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便突然从旁边炸响:“跟那个不靠谱的舵手是同一个人!” 佩恩迅速给了狂铁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抓起拖把和水桶便假装工作繁忙跑到了别处,留下狂铁无奈地转过头来,看到船长考尔正抱着胳膊站在自己身后——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船长有着和年轻人一样壮硕的身材和一幅被精心修剪过的漂亮胡须,身上很有气势地披着他那身最爱的航海制服,他瞪着眼睛看着狂铁,仿佛是在欣赏这年轻佣兵吃瘪的有趣表情。 “我对洗甲板其实没意见……”狂铁首先摊开手说道。 “把甲板清洗干净能给货主个好印象,”老船长瞥了这个兼任水手和护卫、已经与自己合作了好几年的年轻人一眼,“这活儿原本该轮到你来干的……” 狂铁不等老船长说完便摆摆手:“别了,我昨天晚上刚站了岗,而且说实话,你这船再怎么打理效果也有限,那群找你运货的商人又不是冲着你的‘云雀号’漂亮宽敞又先进来的……” “那还能冲什么来?”船长考尔顿时插着腰,中气十足地说道,“云雀号可是这港口上最漂亮的船——她只不过需要一点点的修缮!” “是是是,需要一点点的修缮,包括换个更好点的蓝烃引擎,换一套舵联结器,修一下凹凸不平的前甲板和后甲板,三个货仓需要新的输送机关,再加固一下它的旗杆和百分之七十的窗板,全船补漆,船舷加固,最后就只需要缝补一下旗帜以及你这身开了线的制服了……” 狂铁随口说了一大串,最后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你还需要提高一下船员们的待遇并再招募至少三个水手,这样起码船上的护卫——比如我——就不用在站了一夜的岗之后还要冒着被派去洗甲板的风险了。” 考尔瞪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但很快他便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是他熟悉的“狂铁”,从多年以前贪图便宜把这小子雇上船以来,他这态度就没怎么变过。 可话说回来,虽然靠了岸就会有些让人气的牙痒痒的言行,但在海上,他是个不打折扣的好“雇员”。 “你今天火气挺大,”老船长插着腰打量着狂铁,“而且脑袋上怎么还肿了一块?撞哪了?” “你还问我?你靠个案恨不得把船舷甩到港口大街上,你还问我脑袋是怎么撞的?”狂铁下意识地摸了摸仍然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眼角抽抽着看向考尔,“嘶……你不说还好……” “你的精神状态很糟,”考尔终于收起了有些玩笑的模样,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深得自己喜爱的年轻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了?” “……不用担心,我自己会解决。” “在这片蔚蓝的海上航行,许多事情可不是依靠一把力气和健壮的身体就能解决的,”老船长眼含深意地看着狂铁,“海水里的某些东西可不适合长期接触,你这次在海上待的时间太长了,上次我们靠岸补给你甚至都没下船。” “……在某些靠近结晶堡礁的岛上,海浪里的声音让我心烦意乱,”狂铁揉着额头,但这次他不只是在揉自己被撞到的地方,“你这样在海上飘了半辈子的人难道一次都没有听到过么?那种隐藏在海浪中的,像是什么东西碰撞共鸣一样的声音……它就仿佛能趁着你睡觉钻进你脑子里一样,说真的,在那些岛上休息,我宁可在船上待着。” “……我见识过有些人会在结晶海域受到污染,结晶病把他们弄的不人不鬼,但我可没听说过这种污染会对脑子起作用,”考尔看了狂铁一眼,“你需要休息了,上岸去吧,呼吸呼吸陆地上的空气,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跟普通人多打打交道,或许还能找个心仪的姑娘聊聊天什么的——怎么都比窝在船上强。” 狂铁一时间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海边小镇——镇子坐落在岛屿西侧最热闹的海岸线上,而岛屿本身又是这条安全航线上较为重要的补给点之一,往来的商船给这里带来了繁荣,但繁荣所带来的金钱有大部分都流到了总督的口袋,码头上到处都是忙忙碌碌却又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苦力人,和他在这条航线上所见到的大多数岛都没什么两样。 但这里的海浪声倒是不错,还不至于让自己心烦意乱。 船长说的没错,自己在船上待太长时间了,神经紧绷着可不好。 “你的话有道理,”他对船长摆了摆手,转身回屋准备换身衣服,“我要下船走走,按你说的,呼吸呼吸‘陆地上的空气’。” “别跑太远就行!”考尔声音洪亮地在后面喊道,“我们可还没到目的地呢——补给完淡水和燃料之后,云雀号明天一大早就走!” “我可没打算在陆地上过夜,”狂铁头也不回地嚷嚷着,“傍晚之前我就会回来!” …… 陆地,拥挤、繁忙、吵杂的陆地,和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离开“云雀号”的狂铁换了一身轻便衣服,漫无目的地走在码头附近的市集上,听着耳边传来的人声鼎沸和车笛鸣响,他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离开船舱的感觉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好,长时间跟航行打交道的身体早已适应了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摇晃和海风带来的粗粝感觉,刚从船上下来的人踩在坚实的土地上并不会立刻感到四平八稳,反而会觉得整片大地都在不正常地摇晃——狂铁踩着醉酒般的步伐离开了云雀号,一直走到市集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那种不断摇晃的感觉还在纠缠着自己,但至少他现在可以凭借着强大的身体控制力让自己走路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而不像个刚从船上下来的粗鲁水手了。 “我竟然都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了……”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轻声嘀咕着,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他抬头看向眼前热闹的集市,那些兜售岛上特产的商贩和穿行在人群中、自称“向导”的当地人充斥着他的视线。 大家都在做着大大小小的生意,赚着糊口的金钱,在海都以及海都周边的这些岛屿城镇上,“贸易”是大家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毕竟在这被结晶海所包围的国度中,海水中没有鱼获,陆地上也长不出什么粮食来,整个海都仅有的一点点洁净土地也是属于贵族的花园——倒是四通八达的海上航线和动力澎湃的蓝烃引擎让来自外面世界的货物能源源不断地涌入这片商业繁茂之地,成为了这整片海域的生命线。 银币和铜币叮当作响之间,普通人便又获得了一天的饱饭。 年轻的佣兵哼起小调,开始在集市中穿行,时不时巧妙地躲开那些试图上前招揽生意的“向导”们,他自己倒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但毕竟好不容易靠岸一次,能带回去一些纪念品也算不留遗憾,而如果当地有什么能够吸引自己的美食的话……好吧,哪怕不是美食,也总好过船上那些硬邦邦的饼干和大厨巴特尔神憎鬼厌的灶台手段。 至于赌场和酒馆……还是下次到个熟悉点的地方再说吧。 逛了没一会,狂铁手中已经多了几样中意的东西,包括两根被雕刻出奇怪脸孔的木棍,那个神神叨叨的摊主说这东西有在海上避过灾祸的力量,还有几个齿轮驱动的、丑丑的“机关宠物”,等回到海都的港口之后可以用来糊弄邻家的孩子们。 而就在这时,一阵喊叫声突然从背后的人群中传来,中间伴随着沉重的靴子踏地声,以及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 “让开让开!岛屿总督有事情公布!总督有事情公布!” 声音迅速朝着自己逼近,狂铁头也不回地朝旁边踏了半步,又随手拉住一个因匆忙躲避而脚下不稳、险些从自己面前倒下去的年轻人,这才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两队士兵,他们衣甲鲜明,神气十足地从集市的大道上跑来,士兵队列中间则保护着一辆高大的蓝烃引擎车。 那车子有闪闪发亮的轮毂和威风的车头灯,蓝烃引擎运转时特有的嗡嗡声从那副钢铁打造的躯体深处传来,车篷则敞开着,有两个看上去便像是大人物的身影坐在里面,一个矮胖而油光满面,精致的丝绸衣服上别着红宝石胸针,十分刻意地露出笑容,另一个却高瘦而严肃,穿着黑色的礼服,领口处的徽标闪闪发亮。 那个高瘦的男人在车上板着脸,视线一刻都不曾扫过集市上的人群,像是不小心踏入了肮脏土地一般,谨慎地和周围脏乱低劣的环境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狂铁不认识这座岛的总督,但他知道一座岛上不可能有两个总督,所以他便不免开始猜测,猜测那车上的两个大人物里到底哪个是这里的“总督大人”。 像这么个面积不大的岛屿,岛上的总督理论上在整个海都上层社会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然而这里又是重要航路的补给点,经济上的价值往往可以让总督的身份也跟着上扬起来。 略一走神间,那辆车已经驶到了集市中心的广场上,原本熙熙攘攘的热闹集市不知不觉已经安静下来,平民们敬畏地看着那些士兵和那辆车子,在广场周围聚拢了好几圈,狂铁却没有参与这种热闹的兴趣,他谨慎地和广场中心保持着距离,尝试在人群中找到一条能尽快离开这里的路线。 然后他看到了守在集市出入口的士兵们。 狂铁退了回来,与此同时,他也看到那辆车上站起一个身影——是那个肥胖而油光满面的男人,他一起身,旁边便有士兵高声叫喊:“总督要公布事情,平民噤声!” 现在狂铁知道那车上的两人中哪个是总督了。 胖男人站了起来,在高处俯瞰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平民,他似乎从中收获了什么令自己满意的反应,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但很快他便收敛了这副模样,并谨慎地看了坐在自己旁边的高瘦男人一眼——这高瘦的男人仿佛是个更大的人物,让他这个岛屿总督都时刻感到紧张不已。 “市民们!”岛屿的总督开口了,声音通过车上的讲话器放大到了整个广场上,“我有一件能够让你们获得荣誉的事情要宣布——来自高塔的执行官阁下带来了米莱狄大人的最新命令,现在不管是浑身浸满盐渍的水手还是在码头上跟老鼠打交道的船工,你们都有一个可以为海都本岛效劳、赚取高额报酬甚至是在海都本岛上定居的机会! “今年的结晶堡礁开凿计划就要开始了——我们这次需要更多的工人!主要开凿区在西部和南部,从夏天一直持续到入冬。你们不必担心风险,来自高塔的士兵已经清理了堡礁附近的怪物,你们也不必担心酬劳,米莱狄大人为你们准备好了丰厚的工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响应总督的命令是每一个市民应尽的义务,你们接受海岛的保护自然应该是有偿的,所以每一个生活在这座岛上的人皆应积极报名——其中十分之一的人将获得为海都效劳的殊荣。” 狂铁藏身在人群中,尽可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他听到聚集起来的人群中有人在小声嘀咕:“真是巧舌如簧啊……这下子每一个被送到堡礁的人就都是‘自愿’了。” 狂铁抬起头,尝试找到那说话的人,然而徒劳无功。 风暴之海 第二章 总督的“演讲”之后又持续了十几分钟,在发布最初的命令之后,便是狂铁再也提不起兴趣的内容——他努力在人群中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艰难地等着这无聊透顶的事情结束,而最终,那位油光满面的总督终于停了下来,并陪伴着那位看起来便地位颇高的“执行官”一同离开了广场。 伴随着那辆黑色蓝烃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沉寂、压抑了许久的广场一下子再度恢复了活力,商贩们仿佛重新被按下开关一般叫卖起来,路上的行人继续往来穿梭,各种各样活生生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狂铁耳中再度充斥着人群的声音。 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已经发生变化——一种紧张与隐隐约约的忧虑似乎正笼罩在许多人心头。 他们所紧张忧虑的事情显而易见,那份来自海都贵族的招募命令正悬在所有人头顶。 但几乎没人敢大声讨论这件事,只有在经过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时,狂铁才会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讨论着危险的结晶堡礁,讨论着总督的命令,讨论着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传染病”。 岛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邪门……在这地方还不如在船上躺着……” 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浮上心头,狂铁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一边念叨一边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带着鲜甜气息的气味钻入鼻孔,让正在嘀咕的狂铁忍不住看向了气味传来的方向,他看到一处摊贩,一名妇人正带着个孩子守在一口大锅旁边,锅中炖煮着鲜奶和牡蛎,浓郁的气息便由此散发出来。 肚子咕噜一下,狂铁下意识停下了脚步,上前与摊贩询问着牡蛎的价钱,一桩生意谈妥,妇人手脚麻利地从锅中捞起食物,打包装袋,但在将东西递给眼前的年轻人之前,她的目光却忍不住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你是外地人吧?”妇人仿佛很随意地问道。 狂铁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这也能看出来?我觉着自己也没外地口音啊……” “海上的人有海上的味道,岛上的人有岛上的味道,”妇人随口说着,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眼前的年轻佣兵,“外地人的话,最好就不要在这岛上多做停留了,尽早离开才好。” “啊?为什么?”狂铁接过袋子,下意识地问道。 “你刚才没听到么?总督在招募人去开凿结晶堡礁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妇人摇着头说道,语气中带着忧愁,“我丈夫当初就是被拉去开凿堡礁的——他们说他可以在回来的时候得到一个前往海都的名额,但他们送回来的只有一具长满结晶的尸首……唉,这些年钴蓝海中的污染一直在蔓延,贵族们总是说事情很快就会得到控制,但死在结晶堡礁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我又不是这座岛上的人,”狂铁付了钱,拿了东西,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他们不是说只要求岛上的人报名么?” 妇人看了狂铁一眼,似乎是在判断这年轻人是真的天真还是在装傻充愣,她嗤笑了一声:“呵,等上头把命令压下来的时候,你以为总督的士兵们会分辨你是不是岛上的人?” 狂铁听到这呲了呲牙,抬起精壮有力的胳膊晃了晃:“就那种走路都晃荡的宪兵?我一个够对付他们一队的。” 摊贩看了这年轻的佣兵一眼,没再说话,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狂铁撇撇嘴,颇觉无趣,拿上东西便晃荡着走开。 然而他也就是表面显得浑不在意,心中却不得不承认那摊贩说的有些道理,这座岛看样子已经不是个合适的落脚处了——每当来自海都中心区的贵族们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对于生活在周边海域零星岛屿上的岛民而言,这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狂铁转身走向市场区的出口,他已经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准备提前回到“云雀号”上。 但就在他刚刚要离开市场区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却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进入他的视线。 狂铁眉毛一抖,直觉地感到有一桩麻烦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便下意识朝旁边侧了侧身体,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矮小的身影竟然笔直地朝自己跑了过来——跑动间夹杂着仿佛某种金属部件相互碰撞、摩擦的怪声。 这身影最终在狂铁面前停了下来,狂铁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不知哪来的冒失家伙,他看到对方穿着一身不知已经多久没清洗缝补过的破旧肮脏斗篷,又有破烂的布条从斗篷的兜帽和下摆里耷拉下来,里面仿佛是已经不成型的衣服。 这些特征让他第一时间联想到了那些在码头上钻来钻去,小偷小摸的小乞丐。 他皱起眉,转身便准备离开,但就在这时,那斗篷里的“人”却突然向前走了一步,他抬起头来,在兜帽覆盖的阴影中,狂铁看到了一副用铁片和铜拼凑起来的滑稽脸孔,以及两只在暗处发出微光的眼睛。 那个用铁片和铜拼凑起来的滑稽脸孔动了起来,一个嘶哑迟钝的声音传入狂铁耳中:“岛外……来的人,您是……冒险家……吗?” “嗬,这是个机关人?”狂铁却没有回答对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在当地不怎么容易看到的……“事物”,他在跟着考尔东奔西跑的时候见过类似的东西,但他所见到的那些机关人明显跟眼前这个不太一样——会主动开口与人交谈,甚至询问问题的机关人,他第一次见到。 “您是……冒险家……吗?”那机关人没有得到回应,又重复了一遍问道。 狂铁感觉很有趣,笑着摇头:“我不是,我是个佣兵。” 机关人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用那种迟钝的声音继续说道:“佣兵,也可以,佣兵……收钱,我需要佣兵……帮忙……” “我可没空,”狂铁耸耸肩,“我已经被人雇佣了,而且现在就打算离开。”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有不少明显是当地人的路人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一些人刻意站得远远的,仿佛生怕被什么麻烦缠上,一些人则一边看热闹一边跟旁边人嘀嘀咕咕。 显然,他们知道这个机关人的一些事情。 有个大概能算是热心人的路人突然对着这边喊道:“别搭理他,小伙子——这机关人的‘脑子’坏了,它只会纠缠不休!” 机关人仿佛没有听到身旁的动静,它只是盯着狂铁,那张金属拼凑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我需要佣兵……帮忙,我付钱,佣兵……收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狂铁确认了这果然是个麻烦,他板起脸,向后退了一步,“我现在休假,不接委托了。” 然而那机关人相当执着,甚至已经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自己要求助的事情,它一步步地向前走去,体内发出陈旧零件吱嘎作响的动静:“委托佣兵……寻找主人,主人需要帮助。我付钱,佣兵收钱……” “我找不到你的主人——你另请高明吧。” 撂下这句话,狂铁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不想再被更多的麻烦事缠上身了。 云雀号的甲板上,船长考尔正站在一个大木桶上看着从陆地返回的水手,他看到了匆匆返回的狂铁的身影,似乎早有料到般大声说道:“就知道你会提前回来——我听说岛上的事儿了,咱们最好别在这地方停留太久。” “总督在招人去开凿结晶堡礁,还有一个被称作‘执行官’的大人物也到了岛上,”狂铁一边走向老船长一边随口说道,他注意到了甲板上那些显得有点沮丧的水手,意识到提前返回的人不只自己一个,“我建议你今天就起航,被卷进这种麻烦里可没什么好事。” 船长考尔嘿嘿笑了两声,大着嗓门说道:“我比你清楚——我刚才就派人去岛心区把那些正在酒馆胡天黑地的家伙都召回来了,等水手们都上船就走。你也先……等会,你身后跟着的是谁?” “谁?我身后?”狂铁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想到了什么,猛然扭过头去,结果赫然看到一个身披破旧斗篷的矮小身影正跟个游魂似的站在自己身后,在他回头的瞬间,那矮小身影便发出了阴魂不散般的声音:“我付钱,佣兵……收钱。需要帮助……主人需要帮助……” “哎xx的!”狂铁下意识地一句脏话出口,看着那明显已经不太正常的机关人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跟上来的?!我不是说帮不了你了么?!” “小子,”船长考尔的声音就在这时从旁边传来,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调侃和困惑,“不解释一下么?虽然我说了你上岛之后说不定可以找几个心仪的姑娘聊聊,但我觉得你至少该找个人类,或者看起来比这堆金属更接近人类的生物……” “就你这张破嘴你就安享不了晚年!”狂铁不等对方说完便大声回了一句,然后飞快地把这个机关人冒出来的经过告诉了自己的雇主,最后他还一脸无奈,“……情况就这么回事,我不知道这家伙是哪来的,但它显然很不对劲。你要不帮我把它弄走,要不我自己动手也行……” “主动找人求助的机关人?让你帮忙找它的主人?”船长考尔在听到狂铁的讲述之后却突然眯了眯眼睛,他看向那机关人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紧接着便摆了摆手,“你先别慌,我把这家伙带过去研究研究。” “你?研究研究?”狂铁质疑地看着这个不怎么靠谱的老头,但不管他怎么质疑,船长终究是这艘船上说话最管事的人——考尔很快便带走了那个机关人。 他没有带走多久,在第二批水手返回云雀号之前,考尔便又带着机关人回到了狂铁面前。 “带上这个机关人吧,”头发花白的船长随口说道,这显然是一个已经做好的决定,“我们稍微绕个路。” “啊?”狂铁惊愕地看着考尔,“你就这么答应这家伙了?甚至打算绕个路?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考尔么?你平常靠岸的时候往前挪了半米都要计较引擎烧了多少燃料……” “这个机关人叫‘珍珠’,是它的主人给它起的名字,”考尔却没有在意狂铁说些什么,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从机关人那里得到的情报,“它的主人是在附近一座岛上的采珠人。 “这个机关人是从长安来的,但具体是怎么流落到这儿的它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些采珠人花大价钱改造了它,让这个不需要呼吸的铁家伙去海底干活,很明显,这个机关人对此还挺感动,它觉得主人给自己的待遇不错,所以在主人都不见了之后,它就跑出来找人帮忙了。” “长安?冒险家们提到的那个长安?”狂铁先是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那机关人“珍珠”,并同时意识到了为什么这家伙会和自己认知中的机关人截然不同,随后他便不由得又看向了船长,“可这跟你接受这家伙莫名其妙的委托有什么关系?” 船长考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佣兵,吊了半天胃口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可是采珠人呐……” 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转身走向了船长室的方向,只留下狂铁和一个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的机关人面面相觑对着发愣,随后又过了两三秒钟,那机关人就仿佛突然“醒”过来似的,突然掀开了自己的斗篷,打开了它那圆滚滚的铜壳身体,从一个防水的暗格里飞快地掏出了一大堆已经生锈或变形的零碎玩意儿——大多是不知道从哪收集来的金属零件,中间还夹杂着石头。 它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堆在甲板上,往狂铁面前推了推,语气格外认真:“感谢,这是给你的……报酬……” “你等等,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付钱’?!”狂铁早就猜到这个明显已经故障的机关人会不靠谱,却没想到这件事会不靠谱到这种程度,顿时脸都有点变形,然而他面前的机关人却对此茫然无知,这脑子不够灵光的铁疙瘩再次把那堆破烂往前推了推,仿佛是在催促着狂铁收下这次委托的报酬。 在周围看热闹的水手们终于没能忍住,令人难堪的哄堂大笑骤然响彻了整个甲板。 狂铁恶狠狠地瞪了那机关人一眼,转身便走向了自己休息的地方。 等他再离开自己的房间,云雀号已经离开了港口。 这艘用蓝烃引擎驱动的机械船正在碧蓝的海面上平稳航行,机械舱里传来的震动化作了船只前行的滂湃动力,虽然它又破又旧,但穿透击破海浪时却雄姿仍旧。 那个古怪的机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狂铁在甲板上只找到了正在休息的船长。 “我还是不明白你把那个机关人带上是图什么,”他来到考尔旁边,随口说道,“就因为它的主人是采珠人,而采珠人手里可能有宝贝?这说法你能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穷苦的采珠人能有多少好东西?哪怕他们真的采到了珍珠,那些亮闪闪的东西也是要第一时间上交给当地总督或者某些海盗军阀的。” 考尔看着正在发表意见的年轻佣兵,他的眼神飘忽,仿佛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但很快他所有的回忆便都化为了一个无奈的摇头,老船长叹息着说道:“你可不能只盯着采珠人手头那点可怜的财富,他们能有多少钱?他们最宝贵的是他们脑子里的东西……那些世世代代追逐蓝珍珠的采珠人,他们脑子里印着整片海域所有的岛屿和暗礁。安全又不为人知的避风港,适合用来跟海外人做交易的边陲小岛,一些只有他们知道的‘海上捷径’…… “就像你说的那样,云雀号已经是艘老船了,我想给它安点新东西,这需要一大笔钱,所以我最近想做一些比较大的生意……但我可不想通过所谓的‘正规渠道’去分润那点收益。” 狂铁忍不住多看了身边这个已经合作了许多年的老船长两眼,憋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考尔,你平常算计的东西也太多了。” “算计?不算计能行么?”考尔喉咙里顿时发出一声嗤笑,“我可不像你那样,吃饱喝足了就能睡个好觉——我可是有整整一艘船的人要养活,而且这些等着养活的人里面还有个你这样的流浪佣兵。” 甲板上一时间安静下来,相互沉默了片刻之后,狂铁突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披着破旧船长制服的老头:“说真的,你掺和这种事……真的就只是为了那可能压根就不存在的‘采珠人秘密海图’?” “不然呢?”老船长翻了个白眼,一脸无所谓地说道,“还能是因为正义感和热心肠?我敢说你敢信么?” 狂铁看着船长考尔,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这个在海上名声不怎么样的老头也还是自己的“雇主”,有些事情……还是雇主说了算。 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后,还是考尔主动摇着头打破沉默,这个老船长的嗓门一如既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再给你讲讲我当年在海上冒险的故事吧,小子,这些冒险的经历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可是一笔花钱都买不来的财富——如果将来某一天你也想自己在海上立个门户,或者当个体面的冒险家,那我给你讲的这些东西都能派上用处……” 狂铁脸色顿时微妙起来:“其实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感兴趣……” 然而就像过去的每次一样,他的抵抗丝毫没有用处。 考尔已经开始红光满面地讲述他当年的辉煌事迹了。 风暴之海 第三章 老船长考尔是个有很多辉煌冒险经历的人。 但这基本上都只是他的自我吹嘘而已——至少狂铁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若按照常识判断,一个年轻时便踏遍了钴蓝海,甚至造访过长安和云都的大冒险家,中年之后可不止于沦落到要开着一艘七手的老船在这些偏僻贫穷的岛屿之间依靠运货维生。 但这些话肯定不能在考尔面前说出来,这会刺激到老船长脆弱的神经——然后紧接着刺激到他发下来的工钱。 所以狂铁便有一声没一声地附和着考尔的吹牛,直到考尔自己对这些事情感到满足——老船长满面红光地拍着狂铁的肩膀,仿佛在鼓励着一个深得他信赖的青年才俊:“你好好干,小子,你很有潜力,等你成长起来,我还有更多的经验会传授给你。” 狂铁龇牙咧嘴,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他压根不怎么相信这个老头此刻红光满面的承诺——因为这艘船上每一个人都被他这么拍着肩膀鼓励过,甚至包括厨房里那只猴子。 从某种意义上,这算是考尔维持“士气”的手段之一,但遗憾的是他这一手对船上的大多数人而言都没什么效果——这同样包括厨房里那只猴子。 “行了,都一大把岁数了,”狂铁晃了晃肩膀,随口说着,“你现在这样就别提什么冒险经验了,这年头连蓝烃引擎都出到了第四代,你当年再怎么辉煌那也是过去式……” “如果天底下的水手都跟你一样有胆子跟船长这么说话,那钴蓝海上怕是每天都得有至少一百个人被扔进海里,”考尔不满地瞥了狂铁一眼,心情却似乎并未受多大影响,“等你将来有了自己的船就懂了,海都的男人,是注定有三分之一的人生要在冒险中度过的——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经历一场旁人难以想象的冒险,见到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然后你会把那牢牢地记在心里,记一辈子,等到了跟我一样的岁数,你就会把它说给另一个年轻人听……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好,好,到时候,到时候,”狂铁不耐烦地摆着手,远方吹来的海风卷起了他的头发,也卷起了考尔那身曾经气派,如今却已经开了线的大衣,“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不会跟你一样絮絮叨叨地把一个故事说七八十遍……我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考尔看了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眼,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嘿嘿的笑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而云雀号便在蓝烃引擎的驱动下继续向着远方驶去,按照计划,向着那个奇奇怪怪的机关人所指出的“采珠人小岛”驶去。 这段临时加入计划中的航行并没有用去太长时间。 在进入钴蓝海覆盖的海域之后第二天,一座小岛出现在瞭望手的视野中。 狂铁拿起了单筒望远镜放在眼前,隐藏在镜筒中的机关装置吱吱嘎嘎地自动调整着望远镜的长度和焦距,远方那座小岛上的景象映入了年轻佣兵的眼帘——和这片海域中的大部分岛屿一样,那是一座光秃秃、死气沉沉的小岛,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居住在岛屿较为平坦的一侧。 那些零星的居民或许是采珠人,也可能是在钴蓝海中追逐宝物的探险者,甚至是某些走私商人安置的“手指”——不管是什么,要在一座荒凉的岛屿上生存下去,他们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有机会能在比较富裕的岛屿甚至在海都获得一份安稳的生活,谁又愿意来这污染严重的钴蓝海深处讨生活呢? “那就是你的主人落脚的地方?”船长考尔一把拉过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船上充当临时甲板清洁工的机关人,指着远方的小岛问道。 “是……主人就在那座岛……”机关人体内传来了断断续续、吱吱嘎嘎的嗓音,“主人经常转移地方,他们最近在那座岛上……找到了好东西。主人遇上了危险,需要……帮助,我付钱,你们帮助……” “好好好,不用重复你后面的话了,你这些天重复了至少三千遍!”考尔大力拍着机关人的肩膀,把这个矮小的机械造物拍的摇摇晃晃,老船长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来,“你的主人需要帮助,我们也需要帮助,而且你说他们找到了‘好东西’?那太好了,我更乐意帮忙了——二掌舵!靠过去!我们登岛!” 这可怜的小岛并没有一座正式的码头,仅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栈桥延伸到浅海区域,但“云雀号”本身也不是一艘需要大型码头才能靠岸的大船,这艘同样可怜的货船也只需要一条破破烂烂的栈桥就可以在岸边停靠下来——只用了很短的时间,狂铁和水手们便已经踩在了小岛那风化脆弱的海岸线上。 机关人焦急地催促着水手们,在所有人都登陆之后,它立刻便迈开两条生了锈的小短腿,开始在海岸上给大家带路。 “这地方根本就不在海图上,天然的走私补给点,”水手佩恩抓住机会凑到了狂铁身边,压低声音对他说道,“我敢打赌,咱们只要在这条线上跑半年,走私商人跟海盗就会成为咱们今后在这里经常要打交道的家伙……” 狂铁想了想,微微摇着头:“……追逐蓝珍珠的‘采珠人’在海上还算是比较老实的一群人,他们选定的据点基本上都会躲着这种纷争。” “谁知道呢?”佩恩撇撇嘴,铮明瓦亮的脑门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这可是钴蓝海的深处……在这地方讨生活的人,真难说有几个是真正‘勤奋朴实的好人’……” 狂铁没有再回应对方,他只是抬起头,目光随意扫过附近的嶙峋怪石和起伏的土坡。 有一些闪烁的视线在那些地方游走,没有敌意,却也谈不上善意。 他感觉到一种冷漠而警惕的“关注”。 是那些住在岛上的原住民,他们注意到自己这群不速之客了。 但狂铁并不打算跟这些原住民打交道,他相信考尔也是这么想的——大家各自讨着各自的生活,谁也没兴趣踏入对方的生存圈子,在这里互不相犯最好。 带着这样的念头,狂铁和水手们越过了海岸,穿过了怪石嶙峋的石滩,在机关人的带领下,沿着海岸线向着岛屿的另一侧前进。 一些早就死掉不知多少年的植物残骸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在这片钴蓝海上,海风中带来的污染早就断绝了正常动植物的生机,人们在偏远岛屿上能够看到的唯有这种难以腐朽的残骸,它们枯死在大地上,枝叶中浸满了海风带来的盐,像一具具木乃伊般,有的倒在地上,有的仍顽固地挺立向天。 但它们永远也不会再发出新芽来了。 考尔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老船长步伐很快,挥动长刀劈砍那些干枯植物时的动作完全不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 “哎,”水手佩恩从后面凑到了狂铁旁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船长怪怪的?好像是从听说了采珠人的事儿之后就有点……我以前从没看他对一件事这么上心过,我是说除了挣钱之外。” “不止你一个能看出来,但他肯定不会跟咱们解释——他是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 佩恩耸了耸肩,但很快他还是忍不住又多了一句:“你说大厨巴特尔会不会知道?听说他三十年前就认识咱们船长了……” “要不你去问问?” “我不去,我上个月打破了船长的水壶,已经被绑在桅杆上一次了。” “那不就得了——废话这么多干什么。” 狂铁和佩恩在后面嘀嘀咕咕的交谈并没有引起考尔的注意——老船长在关注天气以及岛上的变化。 太阳正在靠近海平面,天光逐渐暗淡下来,岛上的原住民似乎不再关注踏上岛屿的这群不速之客了,但他们也显然没有邀请一群来历不明的水手去村里做客的“好客风范”。 而考虑到某些海上岛民的剽悍民风,贸然去土著村落中休息本身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在有经验的水手之间所流传的故事里,不乏那种莽撞地在岛屿土著村落中留宿而被杀害劫掠的倒霉蛋。 在这缺乏法律与秩序的钴蓝海边缘地带,岛民、水手、海盗与走私商人之间往往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大家的身份变换往往只在金币与刀剑的叮当作响之间。 夕阳西下。 “扎营,生火,休息!”考尔终于长长出了口气,高声喊道。 采珠人的小屋似乎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加快速度大概几个小时就能赶到,但在这种陌生的地方赶夜路绝非明智之举,在这种过于靠近钴蓝海深处的岛屿上,人烟之外的区域甚至和深海中一样充满危险——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对那些懂得爬上海岸的“深海恶邻”们可不陌生。 简易的营帐很快便支了起来,明亮的篝火在露营地中心熊熊燃烧。 狂铁与几名多少懂得战斗的水手前去设置火把,他们将能够长时间点燃的、浸满了海底油膏的织物缠在木棒上,将其插在一圈帐篷的最外缘,一名有经验的老水手检查着火把的密度,提醒着年轻急躁的水手们别在这件事上粗心大意。 “火把间隔别太大,中间不能有彻底无光的地方,”头发花白的老水手喊道,渐渐昏黄的天光从海面的方向倾斜着照在了他那有一条深深疤痕的脸上,“别抱着侥幸心思,那些从海里爬上来的东西可等着你们给他们‘留门’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脸上那道疤就是年轻时被‘海里爬上来的东西’给抓的呗,”一名年轻水手大声回应着,“它们怕光,怕雷,怕海都那座差分机用黄铜敲打出来的曲调,听上去怕的东西挺多,但只要有一只跑到了面前,最训练有素的战士也会一眨眼被干掉……你都讲过多少遍了。” “讲过一百遍也得讲!”老水手瞪着眼睛说道,“别以为你们在海上混了几年就算老手了,那种在深海里的东西,你们遇上一次就……” 水手们在讨论一些关于海怪或者“海民”的迷信传说,在用着代代相传的办法确保营地的安全,狂铁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偶尔也跟着讨论两句,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营地中间。 …… 营地中间的大篝火附近,考尔正一个人坐在干燥的石头上,盯着眼前跳跃的火焰发呆。 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在老船长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间投下了晃动的光影,考尔的眼睛中映着火光,里面闪烁着一些年轻水手们不曾见过的东西。 脚步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考尔回过头,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正走到自己旁边,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显然腿上曾受过伤。 这是船上的“大厨”巴特尔。 也是他认识了三十年的老伙计。 “离老远我就看到你在这儿发呆,”巴特尔在考尔旁边坐了下来,固定在腿上的机关装置传来“咔哒哒”的一连串响动,“你注意点吧,你情况不对,连一部分水手都看出来了。” “看出来就看出来,老子是船长,船长还不能有心事了?” “船长当然不能有心事,船长有心事,水手就会开始担心船要沉——更别提老‘云雀号’平常确实一幅随时要沉的倒霉样子。” “闭嘴!我的‘云雀号’好着呢!海都沉下去它都不会沉!” 随后两个老男人突然沉默下来,这沉默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巴特尔的声音才突然再次响起:“你又想起她了?” 考尔没吭声,只是默默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吊坠,吊坠打开,里面镶嵌着一张已经显得模模糊糊的画像。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面容被时光模糊,却依然可以看到曾经的笑颜。 “被困孤岛,求救,无援……”巴特尔朝篝火里扔了块木柴,嗓音低沉地说着,“那个机关人上船之后,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掺和进来……你是个精明无情的船长,但唯独在遇上这种落难人时,你一次都没有袖手旁观过。” “闭嘴。” “行了,老伙计,我不是外人,”巴特尔嗤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又一声叹息,“太像了,跟当年太像了,是吧。” 考尔咕哝着:“……如果当年但凡有一个船长愿意去匕首岛上看一眼,她就能活着回来。” “但是曾经鼎鼎大名的冒险家考尔也扭转不了时间,更何况当年要了她命的可不只是匕首岛的海风——她对于那些在钴蓝海中蔓延的污染以及关于海底沉没之城的传说太过于刨根问底了,以至于都忘记了在钴蓝海讨生活的规矩,所以哪怕她没有死在匕首岛,也迟早会倒在别的地方……我不想这么说,但她的命运其实早已注定,”巴特尔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眼前的火焰,让篝火更明亮了一点,“可你不一样,三十年了,老家伙,你该走出来了。” 考尔一时间没有出声,只是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终于轻声嘀咕着:“我不能走出来……她还在那,我走出来了,她怎么办?” 巴特尔默默地看了身旁的老伙计一眼,随手把手里的树枝扔进火里,然后使劲拍了考尔的肩膀一下。 “那你就停步不前吧,就这么原地等着,等到去找她的那一天。” 风暴之海 第四章 夜幕正在渐渐深沉,需要休息的水手们已经去休息,轮值站岗的水手们正警惕着海岸方向的动静。 狂铁依靠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石,有些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一把短剑。 这短剑是数年前考尔刚“雇佣”他时当做佣金的一部分抵给狂铁的,那时候流浪的年轻佣兵经验尚浅,而落魄的老船长和今天一样缺钱,一把抵账用的短剑便成就了两人好几年的孽缘。 时至今日,成长起来的狂铁已经用不上这件品质一般的防身兵器,当初穷酸的老船长如今虽然还很穷酸,却也不差几个银币的小钱,可惜从“抠门”角度来看,考尔这些年也没什么变化,于是这把短剑所抵的那几个银币的佣金至今也没兑现。 时至今日,狂铁还会时不时拿这件事出来调侃——考尔每次都能用自己的老脸无伤弹反。 火把所带来的摇曳光芒中,狂铁突然扯扯嘴角笑了一下,随手把短剑收回皮革剑鞘里面。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海岸。 夜幕已经很深,在这远离文明疆域的孤岛上,海岸线可不安全。 就在这时,一道模模糊糊的亮光突然在远处一闪而过。 那是海边,那闪光不是海水反射的星辉。 狂铁瞬间站了起来,多年执行护卫任务、在钴蓝海上守夜的经验让他嗅到了某种令人恶心的“气味”。 那是混杂着海腥气的臭味儿,那是从海里爬上来的东西。 “有情况,我去查看!” 狂铁飞快地对另一名站岗的水手说道,他自己的身影则已经瞬间冲了出去。 他跑得很快,以一个人类的标准,恐怕很难有谁能够像他一样在这种碎石遍布的海滩附近跑这么快,然而那个在海岸边一闪而过的东西显然比他这个人类更熟悉“海边”。 狂铁在夜幕下追逐着,他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影子,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能追上对方的前一刻,那个影子却猛然冲向了大海。 在失去追逐目标的那个瞬间,狂铁在星光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对方的姿态……那仿佛是一条鱼,一条巨大的鱼,身上覆盖着盐一样的结晶,有着让人联想到浮尸的苍白肿胀外观,以及…… 四肢。 狂铁皱了皱眉,看着一如既往泛着碎浪的海面,无言的海水吞没了所有的痕迹,那个从海里爬出来的东西已经回到了它生活的地方。 “海鬼”也有胆子小的。 狂铁回到了营地,放哨的水手还在一脸紧张地盯着海岸线的方向,在看到狂铁回来之后,这个瘦巴巴的年轻水手顿时松了口气,又带着一丝惊恐问道:“刚才有‘东西’从海里爬上来了?” “已经跑了,可能是个海鬼,我看到了它身上的结晶——别这么紧张,那东西跑得飞快,显然是落单之后稀里糊涂爬上岸的,它大概是想从咱们身上找点便宜,却没料到咱们的人数和火光数量,”狂铁笑着摇了摇头,安慰着过于紧张的伙伴,“放松点,这种东西在钴蓝海上不罕见,它们的威胁并没有外面传得那么邪乎。” “可我听说最老练的水手也会被那些海鬼开膛破肚……” “那是在水里面——水性再好的人也没办法跟本身就生活在水里的怪物比身手,但在干燥的岸上,那些海鬼的本事可就不比猴子大了。” 在狂铁的三言两语下,紧张的水手终于镇静下来。 可狂铁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海岸的方向,久久都没有收回来。 海鬼……在深海的诸多海怪中算是比较不起眼的一类,体型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么大,可这种东西的出现却没有他跟水手说的那么简单。 据说,海鬼出没的地方海底都埋着宝藏,也有人说海鬼其实都是海都贵族们圈养的怪物,负责帮大人物们看守着某些见不得人的“私产”。 两个传说都不怎么靠谱,但在神秘莫测的大海上……不靠谱的传说背后往往都会有个比较靠谱的起源。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小岛上?这么个远离海都的地方,难道海底会藏着什么东西? 狂铁心中泛着疑惑,但最终,他还是收回了望向海岸的视线。 海底的事情最好别管,凝望深海的人迟早会被古老的东西拖进海渊——这是流传在水手们中间的一句警示,狂铁并不是个专业的水手,但他对这种有益处的警示一向十分认可。、 整个后半夜,再无别的事情发生。 …… 在一夜的休整之后,上岛的探索队伍们熄灭了篝火,收起了帐篷,再次启程。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耗费一整天的时间来对付海滩上的嶙峋怪石和枯萎怪异的植物尸骸,在不知疲惫的机关人的带领下,他们终于绕过了海岸附近的最后一段小径。 一座破旧倾颓的木板房终于出现在水手们面前——建在一片看起来还算稳固的台地上,周围都是覆盖着盐结晶的、枯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植物木乃伊”。 机关人兴奋地告诉水手们,那就是采珠人住的地方。 船长考尔皱起了眉,他的目光扫过那座已经破破烂烂的木板房,敏锐地注意到了屋角的倾颓迹象以及已经断裂却无人修理的门前木梯。 这可不像是最近曾经住过人的地方。 狂铁也皱起了眉,心中浮现出和船长一样的疑惑——作为一个走南闯北的佣兵,他或许年轻,但在判断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经验绝不比老船长少。 “你确认你的主人就住在这里?”他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机关人。 “是的,主人就住在这儿……但主人上次出发……没有回来,”机关人立刻回答道,“主人不见了,肯定遇上危险,需要帮忙……” “好了,不用强调需要帮忙了,”考尔立刻打断了这个不太正常的铁疙瘩,随手对身后的水手们一挥,“跟上,注意周围动静。狂铁你过来,我们一起去小屋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那些采珠人留下的线索。” 狂铁耸耸肩,对老船长的安排倒没什么意见,他迈步跟上了考尔,很快便来到那座看上去已经破破烂烂的小屋旁。 两人首先检查了一下屋子外面的情况,随后才颇为费劲地爬上那已经断裂的木梯,考尔首先把手放在了那落满灰尘的门把手上,但狂铁伸手挡住了老船长的动作。 “我来吧——你一大把年纪了,反应可没我快。” 老船长顿时瞪起眼睛:“我但凡年轻十岁,你都不是我对手!” 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并看着眼前的年轻佣兵将那扇木板门缓缓推开。 阳光撒入封闭已久的门扉,灰尘从门梁上掉落,在飘散的尘埃中,狂铁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他瞪大了眼睛,半晌没有动静。 船长考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哎,小子,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别挡着道……” “两具尸骨,”狂铁沉声说道,“就倒在这儿。”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老船长突然安静了下来,一种有些压抑的气息从考尔身上散发出来。 狂铁却仿佛没有察觉这份压抑,他只是微微侧开身子,让外面的人能看到小屋里面。 船长考尔终于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况,他看到了那两具几乎已经变成干尸的遗体,眼角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不太正常的机关人也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铜壳子里传来带着摩擦感的声音:“你们……找到了……主人留下的……” 狂铁打断了这个金属疙瘩:“别说什么主人留下的线索了——过来看看吧,如果这两个就是你的主人,那你也别找了,他们早死了,至少是几个月前……甚至是更久前死的。” 他并没有在意什么“机关人的心情”——金属和木头做成的胸膛里可没有人类那样脆弱敏感的心脏。 机关人摇摇晃晃地爬上了楼梯,它看到了屋子里的情况。 然而它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狂铁与考尔猜想中的反应都没出现。 它在那里站了几秒钟,然后再度摇晃起来,肚子里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主人不见了,主人遇上了危险……需要人帮忙……我要去附近的岛上,雇人……” 它摇晃着,扭头爬下了木梯,似乎想离开这个地方,但附近的水手们立刻反应过来,按住了这个明显已经故障的家伙。 狂铁和考尔面面相觑,而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有陌生的脚步声靠近了这个地方。 水手们警惕起来,考尔却示意大家不要过度紧张,他走出了采珠人的小屋,目光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旧罩衫男人从附近的大石头后面走了出来——这是一个生活在岛上的原住民。 男人带着些紧张和警惕看了全副武装的水手们一眼,随后便探着头看了一眼采珠人小屋的方向,在看到站在门口的考尔和狂铁之后,他大着胆子问道:“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别紧张,我们只是路过找人,”狂铁笑了起来,尽量让自己和善一点,“我们找住在这里的采珠人——但看样子来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可不止晚了一步!”男人立刻摇着脑袋,“他们早死了,大半年前就死了!只留下一个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的机关人,隔三差五就跑到不知什么地方……” “大半年?”虽然心中有所猜测,听到这个答复之后狂铁仍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大半年前就死了,人就一直在这儿放着?甚至没有人来帮忙收个尸?” “谁敢啊,”男性原住民摇了摇头,“他们死的可不干净,没人敢踏进这屋子里面。” “不干净?”狂铁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 “在海里不知道挖出了什么东西,染上了晶化病……不,比晶化病还吓人,他们连一个礼拜都没撑过去就死了,有经验的人都说,他们是触动了深海里的怨灵,就那种仿佛水晶一样的怨灵……我劝你们也赶紧离开吧。” 男人仿佛是真的为了善意劝告登上这座岛的无知之人,在留下这些警告之后便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考尔则很快反应过来,他瞪了不远处已经被控制住的机关人一眼,突然破口大骂:“去xx的!我早该猜到是这么回事!这个机关人的铁脑袋早就坏了,它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就死在这地方,它就是一直在重复外出求援这个过程!咱们白费功夫了!” 考尔骂的很大声,仿佛是在故意发泄着什么一般。 狂铁的注意力则落在了小屋中的两具尸骨上,在听到刚才那个男人的警告之后,他便开始认真观察那两具已经成为干尸的遗体,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那些干枯破损的皮肤表面所生成的细碎晶体,以及遗体皮肤之下那些明显扭曲变形了的骨头。 那是非常令人不安的景象。 “……海都的贵族们不是说钴蓝海的污染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了么?”年轻的佣兵忍不住喃喃自语,“而且他们还说开凿结晶堡礁的活动每年都有很大进展,污染区在逐步缩小……” “他们说‘有效控制’、‘逐步缩小’,可没说已经彻底清除了海水中的污染,”考尔心情不佳,此刻没好气地说道,“大人物们的说话方式,你还听不懂么?” 狂铁一时无言以对,他只好默不作声地走进屋内,在采珠人所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中翻翻找找着。 他不喜欢这种毫无收获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片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金属片初看上去平平无奇,然而很快狂铁便注意到它那锈蚀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十分精美的纹路。 它仿佛是从一个更大、更华贵的物品上取下来的,而看那纹路的精美程度,它在完整时绝对价值不菲。 可狂铁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类似的纹路,甚至包括在海都的码头和黑市上都没见过。 而比起那些精美花纹更吸引狂铁注意的,是那铁片表面隐约可见的蓝色结晶。 那是非常细碎的晶体,就好像跟铁片长在了一起般牢固。 狂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种覆盖在金属或石头表面的晶体,很快,他便从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线索。 是结晶堡礁……在结晶堡礁附近,钴蓝海中的“污染”格外富集,以至于浸泡在海水中的石头和金属都会像染上晶化病的人类一样滋生出这种细碎的晶体来,甚至……连整个结晶堡礁都是在类似的过程中一点点生长起来的。 但那是在结晶堡礁附近,可这里……离那片堡礁少说也有十几天的航程! 住在这里的采珠人可没办法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从海里捞上来这种受到污染的金属片——他们只可能是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发现这东西的。 狂铁慢慢皱起了眉,看着这明显不对劲的金属片,他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一些在海都码头之间流传的说法…… 据说贵族们并没有真正控制住钴蓝海中蔓延的污染疫病,他们只是勉强拖延,据说结晶堡礁年复一年的开凿根本就未能让那片危险的结晶区域缩小分毫,大人物们只是在做出能够对抗污染的样子,以维持自己在海都中的位置…… 年轻的佣兵突然感觉心底有一丝寒意,他轻轻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股不好的感觉压下,而就在这时,附近的另一样东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份卷起来的皮纸,有些斑驳陈旧,他好奇地将其拿起并打开,于是一份标注着许多符号和线条的手绘海图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竟然……真的有一份海图?采珠人世代传承的秘密航路? 狂铁下意识地被这图纸所吸引,目光在那些符号之间快速扫过,他跟着考尔走南闯北也有了些年头,海图上的东西对他而言并不复杂,而很快,他的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这海图上所描绘的标记……他竟一个都不认识,那些似是而非的航线所指向的“终点”在他印象中本应该是空旷的海面才对,那些区域理论上根本没有东西! 狂铁下意识地挠了挠下巴,这古怪的海图让他分外好奇,而就在这时,船长考尔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小子,把你手里那玩意儿扔掉,咱们得离开这地方了。” “船长!你看我找到什么了!”狂铁顿时扭头对考尔兴奋地说道,挥舞着手中已经斑驳陈旧、不知道在采珠人之间传承了多少代人的皮纸,“还真让你给说中了——是海图!这些采珠人手里真的藏着世代相传的秘密航路!就是这上面的‘岛屿’我可没听说过……” “海图?”考尔明显愣了一下,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怪异,他快步来到狂铁面前,目光扫过了那份图纸上的线条和标记。 片刻的错愕与思索之后,这位在大海上经历过不知道多少风雨的老人表情突然微微变化,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在他眼底浮现出来。 “把这玩意儿扔下!”他立刻对狂铁说道,“赶紧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狂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要找采珠人的秘密航路么?这咱们已经找到……” “这可不是什么秘密航路!”考尔一脸严肃地说道,“这帮采珠人找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你手里这玩意儿会要命的——赶紧走,这里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狂铁怔了一下,他看着老船长异常严肃郑重的模样,终于慢慢醒过味来。 作为一个年轻气盛的佣兵,他不太乐意接受这个结果。 但作为云雀号上的一员,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码头上闯荡。 有些事情……及时放手比刨根问底更好。 他扔掉手中的金属片与海图,把这件事也一并扔到了脑后,随后在衣服上拍了拍手,便准备跟考尔一同离开这个不太对劲的小岛。 然而就在他刚要出门的时候,某个水手带着紧张的呼喊声却突然从外面传了进来: “船长,有人来了!岸上还有一艘大船!” 风暴之海 第五章 海上有人来了,而且还有一艘大船。 一股不祥的感觉瞬间涌上了考尔和狂铁的心头——这样一个偏远的、连正式海图上都没有标注的“落脚地”,怎么会吸引来一艘大船? 不管那大船来到此地的原因是什么,他们的出现本身,对于这座小岛而言都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出去看看,”考尔拉了狂铁一把,“警醒着点,不要说太多东西。” 他们离开了采珠人的小屋,小屋外面过于明亮的阳光让狂铁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而在眼睛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强光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视线中的那些陌生身影。 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已经发现了这座小屋,发现了在小屋周围活动的水手们! 狂铁看向那些身影,看到了他们身上的全副武装以及醒目的海都标识,这瞬间让他神经紧绷起来,而紧接着这群人中又走出了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在看清这个身影的容貌之后,狂铁的神经便不只是紧绷那么简单—— 他见过那张脸,在之前云雀号停靠修整的那座岛上,这个又高又瘦的身影曾出现在岛屿总督的车上。 他被称作“执行官”,是来自海都的大人物,代表着高塔的意志。 狂铁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上的肌肉,装备在手臂上的机关装置已经悄然启动,机械结构间蓄积的能量化作微微的热流,旁边的船长考尔虽然不认识那个“执行官”,却也立刻老练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开始偷偷对旁边的水手打眼色,让所有人提高警惕。 而此刻那位被称作“执行官”的大人物则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他打量着小屋周围紧张兮兮的水手们,嘴角突然翘了起来。 “你们这里谁说了算?”这位大人物看似温和地笑着,语气平淡地说道。 考尔上前一步:“大人,我是‘云雀号’的船长——我们都是守法的百姓!来这里只是想临时停靠,补充一下淡水,冷却一下船上的蓝烃引擎……我们的船很老了,引擎出了点毛病……” “哦,临时停靠,补充一下淡水……”又高又瘦的执行官挑了挑眉毛,很随意地说道,“那你们真是挑了个好地方,这座岛上的‘淡水’可比其他地方甘甜吧?” “大人您说笑了,”考尔立刻陪着笑脸说道,“我们才刚在这里落脚没多久,我正带着船员们查看小岛的情况呢,您就来了……不知您有什么吩咐?我和我的船员随时愿意为大人效劳……” 老船长油滑而滴水不漏的说辞让“执行官”挑了一下眉毛,这个高瘦的男人上下打量了考尔两眼:“才刚落脚没多久么……” 他的目光越过了考尔,越过了敞开的小屋木门,落在了小屋里面。 一组机械镜片突然从他的耳后伸了出来,在他的眼睛前面飞快地自行调整着。 片刻之后,机械镜片自行退回,执行官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不错,我欣赏像你们这样老实忠厚的人,你们的勤奋是海都繁荣昌盛的基石……非常不错。” 随后他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名身材魁梧、双手带着铁手套、看上去沉默寡言的男人走了过来。 执行官向这个男人交待了几句什么,后者沉默着微微点头。 “我确实要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这还真需要你们的帮忙——具体情况我的这位部下会与你们接洽的,”执行官的目光重新转向考尔,他带着一种独属于海都“上层人士”的优雅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我……我这人比较爱干净,而且正有要事在身,恕我先行告退。” 说完,这位来自海都的“执行官”竟然真的转身离开,还带走了大部分全副武装的士兵,只留下那个魁梧健壮的男人带着几个随从站在水手们面前。 船长考尔脸上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按照他的经验,这算是成功过关了,可狂铁反而愈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下意识地盯着那个沉默的魁梧男人,而与此同时,离那人比较近的水手佩恩已经带着笑脸走上前去。 “大人,”佩恩哈着腰,带着笑,“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就行,刚才那位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大人需要……”魁梧男人看着眼前的水手,嗓音低沉地慢慢说道,“你们的命。” 一截亮闪闪的刀刃从佩恩的后心刺了出来,鲜血还没来得及喷溅,一条性命便已经消散。 总是嬉皮笑脸的水手慢慢倒了下来,他脸上此刻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直到死亡降临的一刻仍然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动手。 那个魁梧的男人甩了一下手臂,鲜血洒落在附近的石头上,他那两只带着手套的手臂竟不知何时已经发生变化,手套消失了,露出里面的机械结构,两柄寒光闪烁的利刃从他的小臂中延伸出来。 “杀光。”他简简单单地吐出两个字。 附近的几名士兵瞬间刀剑出鞘,隐藏在衣服下的肢体强化机关轰然运转,让他们带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和速度扑向周围只有简陋武装的水手们。 水手们终于反应过来,考尔也终于反应过来。 老船长眼睛瞪的滚圆,眼白中迸出了赤红的血丝,“拼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仅仅是一个照面,那来自“高塔”的大人物便痛下杀手要除掉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人知道这场灾祸怎么就这样降临到了自己头上——当刀剑加身,血肉迸溅的一刻,大家也没有时间再思考这背后的理由了。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一向不是什么顺民。 水手们开始反抗,开始用他们简陋的刀剑对抗那些装备了义体机关的精锐战士,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交战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 但老船长身边至少还有一张好牌。 狂铁猛地冲向了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手臂上佩戴的粗大“护腕”在这一刻迸发出了猛烈的电光,已经蓄积许久的能量在半空中便迸发出来,并在落地的瞬间爆发出一道威力惊人的冲击,石块和土地被爆炸掀上半空,然而在此之前,那个双臂已经化为刀锋的男人已经向后跳开。 这个魁梧的刀锋男子有些惊愕地看着狂铁手臂上的机关装置,他显然没想到在这群羸弱的乌合之众中竟然还隐藏了一个有战斗力的佣兵,这让这场原本应该十拿九稳的“清理”似乎多出了一点点变数。 “砰!” 一声巨响传来,充盈着电光的护腕和两把交叉的利刃碰撞,狂铁和魁梧男人撞在一起,空气中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你胳膊上的机关装置是哪来的?”魁梧男人支撑着身体,尤有余力开口询问,“我没见过这种形制。” “老子自己改的!”狂铁怒目圆睁,瞪着眼前的敌人,“你们这帮杂种为什么……” “错误的时间,”魁梧男人在狂铁话音落下之前便淡淡说道,“你们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两个身影分开,随后再度碰撞,刀刃划破血肉,铁拳打断了骨头,鲜血飞溅中,附近却又有两名水手倒在血泊中。 …… 海岸边,执行官已经踏上通往舰船的跳板,喊杀声从小岛深处传来,中间夹杂着一声声巨响。 执行官身边一名身穿蓝色外套的年轻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邓肯这次的动静闹得有点大。” “这是个闹出再大动静都不会有人知晓的地方。” “让邓肯带着那点人手去对付那些贱民,不会有问题么?” “无所谓,”执行官语气十分随意地说道,“那只是一群勉强懂得挥舞刀剑的乌合之众,邓肯一个人都可以搞定他们全部——哪怕出点意外也没什么大碍,邓肯和他那些跟班最近的表现可不怎么让人满意。 “比起那些贱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可不能耽误。 “给邓肯和他的人留一艘小船,咱们先走——他随后会跟上来的。” “是,大人。” …… 兵刃再一次碰撞,狂铁喘着粗气连连后退,被刀锋划破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而他的目光仍然死死盯着那个魁梧的男人。 对手就站在他的对面,看上去情况同样好不到哪去,那副高大的身体伤痕累累,鲜血从十余处伤口流淌出来,看上去十分吓人。 周围的战斗与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减弱下来,水手们的声音减少了,那些敌人的声音也减少了,情况十分不妙,然而狂铁却丝毫不敢分心去看。 短短几秒钟的喘息之后,交战的双方又一次有了杀戮的力气。 狂铁的机关“护腕”中再一次轰鸣起来,明亮的电光在空气中拖拽出一道弧线,他猛然冲向不远处的对手,而后者则沉默着,两柄已经有些缺刃的刀锋高高扬起。 两人在已经遍地鲜血的石滩上死战,一时间仍然难分伯仲。 然而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这场缠斗的平衡。 狂铁看到眼前的魁梧男人肩膀上猛然绽放出一朵血花,随后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突然的冲击和痛楚中失去了平衡,破绽大开。 狂铁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立刻欺身上前,充盈着能量的机关装置推动着钢铁拳套猛力击中了敌人的胸口,伴随着一阵令人发寒的骨骼破碎声,那个魁梧的男人整个人都朝后飞出去十几米远,然后又在遍布碎石的荒地上连着翻滚了很远。 他趴在那一动不动了。 狂铁死死盯着那个可怕的对手,随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注意到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年轻的佣兵回过头,看到碎石遍布的荒地上倒着一具具躯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血泊中闭着双眼。 离他最近的是波奇那死不瞑目的脸。 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也倒了下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各种刀剑留下的伤口。 他们显然低估了一艘破烂货船上的水手们的战斗意志,更没想到这么一艘破船上竟然会藏着一个像狂铁这样的精锐佣兵,在那个实力最强大的双刀男子被压制之后,这些士兵最终还是没能拼过数量占据优势的水手们。 狂铁抬起头,看到仍有几个水手站着,还有几个受了伤的伙伴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船长考尔则坐在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他身上挂了很多彩,而一把老式的火枪则放在他手边,枪口的硝烟刚刚散去。 刚才那至关重要的一声枪响显然就来自于此。 狂铁抽动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走向考尔,“老头,你打的还是挺准的嘛。” “我当年是整个钴蓝海都有名的神枪手,”考尔看着狂铁靠近,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海军与海盗们都要让我几分面子。” “吹牛也等回到云雀号再说吧,”狂铁龇牙咧嘴地走到考尔身边,“我们……” “我怕是回不去了,”考尔突然打断了狂铁的话,他一直捂着胸口的手慢慢放下,身子也一点点朝旁边歪了下来,“可惜了我的云雀号……” 狂铁的眼睛渐渐睁大,他终于注意到了考尔胸腹位置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致命伤,没救了。 多年来风风雨雨带来的经验让狂铁迅速做出了不容辩驳的判断,然而这个判断却只让他感觉浑身冰冷。 周围幸存的水手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飞快地围了上来,他们看着已经倒在石头上的船长,几个人刚要开口,便被考尔用眼神制止。 “先别说话,让我说——我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大家离开这个地方,船长室里的保险箱藏在海图桌底下,钥匙在黄铜航海钟的底座里……然后再把云雀号卖掉,卖给海蓝港的‘坡子波本’,我没什么继承人,钱你们就分了吧。 “别回海都,别再出海,找一个安稳的海岛,做点生意或者别的什么正当营生,永远别提自己曾经是云雀号上的船员,别提你们来过这座岛…… “我说完了……” 水手们面面相觑。 狂铁终于第一个打破沉默:“你让我们就这么跑了?!就这么算了?!就这么……” 考尔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了年轻佣兵的冲动:“别想着报仇,先想着活,我们不该来这儿……小子,我们看到的东西怕是触犯了某些大人物的忌讳,那些大人物哪怕你们所有人的命都填进去也是不够对付的。所以走吧,走得远点……” 狂铁没有作出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考尔的眼睛,长时间地注视着。 考尔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然而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和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争论什么了。 “老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令人难以忍受的死寂之后,狂铁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 考尔嘴唇抖动了两下,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才扯出一个不知算不算笑容的表情,嗓音低沉地慢慢说道:“当年把你雇到船上的时候,欠你两个银币,只能用一把不值钱的破刀糊弄你……” “你那时候用这个理由给我了一口饱饭,”狂铁打断了眼前的老人,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挑破这个两人都很默契不曾提起的事实,“你那时候其实根本用不着护卫和多余的水手。” 考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扯了扯嘴角,血丝从牙齿缝里渗出来:“但后来就用得着了,而且你干得还不赖。” 狂铁一时间没有吭声,直到几秒种后,他才低声说道:“……除了这种陈年老账,你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给我一枪吧,朝着脑袋,”考尔扯了扯嘴角,抬起涣散的眼睛看着水手们,目光最后仍然落在狂铁身上,他脸上似乎挤出一丝微笑,“太疼了。” 狂铁看向旁边礁石上的那把老式火枪,据说这曾经是某些海域上的船长们流行的防身之物,然而在机关术盛行且逐渐成为主流之后,这昙花一现的花哨玩意儿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用这玩意儿。” “我会。” 一个沉闷的声音传了过来,狂铁抬起头,看到一个肤色黝黑、胸口的绷带里渗着血的高个子男人走了出来——这是船上的大厨巴特尔,他追随考尔已经整整三十年。 “我会用这个。”巴特尔又重复了一遍。 “多谢了,老伙计,”考尔露出一丝微笑,撑着眼皮看着站在礁石旁的大厨,“赶紧动手吧……就像你说的,我已经在原地停太久了。” 巴特尔默默地点了点头,捡起那把老旧的火枪。 考尔慢慢闭上了眼睛,喉咙中发出一丝轻叹:“我终于能去找你了……”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这座不曾出现在海图中的小岛上。 风暴之海 第六章 巴特尔放下了枪,将它放在考尔的胸口。 幸存下来的人们聚集在周围,这些身上挂着彩流着血、只进行了基础的紧急救治的水手们沉默地注视着船长的尸体,随后默默鞠躬,各自从身上取出一枚银币,将它放在船长的口袋里。 海上讨生活的人,告别仪式也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怎么办?”巴特尔默默走到狂铁旁边,嗓音低沉。 狂铁头也不抬:“把死去的人推入海中,把他们的一缕头发剪下来埋在岸边……你是跟着考尔大半辈子的老海员,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明白。” “我没问你这些事,”巴特尔却只是盯着狂铁的眼睛,“我是问你……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船长上路孤单,”狂铁慢慢说道,视线投向了远方,“……我去取一个人的性命来陪他。” “考尔说过,那不是我们能复仇的对象……那是高塔的鹰犬,我们把所有人的命都填进去,也够不到那么高的地方。” 狂铁却只是静静地看了碎石地上的血迹和破碎的遗体一眼,他的目光再转回巴特尔身上,眼神中却并无愤怒和鄙夷,只是十分平静地问道:“就这么算了?” 巴特尔一声不吭。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不再是三十年前那个刚跟着考尔踏上航路的暴躁船员,生活带给他的是沉重的经验,他知道那座漂浮在钴蓝海中央、被誉为瑰宝的海都背后有着怎样冰冷的规则,也知道在那如机器般冷酷运转的规则之间,区区几条人命何其渺小。 狂铁默默注视着考尔的尸体,老船长的脸已经被一片破布挡住,而那身破旧的船长制服血迹斑斑,此刻更显破烂。 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知道一贯只知道赚钱、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又狡诈圆滑的船长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跑来这座小岛,会想要来“援助”素未谋面的采珠人,甚至为此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他知道这里面恐怕是有原因的,有着只有考尔知道的原因,那或许是这位老人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亦或者是一份只有他明白的执念。 但这一切都已经随着老人吐出最后一口气而结束了,他的人生与牵挂,皆已被无形的灵魂引渡到海渊的另一边。 但死去之人本身,却将成为一份新的牵挂,成为幸存者人生的一部分。 他在老船长面前弯下腰来,仿佛与对方耳语:“老头,这件事现在与我有关了。” 说完他直起身子,重新看向巴特尔,十分郑重地开口:“你照顾好活下来的人,放心,我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去冒险,我们……”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石滩。 那个被他一拳打飞、理论上应该已经死掉的魁梧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 那人还活着!他跑了! 一连串令人不安的推演瞬间在狂铁脑海中涌动,他语速飞快地对巴特尔说道:“刚才那个人跑掉了!他会把消息带回去——我去追,你在这里照顾大家!” 话音刚落,他便已经冲向了那个魁梧男人之前倒下的位置——对方受伤不轻,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毫无痕迹地离开! 狂铁发现了血迹,在嶙峋的怪石和风化的石滩上,颜色发暗的血迹构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延伸向岛屿的另一条海岸。 他沿着这些血迹一路追踪而去,脚步飞快,脑海中的思绪更快。 决不能让那人逃掉,不能让他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到他主人耳边,一旦那个“执行官”知道这里有人幸存下来,那就全完了! 伤势严重的水手们现在还没法驾驶云雀号离开这座岛,只要那个执行官折返回来,大家都得死在这边! 关于未来的可怕推演驱动着狂铁的双脚,他几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飞快地越过了怪石遍布的荒地和海滩,而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个倒在海岸上、奄奄一息的壮硕男人,以及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型机关船。 对方的情况比狂铁想象的要凄惨,而那个执行官似乎压根没有在这里留下更多的人手。 狂铁向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对手走去,他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对方则在听到海岸上传来的声响之后挣扎着转过头来,在勉强看清眼前的人影之后,这个魁梧的男人扯扯嘴角,竟然笑了起来:“哈,是你……” “看来你的主子也没那么在意你,”在确认周围确实没有敌人之后,狂铁蹲了下来,他心中怒火仍旧,然而在看到眼前这个即将死去的对手时,他的表情反倒平静下来,“他连个后援都没给你留,就给你留了这么艘船——以你现在的状态可开不走它。” “……确实,”魁梧男人扯着嘴角,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到这里的时候确实有些绝望。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狂铁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人:“你倒是很平静?你的主子……” “对大人而言,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你们自己才认为自己的命有那么重要,”男人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眼神仿佛是在嘲笑着眼前年轻佣兵的天真,“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关注这里。” 狂铁感觉自己无法理解一个被如此放弃却还如此淡然的人,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一个鹰犬纠缠。 “你口中那个大人,去哪了。”他冷冷注视着对方,沉声问道。 魁梧男人只有沉默以待。 狂铁一连问了三遍,所收获的仍然只有沉默。 “看样子你在临死之前希望收获一顿毒打……” 狂铁恶狠狠地说着,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狠狠攥住了那魁梧男人的衣领,但在他进一步做点什么之前,对方衣领下面的刺青以及覆盖在皮肤上的金属突然让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在贫民窟待过?”狂铁眼神怪异地看着这个男人,“你肩膀上这东西是用来扛货箱的……你以前在码头上?下街附近的码头?” 魁梧男人终于开口了,语气很平淡:“我就是那出生的。” “……那你怎么会为高塔的大人物们效命?”狂铁惊愕地问道,“他们怎么会找你这种……” “这是索利达执行官的……‘个人风格’,”魁梧男人苦笑着,“他喜欢从贫民窟中挑选‘幸运儿’,因为这部分人廉价又方便,就像干活的手套一样可以随时丢弃;他会对我们大发慈悲,大力栽培,把他找到的那些稀奇古怪又危险的机关技术用在我们身上,然后让我们帮他做那些他认为会‘脏手’的事情。你还记得么?他说过,他是个爱干净的人……” 狂铁沉默了几秒钟才低沉开口:“所以你就替你的主子去屠杀无辜的人,屠杀那些跟你一样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人……” “呵……你不是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但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哪有什么选择权,”魁梧男人低声说着,他的声音已经渐渐低沉虚弱下来,“我可没那么高的觉悟,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这些钱值得你豁出命去保护你那个杂种主子?”狂铁咬着牙,怒气渐渐上涌,“你已经替他卖过命了,现在你这条命都要因此没了——告诉我,你那个主子去哪了!” 魁梧男人再次扯动了一下嘴角,他挤出一丝笑,看着面前已经红了眼睛的年轻人:“这跟钱没关系,我是发过誓的,海上讨生活的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誓言,你……” 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狂铁脖子下面。 狂铁心中泛起微微疑惑,随后他注意到了对方视线聚焦的事物——那是一个小小的护身符,用根绳子穿着,挂在他领口附近。 他从小到大都戴着它。 “你怎么……”他下意识地问道,但在他话音落下之前,对方已经先一步语气急促地说道:“你是战车家族的什么人?” “战车家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狂铁摇着头,眼神中多出一丝谨慎,“如果你是说这个护身符……这是我父母留下的东西,我从小就戴着。”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好吧,不知道也好,”倒在地上的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已经如此虚弱,这一刻眼睛中却仿佛又有了些神采,“真没想到,到头来我竟然……” “你到底在说什么?”狂铁忍不住打断了已经有回光返照迹象的男人,他的神情愈发不友善起来,“还是说,你就想继续拖时间?你……” “我告诉你执行官接下来的行程——我告诉你他接下来什么时候会落单。”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说道,他的话让狂铁一瞬间有些愕然。 “你肯说了?!”狂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为……” “就当是为了祖辈传下来的最后一点‘荣光’吧,”男人笑着,眼神中的光彩似乎正要渐渐散去,“我都告诉你,我只求你一件事……” 狂铁下意识地伏低身子,凑到对方旁边:“什么事,你说。” “别走上跟我一样的路,”男人低声说道,嘴角间的血一点点溢出来,“当你不再年轻,也要好好保住你现在的傲气和……尊严” …… 在交代完最后的事情之后,壮硕的男人停止了呼吸。 狂铁一点点站直了身子,看向远方的海面,但很快,他便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望向了那座采珠人小屋所在的方位。 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恨意虽然仍在,但他稍微清醒了一些,而一份古老陈旧的海图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采珠人留下了一份看起来非常古怪的海图……他突然回忆起考尔在看到那份海图之后的激动反应,虽然当时老船长没有详细解释,但他似乎在那时候就产生了某种预感,而之后那名执行官便出现在岛上——一个在海都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对一群水手痛下杀手? 似乎仅仅是因为水手们找到了采珠人留下的东西。 那份海图肯定有问题!! 狂铁的眼神锐利起来,他又看了远处的海面一眼,随后迅速转身向着采珠人小屋的方向跑去。 …… 拥有厚重装甲和强劲蓝烃引擎的机关船航行在夜幕下的海面上,引擎卷起的波纹在船只后面延伸出去很远。 一盏明灯驱散了船舱中的黑暗,身穿华服的高瘦男人坐在海图桌旁,认认真真地清理着自己指甲间的些许尘垢。 一名身穿墨蓝色外套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 “真没想到,会有一群水手突然跑到那座岛上,还发现了那些采珠人留下的痕迹,”年轻人开口说道,“我们用了几个月才找到那些采珠人的下落……” “小事,都是小事,”身材高瘦的执行官随口说道,放下了清理指甲用的精致工具,“那些水手掀不起什么风浪,哪怕他们跑出去也是一样……和高塔的力量比起来,那些贱民的声音就和海浪中一滴水花的动静一样微不足道。” 年轻人露出赞同的笑容,紧接着却又忍不住说道:“大人,南部海域那些在海底蔓延的污染以及那些遗迹……真的不会引起米莱狄大人的……” 执行官放下手,微微侧头看向自己的副手,脸上露出微笑:“米莱狄大人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情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明白么?” 年轻人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后面想说的话便已经咽回了肚子里面。 但执行官的心情却好了起来,他继续说道:“我们是在为米莱狄大人分忧,那些麻烦的污染和遗迹……这种东西不应该打扰大人的思路。她现在正在建立稳定秩序的关键阶段,应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海都内部的势力纷争中——而这正是她养着我们这些人的意义所在。 “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助米莱狄大人处理那些压根不需要她去关注的琐事。 “海底的污染会在下一次结晶堡礁开凿计划中逐步得到控制,而那座遗迹里面的情况……我会亲自去探明。如果阿尔卡纳的遗产真的埋藏其中,那我必将亲手将其奉至米莱狄大人面前。” 年轻人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赞美着自己的主人:“您的深谋远虑和忠诚之心正是我应学习的。” 执行官脸上的再次露出微笑,他轻轻点了点头:“相对应的,邓肯真应该学学你的这份谦逊和聪敏。” “他毕竟只是个从码头混混里爬上来的下等人,再给些年头怕也学不会上层社会的规矩,”年轻人摇了摇头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邓肯还没回来。” “已经过了么?”执行官微微皱眉,但很快眉头便舒展开,“那大概是回不来了吧。真遗憾,看来我的安排有了点意外。” 虽然嘴上说着遗憾,但这个高瘦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遗憾的样子,他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件小事所带来的涟漪甚至不会持续到他享用晚餐的时候。 “看样子您又需要培养一条新狗了。”年轻人低声说道。 “看来是这样,”执行官故意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而且这次我得认真挑选一下‘品种’——邓肯的例子证明了来自下街的血统十分糟糕,哪怕精心训练一整年,也很难派上用场。” 年轻人立刻适时恭维:“您在这方面有着旁人难及的智慧。” “这其实不需要什么智慧,这只需要一点点经验,”执行官颇为认真地说道,仿佛真的要给副手传授知识似的,“下层的贱民往往愚蠢贪婪,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掉性命,但只需恰到好处的引导,这些蝇头小利就能把他们变成忠犬,关键就在于引导和培育的过程——一点耐心,一点经验,当然,也确实需要一点天赋。” 他笑了起来,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这是件非常复杂而富有挑战的事情,如何将那些桀骜不驯的下层混混们培育成可堪一用的鹰犬——作为一项个人爱好,它可远比其他上层贵族那些糜烂腐朽的生活方式要优雅的多,也要温和无害得多了。” 年轻人低下头,脸上带着笑容:“当然,您一向是个绅士而谨遵法度的人……” …… 机械轰鸣的船舱底层,一个身影躲藏在寻常船员根本注意不到的角落深处,偶有微光闪过,黑暗中只浮现出一双冷静的、压抑着所有情感的眼睛。 黑沉沉的舱底空间中,陪伴狂铁的只有附近隔断舱传来的机械声响,以及偶尔从这里跑过的老鼠。 在那个魁梧男人临终前,他得到了这艘船的航行计划,并在安顿好岛上的伙伴之后独自一人驾驶小船提前赶到了这艘大船的某处补给点,趁着这艘船补给的时候,他成功在机械舱和压水舱之间潜伏了下来。 他应该感谢考尔硬拉着自己传授的那些知识,那些关于蓝烃引擎、机关船结构的知识。 船只破开海浪时的晃动传来,远处传来了老鼠受惊时的吱吱尖叫。 海底蔓延的污染……某个遗迹……采珠人留下的痕迹…… 他回忆着自己一小时前冒险到这艘船的上层行动时偷听到的内容,脑海中渐渐拼凑着真相的轮廓。 一切确实如那个魁梧男人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一群水手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他们撞到了大人物的“小秘密”,然后大人物便随手一挥。 十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大人物却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吱吱——” 老鼠的叫声从附近传来,一只灰老鼠敏捷地穿过舱室之间的夹缝,狂铁伸出手去,抓住了这可憎的啮齿动物。 他的拳套慢慢缩紧,充能的电光在机关装置内部跳跃,老鼠迅速没了生息,并在他手中变成焦黑的一团。 老鼠皮毛烧焦的味道飘进了鼻孔,陌生而又熟悉。 自从被考尔“雇佣”到船上,他已经很多年不曾闻到,也不用闻这个味道了。 他还要继续潜伏,潜伏到下手的机会,潜伏到那个执行官离开他身边的护卫,潜伏到他落单。 狂铁张开手掌,慢慢撕扯着老鼠身上焦黑的血肉,慢慢把它们塞进牙齿间。 风暴之海 第七章 这艘体型庞大、内部结构复杂的海船已经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了数日,而狂铁也耐心地在它那狭窄逼仄的机械舱中潜伏了好几天。 但在这潜伏的日子里,他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干。 每当有机会,他都会悄悄潜入较为上层的船舱,找到可以观看星光的位置,借助老考尔曾传授给自己的识别技巧,勉强判断目前这艘船的航向,猜测它可能要去的地方。 这让他不至于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 机械舱底层的暂时“蜗居处”内,借着附近一处蓝烃机关运行时发出的光亮,狂铁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手中的一份皱巴巴的海图。 那海图有着泛黄的表面和毛糙起皱的边缘,图纸上手绘的线条并不那么美观,但保证了起码的准确和明了,而在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之间,所呈现出的却不是目前人们已知的任何一条航线,其每一个交汇点也完全不像是已知的岛屿和口岸。 这是狂铁从那座神秘的“采珠人小岛”上带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也是他怀疑与执行官的灭口命令有直接关联的关键物件。 这是那副古怪的“采珠人海图”。 在微光下,狂铁的手指慢慢从海图上那神秘的线条之间扫过,短短的几天里,曾经独属于年轻人的轻快气质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散大半,所剩下的唯有深邃与冷然,他如一个老练的猎手般检查着自己手中的“狩猎工具”,而这幅海图……便为他揭示着猎物的秘密。 他已经从这幅连老练水手都看不懂的海图里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上面所描绘的航线确实无人知晓,但经过他这些天对星辰的观察,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所乘坐的这艘大船,正航行在海图所标注出来的一条航路上。 这不可能是巧合,在茫茫广阔的钴蓝海上,不存在航线重叠的巧合。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执行官”知晓这条航线。 或者换种说法:这条航线本身就是掌握在那个执行官手中的,而留下海图的采珠人们……只是不小心窥见了这些真相。 狂铁脑海中回忆起了老考尔在看到这幅海图之后的反应以及他当时所说的话——那些采珠人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秘密。 这海图恐怕就是他们不小心挖掘出来的秘密。 “那些采珠人到底在这片大海中发现了什么……” 年轻的佣兵低声咕哝着,尝试从航线的交汇中分析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但就在这时,机械舱深处传来的一阵异样响动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考和嘀咕。 多年在海船上工作的经验让他迅速从那动静中做出判断:这艘船的蓝烃引擎正在减速,释放锚链用的机械结构正在开始运转,这艘船就要停下了。 “到了?那个执行官的目的地到了?” 狂铁有些诧异地轻声嘀咕着,随后便飞快地收好海图,仔细聆听着附近舱室里传来的动静。 在几天的潜伏中,他已经能很好判断船上水手们的换岗和分布情况,并从舱室与通道里的脚步声中判断出人员的大致走动方向。 在确认外面已经安全之后,狂铁才小心翼翼地离开藏身的地方,他躲开所有可能会遇上水手的路径,在一个个备用舱门和狭窄的连接通道间穿行,向着这艘船较为上层的区域摸去。 这确实是艘大船——它内部错综复杂的内部空间和许多闲置的舱室给了年轻的佣兵潜伏和行动的机会。 如果是在那艘狭窄破旧的“云雀号”上,他可没有自信可以在大量水手的眼皮子底下潜伏这么长时间。 过了许久,狂铁终于摸到了靠近上层区的一处通道里,他小心翼翼地从气窗中钻出来,来到了一个能够看到船外情况的小平台上,然而当他看向海面,却惊愕地发现这里仍然只有茫茫大海——视线中看不到任何陆地,连一块礁石都没有。 船为什么在这地方停下? 狂铁心中涌出疑惑,随后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从怀里摸出那张海图,在将其展开之后,他的视线立刻落在了其中一条航线的终点上。 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标记。 “这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啊……”狂铁忍不住小声嘀咕着,心中反而愈发困惑,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阵怪异的机械声响突然从他身后的船壳深处传来! 他惊愕地抬头,竟看到这艘船的一部分上层甲板开始在一连串的机械运转中改变形状,他看到有某种挡水护板一样的结构升起,将甲板边缘所有结构覆盖,又看到一些舷窗的窗板自行关闭,并覆盖上了一层额外的黑色覆板——船上的所有孔隙都被封闭了起来! 狂铁心中一惊,瞬间联想到了老考尔曾向自己描述过的、海都那些技艺精湛的机关师们所创造出来的某种先进船只,他终于猜到了这艘船要干什么,扭头便冲向自己来时的那道门——然而那道门已经彻底封锁起来,根本纹丝不动。 固定在船壳外面的这个观察平台显然不在整艘船的“封闭范围”内。 脚下一阵晃动,放水压仓的泵动声连续响起,狂铁感觉到身体开始随着这艘船一起下沉,没过多久,海水便已经接触到他的脚面。 他四处观察了一圈,终于确认已经没有任何通道可以让自己进入船舱,在这最后一刻,他心中一横。 这么大的船,下潜过程中所卷起的海流是人力无法对抗的,这时候再想游出到安全区是不可能的,不如……干脆跟着它下潜。 这是赌博,狂铁不喜欢赌博——佩恩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因为上岸赌钱把自己一个月的薪水都扔进去——但这一次,他只能赌一把自己的判断。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紧紧抓住了旁边的一根绳索,让自己随着这艘蓝烃机关船一同下潜。 冰凉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大船下潜过程中卷起的水流冲刷着攀附在船壳上的狂铁,让他的身躯在海流中左摇右摆,他死死地抓着绳子,开始默数自己的心跳,让心跳一点点放缓。 窒息暂时还没有杀死他,海水的压力却已经开始摧残他的骨头和五感。 他咬紧了牙关,在越来越明显的心跳声中,任由深海中的黑暗渐渐吞噬自身。 采珠人不会有什么专业的潜水设备,他们祖祖辈辈在深海中寻觅蓝珍珠,所依靠的就是技巧和经验。 如果他们是在这里的海底挖掘出了什么“秘密”,那这个秘密应该也在采珠人所能承受的深度。 狂铁自己并不是个采珠人,但他是个足够老练的海上护卫,或许在“下潜”一道上他比不过那些专业的“珍珠猎手”,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在这样的想法支撑下,他赌了一把。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海水的重压和窒息感已经开始同时涌来,当狂铁感觉自己的意识甚至有些模糊之际,一抹微光竟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不是身旁这艘“下潜船”所发出的光照,而是来自海底! 海底有东西! 他终于精神一振,拼命让自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努力瞪大了眼睛,终于隐隐约约从那些辉光中看出一些端倪。 那赫然是一片沉默的建筑,一片无人知晓的废墟——不知在什么年月沉入海底的建筑群高低错落地分布在海床上,其古老而神秘的建筑风格见所未见,狂铁有限的知识完全不足以推测出那些废墟的来历,他只觉得那些古老的建筑整齐而又美观,带着一种他在海都都不曾见过的协调之感,它们或许已经在深海中沉没了许多年,但……它们背后所代表的文明光辉恐怕丝毫不亚于如今这个时代。 感慨与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船只的震动随之传来:这艘大船竟然直接“降落”在了这片废墟中间的一处空地,直接降落在了海床上! 狂铁的身体也在大船触底的过程中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旁的船壳上,这让他险些背过气去,而不等他恢复过来,一阵怪异的鸣响便突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听上去像是清脆的风铃,又仿佛混杂着许多人低声的吟唱,那和谐的韵律让人忍不住联想起海都中心那台巨大的差分机利用黄铜和钢铁敲打出的旋律,然而二者之间却又有着明显的区别——狂铁在迷迷糊糊中也判断不出那种区别,他只觉得此刻自己听到的旋律让自己格外轻松,甚至稍稍抵消了身体上的痛苦不适感。 而下一秒,在那连续传来的旋律声中,大船周围的海水突然不安地震荡起来,狂铁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便感觉到周围的水压突然消散——海水尽数褪去,在这片神秘的海底区域,竟凭空出现了一片规模极大的干燥空间! 狂铁身体一晃,在突然恢复的重力中险些没有抓稳手中绳索,他拼尽全力稳定住自己的身体,一边大口地呼吸着一边瞪大了眼睛,环视着这片他此生都未曾见过的……“奇迹空间”。 海水确实褪去了,甚至在远处形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分界面,大船如搁浅一般静静地卧在干燥的海床上,周围入目之处尽皆是那些古老神秘的废墟,而淡淡的微光则分布在那些废墟之间,就仿佛那里仍然有某种运行中的……上古装置,在为这片沉没的城市提供着能源。 “考尔……你当初想警告我的……难道就是这种东西?” 狂铁轻声嘀咕着,小心翼翼地顺着船壳上的凸起以及手边能抓到的绳索降到地面。 “可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在海都附近的水底……会有这样一片古老的……” 狂铁的嘀咕声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突然从不远处响起,传入他的耳中。 年轻佣兵迅速在附近找到了阴暗的礁石阴影,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石块和船底之间,他探着头向外望去,赫然看到了一个身影正从大船底部的一处开口中走出来。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他的瞳孔几乎收缩成一个小点。 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那身华美昂贵的礼服——那个来自海都的执行官,那个下令灭口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人。 他一个人从大船里走了出来,竟然连半个随从都没带。 这一瞬间,狂铁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几乎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冲出去的冲动,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盘旋:他落单了,他落单了…… 然而最后一刻,年轻的佣兵还是死死按下了自己的冲动,并小心翼翼地在海底石块和废墟的掩护下伏低身子,一点一点地向前摸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大人物”身边没有带上随从,但他还得小心附近那艘大船上可能投过来的视线,所以他在尽可能地贴着附近那些不知从什么年代遗留下来的建筑废墟行动,让自己的身影完全隐藏在阴影之间。 他已经潜伏到现在,跟踪到这里,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让这些天的努力功亏一篑。 一路上,狂铁都觉得自己有好几次机会出手,能将那个落单的执行官直接干掉,但他始终没有动手,而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对方。 除了必要的谨慎之外,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在这地方干什么。 考尔死的不明不白,狂铁却不想让自己的“复仇”也不明不白。小人物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力,他只是想知道……这片海域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可以让来自海都的“大人物”对一群水手痛下杀手。 而且即便没有这层原因……眼前这片神秘的废墟遗迹也对他产生着巨大的吸引。 说到底,他也是个在海都出生长大、在海上漂泊谋生的人,而这片大海所孕育出来的居民们,都无法拒绝未知冒险所带来的可能性。 他悄悄跟在执行官后面,终于抵达了废墟深处的一片空地,而这里几乎已经到了那层“海水分界面”的边缘。 那被无形力量排斥开的海水如一道垂直的海面般壮观地耸立在海床上,泾渭分明地分隔出一道界线,而在那道界线下,竟站着另一道陌生的身影! 甚至,那个身影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 在看到执行官向着那个身穿黑色长袍、脸孔都隐藏在面具后的身影走去时,狂铁瞬间便减弱了呼吸:自己这一路的谨慎跟踪是正确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交谈声传来,首先开口的,是那个站在海水分界线前的黑袍人: “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长时间了,让合作伙伴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审判家族的人都是这么缺乏耐心么?”执行官的声音随之响起,“还是说,你们对这场‘合作’并没有那么多信心?” 在附近一处坍塌墙壁后面侧耳倾听的狂铁听到这里,突然一愣。 审判家族……他听说过这个名号。 尽管自己只是一个在码头和海船之间奔波的无名小卒,可对于海都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狂铁也不是全无了解,他知道如今海都的统治者是“高塔”家族,也知道“审判”家族是曾经的海都主宰,这两个家族之间或明或暗的矛盾关系连最无知的平民也能明白。 那么一个理论上效忠于“高塔”的执行官……为什么要在这无人知晓的海底,偷偷与一个来自审判家族的代表见面?! 狂铁瞬间嗅到了危险秘密的气味,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交谈声继续传来—— 风暴之海 第八章 “我们别在‘话术’上绕什么弯子了,‘执行官’先生,我们之间早就谈妥了不是么?”那个黑袍人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这地方的探索进展,以及……你在其他几处废墟中的进展。我们为这件事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要从这些沉入水底的旧国度中发掘出秘密可没那么容易,”执行官淡淡地说道,“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最近的行动不那么顺利——这些海底遗迹里埋藏的古人财富与智慧可不止吸引着你我这样的人,还有一些不自量力的虫子和不小心靠近这里的倒霉蛋在分散我的精力,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我免不了要先清除那些‘隐患’。 “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困难——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最近海都附近的结晶堡礁正在扩大。” “这和你最近进展缓慢的原因有关?”黑袍人沉声问道。 “这些古代废墟和钴蓝海中的污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米莱狄的视线始终盯着那些污染——她自诩是海都的绝对主宰,她可不喜欢有失去控制的事物存在。随着最近外海的污染加剧,她已经开始怀疑是附近海域的海底有了什么变化……虽然她的怀疑完全没在点子上,但这已经给我的行动造成很大影响。你知道的,起码在明面上……我得对高塔忠心耿耿才行。” “好吧,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黑袍人似乎接受了执行官的解释,但他的语气中仍然带着抱怨,“可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在这些废墟里耽误太多精力了——我也有需要负责的上级,我得让上面的人相信我们在这些空旷的海域折腾这么久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所追寻的阿尔卡纳碎片就隐藏在这片遗迹里,”执行官信心十足地说道,“你应该已经注意到这处遗迹和其他海底废墟的不同之处——这里的许多设施仍然残存着能源,水域控制功能也会随着我们的靠近而自动启动,仅依靠一些残存的古代机关是做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的,所以这里肯定有一个‘核心’装置在维持着整个遗迹的运转。从遗迹的规模判断,只有阿尔卡纳乐章的力量才能驱动这种程度的核心,这是个理所当然的技术问题……” “我对技术问题没兴趣——但我相信你这种‘专家’的判断,毕竟多年来你一直在负责替那个篡位者寻找阿尔卡纳乐章的线索,”黑袍人打断了执行官在技术方面的解释,嗓音低沉地说道,“希望你能尽快拿出一些成果来——我们的行动已经开始引起篡位者的警觉了,我每一次和你会面,都是在增加暴露的风险。” “我也同样,”执行官点了点头,“放心,我今天就会对这座遗迹的底层进行一次彻底的探索,我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些古代机关运行时的规律,前几次的失败肯定不会再次出现……” 不远处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狂铁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有落下,然而困惑与迷茫反而在他头脑中越发积累起来——阿尔卡纳乐章,沉入水底的旧国度,污染,篡位者……这些平日里在大海上绝对听不到的词汇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他有一半都听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却能察觉到——这些都是能轻易让普通人送命的秘密,是可以让那个执行官和神秘黑袍人大开杀戒的秘密! 隐约间,他终于知道了老考尔和其他伙伴们究竟是为何而死,可这真相却丝毫没有让他心中的火焰稍退,反而只让他在愤怒中多出了一份悲凉—— 老考尔,佩恩,还有其他那些惨死在碎石滩上的水手们,他们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这片海域中的秘密,他们的死……只不过是因为“有了一点隐患”! 他们和那执行官的秘密擦身而过,却已经成为对方眼中必须被抹去的污点!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悲凉感在心底弥漫,而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断裂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根倒在他脚边的锈蚀铁管,长久的腐蚀让它极其脆弱,只是轻轻一碰,便原地裂成了两段。 咔擦声并不大,却在这退去海水、深邃寂静的海床上格外刺耳。 “靠!!”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发出低声咒骂,下一秒,便有一股危机感猛然涌上他心头,不远处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袍人在听到这异响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抬起手,隐藏在他长袍下的某种机关装置朝着狂铁藏身的方向发射出了一枚闪亮的金属弹丸——根本没有犹豫的机会,狂铁全凭本能地猛然冲向了附近的另一道断壁,随着之前藏身之处被弹丸洞穿,他的踪迹也彻底暴露在执行官和黑袍人面前。 “看来你并不怎么警惕,”黑袍人看向执行官,语气颇为平淡地说道,“身后竟还跟了老鼠。” “我会解决这个小麻烦的,”执行官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狂铁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把装饰华丽、锋刃修长的机械剑,“你不必亲自出手。” “那我就等你的后续消息了,”黑袍人说着,身体已经慢慢向着后方的海水分界线退去,他的身影就这样直接没入那黑暗的深海中,唯有声音淡淡传来,“别留痕迹,别留隐患。” 自己已经被发现,继续藏身下去已经没了必要,狂铁在断壁后面狠狠啐了口唾沫,随后活动着手腕和脖子,不紧不慢地从藏身的地方站了出来,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不远处的执行官。 也好,他本就在等一个对方落单的机会,只不过是为了调查真相才隐忍了这么长时间,如今这面对面的时机……也好。 执行官看到了那从废墟中站出来的年轻人,他那张因精心保养而显得颇为俊美的面容先是浮现出一丝困惑,随后好好回忆了几秒钟,他才终于想起眼前这张脸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他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笑容:“有点意思……看样子那个废物终于在这种简单的差事上翻车了——你竟然能活着追到这里,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还有谁活着?那个走私船船长?” “只有我活着,大家都死了,”狂铁冰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高瘦男人,慢慢朝对方走去,“而且很快,你也会死了。” “别这么大火气,年轻人,”执行官扬起了手中那看起来仿佛装饰品一般的贵族长剑,剑柄附近的齿轮咔咔运转,剑刃前端随之跳跃起了明亮的电弧,他看着杀气十足的狂铁,语气却丝毫没有在意,“你资质不错,不应该埋没在一群低贱的海民之间,或许你对他们有那么点感情,但你的未来之路可还长的很呐——要不要考虑换一段更有价值的人生?我正好死了一个不堪大用的打手,你可以顶替他的位置……” “你就是找死!!”狂铁终于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执行官那明显就是在嘲讽、侮辱的言辞,他的机关护腕咔咔作响,内部蓄积的动能几乎要冲破厚重的钢铁外壳,他的肌肉如紧绷的缆绳一般拉伸,随后整个人如一颗炮弹般猛然冲向了不远处那微笑着的高瘦男人,“老子赐你一拳!!” 执行官在看到狂铁护腕间闪烁的光芒时似乎微有惊讶,但这惊讶的表情很快便收敛起来,他向后撤了半步,华丽的贵族外套内传来一连串的机关运转声,手中的长剑紧接着便挡住了狂铁砸下来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废墟中传出去很远,执行官用长剑挡住了年轻佣兵的含怒一击,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好吧,看来你不愿意。” “我愿意现在就弄死你!”狂铁暴怒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拳——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再一次在海床上爆裂开来。 “铛铛铛”,狂铁的出拳速度极快,常年在海上摸爬滚打,跟海盗、劫匪甚至某些海中怪物舍命相搏所积累的经验在这一刻全都激发了出来,他的进攻其实没什么章法,但每一招都是用血的代价锤炼而来,他知道应该怎样最有效率地发力,也知道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并伺机反制敌人的伤害。 然而他的许多次攻击都被执行官手中那把看似华而不实的长剑给挡了下来,长剑上跳跃的电流更是让他的半边躯体都隐隐麻木。 又是一次金属撞击的巨响,狂铁后撤了两步,他盯着眼前的执行官,后者则再次竖起手中长剑,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凝重起来。 狂铁擦了擦脸上不小心被对方剑刃划出的伤口,心中反而安定。 这个执行官……他确实不是那种常见的“贵族花架子”,他手中的剑刃是一件真正的兵器,他的剑术也是真正锤炼过的杀人技艺。 但他恐怕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以命相搏了,他的技艺已经生疏,而现在他能发挥出如此实力,几乎完全依靠身上那些昂贵精密的机关装置。 那是一般平民无法想象的奢华“配置”,但在狂铁看来,那些没有生命的装置已经渐渐到了极限——执行官脸上的凝重表情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稍微有点生气了,年轻人,”执行官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佣兵,微不可查地活动着执剑的手腕,“你并不懂得生命有多么宝贵。” 狂铁没有吭声,到这时候他更加懂得节省体力的必要。 他只是沉默着,慢慢调整了一下脚下的姿态,随后再次冲向眼前唯一的敌人。 他这次用上了全力,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冲着对手身上的要害,而是直接砸向对方手中那柄长剑。 这次的攻击肯定还会像之前一样被对方拦截下来,但他这次要的就是被对方拦住。 对手的身体素质不如自己,强大的力量完全来自衣服里的那些昂贵装置,但那种贴身隐蔽的装置……出力是有极限的。 在海都的时候,狂铁和机关师们打过很多交道,他知道这种“精巧玩意儿”的缺点。 硬碰硬就行了——反正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想不出太精妙的战术,老考尔平常都经常说自己是个闷着头往前冲的莽夫,那他现在干脆就把莽夫做到底好了。 “砰——” 覆盖着精钢的机械护腕表面充盈着光芒,与华贵长剑猛烈碰撞,执行官的身体明显一震,这个始终云淡风轻的男人终于第一次睁大了眼睛,他下意思地向后撤了半步,但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狂铁的下一次打击却已经到来。 又是一次重击,狂铁不依不饶,重拳下挥之后硬生生将上半身又朝旁边扭了半圈,拳头抡圆了便砸在执行官执剑的手臂上,撞击中竟然同样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是覆盖整条手臂的钢铁外壳?还是手臂早已经替换成了完全的机关结构? 狂铁对此压根不在意,只是埋着头继续猛攻,执行官挥舞的剑刃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却愈发战意盎然,在付出一些“小伤”的代价中,他已经注意到对手的动作在明显变慢。 执行官那身华贵的外套里面传来了金属摩擦、扭曲的异样声响,他举剑的姿势开始变得怪异,迎击的力量也迅速衰落下来。 终于,他没能挡住狂铁的下一击,充能的机械护腕直接横扫过来,他勉强后撤半步卸去了一些力量,但整个身子仍然被打的横着飞出去数米之远。 “依靠一身的机械零件,你也就这点能耐。”狂铁甩掉了胳膊上的些许血滴,朝旁边啐了口含血的唾沫,迈步朝着对手走去,那执行官则一只手执剑撑着自己,身体佝偻着,仿佛因痛苦而无法抬起头来。 已经赢了——狂铁心中冒出这个短暂的想法,然而下一秒,警觉突然从心中升起。 他听到一种怪异的鸣响从执行官身上传来,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机械装置拨弄钢片时传来的动静,然而声音却层层叠叠,仿佛能钻透脑子般刺耳又古怪。 “你干了什么?!” 狂铁在不安中下意识地停下,全神戒备地盯着对手,却看到那个高瘦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他手中正托举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精致立方体盒子,那连续不断的怪异鸣响正是从盒子内部传来。 执行官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笑容却因痛苦而显得颇为狰狞。 下一秒,无数令人不安的、仿佛尖锐物体在岩石上攀爬、敲打的声音突然传入狂铁耳中,他惊愕地抬头看去,赫然看到无数身上覆盖着结晶外壳的、仿佛畸形肿胀的人体般的生物从附近的废墟中爬了出来! 那些令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的生物发出低沉的嘶吼,仿佛是在和执行官手中的立方体进行某种共鸣,随后下一秒,它们那长满结晶的头颅便齐刷刷地转向了狂铁的方向。 狂铁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老水手们时常谈起的那些惊悚故事,想到了那些在深海中徘徊的变异怪物,想到了那些爬上陆地、袭杀居民的古老怪胎,他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想法只汇聚成一个字:“靠!!” 怪物们扑了过来。 狂铁和执行官只剩下几米的距离,这几米的距离却瞬间变得咫尺天涯——浑身覆盖结晶的海底生物已经从四面八方靠近,而且有意识地挡在了狂铁和执行官之间。 年轻的佣兵只来得及咒骂一声,便不得不拼命地躲开了一个向着自己扑来的怪物。 他尝试反击,然而他击退了一个,却只有更多的结晶生物从别的方向扑向他的后背。 他只能向着怪物较为稀少的方向逃跑,拼命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晶生物之间横冲直撞出一条通道,向着视线中唯一的出路,向着远处那些古老的建筑废墟中冲去。 手执长剑的执行官在不远处盯着这一幕,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的恶意和杀意,他手中的立方体持续发出那种刺耳却又带有韵律的噪声,在越来越多的结晶怪物被吸引、控制的同时,他还在微微活动着执剑的右手。 齿轮与连杆摩擦的杂声从他的外套下面传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执行官不断地轻声说道,而那些聚集起来的结晶生物便愈发狂暴,向着远方蜂拥而去。 另一边,狂铁已经冲入了建筑废墟之间,在一片不知已经死寂沉没了多少年的古代建筑物之间拼命地逃亡着。 他不知自己跑过了多少条通道,不知穿过了多少空洞的房屋和坍塌的路面,那些令人浑身发毛的结晶生物却仍然追在自己身后,锲而不舍。 “这些到底什么玩意儿……都哪来的……”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低声咒骂着,他抓起路边的一块岩石扔向身后,砸翻了一个靠近自己的怪物,却只看到更多的怪物从侧面又跑了过来。 他忍不住怒骂一声,转身打算冲向附近的一条岔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脚下一空。 原本坚实平整的路面突然间塌陷出了一个大坑,这一次他连骂都没来得及骂出口,整个人便直接掉进坑里面。 风暴之海 第九章 一连串的天旋地转,一连串要命的坠落和滑行。 狂铁感觉自己坠入了一条深邃悠长的隧道中,并沿着隧道倾斜的管壁不断翻滚、下坠,他不知道这古怪神秘的遗迹下面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结构,只知道自己清醒的神志正在迅速离自己远去。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某种旋律在自己耳边响起。 那是一连串悦耳的震颤,带着空灵且极具穿透性的质感,有点像是海都那座差分机所制造出的特殊震荡,但又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在随着那艘大船一同潜入海底时,在周围的海水被不知名的力量排开时他所听到的东西。 他彻底陷入了黑暗,但是在这悦耳的韵律声中,他又感觉眼前有微光浮现出来。 “这是……” 狂铁猛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 他眼前的黑暗消失不见了,那神秘的古代海底废墟也烟消云散,唯有一座不知名的城市出现在他眼前,在晴朗的天光照耀下,陌生的异乡街头让年轻的佣兵不知所措。 他看到有精美整齐的房屋排列在道路两旁,有色彩鲜艳的旗帜和布幔飘扬在房屋之间,道路一尘不染,所有的屋舍都干净整洁,屋前屋后还可以看到鲜艳欲滴的花朵。 不是用金属和颜料制作出来的假花,而是真正的、生长在泥土中的花卉。 他又看到衣着整齐、鲜艳的行人,看到那些行人充满活力、面带笑容地走过街头巷尾,那些人身上带着某种他完全陌生的气质……既不像海都上层贵族那样傲慢,也不像港口贫民窟里的贫民那般卑微。 那是一种自信,一种在阳光下可以抬着头走路,一种在满足中谨守礼节的自信。 温柔的海风从远方吹了过来,中间夹杂着不知名水鸟的鸣叫,他听到了柔和低缓的海浪声,而在明媚的天光下,这一切都显得生动而……真切。 世界上竟然会存在这样的地方?会存在过这样的地方? 狂铁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他怀疑自己正陷入幻觉,却不知该如何从这幻觉中醒来,他猜测着眼前这些隐约有些熟悉的房屋和街道都来自何方,同时又有些不舍地离开这个干净、明媚、美好的地方。 他又使劲眨了眨眼,看向那熙熙攘攘的繁华街道。 一个走在街上的路人恰好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那是一位笑容温和的女士,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衣衫,她走在阳光照耀下的街道上,有柔和的风吹动她肩头的粉白色披肩——这位女士微笑着,似乎看到了茫然站在街道上的年轻异乡人,她伸出手,如同要给眼前困惑的年轻佣兵指路一般。 ‘你好……’狂铁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他竟分不清眼前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幻,只是下意识地开口与那个走来的身影打着招呼,“请问这里是……” 笑容温和的女士更近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比刚才还要灿烂,她的嘴向两旁大大地裂开,露出完全由结晶形成的尖锐牙齿,她的眼睛边缘开始肿胀变形,苍白的皮肤如同充气一样在狂铁眼前迅速膨胀,无数尖锐细碎的结晶迅速布满她的全身——她向前伸出的手臂变成了尖锐的利爪,而在她身后,那阳光和煦的街道如幻影般轰然倒塌。 恐怖的一幕让浑浑噩噩的狂铁猛然清醒,他在那尖锐利爪就要抓到自己前的一瞬间猛然反应过来,一脚踢在那怪物肿胀的躯体上,自己则借助反作用力朝旁边闪开,他的视野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而不知名的旋律则不断从四面八方钻进自己的耳朵,那条“街道”已经彻底消失了,一个到处都充盈着昏暗荧光的、潮湿而古老的甬道出现在他视线中,他看到甬道中堆积的碎片与骸骨,还看到那个被自己一脚踹飞的结晶怪物正挣扎着从淤泥中爬起来,无目的头颅朝向自己,发出了嘶哑尖锐的吼叫,听上去就足以令人心胆具颤。 “妈的这什么玩意儿——”狂铁忍不住发出一声咒骂,而那个怪物已经再次朝自己扑了上来,他双臂交叉,机械护腕中的机关装置再一次充能,等敌人靠近之后才不闪不避地猛击出拳,晶体与骨骼一同碎裂的声音瞬间响起,狂铁感觉自己浑身的关节都在这一次冲击中发出抗议,但那个扑过来的怪物也被彻底打断了颈椎,掉落在地之后剧烈抽搐了几下便渐渐不再动弹。 确认对手彻底死亡,狂铁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上前,他翻动着那具噩梦般的尸骸,脑海中却不知怎的又回忆起了刚才在恍惚幻象中所看到的那一幕景象。 而在这个过程中,某种神秘的旋律仍然在不断回荡着,在这深邃黑暗的甬道中来回荡漾,如一个被遗忘的幽灵般浅吟低唱。 狂铁的视线突然凝滞下来。 在那个结晶生物肿胀变异的躯体之间,在细碎的晶体缝隙之间,他看到了仿佛衣物碎片一样的残骸。 这一点点残骸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年轻的佣兵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他回忆起老水手们讲述的那些深海怪谈,回忆起考尔曾经向自己提起过的、关于海底某些幽灵的惊悚故事,回忆起自己在幻象中看到的那些街道,回忆起外面的废墟,以及海都的某些学者们关于海底一些区域讳莫如深的态度…… 他松开了抓住那怪物躯干的手。 这些“东西”……曾经是人,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们不知已经在这片深海中沉没、变异了多少岁月,与这里的古老废墟一同渐渐扭曲沉沦,然而生活在钴蓝海上的人们却对自己脚下的世界一无所知,还把这一切编入了各种乡野怪谈。 不……并非所有人都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些生活在海都的上层人们,执行官那样的人,他们显然知道些什么——只是这秘密被他们埋藏着,和这片海域的污染一样埋藏了起来。 狂铁慢慢站起身,他看到不远处的甬道顶部有一个大洞,自己刚才应该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而在甬道前方的更深处,则有微光传来,那不断回响的奇妙韵律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他下意识地侧耳倾听着,仿佛从那韵律中听出了某种古老的叹息,他觉得那声音似乎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就像之前自己在恍惚间所看到的那些“幻象”般尝试向自己传达一些古老的记忆,但他却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下意识地回忆起了之前在废墟边缘偷听到的执行官和黑袍人的交谈,回忆起了他们用异样语气提起的那个神秘词汇:阿尔卡纳乐章。 胸口传来了隐约的热量,狂铁低头看去,看到自己从小佩戴的那枚“护身符”正在发出微微的光彩,它似乎也在和这里低吟的旋律发生某种共鸣。 在某种源自未知的吸引力下,他不由得朝甬道深处迈开脚步,向着远方的那片黑暗走去。 单调的脚步声与践踏淤泥的声响在这古老的通道深处回响,年轻佣兵的身影一点点被这里深沉的黑暗吞没——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那团朦朦胧胧的光亮终于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终于,这条甬道抵达了尽头,狂铁感觉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一个明亮的空间出现在他眼前,面前的一切都让这在海上讨生活的年轻佣兵目瞪口呆。 他看到一间大厅,结构如同海螺的蜗壳,大厅周围到处都是通道的出入口,俨然是这片地下通道的交汇节点,大厅中有着来源不明的光照,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古代技术仍然在这里运转,柔和的光芒让这里的一切纤毫毕现,而在这蜗壳状的大厅中央,有一台他从未见过的“装置”正在缓缓旋转。 那是由许多根银白色的神秘金属所组成的管簇,像是某种乐器一般,它在一个结构精妙的机械圆台上方缓缓旋转,每一根金属管都在随着旋转微微震颤,而那种奇妙的旋律正是从中传来。 本能地,狂铁便判断出这里正是支撑着整个遗迹的“核心”,是他在这里所见的一切神秘力量的源头。 他下意识地向着大厅中央走去,然而就在他要触碰到那神秘精妙的古代装置时,一阵脚步声却突然从不远处的甬道出口传来,让他猛然转过了视线。 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狂铁面前。 “真精彩——我是指你的生命力,还有你的好运气,”执行官轻轻拍着手,用着夸张的语调说道,他缓缓步入大厅,目光逐渐从狂铁身上转移到那台古怪的装置上面,“真没想到,追捕你这只小老鼠的过程中竟然还会有如此收获,我在这里找了这么久,到头来它竟然被你这个幸运的杂种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精彩,格外精彩。”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台装置上,一种由衷的喜悦浮现在他脸上。 “这一定就是它……失落的阿尔卡纳的一部分,这精准的共鸣和组合方式,还有如今已经无法重现的奏鸣结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乐章的智慧隐藏在机关之中’,太美了,它真是太美了——你不这么认为么?佣兵小子?” 狂铁完全没有回答对方的意思,他只是默默地碰了碰双手佩戴的机械护腕,让它们内部的充能机关再一次运转起来,随后冷冷地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里?”执行官张开双手,他的笑容优雅而愉快,竟然真的开始回答狂铁的问题,“这里是失落的古代国度,是‘海都’建立起来之前这片海域上的人类家园,是这片海域最大的财富,也是能让海都的大家族们争抢个头破血流的‘遗产’——但这一切都跟你这样的贱民无关,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该染指这种远远超出你们身份地位的事物。” 狂铁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他寻找着对方的片刻破绽,同时感觉自己的血流在逐渐加快:“染指?我们从一开始压根就不知道这地方!我们只是为了完成一份委托,去救助受困的岛民!!” 执行官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前的年轻佣兵一眼,他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随后耸耸肩:“哦,那听上去还真挺遗憾的。” 下一秒,一阵爆鸣的破空声便骤然打破了大厅中的平静,早已蓄力许久的狂铁猛然冲向了不远处的执行官,充能的护腕爆发出一阵闪光,而执行官则早已做好准备,他闪身侧步,手中贵族长剑向上扬起,稍作格挡之后便与狂铁拉开了距离。 一个结构精巧的立方体出现在他手中,那种刺耳烦躁、层层叠加的声音立刻便从里面传了出来。 他故技重施,想要再次召唤那些蜗居深海的结晶生物来消灭眼前的敌人——在之前与狂铁正面战斗过之后,他便确认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并不能战胜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佣兵,而他没有兴趣为此再和对方较量一番。 那种令人牙酸的结晶肢体攀爬岩石与金属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而且是从附近的每一条甬道中传来,狂铁听到有无数密集的声音向自己靠近,他愤怒地看向自己的对手,猛然向着那不敢与自己正面对决的懦夫冲去,后者却根本没有正面搏杀的意愿,只是一边躲闪一边后撤——直到那些结晶生物从附近的甬道中钻出来,并一个接一个地向着狂铁扑过去。 狂铁拼命击退了几个扑向自己的“怪物”,又猛然朝旁边躲闪,闪过了两只想要抓住自己的利爪,附近的结晶生物越来越多,他抓住了其中一个,一边将其推向怪物群中一边冲着不远处仿佛看戏一般的执行官高声吼道:“你知道这些结晶生物都是怎么来的么?你知道他们都是……” “当然知道,他们曾经是人——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执行官微笑着站在大厅中央的装置旁边,一边欣赏着那年轻佣兵在怪物群中左支右绌一边随口说道,“钴蓝海中的污染早已夺去他们的性命,从脑子里长出来的结晶又取代了他们的灵魂,现在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在海底爬行的变异怪胎——难不成你还觉得他们仍然是人?” 狂铁却已经没有余力再与那个男人交谈——从甬道中钻出来的“怪物”越来越多了。 他奋力抵挡着,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在眼角的余光中,他注意到了那个执行官正站在那台古怪装置旁边,而且注意力似乎已经被那台装置完全吸引过去。 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拼着被结晶生物抓伤后背的痛楚,改变了自己腾挪的方向,他一边尽力抵挡着周围的敌人,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大厅中央的方向靠近过去。 执行官的目光看向了那台正在发出悦耳旋律的古代装置。 在这一瞬间,狂铁猛然高高跃起,完全不顾周围抓来的利爪,笔直地向着大厅中央的执行官冲去,向着对方手中那结构精巧的立方体冲去! 只要破坏了那个东西,他就不能再控制周围的结晶生物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执行官嘴角突然微微翘了起来,他向旁边轻巧地闪开,而两个受到控制的结晶生物已经挡在他和狂铁之间。 “嗤嗤——” 两声利爪划破血肉的声响,狂铁的双臂被新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染红,越来越多的痛楚让他脑袋一阵阵发晕。 “意图太明显,攻击太急躁——这都算不上什么战术,年轻人。”执行官耸了耸肩,带着一丝享受看着眼前浴血的佣兵。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对方慢慢抬起的眼睛,以及嘴角玩世不恭的讥讽笑容。 狂铁站在执行官刚才站着的位置,身旁是那台正在运转的古代装置,脚下是刚刚被他击倒的两个结晶“怪物”。 “你好像挺看重这玩意儿,”狂铁慢慢抬起手臂,视线转向了身旁的古代机关,“这东西听上去很重要?” “你想干什么?”执行官终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疯狂又愣头的佣兵真正的目的,惊怒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等一下,你根本不知道它背后是怎样伟大的……” 狂铁却已经抡圆了胳膊,充能完毕的机械护腕沉重地砸在那不知已经运行了多少年的古代机关上面。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精密的共鸣装置被蛮力彻底破坏,不可复原的古代机械在重击下扭曲变形,一连串明亮的火花从那机械平台中崩裂出来,而装置不断释放出的悦耳鸣响随之化作一声巨大的噪音,随后彻底终止! 风暴之海 第十章 随着那奇妙旋律的终止,附近聚集的结晶怪物们突然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们便发出了一连串让人不寒而栗的呜咽与吼叫,就仿佛某些发生在上古年代的恐怖灾难记忆突然重新浮现在他们的脑海,这些早已随着城市沉入海中许多岁月的生物一个接一个地惊叫着,随着大厅中央古代装置所发出的巨大噪声而四散奔逃,眨眼间便跑了个干干净净! “竟然还有这种效果?”狂铁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说道。 下一秒,他便听到一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你·都·干·了·什……呜!” 狂铁的身影化作一道闪电,在执行官因震怒而短暂失去判断力的一个瞬间,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并将全身力气汇聚在一击重拳中。 这才是他真正的“出手时机”。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骨骼折断碎裂的声音,拳头毫无花哨地击中了执行官的胸口,将数根肋骨一同击断,也将他整个人都打飞出去数米之远。 这次狂铁丝毫没有给对方再站起来的机会。 他紧跟着冲了上去,饱含愤怒的双拳猛然轰击着执行官的胸口、下巴和脑袋。 “这一拳,替考尔打的! “这一拳,算在佩恩头上! “这一拳,你欠洛林的——他tm的才十四岁!! “这一拳……这一拳谁也不为,就是老子想揍你!” 拳拳到肉,执行官起初的几次抵抗几乎转瞬间便被这狂怒的拳头给打了个烟消云散,伴随着骨骼连续碎裂以及皮肉如破棉絮般被捶打的声音,他终于满脸鲜血地停止了反抗,只是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嗬”声。 狂铁终于停了下来,之前所受的伤在此刻一股脑地涌上来,过于损耗体力的后遗症也一同涌现,他感到双臂脱力,甚至连抬起拳头的力气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相信,如果眼前这个“执行官”还能再抬一下手,他就能再一次挥拳。 而至于对方那个用来控制结晶“怪物”的方块,早在一开始就被他砸了个稀巴烂,变形的零件被扔出去老远。 “嗬……嗬……你这……”执行官喉咙里还有气,甚至还努力想要说话,“你根本不懂,你根本……” 狂铁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牙齿里渗着血,脸上带着笑:“老子是不懂,老子就只是个在海上混日子的佣兵,你那些大道理该讲给地狱里的鬼魂听——你很快就能去了,好笑吧?贵族被杀也是会死的。” “贱……贱民……”执行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如今唯有怒火在支撑着他的气息,“你为什么非要追到这……非要趟这个浑水……你以为你能活……活着离开?会有无数人要你的……要你的命……” “为什么?”狂铁慢慢把脸凑了过去,凑在执行官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杀了我的家人。” 执行官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仿佛在看着一个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荒诞世界般盯着眼前的年轻佣兵,喉咙里发出最后的气流声,那气流声中似乎还有话语——却已经再也组织不成可以理解的字句。 狂铁便就这样默默地坐在旁边,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一点吐出最后的空气。 他一言不发,纹丝不动,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塑。 直到执行官也彻底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复仇”。 复仇完成了,以许多人的鲜血为开端,以一个人的鲜血为结束。 狂铁靠坐在那台已经停止运转的古代装置旁边,视线低垂,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点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完成了一件本不可能成功的“壮举”,他追踪如此之远,来到这样一个失落的古代废墟中,然后击杀了一个来自海都上层的执行官。 但现在,他突然有些茫然,如同睡梦中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考尔想要的么……还是我想要的?” 他抬起手,看着已经在战斗中伤痕累累的机械护腕,终于察觉到了这场“复仇”之后更加庞大的空虚。 说到底,他从一开始所追求的恐怕就不是一场以血还血的追猎,他所求的只是一个答案,以及一个让自己暂时行动起来的目标。 当老考尔在自己面前死去,当已经朝夕相处了数年的伙伴们在那片海滩上变成冰冷的尸体,年轻的佣兵突然间失去了自我,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应该去往何方,于是他给了自己一个目标,一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动力——去为船长和伙伴们报仇。 现在,答案已经揭晓,动力随之消散。 他仰起头来,靠在身后冰冷的古代金属上,一种异样的轰鸣声似乎正在由远而近地靠近这里,那听上去像是遗迹深处的某些地方正在垮塌,又好像是上方难以计数的海水正在碾压过来。 他破坏了这里作为核心的机关装置,现在那后果似乎终于找上门了。 “考尔……”他看着视线中那些不可思议的古代遗产,想象着这些东西背后究竟还埋藏了多少知识,想象着这片大海中到底还有多少被人遗忘或者刻意掩藏的真相,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有些自嘲的笑,“你知道么,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旁人难以想象的冒险,见到了寻常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但我觉得自己可能没机会把它说给任何人听了……” 那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开始如洪钟一般在甬道中回响,他听到了海水轰鸣的动静,但在那之前,他便已经感觉自己的神志愈发模糊,严重失血再加上身体各处的创伤正在撕扯着他所剩不多的清醒。 他最后一次撑起眼皮,看着这个埋藏了许多秘密的地方,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想要活下来。 但他的眼皮终于还是沉重地闭上了。 恍惚间,潮湿的气息浸润了他的鼻腔,狂铁在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轻轻摇晃。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码头,窝着身体躲在阴冷潮湿的木桶和帆布之间,他饥肠辘辘地等待着下一个雇主,等待着下一餐饱饭,而苍白的阳光从钴蓝海的方向倾斜着洒下来,有一个身穿破旧船长服的高大身影在自己面前停下,低头仔细打量着自己。 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但对方的面孔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我缺个护卫……” “我没当过护卫,我就有一把子力气。” “我就缺个力气大的护卫。” “那好啊,你管饭就行……” “……一半佣金我先欠着,这把短剑给你拿着防身……” 梦境断断续续,有很多无意义的片段在混乱的思绪中跳跃,而一些似乎早已被遗忘的印象则在那凌乱的片段之间起伏—— “老头,好几年了,你当年欠我那几个银币到底什么时候补上?” “你从我酒柜里偷拿那么多次酒,还补不上那几个小钱?” “一码归一码!!” …… “老头子我当年可是个伟大的冒险家,冒险家你知道么,我见过的海怪比你泡过的姑娘还多……” “屁话,我这辈子还没谈过姑娘呢!” “这种事儿没必要说得这么自豪,小子。” …… “老头,你还没说过呢,当年你到底是怎么在码头那么多人里面挑中我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要是能顺利长大,应该跟你有点像……” “原来是……老头你tm占我便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老婆都没有!” 他在睡梦中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扯动着脑袋上的伤口,生疼。 疼痛让年轻的佣兵从一连串混乱的梦境中瞬间惊醒,他猛然间睁开眼睛,从旁边窗口洒进来的阳光让他一时间有些发蒙。 他感觉到身体在轻轻摇晃,温柔的海浪声从外面传了进来,空气中夹杂着细微的腥咸味道,那是他格外熟悉的气息和声音。 他正待在一艘船上,一艘陌生的船。 警觉感从心头涌起,狂铁下意识地想要翻身而起,却因为这个大胆的动作而牵扯了身上的伤口,他呲牙咧嘴了一番才终于慢慢适应自己的情况,然后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情况。 入目之处是被精心缠好的绷带,还有药膏的刺鼻味道飘进鼻孔间。 那对机械护腕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护腕表面的沟壑伤痕证明着记忆中的一切都并非虚幻。 狂铁皱皱眉,首先拿起护腕仔细佩戴好,确认武器仍然可以使用才稍稍放下心来,随后他小心翼翼走向不远处的房门,准备先看看外面的情况。 但就在他刚迈开脚步的瞬间,那扇门便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人出现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 她穿着上层贵族的礼服,有着出众的容貌,可这容貌却被那难以靠近的气质和一个黑色的眼罩遮掩大半,她向着房间中央走来,一只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提着漆黑的手杖,手杖轻点着房间的地板,听上去漫不经心,却凭空让狂铁感到一种由衷的压力。 “你是……”狂铁终于反应过来,他惊愕地瞪大双眼,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某些画作以及海都的某次盛大庆典中看到过这位女士的脸,在错愕中他脱口而出,“你是米莱……” “坐下,”女士打断了他,她用手杖指向一张椅子,随后自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投来视线,“我有一些问题,你要回答。” “凭什……好的。”狂铁先是下意识地冒出前半句,随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及受到救助的现实,无奈地点头坐到那张椅子上。 那位女士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在海底看到了什么?” 狂铁眨眨眼,心想果然如此。 这一瞬间,他犹豫了,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这位海都统治者,前不久的经历让他本能地不信任对方,更忌惮自己所知道的“秘密”是否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但短暂的犹豫之后,他突然心一横。 他接触的那些不该接触的秘密已经够多了,而考尔的遭遇则证明了另一件事:在这些“大人物”面前,小民的谨慎和低头并不能维护自己的生命和尊严。 “我看到了一片古代遗迹,还有你手下的一名执行官——他已经死在我手中……” 他没有隐瞒,把自己所知和所做的一切和盘托出。 而眼前的女士从头至尾只是平静地听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这甚至让狂铁无法判断她在听到这一系列真相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感情波动存在。 “你还真是见到了太多足以让人丧命的真相——做了太多足以被绞死的大胆之举,”米莱狄终于开口了,“这很让我意外。” “所以接下来你该杀我灭口了?”狂铁这时候反而十分冷静,他看着眼前这位女士的眼睛,语气甚至有些轻松,“还是说你需要先进行一下‘审判’?” “灭口?我并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这种小事,”让狂铁意外的是,高塔的统治者却只是露出一丝微笑,“我原本只是想来这里处理一个坏掉的齿轮,却没想到有一个蹩脚的佣兵替我完成了此事,至于这个佣兵之后会如何,于我而言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狂铁怔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你所说的那个坏掉的‘齿轮’——是我干掉的那个执行官?” “海都是一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我需要许多零件昼夜运转来维持这座城市的秩序和安全,”米莱狄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佣兵,不紧不慢地说着,“在这样的运转中,总有一些零件会被磨损,或者进入错误的位置,影响整个机器的稳定——它们需要被剔除,而这种剔除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你刚刚所经历的,只不过是这座海上孤城不断重复的正常一环。” “……那在这之后呢?”狂铁突然问道,“你所说的零件被剔除之后呢?” “新的零件会取代它们——只需要一瞬间,”米莱狄淡淡说道,“海都将永远井然有序地运行下去,只要它的每一个零件都各司其职,各尽其用。” 狂铁沉默下来,他没有对米莱狄所描述的“秩序”发表任何看法,但他想到了那些外海岛屿上越来越严苛的律法,想到了晶渣民日复一日的沉重劳役,想到了那些岛屿总督和一个又一个的“执行官”,本能地,他感觉眼前这位海都统治者的话有哪里不对。 不该是这样,由“人”所组成的世界,不应该变成这副模样。 米莱狄的声音则在这时再次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有兴趣成为一个新的‘零件’么?” “我?”狂铁讶异地指了指自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很令人意外,”米莱狄淡然说道,“我对你这种令人意外的特质产生了兴趣——或许我应该为海都这台庞大的机器增添一些新的东西,你是否有兴趣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她略微顿了顿,补充道:“你应该明白,这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份殊荣。” 狂铁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士,从那只始终保持着漠然平淡的眼睛中,他仍然无从判断对方这时候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但这并不重要。 他有自己的答案。 “干不了,没兴趣,谢谢,”他摇了摇头,很坦然地拒绝,“说真的,我并不认同你那套理论,我也有我自己的活法。” “意料之中的答复,”米莱狄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既然你拒绝,那我不会继续挽留,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现在?离开?从这儿?”狂铁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情况有哪不对,“这里可是在……” 然而米莱狄只是露出一丝微笑,她扬起手杖,指向了不远处那扇朝向海面的窗户:“你可以看看外边。” 狂铁怔了怔,上前推开了那扇镶嵌着厚玻璃的窗户,外面明亮的阳光晃着他的眼睛,在适应了海面上的反光之后,他看到了一座有些眼熟的岛屿。 那正是采珠人的那座小岛——考尔留下的那艘船甚至还停留在岸边,而一些熟悉的身影正在远方的海岸线上活动着,他们似乎注意到了海面上漂浮的陌生大船,正万分紧张地注视着这边。 他被送回了这里,一切的起点。 但他距离这个“起点”仍然有着很远的一段海面。 狂铁眨眨眼,下意识回头抗议:“等会,你至少给我一艘……” 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一个迅捷的黑影突然朝自己迎面扑来——模模糊糊中,他看到那似乎是某种机关造物,但还不等他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一股沉重的撞击便已经把他从窗户推了出去。 “我x!” 年轻的佣兵坠向大海,在这个过程中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咒骂和大喊——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当着高塔统治者的面骂的这么大声,回头只要对方不追杀自己,他觉得这一声咒骂可以让自己吹至少十年——然后,他便结结实实地落入了大海。 冰凉的海水刺激着神经,他呛了两口水,才终于从海面上冒出头来,而那艘大船已经开始向着远方驶去,他在沉浮中手舞足蹈,气势十足地冲着那已经渐渐远去的窗口高喊着:“这事儿没完!我跟你说,这事儿没完!我还没问清楚呢,海底蔓延的污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遗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没有?这事还没完!” 佣兵气势十足的喊叫声从海面上传了过来,哪怕离了很远,听上去也格外聒噪。 高塔的统治者,“筑城者”米莱狄静静地站在朝向大海的窗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方那片起伏的海面以及那个已经开始向着海岛游去的身影,许久之后,她的嘴角才突然翘了起来。 很有趣,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么多粗鄙之语了。 她有一种预感——这恐怕不会是自己与这个有趣的年轻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谁敢断言命运呢? 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钴蓝海上,海面起伏的波涛隔开了望向远处的视线,气势磅礴的大船向着远方那座伫立在大海上的明珠之城驶去,巍峨船舷投下的阴影在大海上渐行渐远,而在波涛的另一边,阳光照耀之下,年轻的佣兵正奋力破开海浪,游向他人生的下一段起点。 月光之影 第1章 勇士酒吧(英雄:露娜,作者:云芨) 离万国博物馆不远的外城区,是海都最拥挤、也最有活力的平民区。 这里聚集着大量下层平民、还没有出人头地的冒险者以及居无定所的佣兵。 它的西边就是渔港,停留在那里的船队带来大量相关的工作。那些怀揣着梦想,期望下一次出海有所收获,一跃成为海都明星的冒险者,以及出卖武力、向商会接取任务的佣兵,都以此为生。 每当船队回航,回到陆地休憩的他们往往选择用酒精、女人等方式缓解紧张的情绪,因而在附近催生了大量的酒吧。 下午,一辆以蓝烃引擎驱动的汽车从万国博物馆的方向驶来,在街边停下。 古典优雅的黑色车身,精细考究的做工,一看就知道并不属于这里。 或许是哪个外来的富豪特意到外城区体验生活的吧?参观完万国博物馆,对冒险者产生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司空见惯的居民们很快挪开目光。对他们来说,还是今天的营生更加重要。 汽车里,穿着体面正装的老管家看向后座,态度恭谨而不失亲昵:“露娜小姐,就是前面那条街。” 坐在后座的是个银发蓝眸、脸庞精致的少女,她抬头看向陌生的街景,面露迟疑:“麦伦叔叔,这里真的可以打听到消息?” 老管家答道:“冒险者和佣兵聚集的酒吧,一般会有情报贩子出没。我问了几位交游广阔的朋友,外城区最出名的就是那间勇士酒吧。” 名叫露娜的少女点了点头,开始穿一件连帽的黑色斗篷。 老管家看着她变装,叹了口气:“酒吧进出的人员很复杂,要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我真不希望您去这种地方。” 露娜扣上衣领,说道:“我知道麦伦叔叔的苦心,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老管家露出微笑,鼓励她:“露娜小姐放心去吧,拿到相关的情报,我们就可以出海接回船队了。” 露娜勉强回了他一个笑,低头戴上兜帽,推开车门:“六点之前,我会回到这里。” 老管家看着她汇入人流,绕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他转头吩咐司机:“找个地方停车,然后你可以到酒吧喝一杯,或者看看附近的风景。” 穿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少女行走在外城区的大街上。相比起她生活的区域,这里的街道过于狭窄,人流十分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臭、鱼腥味的气息,令她十分不适。 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头,便专注地沿着街区寻找。 一刻钟后,她进入一条两边堆放着杂物的小巷,站在一扇挂了“正在营业”牌子的破旧铁门前。 如果不是提前得到消息,很难相信这是一间颇有名气的酒吧,它看起来破破烂烂,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 露娜确定了地址,深吸一口气,拉开铁门。 “啾啾啾……”门口挂的机关鸟发出清脆的鸣叫。眼前的光线骤然昏暗,人体散发出的暖气扑面而来。街道上那股怪味非但没有消失,还多了刺鼻的烟草味、劣质的香水味。 露娜抽了抽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欢迎光临。”门童懒洋洋地喊了声,并没有对她投以过多的关注。 海都奇奇怪怪的人多了,打扮成什么样的都有,只是披着斗篷而已,一点也不稀奇。 露娜抬起头,默默观察酒吧里的情形。 现在是下午时分,酒吧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他们大多数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一边喝着酒,一边大声交谈着。 酒吧的中央立着一个擂台,上面正在进行一场拳击赛。客人们纷纷为自己支持的拳手加油,旁边还有人下注,场面热烈。 一个穿侍者服饰的少年迎面而来:“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露娜向他看去,少年大概十三、四岁,比她略矮一些,有一头柔软的棕发,脸上堆着大大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亲近。 “一位。”她说。 少年指了指角落:“如果不希望被人打扰,可以坐那里。如果想跟人聊聊天,那就坐吧台。” 露娜点了点头:“谢谢。” 看她走到吧台落座,少年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位女士穿得这么严实,一副不希望让人认出来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会选择一个人坐在角落。 “服务生!来杯葡萄酒!要云中进口的那种!”一个赢了钱的酒客高声喊道。 少年收回注意力,没空再观察这位陌生的客人,大声应答:“好的!” “女士,需要什么?”酒保问道。 露娜微微低头,兜帽垂下来,将她的脸庞藏在了阴影里。她听到吧台另一边的客人说:“来两杯啤酒!” 于是她回答:“啤酒。” “好的。”酒保很快将一杯冒着丰富泡沫的啤酒放在她的面前。 露娜端起来,尝试地喝了一口。 辛辣涩苦的味道冲进喉管,她皱了皱眉,放下杯子。 离她三个座位远的客人,是两个穿着夹克、水手打扮的男人。他们碰了碰杯,享受地喝掉半杯啤酒,聊了起来。 “这次准备休息多久?” “两个月?可能三个月吧!” 他的同伴笑着调侃:“哟,这是发财了?” 长着一头红发的水手叹了口气:“是就好了,可惜我们是提前回航的,因为半途收到了海都卫队的警示。你应该知道吧?最近出现了一群海盗,不少船队遭了殃,损失惨重。” 另一个脸上有疤的水手点了点头:“最近出海的船队都变少了。” “所以我想多休息一段时间,错开这个危险的时期。”红发水手问朋友,“你呢?已经休息一个多月了吧?” 有疤水手苦恼极了:“对,本来应该找工作了,就是因为这群该死的海盗,找不到合适的船队。” 两人互相吐苦水,间或骂几句海盗。 露娜收回注意力,默默思索。 她来这里,是为了打听消息。可酒吧里这么多人,该问谁呢? 正想着,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要说最惨的还是寒星家族,听说他们已经被抢劫了好几艘船,每天有人上门要求赔偿,我们都在打赌,他们还有多久会破产。”脸上有疤的水手幸灾乐祸地说道。 露娜转头看过去。 红发水手吃惊:“什么?连寒星家族的船队都被劫了?他们实力不弱啊!” 他的朋友更惊讶:“你不知道吗?他们哪还有什么实力,已经没有几个战士了。” 红发水手茫然地摇头:“我今天刚上岸,还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 有疤水手拿起一支烟点燃,吊够了胃口,才开口道:“这可是几个月前轰动海都的大新闻——他们家一夜之间被人杀光了!” 红发水手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说也是阿尔卡纳家族之一,还有凯因那样英勇的战士,难道有人打败了他?是谁?” 有疤水手咬着烟头漫不经心地说:“没人打败他,因为杀人凶手就是凯因自己。” “啊?”红发水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旁边一个也在抽烟的佣兵转过头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几个月前,凯因在妹妹的成年礼上,突然屠杀了在场所有族人。海都卫队发出了通缉令,就贴在那边,你可以去看看。” 他指了指酒吧的告示牌,红发水手走过去,仔细看起了那张通缉令。 它贴了有一段时间了,边缘已经破损,但内容保存完整。上面清楚地写着凯因的名字,犯下的罪行,还有一张他的画像。 那是一个英俊、优雅的年轻人,有着寒星家族标志的银发蓝眼。 露娜沉默地坐在高脚凳上,听到酒保的询问:“女士,也许你需要一杯饮料?” 她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到吧台上只喝了一口的啤酒。 “不用。” 露娜端起那杯啤酒,灌了一大口。 仍然是辛辣苦涩的味道,莫名让心情好受了一些,她似乎明白了那些人爱喝酒的原因。 红发水手回来了,表情非常困惑:“凯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凯因,寒星家族的长子,近年来海都最有名的战士。据说他实力强大,性格高冷,虽然是贵族出身,但风评不错。 “有人说,因为他的妹妹觉醒了家族遗传的魔力,被选定为继承人,所以他不甘心。”佣兵吐出一口烟,“但我觉得不太可能,以凯因的实力,就算离开家族,也可以去海狼舰队。他这么做,除了让自己成为通缉犯,没有任何好处。” 有疤水手点了点头,由衷说道:“是的,我认识和他一起出过海的水手,他说凯因的剑术非常厉害。” “所以还有另一个说法。” “什么?” 年轻佣兵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说他们家族背负着不为人知的诅咒,一旦爆发,就会杀掉所有的亲人。” 这倒是个不常见的消息,两名水手发出惊叹声,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 “所以说,寒星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还有一个。”佣兵弹了弹烟灰,“不过跟死光了没区别。” 面对友人不解的目光,有疤水手解释:“凯因那个妹妹活下来了,不过她刚刚成年,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产业。” 红发水手明白了。 怪不得寒星家族的船队接连被抢,人都死光了,没有强大的战士护航,不抢他们抢谁? “听说他们只剩下最后一支船队了。”年轻佣兵将烟头摁熄,露出嘲弄的笑,“现在外面都在说,这支船队可能也回不来了。到时候,阿尔卡纳家族又要消失一个。” 据传,海都的文明始于二十二个阿尔卡纳家族,从第二纪元延续至今。但在漫长的岁月里,一些家族不可避免地衰落,从而消失在这片勇士之地。 寒星家族如果没落,那么还处于顶端的,就只剩下三个家族了:海都现任的执政者高塔家族,前一代统治者审判家族,以及近年来以结晶机关闻名的处刑人家族。 他们三人都是底层出身,对于一个贵族家族的消失并不觉得惋惜,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有疤水手咕哝:“消失了才好,这些贵族没几个好东西!” 另外两人点头附和,接着说起了近期的传闻。哪位冒险家找到了不为人知的宝藏一夜暴富,哪家商行最近发布了报酬丰厚的任务等等。 吧台旁,露娜咬住嘴唇,努力控制住情绪。 她告诉自己,此刻的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她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喝骂声:“小兔崽子,交出你偷的东西,不然老子砍了你的脏手!” 露娜顺着声音看过去。 不远处的酒座里,一个手臂有着大片纹身的大汉紧紧抓住一名少年。 这少年就是刚才接待她的那位。他憋得脸颊通红,嘴里辩解道:“先生,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没有?”大汉想掏他的口袋,但被少年紧紧捂住了,就大声喊道,“那这是什么?银币!凭你的工资,要多久才能挣到银币?” 他转头向周围的酒客说明情况:“这小子趁我押注的时候偷拿了钱,他可真会挑时机,老子还以为自己输光了!” 这条街区上,小偷小摸可不少,有相同经历的酒客们点了点头,附和道:“这些小兔崽子可精了,专门挑你上头的时候,被偷了也以为自己输掉了。” 大汉得到认同,得意洋洋地回头斥骂少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快把偷的钱交出来!” 少年气得发抖:“我没有偷!这本来就是我的钱!我今天早上才领的工资!” 大汉毫无顾忌:“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你的?” “我……” 银币都长得一样,他哪有什么证据?少年答不上来,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四周。然而酒客们都在看热闹,其他侍者也不愿意为他得罪客人。 他紧紧攥着那枚银币,又气愤又委屈。这笔钱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收入,如果被人抢走的话……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到他面前,耳边传来低柔的声音:“给我看看。” 少年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是他刚才接待的斗篷女士,酒吧幽暗的光线里只看到她模糊的脸部线条,不过伸出来的这只手白皙柔韧,应该还很年轻。 哟,有人多管闲事? 看客们兴致勃勃,大汉则警觉地盯着她,声音带着敌意:“你想干什么?” 露娜平静地回答:“只是看看。怎么,怕我拿走你的钱?” 这么多人在,要是说自己怕拿走,那不是太丢人了?而且,钱上面又没有标记,她能看出什么?大汉坐回去,满是纹身的手臂张开,大喇喇靠着沙发,满不在乎地说:“好啊!你要看就看,说不定上面写着名字呢!” 这句话引起了一阵笑声,闲得无聊的客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热闹。 露娜再次看向少年。 或许是她的镇定感染了对方,少年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露娜拿起那枚银币,仔细看过正反两面,又低头闻了闻,问他:“这个,你哪里得来的?” 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我上一份工作的工资,今天早上刚从商行领出来的。” 露娜点了下头,又将目光投向大汉。 大汉撇了撇嘴,说道:“我可记不清了,每天都有进出,谁知道呢!” 露娜将银币抛还给少年:“商行用来发工资的银币,一般会用油纸包裹保存。这枚银币上还有油渍……你们下注的时候,经过那么多人的手,应该早就没有油渍了吧?” 大汉愣了一下,张口结舌。 围观的客人中,有认识他的起哄:“这么说,还真是这小子的工资了?比尔,你这家伙是不是输红了眼,看到钱就以为是自己的?” “我看是故意的,觉得小孩子好欺负!” 大汉张嘴想争辩,可酒吧的保安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他估算了一下形势,讪笑着收住。 “我这不是一时没注意吗?刚才手边还有不少钱,一转头就没了。”他假模假样地警告少年,“小子,把钱收好了!小孩子随身带着那么多钱,多容易让人误会!” 少年生气,这是什么鬼话?他的钱好好放在口袋里,谁会误会? 保安走过来,不客气地说:“既然证明是他的钱,那就是你存心污蔑。我们酒吧不欢迎闹事的客人,你是自己出去,还是让我们扔出去?” 大汉狡辩:“我只是看错了,怎么能叫污蔑呢?” 保安不跟他争辩,走上前一边一个,夹着他往门口走去。 “你们干什么?”大汉嚷嚷起来,“放开我!我是你们的客人,你们勇士酒吧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可在两个保安的挟持下,看着强壮的他甚至没法挣扎,就被带出铁门,扔到了巷子外。 乱子平息,没有热闹可瞧,客人们很快散去,重新关注擂台与赌桌。 少年转回头,向露娜道谢:“女士,谢谢你。如果钱被人抢走,我就凑不齐米莉的学费了,你帮了我的大忙。”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肉疼的表情:“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喝一杯。” 月光之影 第2章 情报贩子 少年带着她走回吧台,向酒保招呼一声:“给这位女士来杯啤酒。” 一杯新的啤酒放在吧台上,他终于想起来自我介绍:“对了,我叫杰克。你呢?” “……露娜。” 她抬起头,吧台的光线相对明亮,少年终于看清兜帽下的脸庞,愣了一下:“你……” 露娜望着他,洁白的面容和昏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什么?” 少年杰克抓了抓头发,飞快地收回视线,说道:“你不像常来这里的人。” 露娜没有否认:“第一次。” “找人吗?” 露娜摇了摇头,略一犹豫,问他:“你知道这里有人卖情报吗?” 杰克惊讶:“你是来买情报的?谁告诉你的?” 露娜含糊地说:“我听说冒险者和佣兵们聚集的地方,会有人专门卖情报。” 杰克迟疑片刻,最终说道:“我知道有个人卖情报,但是他现在不在……”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客人们打招呼的声音。 “哟,安德斯!你这家伙好几天没来了,到哪里风流快活去了?” 杰克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壮得像座小山的大汉走过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回答:“哪有时间快活,最近忙着呢!” 说完,他往吧台一靠,叫住酒保:“来杯啤酒。” 杰克跳起来:“安德斯!” 这个叫安德斯的壮汉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干嘛?” 杰克回头看着露娜。 露娜明白过来:“是他?” 杰克点点头。 安德斯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说:“你们当着老子的面挤眉弄眼干什么?有屁快放!” 露娜跟杰克换了位置,说道:“是我找你。” 安德斯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调侃:“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漂亮的小姐?” 露娜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这里可以得到情报?” 安德斯没有否认。 露娜接着问:“可以私下谈谈吗?” 安德斯喝了口酒,没有动弹:“小姐,我还没说要做你的生意呢!” 露娜抿了抿嘴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她跟外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缺乏相关的经验。 沉默片刻,她从兜里拿出一个钱袋,放到吧台上。 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袋口露出来的金币的光泽还是那么地迷人。 杰克发出低低的呼声。 他在这里工作,一天只能赚十几个铜币,想要攒一枚银币都不容易,更不用说金币,连看都很少看到。 安德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看来你要的情报不简单啊,说说看。” 见他松口,露娜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一些,低声说道:“我想要关于海盗的消息。” 这句话一说出口,安德斯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再次将她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露娜怔了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已经对报酬心动了,为什么听到海盗两个字就变了态度? 安德斯抱住手臂,冷冷地看着她:“海都卫队正在全力追捕海盗,各大商会同时发布了悬赏令,普通人根本不会去趟这趟浑水。你到底是什么人?背后是谁?” 他声音不小,在这间酒吧又有名,立刻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周围离得近的客人们停下交谈,纷纷将目光投过来。 露娜有点意外,她还以为情报贩子都很低调,就算不愿意做这单生意,也不会张扬出来,然而安德斯毫无顾忌。 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就道:“这跟你没关系。我买情报,你卖情报,我们只是交易……” 话说到一半,安德斯忽然向她出手。 露娜反应很快,瞬间闪出他的攻击范围,可头上的兜帽已经被挥了下来,面容在灯光下显露无疑。 银色的长发,蔚蓝的眼睛,脸庞还有些稚嫩,但从气质很容易看出,她应该有着良好的出身,绝非底层的平民少女。 安德斯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告示牌。 无论发色眼睛,还是面容气质,她都和通缉令上的年轻人如出一辙。 围观的客人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红发水手,他刚刚看过那张通缉令,猛然瞧见露娜,觉得眼熟无比,来不及思索,就已经脱口而出:“寒星家族?” 这个词一说出来,酒吧安静了一瞬,随后躁动起来。 “什么?” “你看她的样子,和凯因长得好像。” “真的,银发蓝眼可不多见,是寒星家族的人?” “他们家不是死光了吗?” “不对,凯因还有个活下来的妹妹。” “是她啊……” 安德斯瞥了眼周围的看客,用嘲弄地语气说:“这里可不是尊贵的小姐该来的地方。” 露娜从来没经历过这么难堪的处境,周围不友善的目光,客人们的指指点点,让她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是想到家族的处境,她鼓起勇气。 “我是谁有关系吗?我只是来买情报而已。” 安德斯坐回去,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对不起,我的情报不卖给贵族!” 在海都,中下层的平民没几个喜欢贵族。他们垄断能源,榨取最高的利润,无论商会还是冒险家协会,都憎恨他们的存在。 安德斯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给一个贵族打工,却在受伤后被逐出船队,连一分赔偿金都没拿到。艰苦的童年让他对贵族深恶痛绝,发誓绝对不会为他们服务。 哪怕她的目标是他同样厌恶的海盗。 “为什么?”露娜不想放弃,“你有什么条件?” 可安德斯根本不搭理她。 杰克忍不住帮她说话:“安德斯,露娜小姐是好人,她和那些贵族不一样。你帮帮她吧?” 安德斯懒得理他,扭开头:“一边去!” 杰克追上去:“真的!刚才有人污蔑我偷钱,是她帮我澄清的。那些贵族做的坏事和她又没有关系,怎么能算到她头上?” “她来找你买情报,不也是想消灭海盗吗?那些海盗杀人抢劫,做尽坏事,害得我们出海都提心吊胆,如果能消灭他们,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啊!” 安德斯被他烦得不行:“消灭海盗?就靠她?别逗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露娜忍不住反驳。 安德斯讥笑道:“你们这些贵族含着金汤匙出生,除了吸底层的血还会什么?你冒着风暴出过海吗?你试过差点被海怪吞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在豪宅里参加茶会讨论漂亮裙子,还问我为什么你不行?滚吧!你的族人都死光了,寒星家族要消失了,少在这里耍贵族小姐的威风!” 他拿起那袋金币,摔在露娜身上。 露娜接住那袋金币,心里翻滚着各种情绪。有被冤枉的委屈,有被低看的不平,更多的是家族的悲剧被人调侃的愤怒。 族人一夜之间丧命,凶手却是最敬爱的哥哥,自从惨祸发生,每一分钟她都在煎熬。那些叔伯长辈、兄弟姐妹只剩下一具具尸体,曾经手把手教她剑术、关爱她保护她的哥哥却拔剑指着她,过去十六年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塌得点滴不剩。 可这些痛苦与悲伤,在别人口中只是幸灾乐祸的谈资! 露娜冲口而出:“谁告诉你我只会参加茶会讨论漂亮裙子?我从会走路起就拿剑,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我是一个战士,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娇小姐!我的族人是遇难了,但寒星家族不会消失,只要我在就不会!” 话完,她伸手指向擂台:“你以为你比我厉害?你都不一定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安德斯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知道露娜故意激他,但说他不如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仍然让他恼火无比。 “你这是想跟我比试?” “对!”露娜的眼睛冒着怒火,表情倔强,“听起来你好像被贵族欺负过,但这跟我没有关系。你不想卖情报给我,就是认为我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贵族小姐,如果事实证明我比你强,是不是应该向我道歉?” 安德斯知道这些古老的家族往往拥有秘传,比如寒星家族就遗传了魔道力量,这位寒星小姐很可能有着不错的实力。但是他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刚刚成年、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小姑娘! “那你可要想好了,如果输了的话,可别哭鼻子!” 露娜昂起头:“哭鼻子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 安德斯怒极反笑:“还算有点脾气,让我对你改观了一点点。行,如果你赢了的话,那么你想要情报我就送给你,免费!” 露娜听到这句话,终于感觉到了一点希望。周围的眼光,她已经顾不上了。这一战,关乎她能不能拿到情报,救下船队,让家族免于破产。 她将那袋金币扔到赌桌上,说道:“如果我输了,就承认你说的都对,我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同时赔偿你的时间损失。” “好!”安德斯喝下最后一口啤酒,擦了擦嘴角,往擂台走去。 杰克担忧地提醒:“露娜小姐,安德斯是出了名的大力士,他一直是我们酒吧的擂主,实力很强的。” 露娜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看他们真的要比试,酒吧里几乎所有客人都凑了过来。 “她居然要跟安德斯打擂?” “她不会以为自己打过得安德斯吧?” “啧啧啧,贵族都是这么自信的吗?等会儿她被安德斯打趴下,会不会哭?” “等会儿就知道了,说不定以后还能出去吹吹牛,曾经看过贵族小姐被打哭呢!”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赌桌上很快堆满了筹码,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安德斯那边,只有少数几个人抱着投机的心理,押在另一边。 还有人冲着擂台大声喊:“安德斯,我把今天的酒钱都押在你身上了,你可别当软蛋!” 已经上了擂台的两个人,没有理会下面乱哄哄的场景。 露娜扬手扔掉斗篷:“开始吗?” 安德斯已经脱了外套,活动了一下手腕:“来!” 他话音一落,露娜的身影就动了。 安德斯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瞬间感觉到危险,毫不犹豫挥出一拳。 拳风擦过银色的发丝,露娜脚尖一错,贴着安德斯滑了出去,两人距离无限近,却完全没有碰到。 安德斯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一拳,已经足够让他领会到对方并没有吹牛,这位小姐真的有两把刷子。 但,这里是冒险者的酒吧,可不是贵族小姐炫耀的舞台! 安德斯冷哼一声,忽然转过身,对着露娜再次挥出拳头。刚猛的力量,迅捷的速度,巨大的冲击力带起劲风直奔面门! 擂台下发出惊呼声,谁都知道安德斯是个大力士,这一拳就算壮汉都不一定能挨住,要是打实了,这位小姐一定会被击飞出去吧? 眼看拳头到了眼前,露娜往后一仰,腰身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躲开了这一击。 安德斯毫不犹豫踏步跟上去,又是一拳挥出! 露娜的身体还没有站直,人在这种状态下的第一反应是寻求平衡,但她要是顺应本能弹跳起来,那么就会结结实实挨上这一拳。 关键时刻,她膝盖一扭,一个侧翻,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哇!”漂亮的闪避带起了一阵欢呼声和口哨声。 连接三拳不中,安德斯脸色更沉,摆出戒备的姿态,紧紧盯着对手,试图从她的动作里找到破绽。两人围着擂台,慢慢地转起了圈。 台下的观众煽风点火,大声鼓动着。 “安德斯,快上!” “别磨蹭,你连女人都对付不了吗?” “拿出你的威风,别做胆小鬼!” 吵闹声中,安德斯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脚下忽然发力,腾身扑去! 经过刚才那几拳,他知道这位贵族小姐有着非常灵巧的身姿,擅长腾挪闪避。所以这一拳打出去的同时,他的脑子里已经预想出对方可能的应对方式,准备好了后手。 果然,露娜如他想的一般,一矮身就要从侧边滑走。 安德斯毫不犹豫,抬腿扫了过去。 就在他的腿即将踢到的时候,露娜倾过身,双手按在擂台上,一个翻滚从缝隙间穿了出去。 安德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等到再拦已经来不及了。但他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返身追击。 露娜错身闪躲,身体仿佛没有重量似的,轻飘得像一抹月光,在擂台上穿梭浮游。 不知不觉,酒客们被比赛吸引了注意力,风向也开始改变。 “这位寒星小姐还真有点实力。” “是啊!跟安德斯对战这么久,也没吃亏。” “可惜了,我怎么没押她呢!” “你们这些人放什么屁?等着吧,安德斯要是只有这么点本事,也不能当这么久的擂主。” “就是,着什么急啊!安德斯还没发挥实力呢!” 擂台下吵吵嚷嚷,有性子急的酒客喊:“安德斯,你行不行啊?” 擂台上,安德斯停了下来。 经过一番追逐,他的气息逐渐粗重,情绪也不够冷静。再这样下去,胜利的天平就会慢慢转移。 意识到这件事,安德斯的神情凝重起来,动作也变得谨慎。 两人再次在擂台上绕起了圈。 很快,安德斯调整好状态,重新出击。他高壮的身躯迅猛如电,像座小山似的压了过去! 露娜一直紧盯着他,不敢有丝毫疏忽。这种力量型的战士,一旦给他们机会打到自己,那就是不堪设想的后果。当安德斯扑过来的时候,她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落点,侧身转腰,向旁边滑了出去。 和刚才一样,这一拳并没有打中她。 然而,安德斯的拳招并没有收住,明知道露娜已经闪开,仍然狠狠击向擂台! 轰—— 擂台的特殊材质并没有垮塌,但却传出了隆隆的声响。 与此同时,露娜感到脚步一麻,一股类似触电的麻痹感窜了上来。 不好!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猛地回头看过去。 这位大力士扯开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再次提拳打了过去。 露娜稳住身躯,甩掉遗留的麻痹感,及时一个侧翻。 一拳落空的安德斯和刚才一样,重重击在擂台上。 两人一个追一个打,擂台被轰得隆隆作响,把原本没在关注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 “这是干什么?安德斯疯了吗?” “打不到人,气得打擂台?那还不如早点认输呢!” 听着这番话,一个知道内情的冒险者嗤笑:“看不懂就闭嘴!你们瞧那位小姐的动作,是不是没有刚才灵敏了?安德斯的拳风可以使人麻痹,他这是故意打在擂台上扫到对方,效果虽然没有打中那么好,但积累下来也能让对手动作变慢。” 客人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能在勇士酒吧当擂主,果然有两把刷子。” “这是当然。难不成你们真以为他是个傻大个?”冒险者说完,悠闲地喝起了酒。 这位寒星家族的小姐已经很不错了,可惜,跟安德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比,还是嫩了点。 在安德斯的追逐之下,露娜的动作越来越慢,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慢慢地,安德斯逐渐收缩范围,将动作迟缓下来的露娜一步步逼到了角落。 她已经没有闪避空间了。前面是安德斯小山一样高壮的身躯,两侧是擂台的边绳。在这个处境里,要么打倒安德斯,要么跳下擂台认输! 安德斯就像猎人面对陷阱里的兔子,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提起拳头,狠狠打了下去! “啊!”杰克叫了起来。 同时叫起来的还有那些客人们,女士们捂住了眼睛,害怕看到血腥的一幕。 安德斯是出了名的大力士,他这一拳要是打中,这位小姐一定会飞出去吧? “嘭——”沉闷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杰克“哇”地跳起来,指着那边说不出话来。 露娜并没有被打飞出去,相反,飞出去的人是安德斯。 就在他打出那一拳的时候,露娜拔身而起。 安德斯这一拳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量,所以打出去的时候,整个身躯是往前扑的。 露娜落下来,人已经在他的后方,回身便是一拳。安德斯止不住去势,就那样被自己的力量带着扑出了擂台。 月光之影 第3章 需要佣兵吗? 这出人意料的结果让酒吧短暂地安静下来。 随后气氛炸开。 “赔钱!赔钱!”这是仅有几个下注给露娜的客人,神气活现地冲到赌桌前。 输了钱的酒客大声咒骂:“安德斯你这个软蛋,连女人都打不过!” “老实说,你是不是装的,故意骗我们输钱?” 安德斯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情郁闷无比。 不管这些赌鬼怎么骂,他自己心里清楚,之所以会是这个结果,是因为他轻敌了。露娜并没有力竭,她只是在寻找机会。他却忽视了这个可能,急着出手,结果就翻船了。 “滚!自己下的注,赖到老子身上干什么?” “你的意思是勇士酒吧诈赌了?问问他们同不同意啊!” 安德斯毫不客气地喷了回去。 赌上头的酒客也不怕他,喊道:“所以你承认自己比不上女人了?” 安德斯很想顶回去,但是刚刚输了比试的他没这个脸,只能默不作声。 那酒客像是抓到把柄似的,大声笑话起来:“都听到了吗?安德斯承认他不如一个女人了!哈哈哈哈!” “不过,这位寒星小姐好像还挺厉害的……” 安德斯懒得理会这些人了,看着走下擂台的露娜,闷闷说道:“老子说话算话,跟我来!” 这是要把情报给她了?露娜心情轻快起来:“好。” 两人刚刚进入走道,酒吧的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看清来人的模样,原本热闹的酒吧突然安静一瞬,然后,下注的酒客飞快地扑过去收筹码,引发了一阵骚乱。 这是两个穿着海都卫队制服的治安官。在这个街区,治安官的到来往往代表着一些麻烦,冒险者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很难说完全没有问题,再不然还可以抓赌。 但是这一次,他们对赌桌上的筹码一点兴趣也没有,直接走向吧台。 “两位长官,有什么事吗?”保安客气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来换通缉令。”其中一个治安官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纸张。 保安看清上面的内容,脸色凝重起来:“好的。” 这反应让客人们感到好奇,凑到告示牌前阅读。 很快,有人叫出声来:“凯因?他就是杀人的海盗?!” 露娜忽然停下脚步。 有人问:“是那个凯因吗?寒星家族的凯因?” 治安官懒洋洋地回答:“没错,就是那个凯因。经过我们查证,最后一次有人看到他是在海盗船上,我们怀疑他加入了海盗团伙。你们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及时通报,蓄意隐瞒的话,当成同伙一并论罪!” 客人们议论纷纷。 “凯因出现在海盗船上?是被胁持还是当了海盗?” “肯定是当了海盗,他已经被通缉,除了当海盗还能干什么?” 杰克感觉身边的人在微微地颤抖,不由困惑地抓了抓头:“露娜小姐?” 露娜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去。 治安官已经走了,人们围在告示牌前交头接耳。 露娜推开那些人,盯着通缉令。 “露娜小姐?”杰克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客人们意识到这位就是当事人,投来目光,窃窃私语。 “就是她哥哥……” “哥哥是杀人恶魔,那妹妹会不会也……” 安德斯走过来,将周围人群推开。 “滚滚滚!别人的事你们知道得这么清楚?亲眼看到的吗?没亲眼看到?那说什么废话!” 说完,他粗声粗气地问露娜:“情报你还要不要?还是说,知道你哥哥可能加入了海盗,打算放弃了?” 这句话让露娜清醒过来。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只有亲眼看到了才是真相。 “走。”她用力抹过脸颊,率先离开告示栏。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找到了棋牌室。 门有点坏了,安德斯推了两下没推开,最后一脚踹了过去。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屋里的人,露娜听到里面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 “谁啊!没看到在打牌?” “操!老子的好牌!” “哪个不长眼的小子……”这人骂到一半,看清来人,声音立刻软了下来,“安德斯?” 安德斯冷着脸:“我有事,你们先出去。” 那些赌徒似乎有点怕他,嘟囔了几句,最终一个个乖乖地出来了。 安德斯招手让露娜进去,又叫杰克守着,“嘭”一下重重关上门,隔绝他们好奇的目光。 露娜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 他身材矮小,却安了一支硕大的机械臂。右眼上横着一条深深的疤痕,虽然没瞎,但显得很凶恶。整个人不修边幅,一脸暴躁地看着安德斯。 “到底什么事?” 安德斯没理会他的威胁,转头对露娜说:“你运气真不错,他刚好在这里。” 露娜不解。他?是谁? 安德斯已经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问黄头发的年轻人:“听说你之前遇到了凯因?” 露娜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年轻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戒备:“跟你有关系吗?” 安德斯指了指身后:“跟我没关系,跟她有关系。” 这个凶恶的年轻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到露娜,明显愣了一下,说道:“寒星家族?” 安德斯点点头:“她来买情报,听说凯因可能加入了海盗团,所以我就带她来找你了。” 年轻人一脸不高兴,但还是压着脾气问:“身份证明?” 安德斯向露娜抬了抬下巴:“不是想知道你哥哥的消息吗?快点,别错过机会。” 露娜谨慎地问:“他是……” “他是谁等下再说,是你在求人!”安德斯催促。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家伙打交道,赶紧把事情办完了走人。 露娜想想也是,伸手从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到黄发年轻人面前,说:“这就是我的证明。” 这是一块徽章,上面有着古朴繁复的图案。 年轻人认出上面的徽记,审视着她:“你就是凯因的妹妹?” 露娜回答:“是的。先生,你认识我哥哥?” 确认了她的身份,年轻人的表情明显缓和下来:“我在海上遇到过他。” 这是分开这么久以后,她第一次得到哥哥的消息。 一瞬间露娜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哥哥教她练剑,带她去海边玩耍,出海回来总是送她各种各样有趣的玩具,最后……拿剑指着她。 “他还好吗?”她喃喃问。 “很好。”年轻人知道她想问什么,“没有发狂,和正常人一样。” 露娜的心情放松了一些,继续问:“海都卫队说他加入了海盗团,这是真的吗?” “什么海盗?”年轻人伸手摸了摸,似乎想抽根烟,又忍住了,“我跟他分开的时候,他只是在躲避海都卫队的追捕。”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这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说。”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太凶了,有点别扭地放轻语气,“我们同行了一段时间,后来分开了,嗯,那是一个月前的事。” 答毕,年轻人瞪向安德斯:“到底发生了什么?凯因怎么跟海盗扯上关系了?” 安德斯翘起腿,用嘲弄的语气说:“海都卫队追查到凯因最后的出现地点是海盗船,所以怀疑他加入了海盗,刚刚换了通缉令。” “不可能!”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我们还一起杀过海盗,他不会加入他们的。” 这句话让露娜好过了一点,她打起精神:“谢谢你,先生。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狂铁。”黄头发的年轻人又问,“你要买什么情报?” “关于海盗的情报。”安德斯答毕,接着问露娜,“你想知道什么?” 露娜早就想好问题了,一连串问出来:“那些海盗是什么来历?有多少人?实力怎么样?一般出现在哪里?你知道他们的据点吗?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狂铁诧异:“你要去找海盗?” “是。”已经是这种情况,露娜没什么可瞒的,“从上个月开始,我们家族的船队接连被抢,欠下了巨额的债务。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支,看他们传回来的消息,大概率也被盯上了。这是我唯一能挽救家族的机会,只有赶在海盗之前把他们接回来,才不至于破产。” 狂铁明白了。海盗贪得无厌,就像鲨鱼见了血,怎么可能收手?这种情况,除了面对别无他法。 “行了!我答应给你情报,说到做到。”安德斯站起来,粗暴地撕下挂在墙上的海图,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笔,在上面圈了几个点。 “这几个地方就是他们抢劫的位置,大概率会在这片海域埋伏。”他说,“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他们有两到三艘船,一般只出动其中一艘。每艘船大约五六十人,装备有火炮……” 安德斯说了很久,最后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找不到他们,这些海盗嚣张得很,如果他们已经盯上了你们家族的船队,而你又放出风声要去剿灭他们,只要你到了这片海域,他们肯定会主动找上门!” 听他说完,狂铁补充了一句:“我之前听过风声,提醒一下你们。这些海盗不简单,他们的补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销赃途径我一直找不到线索,很可能背后有人支持。” 背后有人支持?露娜想了想,没什么头绪。海都的局势很复杂,顶端三个家族明争暗斗,各大商会与冒险家协会都有着各自的势力与利益,再加上本身繁荣的商业难免会催生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很难确定目标。 事情说完了,狂铁拿起那块继承人徽章,准备还给露娜。 在递给她之前,他看到了背面。那里刻着细密的蝌蚪状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段乐谱。 狂铁想起传闻,问道:“这是阿尔卡纳乐章?” 露娜点点头。每个阿尔卡纳家族手里都有这样一份乐章,这也是他们被称为阿尔卡纳家族的原因。一旦失去了,就不再被承认是阿尔卡纳家族。 这是海都人都知道的事,但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只有各个家族内部清楚了。 寒星家族前任族长,也就是她的伯父,死得太突然了,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些秘密,以后寒星家族也不会知道了。 当然,现在的露娜还顾不上这些,对她来说,让寒星家族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露娜先一步出了棋牌室。 安德斯也要离开,被狂铁叫住了:“你最近一直在查海盗的消息?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没有。”这问题让他有不好的预感,安德斯矢口否认。 狂铁咧嘴笑了笑,眼睛斜过去。 安德斯被他看得心虚,只得承认:“有个朋友死在他们手里,所以……” “你要给朋友报仇,她要对付海盗,既然目标一样,干嘛不一起?”狂铁说。 安德斯咕哝:“跟她?一个没出过海的新手,不出事就不错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狂铁不以为然,“她是寒星家族的魔道继承人,天赋很强的,你不要小看她。” 已经小看过一次的安德斯:“……” 守在门外的杰克欣喜地迎上前:“露娜小姐!” 有了确切的消息,露娜的心情好转不少,向他道谢。 杰克摆手:“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两人下了楼,露娜去付了酒钱,问他:“之前好像听你说,要凑学费?” “嗯。”杰克回答,“我妹妹想去学机关术。” “需要多少?” “十枚银币。” 露娜数出十枚银币递过去:“这是你的介绍费,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顺利拿到情报。” 杰克有点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做什么……” “这是规矩,不是吗?”露娜说。 海都商业发达,交易的规则深入人心,不管是买卖情报或者别的什么,介绍人都有介绍费。 杰克终于收下了:“谢谢。” 露娜微微一笑,重新穿上斗篷,戴上兜帽。 “再见。” 当她踏出铁门,重新回到小巷,杰克追了出来。 “露娜小姐。” 露娜停下来,转身看着他。 已经六点了,光线逐渐昏暗,看不到她的表情。 杰克带着几分忐忑,说道:“我……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嗯。”露娜平静应了声。 看她并不生气,杰克大着胆子说:“你想去找海盗对吗?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露娜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船上学习,想要当一个水手。”杰克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那艘船回航的时候遇到了海盗,他们正在抢劫另一艘船,我们及时逃了出来。凯因出现在海盗船上的消息,应该就是从我们那艘船查问出来的。” 露娜不由问道:“难道……你看到我哥哥了?” 杰克点头:“我看到了,不过,海都卫队警告过不能泄露。” 露娜默然,脑子里转过一些念头,但很快放弃了,说:“你运气很好,最近出海很危险,还是留在这里当服务生吧。” 杰克追上去:“露娜小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露娜摇头拒绝:“我只是帮了你一个小忙,不用在意。” “可我想要帮你。”杰克目光坚定,“而且我相信露娜小姐,你那么厉害,连安德斯都打败了,一定可以消灭海盗的。” 少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信赖,这一刻,露娜忽然有些感动。自从家变以后,她每天面对的都是别人的质疑,觉得寒星家族会在她手里败落。这是第一次,有人完全相信她。 她不怎么坚定地劝道:“如果海盗真的来了,会很危险……” 杰克毫不犹豫:“我想成为水手,想成为真正的冒险家,怎么能怕危险?再说,露娜小姐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啊,你能去,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夜色逐渐降临,路灯一盏盏点燃,照亮这座海岛城市。 它充满了危险,却又有着人与人之间的脉脉温情。 露娜几乎要被他说服了,就在她思索要怎么回答的时候,铁门再次传来响动。 本以为是哪个客人要走,下一刻却听到了安德斯的声音:“你还在啊!” 露娜向他看过去:“还有事吗?” 安德斯摸了摸鼻子,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介不介意再招个船员?” 露娜不解。 安德斯大声说:“我!你要不要?” 露娜的不解变成了惊讶:“为什么?” 反正都说开了,安德斯索性坦白:“我最近一直在查这些海盗,他们杀的人里有我的朋友。所以,要不要合作?”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的情报那么详细。 露娜并没有马上回答,弄得安德斯都不耐烦了:“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就你现在的处境,难道还嫌弃我?” 露娜当然不是嫌弃,只是还有一些顾虑:“就因为我现在的处境,招人更要谨慎,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捣乱的?” 安德斯原本不情不愿,被她这样一推拒,反而来劲了。 “你们家族的战士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骑士大部分出去护航了吧?现在要对付海盗,难道你都不用招点佣兵什么的?” 得到露娜肯定的回答,他拍着胸脯:“那你招他们跟招我什么区别?我,安德斯,海都大力士,就是最好的佣兵!” 杰克忙道:“露娜小姐,我也可以当佣兵的!” 被四只眼睛盯着,露娜想不出拒绝的话了,就说:“那,签个佣兵协议?” 月光之影 第4章 出海 几天后,渔港。 这里是海都最繁忙的地方,码头上每时每刻停满船只,轰鸣的机关声整夜不歇。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被卸载下来,送进一个个商铺,而海都的种种特产通过一艘艘的海船、飞空艇卖到大陆的各个地方,创造出巨额的财富。 杰克看到停靠在码头边的船只,眼睛都瞪大了:“哇!好漂亮!” 古老家族的传承机关术,有着典雅华丽的外表。杰克以前服务的都是普通船只,没见过这种风格。 跟他一起来的安德斯很嫌弃,呵斥:“能不能安静点,吵死了!” 杰克没理会,因为他看到目标了。 “露娜小姐!”他冲着船上的背影大声喊。 正在和老管家说话的露娜回过头,向他们轻轻颔首。 两人踩着舷梯上了船,杰克叽叽喳喳地说:“露娜小姐,你们家的船好漂亮!哇!看看这些机关炮,真是太华丽了,我能摸它一下吗?” 得到同意,他轻轻摸了摸,也不敢用力,就收了回来。 安德斯倒是毫无顾忌,将这些机关炮全都试了一遍,说道:“火力还不错,不过要对付那些海盗,个人实力也不能弱。” 露娜说:“我把最厉害的家族骑士都带来了,还招了些佣兵。” 安德斯没说什么,真正的实力要打起来才知道,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他原本不多的信心增加了一点点。 “这是家族最后一艘船了。”露娜向他坦白,“它看起来华丽,其实已经很旧了。我把所有能调动的钱都拿来买了机关炮,如果这一趟失败的话,那么寒星家族将会彻底破产。” 从这些话里,安德斯感觉到了她的决心,难得说了句安慰的话:“准备这么充分,我们可以成功的。” 船长过来报告:“露娜小姐,已经准备好了。” 露娜答应一声,转身送老管家下船。 “麦伦叔叔,我们要出发了,你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老管家笑着点点头,欣慰地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露娜小姐就做好了准备,我相信这趟一定会成功的。” 露娜由衷说道:“这多亏了麦伦叔叔。”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家族的生意,船队被抢的消息传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是麦伦叔叔鼓励她出海接应船队,告诉她哪里可以买到海盗的情报,又和她一起规划出海路线,商量着买机关炮,做种种准备。如果没有麦伦叔叔,她不可能这么快理出头绪。 老管家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向她挥手:“露娜小姐,一路平安!” 经过一早上的忙碌,这艘蓝珍珠号准备启航了。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艘巨轮,华丽玄奥的花纹遍布船身,精美的驱动机关高傲矗立。跟它一比,寒星家族这艘表面上还看过得去的船立刻寒酸了起来。 杰克指着船头的旗帜问:“这看起来像是哪个家族的标志,露娜小姐,你认得吗?” 露娜答道:“是审判家族。” “他们家啊!”杰克撇了撇嘴。 露娜侧头看他:“怎么了?” 杰克说:“我听说他们家可霸道了,他们划定好了海域,都不让别人去。” 露娜心想,你没见过他们家真正霸道的时候,早年高塔家族还没上位,审判家族统治海都,那才是说一不二。后来米莱狄女士成为执政官,审判家族被赶下权力宝座,已经收敛了很多。 这些事,她也是听长辈们说的。审判家族并不甘心臣服,加上近年崛起的处刑人家族,三个顶端家族之间关系很微妙。 至于寒星家族,实力早已滑落的他们,跟三大家族并不在一个档次,反而没有什么摩擦。 鸣笛声中,那艘华丽的巨轮缓缓驶出航道。 露娜看到甲板上站着一个穿黑色战甲的男人,两艘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转过来向这边点了点头,像在致谢他们的礼让。 这让船员们看清了他的模样。深色的头发和眼睛,脸庞英俊,棱角分明。 杰克第一次看到这样英武又不乏优雅的人物,不由问道:“这是谁?” 旁边一个船员回答:“这是审判家族的罗杰先生,最近海盗横行,听说他要亲自护航。” 杰克好奇地问:“他很厉害吗?” 那个船员说:“应该是审判家族年轻一代里最厉害的战士。” 杰克碰了碰身边的人,小声问:“露娜小姐,你认得吗?” 露娜点点头。审判家族的罗杰,以前总有人拿他和哥哥相比,但在她看来,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说话间,那位罗杰先生已经到了面前,两人的目光交错而过。 待审判家族的船只远去,船长发出指令:“出发!” 船只驶出海港,一边是高耸的钢铁丛林,机关吊车忙碌地来来去去。另一边是一望无尽的蓝色大海,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 第一天,蓝珍珠号穿过了结晶堡垒。 露娜知道海都的外围有一圈奇特的结晶堡垒,形成原因跟晶体污染有关。但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赏过,不知道它看起来是这么奇诡而壮阔。 第二天,结晶堡垒看不到了,蓝珍珠号驶入钴蓝海。 海都的海拥有全世界最蓝的颜色,那是富含生命粒子的特征,因此孕育了丰富的海洋生命,供养着生活在这座人工海岛上的人们。 第三天,船上的氛围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从现在开始,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厉害的海兽。 然而,在海兽之前,暴风雨先来了。 露娜是半夜被叫醒的,外面传来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大声喊叫:“都起来,都起来!风暴来了!” 她飞快地爬起来,在狭小的舱室里摸黑穿好衣服。 等她出去,外头已经有不少人了。 大家顾不上打招呼,急步往主舱室跑去。 蓝珍珠号是一艘已经有相当年龄的老船,尽管船上各种机关齐备,但在风暴来临的时候,还需要大家随时待命,以防事故发生。 “露娜小姐!”杰克从人群那头挤过来。 露娜向他点点头,简洁地说:“别乱跑,跟着我。” 杰克答应一声。虽然他已经跟过几次船,反而露娜小姐是新手,但总觉得跟着她更安全。 “水,漏水了!”那边传来喊声,“快来几个人!” 最前面的几个水手跑过去,熟练地套上机关装置,开始抽水。 仅仅几秒钟后,外面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冲破了。 一个惊慌的声音从隔壁舱室传过来:“不好了!有人被甩出去了!” 暴风雨中,要是被甩进大海,那基本就等于死亡了! 露娜将杰克一推,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你呆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露娜小姐!” 在杰克的喊声里,露娜踉跄着奔过去,透过破开的舱门看到了那个船员。 他及时抓住了船舷,艰难地稳固住自己。但是风暴猛烈,船身处于剧烈的颠簸之中,一会儿被海浪高高抛起,一会儿又重重落下,很难说他什么时候会抓不住。就算能抓住,暴风雨可能会持续一整晚,体力也会不够。 “抓住!”水手长大声喊着,向他抛去绳索。 可是风太大了,就算绑上物品,也没法准确扔到那个位置。 情急之下,露娜拉起一条固定绳。 “露娜小姐?”水手长愣了下。 露娜一边往身上绑,一边说:“给我,我去送。” 水手长大吃一惊,急促地道:“这太危险了……” 船员随时都有可能被甩出去,露娜顾不上跟他解释,飞快抓起另一条绳索,从舱门冲了出去。 狂风夹杂着雨点重重打在身上,仿佛一把把小刀割在身上。银发被刮得乱舞,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但这对露娜来说,并不是多大的危机。 她是一名战士,一名从小学习剑术、拥有强力天赋的魔道继承人! 蓝色的身影如同一只飞舞的海燕,在甲板上飞跃而过,扑向船员的位置。 一个巨浪打来,船身高高飞起,仿佛要将她抛出去。 露娜一拉腰间绳索,借此稳固住身躯,然后往旁边一滑,抓住了船舷。 “接着!” 船员连忙捞来绳索,趁着风浪间隙,在她的帮助下捆好。 “走!”露娜抓住他的手臂,再次一拉绳索,借力冲向舱门。 又一个巨浪打来,蓝珍珠号飞上半空,天地仿佛颠倒。 这个时候,露娜已经抓住了舱门,在水手长的配合下,将船员拉进了船舱。 “嘭——”舱门重重关上,几个人滑坐到地上,惊魂未定。 好险啊!要是再迟上两分钟,那个巨浪打过来,船员可能就撑不住了。这么大的风浪,掉进海里只要一瞬间便会消失,根本没机会救人。 安德斯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意外地看了眼露娜,心里有点欣慰,回去帮忙了。 当天际出现鱼肚白,雨停了下来,浪也小了很多。 水手们纷纷出了船舱,收拾残破的部件,修理损坏的机关。 有人发现海面浮起一片阴影:“咦,那是什么?” 船长拿起望远镜,看清那东西的样子,顿时脸色凝重,高声示警:“海兽!发现海兽!全员警戒!” 露娜走过来,听到安德斯说:“情况不太妙,附近的海兽应该都去躲避暴风雨了,不会这么快出现,感觉可能是被风暴卷过来的……” 紧接着,船长的话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有血腥味!大家注意,这只海兽受伤了,小心它攻击我们的船!” 虽然他们出海就是为了猎兽,可在刚刚经过一场暴风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时候,就对上受伤后格外凶残的海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的船还没修好。”有人担心地说,“不知道这只海兽体形大不大,如果……” 话还没说完,那片阴影浮了上来。这是一只长得像鲸的海兽,巨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上面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两侧生着一排排的鳍,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看到这一幕,大家心头一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么大只的海兽,万一撞向他们的船…… 船长下了指令:“掌舵手注意,它动之前千万不要动,随时准备躲避。” 这已经是一艘老船了,就算在平时,猎杀这么一只大型海兽都要掂量掂量,何况是刚经过暴风雨,船体受损的现在。 大家安静下来,希望不要刺激到这只巨大的海兽,让它自行游开。 可惜这终究只是个美好的愿望。海浪起伏中,一个水手吃力地扶着货箱,上面的箱板突然掉下来,重重砸在甲板上。 这个声音打破了平静,海兽的眼睛动了一下,忽然往这边疾速游近。 尖锐的哨声响起,掌舵手拼命转动方向盘。 “哗——”海兽带起浪涛,一头撞过来。 “转向!转向!”船长大声喊道。 在海兽撞上船体的一瞬间,他们的船成功转弯。 与此同时,船员们在水手长的指挥下,飞快地启动各种机关。 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船身四周的一排尖刺,这能够有效防止海兽的靠近。只是这只海兽体形太大,要真的撞上来,被刺伤的同时,船大概也翻了,只能当成最后的防卫手段。 紧接着,侧方一块船板滑开,“哗啦啦”一群鱼虾形状的小型机关倒入水中。它们一入水,就飞快地向海兽游过去。 这是机关诱饵,上面涂了专用的鱼油,要是海兽吃了,就能在它们肚子里放电。 眼看这些机关诱饵到了海兽身边,它果然被鱼油勾起了食欲,张大嘴呼噜噜吸了进去。 “太好了!它吃进去了!”杰克一脸高兴,船员们也都露出笑容。 如果把这只海兽电倒,就能轻松度过这次的危机。而且这么大只的海兽,能卖很高的价格。 但这只海兽停顿了一下,仿佛哽住了一般,随后“哇”地吐了出来——那些机关诱饵仿佛上了一层绣色,失去动力散入海中。 杰克眨了眨眼,惊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坏了?” 一个佣兵郑重地说:“它的体液好像有腐蚀的作用,这下麻烦了。” 眼看机关诱饵失效,水手长下令开启另一个机关。 耳鸣般的低频声响起,机关炮缓缓升上来,露出黝黑的洞口。 海兽跟着转了个弯,仍然紧追不舍。 水手长抬起手,下令:“放!” 一声闷响,炮弹飞了出去。 可惜船只和海兽都在急速的移动中,机关炮并不容易打中,有幸打中的几枚,也只是擦破了点皮,非但没有拦住它,反而使它受到刺激而更加狂暴。 “开快点!甩掉它!”舱室内,船长命令。 掌舵手脸都憋红了,大声回道:“不行啊!已经最快了!” 大副摇头:“它太大了,机关几乎用不上。” 甩又甩不掉,打又打不到,再拖下去,船只迟早会被撞翻。 船长拧着眉头盯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放陷阱,强杀!” 命令传出去,佣兵们着手准备。 大副来回检视,大声提醒:“都小心点!这只海兽皮很厚,体液有腐蚀性,注意保持距离。如果受了伤,自己判断还能不能战斗,撑不住及时回来!” 他一遍遍地提醒,一个战士忍不住嘟囔:“知道了!真啰嗦!” 大副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呵斥:“不想我啰嗦就听话点!” 那个战士嘿嘿笑了起来。 沉闷的嗡嗡声中,船上的机关陷阱一个个扔下去。 大副一声令下,战士和佣兵们纷纷跃出船只,冲向那只海兽。 他们有的扔出长了奇怪触角的舢板,有的驾驶着形似鱼类的古怪飞行器,还有的背上了鸟一样的翅膀。 这些都是海都的机关造物,能够辅助他们进行海上战斗。 杰克羡慕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露娜还在身边,就问:“露娜小姐,你的飞行器呢?” 露娜正在观察别人怎么做,听他这么问,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机关铜人,上面遍布古典精美的纹路,看起来就很贵重。 “大白,开始战斗!”她低声说。 铜人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发出机械的声音:“收到,露娜小姐。” 说完,铜人的脑袋分开,四肢开始延长,飞快地变化着模样,最后出现在杰克面前的,是一只轻巧的机关翼龙! 露娜将它一抛,自己飞跃而起,准确地踩上去它的背。机关翼龙带着她滑向海面,已经紧握在手中的剑,划出锐利的锋芒。 “哇!”杰克更羡慕了,他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的飞行器? 海上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一位冲在最前面的佣兵抬起手枪,“啪”地打出一颗子弹。 这颗子弹落在青灰色的鳞片上,迸出一串火星,最终只划破了一条细细的口子。 好硬! 大家被震了一下,立刻有了默契,攻击它没有鳞片覆盖的位置,比如眼睛、嘴巴、还有两侧的鳍。 但这只海兽并不容易对付,它本来就处于受伤的状态,再受到刺激,更加狂躁起来。 不等他们聚合,它已经尾巴一甩,张嘴吐出一道道水流。 “小心躲避!它的体液有腐蚀效果!”大副大声喊道。 短时间的混乱后,佣兵们再次组织进攻。 他们有的拿着长矛、大剑找机会近身,有的用枪支、弩机等伺机偷袭,还有的会魔道法术,以风刃或者火球攻击。 但这只海兽已经异化,它泛着红光的眼睛扫过众人,庞大的身躯猛地往下一沉,瞬间水幕冲天而起,卷动巨浪—— “哗!”巨浪离开海中,化成一道道水箭,每一道都带着锐利的杀气,有的人载具控制得不够好,直接被冲进海里,只能拼命躲避,靠着娴熟的技术艰难地稳住身躯。 进攻阵容一下子被冲散了。 他们想要再次进攻,却受到了水箭的干扰。它们仿佛无处不在,一不小心就要挨上一记。 “哗!”又是一道巨浪。 随后传来一声惨叫,一个佣兵被遮挡了视线,躲避得不及时,被海兽的尾巴甩中,摔入水中。 还好有两个人离得近,及时将他捞起,送回船上。 人群里,露娜及时躲开一道水箭,脚下一踩,机关翼龙贴着水面滑开,暂时退出战斗。 这样下去,连打到海兽都难,必须另外想办法。 船长说,这只海兽受了伤,她不怀疑老水手的判断。可刚才从正面看,并没有发现伤口,难道在下腹部? 她心念一动,低声说:“大白,下水!” “是,露娜小姐。”机关翼龙的眼睛闪了闪,再次变化形状。各个零件重聚,粘合成一块铁板,套住露娜的脚。 露娜一头栽进水里,藏在铁板里的螺旋扇片转动,带来强大的推动力,让她轻松地游到了海兽的下方。 水里虽然有暗流,但比起水面上反而平静很多,露娜终于看到了海兽位于下腹部的伤口。 那是一条长长的裂口,仍然在缓缓渗出血丝。 露娜握紧手中剑,脚下机关的螺旋扇片忽然加快速度,推着她猛地冲向海兽。 锋锐的剑锋扎进伤口,海兽瞬间受激,疯狂地挣扎起来。 仓促间,露娜飞快地扔出一条机关索,套住旁边的鳍。 “哗——”然后她就被甩得荡起来。 疼痛让海兽越发失去理智,在海中使劲扑腾,试图将身上的小虫子甩掉。 露娜一会儿被甩上半空,一会儿又被摔进水里。但她始终抓着那条机关索,每当靠近下腹的时候,用力把剑身刺进去。 “是露娜小姐!”船上观战的杰克又高兴又担心。 大副受到启发,大声喊道:“机关索!想办法把它套住!” 大家纷纷学她的样子,没一会儿,又有几个人成功了。 海兽疯狂挣扎,但是根本甩不掉身上的小虫子,反而身上伤口越来越深,血流得越来越多,终于慢慢地不动了。 月光之影 第5章 海盗的踪迹 数海里外,海都卫队的一艘舰艇正在执行巡逻任务。 巡逻队的队长霍尔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将官,有着严肃的脸庞和锐利的眼神。 他正在甲板上观测周围海域的动静。 “队长!”船舱里快步跑出来一个士兵,“港口传来消息,寒星家族的船只出海了。” 霍尔接过他递来的情报,飞快地浏览了一遍,表情诧异:“领队的居然是寒星家族那位新任族长?” 副官想了一下:“是凯因唯一活着的妹妹?她这是出来护航的?” 霍尔说:“也不奇怪,寒星家族的船队快被抢光了,这是她保住家业唯一的机会。” 副官一脸怀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位寒星小姐的事迹,她行吗?” 霍尔叩了两下船舷,面露沉思。 “凯因现在大概率在海盗船上。” 副官跟他合作已久,很快领会过来:“你是说,她出海很可能为了见凯因?” 霍尔继续说道:“凯因父母早逝,这个妹妹等于他自己照顾长大的,兄妹感情非常好。” 副官若有所思:“这么说,族人都被他杀光了,只有这个妹妹活下来,可能是他有意放过?” 霍尔一直就是这么想的,他转身吩咐:“传令,找到寒星家族船只的位置,我们跟上去!” “我有一个预感。”霍尔说,“跟着她,能找到凯因!” 首战告捷,冲淡了船上紧张的气氛。 这么大只的海兽值一大笔钱,如果这趟能够顺利返航,那么收获将是一个可观的数字,这让大家暂时忘记了海盗的威胁。 安德斯吃过晚饭,到甲板溜达,看到露娜正在练剑。 月光下,少女身姿轻盈,剑招利落,整个人仿佛和月色融为一体。 杰克一脸仰慕地看着,时不时鼓掌叫好。 安德斯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杰克头上:“好什么好,你看得懂吗?” 杰克冲他做了个鬼脸:“反正就是好。那天要是能用剑,露娜小姐早就赢你了。” 安德斯撇撇嘴,懒得跟小孩争。 看到他过来,露娜停下来,收剑回鞘。 “怎么不继续练了?”安德斯坐下来,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休息一下。”露娜拿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汗珠。 夜晚的海风习习,轻轻拂在脸上,正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 安德斯说:“明天就能进入那片海域了。” 露娜抬头看着月色下的平静海面,郑重地点了点头。 启航之前,她请安德斯放出消息,现在应该传到海盗耳中了吧?如果他的推测无误,那么前面那片海域危机四伏。 “你做好准备了吗?如果你哥哥当了海盗的话。”安德斯问。 露娜停顿了一下,答道:“我哥哥不会当海盗的。” 安德斯抬杠:“你就这么自信?要是真的发生了呢?” 露娜没有回答,但表情显露出固执。 安德斯呵了一声,身体往后仰靠过去,懒洋洋地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他连族人都杀,当海盗算什么?” 露娜抿紧嘴唇,仍然摇了摇头。 安德斯越发不以为然,想让她认清事实:“你亲眼看到他杀了族人,说明他本性就是这么凶残。要是你还一心把他当成以前的哥哥,到时候会吃亏的。” 可露娜表情震动了一下,低声说:“我没有看到……” 这是她第一次跟人谈起这件事。惨祸发生后,她一直不愿意相信,也害怕去面对。仿佛把它说出口,就承认了哥哥是个杀人恶魔。 现在,也许因为安德斯是个陌生人,与他们的曾经毫无交集,谈论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难了。 “什么?”安德斯没听清。 “我失去了当时的记忆。”露娜抬起头,“医生说,可能是受了刺激的原因。” 安德斯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愣才说道:“所以,你并没有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露娜点头。 “可凯因承认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还会怀疑?” 露娜垂下视线,没有出声。 安德斯觉得这姑娘过于天真了,忍不住叨叨几句:“他是你的哥哥,我知道在你心里他肯定是个好人,但是在别人面前就不一定了。像我们这些佣兵,在外面打打杀杀,回到家里也都是好儿子、好丈夫。凯因是海都知名的战士,凭他的名声,这几年经历的战斗肯定不少,你真的知道他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露娜握着剑的手一紧,答不上来。 一旁的杰克看到她的样子,不高兴地说:“安德斯,你不要胡说八道。露娜小姐说不会,那就不会。” 安德斯懒得搭理这孩子气的话:“你懂什么?一边去!” 杰克不服气,叫道:“我怎么不懂?如果有一天米莉发生这样的事,我一定会相信她的。也许她遇到了困难,也许她正在被别人威胁,反正我会相信她、帮助她,你这种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才不懂!” 米莉是他的妹妹,露娜听杰克听过,他的父亲也是水手,但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后来母亲也病故了,留下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尽管两人的身份不同,但是有着相似的经历,杰克格外理解她的心情。 安德斯不理会他,继续对露娜道:“就算你没看到事情的发生,可他逃走的时候想要杀你,这总是事实吧?你为什么还抱有期待?也许真正的凯因就是这样一个凶残的人,只是以前他掩饰得好!” 露娜无法反驳。这几个月来,无数人跟她重复过这些,她知道自己应该去相信,但内心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她敬爱的哥哥,那个保护她、疼爱她的哥哥,那个骄傲的勇敢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一个阴暗的残暴的人? 安德斯被她的固执打败了,嘟囔着说:“行行行,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他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回去睡觉。 杰克安慰她:“露娜小姐,你不要听他的。那是你哥哥,你相信他是应该的。” 露娜接收到他的善意,感激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件事发生后,他们都认定哥哥是个坏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听他亲口承认了,我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哥哥不会杀人的,既然我没有看到,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杰克抓了抓头发,思索道:“这样听起来是很奇怪。如果不是他做的,却又对你承认了,是不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露娜想起了一件事。 勇士酒吧那几个水手说的没错,寒星家族确实存在一个诅咒。家族血脉带来魔力的同时,也让他们背负着可怕的命运。 当诅咒爆发的时候,他们会杀掉最亲近的人。 正是因为这个诅咒的存在,他们必须从小和父母分开,由叔伯抚养。 自从立下这条家规,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以至于大家以为,诅咒已经破解了。 难道哥哥受到了诅咒的影响?上一次诅咒爆发过去太久,而知道往事的叔伯们又都过世了,露娜无从查证它是怎么回事。 但她内心还是认为,杀人的不是哥哥。会不会其中存在不为人知的力量,让哥哥没有办法说出来? 夜已经深了,露娜回船舱休息。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仿佛自然的催眠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露娜发现自己站在礼堂里,手里握着继承人的徽章。主持仪式的族长伯父,观礼的叔叔姑姑,以及兄弟姐妹们或微笑或羡慕地看着她。 一抹月光从虚空垂落下来,照在她的身上。 古老的魔道家族,血脉里带来的自然之力,在她身上觉醒了。 她不由去寻找那个身影,想跟他分享这份喜悦。 哥哥,我继承了月光之力,我一定会成为英勇的战士,就像你一样。 但她还没找到,眼前的一切就模糊了。 族人的脸庞像蜡烛一样融化,血液汩汩地从地上冒出来,到处都是尸体。 露娜迷茫地站在那里,心里浮起慌乱。 哥哥,哥哥在哪里? “快逃!恶魔,那是恶魔!”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凄厉喊声,将周围的迷雾推开。 她看到倒塌的房屋,仓皇四散的人们。 一个深重的黑影,提着剑缓缓走在他们身后,每次抬起手,都有一条人命消逝。 鲜血四下喷溅,到处都是散落的肢体。 无论那些人怎么跑,最后都倒在剑刃之下。 终于,他转过身来,冰冷的金属面具下传出木然的声音:“轮到你了……” 不!不要!露娜张开嘴,悲伤地看着他—— 剑锋无可阻挡地向她落下了。 “噗嗤——”肉体切入的声音。 但她身上一点也不痛,倒下的是她身后的人。 露娜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被捆绑着,之前一直有人挟持着她。 还很幼小的她。 黑影在她面前蹲下来,金属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露出哥哥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 他伸出手臂,轻轻抱住她,温柔地说: “别怕,哥哥在这里。” 露娜猛然睁开眼。 舱房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她慢慢坐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这个梦境非常混乱,开头是她的成年礼,也是家族惨剧的开始。但后面是年幼的她,曾经被人挟持的经历。 那件事发生在五年前,当时她还只有十一岁。一伙不知来历的人挟持了她,似乎想向家族要什么东西来赎。 “哥哥,哥哥救我……”她记得自己害怕极了,向哥哥求救。 当时哥哥还很年轻,并不像后来那样强大,而对方准备得非常充足,来的都是强者。 哥哥刚开始被打倒了。 后来…… 露娜眼前闪过穿着重铠的身影。 她不知道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总之,那些人全都死在了他的剑下,那个样子的哥哥,看起来就像恶魔一样,强大而残忍。 家族惨案发生后,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缺失了那段记忆。 有时候她会不受控制地想,哥哥是不是就像那天一样,仿佛变了一个人? 可是久违的梦境让她想起来了,即使哥哥变成那样,也是为了救她。 他从来没有背弃过自己的信念,一直都是那个真诚勇敢的哥哥。 杰克说的对,哥哥一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可能他遇到了困难,又或者受到了不为人知的干扰,害怕会伤害她所以远离。 这些真相,只能找到他才能弄明白。 露娜想起那则传闻,认真思考。 “海盗……” 第二天,天气晴朗。 安德斯出来时,露娜正在和船长讨论航线。 看到他,露娜过来说话:“我们已经进入你说的海域了,目前还没有发现。” 安德斯四下张望,发现船上的气氛有点紧张。 露娜问:“我们联系上了回航的船队,两天后就能会合。你真的认为海盗会出现?” “等两天不就知道了?”安德斯很光棍地说,“如果海盗真的要动手,一定在这两天内。” 露娜想想也有道理。如果让他们接应到船队,抢劫的难度倍增,海盗真要动手,一定会各个击破,那就只剩两天时间了。 正说着,瞭望台上传来水手的喊声:“有人,前方海里有人!” 船员们纷纷涌到船头。 他们已经进入深海,正常人没有载具到不了这里,海里有人代表着附近有船只出现了意外。 “怎么回事?有船被海兽撞翻了?还是不小心落海的?” 露娜抬头眺望,果然看到了抱着木板载沉载浮的人。 那人也发现了他们,拼命地冲这边挥手。 “先救人。”露娜下令。 船长应了声是,让舵手开过去,而后放下绳索,将这个落海的人拉上来。 这人皮肤黝黑,典型的水手模样,身上夹克破损,还有好几处伤口。 他爬上来就喊:“快!快跑!海盗来了!” 海盗! 众人脸色大变,看向露娜和船长。 终于来了! 露娜心口一跳,很快稳住呼吸。 船长神情凝重,问道:“这位兄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船遇上海盗了?” 这水手手臂上还带着伤,一脸惊慌地说:“对!他们人很多,机关炮也很厉害……” 在他结结巴巴的描述下,大家很快弄清楚了经过。 他服务的船只前几天被暴风雨刮来这里,正准备返航,路上遇到了海盗。他运气好,掉进海的时候正好抓住了一块舱板,漂了半天遇到了他们。 半天,也就说海盗就在附近海域! 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一个佣兵问:“你们的船队在哪里?我们能不能避开海盗?” 他们接到的委托是护航,寒星家族的目标则是接回自家的船队。如果能够避开,不用跟海盗面对面,那当然最好。 大副回答:“船队就在前方,离我们还有两天行程。” 也就是说,回航船队也进入了这片海域,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海盗。 那没办法了,他们只能尽快前行,与船队会合。 船长很快下令:“加速前进!都准备起来,接下来我们随时都会遇到海盗。” 那个被他们救上来的水手大惊,喊道:“你们干什么?都说前面有海盗了,赶紧跑……啊!” 安德斯走过去,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冷冷说道:“你没听到吗?我们要去接应船队。如果你害怕的话,也可以给你一艘小船,自己回去!” 这里已经是深海了,只靠一艘小船怎么回去?再说他还受着伤呢!水手在心里嘀咕,又害怕安德斯,只能呐呐地闭了嘴。 月光之影 第6章 幽灵船 船只继续往前,海盗掠劫过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他们陆续发现海面上漂浮着一些货物、船板碎片,甚至还有尸首。 “死了,都死了……”水手又害怕又庆幸。如果不是他运气好,开战没多久就掉进海里,还凑巧抓到了一块木板,现在也是其中的一员。 只希望接下来运气也够好,不要再遇到海盗船了。 也许是他的祈祷发生了作用,这一天平安无事。 当夜幕降临,他们看到的残骸越来越少,显然离海盗掠劫的位置越来越远了。 露娜心里沉甸甸的,除了那个水手,他们连一个活人都没见到,足以说明海盗的凶残。 哥哥真的在海盗船上吗?如果他并没有加入海盗团,是不是正在受着折磨?哥哥当然很厉害,可是他会出现在海盗船上,这就说明可能出了意外…… 安德斯走过来,对她说:“目前还没有发现,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下半夜再过来换班。” 露娜没有睡意:“再等会儿。” 安德斯也就不多劝了,坐下来和她一起等。 等着等着,杰克张嘴打了个呵欠。 安德斯瞥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晚上不睡觉,小心长不高。” 杰克揉了揉眼睛,不忘和他顶嘴:“长得像你一样高吗?那我还是矮一点吧!” 安德斯足有两米,哪怕对于战士而言,都是很少见的身高。 他嗤笑一声:“你想长得跟我一样高,还没可能呢!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比她高了!” 杰克不服气:“我才刚刚开始长个子,以后会高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吵着架,杰克忽然打了个喷嚏。 “好像有点冷。”他嘀咕了一句,犹豫着要不要回舱加件衣服。 坐在他对面的安德斯忽然站了起来,抓起自己的大剑。 紧接着,露娜也站起来了。 杰克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了:“怎么了?” 外面传来的声音解答了他的疑惑:“起雾了!” 三人出了船舱,这才发现周围的海域被雾气覆盖了。短短的时间里,雾气迅速浓重起来,遮挡了视线。 “露娜小姐!”船长带着人走过来,神情凝重。 “这个季节会起雾吗?”露娜问。 船长给了否定的答案:“现在不是雾期,一般不会有这么大的雾。” “啊——嚏!”杰克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其他船员也都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似乎很冷的样子。 露娜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沾上小水滴,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这些雾很不寻常。”安德斯拧着眉头,“你们有没有觉得特别冷?” 露娜体会了一下,说道:“它好像有魔力波动!” 魔力……船长脸色一变,转身下令:“快!把睡着的人喊起来,敌人可能已经来了!” 守夜的船员们纷纷进入船舱,叫醒同伴。 很快骑士和佣兵们都在甲板上集合了。 这么一会儿时间,露娜发现雾气更浓重了,头顶的月亮仿佛蒙上了一层黑纱。 “呜……”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刚开始像风声,渐渐地越来越大,听起来更像哭声。 黑雾,哭声…… 一个老水手想起流传在海上的传说,脸上出现惊恐的神情,喊道:“鬼雾!这是鬼雾!” 鬼雾!这个词听起来就很诡异,众人的情绪不禁紧张起来。 有人问:“鬼雾是什么?” 老水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反问:“听说过幽灵船吗?” 在海上混饭吃的人,怎么会没听过幽灵船?传说在茫茫大海中,存在着一种鬼船,它们有的失踪多年,有的已经沉入海底,却在多年后重新出现在海上。船上往往空无一人,可能破败不堪,也可能满载货物,就像被幽灵驾驶着一样。 没有人说得清楚幽灵船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有人遇到幽灵船,想要一探究竟,却没能回来;还有人眼馋上面的货物,回去后怪病缠身。 总之,遇到幽灵船是一件不祥的事。 “据说幽灵船周围弥漫着鬼雾,它会把人带进幽灵的世界。现在鬼雾出现了,我们很可能遇到了幽灵船!” 这番话说得大家后背发凉,手臂上冒出鸡皮疙瘩。 他们不会这么倒霉吧?海盗没遇到,先遇到了幽灵船。 仿佛在验证老水手的话,负责观测的船员大声喊:“影子!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浓重的雾气里,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向他们的船只靠过来。 船长下令:“快避开!别撞上了!” 然而舵手很快叫了起来:“不好了!船动不了了!” 今天才刚刚检修过,怎么会动不了?船长奔过去,试图亲自操舵,但他很快证明了舵手说的没错,发动机真的启动不了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越来越近,露出庞大的身形。 高高的桅杆上,挂着已经烂得差不多的帆布。船身破损,遍布绿色的海藻。船板坏了大半,满是污渍。 幽灵船!真的是幽灵船! 它靠近之后,并没有撞上来,而是和他们并排。两艘船就这样维持着一段距离,随着风浪前行。 杰克拽住安德斯,声音颤抖:“为什么它跟得这么紧,真的是幽灵在掌舵吗?” 安德斯皱着眉头,没有回答。虽然他出海的经验很丰富,但也是第一次遇到幽灵船。 迷雾涌动间,带过来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很快有船员忍不住吐了出来。 “露娜小姐,我也好难受,你呢?”杰克捂着嘴巴说。 话音才落,他已经忍不住狂奔到一旁,张嘴吐了出来。 接二连三的呕吐声响起,船上弥漫着食物与胃液混合的酸臭气息。 “扑通!”有人昏迷过去,摔倒在地。 船长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快捂住鼻子,这气味有问题。” 露娜提醒他们:“可以拿湿布捂,防止吸进毒气。” 很快有船员提来水桶,大家纷纷照做,同时也给晕过去的伙伴盖上湿布,情况才缓和下来。 安德斯一边捂着鼻子,一边问:“船还是不能动吗?现在这样只能缓解,幽灵船一直跟着,我们还是会不断吸入毒气。” 船长看向掌舵室,舵手满头大汗地冲外面喊:“不行!好像失灵了!” 露娜问:“机关师呢?去看看能不能修。” 船上配备的机关师答应一声,赶紧跑过去。 没过多久,他们传来了更坏的消息:“不止发动机,别的机关也失效了!” 船长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零件出问题了?” “不。”师关师满脸都是困惑,“机关都是好的,但就是失效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海都的机关以蓝烃引擎为核心,能够直接利用海水里的生命粒子。只要机关是好的,没理由启动不了。 船长束手无策,只能过来请示:“露娜小姐,你看……” 露娜沉思:“既然机关是好的,那会不会是核心出了问题?” “核心?”机关师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对!有可能蓝烃引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 大家齐齐把目光投向幽灵船。 就是从它靠近开始,船上的机关才失效的。 “是这些雾气吗?”安德斯问,“你说它有魔力波动。” 露娜不敢肯定,她并不是专业的机关师。 不过,这些雾气一定跟幽灵船有关。 如果不能修好机关,就没办法逃离幽灵船。不能远离幽灵船,上面的毒气会不断侵蚀人体,最终大家都会失去生命。 想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关键就在那艘幽灵船上! 露娜回过身,扫过船员们。 “我想上幽灵船看一看。”她说。 船长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阻止她:“这太危险了!” 但安德斯同意她的想法:“不上去,我们会被慢慢毒死。时间拖久了也不行,到时候大家失去战斗力,再遇到海盗,那还有命吗?” “这……” 很快有佣兵站出来支持他们:“说的没错,我们不行动的话,只能等死。不如趁现在中毒还不深,到幽灵船上看个究竟。” 至于寒星家族的骑士,他们当然支持露娜。 船长被说服了:“好吧!请一定保护好露娜小姐。” 露娜很快挑好上船的人选。 安德斯当然和她一起去,另外还有几个家族骑士,以及实力强大的佣兵,总共七个人。 水手们放下一只小艇,露娜领着众人跳下去,划近那艘幽灵船,然后借由绳梯攀了上去。 踏上甲板的时候,尽管每个人脸上都蒙着湿布,仍然闻到了那股腐烂的气息。 好在小队里每个人都是实力拔尖的战士,对毒气的抵抗力更强,并没有受到影响。 脚底下传来“咔嚓”的船板破碎声,安德斯提醒:“小心脚下!” 七人避开那些已经破烂的船板,在幽灵船上站稳。 露娜回过头,向船长比了个手势,表示大家都很安全,然后专注地观察船上的情形。 这艘船看起来非常破旧,造型也很古老,像是几十年前的产物。船身上有明显的海水腐蚀痕迹,似乎在哪里搁浅了很久。甲板上还放着一些货箱,但里面的东西已经腐坏了,只能看出大概是布匹之类的日用品。 可以确定这是一艘货船,看体积,当年也是个大家伙。露娜想,如果给她时间回去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它原来的船名。 很快,甲板上都检查了一遍,七个人会合。 “没有找到异常的东西,露娜小姐,我们要进船舱吗?”家族骑士洛克问。 露娜点头:“进。” 来都来了,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他们首先到了前货舱,舱口是开着的,盖板胡乱丢在一旁,里面幽深黑暗,同样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梯子覆盖着厚厚的淤泥,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过了。 佣兵们停了下来,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这种地方,第一个下去探路的人要冒很大的风险。 最终还是洛克一马当先:“我去探路。” 佣兵们松了口气。 洛克重新蒙上湿布,绑好佩剑。 露娜拿出一管药水递过去,交代:“这是通用解毒药剂,应该有缓解作用。如果你感觉自己中毒了,就赶紧喝掉。至于疗伤药水,你身上应该有吧?” “有。”洛克接过药水瓶子,仔细地收在口袋里。 做好准备,他抓着梯子下去了。 梯子上的淤泥又厚又滑,所以他下得非常慢。等他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中,就只能依靠声音来判断是否安全。 过了一会儿,舱底传来洛克的声音:“灯。” 另一名家族骑士小心地用绳索把灯垂吊下去。 洛克取走了灯,接着里面传来脚步走动的声音。经过初步的检查,他说:“你们下来吧,这里没有危险。” 六个人松了口气,留两个人在舱口守着,其他人跟着下去。 当露娜下到舱底,意外地发现那股腐烂的气息没有了,只有空气太久不畅通导致的霉味,这说明舱底反而比外面安全! 几人过去和洛克会合。 这个货舱很大,里面堆满了货箱。安德斯拔出大剑,用力刺了一刀,里面哗啦啦流出沙子一样的东西。 他挑起一些看了看,说道:“是香料。” 露娜仰头看着高高的货箱:“这么多香料,它原来的主人一定很富有。” “可惜已经坏了,不然我们就发财了!”安德斯遗憾地说。 五人搜寻了一圈,除了坏掉的货物并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原路返回甲板。 一上去,那股腐坏的气息再次出现。露娜若有所思:“别的舱口是关着的,唯一开着的货舱里并没有毒气,这是不是说明,毒气的源头就在外面?” 安德斯赞同她的判断:“我们可以找一找外面比货舱里多了什么,说不定就找到原因了。” “那我们赶紧分头找吧?破坏掉它,至少不会被毒死了。”一个佣兵迫不及待地说。 “好。” 七人再次搜寻甲板,但是外面的东西实在太少,之前又已经搜索了一遍,最终徒劳无功。 会是什么呢?外面有而舱里没有的东西…… 露娜凝神思索。 这时候,安德斯滑了一跤,烦躁地骂道:“这些该死的海草,也太滑了!” 话刚说完,露娜脱口而出:“海草!” 安德斯愣了愣,当即挑起一截海草,小心翼翼地凑到鼻子前。 “呕……” 腐败的气息冲进鼻腔,他差点吐出来。 安德斯急忙甩掉它,叫道:“就是它!妈的!这味儿也太冲了!” 其他人凑过来,也跟着闻了闻,反应和安德斯一样。 既然找到目标,那就动手除了。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了新的难题。这些海草紧紧缚着船身,刮都刮不干净。 而且,不止甲板上有,外面船身上也有,真要刮的话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刮掉的。 “怎么办?”洛克问。 安德斯忍住呕吐的欲望,说道:“拿火来,试试看能不能烧掉。” 海草碰到火苗,很快被点燃,最终烧成了一团黑灰。 露娜长出一口气。既然海草能烧掉,那就有了保底方案。他们先回自家的船,然后一把火烧了这艘幽灵船。 不过,真要放火烧的话,就得确定幽灵船上没有危险物品。要不然到时候炸了,他们离这么近就是陪葬。 她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得到了安德斯的认可。 “去探一探别的舱室,我们还没找到让机关失效的东西,以我的经验,那玩意儿才是最可怕的。” 露娜点点头。现在整艘船的机关是失效的,万一遇到海盗,等于没有还手之力。 七人又检查了后货舱,那里同样只有腐坏的货物,并没有特殊物品。 现在只剩下各个功能舱了。 洛克准备进去的时候,被安德斯拦了一下。 “我先。”他看了眼其他佣兵,“拿了这么高的佣金,总得有点作用,是吧?” 说着,他率先进入走道。 那几个佣兵神情有些不自在,互相看了两眼,最终主动在洛克前头入内。 因为这趟行程危险性很高,他们每个人都收了高额的佣金,但之前一直把危险的活留给寒星家族的骑士,自己躲在后面。这种拿了钱不干活的行为有违职业道德,也就是欺负露娜这个新族长没有经验罢了。 前面已经有人探路,洛克和另外一个家族骑士便留下来断后。 一行七人一个个舱室慢慢搜寻过去。 第一个房间看起来很正常,里面的东西大多数已经腐朽,站在门边的机关护卫浑身都是铁锈,一动不动的似乎已经坏了。 然后是第二个房间,第三个房间…… 露娜暗想,这艘船的主人真是富有,这种用于战斗的机关护卫并不便宜,竟然能够一个舱室配一个。 当他们打开船长室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冲了出来。 安德斯拔出他的大剑,迎面砍了过去。 “咔啦——”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过后,众人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这是一个穿着铠甲的机关护卫,身上同样满是锈迹,手里握着一把大斧,挡在船长室门口。 这个机关护卫竟然没坏! “都退后!”安德斯高声喝道。 其他人立刻照做,给他让出战斗的空间。 另一个靠前的佣兵拔出自己的长矛,辅助安德斯捅了过去。 这时,露娜又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对其他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里面好像有动静!” 里面?洛克凝神去听,那声音逐渐清晰,越来越近。 “有东西出来了!”他喊道,“准备战斗!” “咔嚓!咔嚓!”声音越来越密集,不止来自前方的黑暗中,还有后面已经搜寻过的舱室。 露娜扭头一看,顿时汗毛直竖。 那些机关护卫,他们以为坏了的机关护卫,竟然都出来了! 月光之影 第7章 圈套 安德斯和一个佣兵对付船长室的机关护卫,另两个佣兵对付后面舱室的,寒星家族的两个骑士则对付前面舱室的。露娜就在后方支援,哪边挡不住了,她便上前替换。 只是机关不会累也会痛,但人不一样,他们的精力会不断流失,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露娜提出建议:“我们进船长室!” 进了船长室,他们只需要对付一个机关护卫,虽然可能会有别的陷阱,但不会比眼前的情况更糟了! 安德斯同意她的看法,用力斩了一剑,将那个机关护卫踹进船长室,露娜等五人且战且退,等最后一个人进入,立刻关上门。 这门同样破破烂烂,先进去的佣兵推倒柜子,又挪来桌子,才安稳一些。 七个人对付一个机关护卫,这就轻松多了。 “砍它的肚子,”安德斯说,“核心应该在那里。” 海都的战士习惯了跟机关人战斗,很清楚要点是什么。只要破坏了核心,就等于杀死了机关人。 在他们一次次的攻击下,机关人肚子上慢慢出现了裂痕。 露娜一剑刺去,细微的“咔嚓”一声,剑尖触到了里面的零件。她用力一搅,将内核破坏掉,机关人颤动了一下,停止了运行。 “妈呀!”安德斯一屁股坐倒,“什么鬼东西,机关人也会召唤的吗?” 机关人当然不会召唤,一定是他们的行为触动了开关。 是船长室的问题吗?露娜抬起头四处查看。 “里面是什么东西?”洛克指着机关人的肚子,“你们看,会反光。” 一个佣兵提着灯靠过去,小心拨开那些碎片,熟悉的幽蓝光芒倾泄了出来。 另外几人脱口而出:“结晶!” 海都的能源来自于富含生命粒子的海水,但是过度的开发导致了污染,大量生命粒子堆积、凝结,最终形成了结晶,这就是外海那一圈结晶堡垒的来源。 这种污染在海洋生物和人身上都有体现,被称之为晶化病。 人一旦患上晶化病,皮肤会逐渐失去知觉,各个器官被结晶覆盖,最终丧失行动能力。 这是海都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症,尤其是底层平民。 这些机关护卫的身体里怎么会有结晶?而且看起来好像在用它充当内核。 “处刑人?”洛克立刻想到了近年以结晶机关闻名的处刑人家族。只有他们才会用结晶制作机关! “你们的意思是,这是处刑人家族的船?”安德斯茫然地问,他虽然是情报贩子,可对贵族的了解怎么都不如本身就是贵族的寒星家族。 露娜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摇头:“这些机关护卫制作得很粗糙,不像是处刑人家族的手笔,可能只是被别人得到了一些部件。” 处刑人家族虽然特立独行,但也是有着悠久传承的贵族。他们制作的结晶机关只是风格粗狂,技术同样精巧。 一个佣兵心生畏惧,说道:“听说处刑人家族的结晶机关非常危险,与它们接触有可能会患上晶化病。” 他这样一说,其他佣兵不由后退几步。对于佣兵来说,得了晶化病就等于结束职业生涯,只能另谋生计。 露娜没有反驳。结晶本来就是这么危险的东西,谁也说不好它带来的污染会引起什么变化。 ——等一下,污染?变化? 露娜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我知道这些机关被召唤过来的原因了!” 其他人向她看过来。 露娜说:“你们应该知道,结晶里含有污染的能量,所以它的波动很特殊。我们打开船长室,触动了这个机关护卫,它体内的结晶发出波动,别的机关护卫体内的结晶与之共鸣,于是它们都被激活了。” “原来是这样。”安德斯长出一口气。不是见鬼就好,在海上最怕遇到难以解释的事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克想到另一种可能,兴奋地问:“这会不会就是船上的机关失效的原因?结晶的污染破坏了引擎?” 露娜点点头:“如果结晶里污染的能量被引发出来,形成了这片迷雾,那蓝烃引擎很可能受到干扰,因此停止运转。” “这要怎么办?”洛克焦急,“外面有那么多机关护卫,难道我们要一个个破坏掉吗?” 安德斯说:“这不是不行,不过需要时间,至少今晚做不到。” 他们在这片海域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但是没有别的办法的话,也只能这么做。 众人看向露娜。 尽管这位寒星族长还是个新手,但她毫无疑问是此行的首领。而且她今晚的表现很不错,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可以听听她的决定。 “你们觉不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露娜思索,“结晶里的污染如果这么容易被引出来,那么整个海都的机关都没有办法运转了。” 众人一怔,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顿时后背冒上来一股寒气。 海都的外围就有一圈结晶堡垒,但并不会影响他们使用机关。他们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结晶污染大量外泄的事情。所以说,这片污染迷雾从哪里来的? 这么凑巧被他们遇上了,又这么凑巧在他们进入这片海域的时候! “海盗!那群海盗!”洛克喊了出来。 仿佛在验证他的话,蓝珍珠号上响起了号角声,船员的喊声跟着传了过来:“海盗旗!那是海盗旗!海盗来了!” 警示声清楚传入耳中,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这是陷阱! 安德斯猛地坐起来。 整件事情在脑海里飞快掠过,事情一件件串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 “这幽灵船是海盗故意放过来的,为的就是削弱我们的战斗力,方便他们下手!” 露娜说过,为了对付海盗,她花重金更换了机关炮!现在机关失效,这些机关炮也就白准备了。 “我查了他们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们还有一艘幽灵船!”安德斯向她看过去,“船上是不是有内鬼通风报信?怎么看起来像是故意针对你们?” 露娜咬了咬嘴唇。这些船员和骑士,在最艰难的时刻选择留下,她不愿意怀疑他们的忠诚。是那些佣兵吗?可他们在上船之前并不清楚安排。 但安德斯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家族的船队接二连三被抢,偏偏留下了一支。 如果不想家族破产,就要保住这支仅存的船队。 在那场惨祸后,寒星家族已经没有足够的战士可以执行这个任务。 换句话说,只要露娜这个新任族长还有责任心,她就必须亲自出海护航! 圈套,这是针对寒星家族的圈套!意图一网打尽的圈套! 而她主动跳进了这个圈套,带着一船人过来送死…… 想明白这点,露娜脸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抓住柜子才勉强站稳。 “露娜小姐!”洛克喊道,“我们从这里杀出去,您马上乘小艇离开!只要您还活着,寒星家族就还有希望!” 另一个骑士跟着重重点头,握紧手中大剑,做好了誓死护卫她的准备。 三个佣兵互相看了一眼,紧紧盯着她。 如果露娜决定离开,那么他们也会随行。虽然海盗肯定会追击,但怎么也比回去活下来的几率高! 安德斯眉头拧起,很不高兴的样子。他的脸颊抽动了几下,最终强忍着脾气,冷冷说道:“对方提前准备了陷阱,就是想要你的命。你现在马上离开,不失为一个办法。” 照他的想法,丢下一船人自己逃命根本就是背叛,但是她现在看起来一点斗志都没有,叫她留下就等于送死。一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从来没有出海冒险过,能要求她什么呢?如果她真的决定离开,就当少死一个人吧。 安德斯越想越是郁闷,心里隐隐后悔。他之前明明觉得跟一个新手出海,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却被狂铁那个家伙鼓动了。早知道就不应该相信一个贵族,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点打击都承受不住! 露娜没有接话,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片惨白。 外面的机关护卫哐哐撞着房门,船员的嘶喊声直往耳朵里钻。而她,坐在这个破败的船长室里,感觉自己是那么地没用。 原以为鼓起勇气出海护航,就是担起家族的责任。一路上努力地学习,沉着地应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结果这一切只是别人准备好的圈套。 她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有资格做族长吗?真的可以保住家族吗?如果换成哥哥的话,一定不会弄成这样吧? “露娜小姐!”洛克等不到她的回答,更加焦急,“不能再拖了,海盗快要过来了!” 露娜一个激灵,从自厌的情绪里清醒过来。外面的喊叫声更激烈了,双方好像已经对上了。 她听到船长高声指挥,听到船员们彼此鼓劲,他们在奋力反击。 “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杀海盗!杀海盗!” “露娜小姐还在幽灵船上,不要让他们靠近……” 露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她再睁开时,目光清醒而冷静。 不管有没有资格,她现在就是寒星家族的族长!那艘船上,有为家族服务了几十年的船员,有忠心耿耿守护着家族的骑士,还有杰克那个全心信任她、不怕危险想要帮助她的孩子。 以前她被哥哥护在羽翼下,什么都不用操心。可现在哥哥不在这里,她应该自己担起责任,去保护别人。 “回去!”露娜沉着声音说,“作为战士,我不能临阵脱逃;作为族长,我不能放弃家族成员。在座都是最强战力,我们回去和他们一起战斗,不一定打不过海盗!” 看她坚决的样子,洛克怔怔地:“露娜小姐……” 安德斯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有点惊讶,又有点欣慰。 露娜看向佣兵们。 “为了请动几位,我们付了重金,所以我不可能叫你们自行逃生。但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们都死在这里,那我也不会活着!” 说完,她抡起剑,重重地砸向窗户。 “咔嚓——”尖锐的破碎声响起,已经朽坏的窗户洞开,夜风卷着嘶喊声扑进来。 她站在窗边转回头,外面的火光映着半边侧脸,再不见稚嫩,只余坚毅。 “走吗?”她问。 洛克和另一个骑士立刻起身,站到她身后。 短暂的沉默后,安德斯也站了起来,语气带着玩笑,内容却很认真:“我是个合格的佣兵,收了钱当然要办事。” 有他带头,又一个佣兵站起来了:“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另外两个佣兵互看一眼,没理由反对了:“行,那就回去吧!” 他们签佣兵协议的时候说好了,要帮助寒星家族抵御海盗。何况雇主已经表示会和他们同进退,拒绝的话就是违背协议。 露娜露出微笑,率先从窗户钻了出去。 蓝珍珠号上,船员们看着露娜七人上了幽灵船,一边捂着湿布,一边留意那边的动静。 他们检查完甲板,又进了船舱,然后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幽灵船上果然有危险,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船长担忧地说。 “船长你放心,露娜小姐很厉害的。”杰克信心满满地安慰他。 船长点了点头,衷心希望他说的是对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尽管有湿布捂着口鼻,仍然有人受不了开始呕吐。船长叫人发放通用解毒药剂,但只能稍稍缓解。 船上的气氛逐渐浮躁。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这可是幽灵船,里面一定很危险……” “要是失败的话,我们会不会被幽灵报复?” “不要胡说,哪里真有什么幽灵,这就是个传说……” 不安的氛围中,负责瞭望的水手看到迷雾里慢慢驶来一艘船。 他激动地大喊:“有船!有船来了!” 船员们骚动起来,纷纷跑到船头张望。 有船驶到这里来了?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求救?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见鬼的幽灵船了! 众人翘首以待。首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根桅杆,紧接着风帆清晰了起来,而后一面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 瞭望台上的水手惊恐地喊了出来:“海盗旗!那是海盗旗!海盗来了!” 海盗!! 众人急忙看过去,果然那面黑色的旗帜上画着一个凶恶的骷髅头,下面是两根交叉的骨头。 惊慌瞬间漫延开来。 船上机关目前处于失效状态!他们都受到了毒气侵蚀!而且最强的战力都在幽灵船上! 这样要命的时刻,海盗来了! “不要慌!不要慌!”船长大声喊道,“拿起武器,准备战斗!” 海盗船越来越近,逐渐从迷雾里显露真容。 巨大的船体,甲板上站满了裹着头巾、面容凶悍的海盗。他们有的拿着弩弓,有的举着刀剑,因为看到猎物而露出兴奋的表情,大声吆喝起来。 “交出货物!” “举手投降!” “杀!” 相比起杀气腾腾的海盗船,蓝珍珠号仍然处于混乱状态。 有人慌乱地喊:“机关炮呢?快点启动啊!” 别的船员不耐烦地回答他:“机关都失效了,怎么启动?” “那怎么办?就这样等死?” 船长发现情况不对,高声喝令:“都别慌!我们不能用机关,他们也不能!” “冷静!我们越害怕,越打不过他们!” “这些海盗杀人如麻,不会放过我们的。想活着回去,就拿起武器!” “保护我们的船!谁敢踏上来,就杀了他!” “想想我们的佣金!露娜小姐许诺,只要杀退海盗,每个人都有巨额奖金!” “就算你们不幸战死,家人也有抚恤!” 经过船长一遍遍的宣扬,船上的秩序终于稳定了下来。 佣兵们拔出刀剑,骑士列阵在前,船员们都拿起自己的武器。 “杀海盗!杀海盗!” 月光之影 第8章 战斗 猎物的反抗让海盗们很是恼火。 他们非但不投降,竟然还想反击? 不给点颜色看看,不知道谁才是这片海域的主宰! 站在船头的海盗戴着船长帽,单眼蒙着眼罩,整个人透着阴沉狠辣的气息。 独眼向后面招了招手,那些拿着弩弓的海盗快步上前,对准蓝珍珠号上的佣兵和船员。在他们的掩护下,一个特别高壮的海盗抛出系着长绳的巨大铁钩。 一道沉闷的声响后,铁钩套住了桅杆,将两艘船连在了一起。 “上!” 海盗们一个个轮番抓住上面的绳套,用力一荡,顺着长绳向蓝珍珠号滑了过去。 船长高喊一声:“不能让他们上船!弓箭!弓箭!” 本来枪械是最好用的,但现在机关失效,只能用弓箭代替。 寒星家族的骑士里面有擅长箭术的,立刻张弓搭箭,向那些海盗射去。 可是海盗也有弓箭,而且他们手上是更强力的弩弓,双方一轮对射,蓝珍珠号被压制,海盗死伤了几个,剩下的登上了船。 不用船长下令,佣兵们立刻围杀上去。 杰克挤在角落里,他还是孩子,战斗一开始就被船员推到后面。 第一眼看到海盗船,他就认出来了。 就是那艘海盗船!凯因出现过的海盗船! 可是要怎么告诉露娜小姐呢? 杰克转头看向幽灵船,却发现有几个海盗乘着小艇靠了过去。 不好,露娜小姐! 杰克叫了起来:“幽灵船,他们去幽灵船了!露娜小姐还在幽灵船上,不要让他们靠近!” 船长被他提醒,大声下令:“拦住他们!” 家族骑士调转弓箭,向这些海盗射过去。 只是这么一来,更难应对海盗船上的弩弓,很快他们落入下风,有人受了伤。 随着登船的海盗越来越多,战况陷入焦灼。再加上毒气削弱了他们的战斗力,战斗变得越来越艰难。 他们中间最厉害的战士都跟着露娜去了幽灵船,剩下的人眼睁睁看着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对方倾斜,内心焦急。 这样下去,他们只会一个个被海盗杀死,葬身大海! 有佣兵大声喝问:“他们为什么还没回来?我们快撑不住了!” “是啊,都这么久了,该不会想跑吧?” 船长心里一咯噔,这艘船上大半是雇来的佣兵,要是士气受到打击,这场战斗就难了!但他内心希望露娜真的跑了,幽灵船出现得太诡异,海盗船紧跟其后,这应该是海盗设下的陷阱,她回来也是送死,还不如逃一个是一个。 船长的不回应,让他们疑心更重,那些佣兵嚷嚷起来。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送死,好让他们逃跑?” “这是要让我们当炮灰吗?协议上可没有这条!” “对,来的时候你们说过会和我们一起战斗,不会出卖我们!” 船长大急,他想安抚,又因为心虚不敢承诺。他本人当然会跟这些佣兵共同进退,但寒星家族只剩下露娜小姐一个嫡系了,如果也折在这里,那跟灭族没有两样了! 杰克听不下去了,面对这些佣兵质问,全心信任露娜的他大声反驳:“不会的!露娜小姐才不会扔下我们逃跑,她只是遇到了麻烦,等一下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佣兵们也希望是这样,但是一直没有动静…… “咔嚓——”尖锐的碎裂声随着夜风传过来,杰克扭头看过去,瞧见露娜率先从破开的窗户里钻出来,不禁喜形于色。 “露娜小姐!”他喊道,“你们看,我就说露娜小姐会回来的!” 说话的时间里,洛克已经甩手将一条长绳抛了过来,离得近的船员立刻冲过去,将它绑在了蓝珍珠号的船舷上。然后露娜抓着它一借力,向这边飞跃而来。 海燕般的身影轻盈而灵敏,迎着海风与迷雾,以一往无前的姿态落在甲板上。 “露娜小姐!”船长等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的是,露娜小姐回来了,她和先祖们一样无畏。难过的是,海盗实力太强大,很可能寒星家族就要在这一战中消失了。 佣兵们倒是很开心,他们七个人的回归,说明自己没有被当成炮灰。而且他们是船上的最强战力,对付海盗又有了希望。 露娜站直身躯,向船长等人点了下头,扬声说道:“各位!海都人的财富来源于劳动,来源于经商,来源于冒险,每一枚铜币都浸透着我们的血汗,决不容许这群强盗来劫掠!为了保护我们的生命和财富,现在,跟他们决一死战!” 这番话激起了大家的共鸣。水手们一次次出海,佣兵们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谁的钱赚得容易?这些海盗不但抢钱,还想要他们的命,真是岂有此理! 拼了,想要活下去,就跟他们拼了! 志气重新振奋起来,船员们大声喊着:“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凭借着这股劲,局面稳定下来。 还在幽灵船上的安德斯不由露出笑意。 他之前觉得狂铁看错了人,现在看来,是他看错了。他又一次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寒星族长,她或许真的会成为一个可敬的战士。 已经回到蓝珍珠号的露娜转过头,远远向他示意。 安德斯做了个手势,表示明白。 他将搜寻到的残余布匹堆成一堆,然后点燃火柴,扔了上去。 布匹迅速烧了起来,将那些附在幽灵船上的海草一并点着,火势飞快漫延。 安德斯解开那头的绳索,身体一荡,回到蓝珍珠号上。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空气中不时传来爆裂声。露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晶被烧毁了,总之,迷雾与毒气在慢慢淡去。 解决掉这个隐患,她拔出自己的剑加入战斗。 也许海盗比想象中强大,但在倒下之前,她决不能认输! 火光映红了海面,照得远处如同白昼。 离此不远的海都卫队巡逻舰艇上,队长霍尔惊诧地问:“那是什么?” 副官估算了一下,回道:“那好像是寒星家族的船所在的方向!” 霍尔飞快地拿起单筒望远镜,往那边看去。 这是火,他们的船失火了? 不对!霍尔立刻否定了这个可能。 他们一路跟着蓝珍珠号,白天也见到了海面漂着的破烂船板和货物,知道又有船被劫了。 所以说,海盗就在附近! 现在寒星家族的船突然出现异状,多半是遇到了海盗! 霍尔兴奋起来。他就知道跟着那位露娜小姐能找到凯因,不知道他们兄妹现在相见了没有?到底是凯因被劫持,妹妹全力营救,还是他加入了海盗团,特意叫妹妹来接应呢? 他毫不犹豫下令:“开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露娜挥舞着手中的剑。 第一次直面这样血淋淋的战斗,她原以为自己会有不适,但结果并没有。 在她看到被海盗砍伤或射死的船员时,愤怒充斥心头,完全忘记了害怕,毫不犹豫向他们斩了过去。 击倒了第一个海盗,然后是第二个…… 血腥的战斗就这样持续着。 “啊!”一个佣兵背后被砍了一刀,身体失去平衡,眼睁睁看着前方一斧头劈了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剑横过来,架住那柄斧头。 佣兵愣了一下:“露、露娜小姐……” 露娜没时间理会他,反手一挑,刺向那个海盗。 海盗连忙回防,但她中途就已经变招,削向对方的手臂。 “啊!”海盗惨叫一声,被激出凶性,拖着受伤的手臂不要命地上来追砍。 露娜返身而退,在他接连砍空了三斧之后,趁着他被惯性带着往前跌时,一剑刺向他的心脏。 “噗哧——”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来,海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最后留在视野里的,是她冷月一般漠然的脸庞。 确定他已经死去,露娜拔回剑,再次加入战团。 她的脑海浮现出哥哥教的一个个剑招,每杀退一个海盗,都在验证他教得有多好。 渐渐的,她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不再畏惧杀人,不去担心受伤,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打退这些海盗,让大家活下去!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带着船队顺利返航,也只有这样,寒星家族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不知不觉,眼前的海盗越来越少,当耳边传来欢呼声的时候,她才发现敌人暂时退却了。 露娜停下战斗,抬起头来。 甲板上都是鲜血,到处伏卧着尸体。 这一幕和成年礼那天是那么相像,但她却没有一丝害怕。因为这一次,他们是为了守护。 安德斯从尸体上拔回大剑,向前迈了几步,对上这些海盗。 “两个月前,是不是你们抢劫了金丁香号?还杀了我的朋友吉罗德!” 海盗们今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心里正憋着一口恶气,听到安德斯的质问,他们把这口气转化到言语上,大声嘲讽。 “是我们抢的又怎么样?” “什么吉罗德,从来没听过,大概在鱼肚子里吧!” “要不我们做件好事,送你到鱼肚子里找他?” 安德斯没有跟他们对骂,只是抬起了手中剑:“既然是,那就受死吧!” “露娜小姐。”杰克终于找到机会跟露娜说话了,“就是这艘船,我上次看到很像凯因的人就在这艘船上!对,当时和他在一起!” 露娜目光一凛,向独眼看去。 “等一下。”她叫停安德斯,走上前看着独眼,“你们是不是抓了我哥哥?” 独眼海盗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你哥哥?”他想了一下,“凯因?” “不错。他人在哪里?你们抓他想干什么?” 独眼不屑地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可没有抓他,你弄错了!” “不可能!”杰克站出来作证,“我亲眼看到的,就在一个月前,那个人出现在你们船上,他穿着凯因的衣服,还带着他的剑,我认出了寒星家族的标记!” 露娜再次向独眼看过去,等待他的回答。 但独眼并不打算解释,傲慢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露娜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紧手中剑:“你不说也行,那我就自己找!” 话音落下,她身影一动,向独眼冲去! 没想到她竟敢主动出击,那些海盗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凶悍地喊道:“杀了她!” 安德斯呵了一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嘟囔道:“学得真快,明明是我先的。” 说着,他双手握起大剑,跟着冲过去。 剩下的骑士和佣兵们自觉加入战斗,蓝珍珠号上再次进行着血腥的较量。 这一次,露娜的目标只有独眼。 别的海盗砍过来,她看都不看,身影闪过去,抬剑削向独眼。 独眼一开始还想保持超然的态度,但他身边的海盗被安德斯一一清除,当露娜再次斩过来的时候,他不得不抽出自己的左手剑架住。 独眼终于被激怒了。 “年轻的寒星小姐,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打败我吧?” 露娜的反应是给他一剑。 独眼冷哼一声,拔出另一把长剑,向她迎击过去。 “叮!叮!叮!叮!”密集的剑击声飞快响起。 露娜很快发现,这个独眼海盗有着不弱的实力。而且他经验丰富,总是快一步判断出她的剑招去向,对她形成先手压制。 “你的实力只有这么一点吗?”独眼轻松地用左手剑架住她的剑招,右手长剑挑了过去,“这样可打败不了我,也救不了他们!” 露娜身形一转,带着怒气刺出一剑。 但是独眼的左手剑在她斩出之时,就已经挡在去路上了。 他嘴上不忘嘲讽:“看起来,寒星家族还是灭族的好,族长都只有这个水平,有什么资格称为阿尔卡纳家族?” 露娜眼中跳动着怒火,脸庞却笼罩着冰霜,刺出的剑似乎有些偏移。 独眼诡异一笑:“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另一艘船已经去拦截你们最后一支船队了,很快你会损失所有的货物,背上巨额的债务,只能宣告破产!” 什么?露娜呼吸一乱。 趁着这个机会,独眼的长剑挑刺过去。她匆忙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手臂一阵剧痛,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看到她中招,独眼露出狞笑。 露娜咬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她恢复思考,很快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 “你们的主力都在这里,哪有人手去抢船队?”通过安德斯的情报,她知道海盗的大概人数,很容易推算出剩下的人手有多少。寒星家族仅剩的那支船队虽然战力不足,但也有好几艘船,绝对不是二三十个人就能抢劫的。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不自信吧?”露娜冷冷道,“虽然你经验丰富,但真正的实力比不上我,所以才一直用言语干扰,试图影响我的心态。呵,只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 独眼眼神晃动了一下,但他毕竟是老油子,假装什么也没事,仍然嚣张地说:“看你自我安慰的样子,真是太可怜了。既然不相信,那就来试试吧!” 露娜沉下心,冷静地思索。 独眼的优势在于经验,但他这种野生的海盗,在剑招上怎么也比不上古老家族的传承,所以她并不是没有机会赢。而且他的种种行径,说明没有自信正面打败她,可能还在掩饰自己的弱点。 那么,独眼的弱点在哪里? 幽灵船上火势越来越大,火光刺眼,独眼不自觉侧过身。 露娜豁然开朗,身形突然加快。她围着独眼,一剑接一剑,一旦他做出招架的动作,毫不犹豫立刻收回,接着再换身位,刺出下一剑。 独眼还想用言语刺激她,但是随着露娜的剑越来越快,他慢慢分不出心神来嘲讽,只觉得她就像一只灵敏得过分的苍蝇,绕着自己一圈一圈地飞,嗡嗡嗡个不停,但认真去看又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渐渐的,他那只原本就害怕强光的眼睛涣散开来—— 就是现在! 这一回,露娜没有半途收剑,而是顺势狠狠扎进了他的后腰。 “噗!” 独眼惨叫出声,胡乱刺出自己的剑。 露娜被他逼退,但他腰部的伤口已经喷涌出鲜血。 “你、你……”他按着腰,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露娜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神情平静:“我这点水平,足够杀你!” 独眼的受伤,让海盗军心大乱。 相反,蓝珍珠号的船员们士气大振,局面逐渐反转。 安德斯提着剑大步走上前,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光芒:“你们这些贪婪的强盗,都去死吧!” 说着,他举起大剑,向独眼砍下去。 “嗖——” 一支弩箭破开空气,飞速射来。 “小心!”露娜喊道。 安德斯侧过身躯,但只来得及避开要害,那支弩箭狠狠地钉在他的肩上。他伤口一痛,顿时握不住剑,手一松掉在甲板上。 “谁!”安德斯愤怒地往弩箭射来之处看去。 船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浑身裹着黑袍的男人。他静静站在那里,双手交握按在一柄剑上,兜帽下的脸戴了一张面具,几缕银色的发丝散落出来,在海风中飘荡。 月光之影 第9章 你是谁 夜风中,他身上的黑袍飞扬起伏,隐约露出里面深蓝的铠甲。 身前那把剑更是醒目,上面刻着他们熟悉无比的家族徽记。 这一幕唤醒了船员们的记忆。曾经有一个人,穿着这样的铠甲,带着这样的剑,与他们一起出海。他是家族英勇的战士,有他护航,那些不怀好意的恶人都不敢招惹。每次提起他的名字,他们总是又敬仰又难过——敬仰他的强大,难过他的背叛。 “凯因少爷,好像是凯因少爷!”有人喊出了那个名字。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让蓝珍珠号骚动起来。 “真的是凯因少爷吗?”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跟这些海盗在一起?” “可是看起来好像……” 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脸,但铠甲和佩剑都是他们见过无数次的,还有他的体形、姿势,都和记忆里的凯因一模一样。 议论声中,海盗们脱离了战斗,向船头靠过去。受了伤的独眼撑起身,以请罪的姿态半跪下去:“首领,属下没有完成任务,求您宽恕。” 首领!他是海盗的首领! 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凯因加入了海盗团! 船员们既震惊又怀疑。 “凯因少爷怎么可能是海盗的首领?一定认错了!” “你们别忘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凯因少爷了,他连族人都杀,有什么不可能的?” “是啊,你看他都不反驳!” 安德斯听得心一沉,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口,扭头看向露娜。 却见她拧着眉头,一动不动盯着那个黑袍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黑袍人没有理会他们,他垂目看着独眼,面具下的声音平静冷漠:“废物!” 这个声音一出来,仿佛一颗炮弹砸在船员之间。 “是凯因少爷,这就是他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凯因带着海盗来抢我们的船?” “为什么啊?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真的要让寒星家族消失吗?” “怎么办……” 被斥责的独眼忍着疼痛,惶恐地低下头去:“首领!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她……” “你不是她的对手。”黑袍人轻描淡写地打断独眼的话,仿佛对口中的她熟悉到完全明白她的实力,可以轻松做出判断。 可他越是平静,独眼越是心惊胆战,喊道:“首领!” 黑袍人没再回应,他身旁的海盗警告地扬了扬手里的弩弓。独眼不敢再争辩,认命地垂下头去:“是……” 这个黑袍人出现不过短短几分钟,船上的形势就发生了改变。 他还没有出手,仅仅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已经让蓝珍珠号的船员们心神大乱。 曾经的凯因是令家族骄傲的战士,年轻一代的骑士没有一个不崇拜他。就算是这些聘请来的佣兵,也都听过他的威名。 可是现在,他背叛了家族,成了屠杀他们的海盗,这让他们又愤怒又害怕。 相较于慌乱的船员们,黑袍人始终情绪平淡。 他从出现开始,就是深沉冷峻的样子,似乎眼前这些人并不需要多么在意,这件事也不需要多费心思。 这与船员们记忆里的凯因非常相似,又有很大的不同。相似的是,凯因就是这样一个高冷的人,不同的是,以前的他内在是沉稳的,但眼前的黑袍人充满了攻击性。 偏偏这变化结合他的经历,有着完美的解释。一个弑族的凶手,他的内在当然是凶残的,以前才是伪装! 不知不觉,船员们都相信了他是凯因。 恐慌不安的气氛漫延,一个船员率先受不了了,喊道:“凯因,你已经背叛了家族,现在还带着海盗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安德斯动了动嘴唇,想说他不一定是凯因,犹豫了一下,又停下了。 他没见过凯因,无从判断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他们都说是,也许真的是? 黑袍人没有回应,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蓝珍珠号。 满船都是鲜血,甲板上伏卧着一具具尸体,船员们大多带伤,而船体经过战斗已经破破烂烂,看起来惨淡极了。 “这就是你当族长的成果?”他声音低沉,目光投向露娜,缓缓说道,“小妹,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喊了小妹!他承认他是凯因了! 船员们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怀疑,现在终于得到确切的答案,纷纷露出愤怒的表情。 寒星家族之所以落到这样的地步,不就是因为他吗?要不是他杀光了族人,他们怎么会连护航的战士都没有?现在他带着海盗来抢劫家族的船队,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你没有资格说露娜小姐!”洛克气愤地上前,“凯因,你这个杀人凶手!” 面对他的怒火,黑袍人无动于衷。 独眼替他回道:“首领说的难道不对?看看你们的样子,连自家的航线都保护不了,还阿尔卡纳家族呢!” 他的嘲讽让船员们火冒三丈,忍不住骂起来。 “呸!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样也比你强,手下败将!” 海盗们跟着回骂。 “刚才不知道是谁吓得发抖。” “一群软蛋!” 安德斯没有参与对骂,他担忧地看向露娜。这是他预料中最坏的结果,凯因不但加入了海盗团,还成了他们的首领。他知道露娜对兄长抱有非同一般的信赖,这样的打击她承受得了吗? 这时,露娜动了,她拉开挡在面前的洛克,大步走向黑袍人。 船员和海盗们被她吸引了注意,对骂声渐渐停了下来。 露娜站定,对黑袍人举起剑,一字一字地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我哥哥?” 咦?本来已经认定他是凯因的船员们怔了怔。 露娜盯着他,冷声喝道:“脱下你的面具,别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黑袍人当然不会照做,他淡淡说道:“与其关心我的面具,你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短暂的停顿后,他沉声问,“你的月光之力呢?都过了这么久了,还用不出来?” 露娜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手中剑一颤,目光震惊。 月光之力,他怎么会知道…… 受雇的佣兵没听懂,但寒星家族的老人们立刻明白了! 这就是露娜得到的家族魔道之力,也是她成为继承人的原因! “他说什么?露娜小姐用不出月光之力?” “骗人了吧?得到传承了怎么会用不出来?” “就是啊!用不出来不就等于没传承吗?” “胡说八道!他在故意挑拨!” 船员们纷纷把目光投向露娜,希望她能够否定对方的话。 可是露娜太震惊了,脑子里浮过各种念头,一时忘了反驳。 船长心里着急,开口为她辩解:“就算露娜小姐现在用不出来,也只是暂时遇到了困难。她得到传承只有几个月,总是需要时间学习的!” 独眼阴阳怪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学习?不行就不行,老实承认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洛克喝道。 “当然有关系。”独眼露出不好怀意的笑,“连家族传承的魔道之力都使不出来,可见她没资格当什么族长!” 露娜忽然明白过来,看向黑袍人:“你想当族长?” 黑袍人没有否认,淡淡道:“既然你做不了,那就让我来吧!” 什么?他还真敢想! 船员们被激怒了,船长怒声喝道:“你这个杀亲叛族的恶魔,没资格当寒星家族的族长!” “老头子,你就别嘴硬了。”独眼大大咧咧地说,“如果不答应,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相反,换成我们首领,你们不但会安全回港,还能赚一大笔钱。而且你知道的,首领不适合出现在人前,以后船队还会全权交给你。想一想,这个结果是不是更好?” 不等船长回应,他又转向那些佣兵:“至于你们,佣兵协议是跟寒星家族签的,现在不过换个掌权人,并不影响合约的履行,完全可以不用插手,对不对?” 佣兵们愣了一下,发现还挺有道理。他们受雇来护航,对付的是海盗,可现在是寒星家族内部的争斗,这跟他们没有关系。 安德斯看出他们内心动摇,不可思议地说:“你们竟然听信他的狡辩?一个通缉犯哪来的继承权?” 但是佣兵们没有人接话。 安德斯气极,吼道:“你们要是这么做,就违反了佣兵守则!” 独眼不屑地笑了一声,转头问露娜:“怎么样?只要答应,他们都不用死,寒星家族也会继续存在下去,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说得真让人心动啊!露娜不由想起之前在幽灵船上的挣扎。无奈成为家族掌权人后,面对种种困难,她无数次想起,要是哥哥的话一定能做得很好吧?如果哥哥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她多么期望哥哥还在身边,但…… “你想要我怎么做?”她手中的剑不知不觉垂下了,看起来好像动摇了。 独眼回头请示,却听黑袍人说:“交出继承人徽章,以后家族就是哥哥的责任了。这艘船上不会再有人死去,家族也会重新崛起……” 他的话充满诱惑,每一句都戳中露娜的心事,听得安德斯大急,喊道:“喂!你不要信他!就算他是你哥哥,现在也是个杀人恶魔!” 独眼骂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个雇来的佣兵。” “你……”安德斯气愤。 露娜盯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连面具都不摘,我怎么确定你真的是我哥哥?” 黑袍人淡淡答道:“我有我的理由,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让你见一个人。” 说着,他向海盗船打了个手势。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瞧见那边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当他的样貌显露在大家面前,船上的人都惊了! “露娜小姐!”穿着体面正装的老人微微一笑,向她行礼,仿佛他身处的并不是海盗船,而是寒星家族的宴会厅里。 短暂的沉默后,船长喊了出来:“麦伦!” 寒星家族的老管家麦伦!为家族服务了几十年,被露娜视为长辈的麦伦! “麦伦叔叔……”露娜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寻找家族的未来。”老管家像平常一样,温和亲切地说着,仿佛头上飘扬的并不是凶恶的海盗旗,“露娜小姐,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我认为你并不能胜任族长这个位置。为了家族着想,还是请你交给凯因少爷吧!” 并不能胜任……为了家族着想……交给凯因少爷…… 露娜苦笑,目光流露出悲伤。 自从惨祸发生后一直支持她安慰她的麦伦叔叔;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帮她料理族人后事的麦伦叔叔;在船队连续被抢而她一筹莫展时,帮她想办法到处打听消息的麦伦叔叔;在她准备出海时,再三叮嘱她路上小心的麦伦叔叔。 没想到他背地里还有另一张面孔。 “麦伦叔叔,我真没想到会是你。” 老管家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我知道露娜小姐可能一时不能接受,但这都是为了家族。事实证明,你不是一个称职的族长。如果交给凯因少爷的话,我们的船队可以保下来。到时候,我会在旁支里挑几个天赋好的孩子,让凯因少爷教他们剑术,再过十几年前,如果有人觉醒魔道之力,那么家族仍然会兴旺起来。露娜小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只要你交出继承人徽章,这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听起来真是美好啊!她不用努力支撑,只要答应交出徽章,所有人都可以活下来,连寒星家族都可以继续兴旺。 露娜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真相是这样。” 她看着老管家,说道:“在幽灵船上的时候,我们就猜到船上出了内鬼。这次出海,我把所有能调动的钱都拿来换了机关炮,它是我对付海盗最大的底气。偏偏出现了一艘幽灵船,废掉了所有的安排。” “但我没想到是你,麦伦叔叔。”露娜难过地说,“直到我听他说出月光之力的事,这只有你知道。” 撇除感情的影响,老管家的嫌疑是最大的。要不是他的引导,她不会去勇士酒吧,出海也不会选择这条路线。可以说,从家族船队被抢劫开始,她的所有应对都是老管家推动的。是他把她推到这里,让海盗过来做最后的收割。 老管家哈哈笑起来,既然已经说穿了,他也就毫无顾忌了。 “露娜小姐还是很聪明的。如果时间足够,我也许会愿意辅助您慢慢成长。但是很可惜,既然有选择,为什么不要更好的呢?” 更好的选择吗?露娜看向船头。 她似乎已经没有理由不信了,他和哥哥那么像,还有老管家作证。 露娜慢慢将手伸向口袋,掏出那枚徽章。 “露娜小姐!”船长和杰克都叫了起来。 尽管麦伦管家的出现让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本能地感觉这样不对。 露娜看向安德斯:“麦伦叔叔说的对,我不是个称职的族长,不如让给能做好的人。” 安德斯想要反驳,但是接触到她的眼神后,愣了一下,选择了沉默。 露娜转回身,抬起手:“来吧!” 老管家露出笑容,一个海盗走过来,准备从她手里拿过徽章。 但露娜一翻手掌,将继承人徽章牢牢握住了。 她看向黑袍人。 “我要你自己来拿,哥哥!” 月光之影 第10章 交出来 少女定定望着他,目光闪动着微芒,那是包含仰慕与绝望的眼神。 内心崇拜的哥哥原来和自己心目中的样子不一样,这让她很痛苦吧? 达到目的的黑袍人心生怜悯,决定迁就一下她。 “好。” 他举步上前,缓缓走到露娜面前。 露娜仰起头,看着他覆盖着面具的脸。 “你会让寒星家族继续存在的,对吗?” “当然。” “这些船员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离开,要好好对他们。” “可以。” “还有那些旁支族人……” “我不能出现在人前,寒星家族兴旺还要靠他们。” 露娜的表情松弛下来,似乎安心了。 她珍惜地抚了抚那枚徽章,向他张开手。 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黑袍人心中一喜,伸手去拿。 这时,身侧忽然扫过来一道劲风,却是安德斯突然暴起发难! 黑袍人仓促之下,往旁边一闪,大怒:“你——” 安德斯理都不理,继续向他斩去。 黑袍人犹豫了一下,露娜手上明晃晃的徽章诱惑着他,尽管危机就在眼前,他仍然选择先去拿徽章,向那边闪避。 然而,当他一落地,露娜忽然抬起手中剑,去削他头上的兜帽。 黑袍人大惊,身体向后急退。 可安德斯就在一旁,拔出贴身匕首向他刺去。 他这一刺十分凶狠,黑袍人不敢小视,转身闪躲。 安德斯的匕首他闪开了,露娜的剑正好从耳边滑过。黑袍觉得脸上一凉,“咔嚓”一声,脸上的面具被剑风带到,碎裂了一个角。 失去了支撑的面具从脸上脱落,兜帽也掉了下去。 他直觉伸手捂住脸,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散落出来的银发,不过是塞在兜帽里的假发,藏在下面的真正发色是深灰。 杰克“啊”地叫了一声,指着那人:“他、他是……” 既然已经暴露,那也没必要挡了,黑袍人缓缓放下手。 深色的眼睛和头发,脸庞棱角分明。 “罗杰先生!”船长震惊地喊了出来。 这个人不是凯因,而是罗杰!他们在码头的时候,先一步启航的审判家族的罗杰! 船员们大吃一惊。 他们一直以为是凯因,结果竟然是别人假冒的。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冒充凯因? 此时的露娜想起狂铁的提醒。他说这些海盗不简单,背后可能有人支持,原来支持的人就是审判家族。 很多事情从记忆里翻出来,她明白了。 “原来如此啊!”她看着罗杰,“那些海盗抢劫的船只,跟审判家族或多或少有竞争关系,是你们在铲除异己。” 暴露了身份的罗杰微微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露娜转头看向海盗船,既难过又愤怒:“麦伦叔叔,这是为什么?” 她和哥哥还没出生,老管家就已经为家族服务了。几十年的感情,彼此和亲人一样,他竟然帮着别人来对付寒星家族。 老管家仍是那副温和慈祥的样子,说道:“露娜小姐,我说了,你不适合当族长。我为寒星家族服务大半辈子,与其看着它败落下去,不如给它找一个好主人。” “所以你就要出卖它?” “你可以这么说。”老管家笑着道,“这些船队在谁手里有什么关系?大家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露娜小姐,你这么努力,不就是想保住大家的生计吗?现在你不用努力,就能轻轻松松做到,有什么不好?” 说得真有道理。露娜想笑,她知道老管家很会安慰人,可从来不知道讲歪理也有一套。 “你放屁!”船长被激怒了,同样是寒星家族的老员工,他对麦伦管家的行为格外愤怒,“麦伦,你跟外人勾结,害得我们损失了好几支船队,死伤了多少骑士和水手?还有脸说让大家过得好?根本就是你贪婪无耻,看家族不行了,就想投靠新主子拿好处!呸!” 老管家只是笑:“随便你们怎么说,反正今天你们跑不掉了。” 罗杰的身份被揭穿,一定会将他们灭口! 罗杰含笑看着露娜,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明明我装得那么像。” 露娜冷冷回道:“你装得再像也没有用,我哥哥不会当海盗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从罗杰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没相信过那是哥哥。但是他装得太像了,她找不到破绽,就在老管家出现后假装自己被说服了,同时暗示安德斯。幸好安德斯看懂了,和她打了个配合,顺利揭穿了他的身份。 看着眼前的罗杰,露娜质问:“为什么要冒充我哥哥?想让他给你背黑锅吗?”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罗杰笑眯眯地说,“反正他是个杀人凶手,要不是跑得快,早就被抓到处死了,多一个罪名也没什么,对吧?” “呸!”安德斯毫不客气冲他吐了一口痰,“你这个恶心的东西,凯因该不该死再说,你假扮海盗抢劫杀人,一定该死!” 露娜没有骂人的兴趣,她抓到罗杰话里的信息,问道:“你这么说,我哥哥不在海都了?他离开了是不是?” “是啊!”罗杰坦然承认,“他已经离开海都了,所以没有人可以帮你。露娜小姐,我们都知道撑起一个古老的家族有多难,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只要你……” “交出继承人徽章?” 罗杰笑着点了下头:“不错。” 露娜并不动容:“你以为我会听信你的鬼话?我们都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审判家族绝对不会让自己跟海盗扯上关系,所以一定不会留下活口。我放弃?那就是让大家跟我一起死!” 被她拆穿的罗杰没半点不好意思,含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点。确实,你们今天每一个人都不可能离开,但我能够让你们死得不那么痛苦。” 露娜不想跟他斗嘴,继续说道:“家族的每一项产业,都有相应的产权书。这个继承人徽章只是一个象征,而你是审判家族的人,拿过去了也没有用。” 她拿出那枚继承人徽章,正面是寒星家族的标记,然后手指轻轻一抚,将它翻了出来。那里刻着细密的蝌蚪样的符号,看起来像是一段乐谱。 “其实,你要的是它,对不对?” 这是什么?大家一时反应过来。 安德斯在酒吧看过,脱口而出:“阿尔卡纳乐章?” 海都的人都知道,阿尔卡纳家族之所以是阿尔卡纳家族,就是因为每个家族手里都有这样一份乐章。它到底有什么用,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只有隐隐约约的传闻,说它跟前几个纪元的神迹有关。 露娜也不知道阿尔卡纳乐章能做什么,寒星家族前一任族长是她的伯父,同样死在成年礼那天,这些秘密没来得及告诉她。 但不管如何,阿尔卡纳乐章绝对不可以失去。因为失去了它,就不再被承认是阿尔卡纳家族,寒星家族在海都的一些权利也会同时失去。 罗杰哈哈笑了起来,赞许地看着她:“没错。” 看他得意的样子,露娜胸中填满了怒火。如果这次让他得逞,那么哥哥身上永远都要背着这个罪名。人们会说,寒星家族的凯因真是个恶魔,害死了族人不说,还到处杀人抢劫,真是死有余辜。 哥哥究竟为什么杀了族人,她会去寻找答案。但不是他做的事,休想让他背上黑锅! 露娜握住自己的剑:“你该死!” 看她这样子,罗杰感到好笑:“你不会认为,没有月光之力的你能打败我吧?” “那就试一试!” 话音落下,露娜提剑斩了过去。 剑锋带着怒火,比平时还要凶猛。 那些海盗抬起了弩弓,但寒星家族的骑士也将弓箭对准他们。 双方牵制下,谁都不敢乱动。 罗杰侧过身,躲开这一剑。 露娜追上去,再次斩出。 罗杰仍然只是避开,没有回手。 露娜喝问:“为什么不还手?” 罗杰一边躲一边回答:“这么久没见,当然要看看小妹进步了多少。” 他又装成凯因说话,露娜不由恼怒。但她刚才经过跟独眼的战斗,明白自己不可以被对手的言语挑动,很快冷静下来。 罗杰的挑衅没有效果,非常可惜,脚下一退,轻松躲开她的剑招。 他毕竟是和凯因齐名的战士,尽管露娜已经非常努力,但是始终够不到他。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露娜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这样下去不行,单凭剑术,她是比不上罗杰的,胜利的天平只会慢慢向他转移。除非……除非这个时候她使出月光之力,才能真正拥有跟他抗衡的力量。 可是,脑子里一出现这个念头,立刻就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排斥,将它压了下去。 她用不出来…… 事情发生在葬礼过后,家族主要成员只剩下她一个人,露娜不得不承担起族长的责任。 寒星家族还想在海都存在下去,她必须让自己成为强者。所以她努力摒弃那些杂乱的念头,准备练习月光之力。 但是,她发现自己用不了!它明明就在那里,就在她的身体里,可是无论她怎么召唤,它都不出来。 露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够指点她的长辈也都死去了,她束手无策。 再后来,她从先祖留下的笔记里看到零星的记录。获得的魔道之力并不会消失,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她自己没有准备好,才会无法调动。 什么才是准备好?笔记没有相关的论述。 露娜毫无办法,她只能默默地等待,也许有一天自己忽然就明白了。 可是现在,如果她不能马上领悟,那将永远失去领悟它的机会。 当她的攻势停下来,罗杰露出笑容。 “收手了?那该我了!” 说到后面四个字,他的表情沉了下来,剑势同时发出! 看着这张与凯因相似的脸庞,罗杰心中生出恨意。这股恨意其实已经缠绕他很久了,但他必须将它压抑下来。因为他是审判家族的罗杰,一个优秀礼貌的年轻人,不能让这个名字变得丑陋。 但现在不一样。这些海盗是他的秘密势力,而剩下的人都会死! 所以他放纵了自己的恨意,说道:“你跟你那个哥哥可真像,一样地自以为是,一样地让人恶心!” 剑身擦着露娜过去,虽然没有伤到她,但削断了几缕银色的发丝。 罗杰活动了一下手腕,再次斩出一剑。 “每次我以为自己做得不错,总是有讨厌的人拿他来比较。凯因好像更厉害啊!凯因早就做到了。”他学着那些人讲话的语气,而后脸色阴沉下来,“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永远在我身边飘荡。” 他架住露娜的剑,露出微笑:“那时候我就想,等时机成熟,再想个办法把他弄死吧。” 话里赤祼祼的恶意,让露娜几乎要吐出来。她拧紧眉头,斥道:“你这种人才恶心!做不到和我哥哥一样优秀,不想着努力,只想着杀人!” 罗杰转动剑身,澎湃的力量涌出来,毫不留情地向她压过去。 露娜急速后退,险之又险避开他的攻击,但剑风仍然割破了她的手臂。 这道伤口不长也不深,她只看了一眼,就没有理会,继续投入战斗。 “努力?”罗杰哈哈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我是整个家族最努力的人。他们休息的时候我在练剑,他们参加茶会的时候我还在练剑。可我为什么总是比不过凯因?为什么?!” 说到最后两句,他脸庞扭曲,带着深沉的恨意,狠狠挥剑刺向露娜。 “嘶!”剑风划破了她的衣裳,又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细而窄的伤口。 罗杰一剑一剑地向她砍过去:“听说他屠族出逃的消息,我开心极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拿他来跟我相比了!” 露娜被逼得连接后退,此刻的罗杰形同癫狂,利用剑风不停在她身上添上伤口。 这些伤口都不深,但血迹一片又一片,看起来十分凄惨。 “露娜小姐!”杰克不忍心看下去了。 安德斯将他推到后面去,默默抬起自己的大剑。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出手帮忙了,要找个好时机…… “没关系,”罗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杀不了他本人也行,杀了他心爱的妹妹,一定更让他心痛吧?真想看看他知道这个消息的表情啊!” 说完,他又是一剑斩过去。 露娜忽然发现后背抵上了船舷,再没有后退的空间,不得不强行抬剑招架。 “铮——”剑身晃动,露娜被迫跪了下去。 安德斯就在这时候动了,他小山一般的身影化成离弦的箭,以最快的速度向罗杰冲去。 这刺激了海盗们紧张的神经,手里的弓弩纷纷发了出来。 他们一动,寒星家族的骑士也动了。 双方对射,在安德斯的身后留下一串箭支。 飞奔到攻击的距离,安德斯毫不犹豫高高跃起,手中大剑狠狠劈了下去。 他力量惊人,这一剑如果劈实了,罗杰恐怕会被劈成两半! 罗杰翻身一滚,闪开他的攻击范围。 “轰”的一声,安德斯的大剑深深嵌进了甲板。 趁着他还没抵消掉惯性,罗杰抬剑削了过去,目中露出杀气:“找死!” 看到罗杰冲着安德斯去了,露娜毫不犹豫奔回去帮他。 “首领!”一旁的独眼看得着急。 对方以二敌一,对首领不公平,可是他腰部受了重伤,己方没有这个层次的高手了,剩下那些人根本插不进去! 焦急中,独眼忽然看到了那个少年。 之前他屡屡为露娜说话,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很亲近。可能是心里着急,他站的位置比较靠前…… 独眼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几个海盗好像无意似的往那边挪了挪,正当他们的注意力全都焦中在露娜三人身上时,突然扑了上去。 杰克完全没有防备,猛然就见几个海盗冲自己过来,他返身想跑回去,离得近的船员也想来救援,可惜到了半路就被抓住了。 月光之影 第11章 月光之舞 露娜听到惊叫,回头来看,脸色大变。 “放开他!” 独眼大笑一声,威胁道:“不想他死的话,你们都不许动!” 罗杰趁这个机会,一剑逼退了安德斯,双方暂时罢手。 杰克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架着明晃晃的刀剑,冷飕飕的,吓得直发抖:“露娜小姐,救、救……” 露娜盯着独眼:“我再说一遍,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 独眼根本不理会:“少废话,你先把徽章交出来!” 安德斯急忙阻止:“不能交!” 对方要的就是徽章,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依他的原则,敌人想要的一定不能让他得到! 船长也喊道:“露娜小姐,要是失去了徽章,我们就再也不是阿尔卡纳家族了啊!这跟灭族没有两样!” 罗杰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幕,说道:“不想交吗?果然不是自己的亲人啊!当初你哥哥为了你,可是宁愿下跪求饶的。” 这句话露娜愣了一下,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上,眼前的情景是那么熟悉,仿佛过去曾经遇到过。 她猛然看向罗杰,喊道:“是你!” 罗杰笑着点了点头:“你还记得?” 露娜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她怎么会不记得?是那一次,五年前她被人劫持的那一次! 她差一点死在那些人手里,是哥哥救了她。也是那天,她第一次看到哥哥穿着重铠,变得残忍无情的样子。 原来当年绑架她的人就是罗杰!对了,她还记得对方想从寒星家族得到一件东西,难道就是阿尔卡纳乐章? 可惜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哥哥把那些绑匪都杀了。于是五年后,他们又策划了这个阴谋。 “要是当初没有你哥哥碍事,我们已经拿到它了,就不会有今天的事。”罗杰含笑说道,“你要怪就怪凯因吧!” 另一边,独眼不耐烦地压了压手上的刀,杰克吓得叫起来:“啊!” 露娜咬了咬牙,强行压下怒火:“你们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你看看你的态度,我们为什么要放了他?”罗杰悠闲地说,“比起你哥哥,真是一点诚意也没有啊!” 露娜默然许久,慢慢将手中剑放到甲板上,低声请求:“求你们放了他,他跟寒星家族没有任何关系。” 杰克看到她这个样子,都要哭出来:“露娜小姐,不要求他们,我不怕死了,真的……” 可独眼一点也不满意,喝道:“你以为求几句就行?徽章呢?把徽章拿出来!” “别交!”安德斯说,“你就算把徽章交出去,现在救下他也没有用,最后还要一起死!” “这可不一定!”罗杰笑着说,“说不定我会把他留在海盗船上打杂呢?” “真的?”露娜反问。 安德斯越发暴躁:“你不要相信他!他之前还冒充凯因骗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被他说破,罗杰也不怕,说道:“你可以赌一赌,也许我这次遵守承诺了。” 杰克能不能活下来只能靠对方突发善心,照理说这是一桩非常不划算的买卖,但露娜看着他脖子流下来的鲜血,不由喊道:“等等!” 罗杰示意停下来。 “我的耐心有限。”他说,“我数到十,你再不交就杀了他!” 然后他真的开始数了:“一、二、三……” 露娜呼吸急促。她出海就是为了保住家族,但就像船长说的那样,丢了徽章寒星家族将退出阿尔卡纳家族行列,这甚至比破产还要严重。 “六、七……” 但是不交的话,杰克就要死在这里了。他原本可以不来的,就是为了帮她找到哥哥……徽章没了可以抢回来,但人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九、十……” 露娜脱口而出:“我交!” 阴谋得逞,罗杰露出笑容,向她伸出手。 “露娜小姐!”船长着急喊道。 露娜摇了摇头,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取出了那枚继承人徽章,向罗杰抛过去。 多年来的谋划终于成真,罗杰喜形于色。 果然还是老办法好用啊!寒星家族这些蠢货,都是一样的心软。当年的凯因,现在的露娜,兄妹俩一模一样! 拿到这份阿尔卡纳乐章,他这些年来的屈辱终于可以洗清了。想当初,他自告奋勇向家族领取任务,就是想借此得到族长的好感,力争成为继承人。 可是该死的凯因破坏了他的计划,他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损失了所有的帮手。回去以后,他受到了严厉的斥责,差一点被踢出继承人的行列。 为了扭转自己在长辈们心中的形象,他千辛万苦驯服了一群海盗,帮助家族打击竞争对手,处境才慢慢好转。 现在,上天终于眷顾他了。他在凯因那里吃的亏,在他妹妹身上补了回来! 等拿到徽章,他一定要让她…… 那些凶狠的念头还在心里回想,一道剑光忽然出现。 罗杰悚然一惊,急忙闪避。但他之前太过兴奋,以至于警惕性不够,这会儿来不及了。 “嗤——”露娜目光带着杀气,锐利的剑锋从他的肩膀用力划下来。 “啊!”罗杰一声惨叫。 独眼大惊:“首领!” 他们的注意力被罗杰吸引的时候,早就准备好的安德斯扑上前,打落架在杰克脖子上的那把刀,将他拉到身边。 安德斯长出一口气。把杰克推给船长,转身打算帮助露娜。 罗杰吃了大亏,怒从心头起,挥手喊道:“杀了她!” 话音才落,弩箭飞射出来。 寒星家族的骑士想要回击,但这回对方存心拼命。双方齐射,一轮接一轮,等到他们的箭用完,海盗那边还有! 安德斯心口一凉,完了! 露娜离得近,完全暴露在射程之内。等到己方箭支一用尽,那些弓弩全都对准了她。 一开始她还能闪避,可惜箭支太密集,最终还是中了箭。 等到海盗这边停下,露娜已经站不住了。 她中了两箭,一箭在大腿,一箭在手臂。 万幸的是,并没有伤到内脏。不幸的是,她行动受到了影响。 罗杰走过来,或许是因为受了伤,也可能是被她愚弄,他脸上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阴沉。 “果然是凯因那个废物的妹妹,和他一样讨厌!”他用轻柔的语气说完,向她露出笑容,却更让人毛骨悚然,“你以为我现在就会杀你吗?不,我要让你看看这些人死在面前的滋味!” 说完,他猛地挥了下手:“杀!” 弩箭再次射出,这次射向的是那些船员、骑士和佣兵。 他们的箭支用完了,即便奋力往货箱、船板后面躲去,仍然有人不幸中箭,惨叫着倒在地上。 鲜血再一次染红了甲板,这一次却是单方面的屠杀。 “不要!”露娜看着这惨烈的一幕,几乎要咬碎了牙齿。 刚才差了那么一点点,如果她的剑划得再深一点,如果她的实力再强一点…… “看着这张脸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太让人愉快了!”罗杰满脸沉醉,“你知道吗?当初你哥哥也是这样,向我求饶……” 哥哥…… 露娜听着他絮絮的声音,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天。 她被绑匪挟持着,可他们要的东西并不在哥哥手里,他只能哀求…… 可是没有办法,再哀求也救不了她。后来……后来哥哥突然变了个样子,他穿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铠甲,面具下的目光冷酷无情,把那些人一个一个杀掉! 她曾经觉得,哥哥那个样子很可怕。现在这个时刻,她终于明白哥哥从来都不可怕。 他变成那样,是为了保护她。 他一直都是那个温柔而勇敢的哥哥。 幽灵船上的火焰熊熊燃烧,连月光都变得黯淡。 露娜一边流着泪,一边却笑了。 她的身上缓缓浮出光芒,温柔的明亮的,清冷的凛冽的。 月光。 曾经用尽方法都没有办法召唤出来的月光就这样出现了,它流过她的银发,流过她的铠甲,流过她的四肢,最后汇入她手中的剑。 这就是她继承的家族魔道力量。 船长发现了,吃惊地喊了出来:“月光之力!” 安德斯张大了嘴巴。 杰克高兴地拍掌。 海盗船上的麦伦难以置信:“这不可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罗杰意识到不妙,立刻提起剑,向她斩了下去。 但是没来得及。 露娜手腕一翻挡了下来,而后抬腿一扫,把他踢了出去。 她站起来,用力拔掉身上的箭,尽管伤口还流着鲜血,她此刻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内心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它不仅仅来自于月光之力,更来自于内心深处属于哥哥的信念。 弩箭一窝蜂向她射来,她挥剑将之斩落,再次攻向罗杰。 月光轻盈地在她的剑上跳跃,澎湃的力量斩落下来,让罗杰的手一沉,竟然有一种握不住剑的感觉。 露娜并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每一剑的挥出都带起一道月光,杀机四溢,如影随形。 罗杰渐渐疲于应付,只觉得周身都是挥之不去的月光,无论他怎么躲避,都逃不过月光的追捕。 他想起了那天的恐怖。 凯因也是这样一剑一剑斩下他的信心与骄傲,逼得他落荒而逃。 “可恶!”罗杰不得不接受现实,就像五年前一样,飞快地转身逃跑。 他要回到海盗船!幽灵船上的结晶就要烧完了,很快机关能启动了。到时候他要抢占先机,机关炮齐射,就算她的月光之力再强大都没用! 罗杰这样想着,已经抓住了绳套。 但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头顶始终存在一抹淡淡的月光。 露娜的身影忽然一闪,瞬间到了他的身后,剑锋毫不犹豫穿过他的身体。 罗杰瞪大眼睛,想要回头看一看,可惜已经做不到了。 他身体一沉,带动着绳套滑了出去。还没到海盗船,就已经失去了力量,从两艘船之间掉了下去。 “扑通!”海水溅起浪花,尸体很快不见了踪影。 天快亮的时候,巡航舰终于驶到了事发的位置。 半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机关突然失效了,为了轻便,舰艇并没有配备风帆之类的装置,他们只能一边寻找原因,一边靠着风力往这边漂移。 漂着漂着,机关恢复过来,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 三艘船,居然是三艘船!一艘是他们追踪的蓝珍珠号,一艘燃烧着大火,还有一艘是海盗船! 得来全不费功夫! 巡逻队跟蓝珍珠号上的船员联系上,确定没有危险,终于登了上来。 “你们消灭了海盗?”霍尔队长震惊地问。 船长点点头,脸上没有欢喜,因为船员也有不少死伤。 “那凯因……” “不是凯因少爷。”一整夜的战斗,让船长精神疲倦,“是审判家族的罗杰假冒他的,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什么?” 霍尔愣了下。他追查的不是寒星家族的事吗?怎么牵扯上审判家族了? 船长预料到他的反应,说道:“海盗都在那艘船上,现在移交给你们,我们会全力配合调查。” 巡逻队上了海盗船,接收俘虏,清理善后。 露娜安顿船员回来,老管家正好被押解下来。 他头发凌乱,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似乎还有脚印留在上面,已经没有半点体面的样子。 发现露娜,他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声喊道:“露娜小姐,我这都是为了家族啊!” 露娜沉默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老管家不死心,急切地说:“我为寒星家族服务几十年,我对家族有功劳……” 船长气得大骂:“你这个叛徒,害死了多少人,居然还有脸说为了家族?刚才就应该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眼看要被押上巡逻舰,老管家不得不软了口气,苦苦哀求:“不不,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露娜小姐,饶了我……” 但他最后看到的,只是露娜平静的侧脸。 第二天,寒星家族的远洋船队到达这片海域,当他们知道海盗被自家清理干净时,惊喜极了。 露娜小姐带人剿灭了海盗,所以寒星家族没有被打倒! 出海时气氛沉重,回程的路上却洋溢着欢乐喜悦,他们甚至搞了个派对庆祝。 “露娜小姐,你不去参加派对吗?”杰克在船头找到了露娜。 她摇摇头:“快要回家了。” 杰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结晶堡垒已经出现在了海平面上。 山峰一般的巨大晶体透出幽蓝的光泽,这奇诡而壮阔的景观无论看多少遍都令人惊叹。 “哥哥第一次出海回来,告诉我他看到了海都最美的景色。我非常好奇,也想去看一看,他答应等我成年就带我去。可惜,我们没能等到那一天。” 露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睛里却流露出悲伤。 杰克并不清楚他们兄妹的过往,但他体会到了这份深厚的感情,不由问道:“是什么?” 露娜抬手指向上空:“你看!” 太阳升至半空,炽热的阳光照在庞大的结晶堡垒上,反射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它们汇聚环绕,凝结成一个圆环,如同一副华丽璀璨的冠冕。 幽暗诡谲的结晶堡垒,瑰丽明亮的光之冠冕,奇妙地融合为一体。 杰克睁大眼,惊讶而赞叹地看着这一幕。 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污染而诞生的结晶堡垒,居然有这样美丽的一面。 露娜微微一笑,在这一刻体会到哥哥当时的心情。 大概生命都是这样顽强的吧?尽管承受着如影随形的污染,但生活在这片勇士之地的人们依然勇往直前。就像家族的诅咒,不幸着,也要坚守。 “给你。” 下了船的杰克收到钱袋,吃惊地指着自己:“我的?” 露娜点点头:“对,你上船的时候签了佣兵协议,这是你的佣金。” 这是杰克收到的人生第一笔佣金!以前他在船上干活,做的是学徒杂工,只能拿很少的钱,可这一袋沉沉的,一摸就知道不会少。 当他看到金币的光泽时,惊得都快傻了:“哇!这么多啊!” 安德斯随手把自己的佣金收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这回是露娜小姐好心,不然凭你活儿没干还净惹祸的本事,没倒扣钱就不错了!” 杰克不服气:“我认出了海盗船呀!怎么没干活了?” “你那也叫干活?”安德斯鄙夷地扫了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杰克不高兴了,追上去:“喂,你给我说清楚!” 露娜笑了笑,回头对上刚下船的霍尔队长。 “恭喜你,船队安全到达。”霍尔语气复杂地说,“相信露娜小姐剿灭海盗的事迹很快就会传遍海都,不会再有人小瞧寒星家族了。另外,我会报告上官,给你们下发赏金。” “谢谢。”露娜和他握了握手,又问,“那战利品呢?我们是不是可以分到一些?” “当然。”霍尔不怎么情愿地说,“海盗是你们杀的,按规矩可以分一部分。” 露娜真心地笑了。船队安全回航,基本保住了产业。下发的赏金可以抵销这趟出海雇请佣兵等等开支。如果顺利得到海盗的战利品,那么她就能把债务全部偿清。 寒星家族在经历差一点灭族的惨祸后,终于重新站稳了脚跟。 霍尔走进海都权力象征的高塔内,后背不由自主挺直。 “阁下在里面等您。”侍者恭敬地把他带到一扇房门前。 霍尔理了理身上的制服,克制住紧张的情绪,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威严的女声。 霍尔走进去,看到一个金色头发、戴着眼罩的高傲女士坐在那里。 “你就是霍尔?”她抬起眼睛,扫视过他。 “是的,执政官阁下。” “听说寒星家族的新族长露娜剿灭了海盗,说说看。” 是无拘 第1章 我的故乡,玄雍(英雄:蒙犽,作者:咬火) “我爹那些陈旧的教条里,就容不下任何新点子吗!” …… 蒙犽他睁开朦胧睡眼,熟悉的环境逐渐映入眼帘。 发霉的天花板、 发霉的书架、 发霉的衣柜、 一切都显得那么破败,陈旧,荒凉。 墙上贴着一张陈旧,被黑色霉斑覆盖了大半的海报,海报里画着的是稷下学院,有观星台、长夜山、梦湖、石碑广场、万镜之厅、春秋道、三学院…还有自古流传着神秘讯号源传说的主教学楼通天塔。 砰! 这重重关门声,就像是一记铁锤狠狠砸在蒙犽心头,他彻底惊醒,猛的掀被子坐起看向床尾的宿舍门。 那里没有人。 只有一扇门锁坏了,无论如何都关不上门的原色木门。 门外是黑漆漆的走廊。 呼—— 呼——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后,这个长着黑白头发的十六岁少年,眉头一皱,然后翻开被子下了床。 脚掌触地轻柔,柔软,像是踩在一朵柔云上,床边铺着一张棕黄色的巨大毛毯,这里是稷下学院的宿舍。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还好他熟悉的浑天,就放在床边的毛毯上,这是他在玄雍就养成的习惯,即便睡觉也是武器不离手。 ——浑天是蒙犽的机关炮武器! 那金属色泽和沉厚的金属质感,都带给蒙犽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接下来他背起浑天,顺带拉开窗帘,看一眼窗外的稷下。 外头是黑夜。 乌云笼罩。 他所在的宿舍是在三楼,离地有十来米高,在黑夜下,全稷下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中,远景轮廓模糊,近处只能看到楼下栽种了不少柿子树。 那些柿子树是稷下的特产。 每到十月,整个稷下就会被金色柿子果实点缀满。 但现在还没到柿子树的成熟季节。 这些才刚抽出花苞的柿子树,在黑夜里静静矗立。 稷下太安静了。 没有头顶来来往往的繁华缆车,没有魔道学院学生、武道学院学生、机关学院学生整天摩擦吵架的声音。 黑夜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大家呢? 蒙犽从窗外收回目光,黑白头发下那对粗重眉毛一皱,带着少年的桀骜不驯与冷静观察。 面对稷下气氛的不对劲,此时他已经悄悄开启浑天战斗模式,吐露战争獠牙的金属枪炮对着门外,背后弹药箱里露出黄锃锃的子弹链条。 吱呀—— 蒙犽用机关枪炮抵住无法锁上门的虚掩门缝,悄悄打开,来到门外的走廊。 这个世界很真实。 每一寸墙壁的实物触感…… 身陷绝境的压迫感…… 手中浑天的冰冷金属触感…… 种种细节就像是在提醒他,他现在并非在做梦,眼前的稷下学院是真实的。 “这里的梦境模拟战场好真实,跟现实没有区别……” 宿舍门外是狭长的走廊,蒙犽留意到有一间房门开着的宿舍里,有人在来回走动的光影闪动,就在蒙犽思考要不要过去时,静谧夜下,传来有些凄凉的开门声音,那间宿舍门被人推开更大门缝。 “谁?” 蒙犽皱眉。 砰,砰,沉重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红黑相间盔甲,脑袋藏在黑暗中,只露出一双猩红瞳孔的人类,他手里提着一把暗红色的重剑,像是正在稷下学院的一间间宿舍里搜索幸存者,他刚走出宿舍就看到了蒙犽! 与此同时蒙犽也发现了他! 该死的! 是血族! 蒙犽对血族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父亲蒙恬正是常年对抗血族的玄雍大将军,他从小就是听着父亲的英雄事迹长大的。 瞬间! 战斗一触即发。 双方谁都没有多余的废话。 浑身罩在暗红色盔甲下的血族人,手提重剑朝蒙犽脚步声沉重的杀来。而面对入侵稷下学院的血族,蒙犽没有退缩,目光坚毅的扣动浑天机关炮的扳机。 嘶嘶嘶—— 手里两管机关炮高速旋转! 一下子就在走廊地板撕裂出大豁口,可血族体质强悍,力量和敏捷超过常人,面对扫射来的金属子弹雨,他脚下一跺地面,人借力飞蹿上墙壁,继续手提重剑的朝蒙犽扑杀过来。 可此时的蒙犽已经火爆脾气上来,根本没有后退,枪口越来越滚烫的浑天就如他此时的怒火,只想尽情宣泄玄雍子民的那无尽怒火啊。 嘶嘶嘶—— 一颗颗黄锃锃的空心弹壳掉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硫磺的焦臭味,蒙犽手里的两管机关炮从地板一直扫射向墙壁,撕碎出长长的裂口。 可血族的身手太敏捷了。 他们那修长的体型,仿佛就是天生为战斗而生,敏捷躲开蒙犽扫射来的子弹。他在墙上快速奔跑,一个空中翻跟头敏捷闪避开蒙犽扫射来的滚烫子弹。 浑天枪管高速旋转,烧红了枪管,枪管滚烫的能瞬间烫熟鸡蛋,蒙犽脚边堆积了大量黄锃锃弹壳,宿舍走廊的地板,墙壁,天花板被他一片片撕碎。 “你太慢了!你太慢了!” 黑红相间,暗红如泣血的血族盔甲下,传来一个男人的沙哑戏虐声音。 那声音在面具下沉闷,压抑,如南蛮沙漠里的沙子一样粗糙沙哑,他戏虐的看着眼前这个稷下少年,还差五米,他就能一剑劈飞了这个脾气火爆的少年。 四米! 三米! 两人的距离更加近了! “死吧!” “随着稷下一起埋葬在火焰废墟里吧……” 就在黑红盔甲下的男人只需砍出最后一剑,就能一剑劈飞眼前这个稷下学生时,一直给人脾气火爆印象的蒙犽,沉着站着不动,左手那管已经烧得发红的机关枪炮在这个时候看似不经意的一抖,浑天射出的一排火红子弹居然如灵活的火蛇,子弹竟在空中拐了一个小弯,狠狠撕碎向即将贴身近战的血族战士。 稷下机关道学员都知道,蒙犽这个神枪手,他能让子弹在空中拐弯!整个稷下学院只有这个天才神枪手一人才能办到! 看着能操控子弹在空中改变轨迹的天才神枪手少年,血族那双暗红瞳孔猛然一缩,他杀气腾腾的话还没来得及喊完,就已经被子弹硬生生打断。 噗哧! 虽然血族战士占着血族的天生体质优势,已经尽力做出避让动作,可这么近的距离下,最终还是被三颗弹头追上身体。 三颗滚烫弹头几乎不分先后的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腿,腹部,胸膛,身体一下失去平衡,被弹头上的巨大火药动能重重掀翻在地。 “怎,怎么可能……” 血族男人倒在身下血泊里,他不敢置信看着眼前这个能让子弹在空中神奇拐弯的黑白头发少年。 “我的故乡是玄雍,我虽然很不喜欢那个容不下我新点子的父亲,但父亲大人的有一句告诫很对,面对血族时一定要拿出狮子搏兔的全力,否则血族特殊体质的自愈能力,即便在战场上受伤也会很快重新站起来屠杀我玄雍战士!血族的弱点,就在心脏和头颅!” 少年蒙犽居高临下的走近血族,手中的机关炮枪管因为高速旋转,烧得赤红而滚烫,他将机关炮对准地上血泊里的血族男人。 血族男人重伤咳血:“玄雍吗…你父亲是谁……” 蹬蹬蹬,此时有大量杂乱脚步声从远处走廊传来,是一队穿着黑红相间盔甲的血族战士被这边的战斗声音吸引,他们正手举重剑朝这边冲杀过来。 “百夫长大人!” 这群刚赶来的血族战士,看着倒在血泊里血族战士,怒目圆睁的要冲过来救人。 可他们还没冲近,砰! 随着一枚弹壳落地,刚才还硝烟弥漫、脚步声杂乱的走廊,瞬间陷入安静。 即便亲眼看见,这些血族战士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画面,他们心中的百夫长勇士,就这么死在了一个乳臭味干的十几岁少年手里? “啊!” “臭小子!我要宰了你!” 才刚平静了几秒的走廊,顿时再次响起枪炮的轰鸣声、爆炸声和大量空心弹壳坠地的清脆响声。 拥挤狭长的走廊限制了血族的敏捷发挥,面对会拐弯的子弹,这些血族战士的敏捷和盔甲,根本挡不住稷下神枪手的子弹,杀戮来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呵—— 呵—— 看着倒了一地的血族尸体,蒙犽喘着粗气松开扳机,手中浑天枪口此刻变得更加赤红,滚烫了,就如来自玄雍子民的仇恨火焰。 似乎是这边闹出的大动静,吸引了附近所有血族都在朝这边赶来,此时,远处走廊,头上楼层,脚下一楼,传来更多杂乱脚步声,有更多血族在赶来。 面对人数数倍于自己的战斗,蒙犽这个十六岁少年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脸上露出了战斗狂热。 “少年的热血,当在战场上酣畅淋漓!哈哈哈!” 蒙犽再次扣动扳机,手里浑天的枪管对着走廊快速旋转,嘶嘶嘶—— 铛铛铛…… 一枚枚空心弹壳不停坠地,走廊里的天花板,墙壁,在蒙犽的机关枪炮下,被撕裂开巨大窟窿。 随着子弹倾泻。 窟窿还在越撕越大。 “在我面前藏头露尾?” “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去吧!” 无数倾泻出的子弹,撕裂开天花板跟脚下地板,一颗颗在火药爆炸下产生巨大动能的金属弹头,掀起赤色金属风暴,留下一地的黄锃锃子弹壳。 忽然。 走廊里的枪炮声音止歇。 好像是少年的弹药已经用尽,原本被枪炮火光轰炸得震天响的宿舍,一下重新恢复到平静,就像是猛的戛然而止,前后反差巨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平静了一会后,蓦然! 宿舍楼里传来巨大动静。 有更多分散在各处的血族战士被蒙犽闹出的大动静吸引,他们放弃了搜索其他稷下学员,全都朝蒙犽宿舍这边冲来。 不久后,走廊里响起血族的愤怒咆哮声。 “百夫长大人死了!是谁杀了百夫长大人,抓到凶手,血债血偿!” “这间宿舍有动静!” “这里有稷下幸存者!肯定是稷下老师杀死了百夫长大人!” …… 可当这些血族冲进宿舍里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扇被推开的窗户,以及几条打结相连的床单抛到窗外,好像有人顺着床单跑出了宿舍楼? 当这些穿着黑红盔甲的人拥挤冲到窗前,想要顺着窗外追击始作俑者时,他们才刚冲到窗口,结果瞳孔吓得骤然一缩,只见窗外栽着柿子树的空地上,站着一名头发黑白相间的稷下学员,那名稷下学员手里的金属机关枪炮,正对着挂着床单的窗口。 那一刻,他们悚然一惊,顿觉不好预感。 “后退,快后退!” “楼外有稷下疯子学生!” “别挡路!都给老子我退回去!” 血族战士大吼大叫着想要后退,可此时宿舍里挤满了愤怒的血族战士,前面的人想要后退,可后面不知道情况的其他愤怒血族还在疯狂朝前拥挤,场面变得混乱。 当看到拥挤到窗口的血族时,站在稷下学院柿子树下举着机关枪炮的黑白头发少年,面露不屑大笑,仿佛是在嘲笑说:“我早已经等候你们多时!” 哈哈哈—— 在一声声肆无忌惮的张扬大笑声,少年手指用力扣动机关枪炮的扳机,火光扫射向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狼藉跟废墟。 “稷下学院潜规则之一,离我和我的枪炮远一点!” “少年的热血,当在战场上酣畅淋漓!” 枪口的火光,映红了少年张扬大笑的稚嫩面孔,玄雍故乡,我为你们而战!稷下学院,没人可以破坏我的求学梦想! 一颗颗黄锃锃子弹壳铛铛铛的掉落在地,在稷下学院上空蹦跶起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拥挤在窗口的一名名血族战士,被子弹风暴墙撕裂成碎片。 这股金属风暴。 就如飓风横扫过苍野。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废墟,还有少年脚下厚厚堆积的灼热弹壳。 少年行事,无需瞻前顾后,就应该酣畅淋漓的战斗,少年的热血不应该冷却,应该坚信自己朝天扔出一颗石子也能砸中夏日最猛烈的太阳。 这才是少年应有的青春啊! 哈哈哈—— 当窗前的血族都被成片撕碎,如稻草收割后,蒙犽开始压枪朝其它宿舍窗户扫射。 无数玻璃窗被他手里的枪炮击碎。 沉沉夜幕下。 有更多血族战士被机关炮的轰炸声吸引。 一扇扇被子弹撕碎的玻璃窗后出现更多的血族盔甲身影,他们刚刚撞碎木制窗框想要跳下来,可人还在半空没落地,迎接他们的,是浑天积压已久的愤怒。 飞弹援袭! 轰! 轰隆隆! 一枚枚飞弹爆炸火浪和建筑物爆炸碎片,吞噬血族战士。 …… …… “机关学院学生蒙犽,机关课梦境模拟战场,成功击退血族入侵,单人伤害输出:优,单人击杀成绩:优,死亡次数:零……” “机关武器熟练度:优,枪炮技巧熟练度:优,压枪技巧熟练度:优,火力压制有效率:优,弹道着点掌控度:优……” “团队伤害输出:零,团队击杀成绩:零,团队助攻成绩:劣……” “本次梦境模拟战场的综合考试成绩——” “不及格。” 随着战斗结束,蒙犽从梦境里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机关课胡非老师的平淡,没有感情声线。 这个少年的期中成绩单上,被打了一个大大的x,并在成绩单上留下胡非老师的批注—— 该学生易冲动易怒,性格暴躁不安分,喜欢个人英雄主义的蛮打蛮冲,不听指挥,不懂团队配合,属于团队里的定时炸弹。建议今后着重培养他的团队战斗意识。 考核导师:胡非。 是无拘 第2章 鹊小七工作室 这里是进阶机关课的机关模拟教室。 一台台个头肥大的设备放在教室中很显目。 那些肥大设备表面,涂着向往天空自由的蓝色油漆。 在设备表面还喷涂着二行字: ——不窥牖(you),见天道鹊。 ——鹊小七工作室出品,必属精品。 此时是大白天,教室外头阳光刺眼,稷下学院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斥莘莘学子们的青春汗水声音和努力奋斗声音。 “胡非老师,为什么我的考试成绩不合格!” 蒙犽刚从肥大设备里退出来,就听到自己这次梦境考试成绩不合格,他就像是最火爆的火药桶,一点就炸。 在这个年龄,正是性格最叛逆,最容易冲动的年龄,他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这次的梦境战场考核,最后的目的是击杀所有血族,我完美完成了最后的终极任务,为什么还要判我成绩不合格?” “这算是哪门子考核,这不公平!” 但机关课老师胡非老师一边继续打分着手里的成绩单,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回答我,这次的梦境战场考核,除了击退所有血族外,还有一个前提任务是什么?” 蒙犽撇了撇嘴,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搜寻是否还有其余幸存者,并跟同伴汇合,共同击退血族入侵。” “那好,你回答我,你的同伴呢?”进阶机关课老师胡非老师,还在低头打着手里的一张张学员考试成绩,头也不抬的冷冰冰说道。 蒙犽双手插兜,什么同伴不同伴,他习惯了一个人战斗。 他扁扁嘴:“明明能把伤亡降低到最小,明明就有最高效达成最后任务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里,非要在暗藏危险不可预知又地形复杂的宿舍楼里,去冒险寻找其他人?” “那样只会把大家都陷入绝境里,增大大家暴露在危险里的概率。” “我不仅击退了所有血族,而且还避免了同伴暴露在危险里的风险,用最少代价通过了这次的梦境模拟考核!反其道而行有什么错?我觉得我不仅完美通过考核,而且最后的综合成绩应该是最优才对!” 蒙犽心有不服气的朝胡非老师喊道:“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有什么错?” “拒绝成为无趣古板的大人又有什么错?” 听着蒙犽的不服气愤怒声音,终于打完这次机关课考核所有学生成绩单的胡非老师,她这次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脾气火爆,在机关道属最刺头的黑白头发学生。 “那是因为你在心里一开始就知道这次只是梦境考核,也提前知道了这次的终极任务是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会有人死亡,不会有人为你的鲁莽行事受伤,不会有同伴因为你而死,所以你才能行事无所顾忌。” “假如这次的梦境模拟考核是真实发生的,你面对这场突发的血族入侵,没有事先知道,没有人事先跟你发布任务,难道你也要把整栋宿舍楼都给拆毁,故意把大量血族引过来,让其他幸存者死在你的鲁莽和暴露在成百上千的血族前吗?” 胡非老师见眼前少年还是不服气,于是她把手里已经打好分数的一大沓成绩单递给蒙犽:“好,既然你问我为什么给你打分不及格?这些成绩单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这一大沓的机关课学生成绩单上,全都是一大片的不及格。 阳州:团队伤害输出:零,团队击杀成绩:零,团队助攻成绩:劣…综合考试成绩不及格。 徐马泰:团队伤害输出:零,团队击杀成绩:零,团队助攻成绩:劣…综合考试成绩不及格。 南风:团队伤害输出:零,团队击杀成绩:零,团队助攻成绩:劣…综合考试成绩不及格。 …… “他们在梦境模拟里考核成绩不及格,放在现实实战中,就是已经被你害死了的同伴。他们这次考核成绩不及格,不是因为他们不够优秀,也不是因为他们胆小怕死,他们都是因为你的鲁莽行事才导致的考核成绩不及格。”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看着这么多人因为你一个人而考核成绩不及格,你现在满意了?” 胡非老师手里的一大沓成绩单上,那用红笔打出的x,此刻看着是这么猩红,刺眼。 蒙犽看着胡非老师那一大沓的不及格成绩单,这个脾气火爆的小野兽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受到冲击。 人沉默下来。 此刻,其他退出梦境模拟设备的机关课学员,当看到自己成绩单上的猩红不及格后,大家吵吵闹闹围住蒙犽,都想讨要一个说法。 他们这么多人就因为一个人不懂团队配合,集体拿了不及格!他们输得很不甘心! …… 还是那个机关课模拟教室。 但此时已经下课,没了青春期活力无限的学生们吵吵闹闹,此刻的机关模拟教室里安静下来。 教室里只剩下一名背后长着六只金属机械手臂,戴着眼镜的孤僻沉默大叔,在默默检查每一台梦境模拟设备。 这位大叔正是全稷下都有名的超级留级生,三十一岁还在稷下留级的天才机关师——鲁班大师。 “胡非老师,还得要谢谢你支持鹊小七工作室为学院开发的梦境模拟机关,通过这么多学生的大型测试,这些梦境模拟机关能一直稳定同步互联,算是成功通过学院的验收了。” “现在稷下学生们的实战演习,除了墨家机关道,又添了梦境机关,以后稷下诞生的天才学生会越来越多,王者大陆会越来越繁荣鼎盛…就好比刚才所有个人成绩都拿到优秀满分的蒙犽。” 鲁班大师身后一只机械手臂扶了扶眼镜框,那双藏不住沧桑故事的理性目光里,对蒙犽的个人评价十分高。 鲁班大师用机械臂扶正眼镜框后,继续说道:“胡非老师你其实不必对那个十六岁少年这么苛刻,他单凭一己之力就打出这么多优秀满分成绩,已经是机关学院不可多得的天才了。” “蒙犽这个孩子不管是在机关道,还是战斗天赋上,都有着非常高的天赋,这让我看到了机关道学生和武道学生的完美结合体。” 正和鲁班大师一起检修梦境机关的胡非老师,也只有在超级留级生鲁班大师面前才展现出放松笑容的一面:“是啊,蒙犽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机关师和天才神枪手。” “正是因为他是这么多学生里的不可多得天才,所以我才更加希望他能成才,不要浪费了他的天赋。” 胡非老师说着,露出一丝笑容。 那是对自己学生成绩优异的欣慰笑容。 …… …… 王者大陆的东北角海岸线,有一座靠山环海的英雄学院—— 稷下学院。 知识,友情,汗水,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在这里都能找到。 这里出过三分之地江郡的周瑜、武都的司马懿、益城的诸葛亮与元歌。 出过玄雍之地的君王。 啾! 一只白羽之鹰飞过海洋,飞过稷下学院后山的春秋道,飞过通天塔、观星台、长夜山、梦湖、石碑广场、三学院教学楼…… 稷下学院的三大学院分别是建筑风格幽静的魔道学院; 带着玄雍黑与红主体色调的武道学院,武道学院有大半学生都是来自玄雍; 建筑简洁明了,随处可见科技感机械臂的机关道学院。 啾! 白玉之鹰飞过机关道学院的一栋栋机械臂建筑,飞过一棵棵还没到成熟季节的柿子树,最后它飞累了,落在一名正脾气火爆走出教室的少年肩膀。 那少年有着一头黑白分明的惹眼头发。 “我明明完美解决了危机,为什么梦境模拟战场的综合考试成绩还是不及格!” “就因为我拒绝成为古板的人吗?” “反其道而行到底有什么错?” 蒙犽脾气火爆的走在机关道学院的平路上,他越想越气呼呼,看到脚下有颗石子忍不住发泄踢去。 砰! 一株摆放在路边的盆栽被石子踢破,盆栽表面破了个如蛛网大洞。 当看清自己踢到的是什么后,蒙犽表情惊悚,他做贼心虚的左看右看,然后带着肩头上的白羽之鹰落荒而逃,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教室里的胡非老师听到外头动静,出来一看,当看到自己最喜欢的兰花盆栽,被人在盆子上踢出一个大洞,她心疼的跪在兰花盆栽前,气得面色发白。 “这是谁干的?” “谁在破坏学校公物?” “蒙犽!你给我站住,你别跑!又是你在破坏学院公物!” 胡非老师气得去追蒙犽。 蒙犽速度不减反而越跑越快,很快跑出了机关道学院,空气里只留下他落荒而逃的回音:“胡非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明天我来上课给胡非老师带个新的花盆!” “这臭小子,你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摆明了有意的!”胡非老师小心翼翼的想给兰花盆栽挪个地方,免得等下又被谁手贱的辣手摧花了她好不容易才养活的兰花。 结果她才刚搬起兰花盆栽,刚走出一步,无意中踩到了之前被蒙犽踢中盆栽后掉在一边的石子,下一刻,机关道学院里响起胡非老师啊的惨叫声,还有人重重摔倒的声音。 鲁班大师听到胡非老师的痛呼声连忙追出来,然后震惊看到胡非老师面色痛苦的躺在地上,两手抱着压在肚子上的兰花盆栽在练举重。 …… 稷下学院分为基础课程和进阶课程。 基础课程与进阶课程并不在同一个地方,只有通过基础课程优孟老师考核,升为进阶学员后,才能正式进入三大学院里接受武道颜回、机关道胡非、魔道蔺且三位进阶导师的谆谆教导。 位于石碑广场上的那块石碑,其实是由石板活块组成的,进阶学生可以在这里看到课程表,自由安排上课时间。 而这个活动石碑是由机关道、魔道、武道学院共同研发完成的,石碑表面是能自己变化的活字课程表。 挪开石板活块后则是四扇一模一样的门,其中有三扇门是通向三大学院的入口,但永远有一扇门是空的,永远走不到教室入口,只有开悟者才能顺利找到门。 就好比现在,蒙犽带着白羽之鹰刚从广场石碑后落荒而逃出来,就看到石碑广场上有好几个学生因为上课迟到或上课找不到教室入口而嚎啕大哭。 稷下学院对教学很严苛。 如果上课迟到,或是受到停课惩罚的学生,进入石碑内后只会掉入永无止境的循环梯怪圈,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直到下课后才会莫名其妙的走出来,重新出现在石碑广场上。 所以这循环梯在稷下学院的学子里,又有一个自嘲梗:“爱的大门对我关闭了。” 只是当看到从石碑后出来的蒙犽,那几个正在哭鼻子的学生全都一脸惊吓表情,人忘了哭。 唰! 周围学生一下全都远远逃离蒙犽,蒙犽身边顿时空了一圈。 “天啊,是火药桶的蒙二拆出来了!” “看蒙犽一脸怒火冲天,也不知道今天是谁招惹他了!不想今天住进学院药堂,不想今天再缺课,就赶紧离蒙犽远点,今天蒙犽一脸杀气腾腾好可怕!” 在稷下师生有两大潜规则—— 潜规则之一,离话痨曜远一点,他会成为摧残你耳朵和精神的噩梦! 潜规则之二,离蒙犽和他的枪炮远一点,他摧残的不是你的精神而是会身受重伤! 蒙犽:“!” 他额头垂下几道粗粗黑线,手里枪炮才刚抬起来,结果那些学生又跑远百米外。 蒙犽额头青筋暴突!!! “喂,你们这些家伙给我站住别跑!” “你们刚才说谁一脸杀气!说谁是火药桶蒙二拆呢!” “都给我站住!别跑!” 本就心情不好急需要发泄的蒙犽,后背浑天直接开启战斗模式,手提机关炮满广场追打那些撞枪口上的学生,一时间石碑广场上都是各种惨叫声。 就在这时,石碑广场上又有学生从活动石碑后走出来,那学生是独自一人走出来的,她穿着武道学生练功服,身子矫健高挑,双手环抱着一把长剑。 女孩大概在十八岁,五官精致、立体,只是脸上缺失了这个年纪所该有的笑容,只有这个年纪所没有的坚韧与孤独,还有一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但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她有一对毛茸茸狼耳朵,身后还有条毛发蓬松的狼尾。 清凉微风吹过广场,温暖阳光照洒在少女身上,她那双毛茸茸的狼耳在阳光下每一根毫毛都清晰可见,像是能晶莹发光,轻柔晃动。 混血魔种? 能从活动石碑后走出来,说明该名混血魔种女孩也是刚刚下课,因为在石碑后连接着通往魔道学院、机关道学院、武道学院教室的入口。 “阿越学姐救我啊!蒙犽大暴走了!” 一名同样是穿着练功服的武道学院学生,眼看着自己马上要被蒙犽手里的机关炮撵上,他慌不择路的跑向清冷女孩求救。 那混血魔种女孩似乎在武道学院里很出名,让这些武道院学生很有安全感,认为对方的武力值可以制衡住蒙犽。 阿越眸光清冷看一眼正朝她这边跑来的同学和正脾气暴躁冲来的蒙犽,少女脸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本朝她求救跑来的武道学生,在这双冷漠目光的注视下竟不敢直视的低下头。 但火爆脾气上来的蒙犽可不管这些,嘴里继续喊着你别跑的冲来,眼看他快要撞到女孩,忽然,女孩身手敏捷的虚晃一下让过蒙犽。 蒙犽感到自己脚下被人一绊,人失去重心,险些脸朝地的飞砸在地上。 他踉跄冲出好几步才重新站稳身体。 而这也变相替其他学生解了围,帮他们从脾气大暴走的蒙犽手里救下一条命。 这名性格孤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少女,实际上是面冷心热,只是不善于交流。 “谁?” “刚才是谁偷袭我?” 差点摔一跤的蒙犽,咬牙切齿转身要去追刚才绊了他一脚的人,结果石碑广场附近都是刚下课的基础课学生、进阶课学生,那名长着毛茸茸狼耳朵的武道女孩已经不见。 是无拘 第3章 律己 蒙犽心情烦闷的在稷下溜达一圈,这才返回宿舍楼。 结果他刚到宿舍搂就看到大家都站在楼外,并未进宿舍楼里休息,大家正在围观一张新张贴的告示单。 站在人群后面听了一会,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有内务老师来抽查宿舍楼的学生内务了,内务老师刚走不久,走前还贴了张内务告示单。 “快看,蒙犽来了,是蒙犽回来了!”原本围聚在告示单前的机关道学员们,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声,大家全都下意识远远躲开。 他们躲开蒙犽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就算是想离开也没处可走啊,宿舍就在眼前,他们对着蒙犽和告示单方向指指点点,小声嘀咕着什么。 蒙犽见这些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像是在看猴子,火爆脾气的怒瞪两眼:“喂!你们这帮家伙,站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是不是皮痒了太久没尝过浑天的‘关照’了!” 学员们吓得一哄而散。 这个时候,蒙犽来到告示单前,抬眼看了眼告示单写的是什么,为什么引来那么多人围聚。当看完告示单上的内容后,蒙犽撇撇嘴,丢下句“无聊”,然后心情不好的走进宿舍楼,径直走回宿舍。 那告示单,赫然就是本次机关道学员们的内务检查成绩,最显目的榜一位置,成绩最优者,居然是蒙犽。 他就像是孤独王者,也是唯一一个成绩“优”的学员,孤零零霸占第一名。 第二名、第三名的个人内务成绩是“良”。 其余前七名者的个人内务成绩成绩是“中等”。 再往后就是及格和差了,主要还是差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机关学院学员都有一个统一共通点,那就是宿舍里丢满各种机关道零部件和拆解零件,显得脏乱差,地上、桌上、床上都是乱放的工具箱或机关零件,这就是绝大多数人内务整理成绩都是差的原因所在。 随着蒙犽离开,原本散开的众人,又再次偷偷聚集在一起,小声讨论起关于蒙犽的事。 “想不到蒙犽平时脾气火爆,性格大咧咧,号称稷下炸药桶,蒙二拆,在内务自律方面居然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成绩‘优’的。” “这并不难猜,蒙犽是蒙恬大将军之子,来自蒙大将军,从小跟随父亲熟悉军营生活,所以从小带着军人习性也很正常。” “我倒是挺佩服蒙犽的,从小熟悉军务,跟离开玄雍后依旧保持严格律己,继续以军务的苛刻要求约束自己,才是最可怕的坚持和冷静啊!” “说得也是,我在家里动手叠被子次数绝不超过十次,更何况是离开家后,没了人管我,我就更加能偷懒就偷懒了!尤其是军务整理比我们个人内务还更加严苛,真不知道蒙犽是怎么一直坚持下来的!” “难怪连胡非老师,还有鲁班大叔,都夸蒙犽是机关学院和枪炮战斗术的双绝天才!这次的个人内务细节,我算是有些服气蒙犽了,别人是百分之一的天赋加百分之九十九的坚持和汗水,蒙犽是天赋和汗水全都具备!” 大家讨论的画风逐渐改变,从一开始的惊讶,再到敬佩和羡慕。 羡慕蒙犽的坚持。 羡慕蒙犽的严格律己。 不过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混杂在这些声音里。 “天赋再好有什么用,害死大家,害得我们集体拿了考试成绩不及格,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自得的。” 被人“你们几个来晚了,是没看到内务老师离开时的那个场景,说同样都是最有天赋的天才,曜的个人内务整理一团糟,蒙犽是整整齐齐。”一位长得有点少年老成的学员,神神秘秘说道。 当提到曜时,大伙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有人迟疑说道:“是…武道学院…那个超级话痨,见谁都能自来熟唠嗑半天,连稷下老师都避而远之,还总自恋说自己帅气光芒万丈和稷下武道第一天才的…那个‘曜’?” “兄弟,你对‘曜’这么了解,看来你也是深受其害,被他逮到话痨了半天?”少年老成学员,激动抓着对方手掌,比在异域他乡遇到老乡还激动。 蒙犽自从进入宿舍楼后,哪也没去,直接返回自己的宿舍。 吱呀。 房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井井有条,收拾干净整洁的宿舍,不管是衣架上的衣服还是门边的几双鞋子,都是摆放整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住在这里的人有强迫症,并且不管是地板、衣服、鞋子,都是一尘不染,说明经常有做内务清洁。 走到床前,床上的被褥居然也是折叠得非常完美的豆腐方块,那标准的豆腐方块叠法恐怕就连内务老师看了都有些尴尬,自叹不如。 就连靠窗书桌上的机关道书籍、兵法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连书桌旁工具箱里的刻刀、刨子、打磨、袖珍手工锯、量具等机关道小工具全都按照功能分类,井然有序。 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这里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男生宿舍。 就连蒙犽都不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讨厌那个只会陈年旧条的父亲,但他在潜移默化下受到了父亲的许多影响。 或许这就叫虎父无犬子吧。 蒙犽回到宿舍后并未马上倒头就睡,而是放好东西后,离开宿舍楼,准备去买个新的盆栽赔给胡非老师。 顺便再带上几件平时做好的小工具,拿出去交易换钱。 …… …… 在玄雍与稷下的交界地。 有一座集镇。 这座集镇一开始是靠近稷下的小村庄。 后来因为稷下学院人才济济,名扬王者大陆的最高级学院后,这座小村庄的人气渐渐繁华起来。 再加上稷下学院里的机关道学生,经常拿出自己鼓捣出来的稀奇古怪机关道具到村里贩卖,积攒钱财去采买更多的机关材料。 所以就有了很多不远千里,从长安城、玄雍、三分之地、海都等地方慕名而来的商人和贵族们,聚集于此。 因为稷下学院机关道出品必属精品! 于是。 当年的小村庄。 一次次的不断扩建。 这才逐渐形成了稷下外的繁华集镇。 集镇里有不少朝气蓬勃的稷下学生身影。 有的学生是来集镇采买生活物资。 有勤奋学生则是来集镇摆摊以物易物,交易各自所需的物品或材料,自力更生。 这类学生主要是以机关道学生为主。 自立自强,也是稷下学院的教书育人理念之一。 当然了,也有不乏一些豪族出身,衣着华美锦缎的魔道学生,因为吃不惯稷下里的大锅饭堂食,一日三餐都是来集镇这边的酒楼解决。 魔道是王者大陆上最神秘又是最强大的力量,大多数都是豪族势力,这些贵族豪门魔道学生很少会与出身市井平民的武道学生、机关道学生有生活交集。 晚上的集镇热闹,忙完了一天的大人,学生,来到集镇放松疲惫的身心,酒馆、茶馆、说书馆、饭馆,都引来爆棚人气,门口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许多慕名而来稷下游玩的外地游客,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女眷家属,也都聚集在武器道具店、饰品店、稷下手工艺品店这些地方挑选着此趟纪念品,好带回去跟亲朋好友们炫耀。店里老板看着财源广进,一张张老脸同样是乐得像朵盛开老菊。 王者大陆很大,除了稷下、长安、玄雍、三分之地外,还有日环城、狼旗、云梦、巨树、扶桑等。 稷下学院作为王者大陆上英雄辈出的最高等学府,自然每年都吸引来大量游客稷下附近游玩。 比如有性格豪爽,崇拜粗旷金属风格,衣着风俗偏粗犷铠甲风格的海都人。 有细皮嫩肉,性子温文儒雅,衣服是锦衣玉缎,腰环昂贵玉佩的长安公子、小姐。长安自古以来就是最富庶之地。 还有着装严肃,肃穆,衣服用色最喜欢用到黑红搭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玄雍人。 有因常年住在沙漠,皮肤黝黑、粗糙,为了抵御沙漠里的风沙,服饰设计偏黄色,喜欢着高衣长袍的南蛮人。 集镇里也不缺少来自三分之地的人,这些人各个一身彪悍气息,就连豪族都喜欢带着兵器出门,给人战场彪悍感。 “阿越”她来自贫瘠混乱的南荒之地,白天在稷下学院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此时身上罩着件斗篷的出现在集镇街道上。 斗篷兜帽把她五官、狼耳、狼尾都隐藏在斗篷下,这让她走在集镇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时不时引来侧目。 但她却对身边的一切,置若罔闻。 那形单影只的孤独沉默身影。 仿佛就是她心境写照。 唯有冷漠,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孤独?弱者才需要朋友,她习惯了一个人,从不需要靠朋友来伪装自己的强大,唯有强大的剑道才是她唯一依靠。 阿越在稷下的生活物资用完,她今晚是特地出校来采办一些生活物资的,然后继续刻苦修炼剑道。唯有刻苦与剑道成就,才能回报老师的知遇之恩。 她想用最高毕业成绩,报答廉颇恩师与颜回恩师的伯乐之恩。 混血魔种的独特身份外表,很容易吸引来路人围观,而阿越又喜欢独自一个人的清静,不想因为她的耳朵与尾巴受到太多人关注,所以她每次都会穿件斗篷外出采购物资。 就在阿越想着心事,沉默孤独前行时,忽然,有海风吹掉斗篷兜帽,露出了一张五官立体精致的少女脸庞,一对棕黄色的毛茸茸狼耳朵似乎受到惊吓的微微一颤。 虽然阿越马上戴回兜帽,可她还是被集镇上来来往往的人看到。 “看她,是混血魔种唉。” “她长着狼耳朵,应该是狼魔种吧。” “刚才我好像看到她在斗篷下还藏着一条狼尾巴……” 周围人的怪异目光,还有指指点点,她没有反抗,没有争辩,她沉默不言的孤独行走在繁华人潮中,纤瘦的背影,孤独而又清冷,就如南蛮沙漠里的沙狼总是孤冷狩猎。 早在那个大雪飞舞的最寒冷冬夜,父母最后的体温紧紧抱着她,为她扛下整个寒冬,当被族人救醒后发现全世界只剩她一个人,她一颗心就永远冰封在了那个寒冷冬夜里,拒人于千里之外。 即便听到有几个熊孩子喊她怪物时,脸上表情也没有生气和愤怒,直到,砰,一颗石子砸破了她的额头,有鲜血流下,慢慢模糊了冷漠没有感情的眼眶。 她只是身子微微停顿了下,然后继续沉默孤独前行,并没有去管额头伤口也没有朝那几个朝她扔石子的熊孩子生气。 大人们看到有熊孩子拿石头砸人,他们刚想大声呼喝,想冲过来帮助阿越赶跑熊孩子,但是一个脾气火爆的少年已经最快冲过来:“喂!你们想尝尝挨子弹和挨石子哪个更痛吗?” “如果不想被我的浑天暴揍一顿,哭着鼻子回家找你们大人,就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蒙犽脾气火爆的赶走几个熊孩子后,这个有着黑白头发,爱打抱不平的火爆脾气少年向阿越递出一块手帕:“白天我在稷下见过你,你还差点让我摔了一跤,我记得你叫阿越对吧,喂,拿去,擦一擦脸上的血。” 虽然白天在石碑广场,他差点因为眼前这个叫阿越的女孩拿脸砸地,但不管是谁碰到眼前这个场景,都会挺身而出的。 可阿越并未伸手去接手帕,而是绕过了蒙犽。 她背影孤冷落寞的继续朝集镇里走去,面色冷漠,创伤后冰封起来的一颗心不愿对世界敞开,不愿去接纳外面的新世界和新伙伴。 只有懦弱爱哭鼻子的人才会在受伤后需要人安慰,武道修行的路,总在一个人的劈风斩浪中孤独前行。 唯有冷漠,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她不需要朋友。 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喂,你真的在流血,赶紧擦擦。” “你额头被石头砸破了,你不会疼吗?” 蒙犽连续几次跑到阿越身前递出手帕,可每次都被阿越绕过去,继续冷漠前行。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这人怎么回事,对别人性格冷漠,没有礼貌也就算了,我蒙犽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可你怎么对自己受伤也这么冷漠,你额头真的在流血不止唉。”只有十六岁的蒙犽模仿大人说话,老气横秋的不满说道。 这回阿越终于停下脚步,她并没有接过伸手接手帕,而是嗓音略带点生硬和冷漠的语气,反问蒙犽:“你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躲着我?” 蒙犽不悦皱眉:“我是我,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样躲着你?” 阿越:“你没听到刚才有人喊我是怪物吗。” 明明是身世悲惨的自述,可阿越平淡没有感情的声线,仿佛那些痛苦并非发生在她身上。 蒙犽脾气火爆的粗暴打断:“放屁!我叔叔白起是血族混血,可他是拯救了玄雍百姓的顶天立地大英雄!” “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要让自己活在别人的偏见里?” “以后你是甘愿活得平庸,在平静里慢慢老去,还是活得像我叔叔白起那样的盖世大英雄,那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与他人何干?你的世界和别人毫无相关,他们只是匆匆过路人,不能左右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我就是因为不满我父亲的安排,所以才离家出走,来到稷下求学,追寻我自己的‘道路’。” “可是……” 或许是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说过。 阿越一愣。 她目光带着点茫然无措。 蒙犽的性格从来就不适合轻声细语安慰人,他不耐烦的打断道:“刚才除了几个小孩的玩笑话,别人可有喊你是怪物?你就是你,与他人目光何干。” “以后在稷下,谁要再欺负你,报出我蒙犽的名字,有什么大道理,呵,让他们跟我手中的浑天讲去吧。” 在这一刻,两颗原本疏远的心,稍稍靠近了些,阿越先是沉默,最终她终于肯接过蒙犽手帕擦拭额头伤口。 “白…天的事,对不起。”或许这是性格冷漠的她,第一次主动向人道歉,声若细蚊,假借着一边拿手帕擦额头血迹一边继续往前走来避开难为情。 “蒙犽我大人有大量,白天发生过什么事?我蒙犽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蒙犽老气横秋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大人大量。 等他说完才发现对方已经走出十几米外,追上去后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出内心一个疑问:“阿越,以你的武道修行,刚才受到欺负时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赶走那几个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小孩?” 阿越一边擦拭伤口,一边语气平淡,仿佛那个被小孩石子砸破头的人并不是她自己:“稷下恩师教导我,我们习武之人不是为了恃强凌弱,而是为了保护弱者。而且那些普通伤害对我也造不成威胁,如果欺负我能让他们不再伤害其他人,我这也算是在保护弱者。” 在用冷漠伪装的外表下,她其实藏着一颗单纯,纯真的心,宁可自己默默背负起所有伤害,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哪怕小时候经历过那些悲惨身世遭遇,也从未让她厌世这个世界。 阿越的单纯,让蒙犽一怔。 这个向来脾气暴躁的少年忍不住鼻子微酸。 “蒙犽你怎么了?”阿越好奇看着突然背过身去的黑白头发少年。 蒙犽倔强仰脖子道:“没事,刚才沙子里进眼睛了。” 阿越:“?” 蒙犽哈哈的尴尬笑几声,然后岔开话题的问道:“阿越,你来集镇是?” 阿越没有隐瞒,如实回答她是来采办生活物资,当问起蒙犽来集镇目的时,蒙犽说他来集镇是想重新买个花盆赔给胡非老师,顺带再来看看能不能在集镇里找到陨铁材料,他一直想给浑天做新的改进和升级。 听到蒙犽打碎学院花盆,阿越笑得两眼眯起:“我知道,你蒙犽在稷下很出名,经常损坏学院公物。” 或许是因为同为稷下学士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蒙犽前面的话让两颗年少的心走近了些,阿越并不像一开始那么冷漠了。 是无拘 第4章 机关巡演 蒙犽大糗。 心虚的抱后脑勺望天: “哪,哪有,那都是乱传的,我蒙犽最喜欢待在稷下学院了!谁如果想要破坏稷下平静,首先问过我蒙犽大爷手里的浑天答不答应!” 说着还尴尬又不失高调张扬的朝天大笑几声,引来路人围观。 啾! 一直安静蹲在蒙犽肩头的白羽之鹰,也迎合的张开翅膀叫道。 噗哧。 阿越被眼前一主一仆逗笑,两只清冷眸子再次第一次笑出月牙弯儿形状。 女孩子都喜欢可爱事物,她忍不住伸手去轻抚了抚白羽之鹰的柔软小肚皮,白羽之鹰并没有反抗,反而舒服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声音。 阿越越看越喜爱的问蒙犽:“它的名字叫什么呀?” 说起伙伴白羽之鹰,蒙犽自豪回答道:“它叫白羽之鹰,它不是只会可爱卖萌的宠物,它是天上的苍鹰,是无拘无束。” “雄鹰注定是要征服风暴、苍山与蓝天。” 蒙犽刚说完蓝天,啪,天上飘飞来一张纸盖在他脑门上,他抓下纸才发现这是张宣传纸,纸上画着很多惟妙惟肖的机关舞姬,他脸上露出惊讶表情。 阿越好奇问:“怎么?” “我好久没来集镇这边了,居然不知道今天有长安城的机关舞姬巡演到稷下,作为稷下机关道学生,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缺席了我蒙犽!”蒙犽抓着手里的宣传纸,兴奋大笑说道。 “长安机关舞姬?”阿越那两只毛茸茸狼耳轻轻抖动几下,脸上表情更加好奇了。 阿越是稷下武道学院的学生,并非是机关道学生,所以对于长安机关舞姬与稷下机关道的区别,知之甚少。 蒙犽就如追求“道之极限”的最纯粹追梦人,他手里抓着宣传纸越说越激动道:“阿越你有去过长安城吗?我也没去过长安城,但一直听说长安城是王者大陆最繁荣繁华的地方,那里有车水马龙,那里有灯火辉煌…阿越你就不想见识见识来自世界最繁华长安城的机关舞姬长什么样子吗?” “你就不想看看到底是繁华长安城的机关舞姬精美?还是我们稷下机关道最精良吗?” “买东西的事等下再说,我们也去看看长安机关舞姬,去迟了怕没位置了!”蒙犽不由分说的已经着急拉着阿越往宣传纸上的地址急急忙忙跑去,女孩子被带得趔趄险些站不稳。 轰隆!轰隆! 天上绽放起一团团漂亮惊艳的烟花,绚烂好看,如一团团太阳照亮夜空,今天的集镇就跟灯节、庙会这样的大型节日一样热闹。 集镇百姓脸上洋溢着跟过节日一样的喜悦笑容,人人都往放烟花的地方赶去。 那是座新打造的工坊。 工坊门前正有两头彩狮在舞狮。 舞狮边有不少小孩在拍手快乐的跑来跑去,几米外站着惊叹连连的大人们。 那两头舞狮并不是由人扮演的假狮子,长得栩栩如生,毛发根根清晰,光亮顺滑,在天上烟花的照耀下熠熠生光,舞狮动作灵活,蹦跳摆头间面部表情丰富,逗得围在它们周围的小孩子拍手大笑。 随着烟花绽放,有更多集镇百姓赶到这座新建起来的小工坊,一名追逐天上烟花的小孩差点撞到蒙犽和阿越,多亏了阿越反应快,及时拉住蒙犽,这才没撞上那名乱跑的小孩子。 这时小孩母亲从人群后慌忙跑来,抓起小孩就是一顿雷声大雨点小的揍屁股。 “小宝你怎么到处乱跑,刚才一转头没看到你担心死娘了,娘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在街上疯跑,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听说最近集镇出现了人口贩子,已经失踪了好几人,你成天这么乱疯小心也被人贩子拐走。” 小孩母亲严厉责备,脸上写满了生气,刚才一个转身发现孩子不见她是真的要吓死了。 在朝蒙犽和阿越道歉后,那名母亲领着小孩离开。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蒙犽和阿越已经来到小工坊门口,看到那两头灵活搞笑,跟小孩子欢乐打成一片的舞狮时,阿越两只眼眸一亮。 女孩子对于小动物和美好事物,天生就没有抵抗力。 虽然这两个小动物一点都不小只。 “这舞狮长得就跟狮子一模一样,好可爱唉。” “难道就我一人觉得,这两头舞狮的脸上表情也太像人了吧,脸上表情有高兴,有喜悦,有憨态可掬,你看它们高高兴兴跟小孩玩到一起。” 小工坊外围了不少百姓,大人们惊奇吃惊的说道,脸上露出啧啧称奇表情。 “蒙犽,这两头舞狮该不会也是长城机关吧?”阿越冰雪聪明,看着长得跟真狮子一样,却比真狮子更加表情丰富、温驯乖巧,她看出了这两头舞狮的不同寻常来。 蒙犽看着栩栩如生的两头舞狮,惊叹于长安机关的精妙绝伦与仿生得太像了。 面对阿越的问题,蒙犽点头说道:“它们的确都是机关兽。” “胡非老师曾教过,在王者大陆的机关流派,分为稷下机关、长安机关、海都机关、益城机关几种。” “长安机关又分为机关人与机关兽,主流还是以人形机关或类人形机关为主流,长安机关师倾向于精巧美感至上的机关造物,让其如同艺术品般的精美,每一个机关人和机关兽都是如活物般的反馈,赋予丰满的生命情感存在,有喜怒哀乐,有悲伤哭泣。” 阿越听得虽然有点一知半解,但她还是问出一个灵魂问题:“在蒙犽的嘴里,长安机关这么完美,那稷下机关道和长安城机关谁更胜一筹?” 蒙犽想都没想的直接自豪说道:“王者大陆的机关术,如果稷下是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肯定是稷下机关道学院的机关术最强了!这才是我选择稷下求学的原因!” 两人一边绕过舞狮和热闹人群后,看到一名站在长安不倒翁上,气质出尘如芙蓉清丽的女子,正在精美不倒翁上翩翩起舞。 她金色凤钗,身着华贵精美的大红色束腰裙,手摇香扇,人站在长安城不倒翁上,笑迎沿街经过的每一位路人,伴随着优美古筝声,身姿优美旋转,仿佛住在天上宫阙里的不食烟火仙子飞奔向人间,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上带着迷醉笑容,这就是“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的最真实写照。 金色凤钗,华贵精美衣裙,绝美宛如天上宫阙下凡的仙子,一颦一笑的自信,单从一长安城不倒翁女子身上就描述出了长安城的举世繁华,可就是这么一个一颦一笑与常人无异,身上带着神秀内蕴独特气质,带着生命情感的女子,居然是长安的天工造物,并非血肉人类。 先是栩栩如生的机关兽舞狮,然后是演绎长安盛世繁华的长安城不倒翁女子,路人们怀揣对盛世长安的向往,开始掏钱买门票走进工坊。 两只毛茸茸可爱大耳朵轻轻抖动,阿越摸出一只用了好多年都不舍得换的朴素钱袋,想要为两人买门票,但蒙犽已经急急燥燥的为两人买了门票,然后一脸迫不及待的跑进工坊里想要一睹长安机关。 这个平日里脾气暴躁,性格易冲动的少年,在用一个略显笨拙的方法,照顾朋友的拮据经济。 看着假装成迫不及待期待跑进工坊的蒙犽,阿越脸上神情一怔,冰雪聪明的她又如何看不出这点,在蒙犽的一声声催促中,她有点不知所措和手忙脚乱的答应一声,然后跟着蒙犽走进这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工坊参观起来自长安的机关术。 天上那映照夜空的绚烂烟花还在燃放。 既照亮了漆黑长空。 也照亮了集镇郊外的那座工坊。 蒙犽惊讶发现,这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工坊,看不到一颗钉子,每块木板和柱子都是用机关术的榫卯拼接而成。 工坊里建筑不少,这么多建筑全用卯榫拼接,可反复拆卸搭建利用,这里面牵扯到繁杂到让人难以数清的各大小复杂零件,部件超过十万,十分考究机关师的能力。 此时临时工坊里已有不少游客在参观,稷下远离长安,所以这次的长安机关来稷下巡演,吸引了不少游客。 在拥挤人潮中前进,蒙犽又吃惊发现在这座临时工坊里,不止有长安机关,他在靠近门口的几座展览屋还看到了海都机关、益城机关的展品。 两人结伴继续往深处走。 越到深处,越是人流热闹。 这里的人太多了。 与之同时,在吵杂人声中开始听到一些丝竹叮咚与琴筝的优雅旋律。 只见在一块占地很大的高台前,围满不少人,两人好奇挤进人群去看,伴随着乐师演奏出的箫、琵琶、古筝动听曲子,高台上有十几名舞姬轻快起舞,她们身段姣好,动作齐整,云丝披风,长裙曳地,如翡翠罗烟在月下翩翩起舞。 蒙犽惊讶发现,这里的乐师、舞姬,也都是长安天工造物的机关人,栩栩如生,与人无任何异处。 而就在这时,隔壁高台传来大声呼喝声,仿佛看到什么精彩处发出群情沸腾。蒙犽和阿越被这里多到眼花缭乱的各种机关物看得目不暇接,此时听到旁边的喝彩声,两人跟随着人潮涌动朝隔壁高台走去。 原来,在机关舞姬高台的隔壁,还有几座站着机关人的高台,但那些机关人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姬或乐师,而是身体坚固,身手矫健的机关剑俑、机关武斗家。 此时刚好有一名挑战失败的人,躺在担架上被两名药师抬下竞技擂台医治。 接下来连续几名武道家上擂台挑战来自长安的机关剑俑或机关武斗家,但每人都很快落败。 机关剑俑和机关武斗家胜在爆发力强,速度迅捷,因为少了骨骼肌肉的桎梏,也就少了体力消耗一说,所以可以不知疲倦的一直战斗,可以一直持续不断的高爆发伤害输出。 高爆发,高输出,高速度,这便是不知疲倦机关剑俑、机关武斗家的战斗风格。 正是因为这样,人的体力先天处于劣势,哪怕是一开始压制机关人,不久后,也会被反压制。 阿越身为稷下武道学生,见识非凡,她很快便看出了问题所在,跟身旁蒙犽悄悄道:“这些机关剑俑、武斗家很聪明,学习模仿力很强,好像是有机关师在有意给它们喂招,让它们快速成长。” 喜欢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见这边有擂台打擂,工坊各个角落的人们都围聚了过来,人头攒动。 擂台上的伤员被抬下去后,一名身材瘦削,衣着儒士朴素长衫的中年男人开始走上雷动。 此人衣袍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皱褶,看得出来他在自律方面十分苛刻,极其注重仪表与修养。 中年儒士男人见人越聚越多,气氛越来越火热,于是趁热打铁说话…… “感谢诸位光临这次的机关巡演,鄙人是这次长安城机关巡演的主办方之一。” “这次我们长安机关巡演王者大陆意在取百家之长,在机关一道精益求精,寻求更高的突破,欢迎各路侠士好汉上擂台踊跃挑战。” 擂台上的儒士长衫中年男人还在继续侃侃而谈,底下,阿越好奇的问蒙犽:“这人也是长安天工造物的机关人吗?” 蒙犽听了一乐:“那是活人,并不是机关人。” 阿越哦的轻点螓首。 此时擂台上的人还在继续说话:“若挑战成功,还可以拿到丰厚悬赏金,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珍惜材料比如陨铁。” 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的蒙犽,猛的两眼一亮:“陨铁!” 阿越好奇问这陨铁怎么了?对你很重要吗? 蒙犽两眼一眨不眨的兴奋盯着擂台说道:“我之前说过,我打算进一步升级浑天,但一直苦于没有找到合适材料,我的浑天武器已经被我改造到极限,想要继续升级就必须用到一些珍贵稀有的上乘材料,这趟果然没白来!想不到会遇到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珍贵材料!” 他越说越激动,见阿越依旧目露疑惑,语速很快的解释一句:“陨铁耐热度更高,用它来升级我的浑天,能使枪炮更经久耐用,不需要经常冷却枪管。还能能够提高射速,当面对敌人时提供更强大的火力压制。” “等我升级完浑天,让阿越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金属风暴,稷下第一天才射手非我蒙犽莫属了!哇哈哈哈哈哈!阿越你等着我,看稷下第一天才射手蒙犽怎么赢到陨铁!哈哈哈!” 这个有着黑白头发的十六岁少年,脸上带着青春气息的自信,风风火火走上擂台。 可没多久,擂台上就传来蒙犽火爆脾气的怒吼:“凭什么非武道家就不能上台决斗!” 蒙犽在擂台上和维持秩序的中年男人发生大声争执,最后撇着嘴,挑着眉头,脸上憋着怒火的走下擂台,回到阿越身边。 “输不起的大人们世界!” 他赌气拉起阿越手离开这个地方:“阿越我们走,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一块陨铁!” “怎么了?”阿越看向蒙犽。 通过蒙犽之口,阿越很快了解到实情,长安机关师安排机关剑俑和机关武斗家,的确是为了给机关人喂招,进一步完善机关人。所以擂台比武有一个先提条件,必须是武道家才能上擂台比武。 而蒙犽是远程枪炮手,枪炮无眼,就更加不可能让他打擂了。 因为他们二人是后来的,并不熟悉规则,所以蒙犽上台后又被劝说了下去,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了解到事情始末,阿越身子一停,蒙犽见没有拉动身后的阿越,疑惑转头看来。 结果看到阿越已经抽出被他抓着的手掌,持剑登上擂台。 擂台上的这个少女清冷依旧,就如暴风雨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虽孤小,无人能理解她的孤独,但她的内心却怀揣着无匹勇气与执着信念,在暴风雨中逆流而上,在四周人的惊诧声与蒙犽追来的焦急声音中,目光坚定的踏上擂台。 “咦,是混血魔种?” “想不到今日不仅见到来自长安的精妙绝伦的机关不倒翁仙子、机关舞姬、机关乐师、机关剑俑、机关武斗家外,还能见到混血魔种。” 围在台下的人群,对着擂台上露出棕黄毛狼耳、棕黄色蓬松狼尾的少女指指点点。 因为斗篷妨碍战斗。 此时的阿越脱下身上斗篷,走上格斗场的擂台,默默承受被人围观指点的眼神。 “阿越……”蒙犽挤开人群,担心的跑到擂台前,他话还没喊完,主动暴露混血魔种身份,脸上表情清冷,沉默,默默承受世人惊诧目光的阿越,朝蒙犽微微点头。 这个动作包含了太多含义。 有回应。 有认可。 有不再冰冷。 有不再是孑然一人。 有放心。 “放屁!我叔叔白起是血族混血,可他是拯救了玄雍百姓,肯为玄雍百姓屠光一城血族入侵者的顶天立地大英雄!” “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要让自己活在别人的偏见里?” “以后你是甘愿活得平庸,在平静里慢慢老去,还是活得像我叔叔白起那样的盖世大英雄,那都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与他人何干?你的世界和别人毫无相关,他们只是匆匆过路人,不能左右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不久之前的那张愤怒面孔,让她十几年的冰封心结发生微妙变化,就如给了她在世人面前脱下斗篷,英姿飒爽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勇气。 她就是她。 生来独一无二。 不必再理会世人目光。 这是蝶蛹向蝴蝶的逐渐蜕变,当她扇开一对翅膀,追逐自由与心中梦想的那一刻,注定要在阳光下震惊所有人。 谢谢…她朝蒙犽微微点头的动作,还包含了一份真挚感谢。 “来自稷下的学生?” 站在擂台上的中年男人察觉到眼前混血魔种少女的气质蜕变,他头一回以惊讶语气说道:“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巡演王者大陆,走过一座又一座城池,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我这对眼珠子识人无数…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种其他人都没有闪光点,你很独特。” “胜负第二,武道家精神第一,剑俑会在比赛中点到为止,不会伤到任何人,刀剑无情,万一不小心收手不及时,我们也有医师免费治疗,免费出药材。” 中年男人温和说完后,退到擂台一角,干净利索的喊一声“比赛开始。” 是无拘 第5章 回忆 阿越身后的棕黄色狼尾低垂落地。 那是沙漠中沙狼准备狩猎的攻击状态。 她的狼耳与狼尾溢散出淡黄色光芒。 随着一声比赛开始,蓦然,利剑出鞘,她身姿动了! 速度快如沙漠里的一道黄色闪电,剑尖闪耀起灼热火焰,就像来自沙漠巨大火阳在炙烤大地,带来肃杀。 但机关剑俑的爆发与速度更胜一筹,它几个踏步间,就已经率先冲至阿越眼前。 没人能预料到这场剑俑与剑道的对决,会这么快就决出胜负! 剑俑刚冲至,就迅捷的挥剑劈砍,但攻击落了空,它劈中的只是阿越留在原地的几道虚影,在刚才那团迷惑人的黄光中,谁都没看清阿越究竟是怎么脱离原地的。 剑俑一下子失去目标,站立原地不动寻找目标,可就在这时,它头顶上方有剑光一闪,身子矫健的少女不知何时跃到了剑俑头顶,头下脚上的持剑刺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剑俑。 二招! 就分出了胜负! 阿越剑尖即将刺穿剑俑头颅前,剑尖故意刺偏,啪,人稳稳落地,清冷少女收起狼耳与狼尾上的黄光,退出战斗状态。 谁都没想到之前连败十几人的剑俑,居然就这么轻易被击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到,包括站在擂台一角,打算随时喊停去救阿越的中年男人,也深呼吸了口气,才让已经落败的剑俑退到一角。 “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赢了,还是赢得很漂亮,很精彩。”中年男人看向阿越的目光,更加赞赏了。 少女清冷依旧,并没有居功自傲,声线清冷,平淡道:“我只是取了个巧,无意发现机关剑俑的空门只在头顶。机关剑俑实力非常强,我与它正面战斗,也会跟之前十几名落败者一样挑战失败。” “我只是运气好,恰好发现机关剑俑持续爆发力强,都是很快从正面击败挑战者,并没有人尝试以头顶空门去攻击,所以我猜测它被人喂了这么多招,对头顶空门战斗应该是弱项。” 中年男人越听越是目光钦佩,赞赏:“很精彩的细节洞察能力,小姑娘你无需妄自菲薄,这么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观察细微的洞察力,这本身就是实力的一种。能洞察到敌人防守漏洞,并能付之行动的瓦解敌人防守招数,这同样也是实力的一种。我现在终于明白,机关剑俑输在你手里,一点都不冤,它的确不如你。” “谦虚,不骄不躁,内敛锋芒,品性优秀,这就是稷下学院教育出来的学生吗,果然是天下第一学府的稷下学院,令人敬佩,久闻不如一见。” 对方越说越是赞不绝口,然后问她挑战成功,想要什么奖品,这次一共有两种奖品,金钱与珍贵材料陨铁。 …… …… 夜色渐沉。 蒙犽与阿越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车轱辘轧到路上石子,偶尔会剧烈跳一下,此时的马车正行驶在回稷下学院的路上。 他们离开学院已经太久,再不回去学院就要关门了。 “阿越,你为什么不选择更丰厚的赏金?”蒙犽捧着手里一只沉甸甸木盒。 阿越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布,望着天上的玄月,人们总说孤独清冷的月光恰恰寄托了异乡游子们对家乡与亲人的思念之情,月有圆缺,人有分合,那是忧愁与感伤。 “因为我买不起门票啊。”阿越的回答很简单。 “如果没有你为我买的门票,也就没有我后来的挑战机关剑俑,所以这陨铁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而且…谢谢。” “谢谢?阿越你怎么突然说起谢谢?哈哈,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蒙犽性格大大咧咧,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他,并未察觉到阿越的话中另有话。 阿越并没有回答,她依旧望着车帘外的那轮长夜玄月。 蒙犽性格大大咧咧,并不是那种故意矫情的人,既然阿越已经选下陨铁,已经无法退回去,而且他也的确很急需陨铁材料,他大大方方收下阿越送他的这份大礼。 但他蒙犽并不是喜欢欠人人情的人,阿越送她的这份大礼太过贵重,他把自己胸膛拍得砰砰响,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的说道:“阿越你赢来的陨铁份量很足,我升级浑天肯定用不完,你对兵器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正好我在稷下学过武器锻造,我用剩下的陨铁材料给你锻造一口无坚不摧的兵器。” 阿越转过头来:“好啊,那就短剑吧。” “短剑?” “我一直有一个设想,我擅长短时间的力量与敏捷爆发,如果有一把坚固短剑能够支持我的近身爆发,长短互补,肯定能让我对剑道的领悟更上一层楼。” 蒙犽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混血魔种女孩,动作幅度夸张的仰头大笑说道:“能左右互搏,同时用双剑,阿越果然跟我蒙犽一样都是天才,哇哈哈哈!” 阿越继续转头看马车车窗外的孤独悬月。 自从得到陨铁后蒙犽一路上都很兴奋,一直说个不停,可他发现阿越一路上都很安静,一路上都是望着天上玄月沉默,这时他才终于察觉到阿越一路上情绪不对。 “阿越你怎么了?” “月是故乡明,你是不是想念家乡了?” 性格粗线条的蒙犽,也有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 “我出生在南蛮一个叫图塔塔的部族,那里土地贫瘠,地里很难种出粮食,一到冬天又非常寒冷。”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阿越明眸里有抹不去感伤与落寞、孤独,她抬头看着月亮,似思念,似自言自语,开始低声诉说起来。 “我从小没了爹娘,幸亏有部族老人们接济我,让我给部族放羊换来口粮,但南蛮的土地太贫瘠了,尤其是每到冬天,青草枯死,羊儿连草根都吃不到时,我要把羊放牧到更远的地方才能找到有草根的草地…那年的冬天,羊儿一直找不到草根吃,我越走越远,在大雪里迷失了方向,直到,遇到刚从稷下放假返回甘丹部族的廉颇老师,我才没有冻死在那个冬天里。” 明明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悲惨经历,可她每次讲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时,总是声线那么平淡,没有情绪波澜。 她活得太坚强,太孤独,从没想过用自己的悲惨身世博取他人的同情心,怜悯心,习惯了一个人受伤前行,伤口已经麻木。 廉颇老师蒙犽知道,是甘丹部族的族长。 望着清冷独月,阿越的思绪越飘越远:“是廉颇老师收留我,待我为亲生女儿,还送我进稷下学院上学,廉颇老师既是我的恩师,也是我的父亲。” 当说到这里,阿越那双挂着淡淡悲伤的眸光,这才从头顶残缺玄月转回来,羡慕看着马车里的蒙犽:“蒙犽,你父亲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也肯定很重要吧,毕竟那是来自血脉相连亲人的牵绊。” 蒙犽脾气火爆打断:“哼,待在稷下可比待在蒙大将军府自在多了。” 阿越:“为什么一说到你父亲,你那么讨厌自己的父亲?” “能跟我说说你与你父亲的事吗?” 蒙犽生闷气的撇嘴:“这有什么好说的,稷下还不赖,家,呵,我才不想回。” 阿越看着闹性子的蒙犽,她脸上神色始终带着一种宁静,在她的身上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灿烂阳光笑容,只有远超这个年纪的成熟:“阿越从小就没了爹娘,他们是死在一场冬雪里的,就跟我那天险些死在冬雪里一样,天上飘着大雪,让大人们看不清方向。” 她面色痛苦,那是一个她想忘又想永远记住的记忆,因为她不想忘记阿爹阿娘长相。 阿越神色带着哀伤,情绪低落说道:“那年是南荒最寒冷的一次冬天,部族牛羊没有足够的过冬粮草,老人妇孺也没有足够食物和御寒的东西…刚从老族长手里接过族长位置的年轻部族族长不听老人劝阻,执意要在冬雪里迁移部族,去更温暖的南方…也就是在往南方迁移的一个风雪迷路晚上,我爹娘在路上抱着我睡着后,再没醒来。” “南荒上不仅有草原、牛羊,还有土地贫瘠长不出草皮的茫茫戈壁沙漠。在戈壁沙漠上最可怕的不是饿急了会袭击部族牛羊沙漠狼,而是巨大的昼夜温差,白天晒得人皮肤开裂,到了晚上能把人冻僵,所以南荒的凛冬非常寒冷。” “自从爹娘在那场冬雪里睡着后,我的人生没了爹娘,只剩下眼泪流干后的努力放牧赶羊,通过给大人们放牧养活自己,才能不让自己空腹想念阿爹阿娘。幸亏有部族大人们救济,才没有让我饿死在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寒冬里。” “冬天放羊虽然很累,虽然很冷很饿,因为冬天草料不足,往往要赶羊去很远的地方才能找到一点枯死的草根,甚至有时候要多走好几天路才你能找到零星草地,但我最喜欢冬天挤在羊圈里睡觉了。因为牛羊在冬天会围成一堆吃草料和睡觉,我最喜欢挤在羊群中间睡觉,真的真的好暖和。” “廉颇老师带我来稷下已经好几年,可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冰冷床板上,想家睡不着时,我开始想起部族的老人们,甚至想念我小时候放牧过的那些羊,他们让我在寒冷的冬夜里重新感受到那一晚…阿爹阿娘紧紧搂着我的温暖。” 阿越忽然朝蒙犽阳光灿烂的一笑:“我从小就特别羡慕部族里那些小孩骑在父亲脖子上,手里高高举着小风车,在夕阳长影中高高兴兴的一块回家吃饭…蒙犽你小时候有骑在你父亲脖子上,快乐的笑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 就如冬夜里最耀眼,温暖的篝火。 蒙犽一愣,目光似回忆起什么,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火爆少年,第一次声音低落的轻轻看着脚下:“有,有吧……” 阿越目光羡慕:“你的父亲肯定从小就很疼你爱你吧,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心甘情愿为儿子低头,献上自己全部的父爱。” “可以和我讲讲你跟你父亲的故事吗?”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骑在你父亲脖子上是在什么时候吗?” 蒙犽:“我……” 这一夜的明月,承载着两个稷下学生的离家思绪…… …… …… 外来的马车并不能进入稷下学院,所以蒙犽和阿越是在学院外下了马车,然后踩着地上的月华,返回学院内。 从大若巨人门庭的校门进入稷下后,首先是经过基础课程教室所在的群山,坐缆车穿过翠绿秀丽的群山后,才能看见巍峨巨大的石碑广场。 而稷下学院最有名的通天塔,就在石碑广场后了。 那些交通工具缆车,自然是由机关道学院提供的了。 与阿越道别,蒙犽回到机关道学院后,径直前往鹊小七工作室找鲁班大师办些事。 在稷下学院,为了鼓励机关道学生独立自强,彼此交流学术,互惠互利帮助,是允许机关道学生开设一些工作室的。 经常有武道学院的学生与魔道学院的学生,来机关道工作室找人维修各种物件,或打造一些工具,比如维修武器、装备、缆车零件、修缮屋顶漏雨等,比如打造维修屋顶的吊车、打造竹梯、打造桌椅凳子、打造以风力为转换动力的风车、以水为动力的水车等。 机关道学院的文化是—— 学以致用,技术至高,“节用”与活用,交相利、兼爱人。 而这些工作室里最出名的,又以鹊小七工作室最出名,而大家私下里也会亲切地称它为班叔俱乐部。 像兵法课的自走棋战场、归虚梦演的梦境大乱斗等,在三大学院里拥有很高人气的对战活动,都多少得到了鲁班大师的技术支持。 而且鹊小七工作室最近借助庄周老师的魔道力量研发出新的梦境模拟战场游戏,用来磨练学生的战斗经验与团队配合。 蒙犽今早参加的梦境模拟战场,就是鹊小七工作室提供的技术支持,新设备第一天测试。 即便现在是亥时,这里依旧有不少来自三大学院的学生,在叹为观止的参观着鲁班大师的机关杰作。 蒙犽不是第一次来鹊小七工作室,他对这里早已熟悉,他一路风风火火的跑来,把沿路学生吓得仓惶避让。 这些学生本来还想破口大骂,是谁在稷下里这么毛毛躁躁的,结果一看是蒙犽,全都乖乖闭上嘴。 稷下学院潜规则之一,离蒙犽和他的枪炮远一点。 这可是个脾气火爆的炸药桶。 全稷下也只有老师能压得住这个炸药桶。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除了稷下老师外,也有少数几人能得到蒙犽的尊重,而其中,就有鲁班大叔这位稷下超级留学生。 蒙犽虽然性格狂躁,他到了鲁班大师的私人工作室门口时,乖乖敲门,耐心等待鲁班大师的回应。 “班叔,我,蒙犽。” 叩,叩。 性格暴躁的蒙犽,难得耐着性子的轻轻敲门,有种张飞拿绣花针的小心翼翼温柔。 “哦,原来是小蒙犽,进来吧。” 工作室内传来鲁班大师的理性,平静声线。 性格急躁的蒙犽,能耐着性子轻轻敲门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一听到鲁班大师的应声,蒙犽立刻火急火燎的推开门。 砰! 一声非常大的动静。 那推门架势跟粗暴撞门无异,门重重砸在墙上,门框与墙壁都是一震,巨大动静连整个鹊小七工作室的人都听到了。 “班叔!我终于找到陨铁材料了!这次的陨铁材料完全足够我升级浑天……”蒙犽兴奋不已的冲进工作室,迫不及待的说完一大串话,可话还没说完,被他重重拍在墙上的门,门框铰链不堪重负的断裂,门砰的砸在地上,扬起飞尘。 蒙犽:“?” 鲁班大师:“?”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鼻梁上架着眼镜片的鲁班大师,看着一天内连毁两次私人物品的小蒙犽,正坐在工作台前,背后六条机械臂正协助着一起拼接一堆精密齿轮零件的他,机械臂动作齐齐一僵,额角两边太阳穴突突狂跳。 蒙犽急忙解释:“呃,班叔,你听我解释……” 鲁班大师倒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这位三十几岁的大叔,性格温厚的苦笑摇头说道:“你离开前把门修好就行。” 蒙犽一脸尴尬,想要慌忙去扶起平躺在地上的门板。 “别动那门!” 鲁班大师神情紧张的大叫一声,阻止蒙犽去扶门。 “就让它这么躺着吧。” “它想一个人先安静一会。” “等你离开前再扶起它,替我修好门就行。” 一天内连毁两次私人物品,果然不愧是稷下头号崩坏少年,鲁班大师担心蒙犽别门没扶好,又把他毕生心血的工作室给拆了,所以阻止蒙犽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蒙犽:“……” 蒙犽原本还想要跟班叔极力解释,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很惊讶的东西,原本到嘴边的话被惊诧打断。 许是因为刚才门板重重砸地带起的气流,把工作台上一块布吹开一角,露出了被布盖着的一个傀儡脑袋。 那是一个橙色皮肤的傀儡造物小孩。 “鲁班七号?” 蒙犽惊讶:“班叔,你终于找回迷路走丢的鲁班七号了?” 可仔细一看,这个鲁班七号与蒙犽熟悉的鲁班七号有些不同…好像是件未完成品的机关造物?身体零件还没组装完,身体露出许多的齿轮零件。 而且。 它也没有像鲁班七号那样拥有生命力,跟人一样的情感世界,只有冰冷没有感情的死物感觉。 蒙犽出于好奇,想要上前去触摸机关造物小孩,但鲁班大师背后的机械臂已经重新拿布盖住傀儡,不让外人去触摸。 “它不是鲁班七号。” 鲁班大师摇头,目光情绪复杂的看着被布盖起来的呆板死物:“一,二,三,四,五,六,没有七了,它是鲁班八号……” “鲁班八号?”蒙犽吃惊。 然后露出恍然表情:“班叔是太想念鲁班七号,所以想要重现鲁班七号吗?” 鲁班大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看着蒙犽问:“蒙犽,你离开家这么久,有想过家吗?” 鲁班大师与鲁班七号之间,如同难以割舍的父子羁绊。 哪有父亲不想游子归家的。 我的鲁班七号,你现在又在哪里受苦流浪! 是无拘 第6章 机关课 第二天清晨。 今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朗天气。 三大学院的学生或一人独行或几人结伴的前往石碑广场,准备去上课。 石碑广场的那座石碑,是可以活动的石块活板,这些可活动石板既能排布课程,也能通过其找到各自学院的上课教室。 而机关道的课程,主要分为: 日用设计课、机关设计课、机关建筑学课、防护装备学课、普通武器学课、战争模拟课。 今天上午是机关设计课,照样是由胡非老师授课。 一名又一名机关道学生,顺利通过四扇门找到机关设计课的教室,咦?他们意外看到不知是谁在胡非老师的讲台上偷偷放了一只花盆。 那花盆并未植入土壤。 花盆很干净,还没被使用。 初看这个花盆普普通通,没什么起眼的,只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特别厚实! 这一看就知肯定非常坚固,不易被人打碎吧? 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围绕在讲台边,手指着花盆讨论,猜测会是谁乘他们来之前偷偷放的。 过不多久,胡非老师也走到教室,错愕看着放在讲台上的全新花盆,这时,打着哈欠,一脸没睡好的蒙犽,掐着上课的点走进了教室。 因为昨天梦境战场模拟考核的事,大家对蒙犽都还有着排斥,隐隐被大家孤立。 蒙犽撇撇嘴,他不合群的找位置独自坐下。 胡非老师看了眼最后一个到的蒙犽,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直接开始上课:“这节机关设计课的内容只有一个字,‘箱’。” 箱? 坐在圆顶教室的学生们,顿时嗡嗡的交头接耳的讨论。 制作箱子,是他们基础课就已经学过的最简单机关术,怎么他们成为进阶学生后,还要学习这种最简单最基础的机关术?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胡非老师继续站在讲台桌边讲课,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讲台桌上的那只大花盆,让学生们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被吸引过去:“万丈高楼平地起,即便是万丈的高楼,也是通过最基础的材料‘木料’与最基础的机关术‘卯榫’,拔地而起的。”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看不上一个制作最简单的箱子,认为这些箱子耽误了你们展现才华,耽误了你们来稷下学习更高机关术的初衷。为了今天这节课,我昨晚备课时特地临时制作了一个‘箱’,今天有谁能打开这个在你们眼里平平无奇的‘箱’,我让他接下来一年的考核都满分包过。” “但首先,你们得先能打开我手里临时制作的这个‘箱’。” 胡非老师将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木箱,放到讲台桌上,那木箱四四方方,跟木枕等长。 那只木箱表面很光滑,平整,表面浑然为一体,制作工艺简易,就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连十岁小孩子有一把榔头和几根钉子都能制作出来的简易木箱,甚至连太多花纹、雕饰都懒得去做。 大家一度怀疑肯定是胡非老师今早又双睡过头,差点上课迟到,所以随便制作一只木箱来应付备课的。 这点大家坚信不疑的肯定。 因为胡非老师就有过这样的先例。 “现在我把‘箱’传下去,你们可以研究,怎么打开这只‘箱’。” “对了,忘记给你们提个醒,‘箱’上挂着的七把钥匙是开锁钥匙。” 胡非老师开始把手里的木箱传递下去。 圆顶教室里,围坐成一圈的学生们,面对未来一年考核满分包过的诱惑,各个斗志高昂的摩拳擦掌,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嗷嗷叫,争先恐后要最先尝试。 只是,很快就有学生疑惑说出声:“老师,这箱子怎么只有一个锁眼,不是有七把钥匙用来开锁吗?” 回答学生的只有四个字:“无可奉告。” “天才们,你们该不会连一只在你们眼里最简单,连十岁小孩都能做出来的木箱都打不开吗?” “它可是你们眼里的弱者。” “你们视它为最低级的箱子。” “你们忘了一年考核包过正在向你们招手吗?” 胡非老师的话,深深刺激到这些机关道学生的自尊心了,他们开始一把一把钥匙去尝试,结果发现没有一把钥匙能匹配的。 尝试半天,连钥匙都插不进去锁孔,有学生不服气道:“老师,这把钥匙该不会是假的,怎么根本打不开这只木箱。” 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胡非老师敢这么自信让他们去打开这只木箱了。 因为钥匙是假的。 这只木箱从一开始就是根本打不开的。 果然,胡非老师今早就是睡过头了,随便拿一只木箱备课给他们上机关课,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这帮臭小子,那是什么不信任的眼神,老师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胡非老师被底下学生们的狐疑眼神盯得恼羞成怒。 学生们一点都不怕胡非老师,居然整齐划一的点头。 这不是信不信任老师的问题。 这是胡非老师以前就有过先例啊,没少坑他们这些单纯质朴的学生。 “箱”还在学生们手里传递,忽然,有学生无意中同时按压住木箱侧面两点,咔哒,看似平滑无奇的木箱正面与底部,各弹起一只卯榫。 “?” “!” 机关盒? 学生们惊呼。 这时,那名无意开启机关的学生,要去拿掉弹起来的卯榫,发现纹丝不动。 “臭小子们,你们学了这么多年的机关道知识呢?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看事不看本质,最容易被外表欺骗。”胡非老师怒其不争的说道。 “机关术就是一门数学,就好比机关魔方就是一个数学算法世界,惯性思维只会把人带进死胡同,连这么浅显道理还要我再重复教你们一次吗?你们这届学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 受到点醒,捧着木箱的那名学生立马想通,他手里的这只“箱”不是简单的木箱,而是胡非老师亲手打造的机关盒,如果思维还局限在它只是一只普通木箱,被表象所欺骗,用一加一等于二的惯性思维去破解机关道,永远也破解不了这只运用到卯榫技术、算法世界的复杂精巧机关盒。 机关道。 是一个抽丝剥茧。 算法严密的数学世界。 理解数学,也就理解了机关道原理,这就是门严谨到不容许有一点误差的科学。 随着思维发散,越想越清明,那名学生不再忽视掉上下弹起的机关,机关道学生所独有的纤长、灵活手指,开始在机关盒上上下翻转起来。 咔哒。 机关盒旋转半圈,露出内部构造,手指按压住内部卯榫再使劲一按,机关盒弹起几块机关卯榫,如此反复三轮后,最开始弹起的上下两块机关才终于被学生拿掉。 可这么几个步骤,已经把那学生难的额头冒细汗,眉头都快拧成川字了,一直没停止过思考。 在又找到几个新机关,拆下几块卯榫零件后,已经到了那学生的极限,他研究好一会,再也研究不出下一步该怎么破解,于是垂头丧气的放弃了。 然后传递给身边同学。 接手的那名学生,连一道机关都没破解,传给下一位。 连续传送三人后,终于又有人破解出下一步该怎么走,也就在他抽出卯榫时,机关盒露出里露出一个钥匙孔。 学生们顿时如发现宝藏钥匙一样兴奋。 终于能用到七把钥匙里的其中一把了。 咔哒。 机关盒内部机关触动,猛然,“箱”的前后左右四个面同时弹出四块机关卯榫。 但这四块卯榫纹丝不动,根本拿不掉。 一开始那两片机关的算法就已经那么难,现在弹起四片机关,意味着算法难得呈几何倍增。 最后,那名有幸打开第一把钥匙的学生,痛苦闭眼,放弃挣扎的传给下一人。 圆顶教室里,大家一想到他们还剩六把钥匙没用到,人直接绝望了。 胡非老师你就不能一开始来点低难度的机关盒,让我们先练练手吗!果然一年考核成绩包过不是那么好拿的! 看着碰一鼻子灰的学生,胡非老师嘴角翘起一个轻微弧度。 “臭小子们,见识到什么叫来自老师的碾压了吧。” “你们在我胡非老师面前还是太嫩了些,真当一年考核包过那么好拿到吗。” 接下来,机关盒兜兜转转一圈,又被慢慢破解出后续五道机关,但是到这里已是这些学生们的极限,此后再无人破解。 直到,机关盒传到蒙犽手里。 这个留着一头黑白相间头发的少年,第一次拿到手机关盒,并未像其他人一样立马尝试破解机关盒。 反而是反其道而行。 他不按惯性思维。 不按常理的出牌。 居然把大家拆解下来的木头铆隼,重新收集回来,然后在大家吃惊与愕然的目光下,蒙犽一块接一块的又重新拼接回木箱上。 “蒙犽你干什么!” “你纯心故意捣蛋的吧!” 学生们急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破解了那么多道机关,你破解不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破坏大家的劳动成果,我说你呢,你快住手!” “你昨天才刚害得我们所有人的梦境模拟战场考核成绩不合格,今天的机关设计课你又来破坏大家的辛苦劳动成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叫你住手呢!说的就是你蒙犽!” 围坐成一圈的学生们忿忿不平,想要出手去阻止蒙犽的破坏。 课堂上闹哄哄,但马上被胡非老师一声大吼给镇住:“都给我安静。” “我说过,你们每个人都有打开‘箱’的机会。” “除了暴力拆解,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打开‘箱’,只要能完好无损的打开‘箱’就行。” 胡非老师主动为蒙犽说话,让大家安静,谁敢在她的课堂上喧哗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就把其赶出教室,惩罚七天不准上机关课。 圆顶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那几名企图联手去抢回蒙犽手里机关盒的男生,也都讪讪退回位置。 在收拾了课堂纪律后,胡非老师满意点点头,随后,她让蒙犽继续破解她的机关盒。 看着蒙犽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重新拼接回机关盒,胡非老师眼里流露出浓厚兴趣与好奇。 她也很想知道蒙犽接下来究竟要怎么破解她的“箱”。 蒙犽并未受到外界干扰,在机关术方面,他格外关注。平日里的性格火爆,急躁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耐心与专注。 他手里的机关盒零件还在继续一块件拼接回去。 终于重新拼接好,机关盒重新恢复至一开始的“箱”。 接着,他开始上下翻看,指尖在“箱”的平滑表面摸来摸去,细细感受着卯榫拼接处的触感,脑海中勾画出每块卯榫的形状。 接着,他通过一块块卯榫的大小不一形状,心中默默算出外面共有多少块卯榫,内部还剩多少空间,如果按照最小卯榫来算大概可以填满多少块卯榫。 最终。 他计算出“箱”共有一百多块卯榫零件至二百之间。 直到做完这一切准备工作后,蒙犽终于动手破解起眼前的机关盒,他每破解一个步骤,机关弹起前,都会耳朵贴近机关盒去听内部声音,就这样,他一边贴耳听机关弹起的声音,一边破解机关盒。 很快到了第一把钥匙环节。 在这之前,大家都目露不屑,不把蒙犽的破解手法放在眼里,因为那都是大家之前的功劳。 可很快的,在场学生们的嘴巴越长越大,脸上表情越来越吃惊,在几十张一脸不可置信表情与错愕目光中,蒙犽在用第一把钥匙打开四片卯榫机关后,手中速度依旧不减的继续破解机关盒。 他依旧还是一边贴耳细听机关盒内部每次机关弹动的声音,一边手上动作严谨但并不慢的破解起机关盒。 其他人苦思冥想都找不到的四片卯榫突破口,到了蒙犽手中,拆解下一块又一块卯榫,很快露出第二个钥匙孔。 当第二把钥匙插入钥匙孔顺利拧动,咔哒,咔哒—— 这次“箱”的六面弹起六块卯榫,进入机关盒第三关。 在目瞪口呆的惊愕中,蒙犽用第三把钥匙进入第四关,第四把钥匙进入第五关…… 一直到第七把钥匙进入第八关,原本四四方方的机关盒已经变成三次旋转后的螺纹旋转状,机关盒表面弹起十几块纹丝不动的铆隼。 圆顶教室里,早已寂静一片。 大家全都脾气凝神的紧紧盯着蒙犽手里的机关盒,期待蒙犽能替他们出口气,打开“箱”。 蒙犽看着手里越变越复杂的机关盒,最终他摇摇头,他已经尽力。 这机关盒就像是几何算术,越到后面越是繁杂,复杂。 “蒙犽好样的!” 学生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激动大吼一声,随着有人带头鼓掌,从稀稀拉拉的掌声,再到满堂掌声:“蒙犽你厉害啊!你这回算是给我们机关道学生张脸了!” 这次,胡非老师没再阻止学生们的哄闹,她接过蒙犽递过来的机关盒,她动作熟练的拆解起接下来的几块卯榫部件。 随着最后一块中枢位置,一条横条卯榫被抽拉出来,哗啦啦,原本还很复杂的机关盒,瞬间散架掉落一地。 一同掉出来的还有一只袖珍玲珑木盒和一把小巧的铜制钥匙。 那袖珍玲珑木盒上的钥匙孔,正是大家一开始就见到的那个钥匙孔,原来他们所认为的第一步,其实是机关盒的最后一步。 当胡非老师用那把小巧钥匙,打开袖珍玲珑木盒后,木盒里只有一张纸条—— 不要被表象欺骗,不要走入惯性思维的死胡同! “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你们的机关设计课知识,记住今天这一课你们学到了什么。”胡非老师的话让在座学生陷入沉思。 胡非老师笑看向蒙犽位置:“蒙犽,你来跟大家分享下你的成功经验,你是怎么看穿事物本质,找到真相的?”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每一块卯榫的牵动,都会牵一发动全身,胡非老师一开始就提醒过我们。” 蒙犽诚实回答。 的确是听了胡非老师的提醒,他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开“箱”的关键。 等上完机关设计课已经是到了中午放学时间,蒙犽下课从活板石碑后走出,便迫不及待的去鹊小七工作室,想看看他的陨铁熔炼怎么样了。 哪知。 他才刚从活板石碑后出来,却在石碑广场见到一个一想不到的人。 “班叔,你怎么来了?”蒙犽朝鲁班大师高兴跑去。 鲁班大师是稷下机关道学院的超级留级生,他学识之渊博,他要想毕业,随时都能毕业,却一直心甘情愿留在稷下不毕业。他早已不用像其他学生一样每天都去上课,反而胡非老师偶尔有事请假时充当助教。甚至他一手创办的鹊小七工作室在稷下三大学院的师生心目中有着无与伦比的超高人气。 所以今天上午的机关设计课,鲁班大师并未出现在教室里。 昨天他之所以出现在教室里,也是因为帮胡非老师一起调试鹊小七工作室新出品的梦境模拟设备。 蒙犽走近后留意到,鲁班大师并非是一人独行的,身后还跟着一台四肢粗大的机关人。 四肢设计粗大,这是负重机关人的标配设计,能提升载荷能力与平衡力。 机关人双手上捧着六根粗胚铁条,还有一些精密小零件。 色泽乌光发亮,一看就是精铁。 蒙犽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若狂叫道:“班叔,这些精铁铁条该不会就是陨铁熔炼出来的浑天粗胚枪管吧?” 说着,他已经爱不释手抚摸起乌光发亮的六根铁条。 手指触感很凉,虽说是粗胚铁条,可表面光滑,纹路细腻,有一种普通铁矿石熔炼铁条所有没的细腻手感。 越看越是喜爱。 百看不厌。 “我也是刚刚熔炼好陨铁,以及小蒙犽你想要的铁条、齿轮、弹簧等零件。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寻找些一些材料,所以打算在出远门前,把这些已经熔炼好的材料交给小蒙犽你。” 鲁班大师背后的机械臂一手指向铁条,一手扶了扶鼻梁上有些滑落的眼镜,那张睿智理性的智者面庞上,是如机关术般,一丝不苟的严肃。 “谢谢班叔。” 蒙犽这个脾气火爆的小野兽,对鲁班大师总是显得那么尊敬。 是无拘 第7章 开端 日落月升。 璀璨繁星横贯中天。 时间来到晚上。 结束了上午的机关设计课与下午的机关建筑课,直到入夜,蒙犽才有空升级浑天机关炮。 铛! 铛铛! 稷下提供给学生的工坊里,烧开的火炉在封闭环境里带起极高的温度,连空气都是滚烫,能把从未吃过苦头的人,的皮肤灼伤伤。 但这些对于机关道学生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蒙犽夹着烧红的铁条,将铁条套在圆弧形的铁砧子平台上,挥汗如雨的一遍遍锻打,少年的黑白头发被空气中的高温炙烤得缺水,枯黄,后背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铁条在他手里小锤子的一遍遍锻打下,慢慢被锤成半弧、圆弧、最后弯曲管子,收紧锻打成一体……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 极大考验人耐心。 而像这样的枪管,蒙犽一共要水滴石穿的耐心锻打出六根枪管。 这其中不仅考验耐性,还考验手上的巧力、眼力、机关术经验,枪管必须光滑,薄厚一致。 在入学稷下,上武器学时,胡非老师告诫学生第一句话就是—— 铸造枪炮容易炸膛! 整整耗费三天时间,蒙犽才成功锻打出符合他要求的六根枪管粗胚。 但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才是最考验心细与耐力的几个重要过程—— 他要堵住枪管一头试水,测试有没有漏水,然后木床钻管,吊墨线钻统心,洗统心,木尺量管壁、管口、深浅…这是一个反复修正的过程,脾气火爆的蒙犽,在对待机关术上,却透着一股惊人的毅力与耐心。 一遍遍重新上火炉烧红,一遍遍拿尺子不断修正数据,时间就在这种枯燥,乏味,又日复一日的无趣中流逝,蒙犽完全沉浸入机关术带来的满足感,就连头发被连日来高温烤成枯黄都未关注到。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三天后的野外,一处平坦草地上,固定着一块厚实木板,而在厚实木板上,还固定着一根乌黑油亮,精致精巧的枪管。 蒙犽试着掰了掰,见枪管已经完全固定好,他掏出装有火药的皮袋,小心翼翼的倒出十几米远。 随着点燃火药,哧,火药直线燃烧激发枪管里的火药。 砰! 一声火药激发的大响。 枪管喷出炽热火焰,弥漫起刺鼻的硫磺烟雾,子弹头在火药推力下,狠狠凿穿几十米开外的一棵树干。 咻!蒙犽一脸欣喜的冲到枪管前,不顾微微有些烫手的枪管,拿起来后从头到尾仔细观察。 没有炸膛!没有变形!弹头没有射偏脱离靶子!这支由密度更强,更耐高温的陨铁锻打成的枪管,第一次试射成功。 很快,他又留意到被击穿的坚韧树干,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哈!果然不愧是陨铁,能承受更大火药的爆发力!加大子弹杀伤力!” 蒙犽已经想象着当他彻底升级完浑天的六根旋转枪管,采用火药容量更大的子弹,不用再考虑高温不耐用问题,把射速提升一大截后,升级后的全新浑天杀伤力该有多么惊世骇俗? 肯定很厉害吧! “对了,还有答应过送阿越的陨铁剑,也要提上日程了。”白天正常上机关课,晚上不停升级浑天,蒙犽脸上非但没有疲惫反而精神奕奕,脸上洋溢着青春热血笑容,待在稷下比在大将军府自在充实多了。 锻打短剑的过程并不像枪管那么复杂,两天后,阿越收到了装有陨铁短剑的木雕剑匣。 …… …… 待在稷下比在大将军府自在,充实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蒙犽每天都活得充实。 他白天上课,晚上测试新浑天性能,尽快熟悉掌握升级后的新浑天。 在此期间,胡非老师又组织了一次梦境战场考核,团队配合成绩他再次拿到不及格。 连拿两次不及格考分,让蒙犽心里憋着一股火气需要发泄,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心头憋着一股怒火的蒙犽,于是越发加紧熟练新浑天的武器性能,他的伙伴只有浑天,只要他和浑天足够强大,就不需要其他队友。 他只相信手里的浑天老战友。 砰! “……365……” 砰! “……366……” 砰! “……367……” 这是一个封闭建筑物里的枪炮射击训练室,蒙犽手里枪炮不断点射,偶尔参杂连射。 他在逐步熟悉新升级的浑天,逐步掌握新浑天的性能,升级后的浑天,在外观上,与过去的浑天,有着明显的个头差异。 新的浑天,整体大了二圈,能提供更大的供弹容量,能给持续高速射击提供更高效的空气冷却空间,并且还能多容纳一枚炮弹,提供更强大的火力支援。 还有许多细微方面的升级。 尤其是全新的六根枪管,黑洞洞,幽冷,比普通铁都要色泽深邃,凝实,平滑枪管表面闪烁着峥嵘反光,如野兽吐露獠牙,冰冷,深邃的压迫感。 而体积的变大,不可避免的也带来份量的加重,比原先重了十公斤左右。 但是在高射速,高火力压制,超远视距攻击面前,这个缺点反倒可以忽略不计。 熟悉完一百米的靶子。 开始熟悉三百米的靶子。 练完固定死靶,接下来又开始练移动活靶。 在枪口的火光映照下,蒙犽脸蛋通红,也不知是来自火光还是来自心潮激动的太过亢奋。 “……3122……” “……3123……” 一天练习结束,两条手臂被后坐力震得微微有些酸软,蒙犽并未理会酸疼的胳膊,马上拿起牛皮笔记本记下总结、心得、缺陷,等回去后再做一些细微调节。 一件新机关枪炮的完善,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只有经过一次次的实战考验,才能发现缺陷与不足之处,最终才能成为一件成熟,完善的枪炮。 在充足挥洒汗水的努力修行中,时间又平静过去三四天,一心扎在新浑天的蒙犽,每天都是行色匆匆的忙碌,偶尔也会在石碑广场碰到阿越。 转眼又到了新的一天,这天上午,机关学院有一节机关建筑学课,蒙犽走在稷下学院的林荫道路,发现今天的学院氛围有些不对。 “听说了吗,学院外的集镇里,最近有些不太平……” “你是不是想说集镇里最近有好多人失踪,这事我听说了……” “我在集镇里已经看到好几个人的寻人启事,失踪的人里有集镇本地人,也有来自海都、三分之地的外来游客…不知道有没有我们稷下学院的学员?” “唉,你们说…会不会是人贩子所为?我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人贩子了!别让我看到,看到一次我就打废他们一次!” “有道理,也只有人贩子不干这些人事!” 那几名学员低头讨论,边走边说,匆匆前往石碑广场上课。 竖起耳朵偷听的蒙犽,露出惊讶表情,想不到他闭关苦修的这么些天里,外界发生了这么多事。 “喂,你们过来……” 蒙犽刚朝那几人叫道,想跟他们打听些更多细节,结果蒙犽在稷下太有名了,三大学院全都认识稷下火药桶的蒙犽,他们一看到蒙犽在喊自己,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吓得跑更快了。 蒙犽额头青筋突突跳! “你们这些混蛋家伙!想要尝尝我新浑天的滋味吗!” 他直接提起浑天就追杀上去,顿时林荫小道里传出好几人的凄惨求救声。 当来到机关学院教室上课时,蒙犽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似乎还更超过他想象,胡非老师面色凝重走进教室,叮嘱大家这几天尽量减少外出。 如果有迫不得已原因外出。 比如想要外出采购生活物资,必须与人一起结伴出行,不许单独行动。 近段时间蒙犽一直在埋头修炼,极少关注外界,想不到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 见胡非老师的严肃态度,可见稷下对集镇连续人口失踪案非常重视,很有可能过不了多久会封锁学院,所以蒙犽打算出稷下最后采购一次生活物资。 他在稷下没什么朋友,原本是抱着侥幸心态,独自一人坐着缆车来到学院门口试试看,能不能一个人出学院,结果才刚下缆车没多久就被守在门口的三大学院老师给撵了回来。 不止是他被赶回去。 在场还有其他几名学生也被赶回去。 有学生抗议,说老师你们这是在剥夺他们的人权和自由,这是对他们这些性格孤僻者的歧视,不友好,他们要去稷下三大贤者那表达抗议。 稷下老师可不会对这些精力旺盛的学生太客气,双手环抱胸前的说道:“嗯,你们去吧,顺便让三大贤者再给学院门口增派些人手,现在的学生太精力旺盛了,老师人数少不好管教。” “等你们去三大贤者那抗议完毕后,顺便再帮我们向躲藏在集镇里的人贩子表达大家的抗议和愤怒,他们凭什么剥夺人权和自由。” 姜还是老的辣,老师随口几句话,就把那几名学生说得哑口无言。 也有自作聪明的学生,临时找陌生人一起组队出稷下,但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现在耍得这点小聪明,都是这些老师年轻时候玩剩下的,一点新鲜感都没有,随便问几个问题,就戳穿几人互不认识的谎言,最后都蔫头耷脑的被老师赶回去。 “你们别想蒙混过关,不是熟人结伴出稷下也不行!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想法是什么,随便找陌生人一起结伴出学院,然后中途解散,你们以为这么简单就能骗过我们?你们这些菜鸡还太嫩了点。”把守在门口的稷下武道学院老师,大嗓门吼道。 这帮精力旺盛的学生太不让他们这些老师省心了。 老师们为了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安全着想。 结果这些学生一个个以为老师要害他们,典型的青春叛逆期。 还真别说,老师这一吼还真有效果,学院门口顿时响起好几声哀嚎。 那些爱耍小聪明的学生知难而退,一个个愁眉不展,开始老老实实去找同学或好友一起出学院。 蒙犽有些不死心,他想亲自试试能不能蒙混过关过去,结果人还没走近老师,就被稷下老师认出来,老师惊讶说道:“咦,这不是爱毁坏学院公物的小蒙犽吗?” 蒙犽:“?” “老师,今天我可没有毁坏公物!”蒙犽的不服气解释,可在周围师生的笑声围观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 蒙犽太阳穴跳动的气呼呼转身离开,吓得路上其他学生都远远躲开,深怕触到蒙二拆的霉头。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主动去招惹这个火爆炸药桶。 “我最近听到机关道学生说他们几次梦境模拟考核成绩都是集体不及格,每次成绩不及格都是因为一个叫蒙犽的人,仅凭一人之力就把梦境里的敌人全杀光了,导致机关道全班学生的团队合作成绩全部都是不及格?” 下山的林荫道路上,一双大长腿坐在树上来回晃荡,带着古灵精怪的俏皮声音。 都说打人不打脸,这是在打蒙犽的脸,他心情不好的恶狠狠抬起头:“谁!” 还没等他顺着大长腿抬头去看,女坐在树上晃腿的西施已经轻灵跃下。 啪。 身子高挑的她,顺便给了蒙犽一个俏皮摸头杀:“不许抬头乱看。” 这是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被人摸头杀的蒙犽龇牙咧齿,他不负众望的当场就要大暴走。 结果西施的手掌还放在蒙犽头顶摸头杀,这个十八岁女孩两眼笑成俏皮月牙,她一边摸头杀一边笑说道:“乖,要乖乖的哦,你还想不想有人和你一起结伴出稷下了。” 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 眼里带着狡黠,俏皮,吃吃笑着。 蒙犽也不傻,见是在稷下少有朋友之一的西施,他不耐烦的拍掉还在对他摸头杀的纤细白手,撇嘴说道:“西施你等在这里,不也是在找人一起组队出稷下,我蒙犽可没那么傻好骗。” 西施是稷下魔道学院的学生,平时很少见到,能在这里见到西施,不用仔细想都能猜出来原因。 西施面对蒙犽性格大大咧咧的直呼她名字,这个朝气蓬勃少女皱了下好看的细眉:“原本我还想着牺牲下,免费帮你一把,陪你一起出稷下,却没想到蒙犽你一口一个直呼我名字,我可是比你大两岁唉,你要叫我西施姐姐,没礼貌。” 呵。 蒙犽这小暴脾气,额角青筋突突跳,当场就要大暴走。 太阳再绚烂,终究要天黑。 傍晚。 黄昏。 稷下学院外的集镇。 今天的集镇,依旧热闹如常,似乎接连几天的有人失踪,对集镇的影响很小,大家依旧忙着各自手头事。 每天依旧有新的外地游客来到稷下,有旧的外地游客带着心满意足收获离开稷下。 微风打着轻卷,只有墙上零星几张寻人告示在风中扭曲抽打,似乎正在诉说这座集镇并不如表面的那么平静。 一张寻人告示被风吹落,飞过集镇上空,能看到几位集镇本地人母亲行色匆匆的牵着孩子,赶在彻底天黑前回家…似乎隐藏在集镇背后的在一个个看不见细微处,才能看出来点集镇气氛有些不对。 此时的集镇街道上,有几名气质不同凡响的人,手里拿着三张画像,正在一家一家店铺询问过去。 其中一人最显眼,他手臂上背负着人高的沉重塔盾。 出现在集镇上的学生,都在朝这几人尊敬打招呼,学生们都喊那名手持人高塔盾的男人为廉颇老师。 廉颇碰到沿途的稷下学生,都会劝他们早点返回稷下学院,不要在集镇里逗留。 就当廉颇老师手拿三张画像又从一家客栈出来时,有两名稷下学生正好迎面走来。 蒙犽和西施礼貌喊道:“廉颇老师。” 廉颇:“蒙犽!” “蒙犽你昨天有见到阿越吗?你是阿越在稷下里的仅有朋友,你昨天有没有看到阿越,她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她这几天有远行的打算?” 廉颇一见到蒙犽就是迫不及待的几连问,脸上神色有焦虑、不安和担忧,目光期盼的看着蒙犽。 蒙犽茫然回答:“我这几天一直在修炼刚升级完的新浑天,大概有七天没见到阿越……” 听完蒙犽回答,廉颇脸上露出失落,失落中带着几分伤感和担忧情绪。 此时哪怕反应再迟钝的人,都看出了气氛的不对来,蒙犽急忙追问:“廉颇老师,是不是阿越她怎么了?” 呼—— 恰在这时,有一缕晚风胡乱拨动廉颇手里的几张画像,其中有张画像上的女孩子令蒙犽眼熟,正是阿越的。 想到最近的传言,再想到今天胡非老师的严肃,就连出稷下校门时也有老师守着,不允许大家单独行动,蒙犽不是反应迟钝的人,他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廉颇老师,是不是阿越她也失踪了!” 蒙犽性子毛毛躁躁,他这一声喊,嗓音有些大,顿时引来周围不少路人的关注。 廉颇虽然看着长相粗犷,实则粗中有细,他见再留在原地已经不适合谈话,于是把蒙犽和西施拉到一旁。 蒙犽性子着急,刚被廉颇拉到一旁已经迫不及待的追问,脸上神色急迫:“廉颇老师,我看你拿着的几张画像里就有阿越的,是不是阿越她真的失踪了?” 廉颇知道这事再想瞒住眼前两个孩子,已经是瞒不住了,于是声音低沉,压抑的说起了原由。 果然。 稷下学院的确有学生失踪了。 一共陆续失踪三名学生。 在前天,有宿管老师在查寝时,发现有两名学生彻夜未归,那两名学生一名的魔道学院的天赋学生、一名是武道学院的天赋学生。 这两名学生以前从未有过彻夜未归的先例。 就在昨天,负责教授武道课的颜回老师,发现班里有学生连续两个白天未来上课,这时候宿管也找上颜回老师汇报有学生一晚未归。 可随着颜回老师继续调查,他发现不止是武道学院有学生彻夜未归,就连魔道学院也有一名学生一夜未归。 随着颜回老师和魔道课老师蔺且的深入调查,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得那么简单,因为连着失踪的两名学生并不认识。 生活里也从没有过交集。 老师们问过他们身边各自朋友,都说不认识对方,没听他们提起过彼此名字。 两个互不认识的学生,接连离奇失踪,这事立刻引起老师警觉,就在颜回老师和蔺且老师连忙把此事报告给稷下三贤者。 三贤者得知这事后立刻引起重视,马上组织老师对各院学生进行点名,排查还有没有学生失踪,结果就在昨天晚上,阿越也跟着失踪了,一夜未归。 有学生说曾在稷下看到过阿越学姐。 是无拘 第8章 阴谋 “阿越失踪了?” 廉颇话还没说完,就被蒙犽急躁打断。 “廉颇老师阿越现在有找到了吗?” “有没有阿越的新线索?” “我听说集镇里多了伙专门拐卖人口的人贩子,阿越的失踪,会不会跟这些王八蛋有关?” 蒙犽怒火中烧,咬牙切齿说稷下就是他的第二个家,谁要来稷下捣乱搞破坏,他蒙犽和手里的新浑天第一个不答应。 西施听得专注,见蒙犽打断廉颇老师的话,她拍了下蒙犽后脑勺:“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先听廉颇老师把事说完!” “敢连稷下学生都敢绑架,那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绑匪或人贩子那么简单!这背后肯定还有隐藏更大的主谋!”女孩子心细,西施一眼就看出问题关键。 廉颇讶色看一眼能快速看出这么多问题的西施,被西施的心思细腻惊讶到,随后他面色沉重的继续往下讲。 两天时间,一共有三名学生离奇失踪,这事立刻引起全稷下老师的重视,蒙犽恍然,难怪胡非老师今天神色严重提醒大家尽量减少外出,即便外出也要多人结伴通行才行。 也难怪出山的校门口有那么多老师检查外出学生。 廉颇越说越凝重。 今天他和其他稷下老师出现在集镇里,就是在暗中调查学生失踪事件,稷下每一个学生都不能有失。 阿越和廉颇都是来自南荒之地,阿越是被廉颇带来稷下求学的,他也一直把阿越视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所以当得知阿越失踪,直接牵动到廉颇的紧张神经,他坚持着也要跟随其他老师一起出稷下学院调查真相。 不只是集镇里有稷下老师在调查近期连续人口失踪事件,在其它地方也有不少稷下老师展开调查,比如森林、沼泽、野外魔种洞窟、海岸边,甚至稷下邻居的玄雍、巨树都有老师前往边界线寻找学生。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暗中展开调查,稷下学生只知道集镇最近不太平,却不知道稷下学院已有三名学生先后失踪。 老师们这么做,一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暗中找出幕后主使者; 二是不想以此打破稷下学院的平静,在事情没有调查水落石出前,不让稷下学生卷入恐慌情绪,影响到学业。 接下来,廉颇又向蒙犽询问几句跟阿越有关的话后,他看着眼前两张涉世未深的稚嫩面孔,关心说道:“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稷下,天黑查寝如果有学生没有按时回校,会被扣学分。” 学分关乎一个学生在稷下的成绩与能否毕业,扣学分是对学生最严厉的惩罚了。 “廉颇老师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老师你们担心,肯定会在天黑前返回稷下的。”西施双手背在身后,朝廉颇老师俏皮吐了吐小舌头。 但蒙犽并不想就这么回去,他想和廉颇一起查找真相,寻找失踪了的阿越和另外两人。 不过廉颇婉拒了蒙犽的好意:“你们目前最首要的是沉下心修行,别忘了你们明天你们还有课要上,没有一个充沛精力怎么能专注学进课程。” “守护,就由我们老师挡下所有风暴。” 蒙犽不愿就这么轻易放弃,还想开口留下帮忙,都被廉颇拒绝了。 既然有人把主意打到稷下,或许这是场阴谋,意味着将有很大风险,身为老师的他,又怎能把学生牵扯进入危险漩涡中。 “你是阿越在稷下少有的朋友之一,我知道蒙犽你很关心阿越的安危,但有些事得由大人来为你们扛着,只要你们安全,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慰藉。” 廉颇抬起宽厚手掌拍了拍蒙犽肩头,宽慰笑看着眼前这个虽稚嫩却性格坚韧的十六岁少年:“我知道蒙犽你肯定很想为稷下出一份力,在稷下困难时刻愿意挺身而出,但是只要你们安全,也是一份出力。” “还有一件事,有关于今天我对你们说的这些事,你们务必先保密不要说出去,避免打草惊蛇和引起不必要恐慌。”廉颇老师又临加一句,然后让蒙犽和西施早点返回稷下,不要让他们太担心。 蒙犽还是不肯走,最后是被西施硬生生拖拽走的。 出集镇的主干道上,蒙犽不满嚷嚷着西施刚才为什么要拉他离开,刚才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廉颇老师说不定已经同意带上他一起侦破失踪案,等找到背后真凶他一定要让对方尝尝他新浑天的威力。 听着蒙犽一路上对自己的抱怨,比蒙犽大两岁的西施,显得比前者深思熟虑许多,她停下身子,双手叉腰的微附身子俯视蒙犽,说道:“廉颇老师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不添麻烦,安全待在稷下,让廉颇老师他们全心全意寻找失踪的其他人,就是对廉颇老师的最大帮助。” 蒙犽不屑撇嘴,性格执拗。 咚! 西施纤手握拳的轻敲了下蒙犽头顶,怒其不争的气呼呼道:“笨蛋,难道你非得要让廉颇老师明说我们两个学生实力太弱,会成为拖后腿的负担,廉颇老师不想成为照顾两个奶娃的保姆,你才肯灰溜溜离开吗?” 蒙犽一掌拍开西施的手,他火爆脾气上来,直接亮出新浑天的冰冷金属枪管与子弹链,不服气的喊道:“那是因为廉颇老师没看到我新升级后的浑天!如果廉颇老师看到火力全开后的新浑天,一定会对我改观!” “你是大笨蛋吗!我们刚才才刚答应过廉颇老师,帮老师保守秘密,避免打草惊蛇,让被绑架的人陷入危险,你现在喊这么大声是深怕不知道别人听不见吗!”西施捂住蒙犽的嘴,如姐姐看着让她头疼的弟弟,气骂道。 “我这不是想帮廉……”蒙犽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施瞪回肚子里去。 或许是因为理亏,蒙犽也知自己刚才有点莽撞,他心有不甘的看一眼背后集镇,然后闷闷不乐的跟着西施朝集镇外走出。 原本采购物资的计划,也只是草草采购完事。 集镇很热闹,车水马龙,有不少坐车地方,可以回稷下学院。 或许是因为晚上来往集镇的人多,生意火爆关系,马车来得有点慢,蒙犽和西施等了一会才等到一辆返程的空马车。 就在两人正要上马车时,一伙结伴而行,正准备要出集镇的人,突然蛮横的一把推开挡在他们前面的蒙犽和西施,措不及防之下,险些让两人趔趄摔倒。 这伙人行事跋扈,根本不把两个未成年看在眼里,嚣张,一看就是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 他们甚至看都不看蒙犽和西施,自顾自的继续往集镇外走去。 本就是心情不爽的蒙犽,见自己和西施吃了亏,正需要一个发泄口的他,当即就如火药桶被点爆,他眸子冰冷的朝那伙人背影怒骂道:“喂,你们这帮家伙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你们是不是想尝尝我手里的浑天教你们怎么做人吗,马上给我道歉!” 一直背在背后的浑天,此刻火力全开的开启。 冷金属质感的六根枪管洞口。 带着冰冷无情的狰狞气息。 如蒙犽此刻的愤怒,直指眼前五个人。 五名大汉转身看着指向自己的黑洞洞冰冷枪管,脸上表情镇定,平静。 他们太镇定了。 那是有别于普通人的镇定。 仿佛他们生而无惧死亡,目光异常平静冰冷,枪炮落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毫无杀伤力的玩具。 这既是无惧生死,同样,也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自信蒙犽手里的浑天无法威胁到他们。 甚至仔细去嗅的话,空气中好像飘散开一圈很淡的血腥气味,这是只有战斗经验丰富,常年与生死搏杀的战士,才能沾染的血腥味。 “哪来的小屁孩,滚,随便拿把玩具枪就以为能唬住人嘛,你大爷我第一次杀……” 一名额头有道刀疤伤的大汉,戾气最重,不爽的瞪一眼蒙犽。 他身上的凶烈气息就像是面对上野猪的一对尖长獠牙,透着让人不寒而栗凶光。 但他那句“大爷我第一次杀人时你们还在娘胎里没出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瞪眼打断:“闭嘴!” 这次说话者,似是五人里的带头之人,他虽然体型瘦削,在五人里不算是最魁梧高大的那个,可他一开口,队伍中的另四人都主动闭嘴不敢多说一句。 此时,附近的集镇居民、游客听到了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好奇张望过来。 瘦削男人眼神微扫一圈四周其他人,朝蒙犽和西施态度温和笑说道:“我看你们年龄不大,应该是稷下学院的学生吧?” 蒙犽暴脾气上来,无所畏惧,面色冷峻说道:“你们还没向我们道歉,少扯这些没用的废话。” 蒙犽并未因为对方人数多就退怯。 反而像是激流勇进的坚韧不屈磐石。 带着玄雍大将军府的勇猛与血性。 哈,对面五人里有人发出一声不屑嗤笑,眼神轻蔑,从一开始就没把面前的两个小屁孩放在眼里,蒙犽手里的浑天在他们眼里构不成威胁。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头居然真的向两个稷下学生道歉了,一时间集体错愕。 “刚才我们的确是赶路太着急,有些莽撞了,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们愿意向你们道歉。”瘦削男人歉意说道。 说完他还喊来另外四人,一起朝蒙犽和西施道歉。 原本剑拔弩张,无法避免的流血冲突,以瘦削男人的主动道歉,对面五人主动让出马车而避免。 见这边无热闹可看,集镇里的其他人也都转过头去,继续各忙各的。 …… …… 马车行驶在返回稷下学院的石子路上,车轱辘时不时跳动下,车厢剧烈颠簸,车轱辘的噪音和飞扬的尘土,依旧阻挡不住车厢内二人聊天。 “蒙犽,你今天怎么改性子了,我刚才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们肯定要和对方爆发冲突。”车厢内,西施一路诧异看着蒙犽。 蒙犽看着车厢外的滚滚尘土路和遮天蔽日的苍莽古劲森林,眸光平静的说道:“西施你说得很对,要想尽快找回阿越还有其他失踪的人,我们不给稷下惹麻烦,不让廉颇老师他们担心,就是最大的帮助。” “我们不是惹是生非,给廉颇老师他们带去麻烦,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分夺秒,尽早找到失踪的人。” 听着蒙犽突然成熟长大的话,西施更加诧异的上下打量蒙犽,像是才第一次认识蒙犽。 “刚才那些人…不是好人。” “嗯,尤其是带头的那个人,别看他态度最友善,实际上是隐藏起了毒牙的毒蛇,他的每一句话都信不过。” “对方人数比我们多,蒙犽你刚才那么冷静,你是不是有自信能留下对方所有人?” “呵。”蒙犽没有太多解释,只有一个呵呵冷笑。 然后转头问西施:“西施你刚才不是也很冷静吗,你是不是同样很有自信全身而退?” 西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那只纤细灵巧的白皙手掌,就像是变戏法一样的变出一口被剑鞘封印着锋芒的青光短剑。 “有珍宝,不如有眼光,这口青光短剑是难得的用珍惜材料陨铁打造的,是件珍品,可惜我西施是魔道学生,蒙犽你是机关道学生,这短剑明显更加适合当武道兵器。”西施目光略有遗憾的呵气如兰说道。 哪知。 就在西施拿出青光短剑的瞬间,蒙犽在狭窄车厢内豁然起身。 咚! 他头顶重重撞在车厢顶。 可他就像没有感觉。 一把夺过西施手里正在把玩的青光短剑。 “这短剑西施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蒙犽眼神瞬间锐利,似藏着压抑不住的寒芒,吓人得让人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怎么了?”西施有些不解。 但冰雪聪明的她已经看出蒙犽神色不对,她不再开玩笑的表情严肃解释道:“你忘了我是魔道学院的天才少女吗?刚才在集镇欺负我们的五个人太嚣张野蛮了,没人能让我西施吃亏,我稍稍利用点魔道的能力与少女的把戏,就轻而易举拿到手了。” 少女的把戏,一旦被她控制住,就只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除非有人能净化她的魔道控制,否则休想摆脱西施的把戏。 蒙犽一直低头在看手中的青光短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西施的话,他眸光冰冷得吓人:“这陨铁短剑正是我前不久才赠送给阿越的那把短剑!” 西施怔住。 她樱唇微讶张开,这…也太巧合了吧? 下一刻她漂亮柳眉紧蹙起! 她已经认识到事态的严重! 而在另一个方向,就在蒙犽和西施离开没多久,瘦削男人等五人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离开集镇。 车厢内,那名跟蒙犽起冲突的大汉,脸上表情不满的说道:“头,你刚才干嘛拦着我们?” “你不让我们出手赶走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我们给两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道歉,这口气我实在是忍受不了。” “这事要放在以前,我早就一只手拧断那两个小屁孩的脖子了。” 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脸上表情狰狞。 好像他说的不是杀两个人。 只是拧断两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鸭子脖子。 视人命如草芥。 那是完全对人命与道德的蔑视。 “你的脑子里除了装满打打杀杀还能懂什么!你以为现在集镇风平浪静,就真以为我们干的那些事没引起太多人注意?”被叫作头的瘦削男人,恶狠狠瞪一眼那人。 “我警告你们,我们今天就要离开稷下了,在离开前不要再给大人的计划带去什么变数,好好收起你们那点脾气!” “只要能安全离开稷下,到时候你们想怎么样都没人再管你们!” “但只要还在稷下,还没离开稷下,就要学会小心行事!” “尤其是别与稷下学生发生正面冲突,我敢保证,稷下学生接连失踪肯定已经引起稷下三贤者的注意,说不定早已经有稷下老师在调查这事!” 瘦削男人最后再警告一句:“都给我记住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稷下了,都别给我犯浑!一旦坏了大人的好事,落在大人手里可就不是想死那么简单,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瘦削男人口中的大人,是什么样的身份,只是听到尊称就把车厢内的其余人吓得噤若寒蝉,神色紧张。 马车在离开集镇后一段路后,滴答,滴答,有几滴鲜血顺着车厢缝隙滴落地面,赶马车的车夫赫然不见,而是变成了那些大汉。 在那些大汉的躯干下,马车拐进茂密森林里,最后这些人改下车步行。 这些人手段很残忍,在借助密林藏好尸体和马车后,开始徒步往森林深处走去,手中刀剑在森林里劈荆斩棘,开辟出一条能让人行走的小路。 “嗯?” 忽然,一名光头大汉皱眉惊咦一声。 他原本想摸向腰后短剑,准备用短剑在森林里开路的手掌,意外摸了个空。 “怎么?”瘦削男人扭头皱眉看来。 光头大汉双手在背后摸了摸,发现腰后的副手武器的确是丢了,然后不以为意说道:“没事。” 他说完,抽出主手武器的长剑,跟随大家在森林里开路。 “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提前说出来。”瘦削男人语气平淡说道。 “好嘞头。”光头大汉应声道。 “都打起些精神!这森林里到处都是蟒蛇与野兽,尤其是到了晚上更是野兽、魔种的狩猎时间,别粗心大意的给魔种野兽千里送人头成了排泄物。” 瘦削男人拔出武器,神色戒备的第一个率先走入古木蔽天的浩浩森林里。 不久后,这片古藤古木的原始森林,再次回归沉寂,偶有来自海边的海风掠过森林,卷起血腥气味。 沙沙沙。 灌木丛摇晃。 有几头被此地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开始对着马尸展开饕餮大餐。 大自然就是最佳的毁尸灭迹。 当马尸被野兽啃光,原地只剩寥寥残骸时,头顶的天色越来越暗沉,天际已隐隐升起一轮朦胧青月。 啾! 一只白羽之鹰振翅长空,从森林上空盘旋飞绕,似乎只是无意中飞掠过。 但它一对如刀子一样锋利的鹰隼目光,一直盯着藏在密林里的马车厢与血淋淋一滩的马尸骨。 啾! 白羽之鹰没有原地停留,它扇动翅膀飞掠过马尸位置,继续朝密林深处飞行,在天上追踪凶手行踪。 是无拘 第9章 浮现 随着天色逐渐转暗。 森林里也开始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 有野兽脚掌落地的轻响; 有掉落在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有树叶沙沙像鬼摇手的惊悚; 幽幽深山的深处时不时还有虎咆猿啼,让人惊心动魄。 在这些奇怪声响中,山林头顶天色越来越暗,透着股别样的幽静、安静。 此时几头胆小的魔种野兽岩鼠、尖嘴鸟等大型野兽吃饱离开后,这些胆小魔种野兽才敢小心翼翼接近马尸残骸,从马骨缝隙里努力撕咬所剩不多的残渣果腹。 这些残渣对于大型猛兽提不起兴趣,却能让这些小野兽饱餐一顿。 这些胆小魔种野兽很谨慎,即便在进食时,都不忘警惕的抬头四顾下环境,蓦然,它们集体直立身体不动,竖起的耳朵时不时轻微抖动一下,神情警觉。 下一刻,它们集体逃散。 过不多久,静谧的树林传来两个人踩断枯树枝的脚步声,蒙犽和西施一路追寻地上的车辙印,追踪到马车厢,马尸骨这边。 当看到地上被野兽啃得只剩残缺骸骨的血淋淋画面,西施差点恶心吐出来。 “阿越短剑出现他们身上绝非偶然,那些人果然有问题!要不然不可能这么谨慎的毁尸灭迹!”此时蒙犽的面色愈发冰冷,冷峻,眸子里有着压不住的怒火。 恰在这时,一声清脆鹰啼从头顶上方传来,一直盘旋在森林苍穹上的白羽之鹰,展开羽翼,敏捷穿过树冠,最后落在蒙犽肩头。 西施怔怔愣神。 想不到在集镇和稷下学院里闹得人心惶惶的人口失踪案,居然就这么被他们巧合碰上。 一开始她还有些不信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会跟最近的人口失踪案有关。 觉得对方或许是恰好偶然捡到阿越丢失的短剑。 可眼前的种种小细节都告诉她,那伙人绝对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十有八九就是与近期的不断人口失踪案有关。 检查完马的尸骨后,蒙犽强忍着心中怒火的站起身,他顺着还很新鲜的踩踏痕迹,往密林幽暗深处望去,随后朝西施声音急促的说道:“西施,你现在赶紧去通知廉颇老师他们,就说我们可能发现阿越和其他人的失踪线索了,让廉颇老师他们赶来支援!” “现在天色还没全黑,廉颇老师他们应该还在集镇里没离开,现在应该还能追得上廉颇老师他们!” 听了蒙犽的话,西施一愣:“蒙犽那你呢?” 蒙犽目光锋利望着无数草叶、古藤被利刃劈砍出来的密林小路,冷冽道:“森林里地形复杂,必须有人时刻跟踪那些人,沿途给廉颇老师他们留下线索!” “白羽之鹰是苍穹雄鹰,能一览无余大地上的猎物,白羽之鹰就是天生的猎手,就由我和白羽之鹰负责在森林里找到那帮家伙!然后用我新浑天的子弹和飞弹,狠狠撕碎那些人的身体和阴谋!” “不行!” “那样你太危险了!” 西施直接拒绝蒙犽的危险提议,她当然明白追踪真凶的重要性,但她不能坐视蒙犽以身犯险,孤身深入虎穴。 西施:“那些人既然敢绑架稷下学生,说明了他们有所依仗,甚至人数远不止那五个人!你孤身犯险,相当于是孤身闯龙潭虎穴,你的计划风险太大了,太危险了!” 但蒙犽还是坚持之前的提议:“那些失踪被绑走的人,随时都有危险,我们多拖一刻他们的危险就多增加一分!” 西施思索后,咬牙说道:“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追踪那些人,找出他们的老巢在那里,万一真碰到危险,多个人多个照应!” “至于如何通知老师,就让白羽之鹰给廉颇老师或稷下里的老师带消息,让老师们顺着我们一路留下的线索赶来支援!” 越是到这个时候,蒙犽的头脑越是冷静,他摇头分析利弊道:“西施你忘了,森林地形复杂,我们陌生不熟悉路线,很容易迷路在森林里找不到东南西北。” “如果没有白羽之鹰在天上帮忙带路,帮忙搜索那些人的行踪,别说容易迷路了,估计搜索上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那帮人的老巢在哪里。” “必须有人带着白羽之鹰在森林里追踪猎物,才能既保证不迷路又保证准确找到那帮人用来藏人的巢穴!” 还不等西施反驳,身影一闪,蒙犽带着白羽之鹰已经一头扎进古木蔽日的茂盛丛林里,原地只留下他迅速远去的声音:“西施,我和白羽之鹰负责追凶,会在树身上留下箭头标记,你尽快带老师来找我们!” 西施担忧蒙犽安危,想要追上去,然而丛林里灌木茂盛,才一个转眼间就已经失去蒙犽踪迹。 看着草丛长到人高,古藤老树幽幽,随着天色渐晚后逐渐笼罩一层淡淡瘴气的原始丛林,西施咬牙跺脚,犹豫了好一会她才转身离去,急匆匆跑去集镇找廉颇老师搬救兵。 “蒙犽你这个家伙可要注意安全啊!” “千万别莽撞行事!” …… 日落月升。 密林深处。 此时头顶的太阳已彻底落山,月亮高挂,今天夜空很晴朗,万里无云,星月明亮。 月如银盘,高高悬空。 皎洁月华照洒在森林,却被茂盛树冠阻挡,林子里黑魆魆一片,景物不可见,只能在林子上空看到一层如薄纱的瘴气轻柔飘荡,各种可怕的声音在黑暗里此起彼伏,仿佛在密林的最深处藏着能吃人的山魈。 手举火把,踩着脚下盘根错节老树根,瘦削男人一行五人在密林里不断的深入。 长满苔藓的湿滑山路并不好走,尤其还是在视野不佳的漆黑晚上,这片山林靠近王者大陆东北角海岸线,林中湿气很重,他们的衣服早已被树叶上的露珠打湿。 在击杀了几头不开眼的魔种野兽后,这一行五人顺利翻越过两座山头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夹在三座山峰之间的狭窄峡谷,只有一条进出通道。 起初这条峡谷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当有人靠近时,从几处石缝里站出来几名暗哨拦截,对上暗号后才放人进入。 原来在这峡谷深处另有乾坤。 那是处足以容纳几头棕熊通过的宽敞洞窟,洞窟岩壁上遍布着野兽的爪痕,那些爪痕比猛虎黑熊的爪子还宽大许多,看起来这洞窟的原本主人,应该是一头体型比猛虎还更加雄壮的魔种野兽。 但现在这处洞窟已被鸠占鹊巢。 里面充斥着大量人为活动痕迹,洞壁上点燃着一支支火把用来照明。 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魔种野兽结局,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此时的洞窟内热火朝天,正有人驱赶着一辆辆马车从洞窟内走出来,那些马车都盖着厚厚黑布,无法看清运输的是什么? 偶尔夜风掀起黑布一角,隐约看到那一辆辆马车上运输着的是铁牢笼,在黑布罩着的帖牢笼里似乎还听到了人的惊恐抽泣声,那些冲运输着铁笼,铁笼里关押一名名惊恐抽泣的人。 那些哭泣哭声里有男有女。 而随着这些运输马车从洞窟里如长蛇走出的,还有一队队纪律严明,身穿血色甲胄,面戴血色面具的士兵负责押送。 砰! “闭嘴!” 兵器砸在帖牢笼上,发出铿锵大响,一名身穿血色甲胄的小喽啰用手中长刀拍打铁牢笼,发出恶狠狠警告。 黑布笼罩下的铁牢笼里里抽泣声吓得止住,只剩下惶恐轻泣声音。 就在这时,从洞窟深处又走出来气质不同的两人,他们身上的气度,一看就居于高位的人。 尤其是其中一名光头中年男人的气质最为不凡。 他身躯高大魁梧,背影如棕熊一样雄壮,就连身上厚重胸甲都被撑得鼓鼓满满,后背宽厚比一座铁塔还强壮威猛。 尤其是他那双青筋鼓胀的粗壮手臂,戴着血色铁甲手套的手掌,比常人大出一圈,握拳背负在身后,如同坚不可摧的两只铁锤,充斥着力量爆炸感。 即便不论那一身阳刚爆炸感的棱角肌肉,这名雄壮威猛男人单单身高就超过两米多,不光走到哪都足以带给人恐怖压迫感,所过之处犹如一座巍峨大山罩下大片阴影,一个眼神就能吓得无人有对视勇气。 他的眼神带着比野兽还危险的侵略性,浑身上下透露着凶狠,毒辣气势。 “血手大人、云副官。” 那些血甲士兵看到从洞窟里走出来的两人,纷纷胆颤心惊行礼,目光不敢与身高两米多的铁塔般男人对视。 那名被称作血手大人的光头中年男人,面对手下人的毕恭毕敬行礼,没有看一眼,继续往峡谷出口方向走去。 那名云副官则一直紧跟其后。 “大人,这稷下果然不愧是人杰地灵,光是在集镇里就找到这么多有天赋的好苗子,这么多好苗子献给徐福大人,改造成我们血族战争兵器,徐福大人肯定会更加赞赏大人您的才识。”云副官阿谀奉承的拍马屁道。 相比较于血手过分强壮得像头野兽,这名云副官这身体孱弱得更像名负责统管后勤的文官主薄。 看得出来这名血手的心情很不错,他满意的看向一个方向:“相比起其他人,我更在意的是那名天赋超人的混血魔种女孩,她的天赋很强,我在她身上嗅到了一种潜藏很深连她自己都未发觉到的超自然能力的特殊气味,嘿,这可真是千载难得的血族改造材…你说,如果我把这么完美的血族改造兵器献给徐福大人,会不会得到徐福大人对我的更加赏识,再次提升我的力量,把我打造成更高阶的血族兵器?” 云副官拍马屁的拱手说道:“我先提前祝贺血手大人实力大进。” 哈哈哈。 血手听得大悦,中气十足的哈哈大笑道。 “这么完美的血族兵器改造材料,我替徐福大人在各个国家秘密绑架过那么多天才苗子,唯独稷下的这个混血魔种女孩苗子,是我所见最完美的材料,一旦由徐福大人成功改造成没有感情的战争杀戮兵器,这个小女孩肯定是史无前例的强大,哈哈哈。” “嘿,再加上之前她对战长安机关剑俑时所展现出来的武道天赋和战斗天赋,或许会是下一个媲美白起、吕布那样强大的战争兵器也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徐福大人必定更加赞赏我,我能得到更大权限的身体改造机会。” 云副官继续连连拍马屁,同样心情很不错,跟对一名好的上司,对他的职务升迁同样有很大裨益。 “血手大人,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这些人对您这么重要,关乎高层对您身体的改造次数,那您为什么不乘此机会在稷下多‘找’些好苗子,为什么这次这么匆忙就要撤离稷下?”云副官忽然提出心中一直藏了许久的疑惑。 “因为那一个女孩就能顶十几个,二十几好苗子,她一人便足矣。”血手说到这时,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 没错。 就是羡慕。 他羡慕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天生适合改造成血族战争兵器的好苗子。 而有的人必须一次次的艰难完成各种任务,才能获得来自上层的一点可怜同情心。 这世界从一出生起本就是不公平。 人人起步在同一个起跑线本就是最大谎言。 天赋。 远远比汗水更重要。 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加百分之一的汗水,能够让一个人事半功倍。 当说到这时,血手皱眉瓮声道:“而且,这里毕竟是藏龙卧虎的稷下,我们不能做得太高调,太惹人注目。” “这里虽然有天赋的苗子多,但同样拥有王者大陆最多的高手,有三大贤者,有三大学院的进阶老师,还有玄雍、三分之地、魔道家族在背后的支持。” “这次我们来稷下绑架那些学生、游客,本就是冒了很大风险,所以适可而止,才能在激流勇进中及时全身而退,千万别被贪婪蒙蔽了冷静思考。我从未小觑过稷下里的人才济济,连着失踪三名学生,稷下表现得越是平静越是说明他们已经介入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找到蛛丝马迹,所以我才会那么急着让大家退出稷下,从森林里绕道云梦泽然后回到玄雍的大本营。” 血手意味深长说道。 “果然还是血手大人您深思熟虑,未雨绸缪,智谋千里。”云副官一路阿谀奉承。 血手气度沉稳,并没有被副官的一顿马屁拍昏了头脑。 在他那看似极具欺骗性的魁梧高大身材下,藏着如绣花针般细腻的深谋智慧。 恰在此时,从峡谷外走来的瘦削男人五人,迎面碰到血手与云副官,五人赶忙低下头颅,神情局促、恭敬的朝血手大人行礼。 别看此时这位血手大人表情温和。 一旦犯事落在这位大人手里,才会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回来了,怎么这次回来得这么晚?”血手声音微沉,似乎有些不满。 五人里的带头者,那名瘦削男人吓得后背寒毛炸起,连忙把头低得更深的回答道:“禀,禀血手大人,来的路上,不小心惊动一头魔种野兽,所以多耽误了点时间。” 听到属下这么说,血手声音平缓了些:“我要你们办的事怎么样了?” 瘦削男人不敢有怠的赶忙回答道:“果然如血手大人所料,我们通过在集镇里的一天暗中观察,今天的集镇里果然多了不少稷下老师面孔,数量大概比过去多了一二倍。” 那位云副官再次拍马屁说血手大人您料事如神。 听到稷下老师正在调查失踪案,那些被关押在黑布下铁牢笼里的人,再也忍不住的大声哭泣出来,被几名红甲士兵敲打威胁后才逐渐安静下来。 血手没理会云副官的连环马屁,他大手一挥:“出发,今晚我们就连夜离开稷下!” “既然稷下老师已经出现在集镇里调查,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调查到我们这里。” 听到血手大人这么谨慎,瘦削男人小心翼翼说道:“那些稷下老师应该不会这么快发现到我们的藏身之地吧?” 血手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抬头凝视漆黑夜空,在离峡谷十几丈正有一头苍鹰在低空盘旋,似是正在森林里捕猎,血手只是看了几眼便重新低下头的冷哼道:“永远不要低估了你的对手!” 瘦削男人吓得低头,额冒冷汗,连说是是是。 接下来,血手让这五人归队,队伍准备出发。 啾! 这时,一直在峡谷上方低空盘旋的苍鹰,发出一声鹰啼后,在又盘旋两圈后开始振翅朝森林外方向飞去。 准备归队的五人里的其中一人,朝瘦削男人好奇的嘀咕一声:“头,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头上的苍鹰好像是在森林里第二次看到了,晚上太暗看不清,不知道两次看到的苍鹰是不是同一只?” 嗯? 原本正要转身去叮嘱其它事的血手,蓦然神色大变,咚,他大步一踏,如一块沉重磨石飞出,地面土石承受不了这份沉重力道,原地炸飞起土石和草屑。 “滚开!” 血手从一名下属身上一把夺下弯弓和箭袋,嫌对方站在自己身边碍事,比常人大出一圈,戴着血色铁拳手套的手掌,一掌就把一个一百多斤的成年大汉重重拍飞出三四丈外。 啊! 噗! 那人的后背重重砸在峡谷岩壁上,惨叫吐血着昏死过去。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瞬间,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身躯雄壮有两米多高的血手,已经弯弓开箭,瞬间三星连珠齐射。 咻!咻!咻! 箭光迅疾,破空飞出。 天上苍鹰在连躲过两枝飞快射来的羽箭后,再也避不开第三枝箭矢的封锁,一只翅膀被洞穿的摔落进不远处森林里。 所有一切,都在不到三四息内一气呵成完成,血手扔掉手里弓箭,咚咚咚的大踏步来到瘦削男人五人面前。 砰! 他宽厚手掌捏起其中一人脑袋,像西瓜爆碎一样的重重砸碎在峡谷岩壁,刹那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血手不顾手上鲜血,丢下手里的无头尸体,怒不可遏的大骂道:“废物!被人跟踪了还不知道!” “你们四个带上十人小队,沿着那头苍鹰坠落方向,去追捕躲藏在森林的人,不管看到谁直接带他们的人头来见我!如果这次你们再要犯错,直接提着你们自己的人头来见我吧!” 这一切突变来得太快了,此时瘦削男人四人还有些吓懵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是无拘 第10章 战斗 见到自己手下这么废物。 一直吓傻站在原地不动。 血手本就怒不可遏的怒火的心情更加恶劣。 砰! 他一脚凶狠揣在一人腹部,直接把那人踹成弓虾状,脊椎骨承受不了重力的断成两截,当场惨死。 “你们这帮废物听不懂我的话吗!” “要我一个一个把你们杀清醒吗!” 血手此刻脸上表情阴沉,目光凶恶像要择人而噬,比野兽还疯狂,凶残。 此刻全峡谷的其他人,都吓得瑟瑟发抖,脸色发白,这才是血手的本性,凶残,好杀,嗜血。 就在血手要残暴动手杀人时,包括瘦削男人在内的剩余三人终于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他们连滚带爬的逃出峡谷,带着十人小队扑杀进森林里。 “废物!” “废物!” “全都是废物!” 血手狂怒,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 砰!砰!砰! 戴着铁拳手套的拳头,一拳拳轰砸在一棵苍天古木的树身上,拳影快到连空气都摩擦出灼热蒸汽,树干直接被他的拳头砸得凹陷,开裂,木屑横飞,冲击起爆炸气浪。 轰隆! 需要数人环抱的粗大树干,硬生生被他一双拳头轰砸成两段。 发泄一通的血手,此刻稍微冷静下来,但他的目光反而更加冷冽了,森冷如九狱深幽,让峡谷其他人更加害怕,不敢靠近。 “云副官,命令下去,抛弃所有辎重物资,除了留下一人外,把关在笼子里的那些人全都就地杀了,我们轻装连夜出稷下,赶路速度越快越好。”血手心狠手辣,目光森冷说出豪无人性的话。 “啊?”就连云副官也被血手的杀心吓得腿脚一哆嗦。 他面色苍白,虽然吓得要死,可还是硬着头皮的哆哆嗦嗦说道:“血,血手大人,这些人都是我们…也是您筹划了许久的心血,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或许事情远,远没有血手大人您想得那么严重,不必过早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此刻被关押在黑布铁牢笼里的人,听到了血手的话,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等人接下来的命运,绝望哭成一团。 血手眸光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嗜血残暴:“嗯?连你也想找死?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血手终归还要借云副官的能力继续替他打理琐碎杂事,忍住心中杀意的冷哼道:“你懂个屁!妇人之仁只会让我们成事不足!如果想要活着逃出稷下,就舍弃掉你那点同情心泛滥!” …… 黢黑的丛林里,蒙犽像疯了一样的狂跑向白羽之鹰坠落的地方,大颗大颗眼泪不争气的从眼眶里夺眶而出。 就在刚才。 白羽之鹰刚有新发现。 在天上连续盘旋给他标记地点。 哪知。 他还没赶到目的地。 就看到白羽之鹰被人一箭射下来的目眦欲裂画面。 “白羽之鹰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蒙犽不顾山林里蛰伏狩猎的猛兽,不顾一切的发狂跑向白羽之鹰坠落地点,争分夺秒去救那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一路不离不弃陪伴他,从玄雍跟到稷下的同伴。 白羽之鹰既是陪伴他最信任的伙伴! 也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想到这,蒙犽心疼得再次加速,不顾被锋利树叶刮破的脸颊和胳膊伤口。 “啾…啾……” 白羽之鹰摔落在一簇树冠上,翅膀疼痛挣扎,一枝穿透翅膀的羽箭恰好把它卡在树杈之间,避免坠落在地。 但也因此它的身体被卡在树杈挣脱不出来。 “白羽之鹰!” 看着白羽之鹰只是受伤,性命无忧,蒙犽在林子里惊喜大喊。 啾—— 正彷徨不安挣扎的白羽之鹰,看到赶至的蒙犽,同样是展开翅膀的朝蒙犽欣喜叫道。 但是它翅膀受伤太严重了,扑腾翅膀都无法起飞。 沙沙—— 沙沙沙—— 就在蒙犽赶到树下,几乎同一时间,瘦削男人带着同伴,还有十人追捕小队,也追踪到白羽之鹰坠落之地,两方人在这一刻仇人相见。 “居然是你!” “那个稷下学生小屁孩!” 瘦削男人三人此刻一脸惊愕,犹如一脸活见鬼表情的吃惊看着蒙犽。 随后三人全都面色阴沉下来。 “原来是你个小屁孩跟了我们一路,把我们几兄弟害得那么惨!这是你自己在找死,自己送到我手里,随便拿把玩具枪就真以为能吓唬住人!”那名额头有刀疤的大汉,早在集镇时就看蒙犽很不爽了,此时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蒙犽,他狞笑杀向蒙犽。 然而! 砰! 一颗黄灿灿弹壳落地,随着枪声惊飞起无数夜鸟。 战斗一触即发。 蒙犽这一枪并未击中额头刀疤大汉,其的确有嚣张跋扈的本钱,身手矫健躲到一棵树身后。 “我早就说过,你那枪在你大爷我眼里就是把玩具枪……” 砰! 他话音还未落完,空中猛然炸起一朵绚烂血花。 剧烈的疼痛,如冰冷潮水包裹上额头刀男大汉,他不敢置信低头看着击穿树身后依旧穿在自己胸口的弹孔,一脸横肉的脸上写满惊愕与绝望。 噗通,他后背着地的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你们伤了我的白羽之鹰,不可饶恕!炸裂吧,我的愤怒!” 蒙犽彻底愤怒了。 新浑天刹那火力全开,刚接触战就直接演变成白热化厮杀。 哒!哒!哒! 一颗颗子弹带着他满腔怒火,在地势复杂的森林里喷吐出灼热火焰,扫射断一棵棵大树,在密林里喷吐出炽烈火光。 “散开!都散开!” 瘦削男人刚大喊,已经有五六个人倒在血泊,那些子弹就像是一柄沉重铁锤,森林里响起惨烈惨叫声。 “啊!你在找死!”看着刚一交战,己方就损失这么惨重,瘦削男人和光头大汉又惊又怒咆哮。 但他们的狠话还没说完,能容纳更多火药,子弹射速更快,穿透威力更强劲的新浑天,已经铺天盖地扫射过来,蒙犽愤怒咆哮,浑天子弹如火焰雨光,铺天盖地倾斜,重火力组成的子弹网压得躲在树干后的几人抬不起头。 在丛林里,作为重武器机关炮的浑天,就是主宰战场的王者。 无人能接近蒙犽。 轰隆! 轰隆! 一棵又一棵树木被高爆火药子弹打断,在森林里重重砸落,掀飞起无数草叶,这些草叶还在半空中没有落地就又被子弹风暴扫射成齑粉,这片林子被浑天扫射成一片狼藉,爆炸的木屑把藏身在树身后的光头炸伤。 “你们这群藏头露尾的混蛋,给本大爷我出来!” “你们这帮家伙伤害白羽之鹰不可饶恕,迎接我和浑天的怒火吧!” 蒙犽手举两挺机关炮不断射击,黄灿灿的弹壳哒哒的落地,然后弹跳起来在空中铿锵相撞,空气里弥漫开刺鼻硫磺的火药味。 枪口喷吐出的赤红火焰映红他那有着黑白分明头发的冷峻面庞,子弹风暴一直压着对面打,他杀气腾腾走向瘦削男人藏身地,脾气狂躁,不屑不躲不闪。 “疯子!疯子!这稷下学生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躲在树后的人,身体惊惧颤抖,耳边全是子弹轰鸣声,他们被压制得根本不敢露出身子,生怕中弹。 新浑天的恐怖杀伤威力,让他们身体发抖,目光绝望。 这还是他们认知里的机关枪炮吗…这一刻的他们,集体目露惊恐,感觉这个稷下学生的怒火简直就跟血手大人怒火一样遮天蔽日。 其中要说最惊愕的莫过于是那名瘦削男人了! 他目光里有惊愕,有骇然,想不到从未被他们放在眼里的稷下“小屁孩学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他们这么多人。 此刻内心被一丝恐惧笼罩的他,已经明白,不是对方手里的机关枪炮是玩具枪,其实他们手里的刀剑才是蒙犽眼里最可笑的玩具。 “该死的!这些树抵挡不住多久!我们找树龄大的大树躲避,然后分散冲杀,然后从几个方向围杀他!他的机关枪炮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肯定能抓住他的防守漏洞!” 瘦削男人强压下内心的恐惧还有不安,冷静下命令。 然而。 剩下的这些人很快就后悔了。 砰! 再普通的枪炮到了蒙犽手里,都犹如生命的活过来,一颗会拐弯的子弹,直接爆头一名躲在大树后的红甲士兵。 “别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子弹吼声里,夹杂着蒙犽怒火。 砰!砰! 一名又一名红甲士兵接连被会拐弯的子弹击中,他们应声倒地,最终为蒙犽让出一条坦途。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他们仗着人数众多来围攻蒙犽,却没想到遭到如此压倒性的反击。 当只剩那瘦削男人一个人时,恐惧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骆驼,他的精神意志终于被压倒,转身欲逃,只想尽快这块噩梦之地,越快越好。 空气里的子弹风暴爆炸声,震破了他的所有胆气。 在战场上有一句话— 当你背对敌人就已是个死人! 瘦削男人才刚要逃,一阵火光四起,一个身影重重的跌在杂草丛里。 这场战斗开始得仓促,结束得也很快,血腥气味弥漫,开始引来大量野兽窥觊,蒙犽没有停留太久,从树上救下白羽之鹰,匆匆包扎伤口后,朝白羽之鹰刚才一直盘旋的目标追踪而去。 …… …… 与之同时,在森林另一边的峡谷。 这里的撤退速度在加快,尤其是当听到从森林里传来的枪炮声音时,峡谷这边开始抛弃辎重,加快撤退向云梦泽的速度。 哒哒—— 哒哒哒—— 密林中的战斗一直持续不断,埋伏在丛林里的一名又一名暗哨,与人发生战斗。 但这依旧没能阻挡枪炮火光的快速推进速度。 一支蜿蜒如长蛇的队伍,在森林里一路撤退,这是条提前几个月被人慢慢清理出来的撤退路线,马车车轴印从峡谷一直蜿蜒扭曲向森林的更深处。 在丢弃掉运输辎重物资的马车后,队伍里依旧还有二辆马车,那二辆马车运输着盖有黑布的铁笼子。 铁笼子里传出人的哭泣声。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原本是无法存活下来的,现在却可以继续随队出发? 而环绕在马车四周的,是多达二三十名的红甲士兵。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则是三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分别是人高马大的血手、落后半个马身的云副官、以及与血手并肩而行的女孩。 月光清冷,照洒在女孩的洁白无瑕面庞上,肤光胜雪,耀耀生辉,毛茸茸狼耳根根晶莹剔透,如美玉般温润柔美,只是与之相反的是,她表情冷漠、木讷,对外界的战斗无动于衷。 没有十七八岁女孩的青春气息。 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孤独。 押送着马车的队伍,还在沿着提前推平出来的小道继续前行,突然,一个衣服染血少年冲出丛林,月光照在他后背,把他的影子无限拉长,他居高临下的浴血望着脚下峡谷。 “阿越!” 一声长啸,如夏日惊雷凿开夜幕,蒙犽浴血站在峡谷上方,朝峡谷里的熟悉女孩高兴喊道。 但回应他的,是女孩两眼冷漠的望一眼,随后转过头去,继续与血手并肩同性远去。 “阿越!是我,我是蒙犽啊!” 蒙犽以为是因为距离太远,峡谷里的那个女孩没有认出自己来,他在峡谷上方追赶喊道。 但峡谷下的女孩,这次不再转头看他。 一路冷漠。 无动于衷的骑马前行。 “阿越!” “阿越!” 峡谷上方的蒙犽依旧没有放弃追赶,可他的几次呼喊,始终只换来无动于衷。 “阿越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我那么不顾危险的来救你,你为什么假装不认识我!我是蒙犽啊!” 蒙犽咬牙继续追赶,眼里有疑惑,有不解,从一开始找到阿越的兴奋,喜悦,再到后来的茫然与无助,他一颗心越追越沉落谷底。 可他始终没有放弃追逐。 他一定要追上阿越,得到一个正面答复,为什么突然假装不认识他,为什么突然对他那么冷淡,如同陌路人。 “你这人怎么那么烦。” 这次阿越终于再次看向蒙犽,简短八字,带着冰冷无情,如同她此刻眸子般冷漠。 言语,有时比枪炮更伤人! 蒙犽脸色愤怒:“阿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不管蒙犽再怎么问,与血手并肩同行的阿越,不再多看一眼蒙犽,哈哈哈,峡谷里只剩下血手的粗犷大笑声。 此时蒙犽面前出现断头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越跟血手他们快速远去。 看着渐行渐远的阿越,蒙犽脸上表情有错愕,有不信,有茫然,最后化作一声愤怒大喊:“阿越!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假装不认识,假装要把我赶走!” “你可以不认得我,但你忘了廉颇老师吗!你忘了稷下学院吗!你说过廉颇老师是你的唯一家人,稷下学院是你唯一的家的!这一切你亲口说的话都忘记了吗?” 阿越—— ! 蒙犽愤怒大吼,终于让阿越清冷脸上出现一丝情绪变化,肩膀轻轻一颤,但她又瞬间恢复清冷:“我的新家在血族,我新的亲人是血手大人和徐福大人,我渴望变强,我想得到血族的改造变成最强的战争机器!” 阿越头也不回的冷漠说道。 冰冷绝情。 蒙犽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看着背影越来越远,在浓浓夜色下让他越来越陌生的女孩背影。 你明明知道我们玄雍跟血族有着血海深仇!为什么你还要说出最让我蒙犽讨厌你的话! 蒙犽指骨紧紧握着枪炮,因为太过用力,指骨捏得发白。 但下一刻! 他目光坚毅的抬起头!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讨厌你,我一定要追上你,看着你的眼睛,当面得到你的正面回答,蒙犽不顾峡谷陡峭,纵身跳下峡谷摔得鼻青脸肿,然后不顾一切追上前方队伍。 虽然山路已被修整平,但林中湿气大,泥泞的路面对于马车而言,速度无法提升太快,时不时还要借助人力推出泥坑。 甚至一辆马车因为山路太颠簸,车轱辘断裂,马车发生侧翻,滚落到几米落差的山涧里卡住,不得不被急于离开稷下的那些人放弃。 一心想追上阿越,当面问个清楚的蒙犽,听到山涧马车里的惨叫声时,蒙犽露出愕然神色,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些盖着黑布的铁笼里是关着什么危险野兽或猛兽,但没想到会是被囚禁起来的人。 他看着已经远去看不到的阿越方向,原地犹豫一会,最终咬牙放弃追上阿越,纵身跳入山涧先救人要紧。 铁笼随着马车翻滚下山涧,里面的人各个摔得头破血流,痛苦惨叫,当蒙犽掀开黑布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铁笼里关着四五个人。 他花费好一会功夫,才终于把所有人都救上山崖。 “蒙犽,你是稷下机关道学院的那个蒙犽!我认得你!”被救上来的人里,有一人认出蒙犽。 他激动抓着蒙犽手臂:“蒙犽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稷下老师知道我们失踪,稷下老师带着稷下学员们一起进山来救我们了?” 这个时候,一名身穿稷下武道学院练功服的少年,抓着蒙犽嚎啕大哭,神情悲伤的大哭道:“蒙犽,求求你救救阿越学姐,你一定要救救阿越学姐!阿越学姐她为了救我们,宁愿牺牲她自己一个人!呜呜呜…阿越学姐她不是自愿去血族的,也不是自愿想被改造成什么冷血战争兵器的,她是为了救我们大家,求那个叫血手的人不要杀我们!阿越学姐她一个人救了我们,她一个人背负起我们所有人的命,她一个人背负得太多了,都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懦弱无能!呜呜,蒙犽你一定要让稷下老师救回阿越学姐,千万不能让阿越学姐跟着那帮血族混入稷下的凶手离开稷下进入云梦泽!” 蒙犽声音低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眼前认出蒙犽身份的两人,正是稷下学院这次失踪的另外二名学员,分别是那名魔道学员与武道学员。 两人悲伤大哭的讲起事情原由。 是无拘 第11章 沉重背负 此前在峡谷里,血手怒杀两名下属后,开始命令云副官放弃辎重物资并清理掉这次绑来的其他人。 但就在这时,阿越主动站出来为他们求情。 阿越说只要血手肯放过其他人,她愿意放弃任何抵抗,也愿意跟血手回血族,甘愿接受血族的改造。 如果血手不答应,阿越性格刚烈,以死相逼,让血手只能带一具尸体回去交差。 似乎阿越很特殊,十分被血手看重,阿越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放弃抵抗甘愿接受血族改造,血手思虑再三后答应了阿越的求情。 但血手也提出一个要求。 为了防止这些人乘机回去通风报信,所以当他们成功进入云梦泽,脱离稷下范围后,才肯放绑来的人安全离开。 这就是阿越以个人性命换来的其他人性命。 这个表面冷漠内心善良的女孩,从小背负得太多太多,也失去了太多,所以她才能坦然面对死亡。 但是! 这么沉重的背负! 本不该让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女孩孤身一人承担啊! 当得知真相,蒙犽高兴大笑,果然,连路边小孩子朝她扔石子都不懂得生气的阿越,怎么可能真的与魔鬼为伍。 蒙犽匆匆照顾好伤员后,立刻迫不及待去救阿越。 许是因为得知了真相,蒙犽不再迷茫,他这次的追赶速度远超之前,不多久便重新追上了马车。 这次,那名云副官,带着剩下的二十几人,一起堵在前路,想要彻底解决蒙犽,不让蒙犽去追血手大人和阿越。 想不到那名云副官是名王者大陆上数量稀少的魔道师。 就当蒙犽孤身一人陷入苦战时,令他最意外的援军赶到了,是稷下学院那两名学生带着另二人赶来支援蒙犽。 那二人也并非是普通人。 能被血手绑来的人,都是有天赋的天,那二人虽然不是稷下学院的学员,而是来稷下集镇游玩的外地游客,但依旧有着不俗实力,对付喽啰绰绰有余。 “蒙犽!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去救阿越学姐!千万别让阿越学姐跟着血手离开稷下!” “见到阿越学姐,麻烦你代我们转告一句,我们不想一辈子活在良心谴责里,让阿越学姐好好活下去!” “谢,谢谢阿越学姐为我们做的一切!” 此刻,这里杀作一团,四个人为蒙犽挡下云副官带领的所有追兵。 蒙犽鼻子泛酸。 他犹豫了一会,最后咬牙扭头继续追向阿越,蒙犽边跑边朝身后大喊:“你们这些家伙千万要小心啊!这里不是梦境战场考核,打不过就跑,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已经有人去通知廉颇老师带人来救我们,你们一定要撑到廉颇老师他们赶来救援!” “记住!打不过就跑!在这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只是一张冰冷没有生命的不及格成绩单!” 在真实的血与火搏杀中,这一刻,蒙犽渐渐有些明白胡非老师一次次给大家安排梦境战场考核的深刻用意。 大人的陈旧教条虽然古板,但有时候能救下更多人生命,生命不是冷冰冰的一张纸更不是纸上谈兵。 蒙犽继续一路追赶,他终于在一处山崖上,看到已经快到山脚下的两骑高头大马。 “阿越!” 一声大吼,在森林上方久久回荡。 他这次不再茫然,也不再质疑,而是目光坚毅,有昂扬战意在胸间沸腾燃烧:“阿越!我已经救出大家,也从大家的口中得知了你所背负的一切,我已经知道,你并不是真心想要跟什么狗屁血手要走!” “我蒙犽说过,以后在稷下谁要再欺负你,报出我蒙犽的名字,有什么大道理,就让他们跟我手中的浑天讲去吧!” “阿越!你现在告诉我,你愿意重回稷下,你愿意再回去见廉颇老师吗!” 森林里的茂盛枝条划伤少年的脸颊和胳膊,留下一道道血印,蒙犽锲而不舍追赶,声音久久回荡在森林上空,少年热血直击长空。 骑在马驹上的阿越,再次听到身后那个令她既熟悉又歉意的声音,一直锲而不舍追上来的声音时,身子一震。 她咬着牙。 努力坚韧。 不让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回应。 从而给那个少年带去麻烦。 只有见识过血手的实力,才能深刻明白那种无力对抗的绝望感觉,他们所面对的对手太强大了,她不想把蒙犽牵累进来白白丢命。 “阿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回稷下!” “只要你肯点头,没人能强迫带你离开稷下!” 蒙犽站在山崖上,发丝顺着夜风轻轻飞舞,他一次又一次的执着大喊,少年的热血从不惧怕眼前困难,战意不减。 蒙犽:“你从不欠别人什么,你不能总为别人而活,你也要为你自己而活着!你所做的已经够多,该是这个世界欠你而不是你欠这个世界!”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在集镇里认识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阿越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再次回到稷下学院,只要你点头,今天我们和我手里的新浑天一起联手杀出去!” 听着蒙犽的一遍遍执着叫喊,阿越低下头,不敢看一眼孤立于山崖上的少年。她害怕自己会流下属于弱者的眼泪,暴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蒙犽对她越重要她就越不想牵累她在稷下的唯一朋友。 “阿越你还没回答我!你愿不愿意重返稷下学院!今天我在集镇里碰到了廉颇老师,廉颇老师一直在寻找你,他很担心你的安危,一直在等你回去!” “不止廉颇老师,我还在集镇里碰到了其他老师,每个老师都在极尽全力的帮助廉颇老师寻找你!” “还有稷下学院的三贤者,也派出大量老师在稷下各处地方寻找你们的下落!” “还有西施,就是她第一个发现你的下落,她为了拯救大家,正在拼命跑向集镇找廉颇老师支援,她现在应该已经赶到集镇,廉颇老师他们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对了!还有白羽之鹰,它也在努力寻找你时翅膀受了重伤!” 蒙犽咬牙大喊:“有这么多人都在关心你,都在努力救你而拼命,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还有稷下学院,你还有我们大家,我们大家都在努力救你,你为什么不也努力救救你自己!” “你还记得跟你一起被绑回来的那些人吗,他们让我见到你后转告一句话,他们不想一辈子活在良心谴责里,让你好好活下去!他们还说谢谢阿越学姐!” 蒙犽的声音震荡群山。 他的真诚与执着在群山来回传荡,久久不息,回音空旷又清晰。 “现在,该轮到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重返稷下学院!” 蒙犽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在群山间怒响:“大!声!回!答!我!” 这个时候,一直假装冷漠的阿越,终于再也止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第一次哭得那么大声,又哭得那么令人怜惜,似把压制十几年的眼泪一刹那大哭出来:“我…我…我想继续留在稷下修行!我想念稷下学院了!我想念廉颇老师了!” 在这一刻。 如同孤立于世的山崖上少年,笑了。 他如踩着头顶银色月华,纵身一跃,从山崖陡坡朝山脚下飞快下滑。 草屑与枯叶在脚下扬起滚滚土龙。 沿途一次次撞击树木、岩石,成为他最有利的降速道具,虽然撞得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可他依旧义无反顾的飞快下滑向山脚下。 激流勇进。 勇猛无退。 看着蒙犽下来送死,一直没开口的血手开口了,但他开口说出话的并没有半点羡慕,只透着冰冷无情的狞笑:“哟哟哟,还真是同伴情深,你们之间的真诚友谊还真是叫人羡慕……” “但我血手最喜欢亲手撕碎别人最完美的东西,只有全世界都成为破碎不堪,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幸中,这个世界才没有所谓的不幸与悲伤!” 血手狞笑看着蒙犽,眸子冰冷没有人性的感情:“你叫蒙犽,我认得你……” “蒙犽,玄雍大将军府蒙恬的独子,玄雍与血族的仇恨就如星月存在一般久远,血族进攻玄雍屡次失败,就因为一个蒙恬。我原本是想抓住你回去邀功,让血族拿你要挟蒙恬大将军,让他大开边界城门让血族杀入玄雍。但后来你一直在学院里修行不出来,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绑走你,好在我还发现了另一个天赋惊人的好苗子,不至于空手而回。” “其实你真应该听她的,不要来救她,她很清楚,我的目标一直都是你,也很清楚你们跟我之间的实力差距如天堑鸿沟一样大。她很害怕,害怕你落在我手里是送死,你偏偏一次次主动来送死,浪费她的良苦用心,现在更是主动把自己送到我手里,这是叫守株待兔?还是叫飞蛾扑火?或是叫自投罗网呢?嘿嘿。” 血手抬手摩挲下巴,得意大笑:“今天只要能把你们两个一起抓回去献给血族,那就是十全十美,徐福大人肯定会更加赏识我,即便今天其他人全死光了也都值得了,哈哈哈。” 血手张口闭口都是要把蒙犽献给血族,用来要挟蒙恬攻入玄雍,他的言语彻底激怒了蒙犽。 “什么狗屁血手还是狗血,你们这帮坏事做尽的混蛋连猪狗都不配!” 蒙犽举起浑天的枪炮,直接对着血手一梭子弹爆发,打出炽烈光芒,战斗一触即发。 血手一拍马背,人后仰倒飞,成功躲过蒙犽这一梭子弹,然后脚掌在身后树身借力一蹬,咚! 人腰粗的树干居然剧烈一震,扑索索震落下大量树叶,树干竟被他蹬出两个脚掌印,人如一枚炮弹,迅猛爆冲向蒙犽。 速度太快了。 蒙犽后续追击的一长串子弹全都落空,没能追赶上血手的移动速度。 太快了! 速度太快了! 砰! 蒙犽才刚刚举臂在胸前防守,人就像被一头棕熊或者被一头蛮象狠狠正面撞上,人以比血手速度还快的倒飞出去。 哇。 噗。 他后背砸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内腑震伤,五脏六腑像翻江倒海一样剧痛,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这个时候他感觉双臂浮肿,一大片青紫淤血,在刚才的巨大力道下,双臂臂骨差险些被一击砸断。 这个血手的实力非常恐怖难缠!蒙犽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今天将是他的生死大战。 血手看着蒙犽双臂虽浮肿却依旧有力气拿得动枪炮,面露讶色:“你的体质倒是强壮,居然双臂没有骨折断裂。” 但随后凶恶一笑:“这样才有意思,杀起来太简单就不是稷下的学生了。” 咚!咚!咚! 血手气势汹汹的大踏步追杀而来爱,他的宽大脚掌,在山地留下一串串大脚印,十几丈距离几乎就是眨眼及至,比虎豹奔跑速度还快。 不过这次蒙犽有了心理准备,血手一击落空。 他没有说话,继续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在一棵棵树干上留下血色手掌印,木屑横飞,所过之处的脚下没有一块好草皮。 蒙犽一边躲闪一边往阿越那边靠近,血手虽发现了蒙犽阴谋,却被蒙犽握住扳机不放织成的金属风暴火力网击退。 “阿越接着,我把你的陨铁短剑找回来了!” 蒙犽终于找到空隙,他忍着手臂剧痛把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剑抛飞给马背上的阿越。 “不管今天挡在我们面前的是谁,我蒙犽说到就一定做到,在稷下,不管谁欺负你,都让他跟我和我手里的浑天说去吧!” 浑天枪炮的六根枪管极速旋转,发出嘶嘶的高速旋转声,撕裂出炽烈灿烂火光,持续射击的狂轰火线形成一股金属风暴,压制血手不敢轻易靠近。 阿越一接到短剑,手势一变,变成反握刀柄,用陨铁打造的锋利短剑斩断一起铐住手脚的镣铐,脸上泪痕还未完全干透的她,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的翻身下马,冲至血手坐骑边,抽出马背一口赤色长剑,她主手长剑副手短剑的与蒙犽背靠背而站。 这一刻,两人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那是来自伙伴的信任。 “谢谢。” 耳畔还残留着阿越的细若蚊声,蒙犽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持长剑与短剑的她,眼神坚定,不再退缩,背脊挺拔如剑脊的主动冲杀向血手。 “我们谁都无法单独抗衡血手,今天只有协同战斗才有机会活下来!蒙犽,我来拖住他,给你的远程火力输出创造机会!” 这一刻的她。 不再是孤身为自己而战。 而是为保护同伴而战。 她怀揣无比坚定信念,今天不管如何,不管面对多么强大敌人,她都要为身后同伴挡下所有攻击,力保下蒙犽,唯有如此才能回报所有的恩情。 话音刚落,她的狼耳和尾巴闪耀起黄芒,那是混血魔种的天赋,瞬间,她身影速度暴涨,如一道沙漠闪电迅疾攻向血手。 “好!我们一起合作拖住他!”蒙犽又何尝不再是孤身而战,他头一次找到为同伴而战的坚定信念。 今天他就算拼上一切也要守护住身边同伴。 想不到自己居然被两个脸上稚气还未褪去的学生轻视,血手恼羞成怒,他怒喝一声:“你们都在找死!” 轰隆! 他脚掌猛力一跺地面,因为力道太大,原地炸起一道土石冲击波,直接打断阿越的前冲速度。 然后戴着血色铁拳手套的宽大手掌,重重扇飞阿越。 “你个混蛋!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抓我去血族邀功吗!来啊!冲我来啊!” 见血手要去追杀受伤倒地的阿越,蒙犽愤怒扣动扳机,六根冰冷枪管再次爆起火光。 但这次的子弹与之前不同。 这次的子弹在几块岩石间来回弹射,爆裂重炮,弹道复杂多变不易躲闪,阻挡血手追杀向阿越。 噗! 血手的手臂被从身后弹射来的一颗高速旋转的滚烫弹丸擦破点皮肉,刹那,鲜血汩汩流出。 然而。 来自血族改造兵器的强大自愈能力,令他伤口瞬间止血,没有痛觉。 “蒙犽攻他后背,他正面速度最快,对于后背感知最弱,侧身转身速度最慢!不要和他发生正面冲突!”阿越当初对战长安机关人剑俑的敏锐洞察力,再次在实战中发挥作用。 血手的速度很快,转身速度慢只是相对他的速度而言,不管是蒙犽还是阿越,单个对上血手都追赶不上他的速度。 但有了蒙犽的爆裂重炮干扰,血手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虽然因为他刻意防护住头与心口,只能造成普通的皮肉伤害,并且这些伤口马上自愈止血,但他的耐心在被快速磨光,越来越狂怒暴躁。 砰! 他一脚飞踹脚下三颗拳头大小的碎石,爆射向蒙犽,乘着蒙犽躲闪之际,仰仗着惊人怪力,扛起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充作临时盾牌,巨石上石屑纷飞,飞溅起无数碎石,噼里啪啦的强劲击打在周遭树身上。 血手三步两步迅速接近蒙犽,不等蒙犽躲闪,已经把手中巨石掷出去。 是无拘 第12章 稷下援军:庄周梦蝶 轰隆! 两棵成年大汉腿粗的树干直接被拦腰砸断。 足可见这血手的力量何其惊人。 幸好有这两棵树为蒙犽抵挡这次攻击,否则那么沉重的巨石砸在人身上,不死也要重伤残废。 眼看血手这次咬定蒙犽,追杀着蒙犽不放,阿越急忙赶来救援。 然而。 血手的目标。 至始至终都不是蒙犽。 而是能洞察敌人弱点的阿越。 他前冲的身子突然收力,然后以不可思议角度转身,反杀向阿越。 轰! 阿越以长剑横档胸前,她被血手一拳砸飞,虽然有长剑抵消掉大半伤害可身体还是感觉像是被一块千斤磨盘砸中,血手拳头上的力量恐怖惊人,直接震伤她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嘴里咳血不停,面色苍白一大半。 “哼!”血手冷声一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眼前的女孩,想要乘胜追击。 他眸光冰冷、凶残,打算彻底打断眼前女孩的手脚,再带回到血族后再想办法疗伤。 血手目光森寒,可怕,出手狠辣,完全不因对方是未成年而手下留情。 但就在血手欺身而近时。 蓦然。 之前还受伤咳血,精神萎靡的阿越,眸中闪烁起冷静寒光,她居然以伤换伤,骗取血手近身后,副手的陨铁短剑在短距离内爆发出无与伦比速度与爆发力。 噗哧! 血手上半身虽有厚重胸甲保护,可陨铁短剑顺着保护最薄弱处轻松撕裂开一条长长口子,顿时腹部血流如注。 然而,这本应对常人是重伤,可在感知不到痛觉的血手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皮肉伤,靠身体自愈能力就能很快止住伤口出血。 这就是血族的天赋,拥有强大自愈能力。 血手虽是血族改造的战争兵器,但他继承自血族的自愈能力,甚至比血族本身还更强大。 不过这还是带给血手一二息的重伤行动迟缓时间。 双臂肿胀剧痛的蒙犽和伤势严重不停咳血的阿越,同一时间爆发出各自最强大杀招! 阿越手中短剑再次短距离近身爆发,身体一跃而起,从背后直取两米多高血手的后颈要害位置。 血手只来得及堪堪抬起左掌护住后颈薄弱位置,阿越的短剑爆发攻击已经来至。 噗哧! 铁拳手套也阻挡不了陨铁所锻打的锋利短剑,被短剑穿刺透,可惜这一剑因被手掌抵挡带偏,最后刺透手掌的剑尖只划开胸甲后背,被血手成功避开要害。 与此同时,血手反应敏捷的躲过一梭子弹。 血手刚要松口气,忽然,他全身汗毛炸起,那是危险来临时的高手本能反应,感知到有危险。 他刚侧身躲开,还没松口气,却发现汗毛炸起的危机感还没解除,他瞳孔骤然一缩,看到一颗会拐弯的子弹,从一棵大树后角度刁钻的飞出,恰好避开他视线,等他发现时已近在咫尺。 但他此时的左手还被来自背后的短剑拖曳在身后,阿越死死握住短剑不松手,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这一刻,面对死亡威胁,他目光惊惧,第一次露出 最后关头,他只来得及抬起唯一完好的右手去挡子弹,祈求铁拳手套能帮他弹开子弹。 砰! 一声沉闷响声,血手的右手铁拳手套应声而碎,火药容量远超普通子弹的金属弹头,在巨大动能的推动下,穿透掌骨,带飞起血肉与碎骨,弹头被手掌稍稍带偏,没有射中眉心要害,狠狠凿中腮帮子,撕碎一排牙齿,在血手右脸撕裂出巨大豁口,脸颊血肉都被弹头剃飞,露出血肉模糊的口腔。 血手虽没有痛觉,但他被弹头削中颚骨时带来强烈震荡感,瞬间脑震荡,耳目暂时失聪。 虽然子弹没有击中眉心要害,这一击无疑是记最沉重打击。 “炸裂吧,我的愤怒!” 蒙犽一声怒吼,背后浑天飞弹炸出,把血手站立之地用飞弹狠狠犁地一遍,熊熊燃烧火焰吞噬掉那个高大魁梧的身躯。 呵,呵。 蒙犽大口喘着粗气,刚从生死大战中放松下来,他立马感受到双臂无比剧痛,连番高度紧张的战斗下来,他的两条胳膊比之前更加肿胀了。 之前精神紧张还没发觉,现在一放松下来后,他连浑天都拿不动了。 “阿,阿越,你没事吧。” 蒙犽拖着有气无力的手臂,身上浴血的他,朝阿越露出一个不知是高兴还是惨烈的笑容。 阿越同样伤得不轻。 刚才的以伤换伤,让她肋骨断了好几根,现在连轻微呼吸都剧痛难忍,额头泌出冷汗。 阿越痛得连说话力气都没有,脸上苍白没有血色,她染血的手掌捂着断裂的肋骨处,朝蒙犽艰难点点头,算是回答没事。 看着彼此的凄惨模样,劫后余生险胜的两个人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变成浑身剧痛的痛苦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大笑,在草地相依而坐,等恢复些体力后再回稷下。 只是,两人坐下还没恢复多久,他们脸上的笑容忽然集体凝固住。 在飞弹炸出的土坑边缘外,一道没了条手臂的独臂身影,摇摇晃晃的从泥土废墟下站起来。 在那样凶猛的飞弹齐射下,血手居然还幸存着,高手对于危险来临前的感知,让他最后勉强逃出飞弹爆炸中心。 可深处爆炸边缘的他,依旧处在火力覆盖范围内,左臂被炸断半截,只剩下一条胳膊。 血手受的伤很重,即便被血族改造后的身体,自愈能力都有些捉襟见肘,身上伤势太多,身体仍旧在血流不止。 他摇摇晃晃来到一匹马前,抬起唯一还剩下的右手,马驹以肉眼可见速度瘦弱下去,而血手身上的伤势正在以肉眼可见速度快速恢复。 而代价则是吸光了一批成年马的全身气血,变成干尸倒地死亡。 以血养血。 血族再次展现出强大的自愈能力。 除了断臂与旧伤无法重生。 不过血手的右手并不如正常人那样是光滑皮肤,而是丑陋烧伤,留下可怖疤痕的手掌,那是他甘愿成为血族战争兵器前落下的伤疤,所以无法自愈。 自从戴上铁拳手套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手掌,这一看,他有些怔怔出神。 那一年,他还不满十岁,因为战乱,饿殍遍野,一伙强盗闯入他们家里想抢走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粮食。 父母为了保护最后一点粮食和他,被那伙强盗杀死,强盗临走前不满只抢到一点米,泄愤的一把大火烧掉他们家。 他哭着喊着,双手努力拖着父母,想要带父母离开,哪怕被火烧烂双手,也不肯抛弃父母独自跑走。 那一天,没有一个大人出手帮助他。 他如被天地所弃的幼狼,孤独,无助,就只会哭鼻子。 最后,他是被还剩一口气的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他狠狠扔出大火燃烧的屋子,父亲被大火吞噬前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对他的爱,让他努力活下去,替爹娘努力活下去…… 那一年他只有九岁…或者只有七岁…太久了,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场大火烧了一夜才熄灭,父母尸体跟屋子一同葬身火海。 对! 就是从那天起! 他答应父母!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甚至为了努力活下去,他无所不用其极,不惜像条狗一样跪在血族面前,恳求用血族力量改造他的身体!他渴望强大,有了实力才能努力活下去! 因为!他!从不认命!不想再当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弱者! 儿时的记忆一点一滴逐渐清晰,脑震荡后遗症逐渐消失,血手逐渐重新恢复思维,目光重新找回焦点…… 目光重新找回焦点的他,看到布满火烧疤痕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蓝色蝴蝶。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 洒下浅浅蓝色粉末。 月光下。 有一道如蓝色银河的匹练,自天际飞来,那是成千上万只蓝色蝴蝶。 “稷下三…贤者…庄周梦蝶…果然名不虚传……” 无数蓝色蝴蝶穿透血手身体,后者眼神迷离的喃喃自语,似是恍若如梦又似大梦未醒,几息后,人无声无息的闭目倒下,死在睡梦中。 “蒙犽!蒙犽!” “我把记稷下老师喊来了!我不仅找来了廉颇老师,我恩师也一起来救你们了!” 天上一只机关木鸢(yuān)如活禽一样振翅飞来,西施趴在木鸢上朝身负重伤的蒙犽挥手大喊。 木鸢上除了西施、廉颇外,还坐着好几道身影,都是赶来支援的稷下老师,一道高大强壮的身躯甚至等不及木鸢平稳落地,率先从高空跃下,轰,人重重砸地,泥土隆起两道土墙,廉颇两腿深深扎入土里,强壮的身躯从这么高的地方安然无恙落地。 “阿越,蒙犽,你们没事太好了!担心死我了!”廉颇心疼抱起重伤的蒙犽和阿越,这位强壮大叔,急得眼眶通红。 “廉颇老师、庄周老师…胡非老师……”一身是血的蒙犽,看着一张张熟悉的稷下老师面孔,心头一松,感到眼皮越来越重,像灌了铅一样,最后沉沉昏迷过去。 第1章新的开端:星之队 而就在山林里战斗落幕的不久后,一封加急飞鸽传书从稷下飞出,飞往毗邻的玄雍蒙大将军府。 “将军,将军,蒙犽少爷那边有新消息传来了!” 宅邸气派庄严的蒙大将军府里,一名侍卫急匆匆跑进蒙恬将军所住的独立小院,结果被告知蒙恬将军并不在院中休憩,在蒙犽少爷住的独院里。 当侍卫再次跑到蒙犽少爷住处时,果然在这里找到蒙恬将军的身影。 在外是统领将士,百战百胜,数次抵挡血族入侵的顶天立地蒙恬大将军,在家却是背影孤寂,无亲人陪伴的落寞父亲。 大将军府邸里的下人们,早已对蒙恬大将军一有时间就到蒙犽少爷房间枯坐发呆习以为常,有时候一枯坐就是连续好几天,自从蒙犽少爷离家出走后,蒙恬大将军来蒙犽少爷房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看着那道一个人落寞枯坐的背影,府邸下人和亲卫兵们都有些不忍心打扰,直到那名侍卫手持加急飞鸽传书跑来,才打破这里的平静。 蒙恬结果书信,拆开蜡封,越看眉头越紧,脸上隆重凝重阴云与杀意,当看到后来他又眉头松开,然后哈哈大笑出声。 “哈哈,好,好,这才是我蒙恬的儿子,我儿蒙犽长大了。” 此时伺候在旁的下人、丫鬟们,都是面面相觑,蒙恬大将军有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好像是自从蒙犽少爷离家出走后一直没有笑容过。 他们纷纷惊讶,蒙犽少爷那边发生了什么,不仅深夜加急飞鸽传书,而且还能让蒙恬大将军如此高兴? 蒙恬大将军过去一直严苛教导蒙犽少爷,严厉多,夸赞少,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蒙恬大将军如此高兴的夸赞蒙犽少爷。 可接下来的一幕,就更加让他们目瞪口呆,感觉到匪夷所思了。 蒙恬大将军居然亲自将没收自蒙犽少爷的机关道具,一一郑重拿出来,这些机关道具都是蒙犽少爷还在大将军府时自己捣鼓出来的,但也因此被蒙恬大将军视作不务正业给没收,从而导致父子关系决裂如仇人。 “老爷您这是?”府邸管家还以为大将军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于是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管家,以前我总觉得这些小孩子的机关术,是不务正业,没有多大用处,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刚才我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太刻板古板,对蒙犽要求太过苛刻了,从没有静下心仔细思考蒙犽他喜欢的是什么,不喜欢的是什么,想要追求的又是什么……” “但今天看完这封信后,或许,我这个当父亲的,是该静下心重新认识我儿这些年来一直研究的机关道具,试着从他的角度去理解独属于蒙犽他自己的‘道’。” 蒙恬说着,把手中信纸递给老管家。 当老管家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后,开始是愤怒,然后表情转为吃惊,不可思议。 “这些血族余孽,真是死不足惜!不管走到哪,他们总能带来灾难!” 管家愤愤不平骂完后,又满面荣光的说道:“蒙恬大将军在玄雍抵挡血族入侵,蒙犽少爷在稷下求学破获血族阴谋,果然蒙犽少爷与蒙恬大将军一脉相承,都是抗击血族的大英雄。” “英雄出少年,这回蒙犽少爷在外给我们将军府出了一回大风头。” 听着老管家的话,蒙恬露出哭笑不得表情:“这些话切不可对蒙犽说,骄兵必败,免得把他夸没边,养成骄纵顽劣个性。” 这一夜,蒙恬大将军一夜未眠,稷下事件对蒙恬蒙犽父子影响有些深远,蒙恬开始沉下心研究起蒙犽一直所追寻的“道”,父子隔阂在悄无声息中悄然发生改善。 …… …… 蒙犽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又恢复回生龙活虎。 而在这两天里,王者大陆发生了许多事。 稷下学院有几名学生,侦破连续人口失踪案,大破血族阴谋,成功解救回稷下学院和集镇失踪的所有人,这事短短两天,就已经传遍稷下、玄雍、云梦、长安、三分之地、南荒等地。 针对血族这次阴谋的败露,各地也开始有针对性的排查所有可疑线索,严厉打击人贩。 稷下为了表彰这次学生们的卓越贡献,稷下学院最新一期的大事件布告栏上,蒙犽、西施、阿越等五名稷下学院的学生,一时间成为风云人物。 除此之外,稷下学院的归墟梦演大赛即将要开始,已经正式接受报名,学院老师鼓励各学员组建各自战队,积极踊跃参加。 蒙犽是在稷下学院的药堂病床上醒来的,这一醒来,立刻有许多人得到消息纷纷赶来探病,有廉颇老师,有胡非老师,有代表武道学院、魔道学院过来表达谢意的颜回老师和蔺且老师,还有特地翘课过来探望病情的西施。 或许是因为武道学员体质强的关系,阿越伤势比他严重,却比他早两天康复醒来,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阿越虽然醒得早,但她肋骨断了数根,起码要养伤一个月两个月才能彻底康复。 而蒙犽醒来后休养半个月,人已彻底康复。 “蒙犽谢谢。” 这天蒙犽找阿越探病,阿越再次朝蒙犽认真的道谢。 才刚大病初愈的蒙犽,再次恢复回那个张扬,火爆脾气,他性格大咧咧的一拍阿越,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说:“哇哈哈哈哈,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在稷下,谁要再欺负,阿越你继续报出我蒙犽的名字就行!” 结果蒙犽这性格大咧咧一拍,直接把阿越刚长上的肋骨又给拍成新伤,阿越疼得脸色苍白捂住胸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过去,药堂里的药师直接拿着药铲追杀蒙犽。 蒙犽吓得抱头鼠窜逃出药堂,结果因为跑得急,不小心把药堂院子里正在晾晒的草药给打翻,蒙犽刚大病初愈就又惹事了,破坏学院公物,气得药师把蒙犽列入黑名单,以后蒙犽只要双腿没断禁止踏入药汤一步! 蒙犽被从药堂里赶出来后,他无所事事的在学院里瞎逛荡,了解这段时间学院里都发生了哪些大事。 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石碑广场。 结果,他才刚到石碑广场,还没经历久别重逢的心境起伏,一个很自恋又很话痨的男学员主动拦在他身前。 “我是武道学院第一名天才学子,星之队队长‘曜’,归墟梦演报名即将结束,我的星之队还依旧差几个人,蒙犽,加入我的星之队吧,有了伙伴与你肩并肩战斗,你再碰到类似上次的事就不用再孤身奋战了。” 闪曜 第一章 群英荟萃 时值正午,烈日炎炎。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 “老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长安?”曜问道,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爱剑‘七曜剑’有些发胖。回稷下学后,要不要给自己爱剑来个瘦身套餐? “快了,前面就是长安了。”带队的老师温柔一笑,干净爽朗的笑容让人无法对他生气,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这话老师你已经讲了二十三遍。”曜提醒道。 他和蒙犽这次前往长安,是稷下学院安排的游学。 本次游学安排的目的地有很多,最终因为曜对长安和李白的兴趣选择了长安。 “我们为什么不坐奚车?”曜看着从身侧快速驶过的长安交通工具——接近长安一定距离后,这种交通工具身影变得频繁起来,有私人小奚车,也有公交大型奚车。 带队老师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我们的钱不多了。” “还不是老师你一路上不断将我们的盘缠赠送给‘有缘人’的原因。”蒙犽恼道。 从稷下学院到长安这一路上,带队老师因为那颗泛滥的同情心,遇上有需要帮助的人时,就会慷慨解囊相助。一路下来,现在三人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到达长安后,还不知道身上剩的这点钱,够不够住一晚?能不能吃顿好饭?说不定还得换双鞋子。 “徒步走到长安也是种修行~”带队老师再次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次稷下学院安排的游学既是学业之余的放松,也是一次教学+考试。 趁着曜和蒙犽有气无力赶路的时候,带队老师悄悄掏出小本本,用每秒十字的速度飞快写了一页内容。 本页末尾:【已经快要到长安了,蒙犽和曜竟然还没有将我一炮轰飞,这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写下这句评语时,他内心还有些心虚。耐性这一关,曜和蒙犽算是过关了。 此行他的任务是一个无情的考评人,用最公正的角度来为两位学生评分! “接下来,等抵达长安城……故事就真正开始了。”带队老师收起小本本望向长安方向。 长安现在可是非常有趣的~一场属于两个坊群争锋的大赛正在酝酿。 为了能顺利让两位学生入局,他努力在路上就将三人的盘缠花完,让两位学生抵达长安后能够自力更生,借机融入长安故事中。这是他的一片良苦用心,真不是他没有财务管理能力的错。 等到长安后,曜和蒙犽就会在他的安排下行动起来。然后,他们就能碰上那场有趣的选拔赛。 到时候,曜和蒙犽会选择参赛那选拔赛吗? 应该会吧,毕竟选拔赛中的李白剑术心得,肯定会让曜动心。 带队老师嘴角疯狂上扬。 …… 长安·白虎门·生活坊群区 带队老师带着曜和蒙犽入住客栈。 “这里就是长安特有的坊市吗?连客栈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能整体移动一样。”入住客栈后,曜和蒙犽对长安这座能移动的万变机关之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趴在客栈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繁荣的景象。 “没错,我们所在的区域是长安的特色,移动的坊市。这里的所有建筑都由独立的‘坊’构成,客栈也不例外。”带队老师为曜和蒙犽介绍这座神奇的万变之城。 长安是座仿佛有生命的奇迹之城,它的经脉将一座座坊连接到一起。 每隔一些时间,长安城中会诞生一些新的坊胚。这些坊胚就是坊市的基础,经过加工、装修,改造成不同的作用。 很多不同的坊按功能集中在一起时,就形成了长安特有的‘坊群文化’。比如生活坊群、娱乐坊群、造物坊群、书画坊群等等…… 平康坊、长乐坊就是娱乐坊群中比较有特色的类型,歌舞生平,是文人雅士们饮酒作乐的区域。 而他们所住的客栈,则属于生活坊群中一间没有多大特色的坊——最大的特色就是便宜。适合他们这种盘缠不足,手头拮据的客人居住。 “坊胚这种东西,每隔一些时间就能诞生?那么一些旧的坊,或是被破坏的坊呢?”曜好奇问道。 “我说过,长安是会移动的万象机关之城……所有的坊都是能移动的。说不定我们脚下的客栈,就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移动。等坊破旧了、无用了后,就会被渐渐移到城市底层,最后被回收。”带队老师解释道:“说起来你们的运气不错,说不定能有机会看到长安各大坊群的‘迎坊仪式’。” 曜和蒙犽都配合地露出期盼之色,年轻人对这种新鲜的事物,总是心怀好奇,长安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们。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们。”带队老师一脸严肃。 “是在长安需要注意的事项吗?”曜问道。身为队长,如果有注意事项,他会牢牢记住。 带队老师摇了摇头,悲伤道:“我们没钱了,吃完下一顿饭后,我们就真正步入身无分文阶级行列。如果不想办法赚点生活费的话,就得饿死在客栈了。” 蒙犽:“客栈不包伙食吗?” “不包,毕竟是最便宜的客栈。如果我们饿死了的话,收尸说不定还需要额外付款,如果没钱,那我们身上的机关物啊,武器啊都会被收走抵债。最终光溜溜的入土吧。”带队老师竖起拇指。 蒙犽感觉太阳穴青筋不受控制跳动,他望向曜:“所以,我们要怎么办?” “你们可以在生活坊区逛逛,或者到长安四门处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带队老师提醒道,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引导这两位学生去长安走走,好触发剧情。 曜略一思索后,哈哈大笑:“走吧,我们去长安城各地走走。” “我明白了。”蒙犽掏出‘浑天’,仿佛是听懂了曜的意思:“让我们炸个痛快吧!” 带队老师:“?” 你们想在长安干什么?别到时候进了大理寺,需要我去保释你们啊,事先我可是说透了,我们现在没钱。 …… 曜和蒙犽没有想在长安大闹一场的想法。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安的街道上走着,各种各样的奚车、机关物从两人身边穿过,偶尔还能看到华丽的花船从长空上空缓缓飞过。盛世长安,亲眼所见时比传说中的更震撼人心。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蒙犽有些好奇。从出客栈后,曜便很有目标性地往一个方向前进,难道曜已经有了赚饭钱的方法? “朱雀门。”曜头也不回道:“我从确定游学目的地是长安后,就想好来这里看看——李白曾经在朱雀门刻过诗。” 蒙犽:“如果是去看李白的刻字,曜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不用带上我的。” 他知道队长是李白的粉,还知道队长曾经学着李白在通天塔刻过字。 但他不是李白粉啊! “说什么话呢,既然是队友,我又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在长安孤零零的活动?我们当然要一起行动。”曜哈哈笑道。 “行动?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想在朱雀门上玩刻字吧?”这种事曜真会干得出来! 朱雀门前。 曜和蒙犽远远望着李白留下的剑痕。 “欲上青天揽明月……”曜轻声念着这首诗,从中感悟到了强大的剑意,看着看着,竟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犽轻轻推了推他:“看够了吗?再看过去的话,卫兵就要过来了。” 此时,朱雀门前的守卫看着两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警惕之意。 这些年来,总有剑客慕名而来观悟剑仙刻字。更有一些剑客悟着悟着就会出剑,即兴表演一套剑法。 卫兵们已经有经验,但凡曜有一点点苗头,他们就会上来制止。 “我看了很久吗?”曜清醒过来。 “悟了?”蒙犽问道——剑客这种东西和他这种火力既正义的远程射手不同,剑客总是看着想着就悟了,然后实力大涨,一点都不科学。 “悟了一半一半。不过我的经历还不足,想要完全悟透,需要更多的经历。”曜有些遗憾:“走吧,到长安其他位置处走走。星辰已经为我们引路,它们告诉我,赚钱的机会已经在等着我了。” “我信你个鬼。”曜的中二病又犯了,他要不要离曜远点,免得被人用看呆瓜的眼神一视同仁? …… 长安城·青龙门 在直觉的引导下,曜来到了这里。 然后,在蒙犽不敢置信的神色中,他们还真就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 按之前带路老师的介绍,长安城的坊市,所有的坊胚会隔一段时间诞生,然后由太极宫决定新生坊市分配。 前些天正好有一波新生坊胚诞生。 不过今年,‘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对新生坊胚的分配协商不一致,最终决定以机关马球赛?决斗赛项目,来决定新生坊胚的归属分配权。 这种事在长安已经不是新鲜事。 每次随机出现的坊胚数量有限,不可能满足所有坊群的扩张、更替需要。所以在新坊胚的分配上,必然会有矛盾。如果坊群对新坊胚分配不认同,那有两种解决方式。 一是上达天听,请女帝来决定新坊胚的归属。 二便是进行长安城特有的‘机关马球赛’,胜者占据分配权的大头。 长安的机关马球赛有很多种比赛娱乐项目,其中决定新坊胚时,往往会采取6v6的决斗赛。一赛六局,将球打入对方水晶塔获得积分;最终第六局后比分领先或是击碎对方水晶塔的队伍,获得胜利。 机关马球赛是长安的一大盛事,球场上的杰出球员在长安会拥有明星待遇。 正常发展的话,那么过几天便是‘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两个坊群的代表球队,决一胜负,为自己一方的坊群拿下坊胚分配权大头。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造物坊群今年不按套路出牌,在比赛之前砸下重金,付了天价违约金,直接将生活坊群代表球队‘麒麟队’的数位主力当家球员挖走。 这逼得生活坊群一方,只能紧急召收新的马球高手。 生活坊群在青龙门位置排下报名和海选,只要通过海选代表生活坊群参加马球赛,不管胜负都能获得高额的报酬。 如果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生活坊群的几位大坊主更是愿意给出各种宝物——有收藏级别的傀儡机关兽、有万金难求的美酒。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篇剑仙李白留下的剑术心得手稿!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为了搀回面子,生活坊群也是付出了大代价,希望能召收到几位真正的高手。最终的比赛,就算输了也要给造物坊群一个教训。 “看,我夜观天像,必知此地会有属于我们的机缘。”曜对着蒙犽哈哈一笑。 不仅是选拔赛,他还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李白的剑术羽得,他要定了! 而且,造物坊群的动作实在肮脏。哪怕是站在为弱者抱不平的角度,他们也会选择帮助生活坊群! 蒙犽抬头望天,大白天的看不到星星,但他知道星星并不会因为白天而消失——难道,曜真是被星辰引路,引到这里来的? “通过海选,获得这马球赛胜利,然后在长安的球场上,留下我们的传说吧,蒙犽。”曜帅气道。 不管是什么比赛,只要参加了,那他和蒙犽就一定要拿到第一。至于第二的名次,他会祝福对手拿到的。 “我没意见。”蒙犽点头同意。 …… 报名的参赛选手人山人海。 由于赛前被造物坊群坑过一次,所以生活坊群这次对球员筛选很严格。 不过当曜和蒙犽在报出自己是稷下学院学生后,很快就通过筛选,被请到一边的‘选手区’休息。 海选试练第一环节开始前,生活坊群还提供选手餐。 “我们在这里吃饭,老师那边怎么办?”蒙犽在吃饭时,想起了已经身无分文的带队老师。 “老师已经是成年人,饿一顿应该问题不大。”曜发出爽朗的笑容。 “有道理。”蒙犽点头理解。 暗中,一位拿着小本本不断记录的身影心肌梗塞,嘴角抽搐。 光是海选报名环节,就持续了半天多时间。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生活坊群希望能吸引更多的高手过来报名。 结束报名后,活动方将所有的参赛选手分别安排到青龙门和白虎门的几处区域。 这里是他们这几天加班加点布置好的试炼场所。 试炼地的主持人上台:“各位高手,各位大侠,首先欢迎各位从五湖四海赶来,参加我们生活坊群‘麒麟队’的新球员选拔赛。” 他先是抱拳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便直入主题。他们可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必须争分夺秒选出高手来。 “我来和大家介绍下,麒麟队新球员选拔赛的第一个环节《收集四散的小型机关兽》。在长安的白虎门和青龙门区域,我们散布了大量灵活的小型机关兽,用来测试各位高手的敏捷、身法和耐心。每捕捉到一只机关兽,可以获得十分积分。可多人组队参赛,组队获得的总积分最终将平均到每位小队成员身上。不过需要注意,在捕捉机关兽过程中,不要造成公物和居民房屋损失,否则需要扣除相应价值的积分。” “另外拿下第一环赛制积分榜首的个人或是小组,能获得我们生活坊区提供的珍藏级机关傀儡、赤兔傀儡!” 试炼主持人简单的描述了一遍海选第一环节的规则——他们本次选拔赛的内容、积分制度,都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很有卖点。哪怕最终输了,也能为生活坊区赢得大量人气。 另外第一环节比赛区域的公物和居民房层,都是生活坊群临时布置的比赛道具。这些道具会比真正的公物、房屋要脆弱些,如此一来会更考验选手的身法、眼力、耐心等因素。 “怎么样,有把握吗?”蒙犽目光中战意涌现,他倒是很想借机会和曜比一比,谁才能捕获更多的机关兽。 “第一局先稳扎稳打吧,我们联手争取在机关兽被释放出来时,一口气拿下更多积分。”曜分析道。 “好吧,第一局先听你的。” 砰~ 随着一声提示响声,大量的小巧机关兽倾巢而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甚至还有遁地的,入水的……种类繁多。估计也只有生活坊群,能临时借来这么多机关兽。 “蒙犽,出手。”曜出声提醒。 “开始扫荡!”蒙犽哈哈一笑,浑天全力开火。 没有克制、他的火力炸裂~ 几息后,在周围一些参赛选手震惊的目光中,大量的小型机关兽被击落。 但和它们一起落地的,还有很多公物指示牌、路灯、以及居民家的屋檐…… 闪曜 第一章 群英荟萃 时值正午,烈日炎炎。 通往长安的官道上。 “老师,我们还要多久才能抵达长安?”曜问道,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爱剑‘七曜剑’有些发胖。回稷下学后,要不要给自己爱剑来个瘦身套餐? “快了,前面就是长安了。”带队的老师温柔一笑,干净爽朗的笑容让人无法对他生气,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这话老师你已经讲了二十三遍。”曜提醒道。 他和蒙犽这次前往长安,是稷下学院安排的游学。 本次游学安排的目的地有很多,最终因为曜对长安和李白的兴趣选择了长安。 “我们为什么不坐奚车?”曜看着从身侧快速驶过的长安交通工具——接近长安一定距离后,这种交通工具身影变得频繁起来,有私人小奚车,也有公交大型奚车。 带队老师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我们的钱不多了。” “还不是老师你一路上不断将我们的盘缠赠送给‘有缘人’的原因。”蒙犽恼道。 从稷下学院到长安这一路上,带队老师因为那颗泛滥的同情心,遇上有需要帮助的人时,就会慷慨解囊相助。一路下来,现在三人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到达长安后,还不知道身上剩的这点钱,够不够住一晚?能不能吃顿好饭?说不定还得换双鞋子。 “徒步走到长安也是种修行~”带队老师再次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次稷下学院安排的游学既是学业之余的放松,也是一次教学+考试。 趁着曜和蒙犽有气无力赶路的时候,带队老师悄悄掏出小本本,用每秒十字的速度飞快写了一页内容。 本页末尾:【已经快要到长安了,蒙犽和曜竟然还没有将我一炮轰飞,这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写下这句评语时,他内心还有些心虚。耐性这一关,曜和蒙犽算是过关了。 此行他的任务是一个无情的考评人,用最公正的角度来为两位学生评分! “接下来,等抵达长安城……故事就真正开始了。”带队老师收起小本本望向长安方向。 长安现在可是非常有趣的~一场属于两个坊群争锋的大赛正在酝酿。 为了能顺利让两位学生入局,他努力在路上就将三人的盘缠花完,让两位学生抵达长安后能够自力更生,借机融入长安故事中。这是他的一片良苦用心,真不是他没有财务管理能力的错。 等到长安后,曜和蒙犽就会在他的安排下行动起来。然后,他们就能碰上那场有趣的选拔赛。 到时候,曜和蒙犽会选择参赛那选拔赛吗? 应该会吧,毕竟选拔赛中的李白剑术心得,肯定会让曜动心。 带队老师嘴角疯狂上扬。 …… 长安·白虎门·生活坊群区 带队老师带着曜和蒙犽入住客栈。 “这里就是长安特有的坊市吗?连客栈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能整体移动一样。”入住客栈后,曜和蒙犽对长安这座能移动的万变机关之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趴在客栈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繁荣的景象。 “没错,我们所在的区域是长安的特色,移动的坊市。这里的所有建筑都由独立的‘坊’构成,客栈也不例外。”带队老师为曜和蒙犽介绍这座神奇的万变之城。 长安是座仿佛有生命的奇迹之城,它的经脉将一座座坊连接到一起。 每隔一些时间,长安城中会诞生一些新的坊胚。这些坊胚就是坊市的基础,经过加工、装修,改造成不同的作用。 很多不同的坊按功能集中在一起时,就形成了长安特有的‘坊群文化’。比如生活坊群、娱乐坊群、造物坊群、书画坊群等等…… 平康坊、长乐坊就是娱乐坊群中比较有特色的类型,歌舞生平,是文人雅士们饮酒作乐的区域。 而他们所住的客栈,则属于生活坊群中一间没有多大特色的坊——最大的特色就是便宜。适合他们这种盘缠不足,手头拮据的客人居住。 “坊胚这种东西,每隔一些时间就能诞生?那么一些旧的坊,或是被破坏的坊呢?”曜好奇问道。 “我说过,长安是会移动的万象机关之城……所有的坊都是能移动的。说不定我们脚下的客栈,就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移动。等坊破旧了、无用了后,就会被渐渐移到城市底层,最后被回收。”带队老师解释道:“说起来你们的运气不错,说不定能有机会看到长安各大坊群的‘迎坊仪式’。” 曜和蒙犽都配合地露出期盼之色,年轻人对这种新鲜的事物,总是心怀好奇,长安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们。 “不过在那之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你们。”带队老师一脸严肃。 “是在长安需要注意的事项吗?”曜问道。身为队长,如果有注意事项,他会牢牢记住。 带队老师摇了摇头,悲伤道:“我们没钱了,吃完下一顿饭后,我们就真正步入身无分文阶级行列。如果不想办法赚点生活费的话,就得饿死在客栈了。” 蒙犽:“客栈不包伙食吗?” “不包,毕竟是最便宜的客栈。如果我们饿死了的话,收尸说不定还需要额外付款,如果没钱,那我们身上的机关物啊,武器啊都会被收走抵债。最终光溜溜的入土吧。”带队老师竖起拇指。 蒙犽感觉太阳穴青筋不受控制跳动,他望向曜:“所以,我们要怎么办?” “你们可以在生活坊区逛逛,或者到长安四门处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带队老师提醒道,时间差不多,是时候引导这两位学生去长安走走,好触发剧情。 曜略一思索后,哈哈大笑:“走吧,我们去长安城各地走走。” “我明白了。”蒙犽掏出‘浑天’,仿佛是听懂了曜的意思:“让我们炸个痛快吧!” 带队老师:“?” 你们想在长安干什么?别到时候进了大理寺,需要我去保释你们啊,事先我可是说透了,我们现在没钱。 …… 曜和蒙犽没有想在长安大闹一场的想法。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安的街道上走着,各种各样的奚车、机关物从两人身边穿过,偶尔还能看到华丽的花船从长空上空缓缓飞过。盛世长安,亲眼所见时比传说中的更震撼人心。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蒙犽有些好奇。从出客栈后,曜便很有目标性地往一个方向前进,难道曜已经有了赚饭钱的方法? “朱雀门。”曜头也不回道:“我从确定游学目的地是长安后,就想好来这里看看——李白曾经在朱雀门刻过诗。” 蒙犽:“如果是去看李白的刻字,曜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不用带上我的。” 他知道队长是李白的粉,还知道队长曾经学着李白在通天塔刻过字。 但他不是李白粉啊! “说什么话呢,既然是队友,我又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在长安孤零零的活动?我们当然要一起行动。”曜哈哈笑道。 “行动?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想在朱雀门上玩刻字吧?”这种事曜真会干得出来! 朱雀门前。 曜和蒙犽远远望着李白留下的剑痕。 “欲上青天揽明月……”曜轻声念着这首诗,从中感悟到了强大的剑意,看着看着,竟入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蒙犽轻轻推了推他:“看够了吗?再看过去的话,卫兵就要过来了。” 此时,朱雀门前的守卫看着两人的目光已经带上了警惕之意。 这些年来,总有剑客慕名而来观悟剑仙刻字。更有一些剑客悟着悟着就会出剑,即兴表演一套剑法。 卫兵们已经有经验,但凡曜有一点点苗头,他们就会上来制止。 “我看了很久吗?”曜清醒过来。 “悟了?”蒙犽问道——剑客这种东西和他这种火力既正义的远程射手不同,剑客总是看着想着就悟了,然后实力大涨,一点都不科学。 “悟了一半一半。不过我的经历还不足,想要完全悟透,需要更多的经历。”曜有些遗憾:“走吧,到长安其他位置处走走。星辰已经为我们引路,它们告诉我,赚钱的机会已经在等着我了。” “我信你个鬼。”曜的中二病又犯了,他要不要离曜远点,免得被人用看呆瓜的眼神一视同仁? …… 长安城·青龙门 在直觉的引导下,曜来到了这里。 然后,在蒙犽不敢置信的神色中,他们还真就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 按之前带路老师的介绍,长安城的坊市,所有的坊胚会隔一段时间诞生,然后由太极宫决定新生坊市分配。 前些天正好有一波新生坊胚诞生。 不过今年,‘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对新生坊胚的分配协商不一致,最终决定以机关马球赛?决斗赛项目,来决定新生坊胚的归属分配权。 这种事在长安已经不是新鲜事。 每次随机出现的坊胚数量有限,不可能满足所有坊群的扩张、更替需要。所以在新坊胚的分配上,必然会有矛盾。如果坊群对新坊胚分配不认同,那有两种解决方式。 一是上达天听,请女帝来决定新坊胚的归属。 二便是进行长安城特有的‘机关马球赛’,胜者占据分配权的大头。 长安的机关马球赛有很多种比赛娱乐项目,其中决定新坊胚时,往往会采取6v6的决斗赛。一赛六局,将球打入对方水晶塔获得积分;最终第六局后比分领先或是击碎对方水晶塔的队伍,获得胜利。 机关马球赛是长安的一大盛事,球场上的杰出球员在长安会拥有明星待遇。 正常发展的话,那么过几天便是‘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两个坊群的代表球队,决一胜负,为自己一方的坊群拿下坊胚分配权大头。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造物坊群今年不按套路出牌,在比赛之前砸下重金,付了天价违约金,直接将生活坊群代表球队‘麒麟队’的数位主力当家球员挖走。 这逼得生活坊群一方,只能紧急召收新的马球高手。 生活坊群在青龙门位置排下报名和海选,只要通过海选代表生活坊群参加马球赛,不管胜负都能获得高额的报酬。 如果能获得最终的胜利,生活坊群的几位大坊主更是愿意给出各种宝物——有收藏级别的傀儡机关兽、有万金难求的美酒。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篇剑仙李白留下的剑术心得手稿!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为了搀回面子,生活坊群也是付出了大代价,希望能召收到几位真正的高手。最终的比赛,就算输了也要给造物坊群一个教训。 “看,我夜观天像,必知此地会有属于我们的机缘。”曜对着蒙犽哈哈一笑。 不仅是选拔赛,他还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李白的剑术羽得,他要定了! 而且,造物坊群的动作实在肮脏。哪怕是站在为弱者抱不平的角度,他们也会选择帮助生活坊群! 蒙犽抬头望天,大白天的看不到星星,但他知道星星并不会因为白天而消失——难道,曜真是被星辰引路,引到这里来的? “通过海选,获得这马球赛胜利,然后在长安的球场上,留下我们的传说吧,蒙犽。”曜帅气道。 不管是什么比赛,只要参加了,那他和蒙犽就一定要拿到第一。至于第二的名次,他会祝福对手拿到的。 “我没意见。”蒙犽点头同意。 …… 报名的参赛选手人山人海。 由于赛前被造物坊群坑过一次,所以生活坊群这次对球员筛选很严格。 不过当曜和蒙犽在报出自己是稷下学院学生后,很快就通过筛选,被请到一边的‘选手区’休息。 海选试练第一环节开始前,生活坊群还提供选手餐。 “我们在这里吃饭,老师那边怎么办?”蒙犽在吃饭时,想起了已经身无分文的带队老师。 “老师已经是成年人,饿一顿应该问题不大。”曜发出爽朗的笑容。 “有道理。”蒙犽点头理解。 暗中,一位拿着小本本不断记录的身影心肌梗塞,嘴角抽搐。 光是海选报名环节,就持续了半天多时间。如果不是时间紧迫,生活坊群希望能吸引更多的高手过来报名。 结束报名后,活动方将所有的参赛选手分别安排到青龙门和白虎门的几处区域。 这里是他们这几天加班加点布置好的试炼场所。 试炼地的主持人上台:“各位高手,各位大侠,首先欢迎各位从五湖四海赶来,参加我们生活坊群‘麒麟队’的新球员选拔赛。” 他先是抱拳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便直入主题。他们可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必须争分夺秒选出高手来。 “我来和大家介绍下,麒麟队新球员选拔赛的第一个环节《收集四散的小型机关兽》。在长安的白虎门和青龙门区域,我们散布了大量灵活的小型机关兽,用来测试各位高手的敏捷、身法和耐心。每捕捉到一只机关兽,可以获得十分积分。可多人组队参赛,组队获得的总积分最终将平均到每位小队成员身上。不过需要注意,在捕捉机关兽过程中,不要造成公物和居民房屋损失,否则需要扣除相应价值的积分。” “另外拿下第一环赛制积分榜首的个人或是小组,能获得我们生活坊区提供的珍藏级机关傀儡、赤兔傀儡!” 试炼主持人简单的描述了一遍海选第一环节的规则——他们本次选拔赛的内容、积分制度,都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很有卖点。哪怕最终输了,也能为生活坊区赢得大量人气。 另外第一环节比赛区域的公物和居民房层,都是生活坊群临时布置的比赛道具。这些道具会比真正的公物、房屋要脆弱些,如此一来会更考验选手的身法、眼力、耐心等因素。 “怎么样,有把握吗?”蒙犽目光中战意涌现,他倒是很想借机会和曜比一比,谁才能捕获更多的机关兽。 “第一局先稳扎稳打吧,我们联手争取在机关兽被释放出来时,一口气拿下更多积分。”曜分析道。 “好吧,第一局先听你的。” 砰~ 随着一声提示响声,大量的小巧机关兽倾巢而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甚至还有遁地的,入水的……种类繁多。估计也只有生活坊群,能临时借来这么多机关兽。 “蒙犽,出手。”曜出声提醒。 “开始扫荡!”蒙犽哈哈一笑,浑天全力开火。 没有克制、他的火力炸裂~ 几息后,在周围一些参赛选手震惊的目光中,大量的小型机关兽被击落。 但和它们一起落地的,还有很多公物指示牌、路灯、以及居民家的屋檐…… 闪曜 第二章 裴擒虎 大量的机关兽纷纷坠地,被统计为积分归入蒙犽和曜的组队账号中。 每位参加海选赛的选手身上都有一个‘生活坊群’发放的小型机关物,用来统计个人积分。并且两个以上的选手可以选择组队模式合计积分……上限为六人,六人正是一支马球队的人数。 这种细腻的机关技术,也只有长安才能见到。 见到边上一众参赛选手目瞪口呆的模样,蒙犽哈哈一笑:“哈哈,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星之队最强输出的火力!” 这还不是他的最强输出火力,若是话痨曜也在他的火力覆盖范围内……蒙犽感觉自己的火力值能更上一层楼! 不远处,一位红色头发、面有兽纹,身具虎兽气势的青年见状,暗中撇了撇嘴:“俺敢赌,这两小家伙肯定通不过预赛。” 别看蒙犽这一波爆射轰落了这么多的小机兽关,瞬间入账了大量积分。但是海选开始时,主持人就重点提醒过:击落机关兽有积分,可要是毁坏了公物以及居民的房屋,是要扣除相应积分的。 本环节不是单纯看粗暴的火力。蒙犽这一波入账的小机关兽积分,扣除毁坏公物和居民住处结算后,估计就没剩几个积分。 还是太年轻了~ “唉呀,蒙犽我们得控制好火力,对周围的破坏范围超预算了……看剑!”曜说话间迅速的出剑,扫落几只被火力擦过的机关兽,将积分收入到组队账号。 边上的一些参赛选手也各展神通,争抢被蒙犽火力扫伤的机关兽,轻松捡了不少积分。 捡完积分后,他们还期待地望向蒙犽,希望这位热情的老铁能再来一波重火力覆盖扫射,这群参赛选手超喜欢蒙犽这种热情老铁。 “啊……我积分。”同时,蒙犽注意到自己和曜刚获得的积分,正在被倒扣,很快扣到了十位数。这一波爆发,亏爆! 直接全覆式重火力扫射的计划行不通。 准确来说,在蒙犽无法配合控制好自己火力前……这方案不可行。 而且覆盖型重火力打击,反而会便宜身边的一些参赛选手。他们只要捡个漏就能获得不少积分,损伤公物的积分反而都由蒙犽来负责。 典型的黑锅你来背,好处我来拿。 其中又以那个虎纹红发男子出手最快,他几乎在蒙犽重火力轰击后,就利用自己敏锐的身法扑击了不少的机关兽。不等曜和蒙犽反应过来,他又已经几个跳跃跑远了,飞快追击远去的机关兽。经验丰富,明显是长安的地头蛇! 还有一位青衫打扮的刀客,他熟练的挥刀,也趁机收割了一批机关兽,然后冲着曜和蒙犽礼貌一笑,身形飘远。 “蒙犽,克制火力用点射的方式攻击。以我们的实力,哪怕不动用范围打击,获得的积分也不会少。”曜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飞奔起来。 他对自己和蒙犽的实力有信心! 另外——在长安的屋顶上飞奔,是他早就想做的事情。这让他有种跟随偶像步伐、圣地巡游的满足感。 传说李白就经常借着月色,潇洒地在长安屋顶飞掠,如诗如画。 “克制?你这是要我克制少年的热血?”蒙犽不满地跟着曜跳上屋顶,追击远去的机关兽。 但没跑几步,在纵身跃向下一个屋顶时,他不小心一脚踩碎了屋顶的瓦片。 和瓦片碎裂声一起响起的,还有他积分被扣除的提示声。 “长安的屋顶这么脆的吗?”蒙犽抬头望天,心塞塞的。 明明这个力度,在稷下学院和玄雍的时候,都不会踩碎屋顶的!长安人民住的都是这种房屋吗?那他们的幸福值从何而来? “蒙犽你身法不行啊,要是孙膑在就好了……他可以飞,就不会踩坏屋顶。”曜的声音适时响起,扎铁了蒙犽的老心。 “孙膑那个家伙要是在场,在不小心打碎公物时他就已经哭唧唧了,还是法式哭泣哄不好的那种,从头哭到海选结束。”蒙犽不屑道:“而且你的身法也没比我好到哪去。” “嘿,我的身法,比你好一丢丢。”在前面潇洒飞跃的曜比划了个‘指尖宇宙’的手势。 论身法他也就比蒙犽好出一个宇宙级别~ 说着曜帅气的用足尖轻点屋顶瓦片,轻飘飘跃走。 但就在这时,咔~似乎是瓦片碎裂的声音突兀响起。 曜的机关物中,也响起了积分―1的提示。 原本潇洒跃向前方的曜身形一僵——帅气值-100,他身形差点从半空中跌落。 “哈哈哈哈~”身后响起了蒙犽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想,长安的瓦工很可能真的偷工减料了。”曜落到另一个屋顶后,不得不承认长安的建筑质量是真的渣。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所有的参赛选手身上。在捕捉、击落小机关兽的过程中,参赛选手们不得不注意自己脚下的力度。 随着比赛进展,参赛的选手们开始逐渐适应海选赛的节奏,展现出多种多样的战术打法,各展神通。 同时,越来越多的参赛选手开始抱团组队。 独自一个在这场比赛中太吃亏了——比如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将大量的机关兽汇聚到一起,准备一波带走时,正好遇上组队的参赛选手,就有很大几率会被抢怪。双拳难敌四手,除非是真正的高手独行侠。 另外比赛过程中,有一些实力或是潜力巨大的选手,纷纷崭露头角,被人惦记。 曜和蒙犽的组合,就在被人惦记的潜力选手行列——这两位少年目前斩获的积分不算太多,但谁都能看出这两位少年的强大个人实力。只要配合得好,很快就能冲到积分榜的前列。 …… …… 此时,在青龙门的一处位置。 有一支满员六人配置的小队成员,默契无比,轻易扫荡了大片的积分机关兽。 这支小队由一位枪手、盾战士、重装战士、刺客、辅助机关术师、以及一位剑客组成。 显然不是临时抱团的选手,而是一支成熟的小队。 为首的是那位剑士,他气质如玉,战斗时戴着一个护目镜,视力方面似乎有些小问题。 战斗结束后,小队成员开始原地休整。 不远处,有一位身法飘逸的黑袍男子向这支小队靠近,远远地朝着剑士抱拳:“见过玉公子。” 那位剑客玉公子将护目镜推起,朝着身法飘逸的男子微微一笑:“黑差,关于这次参赛的选手中,有需要注意的对象吗?” “和玉公子的小队比起来,其他的参赛选手太过于业余了……目前公子你的小队积分远超其他参赛选手,遥遥领先。”黑袍男子回道。 这就是专业和业余的差距。 接着他又介绍道:“不过参赛者中,还是有几个小队和成员,值得注意。” 说罢,黑差将积分榜上比较领先的几支小队和独行侠介绍了一遍,接着又提起了几位看上去非常有潜力的选手——比如曜和蒙犽,又比如独行的长安拳王裴擒虎。 玉公子听到裴擒虎的名字时,眉头微皱:“那只虎子?这个蛮货怎么也来参加这比赛了?他的目标是什么?” “据我调查,那虎子的目标应该是第一赛的积分冠军奖品‘珍兽机关·兔首傀儡’,他在拼命的刷分,目标直指积分榜首。”黑袍男子的情报能力非常专业。 玉公子听到这里,揉了揉太阳穴:“兔首傀儡也是我这次想要的收藏品之一。黑差你想办法去试探下这虎子,确认下他的目标。如果能合作最好,如果不能合作就想办法动用我们的其他小队将他拖住……这家伙是个麻烦,不能让他进来搅局。” “是。”黑差点了点头。 “另外,你刚才提到的几位潜力的选手,也派几支小队成员去缠住他们,给制造些麻烦,拖延他们获得积分的效率。”玉公子又叮嘱道。 这世道,就是这么险恶。比赛并不是单纯的捕捉机关兽刷积分这么简单,还得防备其他参赛者的谋划。 这就是兵法。 “总之,第一赛的积分榜首必须是我。最终代表生活坊群参赛的马球队,也必将是我的小队。”玉公子信心十足。 除了‘赤兔傀儡’外,在获得最终的胜利后,生活坊群还会奖励一尊白虎傀儡’,这些都是他想要收集的珍品机关兽。 另外,他还有个算是野心的目标。 他要率领自己精心打造的队伍,打败对面的全明星阵营,在长安马球赛上留下属于他的传说,向父亲证明自己! 正因为如此,除了这支他自己精心打造的队伍外,他不信任其他业余选手。 那些业余的家伙,只会拖他后腿。 他会在选择赛中就将那些实力不足的家伙淘汰。保证自己小队入选,代替生活坊群参战! …… …… 时间飞逝,第一环比赛已经过去了大半时间。 赛场上。 曜抬头望天。 第一赛的试炼场地和项目,不适合蒙犽发挥。 到目前为止,这位星之队的最强火力输出,依旧无法很好的克制自身火力。毕竟,蒙犽追求的就是更爆、更猛烈的火力。 让他克制自己,简直要了他的命。 两人间的配合本来就有些辛苦,而且蒙犽的爆脾气是隐藏的地雷——特别是有人来踩雷的情况下! 就跟攒怒气值一样,憋到一定程度时,蒙犽就会处于爆发的边缘。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来踩一下他这个雷,他就会不受控制的爆发…… “规则?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蒙犽爆了,浑天的炮火连天。 爆炸才是男人的浪漫,这个状态下的蒙犽根本无法和队友打出配合。 被他炮火覆盖的不仅仅有那些机关兽……还有一群不怀好意的参赛选手。顺带着,炮火还波及边上的建筑以及公物,让小队的积分迟迟无法上一个档次。 “看来我们被针对了,有意思。”曜望着那两支狼狈躲避炮火的小队参赛者——这些家伙,就是故意来踩蒙犽这个地雷的。 两支小队都是满员结构,六人一队,共十二人。 他们并不直接攻击曜或蒙犽,但却总是在两人边上徘徊。时不时抢几个怪,或是堵一下蒙犽和曜的路径,给他们制造麻烦,让他们没办法快速获得积分。顺带撩拨蒙犽的情绪。 “我记得比赛规则中,似乎没有‘不允许攻击其他参赛选手’吧。”曜关注着自己和蒙犽的‘积分账号’。 蒙犽这一波的爆发,将那十二个参赛选手也卷入其中。那么,攻击其他参赛选手时,会不会倒扣积分呢? 数息后,曜推算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参赛选手在比赛中和‘物品’是一样的,普通的接触、刮擦并不会影响到积分。但有两个倒霉蛋直接被蒙犽的浑天击中,一个受了点小伤,一个直接陷入昏迷……这时曜和蒙犽的小队积分就被扣了20和90。 “这么智能化?按照损伤的程度不同,扣的分数也不同?”长安的机关术果真了得,这后台得有庞大的服务机关来计算积分数据。 推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后,曜又开始戳蒙犽的心窝子:“蒙犽,这次我们要是带了西施过来就好了……她的能力可以对敌人进行束缚,非常适合打开我们现在的局面。” 只要不给对手造成扣积分程度的伤害,用束缚技能困住制造麻烦的选手是最佳选择。 蒙犽果断调转炮口,锁定自家队长。 “哈哈,我去了!”曜大笑着出剑,迅速收割残余的几只傀儡机关兽,将积分拿下,补贴自己和蒙犽的账号。 对面,那两支小队成员在安置好昏迷的同伴后,又有意无意的靠了上来……继续想给曜制造麻烦。 这样下去,他和蒙犽说不定还真会被淘汰! “曜,不如将他们先干掉吧。”蒙犽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我也想这么干,但我们的积分不允许。”曜回道。 长安的水好深,参赛者的手段也比他想象的更脏——不对,这些都是经验。 蒙犽窝火:“那怎么办?就这么和他们耗着?” 再耗下去,他们就真要被淘汰了。 “要么想办法甩开他们或是困住他们……要么你争取做到精确打击,只伤积分机关兽不伤害建筑和这些家伙。我可以试着来配合你,如果你的攻击有走火,我将走火的部分拨开。”曜反握自己的剑:“要是能多几个同伴就好了。” 蒙犽:“……” 精确射击,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啊。 他双手紧紧攥着浑天。 他目前的心态炸裂,没有把握配合曜精确打击。 心头莫名浮上一种不甘的情绪。 此时蒙犽都没发现,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转变。从最初的‘不愿意压制火力’已经转变成‘想要配合曜试试精确打击’。 “那先试着甩开他们吧。”最终,蒙犽有些不甘心道。 两人做出决定后,立即展开身法,以最快的速度远遁,试着甩开那两支搅局的小队。 但对面的小队是专业搅局,见到曜和蒙犽加速遁走时,便留下了受伤和昏迷的队友,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紧紧咬住曜和蒙犽的尾巴。 虽然用这种方法阻挠两位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但这就是世道的险恶。他们这些成年人,要用行动来教导这两位少年现实的骨感。 在曜和蒙犽加速甩开这两支纠缠者小队后,在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不远处,有一位青衫男子的身影冒出。 青衫男子手握刀柄,热心肠的他本准备出手为曜和蒙犽解围——在他看来,两支成年人组成的小队纠缠着两个少年,实在太下作,他看不下去。 少年侠客初入江湖是得接受这个世道的险恶,但这种纠缠对方不让对方获得积分的手法,太没底线,更会给长安城形象抹黑。 而且这两位少年的潜力,也不应该止步于第一赛。 哪怕最终不会成为主力球员,也能成为可靠的候选战力,增加球队的实力厚度。 【答应过女儿,争取要代表麒麟队出战,和格物队拼斗一场的……那这种有实力的未来队友,可不能被这种下作的手法淘汰在这里。】青衫男子想起自己可爱的女儿,心中浮现这么一个念头。 不过当他准备出手时,曜和蒙犽突然加速远遁,甩开了纠缠者小队,没有热血上头和纠缠者小队硬刚,倒是令他惊喜。 “看到年轻的小家伙,总会令我想起曾经的自己。加油吧,少年。”青衫刀客收刀归鞘,感慨道。 …… …… 曜和蒙犽一边远遁,一边也在搜索着机关兽。 他们并没有轻易放弃比赛。 “咦?前面也有人和我们一样,被缠住了。”蒙犽在施展身法狂奔的同时,正好看到了远处的战局处,也有一位参赛选手和他们一样,被一支六人小队纠缠。 是比赛开局时,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红发虎纹男子。 他的境况比起自己二人更加糟糕,被六人小队用某种战阵死死围住,短时间内闯不出去。 而六人小队的任务也不是困死红发男子,而是只需要拖住对方一段时间即可。 “看来有不少人都被缠住了……这些家伙显然是一伙的,还真是卑鄙。不过我喜欢。”曜一边说着‘我喜欢’,一边却突然加速掠向红发男子所在之处。 剑光拖起,一个闪烁逼开了红发男子身边的三个纠缠者——这一剑看似威力巨大,但实则只是擦着纠缠者们身体掠过。 三个纠缠者下意识躲避,结成的战阵露出了破绽! 闪曜 第三章 蒙犽的配合 红发虎纹男子抓住机会,一声咆哮,趁机从包围圈中跳出。 “走~”曜此时也不多话了,抓住机会飞速向远方掠去。 蒙犽配合着曜,在纠缠者们的身前位置开了两炮示警,逼停他们,然后紧跟上曜。 红发虎纹男子略一思索后,跟上了曜和蒙犽,和他们并行:“谢了,你们俩跟上俺。” 他是长安的地头蛇,地利站在他这一侧。 有他带路,曜和蒙犽全力施展身形,暂时甩开了那些烦人的纠缠者。 三人甩开纠缠者后,暂时在一处偏低的房檐处停下,调整状态。 “呼~俺是裴擒虎,你们可以叫俺老虎,俺在长安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拳师。刚才谢过两位小哥的援手。”裴擒虎对着曜和蒙犽抱拳。如果没有这两位小子的帮忙,他得费一些工夫,才能脱身。 当他抱拳时习惯性挺直身躯,脚下不小心用力过猛,踩碎了屋顶——积分-1的信息浮现。 “!!”裴擒虎下意识的收腿后退一步,咔~倒退的那一步又没收住气力,又踩碎了数块瓦片,积分再-1。 裴擒虎:“……” 这块区域的屋顶质量是不是有点脆?明明以前他哪怕切换到虎形态在屋顶上狂奔,都能保证不破坏屋顶一砖一瓦的。 难道俺赔钱虎的外号真带有诅咒?说起来到底是谁给他取的这外号? 曜和蒙犽的目光,同时盯着裴擒虎的脚下。 当他们看到裴擒虎一连踩碎两块瓦片时,不知为何有种‘亲切感’涌上心头。 这亲切感可能来源于‘同病相怜’? 六目相视,三人不由会心一笑,仿佛亲近了许多。 蒙犽和曜介绍自己。 “我是曜,注定闪耀天际的男人,边上这位是我的队友。”曜露出自信的笑容。 “我叫蒙犽,你看起来很强。”蒙犽望着裴擒虎:“有机会我们痛快的大战一场?” 他在裴擒虎身上似乎闻到了战斗的味道,等比赛结束后,或许可以切磋一二。 裴擒虎望了眼个头小小的蒙犽:“……” 在他的认知里,小矮子往往很快会领便当。 但这次,曜和蒙犽两位少年帮了他一把,算是对他有恩。所以,他得给蒙犽这小个子一个面子。 于是裴擒虎咧嘴一笑:“没问题,有机会等你长大后,俺和你切磋切磋。” 蒙犽:“……” 等我长大了是几个意思? 我看起来很小只吗? “俺笨嘴拙口,不太会说话。”裴擒虎望着蒙犽:“话说,你们俩也和俺一样,被那些家伙缠上了吗?” “没错,天才总是被人嫉妒。”曜问道:“裴擒虎你认识那些人吗?” “不认识,但他们一找上俺时,就问东问西,问俺是不是想要兔首机关傀儡,又说要和俺合作。俺不同意,他们就死死缠了上来。”裴擒虎摇了摇头,显然对那些纠缠者很恼火。 “要不,我们合作?”曜略一思索后,提议道。 他们三个都被那些专业小队纠缠,说不定可以合作一波? “曜,你这想拉人进队的毛病又犯了吗?”蒙犽挑了挑眉头,曜如果看中某个高手的话,就喜欢将人拉入到星之队中。而且他话痨,如果遇上心仪的目标,每次见面都要问问人家要不要加入星之队。 “不是组队,是合作。”曜道:“在面对那些家伙纠缠过来时,我们可以合作一波。正常情况下,遇上积分机关兽,我们各打各的。” 他望着眼前的裴擒虎,曜有一双能发现宝藏的眼睛,眼前的裴擒虎在他眼里看来,很具有成为球王明星的潜力,未来会成为闪耀人物,是位适合联手的盟友。说不定到最后,他们会成为球队队友。 “如果不组队,只是合作的话,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裴擒虎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组队的话,他们三个的积分就得共享。他和这两个小家伙也只是两面之缘,双方的感情还没到可以托付后背的程度。 而且裴擒虎的目标是成为第一赛的积分榜首,拿下‘赤兔傀儡’,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的一位兔耳队友。 所以,在组队这一选项上自然有更多顾虑,不想在积分方面被人拖累。 但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倒可以考虑一下。 三人合作,面对那些纠缠者时,可以相互帮忙,不至于被对方的阵法困死,可进可退。 至于第一环节之后,他就无所谓了。只要兔首傀儡到手,后面的赛事他就不甚在意——如果合作愉快的话,后面的赛事他倒可以考虑和这两位少年组队玩玩。 “那就这么决定了~对了,老虎你有控制型手段吗?”曜想着要如何针对那几支纠缠者小队,出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点期待之色。 “莫有。”裴擒虎摇了摇头:“俺拥有人虎双形态,祖传一套超凶哒拳法,擅长的是以恶制恶。” “懂了。”曜点了点头,抬头望天:“或许,我们得找个有控场技能的队友合作才行。” …… …… 虽然没有辅助控场的队友,但比赛还得继续下去。 受到那些纠缠者小队的影响,曜小队和裴擒虎的积分进度都不尽人意。他们急需要寻找到大堆聚集的积分机关兽,好确保自己的积分排名。 稍稍调整呼吸后,曜、蒙犽以及裴擒虎三人在青龙门赛区内寻找起来。 之前,曜和蒙犽毕竟是初到长安,和其他选手比起来没有地利的优势。 而且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总是需要花很长时间寻找机关兽。 但这回有了地头蛇裴擒虎老哥带路后,就像是有了导航,总是能寻找到别人忽略的位置,掏出隐藏其中的机关兽,让它们化为三人的积分。 远处。 带队老师握着望远筒,一直暗中观察着曜和蒙犽,轻轻地点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录下了两位少年的行动过程。 【决定接触新的队友了吗?我还以为他们俩会保持二人小组到最后……不过,现在他们的积分排名可不高,想要通过第一赛环节没这么容易。那些纠缠者,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老师收起望远筒,掏出一块干面包啃了口,好硬~ …… …… 第一环比赛的时间渐渐流逝,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裴擒虎皱起眉头。 虽然他们已经在尽全力刷积分,但他距离榜首还有很大差距。而且三人不时的还会被那几支纠缠者小队找上,被浪费不少时间。 比赛的积分机关兽,现在应该已经被参赛者们刷了大半。 “这样下去,俺可拿不到榜首……就没有什么最终大boss的,让俺能一口气凑出巨额积分的那种?”裴擒虎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几个队友。 早知道自己应该将队友拉过来,组队参赛。这样一来即可以加快刷积分的频率,也不用担心被那些纠缠者烦上。 他的队友可是很给力的! “看前面,那里有大波的机关兽聚集~这数量,好家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第一环节的最终反派!”突然,曜眼睛一亮,指向两人右前方位置。 那是一片密集的居民区,里面的居民似乎并不知道‘麒麟队海选’的事,他们或在晒被子、或在劈柴、或是逗玩机关兽、或下棋,处于日常生活状态。 而在他们的头顶,有大群的小型机关兽在飘浮。地面的角落也有一群鼠状的机关兽在飞速爬行,连水里都有一些机关兽在潜游。 这数量比起开场时放出来的机关兽数量还要多——仿佛四面八方的机关兽,都汇聚于此。 “如果全部拿下的话可是一笔大积分。”蒙犽眼睛一亮。 甚至因为这片区域机关兽非常密集的原因,哪怕他全力开火,毁坏一些公物依旧能获得大量的积分……两人就能攒够进入下一环节的积分。 等第一环节海选结束后,两人还能将积分换成伙食费! 主办方扣除的积分,应该也是用来修缮活动中破损的建筑吧?这是在规则内办事! 裴擒虎同样眼睛发亮——如果能拿下这片区域的机关兽积分,说不定真有希望冲一冲积分榜。 但是,他缺少覆盖型、大面积的轰炸技能。一拳拳去打爆这片区域的机关兽,估计还没打完,其他参赛者就要过来了,特别是那几支纠缠者队伍。 要不,提前考虑和曜、蒙犽他们组个队? “开始扫荡吧,曜,我要火力全开了!”蒙犽调整浑天的角度——束手束脚的话只会被淘汰,那不如放开手脚干一把。 “等下,蒙犽。”曜分析道:“这片区域里的居民和建筑太密集了。若是你火力全开、疯狂扫荡的话,造成损失所扣除的积分,会比之前的更多。” 如果一波爆发下去,只得到零星一些积分的话,未免太浪费了! 距离第一环比赛结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错过这一片机关兽积分的话,他们已经没时间和运气,再去碰下一个如此密集的机关兽集合点。 “那怎么办?难道要点射?这么多的机关兽积分,如果不快点拿下的话,等其他参赛者赶过来,就没我们的份了。”蒙犽有些焦急:“而且……你不是很想要李白剑术心得吗?” 他可是知道,曜之所以豪不犹豫的选择报名参赛,就是冲着那篇李白的剑术心得去的。 如果连第一环预赛都通不过,还怎么去拿李白的剑术心得?你到底还要不要心得了? “在其他人赶到这里之前,我们必须一口气将所有的机关兽拿下!”蒙犽提醒道。时间可不等人,他的直觉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人向这边靠近了。 “剑术心得,我志在必得。”曜灿烂一笑:“所以,接下来我们好好打一场配合吧!” “怎么配合?”蒙犽抓紧浑天,已经开始蓄力,同时集中精神。 精确控制火力这种事情……或许他的确要尝试一下。 但现在,可没有时间让他练习了。 若曜要他配合着精确控制火力,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火力方面,由蒙犽你自己来把握。然后,老虎~我们的合作要不要更进一步,组队合作?”曜转头望向裴擒虎,提议道:“组队后,积分共享。一会儿蒙犽全力开火时,你和我各负责一半的区域。争取将所有的机关兽驱赶到一起……并且,尽量在蒙犽的炮火覆盖下,护住建筑物。如果那些纠缠者过来了,我们负责拖住他们!” 一来,尽量将机关兽引到空旷的位置或是天空中,让蒙犽可以尽情输出。然后,在蒙犽的炮火覆盖下,尽量保存住建筑,减少积分的损失。 任务很沉重。 “组队后,如果我们能拿下积分榜首,我们俩并不需要‘兔首傀儡’。只需要在后继的比赛中,你再和我们一起,如何?”曜又补充道,他和蒙犽对第一局奖励的‘傀儡’并无兴趣。 他们一个冲着李白的剑术心得,一个看中了《兵书》。 “哈哈,有意思,曜你可说到俺心头上去了。”裴擒虎哈哈一笑:“那么,组队吧!” 如果拿下积分榜首后,曜和蒙犽愿意将奖励让给他,各取所需,满足组队条件。 反正又不是让他退出自己的尧天小队。 曜飞快操作起来,将裴擒虎加入到自己和蒙犽的小队中,进入积分共享模式。 三人小队敲定后,曜并没有马上展开对机关兽的攻击。 反而是转过头来望向右手一处屋顶处:“大叔你呢?要不要考虑和我们合作一把?” “还有人?”蒙犽的目光瞬间锁死那片区域。 “竟然被你发现了,明明我隐藏的很好。”曜目光所及之处,一位青衫的刀客身影显现出来。 他面带温和的笑容……也是和曜他们有一面之缘,开局时捡了一波漏的大叔。 这位青衫刀客看着曜几人,目光柔和——岁月不饶人,看到曜和蒙犽,他就像是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一样是心怀侠义,年轻轻轻来长安闯荡。 这年头,像这样的少年侠客是越来越少见了。 年轻、有朝气,还没被世俗的恶污染。 他很中意这样的少侠~ “大叔你跟了我们很久了吧。”曜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你是不是对我们小队有兴趣,那要不要加入我们,和我一起征服世界?” 青衫刀客:“……” 抱歉,我收回之前的话。他和年轻的我一点都不像,至少年轻的我有羞耻心,他却没有。征服世界这种事心里想想,绝对不会说出来。 对面,曜依旧期待地望着他。 事实上,曜一直有关注这位刀客大叔。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对方身法的飘逸,在脆弱的长安城房顶上也是轻松飞跃、不伤一片瓦片。 “还是算了,我这个老家伙,可没有要征服世界的野心。”青衫刀客前辈笑道。 他都已经成家立业,还有一位可爱的女儿了……已经不再年轻。 青衫刀客也没有要‘争积分榜首’这样的念头。相比起这几位朝气的年轻人,他感觉自己真得有些老了。 他只需要顺利通过比赛,成为‘麒麟队’的主力球员。 这是他和自己女儿的约定——要在长安最大的马球赛上,看到他出场的身影。 “其实我感觉年纪不是问题。”曜捏着下巴道——星之队中的宅男班叔也已经开始奔四了吧? “不组队?那就是想抢怪吗?”这蒙犽现在对‘抢怪’这种行为本能过敏,炮口微抬,对准青衫刀客。 “我们临时合作吧。我先协助你们,待扫荡结束后,你们为我留下一部分机关兽,算成我合作就得的积分。”青衫刀客微笑道:“我会几种控场的手段。” 事实上他的积分已经足够进入到下一场环节,所以对积分的要求不是太高。主要是想看看这几位少年侠客接下来的战斗,算是回味下自己已逝的青春——就跟毕业后的成年人,回归到自己母校逛逛时的情绪一样。 “控场手段?”曜灿烂一笑:“我懂了,那我们临时合作吧,大叔。” 裴擒虎同样点头:“俺没意见。” “合作愉快。”青衫刀客笑道。 “上吧!”裴擒虎左拳燃烧起熊熊火焰,战意昂然。 闪曜 第四章 你们是在嫉妒我 蒙犽深呼吸,攥紧自己的浑天。 他的精神力集中,再集中。 下一步他会配合同伴,而同伴也在配合他。 他会尝试着进行火力的精确控制。如果有疏漏的地方,就靠同伴们来补全。 这需要彼此间的默契以及信任。 对于一个刚组建的小队而言,想要马上完全的信任并不容易。 “说起来,长安的建筑都这么脆的吗?”曜抬起七曜剑——他之前很潇洒地在长安屋顶飘移,竟然都还踩碎过瓦片! “可能是这一片区域比较脆吧。不过很久以前,在我年轻的时候,长安的瓦片的确有些脆。”青衫刀客又一次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想当年’,回忆过去。 “当年我和几位同伴也是一腔热血来长安,想着能行侠仗义,在长安闯出自己的名头。结果在初次捕捉目标时,飞身踏上屋顶,还没跑几步……就踩碎了不少的瓦片。目标还没捉到,反倒赔了不少钱。”现在想起来,这段回忆都还带着点点心酸的味道。 侠客,可不是这么好当的。 “赔钱。”裴擒虎抬头望天,聊起这个话题他就想一步告辞,他还有个外号叫赔钱虎。 “后来在长安混久了后,久而久之我们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来。比如在脆弱、年久的房顶时,要怎么防滑、防摔、防踩碎。总的来说,讲究的是心、眼、身合一。算是点小技巧……”说话间,青衫刀客轻飘飘的跃起,抽刀扫向天空中的一堆比赛款小型机关兽。 他们的任务是引怪,将这些机关兽引到空旷之处,方便曜火力扫荡。 青衫刀客施展的身法不算顶尖,但其中夹杂着很多小窍门、用力的小技巧。 身法施展开来时,什么时候应该用力、什么时候应该收力,如果在不破坏脚下公物、建筑的情况下,完成中途的借力。 这都是经验。 一会儿蒙犽火力全开后,他的这些身法小技巧,或许大家能派上用场。 随着他的动作,大片的机关兽被吸引,汇聚到一起。 “曜,你可要站好了~”蒙犽轻喝道,只要曜站在前面,他的火力线会更有冲击力。 “放心吧,我们会配合你的。”曜举手挥剑,学着青衫刀客的身法,开始引怪:“我们也相信你。” 裴擒虎、曜、青衫刀客三人快速聚集积分机关兽,并尽量将它们牵引到空旷之地。 “差不多了……”蒙犽一直在凝聚火力,调整自己的状态。此时他已经蓄力到极限。 接下来的配合攻击方式,他也是第一次施展。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能行,可以办到。 毕竟…… “多余的火力就朝着我来吧。”曜在前方潇洒道。 “这正是我擅长的。”蒙犽乐了,这不仅是他擅长的事,更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 “狂轰火线、爆裂重炮!”浑天的光辉更一次亮起。 依旧是热情的爆炸轰击,火力即是正义。 但这一次,蒙犽的攻击明显已经在尽力的调整。 他的目光扫过虚空、扫过空旷的地面。一眼过去,所有的积分机关兽身影都被他记住并锁定。 【能行!】蒙犽心中一动。 锁定了这些目标后,再进行精准射击,他感觉自己能行! 而且,这种瞬间锁定所有攻击目标的感觉,令人心旷神怡。 轰轰轰~浑天的炮火不断发射,炮膛微微发红。 大量的炮光如同烟花一样在这片区域上空炸开,布下天罗地网。 在强大的火力网覆盖下,大量的积分机关兽被击中,纷纷化为积分,归入到曜三人的积分账户。 其间,偶尔会有几发炮弹不受蒙犽的控制,袭向建筑甚至是动物、人。 曜、裴擒虎以及临时合作的青衫刀客就会纷纷出手,将这些打歪、不受控制的炮火拦下,争取将积分操作失降至最低。 三人此时是在炮火中起舞! 同时,他们三人还得注意不要让积分机关兽逃出火力网。机关兽奔跑的同时,他们会拦截,或是将它们斩落化为积分。 轰~耀眼的蒙犽火力网覆盖中,曜的身法越来越精妙——之前青衫刀客演示过的身法技巧,不知不觉间被曜融会贯通。 剑光在他手中像是繁星闪烁,每一剑都会带走落单的积分机关兽。 在不断出剑的同时,曜的目光不时会望向青衫刀客的身形。他本来就擅长身法和剑术,又具有超凡的眼力。 再加上青衫刀客有意传授经验和身法,没有藏拙,大大方方将自己的技术展现。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他施展身法时的一些窍门、小技巧,落在曜的眼中,很快被曜学习掌握! ‘这可真是个天才。’看到曜展现出来的可怕学习能力,青衫刀客心中不由感慨。 即使是他所接触过的少年侠客中,也少有像曜一样的天才。 这家伙,还真是众星中最闪耀的一颗。 虽然有点中二,但真的闪亮,而且是那种具有感染力的闪亮。 如果坚持本心,未来也能一直做出符合内心侠义的正确选择,或许真会成为名动长安的剑侠吧? 真是有些期待这少年的成长。 青衫刀客露出姨母笑:“你果然是~” “我果然是个天才。”曜手中的剑光横扫:“看剑!看剑!看剑!” 剑光下,又是数只机关兽被扫落。 青衫刀客:“……” “别跑啊~看剑~” “大河之剑天上来,剑来!” “可不会让你在屋顶上爆开,剑如银河落九天!” 曜的剑光在不断闪烁,他的嘴皮子也没有休息过。甚至叫嚣的越快,出剑的速度也越有精神。 多俊的一个小伙子,可惜长了张嘴巴! 居民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明明头顶上剑光闪烁、拳影重重、炮火连天,但居民区的居民们一点都不害怕。 甚至一部分演员居民们还忍不住为曜鼓掌。 “曜这家伙又进步了啊。”蒙犽没有停下火力,一边轰击一边吐槽:“可惜长了张嘴巴。” 炮火声震天、火光中三道身影不断穿插…… 在四人的合作联手下,这一片区域大半的机关兽被飞快的清理。 大量的积分进入四人的账号。 拿下这么多积分后,曜等人晋阶下一个环节,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加把劲,我们争取将第一环节的榜首拿到手。”曜情绪高涨。 裴擒虎和他们组队,为的也是争夺这第一的名额,从而拿下他想要的奖励。 …… …… 就在曜三人和青衫刀客合作扫荡的同时,远处已经有一些身影朝着曜等人所在的区域位置掠来。 第一环节进行到现在,游散的机关兽基本都已经被拿下化为积分。此时很多参赛选手已经在赛区内四处寻找…… 而曜小队区域炮火声不断,只要智力在线,都能猜测出这片区域内还有大量机关兽。 为了晋级,也为了拿下更多的积分,不少参赛选手和小队选择朝这片区域靠拢。 目前处于‘榜首’位置的玉公子精锐小队,同样以疾快的速度朝着这边靠拢。 “黑差,目前积分有变动吗?”玉公子身影轻盈飞跃,一边询问道。 “其他人的积分保持稳定,但长安之虎以及有两个潜力少年的积分在疯狂上涨。”黑差回道。 玉公子皱起眉头道:“负责纠缠他们的队伍呢?” “跟丢了。”黑差耸了耸肩:“裴擒虎是长安地头蛇,想在长安城里追上他可不容易。而且,裴擒虎和那两位潜力少年合作了。我们的纠缠小队刚接触到他们,又很快会被甩开。” “麻烦的家伙凑到一起了吗?”玉公子有些不满。 “公子,好多机关兽!”这时,他们小队中的狙击手突然出声道——他通过狙击镜,看到了曜四人所在的区域情况。 哪怕曜等人的火力在疯狂覆盖打击,依旧有大量的机关兽还存活着。 这么多的机关兽要是被全部拿下,他们小队的榜首位置就真危险了。 “是裴擒虎和那两个潜力少年组合,似乎还多了个人……难怪他们的积分突然爆发上涨。”黑差也注意到了远处的曜小队。 “出手,将这些积分抢下。”玉公子毫不犹豫下令道:“特别是他们已经‘引怪’聚集起来的机关兽,率先攻击那些,将积分收割。” 听到玉公子的命令后,小队里的两位枪炮手直接朝着曜等人所在的位置发动远程攻击。 其中一位是远程狙击,另一位和蒙犽一样,走的是大面积火力覆盖风格。 一出手就是密集的火力网,在攻击时还有意将曜四人也笼罩其中。 “是那些纠缠小队成员来了?”裴擒虎已经化出虎型状态,恼道:“这家伙,老虎不发威,当俺是病猫吗?” “不是之前纠缠我们的小队,这次来的家伙更加精锐。不过,应该是一伙的。”曜收起七曜剑,扫向玉公子的小队。 对方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不仅要抢怪夺积分,还打着直接将他们几人送走的主意。 “这次可是真正的大麻烦。”青衫刀客缓缓抽刀——对方是精锐队伍,和之前那些杂鱼不同。 “我去挡住他们,蒙犽你继续全力开火!”曜哈哈一笑。 遭人妒忌是高手宿命,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被人围击的准备。 下一刻,他身形掠起,竟然直接迎向对方轰击过来的炮火。 一人独对猛烈的火力网,他心中反而涌上一股豪情。 不知为何,之前和蒙犽一起在朱雀门看的李白刻字诗词,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 然后,在一刹那……曜眼中的世界,仿佛放缓了数倍、数十倍。 心、眼、身合一,并且将这些技巧全部融入到自己的身法中。 时间依旧像是放缓了一样,处于子弹时间中。 那朝他轰击的火力网,就像是停顿在了虚空。 曜的身形跃向了那漫天覆盖落下的炮火。 “看剑,看剑,看剑!” 下一刻,放缓的时间仿佛恢复正常。 轰轰轰~漫天的炮火在半空中,就爆炸开来,化为烟花一样。 所有人只感觉眼睛一花,曜的身影拖出一道道残影不断在半空中纵横…… “看花眼了吧~”玉公子小队的狙击手揉了揉眼睛——这种程度,是人类能做到的地步? 曜的身形拖动,剑光扫荡,将所有的远程攻击尽数挡下。 而蒙犽那边抓紧时间,浑天疯狂爆发火力,炮身红到发烫都再所不惜。在对方的小队靠近之前,尽量拿下更多的积分,扫荡更多的机关兽。 全力开火,精神力高度集中。 这一刻,蒙犽心中除了机关兽外,再无别物。 同时浑天吐出的火舌,每一发炮火都像是自带‘绝对锁定’攻能,精确的收割机关兽的积分。 感觉就像是进入到了某种领域状态。 短短瞬间,他的收割积分效率就提升了数倍! 这才是真正的炮台火力,每一发的攻击都是有目的性的。 甚至,掌握了这种攻击方式后,蒙犽在布置火力网的同时竟然还有余力去关注曜那边的战况。 “飞弹援袭!”百忙中的蒙犽,竟然还能抽个空,释放一波飞弹去缓解曜那边的压力! 这种领域模式,简直无敌。 【这是顿悟了?还是爆种了?】青衫刀客望了眼蒙犽。 除了曜外,这位叫蒙犽的少年同样潜力无穷。 这就青春吧。 少年的热血在关键时候,总是会爆发出超出想象的力量! 这一幕看得青衫刀客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 对面。 玉公子小队枪炮手的攻击,八成以上都被曜和蒙犽打断,一波攻击下去获得的积分少的可怜。 曜的身影飘落,挡在赶来的玉公子小队面前:“耀眼不?” “的确。”黑差点头道。 “如果感觉耀眼就对了,这就是属于天才的光芒。”曜剑尖指向对方。 “太过耀眼的天才,可是会夭折的。”玉公子戴上护目镜,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 既然对方是剑客,那就来一场属于剑客的决斗。 他身后的小队成员,同样祭起武器,锁定曜。 “车轮战吗?哈哈,没问题。来吧!”曜举起自己的七曜剑:“让你们三招!” 对面的玉公子握剑的手指都不由加了几分力道。 这家伙,太嚣张了! “曜这家伙,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啊。”暗中,一道身影放下了望远筒,在自己的小本本上飞快记录:【曜的身法长进不少,剑术也有领悟,继续保持~蒙犽对自身的火力控制得到了突破,可喜可贺。】 虽然很想看看曜被一群人群殴的画面,可惜暂时看不到了。 第一环节的比赛时间已经快到了…… 暗中的身影收起自己的小本本。 几乎同时,所有参赛选手身上的‘积分机关器’上都发出一个悦耳的提示声,提醒着所有人海选第一环节结束。 积分停止结算。 原本被曜挑衅到上头的玉公子小队成员,一脸纠结之色,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连玉公子抽到一半的长剑,也缓缓归鞘。 “咦?不打了吗?”曜灿烂一笑:“你们是要投降了吗?既然你们放下了武器,那我就承认赐给你们这一败。” 玉公子:“???” 这家伙的这张嘴,还真是会挑事啊!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火,一下子就又要燃烧起来了。 他确定了,眼前的这少年和他相性不合,天生犯冲。而且,也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记住了,我叫东方曜。”曜收起七曜剑。 “玉京楼。”玉公子缓缓道:“现在先放你们一马,这第一赛只是开始,之后的赛事……我们再见。” 下一环节比赛,他绝对要将这嚣张的小家伙给淘汰掉。 “好啊。”曜哈哈一笑。 他笑的很开心——因为在最后一刻,蒙犽的超水平发挥,一举替他们小队拿下了足够丰厚的积分。 这大量的积分入账,他们有望榜首的位置。 玉公子收起长剑,眉头微跳,转身带着自己小队成员离开。 后方。 “这么高调的话,下面环节可能会被其他队伍针对呢。”青衫刀客经验老到,提醒道。 蒙犽收起浑天:“我倒感觉很不错。” 话痨曜要是怼别人,不怼自己人的话,那他的话痨就不那么讨厌了。 “曜是个可怕的对手。”裴擒虎轻轻点头道:“如果下次俺要和他打,就得先想办法让他闭嘴。” 一边战斗一边满屏的垃圾话,身体和心灵一起受到伤害,这样的战斗哪怕再热血也很折腾。 如果真要和曜打一架的话……裴擒虎感觉自己要么想办法让曜闭嘴,要么想办法堵住自己的耳朵。 “让曜闭嘴是不可能的。”蒙犽道,如果能让曜闭嘴,星之队的成员早这么干了,哪怕是缝上他的嘴巴都再所不惜! “你们是在嫉妒我?”曜转身回到三人身畔,笑容灿烂。 蒙犽:“……” 我们才不可能嫉妒你的话痨! 闪曜 第五章 第二赛,对抗! 第一环节海选结束,积分结算完成。 曜小队三人的积分在最后一刻完成了逆袭,小队的平均积分以十位数的微弱领先,拿下了榜首的位置! 差距仅仅三四只机关兽的积分。 玉公子看到最终积分时,差点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攥爆。 裴擒虎顺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赤兔傀儡。 兔兔这么可爱,当然得好好收藏。 “第一预赛结束了,能认识你们三个,俺感觉很好。”裴擒虎冲着曜、蒙犽以及青衫刀客一笑。 蒙犽:“俺也一样。” “不过大叔,你不考虑和我们组队吗?我感觉我们之间还是蛮合得来的。”曜望向青衫刀客。 “不用了,我可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青衫刀客笑着摆了摆手。 “那下个环节,我们说不定会成为对手。”曜和青衫刀客轻轻握手:“我可不会放水。” 青衫刀客:“哈哈,好。下个环节若是我们相遇成为对手,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最终胜利的肯定是我。”曜自信一笑。 “曜,如果有可能的话,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其实是不错的选择。”青衫刀客轻轻拍了拍曜的肩膀:“那样你会更受女生喜欢。” “我已经很受女生喜欢了。”曜捋起头发:“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不那么耀眼,不那么受人喜爱。” 蒙犽:“……” “安静的美男子吗?”裴擒虎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安静的美男子,就会受女生喜欢? 记下记下,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 第一环节比赛结束后,获得晋级的选手十不存一。 所有通过海选的选手集中到了一处生活坊区安排的酒馆,在里面完成登记。顺带着可以在这里用积分换取现银或是物品。 这次活动,生活坊区是大出血,争取要将这海选活动搞成盛事。搞的越大,影响力越大,到时候他们就越赚。 哪怕最终的马球赛输了,靠着这次的‘海选活动’也能为生活坊区带来巨大人气。 “积分可以换成食物吗?”蒙犽已经有些疲惫。 他们可是千里迢迢步行来到长安,之后几乎没有休息多久,就因为盘缠耗尽没有伙食的问题,在长安寻找赚钱路子。 之后又马上参加了生活坊区的海选活动…… 第一赛中,他又爆种进入到火力领域模式,消耗很大。 现在蒙犽只想着好好吃一顿饭,然后回去睡一觉。 酒馆掌柜正好听到了蒙犽的话,微微一笑道:“凡是成功晋级的选手,我们生活坊区提供精美伙食。请晋级的选手尽情享用,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参加明天的第二环节海选。” “能来点酒吗?”青衫刀客坐好,问道。 “当然没问题。”掌柜哈哈一笑,好酒好肉招待。 “对啊,来长安又怎么能不喝点酒?”曜坐到青衫刀客边上:“老板,上一壶好酒,来两斤好肉~” 他的偶像李白可是知名的酒剑仙,吟得一手好诗,舞的一手好剑,喝得一手好酒。 他沿着偶像的足迹来到长安,又怎能不尝尝长安的美酒? 掌柜的听到曜的声音后,抬头望了曜一眼。 嗯,很俊的少年郎。 看起来很年幼的样子……未成年吧?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 同样他又望向只有1米5的蒙犽——显然,这少年的年龄更小。 于是,掌柜轻轻一拍手。 不久后,好肉好菜送到曜和蒙犽面前,同样也有类似酒壶的陶壶送上。 曜有些小期待,接过酒壶轻轻一倒。 奶香四溢。 曜:“???” “未成年人不得饮酒。”掌柜轻轻指了指酒馆中贴着的禁语宣传。 除了末成年人不得饮酒外,还有酒馆内不允许抽烟草、酒馆内禁止打斗等规定。 曜:“……” 看来,追逐李白的足迹还需要更加努力。至少想成为‘酒剑仙’的话,他还得再过两年才行。 “干杯。”曜举起牛奶,和青衫刀客轻轻一碰。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第二环节海选。 吃饱喝足后,曜和蒙犽起身返回客栈。 “对了曜,我们忘记将积分换成现银了。老师他还在客栈等我们,他还没吃晚餐吧?”蒙犽突然想起这事。 “老师已经是成年人了,饿一顿应该问题不大。而且今天,我醉奶了。”曜哈哈一笑。 客栈窗边,一道身影默默掏出干硬的面包,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 次日清晨。 养精蓄锐的曜和蒙犽早早的起床,前往昨天生活坊区安排的酒馆。 酒馆里早就为晋级的选手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之后的第二环节海选试炼内容也会在这处酒馆里布置。 “今天海选结束后,要不要用积分换点现钱?”蒙犽小声问道,昨天他看到带队老师都饿哭了。 曜还没来的及回答,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位红发的男子身影——是裴擒虎。 他来到曜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却没有说话。 “早啊,老虎。”曜爽朗一笑,双方昨天合作一场,算是认识了,见面了自然得打个招呼。 裴擒虎微微点头,然后又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发话。 蒙犽:“你不对劲。” 今天的裴擒虎总感觉很不对劲,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今天起,俺要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沉默半天后,裴擒虎终于忍不住发表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蒙犽一脸迷茫:“?” 虎哥你肿马了? 啥情况?为什么老虎突然要做安静的美男子?这画风和他不搭嘎呀! 虽然昨天才刚接触,但虎哥在他心中是属于那种有梦想的战士型选手,是很虎的男人。特别是虎型态,非常给力。 这突然要扭转画风,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让蒙犽一时间无法适应。 “走吧,吃早餐。”裴擒虎领了份早餐,坐到曜和蒙犽边上,静静的享用起自己的早餐。 蒙犽只感觉浑身别扭。 别啊,虎哥你还是说句话吧。 “安静的美男子,老虎你也想变得像我一样耀眼吗?不过,你想象我一样耀眼到亮瞎别人的程度,还欠缺很多。”曜若有所思。 蒙犽:“曜你就别说话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早啊,曜、蒙犽、裴擒虎。”这时,青衫刀客的身影也出现在酒馆中:“你们三个年轻人起床的可真早。不像我,老了不中用了。” 说完坐下后,他疑惑地望向裴擒虎:“老虎这是怎么了?” “他说要当个安静的美男子。”蒙犽代替裴擒虎回道。 青衫刀客:“……” 虎啊,你真不适合这种画风。 …… …… 用过早餐,稍加休息后。 酒馆掌柜开始为所有晋级的选手,讲解麒麟队选拔新成员的第二赛规则。 “第二环节的内容很简单,是测试大家对‘机关兽’的操作水平的环节。毕竟我们麒麟队是‘机关马球队’,除了身法、反应能力外,对骑乘机关物的技术也有很强的要求。”酒馆掌柜出声介绍道。 “听起来不是对抗类的项目?”青衫刀客轻轻一笑,他心底是真不想在海选环节和曜三个少年侠客进入正面对抗环节:“你们有把握吗?” 曜:“骑乘技术,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蒙犽:“我问题不大。” 裴擒虎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这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坐在他身边的选手感觉一道寒气从脚底板涌上天灵盖! “大家静静。”酒馆掌柜压了压手,继续道:“第二环节的海选赛是组队进行的模式。已经建立起自己队伍的成员,可以沿续自己在上局比赛的小队结构。没有组队的成员,可以现在组队合作,或是我们随机分配组成队伍。每组请保持在四人以上……最好是满员六人。毕竟,我们选拔的是马球赛成员,本次是6v6的赛制。” “海选赛内容就是各小队操纵‘机关物’,按我们安排的路线分散开来,前往终点。每一条路线上,我们都会安置一些陷阱、关卡——越快抵达终点的成员,就能获得越高的积分。” “一条赛道上,会有多个小队……所以,第二赛中会存在正面对抗的形式。你们可以想办法淘汰掉赛道上的其他小队。” 【最快抵达终点的成员,获得更多的积分?是成员,而不是小队吗?】一些有心的选手,已经琢磨出了酒馆掌柜话中的意思。 这个环节比的是骑乘技术,所以到了最后,同小队的成员说不定都会成为竞争对手? 又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藏的坑? 【而且第二赛,直接就正面对抗……看样子竞争比想象的更激烈。】 参赛选手中,一些心思细腻的成员开始揣摩起比赛规则。 “每组至少四位成员以上吗?”曜苦恼的抓了抓头。 他和蒙犽加上裴擒虎也才三人…… 于是,他望了眼青衫刀客:“大叔,要不要再临时合作一把?” “……”青衫刀客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向不远处。 在那里,玉公子的小队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精气神饱满。 玉公子的目光更是死死盯着曜、蒙犽以及裴擒虎。那目光中的炽热,让人吃不消。 昨天的第一赛,玉公子小队只差几只机关兽的积分,在最后竟然被逆风翻盘。 现在第二赛开局,又正好遇上了这种可以正面对抗的环节。 这个环节,他肯定要想办法将曜小队淘汰。 他已经布置下了人海战术……虽然卑鄙了些,但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曜也感应到子玉公子的气息,转头望向对方,哈哈一笑。 这个时候他也不用说什么挑衅的话,只需要保持笑容,就是对对方炽热目光的最好反应。 不过,压力还是有的。对面的玉公子队伍一看就是配置齐全,合作默契的精英队伍。 正面对上的话的确会很麻烦…… “看来第二赛,我们不会寂寞了。”蒙犽低声道。 裴擒虎轻轻捏了捏拳头——他已经了解到,昨天用战阵将他包围的纠缠小队,正是对方的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第二赛,他会用自己的铁头来回报对方昨天的‘大恩’。 “看来我们有麻烦了,那我就不拖大叔下水了。”曜嘿嘿一笑。 如果没有青衫刀客的话,那他就得在人群中再找几位参赛选手组队。至少要凑齐4人之数。 “我们再临时合作一局吧。”青衫刀客微微一笑,道:“不过,事先说好,如果赛途中被对方纠缠住的话,局势不妙的话,我说不定会提前脱离战局,独自赶往终点。” 他必须保证自身能成为正式球员。 “没问题,这点我们能理解。”曜点头道。 只要能凑齐四人之数就好。 哪怕是临时合作,哪怕大叔会有脱离战局提前跑路的可能,也比现在找几个不认识参赛选手组队来的靠谱。 毕竟有上次的合作基础在。 而且,第二赛开始后,他和玉公子队伍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如果他们小队全面占据上风,青衫刀客大叔也能和他们一起合作到最后。 甚至如果能在第二赛环节,再多多培养一下彼此间的友情,青衫刀客大叔成为真正的队友也是有可能的嘛。 …… 确定好四人小,曜四人前往‘机关兽’的发放区域,各自选择了一只喜欢的机关兽,翻身上马,驾驭着机关兽赶往集合点,随机抽取‘路线’。 为了这一环节的海选,生活坊区也做了很多准备。每条路线上都为选手准备好了足够多的惊喜。 曜代表着四人小队抽取了一张‘路线图’后,就被工作人员引到了一处‘出发点’。 所有晋级小队的出发点不同,路线也基本不同……总体的距离倒是保持一致。 而就在曜四人抽取好‘路线’后,玉公子带着他的小队,以及两支附属他的队伍,款款而来。 他们的出发路线,和曜相同。 在抽取‘路线图’时,玉公子小队中的刺客稍稍动用了点自己的能力。 “虽然可以在接近终点时的汇合路线,再和他们决一胜负。但我已经不想等待了。”玉公子将护目镜拉下戴好。 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忍,要直接在第二赛开局时,就送走曜的小队。 免得夜长梦多,徒生意外。 侠客演义中的反派总是死于话多,死于给主角成长的时间。 而现实中他们这些玩战术的,是不可能给对手成长时间的! 闪曜 第六章 曜师傅你别刮了! 抵达出发点后,曜四人看到了边上和他们处于同一起跑线的其他小队成员。 除了他们外,还有三支小队。 无一例外,其他小队的成员都是满员的六人小队! 虽然不知道生活坊群在第二赛的环节准备了什么陷试炼和陷阱,但人数越多肯定越有利。所以一些原本人数不够的小队,在短暂的接触后,达成一致,便纷纷组成满员的六人小队。 甚至有些关系要好的小队还在临时商讨,约定在比赛中相互帮助——毕竟,第二赛中选手们是能彼此淘汰其他小队的。 “全都是满员小队啊,人数方面我们处于劣势。”曜望了眼自己的同伴。 青衫刀客笑呵呵道:“那要再拉两个人入队吗?” “还是不用了。”曜摇了摇头:“我们四人有过合作,知道彼此,能打出配合。如果这个时候再加两个陌生人进来,反而会影响我们间的配合。” 他虽然有请人加入小队的爱好,但可不是阿猫阿狗他都会请的,能值得他发出入队邀请的都是精英。 一边的蒙犽撇了撇嘴:“而且这个时候其他人早就组好队了,哪有人再让我们来加。” 在曜四人说话间,边上几支和他们处于同一赛道的选手,也望向他们四人。 “这就是上一环节的榜首小队吧?看起来都很年轻的样子。”一位书生打的男子依靠在自己的机关兽上,眯着眼睛望向裴擒虎和曜四人。 “看他们的稚嫩样子,能拿下上一赛的榜首肯定是运气吧。”书生边上有一位同伴轻声道。 参赛的选手中,估计曜几人的年纪是最小的了。 被这几个黄毛小子拿了榜首,他们自然心有不服。 “最好不要因为年轻就轻视他们,上一赛的难度我们自己清楚……能拿下榜首除了运气外,还需要有这份实力才行。”边上一位苦行僧打扮的同伴沉声道。他这话,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挑起各小队和曜小队间的对立。 曜听到这里,嘴角上扬,正准备开口说话。 但他还没开口,青衫刀客已经伸手将他的嘴给捂住了。 曜:“?” 青衫刀客可是深知曜的性格,这个时候曜只要一开口,一些无情的挑衅之言就会脱口而出,激发群嘲效果。 接下来的比赛,他们可是要和其他小队在一个赛道上前进,还是淘汰赛。如果一开局就群嘲吸引了所有小队的火力,那还怎么玩?直接躺平等死了! “大叔干的漂亮!”蒙犽对着青衫刀额竖起大拇指,青衫刀客可是干了他想干却干不了的事。 “唔……给点信任啊。”曜挣扎开青衫刀客的手后,道:“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在比赛开局的时候盲目的拉仇恨。我只是想和其他小队套套近乎,看看能不能整点情报出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蒙犽一脸震惊:“!!” 这是他认识的曜?今天的曜和裴擒虎是不是都吃错药了?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没有其他小队了吧?”裴擒虎打量着时间。 也就是说,这条赛道上便留下他们四支小队竞争了? 那他可就得好好发挥发挥自身战力,才能对得起自己上一赛拿的榜首奖励。 但他话音刚落,远处就有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纷纷向这边行来。 他们驾驭着同款机关兽,穿着定制服装,是专门用来配合骑乘机关兽的骑行服,每个人都还戴着安全头盔。 全身上下的细节,都透露出专业的味道。 专业和业余的差距,马上就体现出来。 拉风! 此刻,这支小队的成员成也全场最亮眼的存在。 蒙犽心中一动,马上望向曜。曜总是喜欢成为最靓仔的男人,如果遇上比他还靓的存在,会有什么反应? 会不会受刺激? 结果一眼望去时,他发现曜并没有多余的反应,反而很冷静打量着对方小队的带头人物。 今天的曜真的吃错药了?他这反应让蒙犽有些失望。 这时,曜终于开口了:“是你们呀。” “又见面了,年轻的剑客。”对面的玉公子推上面罩护甲,望向曜。 “俺去,是你们。”裴擒虎认出了对面的家伙。 “这些家伙,是盯上我们了。看样子是我们拿了上一赛的榜首,被他们记恨上了。”青衫刀客分析道。 对面的玉公子面带微笑:“接下来的比赛……” “我一定会将你们淘汰。”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抢过了他的话茬。 玉公子身形一僵:“……” 这种台词讲到一半,被人抢了的感觉可不好受。 憋了半天后,玉公子用力将自己的面甲罩上,冷酷道:“被淘汰的人,会是你们。” “不愧是曜,这仇恨拉的稳稳的。”蒙犽咧嘴一笑。 周围的其他三支小队中,有两位队长看出了玉公子小队和曜小队的矛盾,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曜小队虽然年轻,但可是拿下了第一赛的榜首;而玉公子小队看起来就不好惹。现在他们有矛盾,对一起比赛的小队来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 最好曜小队和玉公子小队在第二赛中连狗脑子都打出来,两败俱伤。 思索间,这两位队长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完成了无声的交流。 接下来等比赛一开始,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向终点赶去,拉开和曜小队、玉公子小队的距离。 第三支小队,也就是苦行僧、书生所在的那支小队,则是意味深长的瞅了曜小队和玉公子小队一眼,接下来也和其他两支小队成员站队到一起。 但暗底里,他们已经和玉公子完成了默契的交流。 …… 第二赛的出发时间将至。 曜小队、玉公子小队和其余三支小队,都已经来到自己的出发位置。 蒙犽靠在自己选择的机关骆驼兽上,驼峰可以让他的浑天有支点,发挥出更强的火力:“曜,一会儿我们是要冲在最前方?还是留在中间的位置?” 第二赛的路程很长,而且赛道上布满了陷阱,选择一个合适位置会更利于小队拿下好成绩。 “最好让其他小队的成员趟一趟前路,排排雷。”曜说话间,望向不远处的玉公子专业小队——这样一来,有陷阱也是其他小队成员先趟过去,而他们还得留些精力来防备玉公子小队搞事。 “也就是说,跑的越快越吃亏吗?”裴擒虎捏着下巴。 “不一定,赛道很宽阔,陷阱如果布置的阴险点,很难被趟完。而且这一赛可是淘汰赛,最前方的小队如果拉开一定的距离后……还能给后面的小队留一些陷阱手段。”青衫刀客解释道。 蒙犽:“好阴险。” “但这点我们不得不防。”曜哈哈一笑。 嗖~一支冲云箭射向天空,爆开化为烟花。 边上那三支小队似乎暗中有了约定,默契的同时爆发,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远方冲去,要在最短的时间拉开和曜、玉公子两支小队。 曜望向玉公子的小队。 对方已经戴上面甲,看不清表情。但看对方的架势,是一定要和他们一起出发的。曜他们不动,对面也不会行动。 “我们出发吧。”曜驾驭着自己的机关马,追上远去的三支小队:“如果战况不妙的话,大叔你可以先行一步。” “我会的。”青衫刀客爽朗回应——他只是加入曜小队凑数的,如果战况激烈到一定程度,他会看情况考虑脱身。 能不能让他甘心留下,还得看曜和他的小队成员一会儿的表现。 …… 生活坊区在第二环节试炼路上布置的陷阱,非常丧心病狂。隔着几个街区的距离,曜等人都能听到一阵阵的惨叫和悲鸣~ 时不时的看到其他赛道上,有参赛选手连人带机关兽一起,被陷阱的力量冲飞上天,在半空中尖叫挣扎——被冲上半空后,若是一个操作不当,连人带机关兽都会摔碎在地。 除了这种‘冲天炮’式的陷阱外,还有一些螺旋状的陷阱,不小心踩中,就会被陷阱的力量卷住,化为龙卷风一样放置……这种陷阱踩中基本上宣告着失败。等龙卷风砸落时,机关兽基本上就得大修,无法继续参赛。 冲在前面的三支小队成员,就有成员被这种陷阱包裹,化为咆哮的龙卷风,在赛道场地上疯狂袭卷。和他一起的同伴,操纵着机关兽拼命躲避,免得被龙卷风全军覆没。 而这些丧心病狂的陷阱,还仅仅只是第二赛环节前期的阻碍。 越到后面,陷阱的等级、杀伤力都会层层提升。 曜此时凭着敏锐过人的直觉,带领着小队成员尽量避开陷阱,飞速前进。 “话说,老虎……长安的马球赛选手需要面对的陷阱都这么夸张的吗?长安人们这么会玩?”曜好奇问道。 裴擒虎哈哈笑道:“基操,这些对俺们来说都只是基操。” 其实长安马球赛上出现的陷阱,并没有这么强力,但这并不影响他装一波。 …… 前方。 三支小队中,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向后瞄了一眼:“他们来了。” “距离也差不多了,让他们减速吧。”苦行僧选手面无表情,驾驭着自己的机关兽突然朝着右方变向。 在他边上有另一支小队的成员,正准备从苦行僧身边加速超过。 但苦行僧突然变道,这位其他小队的成员本能操纵着机关兽向右躲避——这就看出这位成员的业余了。 专业级的选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躲避的。他这一躲避,机关兽就撞入到了边上一处很茂盛的草丛中。 这茂盛的草丛很是突兀,里面显然隐藏着陷阱。 陷阱被踩中后,地面突然打开露出一个深坑,这位选手和他的机关兽便直接掉入陷阱内。 紧接着,有一个兽笼从这陷阱中缓缓升起。 “果然是常见的猛兽陷阱。”苦行僧微微一笑,驾驭着自己的机关兽往前狂奔逃离。 猛兽陷阱是长安马球赛·挑战型赛场上会有出现的一种陷阱。一旦被激活,陷阱中会释放出十余只猛兽型的机关兽单位,无差别袭击边上的参赛选手。 “干的漂亮。”书生暗中对苦行僧比了个赞。 他们小队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支援玉公子小队,给曜小队制造麻烦。 二是牵制赛道上的其他小队,不让其他小队成员有渔翁得利的机会。 所以他们在牵制曜小队的同时,也在执行着淘汰其余小队的工作——他们小队并不是玉公子的下属之流,之所以协助玉公子也只是因为玉公子有钞能力。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让书生、苦行僧小队无法拒绝。 “吼~”一声声的猛兽咆哮声响起。 随后有十余只猛兽型机关物出笼。 它们出笼时,苦行僧小队已经跑远,而曜小队正好靠近……所以第一仇恨目标自然就落在了拉风的曜小队身上。 “俺来吧。”裴擒虎蠢蠢欲动,他的双拳燃烧起火焰光辉,化为一对虎爪。 如何面对猛兽正是他擅长的。 但还没等他出手,身前的曜身形已经化为一道幻影:“看招!” 在星光中,曜如同移形换影一般,星辉和剑光化为放置的剑气刃,飞快从三只机关兽身上扫过,将三只机关兽击飞出去。 一套华刺的连招结束……但给机关兽造成的伤害似乎并不大。之前被扫飞的三只机关兽颤抖了几下,顽强的爬了起来,看样子还能再战! “曜师傅,你别刮了~你这一波技能下去,还不如让我来一发爽的,这样耍帅是没意义的。”身后传来蒙犽的叫声。 曜身形回转落到自己的机关兽身上:“哈哈,我可没耍帅。” “还是俺来吧,俺来挡住这些猛兽,你们趁机穿过去。”裴擒虎一声长啸,真男人敢于直面猛兽。 众目睽睽中,裴擒虎身形高高跃起。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对面的十只机关猛兽同样高高跃起。 这一刻,裴擒虎如同无双猛士! 但下一刻,他的身形就被十只机关猛兽压在身下猛锤。机关猛兽的爪子不断拍下,在地面上拍出阵阵烟尘。 曜:“……” 蒙犽:“……” 虎子,你这是要闹哪般啊? “吼~”正当这时,机关猛兽群中爆起赤金色的光辉。一只比机关猛兽还要庞大的巨虎显化身形,虎爪上燃烧着如火焰般的气劲。 原本压着裴擒虎的十只机关猛兽被全部掀飞,倒地挣扎。 化为猛虎形态的裴擒虎暴起,虎爪如拳狠狠拍向正前方的机关猛兽,直接将机关猛兽的头都砸到地底中去。 “这招霸气。”蒙犽赞道——比曜耍帅时的刮痧伤害要高多了! “我们要走吗?趁着老虎将机关兽拖住。”青衫刀客笑吟吟道。 不能让同伴的牺牲白白浪费。 “走不了啦。”曜哈哈一笑,身形再次高高跃起,脚踏长剑如同御剑飞行:“而且,我也没想过要走……可不能真将老虎一个人留下。” 这话,莫名让青衫刀客内心稍稍触动。 半空中,七曜剑拖起长长的剑芒,一记横扫。 有一道隐身的身影被剑光斩中,显现出来。 看他身上的装扮,正是玉公子率领的精英小队。 同时,骆驼机关兽上的蒙犽也配合着朝裴擒虎身侧虚空开了两炮。 轰轰~两炮下去,裴擒虎身侧虚空中,同样有两道身影被迫显形。这轻描淡写的两炮可以看出,蒙犽的射击水准在稳步提升。 这种隐身的功能是玉公子小队的专业盔甲自带功能。 “吼~”裴擒虎咆哮一声,配合着蒙犽的炮光,硬扛着机关猛兽的攻击,挥掌将那两道身影拍击下来! 原本围攻裴擒虎的机关猛兽有了新目标,顿时分散开来,化为三支小队,分别围攻裴擒虎和这两道身影。 两只强大的队伍,正式接触! 闪曜 第七章 好吵! 被裴擒虎趁机拍倒在地的,是玉公子小队中刺客+盾战士的组合。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机关兽坐骑,使用隐身的功能悄悄摸到裴擒虎的身边,想着趁乱将这位长安有名的拳师大麻烦给解决掉。裴擒虎的正面战力无论哪支小队遇上了都会感觉很头痛。 结果他们还没靠近,就被曜和蒙犽察觉,硬是被浑天的炮火逼出身形! 甚至还没等刺客和盾战士反应过来,蒙犽的后继攻击已经不断爆发。 “狂热火线~”此时的蒙犽感觉自己整个人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轰轰轰~蒙犽全力攻击,浑天的炮火朝着盾战士持续扫射。 上一赛时那种超水平发挥的射击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浑天的炮火锁定盾战士的同时,却没有影响到那群围攻盾战士的机关猛兽——如此一来,这些机关猛兽才能发挥它们真正的作用。 “爆裂重炮!”狂爆的火线攻击结束的瞬间,蒙犽又补上了一击重炮。 他进入到了兴奋状态。 但和以往头脑发热不同,这次他在兴奋状态时,还会关注自己的同伴,只要曜、裴擒虎有需要时,他会随时动用浑天的炮火加以远程支援。 远程攻击的意义就是如此。 压制敌人、给队友援助,同时还是最狂暴的输出。 蒙犽的成长真是肉眼可见,边上的青衫刀客大叔心中暗暗赞叹。 这个时候的他,脑海中几乎没有想过要抽身退离,而是选择暂时守在蒙犽的周围,防止刺客的袭击以及……对方的远程攻击。 随着蒙犽的爆发,对面玉公子小队的远程射手也没有闲着。之前他一直在对曜进行骚扰攻击,尝试打乱曜的攻击节奏。 此时看到自己队友盾战士被炮火压制,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这位枪手伸手祭出第二柄枪,对着蒙犽连连开火。 双枪手,而且左右手的枪法都很强。这位神枪手一边骚扰曜,一边尝试着压制蒙犽,一心二用。 双枪都快要被他玩出花来。 从他嘴角带着的那玩世不恭坏笑可以看出,此时他还留有余力。 “来了。”蒙犽也一直关注着对方的远程攻击角色。 面对远程火力,他正准备应对。 但此时青衫刀客突然上前来,他将自己背后的斗笠摘下,将刀插入到斗笠中。 斗笠轻轻轻一挡,便将神枪手对蒙犽的攻击尽数挡下。 “暂时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吧。”青衫大叔笑道。 他终于还是选择出手相助,不再袖手旁观。 同时,裴擒虎见曜几人没有直接离开后,哈哈一笑,开始向着蒙犽、曜靠拢。 本来他参赛的目标已经完成,兔首傀儡到手后,接下来比赛环节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独自挡下所有的机关猛兽,让曜和其他人先通过。反正,对他来说这一关试炼通不通过,都无所谓。 但见到曜根本没有抛下他的打算后,裴擒虎嘴角上扬。 看样子,还不是他消极下去的时候嘛。 那接下来的环节,得认真起来了! 如果小队几人真的成为麒麟队球员,在球赛上大放光彩,感觉也不错~ 随着裴擒虎重新调整心态,青衫大叔选择更进一步合作,这支临时组成的小队,开始真正的磨合起来! 默契开始在四人的磨合中诞生。 …… “大叔干的漂亮~老虎你也干的漂亮~接下来看我的了!”半空中的曜哈哈一笑。 他和那道被截获身影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被他剑气截下的身影,是玉公子小队中的重装剑士,一柄巨剑势大力沉。 但在和曜的对抗中,他的重剑疲于格挡,几乎全程被压制。 而且对重装剑士来说,和曜的战斗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战斗上被压制也就算了,精神方面他也饱受摧残。 “看招,看招!” “裂空斩!” “裂空连斩!” 每一次的攻击,曜那活泼的声音就会随之而来。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对方的嘴皮子根本就没有停过。 这是铁肺吗? 高强度的位移、战斗过程中,还能不带喘息的发送垃圾话。 【好吵!】这就是此时重装剑士脑海中仅剩的念头。 他宁愿去面对一百只猛兽,也不愿意再和这话痨战下去。 “抓住机会了!大河之剑天上来~”曜突然一个闪刺,身形微扬避开远程骚扰的子弹,同时一剑裂空斩狠狠落下。 重剑士被扫飞出去,撞到了一个土坑中。 轰~土坑中有龙卷风冲起,将重装剑士的身形包裹其中,疯狂旋转起来。 这一道龙卷风过后,重装剑士这战力短时间内是废了。 “嘿嘿~热身结束了。”曜微微侧身,躲避神枪手的子弹,目光集中到玉公子·玉京楼的身上:“刚才你为什么不和你手下的剑士一起上?刚才如果是三打一的话,说不定……” “哼。”玉京楼冷哼一声。 哪怕他擅长计谋,喜欢动用钞能力来解决敌人。 但他也是位有自己内心骄傲的剑客。 正面三打一这种事情,他的骄傲可不允许他这么干。 “如果你刚才三打一的话,我就可以一口气赐你们一败。”对面曜笑着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玉京楼:“……” 果然,他和对方天性上就有种排斥感。 “罗,你去支援其他人。”玉京楼缓缓抽剑。 “行,你自己小心。”那神枪手笑着用枪顶了顶自己的帽沿,身形掠到一边,将火力扫向蒙犽和裴擒虎。 他深知玉京楼的性格,所以也不多言,没有留下来搅局。 下面,是两位队长的单挑时间。 …… “三分钟。”曜竖起一根手指:“三分钟,本天才就能解决掉你。” 玉京楼:“……” 你以为这种程度的垃圾对我会有效果吗? 只要我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你的垃圾话对我就不会有效果。 “需要我让你三招吗?”对面,曜虽然这么说着,但突然他身形就一个闪烁,直接出现在玉京楼的身侧。 “裂空斩!”剑气如匹练一样斩落! 玉京楼转身横斩。 叮~双剑相撞,剑气对轰。 这算是王牌和王牌之间的1v1对决。 马球赛上,如果两队实力相近无法快速打开局面的话……那就看队内王牌的个人实力,依靠明星球员强大的战力强行打开局面。 曜和玉京楼身上都有着王牌球员的性质,是一队中最锋利的剑刃。 星光和剑气爆炸开来,刺痛一些围观者的眼睛。 这些围观者,正是生活坊群马球队的教员和高层。玉京楼小队和曜小队都是他们这次球队海选中的种子队伍。 所以这两支小队的对抗,他们肯定会重点关注。 若是他们表现的好,哪怕在第二赛中落选了……生活坊群的教练队伍和高层,也会破格将他们选入球队。 毕竟他们这次活动,要的是真正的马球高手,而不是死板的积分机器。 在海选中一些表现特别出色的球员,他们会全部记录下来,赛后进行精挑细选。 “好强,这两人都好强。” “而且都好年轻。” “两人心中都有属于剑客的骄傲,这剑术要是运用在马球赛上,说不定能制造奇迹!”教员组的成员啧啧称赞道。 长安的马球赛规则其实并不难,而且剑术高手在马球比赛上非常有优势。 曾经就有一位剑客,在马球赛上留下了传奇纪录,至今无人破解。 “那头上有疤的少年是曜吧,他的剑光太刺眼了……在马球赛上光是他这一手拉风的星光剑气,就能发挥超赞的效果!”一位教练组成员用力拍着自己大腿。 连他们这些远远观望的观众都被这一手拉风的剑气耀了眼睛,那如果上场比赛的话,对面的马球赛球员肯定也受不了这么耀眼的剑气。 制定好战术的话,剑光一拉,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拿下好几球呢。 “玉京楼也不错,他剑术不在对方之下。而且在马球方面,他更专业。如果他能和曜一起配合的话就好了。” “这两个少年剑客配合?我看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他们都是王牌的级别的选手,彼此间光是站在一起就会有对抗的气场。而且……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了。” “没有时间磨合的话,就算他们俩位都愿意成为我们的球员。到最后上场时,也得将他们区分开来……轮换上场。”教练遗憾道。 “可惜了~” 这几位教练组的成员说罢,又将目光望向蒙犽、裴擒虎、神枪手等几位选手,越看越是满意。 这次海选中,能捞出这么几位明星级选手,实在是意外之喜。 …… 也多亏教练组的成员距离较远,无法听到曜和玉京楼公子之间战斗时的声音。 否则,他们对曜的评价可能会两极分化。 “看剑,看剑!” “裂空连斩!” “我又回来了,再来一剑,裂空三斩!” “上挑,逐星,杀杀杀杀!” 从头到尾,曜的声音就没有停过。欢快的声音,根本不用喘气。 甚至,玉京楼怀疑这家伙到底要不要呼吸换气? 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对方‘换气’。 在这方面,他玉京楼愿意称这家伙为最强! 曜和玉京楼都想着快速拿下对方,但交手之手双方都认识到,哪怕再战上一个时辰,他们之间都无法短时间分出胜负。 于是,战着战着,双方开始有默契的换成了马战。 曜和玉京楼都回到了机关兽上,一边前进一边战斗…… 两位队长做出了这种选择,队员们也只能跟上。 曜小队的四人,裴擒虎身上受了些轻伤,但不影响他的正面战力,反而因为心态的调整,战意高昂;蒙犽在青衫刀客的保护下安然无恙,状态正佳。 反观玉公子的小队,重装剑士折在了曜的剑下,被打入陷阱,短时间内赶不回来;盾战士也被蒙犽和裴擒虎配合机关猛兽联手打爆。 两支小队暂时从一开始的六打四,变成了现在的四打四。 …… 【除了吵闹一些外,这家伙的实力倒是真的不错。】玉京楼望着曜腾飞的身影:“但是,太业余了!” 曜:“嗯?” 这可是玉京楼和他对战到现在,难得的发声。 “你们这些业余的家伙,为什么一定想成为麒麟队的球员。明明连彼此间的配合都这么生疏……如果真的让你们成了麒麟队的球员,你们根本打不出完美的配合。”玉京楼沉声道:“乖乖被我淘汰掉啊,反正你们又不是专业的球员。” “这可不行~我也是有自己的目标的。”曜嘿嘿一笑——而且配合什么的,他们四人小队已经渐渐开始有默契了!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李白的剑谱,我调查过你。”玉京楼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你要是愿意现在退赛……事后,我可以将太白剑谱抄录一份给你!而且你们缺钱的话,可以找我。” 他最终还是动用了自己的钞能力。 “你的条件还是蛮诱人的,但是……我拒绝!”曜哈哈一笑。 李白剑术心得的确是他参加比赛的动力。 但他更愿意靠自己的双手将荣誉和剑术心得拿到手。 “你这家伙,就算你通过了预赛,在长安的马球场上,你这种业余的家伙也无法和我配合,只会打乱我的节奏。”玉京楼狠声道。 他要借着长安的马球赛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个舞台他不允许出现曜这种不安分要素。 “为什么是我配合你?”曜轻轻挑了挑剑:“为什么不能是你配合我?” “呵呵呵~”玉京楼发出惨人的笑声:“果然,我们合不来。” 距离差不多了…… 就在这里将眼前这个家伙和他的小队淘汰掉吧。 他们小队失去了两个精英,但前方还有他的布置。 那支书生、苦行僧小队在他的钞能力攻势下,已经成了他的形状。 算算时间,书生和苦行僧小队应该已经解决了前方众多的陷阱和另外两支小队。然后,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曜小队入局了。 只要和书生小队汇合,他一定要将这个嘴巴上装了傀儡核心发动机的家伙拿下! 让他彻底闭嘴! …… 然而,前方赛道上。书生、苦行僧小队的境况,并没有玉公子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们和另两支小队,此时陷入到了苦战中。 后半赛道上,草丛变得茂密起来,连成一片,遮盖视野。 书生小队原本趁着这个机会,借着草丛的排斥,暗中对其他两支小队的成员出手。但出手了两三次后,从草丛中开始不断蹦出一些强大的傀儡机关兽。 书生小队的一位成员刚悄悄算计了其他小队的成员,就被一只突然闯出的傀儡机关兽扑倒,连人带机关兽被扑翻在地。 连苦行僧也被一只强大的大锤傀儡偷袭,座下机关兽被打爆了一条腿。 这批潜伏偷袭的机关傀儡的智能等级极高。 和第一海选的那些‘积分小机关兽’不同,那些小机关兽只能算是玩具。而这埋伏的机关石傀儡,是真正的战斗型机关兽。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机关傀儡的纠缠后……他们发现自己和另两支小队成员加起来,都只剩下六人。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遇上了最终反派。 别说是完成玉公子的布置了,他们现在已经处于绝境。 …… 曜和玉京楼赶上书生小队时,正好便看到了只剩下六人的小队残军。 “有状况。”曜的直觉感觉到问题。 他强行中断了和玉京楼之间的战斗,驾驭着机关兽回到自己小队阵营。 裴擒虎和青衫大叔第一时间将蒙犽保护起来。 蒙犽和队友眼神默契对视,随后压好炮口,朝着书生小队身后的一片草丛扫射,来回扫荡了一圈! 真正的危机就在草丛里。 轰轰轰~随着浑天炮火扫过,一尊身手敏捷的人形傀儡终于被逼迫现身。 这只剑士傀儡相比其他攻击傀儡要瘦小很多,它只有普通成年人高度,但拥有六臂,每一只手臂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六刀流剑客? “就是这家伙,小心,这家伙的剑好快。”书生尖叫提醒——他们三支小队成员折损这么快,就是这尊傀儡的原因。 话音刚落,眼前的六臂傀儡已经摆好攻击的剑势,瞬间出击! 它身形爆起,似乎按着某种身法在运转,急速冲向书生小队的幸存者。 书生和苦行僧反应最快,急忙操纵着机关兽蹦起倒退! 六臂剑客傀儡微微屈身,它的六条手臂齐齐挥舞,并不是毫无章法,而是像在施展某种精妙的剑术一般~ 曜和玉京楼瞳孔一缩。 他们是天才的年轻剑客,双方在剑术方面的天赋都很高,一眼就看出这六臂剑客剑法的玄妙——准确来说,是制造这六臂剑客机关兽的傀儡师技术高超。 剑术傀儡施展的并不是什么‘六刀流剑法’,它施展的其实只是一种剑术。但因为这种剑术非常高明,凭傀儡的质量根本不足以施展那种剑术……于是制作者取巧,为傀儡装上了六臂。借助数量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六剑的合一的话,便是真正的精妙剑法。 剑光一闪~ 六臂傀儡身形动了! 只是一瞬间,它的剑光就划过了一位幸存者,将他击倒在地。紧接着它身形闪现,斩向倒退中的苦行僧! 就仿佛是计划过的一样,苦行僧和他座下的机关兽疯狂退避的落脚点处,六臂傀儡的剑光就一擦而过。苦行僧还没来得及躲避,头上的斗笠就被斩飞。座下机关兽直接重创,停止机能。 一穿二! 但这还没有结束,六臂傀儡余势不止,继续朝前方闪现。 它手臂的六道剑光,组合到一起。 六道剑光合一,划过玄妙的路线,急速擦过其他的各位幸存者! 刀光所过之处,那几位选手纷纷被击飞,座下的机关兽也停熄下来,宕机不动。 一穿五! 最后仅剩下书生。 书生放弃了抵抗,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挡不住这最后一剑。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刷! 剑光缓缓收起。 书生从机关兽上跌落……机关兽停止行动。 一剑,便重创了六人! 【好强的剑术!】曜死死盯着这六臂傀儡,脑海中不断模拟傀儡出剑的轨迹。 闪曜 第七章 好吵! 被裴擒虎趁机拍倒在地的,是玉公子小队中刺客+盾战士的组合。 他们放弃了自己的机关兽坐骑,使用隐身的功能悄悄摸到裴擒虎的身边,想着趁乱将这位长安有名的拳师大麻烦给解决掉。裴擒虎的正面战力无论哪支小队遇上了都会感觉很头痛。 结果他们还没靠近,就被曜和蒙犽察觉,硬是被浑天的炮火逼出身形! 甚至还没等刺客和盾战士反应过来,蒙犽的后继攻击已经不断爆发。 “狂热火线~”此时的蒙犽感觉自己整个人要燃烧起来了一般。 轰轰轰~蒙犽全力攻击,浑天的炮火朝着盾战士持续扫射。 上一赛时那种超水平发挥的射击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浑天的炮火锁定盾战士的同时,却没有影响到那群围攻盾战士的机关猛兽——如此一来,这些机关猛兽才能发挥它们真正的作用。 “爆裂重炮!”狂爆的火线攻击结束的瞬间,蒙犽又补上了一击重炮。 他进入到了兴奋状态。 但和以往头脑发热不同,这次他在兴奋状态时,还会关注自己的同伴,只要曜、裴擒虎有需要时,他会随时动用浑天的炮火加以远程支援。 远程攻击的意义就是如此。 压制敌人、给队友援助,同时还是最狂暴的输出。 蒙犽的成长真是肉眼可见,边上的青衫刀客大叔心中暗暗赞叹。 这个时候的他,脑海中几乎没有想过要抽身退离,而是选择暂时守在蒙犽的周围,防止刺客的袭击以及……对方的远程攻击。 随着蒙犽的爆发,对面玉公子小队的远程射手也没有闲着。之前他一直在对曜进行骚扰攻击,尝试打乱曜的攻击节奏。 此时看到自己队友盾战士被炮火压制,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这位枪手伸手祭出第二柄枪,对着蒙犽连连开火。 双枪手,而且左右手的枪法都很强。这位神枪手一边骚扰曜,一边尝试着压制蒙犽,一心二用。 双枪都快要被他玩出花来。 从他嘴角带着的那玩世不恭坏笑可以看出,此时他还留有余力。 “来了。”蒙犽也一直关注着对方的远程攻击角色。 面对远程火力,他正准备应对。 但此时青衫刀客突然上前来,他将自己背后的斗笠摘下,将刀插入到斗笠中。 斗笠轻轻轻一挡,便将神枪手对蒙犽的攻击尽数挡下。 “暂时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吧。”青衫大叔笑道。 他终于还是选择出手相助,不再袖手旁观。 同时,裴擒虎见曜几人没有直接离开后,哈哈一笑,开始向着蒙犽、曜靠拢。 本来他参赛的目标已经完成,兔首傀儡到手后,接下来比赛环节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独自挡下所有的机关猛兽,让曜和其他人先通过。反正,对他来说这一关试炼通不通过,都无所谓。 但见到曜根本没有抛下他的打算后,裴擒虎嘴角上扬。 看样子,还不是他消极下去的时候嘛。 那接下来的环节,得认真起来了! 如果小队几人真的成为麒麟队球员,在球赛上大放光彩,感觉也不错~ 随着裴擒虎重新调整心态,青衫大叔选择更进一步合作,这支临时组成的小队,开始真正的磨合起来! 默契开始在四人的磨合中诞生。 …… “大叔干的漂亮~老虎你也干的漂亮~接下来看我的了!”半空中的曜哈哈一笑。 他和那道被截获身影之间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被他剑气截下的身影,是玉公子小队中的重装剑士,一柄巨剑势大力沉。 但在和曜的对抗中,他的重剑疲于格挡,几乎全程被压制。 而且对重装剑士来说,和曜的战斗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战斗上被压制也就算了,精神方面他也饱受摧残。 “看招,看招!” “裂空斩!” “裂空连斩!” 每一次的攻击,曜那活泼的声音就会随之而来。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对方的嘴皮子根本就没有停过。 这是铁肺吗? 高强度的位移、战斗过程中,还能不带喘息的发送垃圾话。 【好吵!】这就是此时重装剑士脑海中仅剩的念头。 他宁愿去面对一百只猛兽,也不愿意再和这话痨战下去。 “抓住机会了!大河之剑天上来~”曜突然一个闪刺,身形微扬避开远程骚扰的子弹,同时一剑裂空斩狠狠落下。 重剑士被扫飞出去,撞到了一个土坑中。 轰~土坑中有龙卷风冲起,将重装剑士的身形包裹其中,疯狂旋转起来。 这一道龙卷风过后,重装剑士这战力短时间内是废了。 “嘿嘿~热身结束了。”曜微微侧身,躲避神枪手的子弹,目光集中到玉公子·玉京楼的身上:“刚才你为什么不和你手下的剑士一起上?刚才如果是三打一的话,说不定……” “哼。”玉京楼冷哼一声。 哪怕他擅长计谋,喜欢动用钞能力来解决敌人。 但他也是位有自己内心骄傲的剑客。 正面三打一这种事情,他的骄傲可不允许他这么干。 “如果你刚才三打一的话,我就可以一口气赐你们一败。”对面曜笑着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 玉京楼:“……” 果然,他和对方天性上就有种排斥感。 “罗,你去支援其他人。”玉京楼缓缓抽剑。 “行,你自己小心。”那神枪手笑着用枪顶了顶自己的帽沿,身形掠到一边,将火力扫向蒙犽和裴擒虎。 他深知玉京楼的性格,所以也不多言,没有留下来搅局。 下面,是两位队长的单挑时间。 …… “三分钟。”曜竖起一根手指:“三分钟,本天才就能解决掉你。” 玉京楼:“……” 你以为这种程度的垃圾对我会有效果吗? 只要我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你的垃圾话对我就不会有效果。 “需要我让你三招吗?”对面,曜虽然这么说着,但突然他身形就一个闪烁,直接出现在玉京楼的身侧。 “裂空斩!”剑气如匹练一样斩落! 玉京楼转身横斩。 叮~双剑相撞,剑气对轰。 这算是王牌和王牌之间的1v1对决。 马球赛上,如果两队实力相近无法快速打开局面的话……那就看队内王牌的个人实力,依靠明星球员强大的战力强行打开局面。 曜和玉京楼身上都有着王牌球员的性质,是一队中最锋利的剑刃。 星光和剑气爆炸开来,刺痛一些围观者的眼睛。 这些围观者,正是生活坊群马球队的教员和高层。玉京楼小队和曜小队都是他们这次球队海选中的种子队伍。 所以这两支小队的对抗,他们肯定会重点关注。 若是他们表现的好,哪怕在第二赛中落选了……生活坊群的教练队伍和高层,也会破格将他们选入球队。 毕竟他们这次活动,要的是真正的马球高手,而不是死板的积分机器。 在海选中一些表现特别出色的球员,他们会全部记录下来,赛后进行精挑细选。 “好强,这两人都好强。” “而且都好年轻。” “两人心中都有属于剑客的骄傲,这剑术要是运用在马球赛上,说不定能制造奇迹!”教员组的成员啧啧称赞道。 长安的马球赛规则其实并不难,而且剑术高手在马球比赛上非常有优势。 曾经就有一位剑客,在马球赛上留下了传奇纪录,至今无人破解。 “那头上有疤的少年是曜吧,他的剑光太刺眼了……在马球赛上光是他这一手拉风的星光剑气,就能发挥超赞的效果!”一位教练组成员用力拍着自己大腿。 连他们这些远远观望的观众都被这一手拉风的剑气耀了眼睛,那如果上场比赛的话,对面的马球赛球员肯定也受不了这么耀眼的剑气。 制定好战术的话,剑光一拉,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拿下好几球呢。 “玉京楼也不错,他剑术不在对方之下。而且在马球方面,他更专业。如果他能和曜一起配合的话就好了。” “这两个少年剑客配合?我看不可能。一山不容二虎,他们都是王牌的级别的选手,彼此间光是站在一起就会有对抗的气场。而且……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了。” “没有时间磨合的话,就算他们俩位都愿意成为我们的球员。到最后上场时,也得将他们区分开来……轮换上场。”教练遗憾道。 “可惜了~” 这几位教练组的成员说罢,又将目光望向蒙犽、裴擒虎、神枪手等几位选手,越看越是满意。 这次海选中,能捞出这么几位明星级选手,实在是意外之喜。 …… 也多亏教练组的成员距离较远,无法听到曜和玉京楼公子之间战斗时的声音。 否则,他们对曜的评价可能会两极分化。 “看剑,看剑!” “裂空连斩!” “我又回来了,再来一剑,裂空三斩!” “上挑,逐星,杀杀杀杀!” 从头到尾,曜的声音就没有停过。欢快的声音,根本不用喘气。 甚至,玉京楼怀疑这家伙到底要不要呼吸换气? 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对方‘换气’。 在这方面,他玉京楼愿意称这家伙为最强! 曜和玉京楼都想着快速拿下对方,但交手之手双方都认识到,哪怕再战上一个时辰,他们之间都无法短时间分出胜负。 于是,战着战着,双方开始有默契的换成了马战。 曜和玉京楼都回到了机关兽上,一边前进一边战斗…… 两位队长做出了这种选择,队员们也只能跟上。 曜小队的四人,裴擒虎身上受了些轻伤,但不影响他的正面战力,反而因为心态的调整,战意高昂;蒙犽在青衫刀客的保护下安然无恙,状态正佳。 反观玉公子的小队,重装剑士折在了曜的剑下,被打入陷阱,短时间内赶不回来;盾战士也被蒙犽和裴擒虎配合机关猛兽联手打爆。 两支小队暂时从一开始的六打四,变成了现在的四打四。 …… 【除了吵闹一些外,这家伙的实力倒是真的不错。】玉京楼望着曜腾飞的身影:“但是,太业余了!” 曜:“嗯?” 这可是玉京楼和他对战到现在,难得的发声。 “你们这些业余的家伙,为什么一定想成为麒麟队的球员。明明连彼此间的配合都这么生疏……如果真的让你们成了麒麟队的球员,你们根本打不出完美的配合。”玉京楼沉声道:“乖乖被我淘汰掉啊,反正你们又不是专业的球员。” “这可不行~我也是有自己的目标的。”曜嘿嘿一笑——而且配合什么的,他们四人小队已经渐渐开始有默契了! “我知道,你的目标是李白的剑谱,我调查过你。”玉京楼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你要是愿意现在退赛……事后,我可以将太白剑谱抄录一份给你!而且你们缺钱的话,可以找我。” 他最终还是动用了自己的钞能力。 “你的条件还是蛮诱人的,但是……我拒绝!”曜哈哈一笑。 李白剑术心得的确是他参加比赛的动力。 但他更愿意靠自己的双手将荣誉和剑术心得拿到手。 “你这家伙,就算你通过了预赛,在长安的马球场上,你这种业余的家伙也无法和我配合,只会打乱我的节奏。”玉京楼狠声道。 他要借着长安的马球赛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个舞台他不允许出现曜这种不安分要素。 “为什么是我配合你?”曜轻轻挑了挑剑:“为什么不能是你配合我?” “呵呵呵~”玉京楼发出惨人的笑声:“果然,我们合不来。” 距离差不多了…… 就在这里将眼前这个家伙和他的小队淘汰掉吧。 他们小队失去了两个精英,但前方还有他的布置。 那支书生、苦行僧小队在他的钞能力攻势下,已经成了他的形状。 算算时间,书生和苦行僧小队应该已经解决了前方众多的陷阱和另外两支小队。然后,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曜小队入局了。 只要和书生小队汇合,他一定要将这个嘴巴上装了傀儡核心发动机的家伙拿下! 让他彻底闭嘴! …… 然而,前方赛道上。书生、苦行僧小队的境况,并没有玉公子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们和另两支小队,此时陷入到了苦战中。 后半赛道上,草丛变得茂密起来,连成一片,遮盖视野。 书生小队原本趁着这个机会,借着草丛的排斥,暗中对其他两支小队的成员出手。但出手了两三次后,从草丛中开始不断蹦出一些强大的傀儡机关兽。 书生小队的一位成员刚悄悄算计了其他小队的成员,就被一只突然闯出的傀儡机关兽扑倒,连人带机关兽被扑翻在地。 连苦行僧也被一只强大的大锤傀儡偷袭,座下机关兽被打爆了一条腿。 这批潜伏偷袭的机关傀儡的智能等级极高。 和第一海选的那些‘积分小机关兽’不同,那些小机关兽只能算是玩具。而这埋伏的机关石傀儡,是真正的战斗型机关兽。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机关傀儡的纠缠后……他们发现自己和另两支小队成员加起来,都只剩下六人。 更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遇上了最终反派。 别说是完成玉公子的布置了,他们现在已经处于绝境。 …… 曜和玉京楼赶上书生小队时,正好便看到了只剩下六人的小队残军。 “有状况。”曜的直觉感觉到问题。 他强行中断了和玉京楼之间的战斗,驾驭着机关兽回到自己小队阵营。 裴擒虎和青衫大叔第一时间将蒙犽保护起来。 蒙犽和队友眼神默契对视,随后压好炮口,朝着书生小队身后的一片草丛扫射,来回扫荡了一圈! 真正的危机就在草丛里。 轰轰轰~随着浑天炮火扫过,一尊身手敏捷的人形傀儡终于被逼迫现身。 这只剑士傀儡相比其他攻击傀儡要瘦小很多,它只有普通成年人高度,但拥有六臂,每一只手臂上都握着一柄长剑。 六刀流剑客? “就是这家伙,小心,这家伙的剑好快。”书生尖叫提醒——他们三支小队成员折损这么快,就是这尊傀儡的原因。 话音刚落,眼前的六臂傀儡已经摆好攻击的剑势,瞬间出击! 它身形爆起,似乎按着某种身法在运转,急速冲向书生小队的幸存者。 书生和苦行僧反应最快,急忙操纵着机关兽蹦起倒退! 六臂剑客傀儡微微屈身,它的六条手臂齐齐挥舞,并不是毫无章法,而是像在施展某种精妙的剑术一般~ 曜和玉京楼瞳孔一缩。 他们是天才的年轻剑客,双方在剑术方面的天赋都很高,一眼就看出这六臂剑客剑法的玄妙——准确来说,是制造这六臂剑客机关兽的傀儡师技术高超。 剑术傀儡施展的并不是什么‘六刀流剑法’,它施展的其实只是一种剑术。但因为这种剑术非常高明,凭傀儡的质量根本不足以施展那种剑术……于是制作者取巧,为傀儡装上了六臂。借助数量来弥补质量上的不足。 六剑的合一的话,便是真正的精妙剑法。 剑光一闪~ 六臂傀儡身形动了! 只是一瞬间,它的剑光就划过了一位幸存者,将他击倒在地。紧接着它身形闪现,斩向倒退中的苦行僧! 就仿佛是计划过的一样,苦行僧和他座下的机关兽疯狂退避的落脚点处,六臂傀儡的剑光就一擦而过。苦行僧还没来得及躲避,头上的斗笠就被斩飞。座下机关兽直接重创,停止机能。 一穿二! 但这还没有结束,六臂傀儡余势不止,继续朝前方闪现。 它手臂的六道剑光,组合到一起。 六道剑光合一,划过玄妙的路线,急速擦过其他的各位幸存者! 刀光所过之处,那几位选手纷纷被击飞,座下的机关兽也停熄下来,宕机不动。 一穿五! 最后仅剩下书生。 书生放弃了抵抗,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挡不住这最后一剑。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刷! 剑光缓缓收起。 书生从机关兽上跌落……机关兽停止行动。 一剑,便重创了六人! 【好强的剑术!】曜死死盯着这六臂傀儡,脑海中不断模拟傀儡出剑的轨迹。 闪曜 第八章 出色的配合 好强! 这只六臂剑客傀儡简直强到爆炸。 哧哧~那无敌的一穿六剑技施展完毕后,六臂剑客身上有几块装甲打开,爆起一阵白烟,这是在进行紧急散热。 刚才那一剑对它的消耗很大,而且短时间内就在它体内积聚大量热量。 强大的六臂剑客傀儡镇住了全场。 “喂喂,这种已经是大关底反派级别的东西了吧,将这种怪物放到第二赛环节中,是想将选手们一一淘汰吗?”蒙犽的浑天炮口尝试锁定六臂剑客傀儡,但对方仿佛能感应到他的锁定,处于随时会躲避开来的姿态。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玉公子队伍中那位叫罗的神枪手,他同样尝试着锁定傀儡剑客,但那傀儡剑客总有意无意在躲避他的锁定。 “这么强横的傀儡机关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这六臂剑客傀儡真滴会弄出人命额。”裴擒虎挑了挑眉头。 到时候生活坊区可就不好收场了。 说不得到时候,大理寺都得插手调查命案。 “我感觉这东西,已经不是一支小队就能对付的。”那位双枪手对着枪口吹了吹:“队长,要先和对方联手一波吗?” 如果他们小队是完整状态,六位成员都在的话,加上精良的装备和机关坐骑,还能和对面的这六臂剑客拼一拼。 但现在他们小队损失了两个肉盾型的战士,消耗也不小,硬抗的话可吃不消。特别是对方的曜小队说不定还会来个背刺啥的;同理,曜小队也得防着这点。 “联手吗?”玉京楼望向曜。 两人对视一眼。 “呸!”玉京楼呸了一声,我就算是从悬崖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和这个家伙合作联手! “本天才说过要在第二赛将你淘汰哈。”曜哈哈一笑。 他的手中的剑散发着璀璨剑光——刚才六臂傀儡施展的惊艳一剑,还在曜的脑海中不断复盘,令他心情激荡。 这一剑,带给他很多灵感和剑术上的指引。 他脑海中浮现长安城门上的李白刻字,隐隐间仿佛有所领悟。 此时的他,剑意升腾,迫不及待想要找人试剑! 对面的玉京楼表面上稳重如山,但他内心深处在观摩了六臂剑客傀儡的一剑后,同样难得的热血沸腾。 如果不是六臂傀儡在场,两人此刻肯定又要战成一团。 “不合作吗?这可就难办了。”那位神枪手罗苦恼道。不过既然队长不准备合作,那他这个队员自然会遵从命令:“那就乱战吧。” 他们一方加曜小队加六臂傀儡三方乱战,看谁先倒下。 “乱战吗?哈哈哈,俺并不讨厌。”裴擒虎哈哈一笑,摩拳擦掌,目光更是望向某个草丛位置。 那里潜伏着刺客——刺客之前受过伤,身上带着血腥味。 如果开启乱战,裴擒虎肯定要第一时间冲上去,然后用冲拳式将刺客淘汰掉。 但就在这时,六臂傀儡剑士已经冷却完毕!它身上的装甲再次打开,喷出剧烈的蒸气。然后,装甲全部闭合! 它的冷却时间,比曜和玉惊楼想象的要快好多。 六臂剑客傀儡再次摆出了攻击的起手式——对面两支小队,都是他攻击的目标,都被它锁定。 “这么快?”那位神枪手罗一愣,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开火了。 双枪齐发,能量弹疯狂朝着六臂傀儡倾泻而下。 他想先打断的对方的攻势,一旦对方那惊艳一剑展开,就很难挡住。 当当当当~六臂傀儡手中的剑刃挑动,轻易的挡下神枪手的子弹。 在挡住攻击的同时,它手中有两柄长剑已经架好剑势。 “爆!”这时,玉公子小队的那位辅助傀儡机关师终于找到了露脸的机会,他操作着一些小型机关炸弹人,悄悄扑击到六臂傀儡边上,疯狂自爆。 六臂傀儡的右脚被炸的一片焦黑。 但它的身体材料强度很高,自爆炸弹机关对它的伤害有限。 踉跄了一下后,就重新稳住身形。 傀儡头部那腥红的眼睛亮起,飞快锁定在场所有人的位置。 它在计算位置和出剑路线…… 一旦它开始出剑,那么在眨眼间,它手中的剑就能将两支小队打穿! 轰~傀儡的身形爆发开来,轨迹确定后,惊艳一剑再次施展开来! 这次第一个挨剑的是那蹲在草丛的刺客。 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六臂傀儡剑客一波带走,挑飞陷入昏迷状态。 然后第二击便斩向距离刺客最近的裴擒虎。 裴擒虎虽然有所准备,但这一剑来的太快。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却依旧浑身发毛。 “轰~”就在裴擒虎要中剑的瞬间,一枚飞弹正巧落在他脚下。飞弹爆开,形成强大的冲击力! 飞弹巧巧地将裴擒虎炸飞,让他避开了危险的一剑! “蒙犽小子干的漂亮!”裴擒虎被炸飞的同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不过,刚才这一飞弹简直是神来之笔。 无论是时机、角度、威力都掐的正好。 蒙犽的成长……有目共睹。 “下一击是哪个位置?”蒙犽叫道。 “是我们。”青衫大叔笑道,说话间他已经扛着蒙犽,将蒙犽拉到自己的坐骑上一路狂奔——在蒙犽开炮的瞬间,大叔就凭着丰富的经验将蒙犽拉起。 轰~ 六臂傀儡如同鬼魅般闪至蒙犽之前所在的位置,剑光如匹练般斩落! 蒙犽的坐骑机兽骆驼直接报废…… 好在青衫大叔第一时间将他带走,否则此时的蒙犽已经退场。 而反观六臂傀儡,它的这一剑斩空后,并没有追击蒙犽和青衫大叔,反而施展第四击,剑光继续朝着下一个位置斩落! “果然!”随时准备支援队友的曜双眼眯起。 通过青衫大叔刚才的躲避可以看出,当六臂剑客的惊艳一击施展开来后,它就会按着固定的轨迹斩出这一剑! 傀儡毕竟不是活物,它是按计算沿着轨迹斩出这一剑的,所以出剑后虽然惊艳,却也死板。 曜按着自己对这‘惊艳一剑’的领悟,加上队友的协助,第一时间分析出了傀儡剑客的弱点。 此时,四人小队的默契逐渐成型,虽然还没有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但已经做到彼此照看,互补漏缺的程度。 【如果抓住这个弱点的话,六臂傀儡剑客,也不是那么无解。】曜嘴角上扬。 胜利的契机,他已经抓住了。 接下来,按他的计算,傀儡剑客的下一击位置应该是……玉公子小队的辅助傀儡师! 果然,傀儡剑客出现在那位辅助傀儡师的面前。 “休想!”同时又有一道身影,和傀儡剑客同时闪现。 是玉惊楼,他同样计算出了傀儡剑客的攻击路线,提前闪现。 傀儡剑客的第四击落下。 玉京楼在同一时间,利剑出鞘。 之前在和曜拉开距离后,他的剑就归鞘……一身剑意、气势都内敛。 此时,利剑出鞘的刹那,他斩出了自己剑意、剑势、剑气凝聚到极限的一击:“藏剑式。” 剑光暴涨。 凝聚了良久的剑气、剑意在这一刻爆发。 玉京楼以自己最强的一剑,斩向六臂剑客。 叮叮叮~ 六臂剑客手中的剑和玉京楼的藏剑式对剑。 玉京楼身上的护甲一片片爆开。 傀儡师座下的机关兽来不及躲避,被六臂剑客的剑气波及,宕机不动。 背后的神枪手罗,更是在第一时间疯狂开枪,支援队长玉京楼。 玉公子的小队,同样是配合无比默契的队伍。 而且相比起战斗,这支队伍更擅长马球……毕竟玉京楼可是准备以这支精锐队伍直接去对抗对面全明星队伍的。 不远处,曜的双眼紧盯着傀儡剑客和玉京楼,脑海中做出分析,分析傀儡剑客的剑术——这一刻,两位年轻的剑士仿佛默契的在配合着。 哪怕他们自己内心抗拒,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配合联手。 “挡住了!” 在玉京楼、神枪手以及傀儡机关师拼命抗击中,这一击被彻底挡下……而且还拖延了时间。 但还没等玉京楼回口气,六臂傀儡双眼赤红,下一击直接斩落! 玉京楼自身就是下一击锁定的目标。 面临突然斩落的第五击,玉京楼脸色难看。 他剑势用尽,现在甚至连躲避都做不到。 【虽然很想看到这家伙被淘汰,不过……时机稍纵即逝。】曜紧握七曜剑:“就是现在,逐星!” 活人剑和死人剑,终究是有区别的。 活物之所以为活物,就是因为活物知道变通。 曜的身形突然插入到六臂傀儡无敌一剑的轨迹之中。 在玉京楼绝望闭上眼睛的刹那,曜的身形挡在他的面前。 七曜剑和六臂傀儡手中的六柄剑疯狂对斩起来。 “你的速度很快,你的剑很快,但我更快!看剑看剑看剑!”哪怕是这种高强度的爆发状态,曜的嘴巴依旧没有闭上。 他仿佛是真的不用呼吸一样,疯狂的出剑。 裂空斩,裂空二连斩,裂空三连斩! 以快对快,以剑对剑。 近距离和这六臂傀儡剑客对剑时,曜脑海中关于那‘无敌一剑’的剑势才更加清晰起来。 原来这一剑是要这么转换! 原来这一剑要这么变化! 站在旁边观看,和自己亲身面对这一剑时,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无法打爆我的敌人,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哈哈哈,我果然是天才!” “这一剑我又懂了一些,来而不往非礼也,吃我一剑!” “第五击结束了吧,也就是说你还剩下最后一击对吧?来啊!” 曜很快乐。 同时,远处的蒙犽和玉公子小队的神枪手齐齐开火,对傀儡进行火力压制,辅助曜的攻击。 在和傀儡剑客的正面对抗中,曜的剑术飞速增强。 远处,稳住身形的裴擒虎一脸古怪望着曜:“他的肺到底是什么材料打造成的呀?” 这么激烈的战斗中,曜的嘴巴依旧没有停下来! 裴擒虎试着将自己代入到曜的状态……如果以这个快节奏和傀儡对攻的话,光是呼吸、喘气他可能就得拼尽全力了,更别说是张嘴说话。 蒙犽思索了半天:“可能,曜根本不用呼吸吧。” “哈哈,第六击了~结束了!”在众人的辅助下,曜手中的七曜剑用力抡圆,他锁定的位置是六臂傀儡的核心。 只有在六击终结后的瞬间,才会暴露出来的弱点! 这次不再有华丽的剑技,只是普通带着星光的一击平a。 几近无敌的六臂傀儡停止了动作。 “搞定。”曜帅气甩剑,灿烂一笑。 笑出强大。 身后,玉京楼望着这少年的背影。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的确被曜救下了,保住了继续参赛的资格。 但就是因为这点,让他非常难受。 两尊少年剑客,再次对视起来。 看上去,随时要再战一场。 蒙犽、裴擒虎、青衫大叔来到曜的身后。 神枪手罗和机关傀儡师也守在玉京楼身边。 …… 但最终,曜小队和玉京楼小队终究还是没能再战。 因为……时间不多了。 两支小队的目标都是赢得胜利,入选麒麟队代表生活坊群出战……然后拿到自己想要的奖励。 “下一赛再战。” “下一赛你们必然淘汰。” 两支弹尽力竭的小队,分头朝着终点赶去。 高塔上,带队老师收起望远筒:“表现的还算不错嘛。” 说罢,他又将曜和蒙犽在第二环的发挥记录下来: “没想到生活坊区里竟然还收集着这么这种强力剑术型机关人偶,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不过这剑术机关人偶被毁成这样,修起来应该会很头疼吧。”带队老师收起小本本,掏出干硬的馒头,含泪啃了两口。 …… …… 数分钟后。 曜小队和玉公子剩余成员队成功赶到终点,交了比赛用的机关兽后,前往酒馆休息。 比赛时间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但此时,酒馆中的人却还寥寥无几。 而且曜发现自己小队四人的积分,都在本赛积分榜单很靠前的区域。 “恭喜几位,成功完成了试炼。”掌柜看到曜小队后,微微一笑:“那么我可以提前祝贺四位成为麒麟队的预备队员了。” “咦?后面已经没有试炼海选赛了?”曜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他还有些不甘心,想等着第三赛环节,将玉公子这个家伙给淘汰掉呢。 “海选已经结束了。”掌柜笑着点头道:“第二赛的最后环节,我们可是加强了难度。相信几位也感受到了吧?能通过最后环节的,都已经拥有麒麟队候选队员的实力。接下来请好好休息……之后,我们会从诸位中挑选出几位首发球员!” 曜和玉京楼听到这里,齐齐一愣。 我要和这家伙成为队友?我要和他在一个球场上联手对敌? “要直接挑选首发球员?麒麟队的状况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困难啊。”青衫刀客在边上分析道。 这代表麒麟队目前,连稍强力一些的六人首发阵营都凑不齐了。留下的队员实力比众人想象中的更弱。 “等你们休息好了后,我们会对大家的球技进行简单的试验。包括射门水准、传球能力等等,来决定各位到时候‘机关马球赛’的球员位置。”酒馆掌柜微笑道。 本次生活坊区和造物坊区的机关马球决赛,是6v6的决斗形式。 胜利条件是将球打入对方的水晶塔得分,最终先击碎对方塔者胜利。 双方会各派六位球员上场。 按职责的不同,机关马球赛的选手位置会有主射手门、辅射门手、组织控卫、捕球手、强壮的防卫人员组成。 而生活坊群的麒麟队,目前还留下一位原副队长以及数位原本的候补球员。 但想要赢得胜利,光靠着副队长和候补球员的实力,是不可能办到的。如今的造物坊群马球队,是集合两家之长的全明星阵容! 所以,生活坊区必须从这次的海选中选拔出强力的球员,直接成为正式球员,填补球队的虚空。 然后按各位选手的球技、擅长的方面、身体素质,来选择不同的位置,并确立麒麟队首发阵营。 “另外……如果几位原本就有擅长的位置,也可以提前转告我。到时候我可以按照各位喜欢的位置,来为五位量身打造合适的测试方案。”酒馆掌柜提醒道。 如果擅长射球的,那之后他可以直接安排主射手和辅射门手的测试;如果防卫能力出色,那就安排捕球手或是防卫者的测试。 通过前面两场的海选赛,曜、蒙犽、裴擒虎、青衫刀客以及玉京龙小队的实力,都被生活坊区的考官们看在眼里! 要实力有实力、要身法有身法、骑乘机关兽的技术也很不错……只要这些人球技稍稍过关,直接成为主力上场球员都没问题! 生活坊区的几位坊主,对曜小队和玉公子小队寄托了厚望。 哪怕没有获得最终的胜利,但只要这局的‘机关马球赛’打的出色,打出生活坊区的血性和尊严,那到时候哪怕是败了,生活坊区的几位坊主都愿意付出珍贵的宝物作为球员的报酬。 选手休息区。 曜小队四人选了个位置坐下休息,顺带喝点东西补充体力。 “没想到第二赛结束后,就直接入选麒麟队候选成员了。”青衫刀客笑着望向曜:“以曜的性格,说不定会成为球场上的明星!” “哈哈哈,球场上最亮的星吗?”曜哈哈一笑,不过相比起来,他更希望获得胜利,然后拿到李白的剑术心得。 “曜很喜欢李白吧。”青衫刀客突然道。 边上蒙犽吸了口鲜奶:“曜是李白的脑残粉。” “说起来,据说李白也曾经在长安的马球赛上大放光彩过,甚至他还在长安的马球赛中留下了属于他的传说。”青衫大叔突然道。 聊起李白曜就不困了,这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李白在马球赛上留下了什么传说?” “一穿六的奇迹传说。”青衫刀客比划道。 “这个奇迹我也听说过。”裴擒虎一边吃着食物,一边点头道。 长安的机关马球赛盛久不衰,其中最经典的传奇,便是球员完成一穿六的壮举,将马球狠狠击入到对方的水晶塔,将水晶塔打爆。 而留下这记录的,正是曜的偶像李白。那场马球赛中,李白的剑术和马球融为一体,完成一穿六的记录壮举后,拿下了全场最佳,成为马球场的明星。 在长安,马球赛的优秀成员同样会是长安耀眼的明星,会在长安留下属于自己的传说故事。 闪曜 第九章 到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成为长安马球赛的明星……然后在长安留下我的传说,听起来很有意思嘛。”曜哈哈一笑,斗志昂扬。 青衫大叔笑道:“想成为传奇,至少先成为麒麟队的首发球员吧。” 他倒没想过成为球场上的明星,但一定要成为首发上场,让女儿在观众席上可以看到他上场的身姿。 …… 马球球技测试,曜小队的四人全都拿到了不错的高分。 曜的组织、传球、以及让人眼花的身法和射门能力;适合主射门手的位置。 蒙犽的强大的远射能力和远距离击球传球手段;可以在辅射手和主射手两个位置随意切换。 裴擒虎强大的体魄和防御、截球能力,被安排到捕球手和防卫人员的位置。 青衫刀客丰富的马球经验、不错的防守能力和控场手段,四人的能力令麒麟队的教练队伍欣喜若狂。 除了曜小队的四人外,玉京楼和他小队中的神射手罗,也得到了教练组极高的评价。 至于玉京楼小队中的刺客、辅助傀儡师两位队员,得到的评价就比较一般。只能相当于普通修补球员的实力。 本以为这次海选能掏出两三个高手就不错了,结果掏到的好手数量超出预计。 这让教练组都不好直接敲定‘首发球员’的名单。 “那便趁着接下来几天的集训,通过团队合作和集训时的表现,来确定首发球员大名单吧。”最终,麒麟队的主教练敲下决定。 通过考验的选手,也需要通过集训来熟悉彼此,好好配合。 马球赛是一项团队合作的比赛! …… 敲定适合自己的位置后,主教练和自己的新教练团队与通过海选的球员见了一面。 生活坊群这次是将教练团队都换也一波,请来了盛名远扬的李教练来指导球队——上一波的全明星球员解约风波中,旧教练团队中也出了问题。生活坊群这边,便干脆来了个大换血。 在李教练身边,原麒麟队的副队长,现队长张佑一脸坚定之色。 他的位置是组织控卫。 这次马球赛将由他带领麒麟队,代表生活坊群迎战造物坊群。 张佑队长是个固执的男人,正因为他的性格原因,导致他没能被造物坊群的球队挖走。 张佑队长不擅言谈,哪怕在队长发言时,也挤不出几句话来。 他只是尽自己努力向新的队友们介绍自己,然后表达自己对原队友背叛行为的不齿,以及自己复仇求胜的信念。 短暂的介绍、认识后,主教练让众人回去休息。 从明天开始到决赛之前,麒麟队会进行为期数天的集训。 夜深人静后。 蒙犽早早洗漱休息。 曜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获得胜利,拿到李白的剑术心得,然后在长安留下我的故事。”曜伸手对着虚空中的圆月,轻轻攥紧拳头。 这一夜,他做了个美梦。 他梦到一道帅气的身影在马球赛的球场上纵横无敌,在最后的关键时候上演了一穿六的绝杀球。 这道身影有些像他自己,也有些像他的偶像李白。 …… 三天后。 曜四人和一群通过选拔赛的选手们,在麒麟队教练的操练下,进行了为期三天的集训。 如果可以的话,主教练真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来训练这些新队员。每一天的集训,主教练都能感觉到队员间配合、球技的上涨。 可惜时不待人……明天就是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的马球赛。 更令他感觉遗憾的是,这支球队中很多队员签的只是短期合约。和造物坊群的比赛结束后,这些高手就各回各家。 暗暗可惜了番后,主教练对着集训中的队员轻轻拍手:“今晚提前结束训练,大家好好养精蓄锐。我请大家到曲江坊好好吃一顿,但注意今天禁酒。” “曲江坊?”曜一听到这个名字后,便有些期待。 李白可是经常会在曲江坊中出现,以文会友。他来长安这么久,还没机会在曲江坊逛逛。 曲江坊算是生活坊群中的招牌之一。 吃饭的时候,主教练有意将曜和玉京楼安排到一起。 他的本意是好的,希望这两位年轻的天才选手能打好关系。 曜对曲江坊很有兴趣,所以今天他心情很好,注意力更多放在曲江坊中。因此连话都少了很多。 这让三天来习惯了曜话痨的玉京楼有些不适应。 正当曜四处打量着的时候,突然发现了球队的张佑队长似乎和几人产生了冲突。 “哟,这不是我们麒麟队的新队长张队嘛。”三个手臂修长,稍稍有些罗圈腿的男子,凑近张佑。 “这三个家伙,是专业的马球队员吧。”曜一眼便看出了三人的职业,罗圈腿是因为长期骑乘机关兽留下的后遗症,修长的手臂很适合挥动马球杆。 再结合张佑队长变得难看的脸色。 这三个家伙是麒麟队被挖走的明星前队员? “你们这些家伙,现在还有什么脸面来生活坊区?”张佑沉声回道。 他这话更确定了曜的猜测。 “这不是听到张副队长晋升队长了,我们特意来看看你们新球队嘛。”其中一位银色短发的男子微微一笑,目光打量着麒麟队的新成员。 当他看到曜、蒙犽的身影时,微微一愣。 “看样子,张队你的新队员很年轻啊。”那银色短发男子用力拍了拍张佑:“就是不知道明天的马球赛上,以他们的体力能支持多久呢?明天的赛地,可不适合这些年轻的小家伙奔波。” “别多言了,我们走了。”另一位队员拉起银发男子,露出不屑的神色。 曜和蒙犽以及玉京楼看起来太年轻了,裴擒虎看起来也不大。 就这种毛头小子,能懂马球? 张佑队长死死攥着拳头:“能不能行,明天比过一场才知道。” 他的愤怒已经如火山一样在压抑。 反倒是主教练露出沉思之色:“体力吗?看来,造物坊群关于赛场的布局,很有针对性呢。” 马球赛的赛场上会布置一些陷阱,这些陷阱会由长安官方出手布置,来保证公平。 另外关于赛场的环境,能由参赛双方各提出一个要求。 造物坊群的要求应该是针对‘体力’做的布置。 主教练稍稍有些担心的望向曜、蒙犽几位年轻的队员。 太过年轻的队员,在体力持久方面,的确不如专业年富力强的队员。 而且曜几位年轻的队员,可是他赢得比赛的关键。 “看来明天的赛事,人员出场方面,得稍稍做些变动了。”主教练心中暗暗琢磨。 好在这次,他手中有很多好牌,选择性很多。 回头,他得和教练组好好策划明天的战术。 …… …… 次日。 长安城万众期待的马球赛终于开赛! 前几天,生活坊群的‘海选活动’在长安城展开后,引起了整个长安城的兴趣。那场活动等于是为今天的坊群马球决赛预热,让人期待着马球赛的开赛。 还没开赛,球场上的观众已经人山人海,座无虚席。 据说,如果某场球赛非常热闹,很有看点的话……连女帝都会前来观看球赛。 这是真正名扬长安的好机会。 生活坊群·麒麟队对阵造物坊群·格物队。 主裁判和裁判小队进场。 球场早就由长安官方布置妥当,每场马球赛上的陷阱都会有新的变化,争取给观众带来新的看赛体验。 “赛场环境方面,造物坊群提出的要求是重力赛场。果然是针对体力的环境。”麒麟队主教练轻声道。 重力赛场会加速消耗球员的体力。 原本能打满一球赛的选手,在重力赛场上能撑到一半就不错了。 造物坊群针对的就是生活坊群‘选手数量’这一点。他们挖走了生活坊群的原明星球员,底蕴丰厚。哪怕轮换上场,也能保证选手的实力。 但生活坊群可没这么多的精锐球员可以替换,替换上的球员实力很可能会拉跨。 “所以,要让曜、蒙犽、裴擒虎、玉京楼四位选手,稍迟上场吗?”教练组的成员问道。 这四位主力球员太过年轻,如果是普通赛场,以他们的体力或许能撑到最后。重力赛场,也不知道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只能如此了,对方用的是阳谋,我们的王牌队员数量不如对方,得为曜他们的体力考虑。”主教练轻轻点头。 然后将所有球员叫到一起,安排首发球员的名单,并和曜他们解释重力球场的环境,让他们心里做好准备。 赛场观众区。 随着两支球队入局,观众们卖力呼叫,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队旗,为自己喜欢的球队加油。 “紧张吗?”主教练有些担心曜几位年轻选手的心态。 观众的数量太多了,这会给年轻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 “不会。”曜眯起眼睛。 非但不紧张,反而很兴奋。 他是那种观众越多,万众瞩目下反而能超常发挥的类型。 “你可真是天生的马球明星苗子。”主教练也能看出曜的状态——好家伙,没有一点紧张,而且还享受这种万众瞩目和欢呼。 这种心态简直是为马球赛而生啊。 “教练要不要考虑让我们首发……说实话,我对自己的体力还是很有信心的。哪怕是重力场,我也没问题。”曜享受完欢呼声后,又忍不住道。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想让整个球场的观众,为他一个人欢呼。而不是为两支球队所有选手欢呼! “稍稍忍耐一下吧。”主教练嘴角上扬:“说不定,我会提前让你们上场。” 正好,借着‘首发’的问题,他可以激起曜等年轻球员的求胜欲望。 适当的压一压,激起他们的强力反弹! …… 随着裁判的开场哨声,两支队伍的首发球员入场。 造物坊群·格物队上场的成员,清一色是原麒麟队的明星队员。这些被高价挖走的队员,现在需要证明自己。 而生活坊群·麒麟队上场的首发球员,是张佑队长带领的原麒麟队预备球员+本次海选过来的两位拥有正式球员实力的新人。 一方拥有明星球员实力,一方勉强拥有正式球员的战力。 “咦?麒麟队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来海选,选出来的新人基本不上场吗?”观众席中,有支持生活坊区的球迷疑惑道。 难道是麒麟队最终选出来的新人,战力太拉跨……所以现在,麒麟队放弃治疗了? 生活坊群和造物坊群间的马球赛共为六局……谁家的水晶塔先碎,比赛便马上结束。 曜、蒙犽、裴擒虎、玉京楼等年轻的球员排排坐。连青衫大叔和神枪手罗也被留下,坐在选手区静看比赛。 马球赛正式开始。 张佑队长心中积累了许多的火山爆发,这场比赛对他而言几乎是复仇之战。他心中的怨念和怒意,都在这场比赛中得到释放。 他战意昂然。 承担起队长责任后,他传球、接球、射门能力都更上了一个档次。 但是,首发阵容中也只有他能和对面的格物队成员一战,其余的麒麟队队员在重力场中能正常发挥都算不错了。 哪怕张佑队长拼尽全力,前两局的比分也被拉开了距离。 仅仅是两局,比较就拉到1比6。 座位上,曜已经有些忍耐不住:“教练,一定要到第三局后我们才能上场吗?” “你和玉京楼,谁要先上场?”主教练转过头来,反望向曜和玉京楼。 三天的集训来,曜和玉京楼两人间还是很难打出配合。两者几乎没有默契,同时在场的话反而显得浪费。 目前,教练组依旧建议将两人拆分开来轮换上场。 “我还能忍耐。”玉京楼轻声道。他的剑锋深藏,似乎在积蓄爆发的力量。现在就让曜先上场吧,最终决定胜负的一局,还是得靠他出手。 “行,那曜你先上场。可惜了……如果你们两人能合作的话,我感觉你们说不定能横扫全场呢。”主教练忍不住提了一嘴。 “哈哈,那我就先登场了。”曜挥了挥球杆。 这就是剑客或是枪术师的优势,他们能无缝将剑术或枪法融入马球赛中。 观众席上,麒麟队的球迷们已经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生活坊群搞了个大活动,应该挖到了几位高手来参赛。至少也能打出麒麟队的血性来…… 结果,就这? 正面被对面的原麒麟队叛徒按在地上摩擦。 两局比赛过去,忘记队的球迷们都已经停止了欢呼,甚至在想着要不要提前退场。 他们来看比赛,可不是想看到自己支持的队伍摆烂,被对方血虐的。 产生提前退场想法的球迷数量不少。 甚至有人已经从座位上起身。 就在这时,第三局开赛。 除了张佑队长外,麒麟队其余五名选手全部换人! 曜、蒙犽、裴擒虎、青衫刀客大叔、神枪手罗……整装上阵。清一色,全部是从海选活动中胜出的精锐。 曜跨坐到麒麟队为他量身打造的机关兽麒麟上,右手高举,竖起食指:“反攻开始了!这场比赛,由我来终结!” “好臭屁的小子。”原本想要离场的麒麟队球迷,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的目光,全都被这臭屁的小子吸引。 这小子,真能逆转形势,为麒麟队带来转机吗? “加油啊,哪怕不能逆转比分,至少也要打出我们麒麟队的血性来啊!”球迷们再次鼓起力气,为曜等人的出场呐吼,为他们加油。 这是他们最后的信心。 一旦曜等人发挥失常,那他们说不定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场。 …… 麒麟队对战格物队,第三局马球赛开场。 “麒麟队果然没人了,放这几个小年轻上来。”对面,格物队球员露出不屑的神情:“一口气将他们击溃吧。” 毕竟,他们的战绩要对得起高额的报酬。 “曜你终于来了,能适应重力球场的环境吗?”张佑队长看到佑等人上来后,稍稍松了口气。 哪怕他是王者,带着两个青铜加三个菜鸟,比赛也很难打啊。 “这种程度的重力,完全没感觉啊。”曜轻轻挥了挥球竿。 “我们也没问题。”蒙犽几人点头附和道。 主教练还是太过于担心了,这种程度的重力环境,对曜几人而言几乎没任何影响。 “能适应就好,那就按我们训练时的方案,以曜为核心,展开‘闪光战术’吧。”张佑队长露出灿烂的笑容:“曜你准备好了吗?” 教练组以曜为核心,量身打造的战术,是时候让对面的家伙们见识一下了。 “我的星辰之力已经蠢蠢欲动。”曜的球竿上有微弱的星光洒落。 球权是对面格物队的。 随着主裁判一声令下,对面的格物队发球。 “小家伙们,在重力场中比赛还是第一次吧?重力是不是让你们很难受?”格物队的辅射门手用力挥竿,狠狠扫在球上。 马球以恐怖的速度朝着麒麟队的半场射来。他们的主射手配合默契,操纵着机关兽以极快的速度杀入到前半场,横冲直撞,抵达队友传球的位置。 但还没等他行动,裴擒虎突然闯出,挡在他面前,一竿子将球给截下。 重力赛场对他而言,如若无物。 截球后的裴擒虎毫不犹豫,一球传给边上的蒙犽。 蒙犽和神枪手罗配合,几个传球就将球送到对方半场的张佑身侧。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甚至达到了一种赏心悦目的程度! 【这真的是几个新人临时磨合成的球队?这种默契、这种配合?】对面的格物队成员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甚至连观众也都看呆了,从裴擒虎截球,到蒙犽和罗之间流畅的传球,就如同在表演艺术一样悦眼! 这才是马球赛啊! 而此时,曜已经赶到了合适的位置。 “曜!”张佑竿子一捅,将马球捅到曜的身畔。 负责防守的格物队球员急忙驾驭着机关兽围了上来。 “闪耀吧,星辰!看球!”曜哈哈一笑,身上剑气猛然爆炸开来。 刺眼! 一瞬间,对面负责防守的格物队球员感觉自己仿佛是瞎了一样。 连球场上紧盯着马球的球迷们,也只看到曜全身被光芒笼罩,一时间连马球在哪都看不清楚。 而当格物队的防守人员好不容易恢复视线……曜已经一竿子将马球捅入到了他们的水晶塔! 2比6! 闪曜 第十章 让十万观众为我一个人欢呼 麒麟队的球迷在沉默了半晌后,猛然发出了剧烈的欢呼声。 这如此流畅的配合,这亮瞎眼的神奇战术……看来这次麒麟队是真捡到宝了! 从这几位年轻的球员上场的几个呼吸间,就以精湛的团位配合加出奇不意的战术,开始翻盘! 有戏,这局比赛他们生活坊区麒麟队说不定真的有戏! 原本快要失望的忘记队球迷们,顿时重新振作起来。 而曜这五位新上场的球员,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围绕曜打造的‘闪光战术’可有着多种套路。只要队友配合的好,曜的星光可在传球、射门、截球各处发光发热。 “看球!” “你的球很不错,但下一秒它是我的了!” “裂空斩,错了……是爆裂击球!”曜的声音在球场各处回荡。 在对手耳中听起来吵闹要命的声音,在己方成员听来却甚是悦耳。曜每一次的叫声,都代表着他成功的断球,或是传出了完美的球,又或者是射门。 这支球队能射门的,可不止是曜一个人。 蒙犽和罗的攻击力甚至还在曜之上,他们频繁的冲击对方的球门。 后方,又有稳健的青衫大叔负责大局调控,还有经验老到的张佑队长协调配合。 加上曜那作弊一样的闪光战术,麒麟队一改逆势,多点开花。 “这才是球赛啊!” “这配合,这传球,这进攻,我能吹好几天!” “差点就想提前离场,差点就错过了这精彩的一赛!” 观众席上的球迷们情绪激昂起来。 “漂亮,配合的漂亮,就是这样子!”主教练在休息区用力挥拳,仿佛自己的拳头要揍在格物队的脸上。 【这局比赛后,类似曜这样的闪亮剑气手段,应该就会被长安官方禁止掉吧。还有曜的话痨,说不定也会被禁止?】主教练是老人精了,心知肚明。 所以正好趁着长官马球官方没禁止前,将这套‘闪光战术’发挥到极限,将它的价值榨干。 不管这次的比赛胜负如何,曜估计都要载入‘长安马球赛’的历史——他将是长安马球史上第一个逼得马球赛官方,为他更改规则的选手。 …… 两局比赛后。 麒麟队9比格物队10。 只差一球,比分便能拉平。 “不过,接下来得小心了。”张佑队长擦了擦汗道,他发现自己的体力竟然有些支撑不住了——是前两局比赛时,一王者带五白银时消耗了太大的体力吗? 按以往比赛的经验,水晶塔在挨了14球左右就会碎裂。如果每一球都有机会巨力射门的话,偶尔在12球时就会碎塔。每一球打击的力度越大,水晶塔碎的越快。 按这个节奏下去,说不定没等到第六局,某一方的水晶塔就要爆了。 第五局,或许就是决定胜负的一局! …… 第五局。 格物队一方换上了全新人马,这支队伍才是格物队的真正王牌。 他们养精蓄锐,此时状态正处于最佳。 而且,一路观战,他们对以曜为中心的‘闪光战术’已经有所了解,更是准备好了应对的战术。 而且这支格物队的真正王牌中,有两位被称为‘铜墙铁壁’的防守明星球员。 有他们在,得分就会变的困难起来。 当这支格物队精锐上场时,麒麟队这边的球迷感觉到了阵阵压力,连欢呼声都压低了许多。 随后,麒麟队的球员上场。 这次,原本作为队长的张佑队长却被换下了。他的体力在第四局末尾时,就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燃烧了自己所有体能。 代替队长上场的,是玉京楼……按原计划,他应该在曜的体能支持不住时,替换上场,从而一局定胜负。 但没想到体能先撑不住的会是张佑队长! 反观曜这家伙,依旧活蹦乱跳,击球、传球时嘴皮子根本没有停过。 精力旺盛到令人羡慕。 随着裁判的哨声,开赛。 双方球迷都感觉到气氛压抑。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出,今天的马球赛胜负,说不定会在这第五局就敲定! 麒麟队虽然失去了张佑这个队长,但战斗力并没有减弱多少。 曜和玉京楼虽然年轻,但都有不错的指挥能力。两个人无论是哪个拉出来,都能成为团队的临时核心,以及王牌。 第五局开赛后,双方比分依旧咬得很紧。 若不是格物队换上了自己家的王牌‘铜墙铁壁’防守,说不定在第五局开赛时,比分就被扳平甚至逆转了! 没有人想到,曜这支全部由临时成员组成的队伍,会和对面的全明星阵容队伍纠缠战斗到这个程度,而且看起来还有取胜的希望! 越来越多的人,呼叫曜的名字——毕竟这小伙,太闪耀了。 【咦?玉京楼这是在配合曜?】主教练揉了揉眼睛,有些惊讶道。 他之所以将玉京楼派上,实在是候选球员里没有合适的候补,所以他是冒险动用‘双核心战术’。 结果比赛开始后,玉京楼竟然主动做出了退让,开始反过来间接配合曜小队的行动。 哪怕不是直接配合曜,也会通过配合其他队友,间接完成传球或是截球。 “真是难得啊,你竟然会配合我?”赛场上,曜和玉京楼并驾齐驱,有些不敢相信道。 “为了拿下胜利,我会有限的配合你一下。但最后决定胜负的一球,肯定会是我。”玉京楼冷哼一声。 事实上,骄傲如他这是在还曜当时的人情……当时曜为他挡下了‘六臂傀儡剑客’的一击。 虽然很不想承情,但人情就是人情。 “那就比比决定胜负的一球是谁的吧。”曜哈哈一笑,这场比赛变得有趣起来了。不仅是与对方竞争,他还要和玉京楼竞争! “公子,曜……我们争取在第五局前将胜利拿下,否则在体力方面我们稍稍吃亏。”神枪手罗微微喘气。 他的体力不如裴擒虎、曜这两个小怪物。在重力赛场战到此时,已经稍稍有些吃力。 甚至连蒙犽这个小个子的体力,比他都要好一些。 “那就在第五局,敲定胜负。”曜闻言,严肃地点了点头。 比赛进入最燥灼状态。 然而,在第五局快收尾时,负责大局、传球的青衫刀客大叔状态,变得游离起来,期间出现了多次失误。 他的失误,让球队的节奏无法如之前那般流畅,比赛险象环生。 10比11! 最终整个第五局,双方都才进了一球,麒麟队依旧落后一分。 原本以为在第五局就能结束的战局,被拖入到了第六局。 曜和玉京楼都有些疑惑地望向青衫大叔。 两位敏锐的少年都察觉出了青衫大叔状态不对。 …… 第六局开始后。 “大叔,你体力跟不上了吗?”曜有些担心问道。 “还好。”青衫大叔强撑笑容,笑的很不自然。 “哈哈,如果撑不住的话,就多多依靠我吧。我会带领大家拿下最终的胜利。”曜笑着拍了拍大叔。 比赛进入第六局后,对麒麟队有些不利起来。 神枪手罗的体能下降,射门、击球不再如之前那般灵活。 青衫大叔的状态也有点飘。 玉京楼虽然在极力配合曜,但两人间的默契不如其他队员…… 再加上格物队那两个王牌防守员死守严防。 第六局进入下半阶段。 11比12。 “依旧落后一分嘛。”曜的眼角余光,瞄着青衫大叔——第六局开赛后,他就发现大叔的目光频频往‘观众席’某个位置注视,那里似乎有什么人或事物,在牵扯青衫大叔的注意力,让他无法专注比赛。 “大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借着一波开球的空档时间,曜接近青衫刀客,低声问道。 青衫刀客露出苦笑之色。 他的确是被针对了,他的女儿就在观众席位置第三排,距离赛场六百米距离处。 原本只是过来观看父亲比赛,为父亲加油助威的女儿,此时却受到了暗中的威胁。 谁也没想到,造物坊群连场外威胁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 这已经下作到了极点。 当然,这种事也不一定是造物坊群,说不定是一些地下开设赌局的家伙,也会干出这种操纵马球赛胜负的事情。 “是观众席吧。”这时,玉京楼也骑着机关兽来到了两人的身边,压低声音道:“第三排的那位少女,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你的女儿吧。还有她身边那个明显怀着‘恶意’的男人。竟然用这种低劣的计谋来影响比赛,这些手段是我小时候就玩腻的。” 曜:“……” 青衫刀客:“……” “要让教练换个人上场吗?”玉京楼道。 青衫刀客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继续比赛了。 “交给我吧,这种程度的威胁,我来处理。”曜突然眯起眼睛——他在寻找少女的时候,意外在她身畔看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 是他们的带队老师! 此时老师握着一个望远筒,正打量着比赛。 老师可是完美的工具人~ “你准备出手?”玉京楼心中盘算了一下,道:“那行,一会儿你在准备行动时,将球传给我。我来接手球权,争取趁机拿下一分。” 远处,蒙犽开球。 马球被传到了曜的机关兽边。 玉京楼飞快朝着对方阵营压进。 “不用理他,那个叫曜的,绝对不会传球给这个家伙的,盯紧其他……”格物队的成员开口道。 他们也隐隐间感觉出,曜和玉京楼之间的配合没那么默契。两个王牌级的核心甚至还有彼此竟争的意思在。 但这次,他刚开口,远处的曜却突然一击直传,将马球传给了玉京楼! 这是两位天才剑客上场后,第一次直接的互动传球。 传完球的瞬间,曜的身形跃上半空……逐星! 他的身形如同瞬移一般,笔直落向观众席。 在所有观众一脸疑惑中,曜的拳头狠狠锤在那个散发着恶意的男子身上。 观众一片哗然:“!” 震惊,马球比赛中,球员突然跳上观众台殴打观众! 这绝对会成为明天的新闹大爆点! 但还没等观众们反应过来,带队老师已经心领神会,飞速跨了过来,伸手将那带着恶意的男子控制住,又将那少女保护在自己身畔。 “接下来交给老师了。”曜露齿一笑。 一切变化只发生在转眼之间! 带队老师又一次完成了他工具人的作用。 趁着混乱之际,玉京楼已经驾驭机关马笔直闯入到格物队水晶塔前。 挥竿,击球射门! 这一球又快又狠! 玉京楼不仅是要射门,更是打算要借着这一球,直接将对方的水晶塔大力粉碎! 轰~ 但这恐怖的一球,却被挡下了。 对方的王牌没有放松警惕。 铜墙铁壁组合如同真正的铁壁,将球挡下,扫飞出去。 “可恶,还真是顽强的防御……是我太贪婪了。”玉京楼不甘咬牙,驾驭着机关马朝着马球追去——他浪费了这个绝佳的机会。 如果刚才,他不贪婪,选择更有难度的射门轨迹,这球绝对能入。但他想着一口气粉碎晶塔,球的力度虽然增加了,但接球难度反而降低了不少。 【这就是我的不足之处吧,一直以来总是会急功冒进。】玉京楼心中苦涩。 此时。 球场中间,双方球队展开对马球的争夺。 没有了后顾之忧的青衫大叔,在这一刻爆发出恐怖的战力,就如同开启了狂暴模式。 威胁他的女儿,真的触及到了他的底线——等球赛结束后,他会狠狠报复回来。 而现在,他会将自己满腔的愤怒全部发泄到球场上! 狂暴后的青衫大叔,浑身都带着杀气。 格物队的球员刚一近身,就被他直接连马球人撞飞出去。一番争夺后,球权落入到了狂暴的青衫大叔手中。 边上的裴擒虎咽了口口水——爆发的大叔,他都不敢近身了。总感觉自己一近身,都要被大叔顶飞。 玉京楼再次闯入到格物队阵营,占据了个好位置。 “后退,防守,绝对不能让他们进球。”短时间内,格物队的成员急速后退,退回到自己的球场上。 距离第六局比赛结束的时间快到了……守住这一球的话,哪怕水晶塔没碎,他们依旧在比分上占据优势,以一分锁定胜局。 “接球~”青衫大叔一击传球,将球送到了裴擒虎脚下。 刚才的争夺,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终归是上了年纪啊~~ 但是,刚才那一波爆发争球,青衫大叔真有种重回青春的感觉。 “嘿嘿~交给俺吧。”裴擒虎全速爆发。 球赛已经接近结束,他也干脆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发挥出来。特别是在观众席的某个位置,他看到了自己的队友,也到场了。正在挥手为他加油。 “挡俺者死呀!”裴擒虎此时真如下山猛虎,谁挡谁死! 将球带入到绝妙位置后,裴擒虎也不贪功,原本威猛的姿态突然一顿,轻轻一挥将球送入到了蒙犽脚下。 蒙犽看都不看,直接一竿扫下,球如炮弹,最终飞到了最前方的玉京楼机关兽前。 此时的玉京楼面前,又只剩下铜墙铁壁两人防守。 【再试一次吗?】玉京楼举起球竿。 但他只有三成的几率破开铜墙铁壁的防御。 甚至,刚才退回来的其他格物队球员,都没有包围回来,而是严防蒙犽等人。任由玉京楼正面对决铜墙铁壁防御。 “归尘~”此时,曜的身影回归球场,落在自己机关麒麟兽上。 “射门吧!”铜墙铁壁紧盯着玉京楼。 他们能看出玉京楼眼中的骄傲,这种骄傲的家伙,在这种决定胜负一球时,肯定会选择自己出手! 砰~在曜回归的刹那,玉京楼用力一竿子捅了出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然而,他这一竿却不是射门,而是传球。 马球落在了回归的曜机关兽下。 “咦?”连曜自己都没想到,玉京楼会给他传球。 不是说好了要看谁能捅出决定胜负的一球嘛? 怎么将球传给我了? 曜一接球,格物队其余的球员拼命赶来,试图夺球。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绝对不能让曜再发挥闪耀战术,本能的就围了上来。 “都围上来了呀……”面对四位球员的围堵,加上球门前严防死守的两大王牌,曜的眼中却是一片明亮。 心中的剑意翻腾。 就在刚才,在救下青衫大叔女儿时,他心中有一种剑意就按捺不住。 “有一招剑术,我可是很早就想施展。现在就让我试试吧!” 在这关键一球时刻,他的心态却前所未有的好。 他相信自己和手中的剑·球竿,还有自己的同伴。 取胜的信念会让他手中的剑,变得更加强大。 接下来这一剑,不仅是为自己,也为自己的队友。 青衫大叔的愤怒、蒙犽的配合、裴擒虎的兴奋,枪手罗的竭力一战、下场的张佑队长的复仇渴望……以及最后玉京楼最后的信任传球。 此时的曜,感觉自己仿佛不再是一个人。 整支球队所有人的一切,都汇聚于他身上。 这种感觉,简直前所未有的棒! 面对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对手,他会以手中和剑·球竿,捅破对方的野心! 下一刻,曜球竿上闪烁起耀眼的星光。 他以竿为剑,摆出一招剑术的起手式。 光影掠起! 赛场上仿佛出现了六个不同的曜。 李白城门上的刻字,六臂傀儡的剑技,本次试炼青衫大叔教导的身法技巧、甚至是玉京楼的剑势,在这一刻都被曜融为一体。 转瞬之间,曜和座下的机关兽以及手中的球竿合而为一,掠过了格物队的六人,连铜墙铁壁也被挤于身后。 曜的身影出现在水晶塔前,在他面前已经空无一物,无人阻挡! 这一刻,整个球场鸦雀无声。 所以人张大嘴巴,静静等着曜挥出球竿! 这一竿只要挥下,长安马球赛场上,将诞生新的传说。 …… 曜的身影,停在格物队的水晶塔前。 此时比分是11比12。 麒麟队还落后一分。 但曜此时心中有一种直觉和自信——自己这一球,只要以最大的力量击打出去,格物队的水晶塔,必碎! 12球,就足以粉碎对方的水晶塔。 但就在他挥竿之际,却突然微微一顿。 莫名的,他看到了一个画面。 身怀时空力量的曜,拥有敏锐无比的目光——他看到了自己用力击出了马球,轰碎了对方的水晶塔。 水晶塔爆炸开来,却没有如正常水晶塔那样坍塌陷入地底消失,而是化为无数的尖锐碎块,射向后方大片的观众。 这是一场意外,眼前的水晶塔似乎出现了严重的故障。 用力击球,粉碎水晶塔,拿下胜利成为球场上的传说,获得李白的剑术心得。 又或者,普通的进球,将比分拉到12比12? 强烈的求胜心,偶像李白的剑术心得,成为球场传说……这对曜而言拥有无法言语的吸引力。 而且,这是水晶塔的故障。责任并不在他。 只需要用力的将球竿击在马球上…… 观众席上,无数的观众们已经准备欢呼。 “好吧……看球!”曜用力一竿拍出。 马球飞向水晶塔。 比分12比12。 水晶塔并没有完全碎裂。 “平局也挺好。”曜帅气收回球竿,他内心中隐约浮现了一种领悟,抓到了一种剑术的尾巴。 他要成为驾驭自己欲望的人,而不是被欲望支配。 哄~这时,观众席上所有的观众已经疯狂欢呼起来。 虽然只是将比分打成平局。 但这可是奇迹的再临! 一穿六后,将马球捅入到对方的水晶塔。 没有比这更刺激视觉的画面了! 哪怕没有锁定最终胜局……这一刻,名为曜的少年也已经是长安球场上的传奇。 “可惜了,没有将塔打爆。”曜潇洒转身,心里还是有些小遗憾。 “曜!曜!曜!”整个长安的马球场上,响彻起他的名字。 这一次,十万观众仅为他一个人喝彩。 观众的喝彩声,越来越响亮,响彻整个长安,连大地都被震动。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在曜的身后响起。 曜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到了格物队的水晶塔轰然倒坍的一幕。 曜:“???” 昨回事,水晶塔小老弟,我都没用上劲,你怎么就倒了? 难道是观众的欢呼声?硬生生震碎了水晶塔? 水晶塔倒下的那一瞬间,整个观众席沉默了片刻。 随后,更加剧烈的叫声爆发开来。 “曜!曜!曜!” 他们以为是打成了平局,没想到是麒麟队逆风翻盘! 队员们已经冲了过来,将曜从机关兽上扛起,用力抛向高空。 玉京楼有些嫉妒地望了曜一点——好气啊,竟然让这臭屁的家伙成就了传奇。更气的是,最后一球的助攻,还是他送出去的! …… …… 赛后。 青衫刀客女儿受到威胁的事,由大理寺立案。 虽然水晶塔似乎是被观众们吼爆的,但无论如何塔碎了是事实。生活坊群获得到了胜利,拿下了这次新坊胚的大头。 而作为此战最大功奇迹的曜,如愿拿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李白剑术心得手稿。 第二日。 游学结束,带队老师带着曜和蒙犽准备离开长安。 在离开长安前,曜又去看了一遍李白的刻字。 这一次,看着其中的剑意,他心中仿佛有了更大的收获。 长安城门口。 裴擒虎、青衫刀客、神枪手罗等队友前来送别。 “玉京楼呢?”曜找了半天,没找到那个阴险的家伙,心中有些遗憾。 难得他成了长安城的传奇,还想着在离开前在对方面前耍个帅。 “那家伙,一早上就不见踪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罗耸了耸肩膀。 “可惜了。”曜哈哈一笑。 “喂,曜。”这时,城墙上传来一个声音。 曜一抬头,便看到玉京楼双手抱怀,用帅气的姿势立于城头。 “站的高掉下来的话会很痛的。”曜善意提醒道。 “滚!”玉京楼咧了咧牙:“下次你再来长安的时候,我一定已经替代你,成为长安的新传奇。” “你在做梦!”曜毫不留情回道。 玉京楼:“……” “诸位,后会有期~”曜见玉京楼吃憋,心情愉悦,对着众人抱拳。 长安,下次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再来。 这次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亲自遇上李白,不过人生还长,江湖总能相见~ 双星 第一章 天才机关师(英雄:鲁班大师,作者:齐佩甲) “砰!” 沉闷的撞击声乍然响起,伴随着炸开的刺鼻浓烟与灼热烈焰,破碎的机关零件如天女散花般凌空掉落,扭曲的钢质螺钮与裂开的铁杉木碎块丁零当啷撒遍了半个擂台。 一个体型臃肿的人影失去平衡,砰地一声沉重倒地,震得擂台为之一抖,荡起一圈灰尘,他身上穿戴的精良机关武具已是破破烂烂,到处都是划痕与焦黑。 这是一个国字脸的机关师,此刻满头大汗,瘫坐在地,撑着地面想要站起……但还不等他起身,一片阴影忽然覆盖过来,一抹寒光骤然在视线中逼近。 他只觉得下颌一凉,一片尖锐锋刃托住了他的下巴,距离喉结只有一寸,稳稳当当停住。 国字脸机关师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耸动之间,轻轻刮蹭了一下近在咫尺流淌着银光的刃尖,刺骨的寒气触及脖颈的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滴冷汗缓缓从鬓角滑落。 “我、我认输!” 国字脸机关师高举手臂,急忙开口,生怕慢了一秒。 他的话音刚落,停在脖子上的利刃便收了回去,移动间发出咔咔的机括活动声。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面前响起,语气平静,光是听声音,似乎就能想象到说话者面无表情的脸。 “承让。” 闻言,国字脸机关术下意识抬头仰望眼前的对手,只见对方的身影逆着阳光,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轮廓,身材高瘦,两条机关臂从背后伸出,末端皆是利刃。 直到这名高瘦的对手主动往后退了两步,走出逆光区域,面容才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清秀儒雅的面孔,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满是书卷气,外表看上去还是个青少年,脸上稚气未脱,颇为青涩。 与大多数不修边幅的机关师并不一样,此人把一头茂密的银蓝色头发编成短髻,梳理得整整齐齐,虽然穿着洗得隐约有些发白的淡蓝色长袍,看上去并不是很有钱,但气质出众,衣服半点污渍也没有,褶皱也被他用手抚平,疑似有点强迫症,给人一丝不苟的精致感。 不过这年轻人的外貌虽然儒雅清秀,但却面无表情,透着一股不好亲近的高冷,直到国字脸机关师认输,他镜片后凌厉锐利的眼神才缓缓收敛,变得平静淡然,隐约还有一些对于对手的失望。 “你的机关术我见识了,虽有太多不足,但对我也有微小的帮助,多谢你答应与我切磋。” 年轻人藏起眼中的情绪,不复适才的锋芒,微微低头鞠躬,客客气气又保持距离地行了一礼。 可语气虽客气,话里的内容却让听者觉得狂妄,国字脸机关师一下子涨红了脸,感觉这是一种嘲讽,十分难堪。 年轻人把场面话一说完,转身便走,沿着木制阶梯走下擂台。而四周始终在沉默围观的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容他离去,一道道惊奇、紧张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人群中还有一些前来观战的机关术师目光躲闪,似乎生怕和他对视。 半个月前,这位年轻机关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这座小城,主动挑战城中有名的机关术师,几乎每一天都在踢馆,从始至终无一败绩,以一己之力挑翻了城里所有知名的机关师。 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一无所知,仅仅知道一个名字…… 鲁班。 直到鲁班的身影消失在街边转角,人群才骚动起来,压抑不住谈兴,七嘴八舌聊了起来,啧啧称奇。 “好厉害的年轻人,年纪不大,机关术竟然这么犀利。” “刚才那年轻人的表现明显游刃有余……与他切磋的吴庆大师可是城卫府的机关术教习,竟然败得这么彻底。” “可惜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士,鲁班……我从未听过这名字,莫非他是长安那边来的机关术师?抑或是稷下的学生?” “你们都猜错了,前些时日我刚听一些南边来的行商提起过,这个叫鲁班的年轻人是个流浪的机关师,据说是个天才,每途经一个城市,必然会对当地的知名机关师发起挑战。不止我们遭殃,仅那行商知道的,就有七座城市的机关师曾被鲁班击败,一路走来没有败绩。” “这么说来,这人是个狂热的好战份子?哼,他本事虽不错,但人也太狂妄了,竟然这么羞辱对手。” “越是天才的年轻人,就越是争强好胜,这倒也不奇怪……” 人群的交谈声随风飘远,传到街边一名头戴斗笠、背着铁匣的黑袍人耳中。 黑袍人用手指顶了一下斗笠,同样年轻却不修边幅的脸上,露出一抹感兴趣的神色。 “好战的机关术天才?有点意思……要是我现在没有缠上麻烦,倒是可以找他交流一下,说不定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启发呢,也不知道这个叫鲁班的家伙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相处……” 自言自语了几句,他忽然住嘴,往远处熙熙攘攘的路口看了一眼,眯了眯眼,扭头就走。 远方几道身影一直在注意着他的动作,见状纷纷起身,悄然跟上。 …… 城中另一边。 鲁班无视路上行人对他背后两条机关臂投来的惊奇目光,径直回到城中旅馆的房间,整齐叠好衣物,收起用来练手的各种机关术材料,连地上残留的废弃材料碎渣也一点不留,全部装进半人大小的行囊中,直到确认没有遗落任何东西,这才找掌柜退了房子。 走出旅馆大门,鲁班脚步一顿,从怀中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大部分都划上了横杠。 他找到“吴庆”的名字,在上面划了一道杠。 “这座城市的知名机关师都拜访完了,可惜他们的技术和思路与前面几座城的机关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东西,给不了我太多的启发……” 鲁班啪地一下合上记事本,神色虽平静,心里却有些失望,不禁再次想起自己离家流浪的初衷。 从小鲁班便对各种精巧的机关造物极感兴趣,很早就发现自己具有非凡的机关术天赋,在童稚时期,就能自行拆解一些稍微简单的机关造物,并自学弄懂这些造物的机关结构。 稍大一点后,他的学习力越发惊人,只需要观察机关造物的运行情况,就能大致将原理破解个七七八八,自此对机关术的热爱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钻研不休,技术日复一日积累了起来,自学成才,至此他也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经过常年的钻研,鲁班对机关术越发热爱,在家乡见识不到更多的机关术成果,于是他背起行囊离家,为了见识和学习不同的机关术而四处流浪求学,在大陆上游历。 王者大陆之上,许多人都可习练超凡力量,除了那些被称之为“英雄”的传奇人物,还有不计其数声名不显的超凡者从事着各种各样的行业,许多人在民间开设不同的私人学堂。 可惜鲁班离家半年以来,遇到的机关术师要么不愿意教他,要么收取不菲的学费。 一开始他也用积蓄找过几次机关师进行学习,本来满怀期待,但体验过后却大失所望,惊讶发现不少有些名气的机关师竟都是一些“欺世盗名”之人,传授的知识太过粗浅,还不如他小时候的水平。 直到几次“吃亏”之后,鲁班才明白,原来不是这些人欺世盗名,而是他太强了。经过长期的自学领悟,他的机关术水平已经超越了许多人,在外界是万中无一的机关天才。 于是鲁班改变了策略,每到一个地方,就对当地机关术师发起挑战,只要别人愿意和他切磋,那他就能利用自身的天赋,在战斗中解析对手机关造物的思路和技术,达成自学的目的。 既然很多机关师没本事指导他,所以也就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钱财,在战斗中领悟的性价比更高……反正对他来说,这种操作只要有眼睛就行。 “手里的余钱不多,别说买材料,就连吃饭都不够,实在不行要卖几个机关小玩意儿赚点路费……要是有一天能有用之不竭的材料就好了。” 鲁班收起日记本,摸了摸干瘪的钱袋,眉头轻皱。 平时打造、改良机关造物是一笔巨大的开销,他的经济情况拮据,在这座边陲城市逗留了半个月,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底雪上加霜。 虽然鲁班知道自身的机关术造诣不俗,制作的机关造物很有市场,但他并不喜欢出售自己的造物……即便他明白这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途径。 他有一种“机关洁癖”和“收藏癖”,并不喜欢把自己的机关交给别人,别人用金钱购买他的产物,他心里其实觉得别扭……在鲁班眼里,自己造的很多机关,都不该是庸俗的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要不是缺钱,他宁愿囤着也不会卖。 “希望在下一个城市能学到一些新的机关知识吧……” 鲁班推了推眼镜,收拾了一下心情,不再为经济问题而纠结,反正一技之长傍身,肯定饿不死,没必要操心太多。 他紧了紧背囊,沿着街道大步前进,没多久便来到城门,在城卫军不爽的注视中,坦然走出城市,选了一条岔路,踽踽独行。 十多分钟后。 头戴斗笠身背铁匣的黑袍人从另一条街现身,脚步不停,恰巧也从这个门出城。 没过多久,几个围巾蒙面的身影从城门后的巷道走出,目送黑袍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神锐利凛然。 “他出城了。” “好事,城里不方便动手,跟上去。” 几人低声交流几句,同样出了城,远远跟着黑袍人。 或许只是巧合,这两拨人选择的岔路,赫然与鲁班是同一条路线……而此时没人知晓,这宛若宿命般的相遇。 …… 烈日凌空,天地间宛若蒸笼,地面升腾着扭曲的热气。 城外是连绵的丘陵,偶尔可见一两片小型树林点缀其上,可大部分地方仍是荒丘,看上去如同一颗颗毛发稀疏的秃头。几条人工修整的道路延伸出去,裹挟着沙尘的风呼啸吹过,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这里是王者大陆的逐鹿地区,到处都是高原土坡与崇山峻岭,气候恶劣,零星分布着许多小国,摩擦不断,空气中仿佛浮动着金戈铁马的味道……虽说生长于此,但素来喜静的鲁班始终不喜欢这里充满纷争气息的空气。 他裹着防尘围巾,拿出自行研发的便携式制冷机关,小巧的菱形装置挂在脖子上,淡蓝色的光芒沿着装置的缝隙纹路流淌,散发着一阵阵的冰凉,专门用来缓解长途旅行时的闷热。 道路在脚下延伸,人工修整的路面慢慢变成了土路,越来越深入野外。 城市远去,渐渐渺小。 路途不觉时间流逝,影子缓慢转换位置,渐黄昏斜阳,红霞漫天。 傍晚时刻,鲁班终于来到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沿着水汽找到一条小溪,见夜色驱霞,便决定在此落脚。 “有水源,倒是一个扎营的好地方,今天就在这歇息吧,明早再继续赶路。” 鲁班放下行囊,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来到溪边,弯腰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 清凉润透脸颊,大半日经受风吹日晒的干燥顿时缓解了许多,大脑为之一清,这一路上思索的某个机关术技巧也豁然开朗。 “……唔,要是用搭建活驱框架的绕组方式来构建机关的能量传导线路,穿戴式机关设备或机关兽的操控灵敏度应该会有所上升,而且内部能量回路也更加稳定,可以承受更强的打击而不出现故障……” 鲁班一边洗去脸上的尘土,一边默默思考。他是个重视效率的人,即便在赶路途中,也不会让大脑闲下来,始终分心思考着机关术难题,利用起每一分时间。 一边洗脸,鲁班一边借着渐渐明亮的清辉月光,收拾自己因赶路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打理得整整齐齐。 他虽然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机关术,但并不像很多流浪机关师一样忽视个人的仪容,即使身上的衣服再朴素,他也习惯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本身最讨厌的就是乱糟糟的感觉。 而且从理性角度考虑,出去请教其他机关师的时候,保持干净的仪容能降低交流的难度……虽然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往,这种第一印象的好感多半会在五句话之后就消耗殆尽就是了。 就在这时,鲁班洗脸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耳朵一动。 只听小溪对面的树林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喧闹,正快速靠近,越来越清晰,其中还夹杂着打斗的声音。 “有人靠近?” 鲁班顿时警惕起来,站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树林中影影绰绰,似乎有几个身影在交错闪动。 忽然,砰地一声! 一声巨响,伴随着火药的刺鼻味道,树林中猛然炸开一团火光! 只见几个蒙面人正围攻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袍人,黑袍人甩手间似乎时不时有爆弹射出,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团火焰,逼退围攻者。 爆炸卷起的烈风,将呼喝声送了出来。 “墨河!今天你插翅难逃!” 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蒙面人沉声大喝。 “哼……跟了我一路,你们还真是不死心。” 被唤作墨河的黑袍人还以戏谑的轻哼。 在鲁班观察之时,两拨人冲出了树林,来到了溪边。因为鲁班还没来得及生火,这群人此刻才看到对岸的鲁班,动作同时一顿,似乎都没料到在这里遇到路人。 看清了情况,鲁班心念飞转,没有紧张,立即抓起行囊,就要后退远离这群人。 ‘看来是一场追击……不知道是私人恩怨,还是其他原因……’ 流浪了这么久,他很少多管闲事,因为他清楚这是惹麻烦的源头,眼下局势不明,这群人为何打起来不关他的事,他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可就在鲁班正打算表示“不用管我你们继续”的时候,蒙面人头领果断开口: “有外人!不要留下目击者,一起抓走!” 话音刚落,另一个魁梧的蒙面人退出围攻,手持雪亮的短刀,朝着鲁班疾步冲来,轻巧一跃便趟过小溪,身形矫捷,行动间卷起淡淡的白色气芒,显然是一个武道家。 ‘倒霉,我不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找我!’ 看着敌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鲁班眼镜闪过一抹冷光。 辩解无用,多说无益,那只能动手自保! 魁梧蒙面人飞速逼近,见鲁班吓傻了般站在原地,心里微微一松,没有出刀,而是伸出疤痕密布的大手揪向鲁班的衣领,显然将鲁班当成了软柿子,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旅人,随手就能制伏。 然而就在此刻,机括活动的咔咔声突然如鞭炮般炸响! 刷! 两条机关臂如大鹏展翅,猛然在鲁班背后展开,一左一右,朝着近在咫尺的蒙面人刺去。 “机关师?!” 寒光扑面,魁梧蒙面人猛地一惊,身体本能反应,急忙架刀格挡。 铛!嗤! 火星四溅,清脆的交击声响起。 仓促之间,魁梧蒙面人挡住一条机关臂的刺击,但另一边招架不及,顿时被刺中手臂,大意之下,一个照面便挂了彩。 魁梧蒙面人闷哼一声,急忙虚劈三刀防止鲁班追击,接着双腿一蹬,捂着伤臂抽身暴退,如临大敌。 不远处,其他几个蒙面人一边打斗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顿时大吃一惊。 “不好,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 “等等,他有点眼熟……” 蒙面人头领忽然开口,直勾勾盯着鲁班,语气惊异。 之前仓促动手,没有仔细辨认面容,此刻他才发现眼前这个机关师有些眼熟,表情一变,忽然想了起来。 这不是之前在城里擂台上面打斗的所谓的“天才机关师”吗! 双星 第二章 相遇 “……撤!” 蒙面人头领瞳孔一缩,没有犹豫,立马做出判断。 他们的目标本只有一个人,但对面突然多了一个本领高超的机关师,他们这点人手不足了,打下去一定吃亏。 命令一出,众多蒙面人立即收手撤入树林,显然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窸窸窣窣声远去,这群蒙面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跑了……” 见状,鲁班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有追击。 这时,黑袍人转身走了过来,摘下斗笠,对着鲁班颔首一笑: “我叫墨河,谢了朋友,虽然我自己能应付,不过没你的帮忙,打退这群人得费不少功夫。” 直到此时,鲁班才看清他的真容。 这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少年,长相英武,只是稚气未脱,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脸上不修边幅,留着淡淡的胡茬,所以看上去比自己大了几岁,脸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有种淡淡的神秘感。 “……自保而已。” 鲁班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语气带着陌生人间的疏离。 他虽然好奇这个叫做墨河的家伙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被一群神秘兮兮的蒙面人追击,但知道的越多,麻烦就越多,他不想卷入别人的事情中。 说完,鲁班转身走向行囊,打算离开此处,换一个地方扎营,用行动表示了不想结交的意思。 墨河看出了鲁班的态度,却好似压根不在乎,上下打量,忽然感兴趣开口: “对了,我认得你,你叫鲁班是吧。” 话音落下,鲁班动作一顿,扭头看了过去,有点意外。 “嗯?” “我在城里听过你的名头,都说你是机关术天才,我本来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和你交流一下,没想到今晚就遇上了,嘿,这说不准就是缘分呀。” “哦。” 鲁班微微皱眉,虽然被叫破了身份,但他没隐藏行迹,是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觉得面前这人貌似有点自来熟的话痨。 “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吗?比如这群人的来历,以及我为什么会被追击?”墨河眨了眨眼。 “与我无关。” 鲁班语气满是生人勿近的高冷。 墨河眉头一挑,仔细打量着鲁班,好奇问道: “我看你惜字如金,你是不是不爱说话?” “猜对了,再见。” 鲁班面无表情推了推眼镜,直接提起行囊就要离开。 他的想法虽多,但和人交流时,他向来惜字如金,从来不喜欢与别人相处,更宁愿一个人独自思考。 墨河无奈笑了一下,双手抱在胸前,不等鲁班继续开口,道:“好吧,看得出你很高冷,不过你想置身事外的心情我理解,只是你破坏了飞影众的行动,他们肯定盯上你了,你已经像我一样身陷风波之中了。” 原来那群人叫飞影众吗…… 鲁班动作一顿,若有所思。 从这个角度说,确实是有点麻烦…… 似乎看出鲁班不喜交流的个性,墨河没有等鲁班主动开口询问,便一股脑说了出来: “飞影众是一个在逐鹿地区流窜的雇佣团伙,来历神秘,不知道他们具体为谁效力,只知活跃在这片区域,暗中抓走一些天分不俗的年轻人。你这样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八成会是他们的目标,或许他们早就关注你了,而我则被他们盯上很久了,至于原因嘛……嘿,毕竟我和你一样,是个‘天才机关师’,他们最喜欢这种调调的年轻人了。” 哪有自己叫自己天才的…… 听着墨河一副“我也很牛逼”的语气,鲁班不禁心下腹诽。 他本不想卷入别人的风波,但现在看来,还真可能像墨河说的一样,麻烦已经主动找上他了。 风险倒在其次,主要这种事情会分散他的精力,让他无法全身心投入到研究机关术之中。 ‘早知道在城里多住一天再出发……’ 鲁班心情烦闷,暗道倒霉。 这一路流浪过来,大多数时候是风平浪静,最多遇到一些劫道的匪徒,或是不甘落败而选择截击他的擂台败将,至于这种披着夜色追杀别人的“神秘组织”,听起来就不好惹,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事已至此,抱怨也没用,鲁班心知只能先甩脱麻烦再说, “飞影众……我记住了。” 鲁班按着眼镜颔首致意,迈步就要离开。 “喂等等,怎么三句话说不到你又要走?”墨河嘴角抽动。 “嗯?”鲁班停步,回头投去一个困惑的目光,似乎在问你还有事吗。 “我告诉你情报,你难道就不谢我一下吗?” 闻言,鲁班表情瞬间微妙起来,指了指墨河,又指了指自己。 虽然没说话,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我被卷入你的麻烦,还要我谢谢你? “咳咳,和你开个玩笑,别那么认真嘛……呃,看得出你缺乏幽默感了。” 迎着鲁班毫无笑意的目光,墨河握拳捂嘴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 “还有什么事?”鲁班语气冷淡。 “啧,说点认真的,你是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墨河瞪大眼睛,正色道: “就算没有我,以你这样每去一个城市就挑战当地机关师的张扬作风,他们迟早也会盯上你,如果没有我提前告诉你这些事情,你以后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而咱俩既然都是人家的目标,当然是结伴一起行动更好!” “我拒绝。” 鲁班摇头。 比起组队,他更喜欢独自行动。 见状,墨河有点着急,开口劝说:“飞影众不好对付,你一个人行动很危险,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咱们应该互相照应,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你想找帮手?”鲁班瞅了他一眼。 “有这部分原因,主要是我不能对你不管不顾,麻烦是我不小心带给你的,就不能对你置身事外。” 墨河语气认真起来,正气凛然。 鲁班手指按着眼镜,诧异地多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挺有责任感。 “你挺热心……但是不必了,我一个人能应付。” 鲁班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转身就要走。 但就在这时,墨河的语调突然升高: “鲁班!飞影众远比你想象得厉害,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太自大了吧。我看得出你很骄傲,你的傲气大概来源于你所谓的机关术天才名号,但我见识过你的机关术,恕我直言,你还差得远了!” 话音落下,鲁班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停下来,眼神有了些微波动。 他不在乎大多数杂事,唯独在意机关术,在专业领域上面,他有着相当高的傲气,想到墨河也自称机关术天才,不禁有了一些想法,转头看了过去。 “你有什么见教?” 墨河抱臂而立,沉声道: “我看过你的擂台战,你似乎研究了不少技术,说好听点是所学庞杂,说难听点……你学的都是一些东拼西凑的东西。 所以在我眼里,你的机关术大多浮于表面,都是空中楼阁,基础不牢。你认为自身的本事足以应对局面,只是因为阅历有限,看不清差距,如同坐井观天,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有多少厉害人物。你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人多势众的飞影众……你还太嫩了!” 鲁班眯眼看着他,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凛冽的光。 “激将法?” “不错,但也是真心话,你的机关术确实差得远了。” 墨河肃然点头,他说这一番话,为的就是激一下鲁班,因为他看出来了,要想帮助鲁班,就得在人家自信的领域上击败对方,否则以这家伙的高冷傲气,绝不可能听他的建议组队。而他的性格又注定不可能坐视别人独自面对危险,哪怕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鲁班沉默了几秒,忽然放下行囊,眼神一下子认真了起来: “激将法,我不在乎,但你说我的机关术不行……那我只好向你讨教一番了。” 他看出了墨河的用意,不禁有些诧异对方的热心与责任感,死活要帮助他一个路人……对于这样的家伙,鲁班倒是不讨厌,反而还有些佩服,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做。 但哪怕知道墨河是激将,鲁班还是决定“中计”。 在他自信的机关术领域,哪怕对方是激将法贬低他,鲁班也不会让步,在他这个年纪,从来不缺不服就干的锐气。 “好!”墨河眼神一亮,“那咱们就切磋一下,要是我输了,咱们各走各的,我也不拖你后腿,但要是你输了,你就答应和我组队,怎么样?” “可以。” 鲁班爽快应了下来,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兴奋,正好他也想试试墨河这个自称的“机关术天才”究竟天才在什么地方。 要是能利用自己的天赋,在战斗中学到对方的技术,那也算不虚此行! “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天才机关师,可别让我太失望。”墨河活动了一下肩膀,语气同样自信。 两人神色变得专注无比,默契拉开一定距离,遥遥对峙。 夜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肃杀的空气荡开。 刷! 猛然间,两道人影同时动了,瞬间欺近,砰然相撞! 墨河曲肘前冲,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包裹在铁灰色机关臂甲中的小臂,顶住鲁班背后伸出的两条机关臂,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 铛! 淡淡的白色气浪激荡,吹飞了周遭满地的落叶。 下一刻,两人一触即分,墨河脚掌踏地,炸开一圈气浪,借着反冲之力后跳跃上半空,双手合掌交叠,构成三角手势,遥遥对准地上的鲁班。 “机关重炮·烈火!” 低喝声中,浓烟混合着火光喷吐,一发闪烁着橙红色火光的炮弹猛然出膛,正中目标! 轰隆!! 剧烈的爆炸一下撕碎静谧的夜,浓郁的火与烟相互纠缠化作龙卷,冲天而起! 然而还没等墨河落地,鲁班的身影已然从浓烟里冲出,浑身笼罩在一个满是裂痕的蓝色护盾中,机关臂蓝光流转不休,适才正是激活了护盾模块挡下这一击。 “充能盾·一层!” 硬扛一击,敌人还身在半空,鲁班抢得了先手,提前占领墨河的落地处,两条机关臂末端切换形态,利刃缩回,弹出飞爪,朝着上空陡然射去,并且释放出强烈的电流,宛若两条电鞭。 “时机把握得不错,可惜经验还是太嫩了。” 攻击飞速逼近,墨河却不慌不忙,仍有闲暇唠叨了一句,突然重心往前一倒,双腿向上一蹬,违反常理在空中借力,踩出一圈空气冲击波。 他的下坠速度陡然加速,眨眼间突进一段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与两只机关飞爪擦身而过。 “守望漫步!” 距离一下子缩短,墨河双拳前伸,借着下坠之势,像导弹一样砸向瞳孔微缩的鲁班。 “机关重炮·陨石!” 嘭!! 人影落地,爆炸轰鸣! 无数泥土碎石哗啦啦扬起,地面被砸出一个焦黑的大坑。 蓝色护盾砰然碎裂,鲁班浑身冒烟,沿着地面翻滚出去,滑出十多米才蹲伏起身,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梳理整齐的头发重新变得散乱。 他差点中招,幸好关键时刻躲开正面冲击,只是被爆炸余波震飞,没受什么伤,可难免有些狼狈,灰头土脸。 这时,一股狂风涌起,吹散了余火与浓烟,墨河的身影显露而出。 他的衣服多处在爆炸中焚烧碎裂,露出了内层的装备,只见他的胸膛、小臂、小腿处穿戴着铁灰色的机关武具,在机括链接处,可以看见一些钢铁质地的联排套管在活塞运动,源源不断提供出力。 “好厉害的机关武具!” 鲁班是识货的,顿时目光一凝。 机关武具,一般指穿戴式的机关装备,常见的是各种类型的机关装甲或近战机关武器,特点是增强机关师本体的力气、敏捷,利用机关术的力量,为机关师提供额外出力。 严格来说,鲁班背上的两只多功能机关臂也是机关武具的一种,不仅帮助他作战,也是他做研究的生产工具。 但差别在于,墨河的机关武具相当精良,材质经过多次加工,鲁班也认不出原料,而且技术一看就有完整的体系,威力巨大,鲁班发现自身的机关强度目前明显不如对方。 “不错吧,这是我自己制作的,它的名字叫做守望者,是我的得意之作,只可惜我身上穿的是一副半成品的原型机,我一直在想办法改良出第二代产品,虽然有个雏形方案,可是还没找到解决思路呢。” 墨河甩了甩手,颇为轻松,甚至有闲心在战斗中聊天,貌似有点话痨。 鲁班紧紧盯着对方,大脑飞速计算,守望者在他的脑海里慢慢解构,还原为各种部件与技术的组合——他正在尝试用自身的天赋,分析对方的机关技术,就像一路上“求学”一样。 只是墨河的机关武具似乎自成一脉,技术复杂,导致鲁班分析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很多。 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墨河见鲁班不回应,暗暗嘟哝了一声“闷葫芦”,紧接着猛地踏地,腿甲迸发火焰,砰地一声,整个人宛若炮弹一般冲锋而出。 鲁班精神高度集中,第一时间大步后撤,不打算与墨河正面硬碰,而是操纵着两条机关臂展开外装甲,露出三条凹槽——这些是机关臂的载件槽。 下一刻,第一道载件槽亮起,只见一枚枚豆粒大小的蓝色光点从中散射而出,悬滞半空,宛如满天萤火虫,环绕在墨河四周。 墨河仔细一瞧,发现这些蓝色光点,实际是一些发光的金属小球。 “磁体弹珠·电缚!” 随着鲁班一声轻喝,所有金属弹珠猛然一震,立刻爆射出强烈电光,闪电链将每一个弹珠连接起来,组成一张闪电大网。 墨河刹不住冲锋之势,一头撞了上去,这些金属弹珠不仅没有被撞散,反而在电磁吸附作用下紧密地黏合在一起,在反作用力下,顷刻间反卷,罩在了墨河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墨河的速度立刻缓慢,如同陷入泥沼,举步维艰。 趁着这段空隙,鲁班已经退到了更远的位置,机关臂末端再度变化形态,收回飞爪,露出一截炮口,强烈的电流在其中凝聚。下一刻,一连串激光般的电击弹朝着被定在原地的墨河咻咻咻连环射去。 这套机关臂是鲁班的心血之作,共有四种形态,分别是利刃形态、飞爪形态、远程电击弹形态,以及充当研究助手的工具形态。 而机关臂外装甲下的三个载件槽则可以存放不同的小型机关,用来搭配作战,磁体弹珠便是其中之一。机关臂的核心能量回路则可以生成高强度电流,作为电击弹的弹药,或者充能盾的能源——这些便是机关臂当下的所有功能。 见识到墨河势大力沉、火力凶猛的战斗方式,鲁班立即调整战术,决定避开对方的正面交锋优势,运用各种机关打游击、放风筝,让战斗进入他更擅长的节奏——控制! “换战术了吗?” 墨河表情微变,浑身能量涌动,激发了自身的护盾,挡下了连环的电击弹。 下一秒,他的守望者装甲爆发出巨力,覆盖着护盾的双掌朝两边一撕。 滋滋——哗啦啦! 电网被大幅度撑开,一下子超过了承受极限,只见磁体弹珠同时失去吸附力,宛若天女散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砰! 与此同时,墨河抬掌一震,一发裹着烈焰的炮弹再度出膛。 鲁班的机关臂再度变作飞爪形态,陡然射出,攀住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枝,巨大的牵引力带着鲁班腾空而起,躲开炮弹。 适才他站立的位置顿时发生爆炸,卷起大片散乱的泥土与燃烧的碎叶。 鲁班居高临下,一边在树枝间跳跃,一边朝着墨河不断射击。墨河见状,也随之腾挪躲闪,在树林中追击鲁班,护臂不断打出机关重炮,可惜被鲁班借助高速空中机动和树木掩护,全部躲掉。 “还挺灵活,小看他了……懂得利用环境,战斗智商不错,可惜不是在空旷的地带,不然我已经解决他了,看来他擅长在复杂环境下作战……是一心多用吗?” 墨河念头飞转,越发认真起来。 两人追逐了几分钟,墨河正思索怎么拿下鲁班,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发出咔哒的机关声响。 “陷阱?什么时候!” 墨河一惊,不等他跳开,脚底猛然爆发出一阵电光,强大的吸附力传来,一下子将他拽得半跪在了地上,像是背上了巨大的负重,连抬抬手臂都难以做到。 他低头望去,脚下是一个三角形的机关装置。 就在这时,远处的鲁班暗道得手,停止了游击——这正是他的手段,在闪躲期间便悄然开启了机关臂的第二个载件槽,埋下这个电磁陷阱,并通过走位,不知不觉将墨河引了过来。 见墨河中招,正在尝试挣脱,鲁班毫不迟疑打开机关臂的最后一个载件槽,只见两个小型机关飞鸢破空射出,顷刻间便来到了墨河面前,同时张开鸟喙,释放出无形无质的音波。 这种自制的机关飞鸢可通过音波爆鸣,使得对手头晕目眩,达成进一步的控制效果,也是鲁班的作品之一! 连招生效,墨河面露痛楚之色,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行动进一步僵直。 鲁班镜片闪过一道精芒,终于正面出击,自树上跳落,两条机关臂划出凛冽的弧线,并释放出强烈电流,朝着动弹不得的墨河砸去。 “助推跳跃!” 砰!! 破风声中,两条机关臂重重抡在墨河身上,电光爆闪间,将他扫飞了出去,轰然撞断了一棵树。 大树哗啦倒下,在地上轰隆砸起一圈尘土。 “应该解决了……” 鲁班正想松一口气,突然直觉预警。 只见墨河根本不像预料的那样倒地失去战斗力,反而好似没受多大的伤,仍有余力在半空调整身形,双脚落地重重一踏,不顾反震的力道,蓄势已久的守望漫步全力爆发,整个人炮弹一样反冲,刹那间突进而至。 “不错的战术,可是高兴得太早了!” 双星 第三章 分歧 墨河拳如火山爆发,炮弹与拳头同时砸出。 轰隆!! 挡在前方的机关飞鸢被墨河一下子捶成碎片,鲁班紧急关头赶忙激活充能护盾,但却无法完全抵挡这一击,护盾砰然炸裂,他也被打得失去平衡,踉跄后退。 仓促间,鲁班再度激活电磁陷阱,希望能再度阻拦墨河一瞬。 然而这次,墨河抢先用力一踏,机关护腿力量爆发,一脚将地上的电磁陷阱踩坏,并借着蹬地的力道,一个加速再度近身,不给鲁班喘息的机会,双手握拳同时砸出。 “机关重炮·冲击锤!” 两个裹挟着炮火烈焰的拳头,精准击中两条仓促摆出格挡架势的机关臂。 嘭!!! 爆炸迸发,金属碎片四溅! 鲁班倒飞而出,啪地一下,重重撞在树上,巨大的力量像是要把他的身体震散架了,而机关臂更是断成两截,各种扭曲、损坏的机关零件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无力再战。 鲁班捂着胸口用力咳嗽起来,忍痛扶正歪了的眼镜,抬头望向墨河,表情有些复杂。 “……你赢了。” “呼,承让了,看来现在是我技高一筹。” 墨河收回拳头,虽然赢了,但也是灰头土脸,语气难掩得意。 闻言,鲁班突然有些恍惚。 这样的对话,好耳熟……这不就是我无数次与机关师切磋,胜利之后对手下败将们说的话吗? 而现在,却轮到别人对我说了…… 鲁班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沮丧。这还是他出山以来,第一次败在别人手里,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墨河的身影,恍惚间好似与每次赢下切磋后自己傲然淡漠的身影相重叠。 原来这就是败北的心情……感觉还真糟糕。 这时,墨河看了看满地的机关碎片,轻轻吐出一口气,甩了甩手臂缓解肌肉酸涩,摇头道: “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鲁班看了眼墨河身上基本完好的守望者机关武具,他很清楚之前的攻击打中了对方,可人家的机关武具好似没什么损伤,这让他不禁陷入沉思,不确定道: “你比我有钱,用得起好材料?” “咳,这不是重点。” 墨河重重干咳一声,摆摆手,慢悠悠道: “你的水准在年轻人当中属于佼佼者,但是,你在机关术领域选择的路子不对……” 明明你自己也是年轻人,却一股老气横秋的语气…… 鲁班眼角微微一抽,皱眉问道:“什么叫路子不对。” “唔,就拿刚才的战斗来说,你用了不少机关,花招很多,但可惜,全部对我没用,我只凭借守望者一个机关装甲,便足以瓦解你的所有攻势……你这就叫杂而不精。” 说着,墨河不自觉带上了说教的语气: “你没有系统性学习一个机关术体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意识到在一个领域深入研究的重要性,大部分都是浅尝辄止,这导致了你虽然看上去全面,但其实并没有十分精通的强项技术,很多机关都是无用的设计,华丽有余,实用性不足。 而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主要研究领域是重武器学、防护装备学与机关装甲学,很少在别的领域浪费精力,所以这让我在这三个领域有着相当高的造诣,远超于你。须知贪多嚼不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或许想变成一个全才,但全能即是无能,这样下去事倍功半,练不出什么东西,完全是浪费天赋,结果注定不会太好……小孩子才会全都要,大人都知道吃不消,明白了吗?” 墨河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带上了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的性格,让他在发现别人犯错的时候,难以熟视无睹,所以看到鲁班走上了一条他眼中的“歪路”,才会这么直接开口点出来,想要让对方迷途知返,修正“错误”。 毕竟经过刚才的交手,墨河也领教到了鲁班的本事,赢得颇为吃力,心里已承认鲁班配得上“天才”的名号,因此更是为“走错了路”的鲁班感到可惜,不吐不快。 “够了!” 然而就在这时,鲁班却沉声开口,打断了墨河。 墨河顿时一愣。 鲁班深吸一口气,不顾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沉声道: “也许在你功利的角度,集中精力在一两个领域最容易出成果……但我和你不一样,研究不同的机关术领域是我的快乐,也是我的自由。你赢了我,我认,但我不喜欢你对我的机关术理念随意指手画脚。” 在流浪生涯中,鲁班见识了许多技术,收获良多,这种做法也有弊端,学习的技术过于驳杂,不成体系……但鲁班对此不以为意,他对新知识如饥似渴,一直认为机关术本就该博采众长,涉猎越广越好。 “嘿,你这人,我好心规劝你走上正路,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墨河顿时不高兴了。 他虽然责任感很强,用激将法的初衷是为了让鲁班接受帮助,但涉及到专业领域(机关术),他也是有傲气和脾气的,从不会迁就他人。 要不是看你有点姿色……咳,有点天赋,我还懒得给你指出问题呢! “我谢谢你的好心,但我不觉得我走的是歪路,也不喜欢你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评价我的理念” 鲁班眉头皱起,颇为不服。 他也不是输不起,可眼前这家伙得寸进尺,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批判他的机关术理念,这就不能忍了,顿时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心态。 或许从正常角度出发,墨河说的没毛病,普通人确实该集中精力攻克一两个领域,但他不一样,心思更加纯粹,没那么多功利意图,机关术本身就是他的乐趣。 鲁班十分排斥那种为了快速在一两个领域取得成就,便放弃在其他领域更进一步的做法……机关术博大精深,对他而言就是一片充满未知的海洋,他不会为了一两棵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你不同意也没用,并不能改变你的机关术过于花哨的事实,不讲究实用性,那么多手段,还不是被我以力破之?一点都不能打!” “只追求能打,那还叫机关术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争辩,越来越激动。 机关术理念的判定不是拳头大就掌握了话语权,无论是鲁班还是墨河,机关术都达到了一定的造诣,选择的路子不会轻易被他人言语所改变,说好听点叫坚持,不好听点就是偏执——但成功的机关师,大多都是偏执的。 涉及到各自机关术理念的分歧,谁也没有退让。虽然鲁班是惜字如金的个性,但一涉及专业领域,他一下子就活跃起来,口齿清晰,连珠炮似地扔出大段大段的机关理念,与墨河针锋相对,毫不落在下风。 争辩了一阵,两人都说服不了彼此,吵到最后口干舌燥,见夜色已深,气呼呼分开,暂且鸣金收兵,约好来日再战。 …… 与此同时,野外某处。 追击墨河失败的飞影众小队远离树林,来到僻静之处。 下达撤退指令的小队长王格确认了一下无人跟踪,这才招呼众人脱下面罩。 接着,他转头望向捂着手臂的魁梧蒙面人,皱眉道: “黄兴,伤得怎么样?” “没有伤到骨头,我包扎一下就好了。” 黄兴在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裹住了手臂伤口,身为一个武道家,在撤退路上就已控制肌肉闭合了伤口,早已止血。 王格吐出一口浊气,颇为不满,无奈道:“这本来是个拿下墨河的好机会,没想到出现意外,此次失利需要上报大头领,等他定夺。” 说着,他拿下腰间的铁匣,取出一个耷拉着脑袋待机中的机关鸟,刷刷刷写下一封信放在其中,紧接着按下机关的开关。 机关鸟的脑袋猛然抬起,双眼亮起幽幽的蓝光,振翅飞起,一下子消失在夜空之中。 飞影众大头领谢影乃是一个厉害的机关师,这只机关鸟乃是他制造的信使,会自动归巢传信,速度极快,像王格这样的小队长都有所配置。 过了许久,在天蒙蒙亮时,机关鸟才带回了谢影的指示。 王格取下机关鸟中的回信,当众打开,内容呈现在众人眼前。 【事情我已知晓,鲁班亦在我们的关注名单之上,是一个难得的天才,本打算日后抽出人手再对付他,但既然遇上了,那么就把他和墨河一网打尽。但最重要的目标仍是墨河,事关重大,我会亲自出马,你们的任务就是继续跟踪,监视动向,同时收集目标的情报,除此之外不要用多余的动作,等着我带人与你们汇合——谢影】 “头领回信了,按照他的意思做吧。” “明白。” 王格收起信沉声开口,众人纷纷应诺。 …… 第二天早上。 清冷的晨光穿过林间,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凉爽的晨雾如同薄薄的白纱,在树林间浮动。 树林里立着两座帐篷,相互隔着几百米。 昨夜墨河与鲁班争辩机关术理念,谁也不服谁,虽然不欢而散,但墨河并未披星戴月离开,而是和鲁班一样,选择换了一个位置扎营歇息,机关术的分歧不影响墨河帮助对方的决定。 帐篷里,墨河已经起床,正在吃着干粮早餐,想到昨晚的事,脸上尤有不忿。 “也不知道他今天还会怎么说……哼,好心当作驴肝肺。” 经过昨晚的交流,他发现自己与鲁班的机关术理念有着巨大的差异,不仅在“专精与全面孰优孰劣”的问题上没有达成共识,随着辩论的深入,两人在实用性、目的性、成本节用等机关术理念上,暴露了越来越多的分歧。 聊到最后,墨河只觉得鲁班根本就是自己的“反义词”,除了一样有着惊人的天赋,以及同样长得帅之外,其他方面简直就像是上天派下来的死对头! 要不是看出鲁班是个言之有物从不胡扯的心高气傲之辈,墨河差点以为对方是在故意和他抬杠了。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虽然和我路线不同,但还真是天赋出众,能举一反三……” 墨河暗暗撇嘴。 就在这时,账外脚步声响起,慢慢靠近,步伐不紧不慢,最后停在门口。 接着,帐篷微微一抖,被外面的人敲了一下。 墨河走了出去,只见鲁班已经背上了行囊,站在帐篷门前,面无表情开口: “走吧。” 昨晚两人吵得虽然厉害,但约定仍然作数,鲁班不是个食言的性子,既然败了,他便答应了墨河的邀约,一起组队行动。 见鲁班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与昨晚争论机关术时侃侃而谈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墨河的表情不禁古怪起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试探问道: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有点闷骚?” “……” 鲁班没有说话,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咳,那就当没有吧。” 墨河嘴角微抽,心里却有了结论。 ——没错了,这家伙的高冷绝对是表象,他一定是个闷骚! 鲁班懒得管墨河的内心行动,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开口,难得在正常交流中说出了二十个字以上的对话: “别误会,我履行约定,不代表咱们分歧不存在,我仍然不同意你在机关术上面的许多观念,但这不影响我和你一起行动……另外,你有一句话没说错,我确实是野路子出身,学的东西很驳杂,所以之后少不了向你请教机关术知识。” 他流浪的目的,就是为了学习各种机关术知识,昨晚彼此分歧虽严重,但墨河也展现了深厚的机关术知识,在鲁班看来是一个难得的学习对象。 鲁班信奉达者为师,暂时不如人家,那就向对方学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水准很高的“老师”,那些理念上的争议则可以暂时搁置,吸收对方的机关术知识对他更重要,这也是他决定与墨河一同行动的重要因素。 “不同意我的观点,但决定吸纳我的知识吗,你还真是贯彻你所谓博采众长的道路……不过却是意外的豁达。”墨河沉吟点头,颇为赞许。 “别想太多,只是输给你一次而已,我迟早会赢回来。” 鲁班语气一沉,眼中暗藏斗志。 输掉的感觉不好受,他现在也才十几岁,即便从小养成了较为理性的性格,但仍然免不了少年意气,他与墨河结伴而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不让这个家伙跑了,免得找不回场子。 墨河闻言,顿时愉快地笑了起来: “行,我随时接受你的挑战……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狭隘的人,就算你时刻想着打趴我,我也不会对你藏私。” “我也一样。” “嘿,随你便,反正不管来多少次,你都赢不了我。” “走着瞧。” 两人目光对视,仿佛在半空中擦出火药味,谁都不甘示弱。 不过互相瞪了一会,两人觉得眼睛有点酸,也就默契收了针锋相对的势头,一边拌嘴一边收拾好行囊,一起上路。 …… 野外某处临时营地,另一批飞影众在此停驻。 谢影坐在篝火前把玩着王格的信件,眯着眼睛沉思。 他是一个面容普通,气质狠戾的中年男子,颧骨有一道疮疤,像是火烧的伤痕,一身机关师打扮,背上斜挂着金属长匣,身边立着两具手持长矛的机关卫士。 一位戴着面罩的黑衣人坐在谢影对面,缓缓开口: “谢影,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等另外两位头领回来,到时候一起出手,免得再出意外。”谢影看了他一眼。 飞影众一共有三位头领,除了他这位大头领以外,还有两位高手。 “很好,我希望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失利,墨河不是简单人物,我们的大人相当重视他,如若还是失败,他会十分不高兴,说不定会影响到我们长期以来的合作关系。”面罩男慢条斯理点了点头。 说完,面罩男起身,离开了临时营地,而一群打扮与飞影众不同的手下扛着一个个人形的麻袋跟随离开,麻袋里装的都是飞影众抓捕的天才,全都昏睡了过去。 此人是一位使者,专门来接收飞影众这一批的“成果”。 目送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谢影的眼中浮现若有所思之色。 飞影众在这片地区流窜作案,偷偷抓走的年轻人全都运送给了这群神秘人,而他们还是第一次指名道姓要抓住特定的目标。 谢影也不知道墨河身上有什么秘密值得这群来头不小的人物如此重视。 不过谢影也不关心,对他而言,只要对方仍然出得起钱,他就愿意与这群神秘人合作。 至于这些被抓走的年轻人要面对什么命运,那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谢影收回目光,将信件投入火中。 在他瞳孔倒映的火光中,信纸渐渐化为飞灰。 双星 第四章 结伴 接下来的日子,鲁班与墨河结伴而行,在野外朝着下一个城市前进,每天路上有大半时间在交流机关术,通常说到一半都会演变成斗嘴。 在这过程中,两人越发了解彼此。 相处时间不长,但鲁班大致摸清了墨河的性格。 这家伙虽然来历神秘兮兮的,但实际是个话痨,像是平时见不到人所以一逮到人就说个不停,还自诩有幽默感,时不时开一些恶趣味的玩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他斗嘴,不激得鲁班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开口就不罢休……但涉及正事,墨河又能自如切换到认真靠谱的模式。 并且这个人正义心相当强烈,仿佛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好汉,赶路期间累计给三拨迷路的行人指路、接济了两个乞丐、打退了一伙劫道的匪徒。总的来说,鲁班觉得墨河是个富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精神小伙,且还有一手高超的机关术,虽然经常争辩理念,但鲁班也不由得欣赏对方。 而在墨河眼中,鲁班就是个闷骚,平时沉默寡言,不善于和人交流,但一聊到机关术,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变得比他还话痨,能嘚吧嘚吧说个一整天,妥妥是个科技宅,在专业领域充斥着奇思妙想,是个确凿无疑的天才,有些思路甚至能让他感到惊艳。 墨河十分赞赏鲁班在机关术方面的天赋,唯一让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就是鲁班过于理智,很少助人为乐,崇尚置身事外少惹麻烦的处世准则……不过墨河也知道,不能强求别人和自己一样热心,他隐约感受得到鲁班骨子里的傲气与漠然,不太好交流,这导致鲁班很少关心无关的旁人。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数日后,来到了一座名为“丹山城”的城镇。 路边人来人往的茶肆中,鲁班和墨河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进城了,下一步什么打算?” 鲁班喝了一口凉茶,随意问道。 “引蛇出洞。”墨河轻轻手指敲着桌子,眼神隐晦地扫视着街上,小声道:“飞影众既然盯上了我们,一定会组织下一次袭击,所以必然会派人跟踪我们收集情报,我们只要大摇大摆行动,迟早能引出跟踪者,到时候我们想办法将其抓住,拷问情报,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了。” “你想彻底铲除飞影众?”鲁班一挑眉。 墨河颔首:“嗯,不止是为了我自己,他们在这里流窜作案,不知道抓了多少优秀的年轻人,总要有人来管,我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视而不见,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强者终归是要守护弱者的。” 说着,他下意识探手摸向腰间,那是一个黄铜色的小型机关人偶玩具,挂在腰带上充当配饰。 这是一个两指大小的机关人偶玩具,有着一个比例不对劲的大脑袋,造型很是粗糙,看上去像是初学者的练手之作。 鲁班看了一眼,以他的见识,一下就看出这个大头人偶玩具就是个没有功能的摆件,好奇道:“你一路上时不时摆弄这个玩具,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这算是一个纪念之作,对我意义特殊。” 墨河摇摇头,没有细说,摆明了不想多谈大头人偶玩具的来历。 鲁班也没有追问,说回正题,沉声道:“既然要张扬行事,那我继续办我的事了,我准备找这座城市的机关师交流。” “哦,你打算像之前一样继续挑战当地的机关师吗?”墨河来了兴趣,“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好战?真的是想要扬名?” “我对名气没兴趣,挑战当地的机关师,只是为了学习他们的技术,好战的名头不过是芸芸众生乱传的谣言而已。” 鲁班淡定地推了推眼镜。 他确实只想通过切磋的方式学习,但从不会向对手放水,这就导致赢得太多,被人误以为他热衷于踢馆,是一个争强好胜之辈……当然了他也不否认自己喜欢胜利的感觉,不过鲁班懒得和路人解释自己的心思。 有时间与不相干的人聊天,还不如用来思考机关术难题。 “通过挑战来学习?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墨河好奇。 “观察对方的机关构造就行了……原来你不会?” 鲁班嘴角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感觉像是扳回一城,表情如在炫耀,一副“看来你的天赋不如我”的口吻。 墨河被噎了一下,貌似他还真不会这种操作。 不过他也不甘示弱,撇嘴道:“我有数之不尽的机关术典籍可以查阅,只有你这种野路子才需要这么费劲。” 鲁班瞬间没了笑容。 啧,扎心了! 他无话可说,放弃了口头反击,想了想,眯眼问道:“我一直想问,你这一身机关术是从哪里学的?” 墨河顿时来了精神。 “你听说过稷下吗?” “……那是什么?” “嘿,稷下可是闻名大陆的至高学府,由夫子、庄周、墨子三位大贤者创立,分别开设武道、魔道、机关三大学院,人才济济,英杰无数,是全大陆青年向往的知识圣地!单说机关学院,那里有着全大陆最前沿的科技技术,无数崭新的思潮在那里诞生,机关术自成一脉,与长安、海都不分上下,而我,你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天才……正是稷下学子!” 墨河眉飞色舞,语气十分自豪,话里话外将稷下学子的身份当成自己的骄傲。 “稷下……我也能去吗?” 鲁班心里一动,这貌似正是自己追求的可以自由自在学习的地方。 “虽然稷下只录取精英,升学率低得令人发指,你的天资虽然比我差一点,但也够你用了,入学肯定没问题。” 墨河重重点头,不等鲁班不满质问凭什么我比你差,自顾自道: “只有到稷下求学,你才不会浪费自己的才能。以你的天赋,只要在稷下修习十年,就能成长为登峰造极的机关大师……唔,勉勉强强追得上我吧。可如果不去……嘿,别看你到处流浪自学了一大堆东西,可在我看来只是在挥霍天赋,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荒废了天资,和我的差距越拉越大,不去稷下你肯定没前途。” 鲁班本来还挺向往墨河描绘的稷下,可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这人什么尿性?聊天聊得好好的,非要怼我一下? 鲁班眉头一拧,心里不服:“就算不去什么稷下,我靠自学也能超过你。” “奇怪,大白天的,你怎么还在做梦?”墨河吹了吹茶碗中的浮沫,呵呵一笑。 鲁班眼皮抽动。 奇怪了,自己平时挺冷静,可在那晚之后,面对墨河总是控制不住脾气……一定是这家伙太气人! 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说多了怕拉低我智商! 鲁班面无表情喝干茶水,就要背上行囊,墨河见状,赶紧叫住了他。 “喂,你要去哪?” “我去找这座城市的机关师上门讨教。” “咱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唔,我还没试过挑战当地机关师,怎么样,带我一起吧?也让我体验一下实战偷学……咳,踢馆的感觉。你在这儿等等,我去问一下这座城里都有哪些出名的机关师。” “脚长在你身上。” 鲁班没同意也没拒绝,坐下又不动了。 墨河赶紧喝完最后一口凉茶,笑呵呵起身,凑向另一桌,在几名茶客诧异的目光中,他大咧咧坐下,勾肩搭背,三言两语就混了进去,与几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称兄道弟,聊得火热。 因为鲁班不擅长与人交流,自从组队以来,两人分工合作,与外人打交道的工作全都由墨河负责。 哪怕鲁班也不得不承认,墨河和自己这种内向的人完全不一样,有种特殊的亲和力,很擅长交朋友,几句话就能让人生出好感,交流效率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让他省心多了,不用再搜肠刮肚思索怎么与人打交道。 “他们在那里!” 就在这时,街道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只见七八个年轻人气势汹汹走来,目标正是他们两人。 四周的茶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声讨论起来。 “这不是铁心机关学馆的学徒吗,那个为首的好像是铁心大师的首席学员,似乎叫马纯。” “他们好像是来找这俩人麻烦的……” “奇怪了,铁心机关学馆的学徒们很少寻衅滋事吧?” 周围人群的说话声传进鲁班与墨河耳中,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了起来。 墨河:【他们好像是来找你麻烦的。】 鲁班:【为什么不能是找你?】 墨河:【因为我不像你一路踢馆那么嚣张嘛,天才!】 鲁班:【……】 在理,没法反驳。 在两人挤眉弄眼之时,这群铁心机关学馆的学员已经围住了两人。 为首的学员手里拿着一张好似通缉犯一样的画像,左右打量着两人,沉声开口: “你们两个,谁是那个天才机关师、好战者、四眼魔王、嚣张狂徒……鲁班?” 鲁班眼镜微微一抖,一阵愕然。 等等,不过几天而已,我怎么多了这么些绰号?这都谁给我取的?! “……我就是鲁班,你有什么事?” “原来是你!哼,果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你听好了,我是铁心大师弟子,铁心机关学馆首席学员,马纯!” “没听过。”鲁班摇头,非常诚实。 马纯顿时脸色一黑,厉声喝问:“鲁班!听说你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找当地机关师的麻烦,仗着武力欺人,逼迫他们与你交手,将他们的尊严踩在脚下,让他们丢失颜面,这种恶劣的行径是不是你做的!” 鲁班推了推眼镜,认真解释道:“我从不羞辱手下败将,只是有话直说,他们内心脆弱、胡思乱想,不能怪到我身上。” “好小子!果然像传闻一样嚣张!”马纯勃然大怒,语调铿锵道:“我在此向你发出挑战!有我在,你别想骚扰我的老师,我不允许你在这座城市胡作非为!” 话音落下,群众哄然叫好,竟大多都听过鲁班的“恶名”,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瞪视着两人。 “别看我,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墨河毫不犹豫,一个滑步混入围观群众,表示自己是个无辜的路人。 鲁班脑门瞬间弹出一个“井”字。 ——喂,你的责任感呢?你自诩的义气呢?! “不是兄弟不帮你,你看看这场面……”墨河环视一圈,指着在场义愤填膺的众人,耸了耸肩,打趣道:“你站在乡亲们的对立面,我可不能助纣为虐。” 鲁班:“……” 要不是时机不对,信不信我当场和你互殴! 深吸一口气,鲁班平复心情,迎上马纯满是敌意的目光,推了推眼镜。 “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虽然有点误会,但他懒得解释,反正本来的计划也是找人切磋,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也没有拒绝的道理,至于别人怎么看待他,鲁班不放在心上。 “来吧,让我见识一下终极踢馆王的厉害!”马纯跃跃欲试,斗志昂扬。 “这又是哪来的绰……算了,攻上来吧。” 鲁班嘴角一抽,有点心累。 四周人群刷地远离此地,马纯见状,迫不及待拿出两柄机关动力剑,大步向前,连环突刺。 鲁班镜片闪过精芒,已经修好了的机关臂再度弹出,左挥右挡,眼花缭乱。 只听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碰撞声,鲁班站在原地不动,机关臂便挡住了马纯的全部攻势。 “可恶,看我这一招……” 马纯一咬牙,猛地后撤,双剑交叠,一股股能量开始在剑刃上凝聚,似乎要释放什么杀手锏。 然而就在这时,鲁班的机关臂喷出强烈气流,推着他前冲,眨眼间欺近马纯,恰到好处抓住了对手蓄势的僵直瞬间。 同时机关臂迸出强烈电流,大幅度抡出,划出蓝色的弧光,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惊艳的光痕。 “破绽太大了……助推跳跃!” 嘭!! 电火花炸开,马纯反应慢了一拍,避之不及,整个人痛叫一声,翻滚着被打飞了出去,落在街上,两柄机关动力剑也脱手飞出。 其他铁心机关学馆成员吃了一惊,赶紧围上去,手忙脚乱扶起马纯。 “承让。” 鲁班也没有盛气凌人,微微鞠了个躬,不过这副不把输赢放在心上的做派更让铁心机关学馆成员们气得牙痒痒。 以他的水平,对付这种还没出师的学徒,完全是在虐菜,输赢毫无悬念。 因为鲁班没有全功率出手,所以马纯没受太大的伤,只是因为被人秒杀放倒在地,马纯正茫然瞪大眼睛怀疑人生中。 一旁的墨河耸了耸肩,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要不是看出这群人没什么威胁,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开鲁班的笑话了。 场中,鲁班没有管怒目而视的铁心机关学馆学员,回味起适才的战斗,暗暗点头。 ‘比起几天前,我的水准有显著的进步……’ 鲁班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高兴。 这几天与墨河同行,时时刻刻交流机关术,彼此没有藏私,鲁班自觉收获颇丰,在修理机关臂的时候,将一些新的想法融入进去,使得机关臂的强度出现了不小的提升。 另外,他还吸取了那晚输给墨河的教训,总结出了新的战斗经验,能感受出自己有所成长。 ‘照这个进度,我很快就能超过墨河了,到时候可以再挑战他一次了……不过他也会进步,但没事,以我的才智,进步速度一定比他快!’ 鲁班正想离开此地,忽然间听见了马纯咬牙切齿的声音。 “鲁班,你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鲁班回头看去,只见马纯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咬牙扔了过来。 接过一看,这竟然是一封战书,赫然来自铁心机关学馆的馆主铁心大师,也是当地最知名的机关师。 “这是?” “我来找你,是为了把这封战书交给你,老师知道你每到一个城市都会找当地机关师切磋,他不想被动等着你上门,所以决定主动约战。”马纯喘着粗气解释。 鲁班大略看了一遍战书,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闻言,马纯捏了捏拳头,没有回答,表情不甘。 看他这副表情,鲁班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这家伙肯定是想着为师父代劳,只要提前打赢了自己,就不用老师赌上颜面动手了……怎么说呢,还挺有心,可惜自不量力。 “战书我接了,到时候找他。” 鲁班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刚走出人群,墨河立马就跟了上来,啧啧道: “你刚才的表现真像个坏人……” “我本不想这样,可要不是某些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我也不会像个‘坏人’” 鲁班冷冷开口,不想和这个“临时叛变”的家伙说话。 “生气了?我这不是觉得你能自己应付,和你闹着玩而已嘛。”墨河勾住鲁班的肩膀,嘿嘿一笑。 “离我远点,我们没那么熟。”鲁班挣开他的手掌,冷哼一声。 墨河撇了撇嘴,“啧,年纪轻轻就这么古板,没点幽默感,小心以后不受女孩子欢迎。” “我心里只有机关术。” “你可真是钢铁宅男……” 墨河摇摇头,收起开玩笑的心思,脸色一正。 “我刚才在人群里打听了一下,那个铁心大师似乎不是简单的人物,本事不小,你不一定稳赢,到时候我跟你过去压阵,说真的,约战前咱们得好好准备一番,改良一遍机关,可别轻敌了。” “我从不轻视任何对手。” “而且……”墨河突然压低声音,“刚才我藏身人群中观察,我发现上次跟踪我的那伙飞影众也来到城里了,我们接受当地机关师挑战应该会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跟踪者多半会悄悄来到现场观战,以此搜集我们的能力情报,所以这是我们逮住他们的机会。” 闻言,鲁班目光一闪,喃喃道: “这样的话可以一石二鸟,我在擂台上比试,你看准时机动手,咱们分工合作的话,一定能拿下这群人……” 说着,鲁班突然反应过来,差点忘了自己和墨河正在斗气,立马住嘴,加快步伐。 墨河嘿嘿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双星 第五章 擂台 约战之日定在五天之后,鲁班与墨河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窝在房间里交流机关术,交换各自的思路,试图在短时间内尽可能改良各自的机关。 本来鲁班没什么钱购买材料,打算卖一些小机关换取资金,但他没想到的是,墨河竟然是一个狗大户,采购了一大批珍贵的材料,消耗的金钱让鲁班看得有些眼晕。 他更没想到的是,墨河极其豪爽,大手一挥,直接把材料分了一半送给他。 从感性的角度,鲁班想要拒绝,但无奈……人家给的太多了! 真香! 在这五天里,铁心大师约战鲁班的消息也传遍了半个城市,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热烈讨论,仿佛有幕后推手一般。 绝大多数人都在称赞铁心大师为了捍卫城市尊严而战,鄙视到处踢馆破坏和谐社会的鲁班,并甩卖赠送了鲁班几十个绰号……负面的那种。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约战的这一天,铁心机关学馆特意包下了城市里最大的擂台,能够容纳大量观众,无数街坊邻居一大清早就赶到了擂台,全都是来看热闹的,很快擂台周围已是人山人海,十分嘈杂。 擂台的露天休息区,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坐在太师椅上,正是铁心大师。 他此刻正微眯双目,手里盘着两颗铁胆,派头十足,而铁心机关学馆的所有学员都站在他身后。 “老师,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马纯侯在铁心大师身侧,小声问道。 铁心大师盘着铁胆,感受到擂台周遭群众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敬仰与支持,不禁嘴角一勾,一副不动如山的淡然姿态,道:“来得早,才能证明我重视对手。” “原来如此。”马纯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老师……我和那个鲁班交手过,他……他很厉害,您真的有把握打赢他吗。要是您输了……啊,我不是对您没信心,我只是说万一……” 铁心大师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露出一副义不容辞的表情,沉声道:“就算我败了,也至少为捍卫这座城市努力过,再说了,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我研究机关术几十年的经验,不是那么容易超过的。” “老师,您一定会赢的!” “自古邪不胜正,岂容对方猖狂!” 闻言,众多学员纷纷响应,激奋不已。 听着学员们的吹捧,铁心大师摸了摸胡须,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心里早有盘算,这一战无论输赢,都是利大于弊。 鲁班第一天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铁心大师就发现了对方,有了一个计划,便是主动约战鲁班,将对方的“坏名声”当作踏脚石,借此扬名,于是这几天他找人大肆宣扬约战的消息,闹得满城皆知,不然消息不会传播这么广……没有幕后推手,怎么可能炒得起热度! 铁心大师已经计划好了,要是今天自己大发神威击败鲁班,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让人觉得他捍卫了城市的尊严,挫败了鲁班的锋芒,届时荣耀加身,一跃成为这片地区的名人。 如果败了,他也有退路,只要苦战一番,最后以败者的姿态说出大义凛然的嘴炮,表现出自己“明知不可敌也依然为了城市尊严迎难而上”的勇气,也能让当地的人敬仰他的为人。 这样一来,鲁班就算赢了也是“反派”,而自己作为“功亏一篑的屠龙勇士”,依然可以得到不少人的敬佩……最重要的是,鲁班打完就走了,而自己留在城市里,有了这些名气则可以吸引更多学生。 铁心大师这一切谋划,倒是没什么害人的坏心思,只是想踩着鲁班上位,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学馆的生意,要问为什么……他也是要生活的嘛。 唉,当今教育行业不好做,主要是稷下太出名,有点天分的年轻人都想去试试,所以像他这种城镇本地学馆根本招收不到什么人才,大部分时候只能教教学龄前儿童……他也是有事业心的好吧! 众人耐心等待,慢慢日上三竿,到了约定时间,鲁班终于现身,踩着点到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路,无数好奇或同仇敌忾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鲁班视若无睹,一步步走上擂台,食指与中指推着眼镜,轻声开口: “我来了。” 铁心大师目光陡亮,站起身,大步踏入擂台,在鲁班面前十多米处站定,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暗暗吃惊于对方如此年轻,不免有些心热。 要是这种天才是我的学生多好,徒弟扬名立万,我的学馆躺着就能出名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铁心大师脸上却不会表露出来,猛地大喝一声,恭请戏精上身: “单挑王鲁班,你终于现身了!有我在这儿,绝不容许你放肆,我今天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一个人,还代表着整座城市!” 铁心大师义正辞严,一副铁骨铮铮威武不凡的形象,引得围观群众掌声雷动,大声叫好,这更让他内心兴奋不已,他何时有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 “这又是什么绰……罢了,你高兴就好。” 鲁班眼角微抽。 蠢爆了,果然他还是讨厌和普通人交流。 感受着台下观众看反派一样的目光,鲁班懒得理会,转头扫视人群,寻找墨河的踪影。 很快,他便找到了悄悄混进去的墨河,隔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收回目光。 铁心大师足足说了五分钟,直到围观群众们开始不耐烦躁动,他这才见好就收,摆开架势,沉声道: “来吧!丹山城的荣誉,由我来守护!” 大叔,你是真的喜欢给自己加戏…… 鲁班心情微妙。 他摇摇头甩去杂念,双手一合,只见两条机关臂从背后伸出,造型有了明显的变化,通体变成白色,构造呈流线型,一道道蓝色的电弧不断跳跃。并且机关臂关节处不再是物理接合,变成了圆球关节,肢体以电磁链接,这导致活动与弯折角度大幅增加,几乎达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这几天时间,鲁班动用墨河支援的珍贵材料,对自己的机关臂进行了一次大修,不再像之前一样“廉价”,此刻透着一股高精尖的科技感,不仅是材料的升级,他还融入了与墨河交流后学会的新技术,技术含量更高。 经过他的测试,改良后的2.0版本机关臂,强度比原来的型号提升了50%以上! 所以,鲁班今天信心十足! 两人默默对视,四周渐渐变得安静。 嗤啦! 铁心大师身子一震,上衣瞬间撕裂,露出被机关武具覆盖的上半身,两面门板般巨大的机关斩刀覆盖手臂,延伸出一米多长的锋刃,肘部露出一排排机关管道,用气压来增强斩击的力道。 紧接着,他一跺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锋而至,两片刀锋疾速横斩。 咚!铛! 电弧闪烁,鲁班的机关臂自动格挡,改良后坚韧程度大幅上升,岿然不动,外装甲没有一点划痕。 铁心大师速度很快,不断掠过从鲁班身侧,一次次带来势大力沉的斩击,割开空气发出呜呜呜的刺耳呼啸。 他的双刀攻势如狂风骤雨般,编织出绵密的刀光,疯狂抢攻,连环劈斩在鲁班的机关臂上,发出叮里当啷的碰撞声,砸出一溜溜火星,震得鲁班不停后退。 ‘这家伙虽然是个戏精,但本事倒不差……’ 鲁班暗暗吃惊。 能开馆收徒的机关师自然有一些本事,但铁心大师比他迄今为止交手过的机关师馆主都要强大,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可谓是他流浪以来交手过的最强馆主了。 要是放在几天前没有遇见墨河的时候,自己对上铁心大师,胜算恐怕只有三成。而经过这几天的学习与改良,铁心大师虽厉害,但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胜算起码九成! 念及于此,鲁班心里有些兴奋。 虽然他觉得自己和墨河不太对付,但也不可否认与墨河交流是一个互补的过程,这几天的成果几乎赶得上他长期的流浪自学,要不是因为墨河,自己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有巨大的成长。 ‘抛开墨河的理念不说,他的机关术造诣还真是令人佩服……’ 鲁班暗暗赞叹。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想,想让他当面夸奖墨河,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缓过一口气,鲁班开始扳回局面,逐渐压制铁心大师,电能激荡中,一个又一个控制手段甩出,将战斗拖入习惯的节奏,很快便遏制了铁心大师的攻势。 人群中,墨河看了一会激斗的局面,见鲁班稳扎稳打,暗暗放下心来。 他收回目光,借着激斗的声势,在擂台下寻找飞影众追踪者的身影。 没过多久,墨河的目光陡然定在一个方向,几个藏头露面鬼鬼祟祟的身影被他的视线锁定。 “找到你们了……” 墨河表情一肃,拨开人群,悄悄朝着还未察觉的飞影众追踪者移动。 …… 台上,两道迅捷如风的人影不断交错,电弧、刀光闪烁不止,一次次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并炸开激烈的电芒,逸散的余波在场上留下一个个凹坑与斩痕。 两人激斗不休,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宛若龙争虎斗,普通人在日常生活很少见得到这种规格的战斗,台下的围观者不禁看得目眩神迷,大声叫好,给铁心大师加油打气。 激战了一阵,鲁班操纵机关臂往地上一弹,利用反作用力移动身形,轻松躲过疾速划过的斩刀,敏锐发觉铁心大师的速度突然缓慢了下来,不禁心里一动。 “他的机关能量和体力耗损得差不多了!” 鲁班镜片闪过精芒,本采取守势的机关臂猛然泼洒出狂风暴雨的攻势,巨力一挥,将铁心大师的斩刀格挡出去,紧接着电击弹倾泻而出。 滋滋滋—— 铁心大师猛喘一口气,赶紧防御,然而疲惫的身躯以及超负荷运转的机关武具,让他的动作慢了下来,跟不上鲁班的动作,立马陷入左右支绌的境地,登时心中大惊。 这个年轻人的机关能量也太充沛了,能量核心的功率远远超出想象,他现在是强弩之末,可这个叫鲁班的家伙却还有挥霍的资本。 限制机关师战斗时间的正是弹药储量或能量功率,越厉害的机关师,能量技术一定高超,可以支撑更长时间的作战,在这个领域,铁心大师已然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与鲁班的差距。 技术水平竟然差这么多吗! 铁心大师有些不敢相信。 滋滋—— 就在这时,鲁班的机关臂拍地,激活陷阱,脚下猛然释放出一圈电弧,震荡横扫,强烈的磁力一下子将铁心大师束缚在了原地。 “助推跳跃!” 鲁班抓住稍纵一逝的战机,机关臂喷出强烈电弧,如闪电般冲刺到铁心大师身前,裹挟着强烈电光的两条机关臂猛然砸落。 嘭!! 巨响声中,铁心大师倒飞而出,在台上翻滚,炸裂的机关零件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铁心大师!” “馆主!” 不远处的铁心道馆学员猛地瞪大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神色失落至极,仿佛看到了偶像幻灭一般。 而台下群众的加油打气声也瞬间停下,寂静无声,许多市民纷纷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 “你输了。” 鲁班没有追击,站在原地,望着倒地的铁心大师,一脸平静。 铁心大师身上只剩下残破的机关,咬了咬牙,摇晃着爬了起来,看着满地的零件以及气定神闲的鲁班,有些不甘心。 可恶,这年轻人才多大啊,我练了半辈子的机关术,竟然还比不上他……机关果然是吃天赋的领域,不愧是传闻中的天才机关师,果真名不虚传。 ‘幸好我事先考虑到了这种情况……’ 感受着道馆学徒和台下群众失望的眼神,铁心大师心头一凛,知道该开始立人设的表演了……按照他暗中设定好的剧本,此时只要表现出悲壮、不屈的姿态,即便败了也能刷一波声望,立好自己勇于捍卫城市尊严的人设,达成造势和宣传的目的。 哪怕赢家是鲁班,能得到的也不过是恶名,反倒是自己这个“输家”能得到同仇敌忾的群众的拥护,在丹山城的名气能更上一层楼。 铁心大师定了定神,酝酿着情绪,脸上浮现出坚韧不屈的刚毅表情,仿佛画风线条都一起变得硬朗了。 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铁心大师用浑厚磁性的嗓音沉声开口: “鲁班!这次算我技不如人,可就算你赢了,我也……” 然而,就在他的表演刚开了个头的时候,台下本来静默无声的人群骤然骚乱起来,哗然声大作,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 “谁!” “干什么的!” “哎哟,谁撞我!” 突然间,异变陡生! 嘭!! 爆炸骤起,冲击波掀翻大片人群,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铁心大师愕然看了过去,只见台下突然混乱起来,几个围巾蒙面的身影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夺路而逃,产生连锁反应,一片片人群被挤得摔倒在地,而后面一个年轻人则对这群人紧追不舍,两伙人迅速冲出去。 就在他诧异之时,视线中黑影一闪,他猛地转头望去,便见到对面的鲁班二话不说跳下擂台,追着两拨人狂奔远去。 “等等,你别跑!” 铁心大师心下大急,下意识喊出声。 听到他的话,另一边的铁心道馆学徒却会错了意,还以为鲁班要逃,一股脑跳下擂台追上去。 因为适才的爆炸,看热闹的人群也惊慌失措了,迅速四散奔逃,鲁班也一下子跑了个没踪没影。 望着这一幕,铁心大师猛然瞪大眼睛,身子一晃,脸色惨白。 糟了,踩人上位的刷声望计划崩盘了!他准备好的立人设表演还没开始,鲁班就跑了,这岂不坐实了他惨败的结果,不给他树立自己努力捍卫城市的悲壮形象的机会?! 而且学徒们还追了上去,事后等市民们回过味来,怕不是要说他输不起,败了就让学生们群殴鲁班? 这波啥也没捞到,还要掉声望,血亏!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铁心大师表情扭曲,心态顿时崩了。 双星 第六章 脱逃 另一边,城市街道上,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在进行。 飞影众小队和墨河鲁班两拨人一追一逃,走街窜巷,在城市中飞驰,撞翻了一个个行人,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闹得丹山城一阵鸡飞狗跳。 “该死,这是个圈套,他们两个猜到我们在跟踪,想要反过来抓我们!” 王格带着队员奔逃,惊怒交加,大为后悔今天为了搜集情报,过来围观擂台战。 “他们速度太快了,我们逃不掉,要不要回头反击?”手臂伤势还没康复的黄兴频频回望,咬牙切齿。 “别和他们纠缠,大头领他们还在路上,我们人手不够,不是这俩人的对手……分头跑!” 话音落下,小队一下子分开,几人向不同方向逃窜。 见此一幕,后方追击的鲁班与墨河对视了一眼。 “我去追那个头领,你追别人。”墨河果断开口。 “行,解决之后,东城门汇合。” 鲁班微微颔首,机关臂打开一道载件槽,飞出数十个跟踪用的机关蜂,在天空追着王格等人,如同导航一般。 “小心点,我们已经引起城卫军注意了,速战速决。” 追至路口,两人立刻一左一右分开,分头追击。 鲁班大步飞奔,衣袍猎猎翻舞,背后机关臂不断攀爬,带着他翻过一个个障碍,在复杂的街巷环境中竟如履平地,飞速赶上前方奔跑的黄兴。 “没法逃了!” 黄兴频频回望,见距离越来越近,只剩下不到二十米,猛一咬牙,忽地抽出短刀,返身扑击,鲁班面无表情的脸庞一下子在视线中拉近。 铛! 机关臂立马挡住这一击,仅仅微微一抖,改良后的减震装置便缓冲掉了斩击的力道。 “是你。” 鲁班镜片后的眼神顿时冷冽起来,已然认出了眼前此人就是那晚唯一一个攻击他的武道家。 “少废话,看招!” 黄兴低吼一声,一把短刀舞得眼花缭乱,动作矫捷,疾速抢攻,雪亮刀光翻飞。 鲁班叮叮当当挡下一连串攻击,轻松自如,猛地脚下一踏,强烈电流激发,让黄兴状若疯狗的攻势突然僵住,下一刻,两条机关臂陡然射出电击弹,当面命中! 啪! 电弧炸碎,火光四溅。 黄兴倒飞出去,撞碎一面墙,倒在残砖碎瓦之中,半身被炸得焦黑,冒出浓烟,浑身麻痹抽搐,一下子失去了战斗力。 鲁班操纵机关臂将黄兴提溜起来,两指按着眼镜梁,镜片后锐利的目光仔细端详着黄兴,肃然质问:“告诉我飞影众的情况,你们有多少人?大本营在哪里?头领是谁?” 黄兴粗重喘息,闻言露出狞笑。 “你休想从我口中得知任何情报,等着吧,老大已经盯上你们了,你们迟早落到我们手里!” “不说?” 鲁班眼神一凝,电流激射,打在黄兴身上,立马电得他惨叫连连,顿时冒出一阵焦糊味。 他可不像墨河那样软心肠,只要能高效得到情报,他才不介意冷酷起来,给这群罪犯上点手段。 “停停停!我说!” 黄兴忍耐了一会,才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那么刚硬,实在受不住了,赶紧求饶。 鲁班这才停下电击,眼神冷冽,示意黄兴开口。 “飞……飞影众其实算是一支雇佣兵,我本来是一名通缉犯,被吸纳进去成为外围成员,跟着一支小队执行任务,绑架一些有天赋的年轻人。我的队长叫做王格,正在被你的同伴追击,关于飞影众的具体情况,我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大头领叫做谢影,是一个很厉害的机关师,至于人数和大本营,我真的都不知道……” 黄兴结结巴巴,把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说了出来,实在不想被电疗了。 鲁班神色越发不善:“所以说,你们是一帮人贩子?那些被你们绑架的年轻人都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都是交上去之后就没了下文,我也不清楚组织为什么要派人抓他们……” “你们真是该死。” 鲁班皱眉。 他和墨河组队,本来只是想解决自身的危机,但此时也不禁和墨河一样,打从心里想铲除这个组织,不再只是出于理性视角为了自己。 正审问着情报,忽然间,远处冒出几个面带惊慌的市民,带着一群城卫军堵在了巷口,抬手指向鲁班,大喊起来: “就是他们!那个人就是鲁班!” 话音刚落,十几个城卫军抽出武器,大步围了上来,气势汹汹。 “你破坏城市治安,立刻束手就擒!” 城卫军小队长语气森然,不容置疑。 鲁班不想和城卫军正面冲突,毫不犹豫机关臂一甩,直接把黄兴扔了过去,砸在当先几个城卫军身上,阻挡了这群人的脚步。 “这个人留给你们了,好好盘查他的身份,这家伙是个逃犯。” 不等城卫军回话,两条机关臂用力撑地,喷出尾焰,带着鲁班腾空而起,落在连绵的屋顶之上。接着,他大步飞檐走壁,几个起落便把这群人甩在身后,只能听到身后遥遥传来不甘的怒吼声。 鲁班在屋顶奔行,俯瞰一片片街道,只见这片城区已经被几人带来的骚乱闹得鸡飞狗跳,大批城卫军已经反应过来,正在大规模调集,围堵这几片街区。 “不知道墨河那边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片街道忽然爆炸连连,火光冲天而起,让他大老远就发现了动静。 鲁班精神一振,立马飞纵而去,不一会便赶到现场,只见这里已经乱成一片。 场中,墨河已追上了王格,可王格的队友都过来汇合了,反过来围攻墨河,而上百个城卫军也已经赶到,把两边都当成目标,墨河与飞影众小队只好边打边转移,免得被城卫军包围。 只见墨河驾驭着机关装甲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无论是飞影众还是城卫军都无法欺近,而他的攻击全都奔着飞影众去,王格几人已经被打得伤痕累累,面露惧意,似乎在诧异墨河的实力进步竟如此之快。 鲁班与墨河结伴的这段日子,每一天都在交流较量,机关术齐头共进。两个天才彼此互补,不止是鲁班有所成长,墨河也同样受益匪浅,进一步完善了自己的机关装甲“守望者”,实力大增,对付这支飞影众小队已是毫无难度。 不过城卫军源源不断赶来,再耽搁一会,墨河也会深陷险境,难以突围。 念及于此,鲁班眼神微闪,在屋顶趴下,藏了起来。 …… “守望漫步!” 场中,三拨人激战了一会,墨河一个突进撞飞其他人,覆盖在装甲下的手掌牢牢掐住王格的脖子,不顾他无力的挣扎,径直将其提了起来。 紧接着,墨河抬起另一只手掌,缓慢扫过四周的城卫军,炮口的威慑力,让四周的城卫军停下了动作,望而却步,忌惮万分,只敢包围不敢上,紧张不已。 而另外几个飞影众成员,已经被墨河打倒在地,呻吟不止,被城卫军捡了便宜抓了起来,只剩下王格一人留在墨河手上。 墨河见城卫军被自己所慑,暂时不敢攻上来,这才松了口气,扭头逼视王格,沉声喝问飞影众的情报。 王格生怕墨河把他揍成高位截瘫,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把情报全部说了出来,鲁班悄悄听了一耳朵,与黄兴提供的相差无几。 逼问完了情报,墨河甩手把王格扔开,这时增援而来的城卫军已经将这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蠢蠢欲动。 “这么多人,哈哈,这次还真是闹大了。” 墨河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城卫军,语气毫无惧意,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他抬脚踢了踢趴在地上的王格,嘴角一挑,冷哼道: “要是你还能见到你们的老大,帮我给他带句话,我迟早会把他的团伙连根拔起,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不想认命,那就来逮住我,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王格睁大眼睛,筛糠般发抖。 墨河说完,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严肃,作势就要硬冲城卫军的军阵。 然而就在一触即发之际,一道闪电链突然从旁边一栋建筑的屋顶射出,落在了墨河的身上,电弧如同绳索般缠住了墨河的腰部。 “鲁班你来了?!” 墨河一愣,随即大喜。 “哼,没有我,你今天就跪了。” 直到此时,隐藏了好一阵的鲁班才现身,闪电链从他的机关臂射出,下一刻,他目光一闪,猛然发动技能。 “助手驰援!” 电光一闪,墨河一下子被闪电链拉到了鲁班身边的屋檐上,直接跳出了城卫军的包围圈,将众人吓了一跳。 “撤!” 鲁班言简意赅,立马扭头就跑。 墨河赶紧跟上,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嬉皮笑脸。 “谢了鲁班,我就知道你靠谱,一定会来救我,你嘴上说喜欢独自一个人,其实心里还是很重视队友的嘛。” “少自作多情了。” “嘿嘿~你心口不一哦。” “闭嘴。” 两人在城市屋顶飞檐走壁,大批城卫军这才回过神,大股追兵在后面拼命追赶,两人从城西一直跑到了东城门,横扫一条条街道,将骚乱传遍了半座城。 终于东城门近在眼前,另一伙城卫军已经在这里久候多时,关上了城门,摆好阵势打算前后夹击。 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只需要一个默契的眼神,就能达成共识。 奔至城墙前,墨河二话不说,抬起双臂作支撑,鲁班踩在他的手掌上,用力一蹬,而墨河全功率运转身上的守望者装甲,巨大的力量沿着手臂传至鲁班脚底。 砰! 力量叠加,鲁班高高飞起,加上机关臂喷射尾焰的推进力,整个人的跳跃高度大幅提升,呼啸着从城墙上方跃过。 人在半空中,鲁班猛地拧转身体,回手甩出一条闪电链,缠在墨河身上。 滋——咻! 下一刻,电磁牵引力顷刻间爆发,助手驰援发动,鲁班再次将墨河拉至身边。 时间仿佛在此时变慢了,在城卫军一道道惊诧的目光中,鲁班与墨河无缝接力,动作没有半点迟滞,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双双轻而易举跃过了高耸的城墙,落在了城外,逃出包围圈。 “快追!别让他们逃了!” 城卫军手忙脚乱打开城门,然而此时已经错失良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越来越远,一溜烟跑没影儿了,很快消失在了视线当中,只留下滚滚烟尘。 …… 为了防止被追兵跟上,鲁班和墨河逃出丹山城后,继续埋头狂奔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进入野外的森林当中,这才终于停下脚步。 “好了,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这次可真是惊险,我还以为咱们要被抓去坐牢了呢。”墨河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没咱们,只有你,我才没有让自己落入这种糟糕的处境,要不是你动静那么大,也不会惊动整座城市的卫兵。”鲁班翻了个白眼。 “呃,说的也是。” 说着,两人突然沉默下来,忽然相视一笑。 此时脱离险境,回想起适才在城市里并肩作战大闹一场的经历,鲁班和墨河都是一样的兴奋与回味。 在他们这个年纪,骨子里多少藏着爱冒险的心思,哪怕是素来用理智控制自己的鲁班也不能免俗,嘴角明显上扬,露出了愉悦的笑意。 鲁班以往习惯了独自行动,但此时此刻,心头第一次升起拥有同伴的感觉与快乐,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快乐好似被放大了一般。 ‘有个队友一起冒险,似乎也不坏……’ 鲁班此时感觉看墨河顺眼了不少,不自觉多了些信赖,看墨河笑得开心,他也感到愉快。 笑了一会,他才按下内心的奇妙感觉,推了推眼镜,正色开口: “飞影众的情报到手,你有什么想法?” 墨河收敛笑容,正经起来,低声沉吟: “王格这支小队虽然被城卫军抓住了,但飞影众也断了追踪我们的眼线,所以大概率他们会悄悄派人与王格见面,而我故意让王格传话挑衅那个叫做谢影的飞影众老大,是打算吸引飞影众的关注,以身做饵……那样在抓住我们之前,他们应该不会对其他年轻机关师下手了。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风险就变大了,我是无所谓,但你……” 不等他说完,鲁班便无所谓回应:“我没问题。” 墨河眉头一挑,“我之前还以为你属于明哲保身的那一类人,不是讨厌风险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以为你会因为我擅作主张连累你而恼怒呢,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打动,还是正义感发作了?” “没有我辅助,你肯定遭殃,就像今天一样。”鲁班没好气。 “哟呵,所以说这是在关心我吗?我就知道,你表面上冷言冷语的,其实一定很闷骚,好兄弟!我就知道可以相信你!”墨河乐了,一把揽住鲁班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啧。” 鲁班嫌弃地推开他。 虽然他心里承认了这个伙伴,但以他的个性,嘴上绝不会表达出来。 墨河也不介意,乐呵呵笑道: “接下来咱们的计划是这样,首先低调一段时间,让飞影众找不到我们的行踪,迫使他们找被捕的王格小队了解线索。 然后我们再高调起来,继续闯荡,用你的那种踢馆方式打响我们的名气,让飞影众重新锁定我们的踪迹,这样他们才能重新追击我们。 届时我们再想办法解决掉飞影众的头领,就能铲除这个团伙了。” “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吗,很冒险,但可以一试。” 鲁班沉稳点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虽不像墨河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可也自信能击败来敌。 就在这时,墨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摸了摸腰间,似乎在着急寻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鲁班好奇。 “我的那个人偶玩具……奇怪,跑哪里去了,难道是逃跑的时候掉在路上了?不行,我得回去找!” 墨河焦急起来,说着就要转身回城。 “你疯了,我们才刚刚逃出来,城市里重兵把守,你还想回去?” 鲁班赶紧拉住墨河,心头诧异万分。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那个毫无用处的大头人偶玩具竟然对墨河这么重要,不惜重新踏入险境也要找回来,也不知道那个物件对墨河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行,你不懂,那个东西……”墨河手掌突然一顿,从怀里掏出了大头人偶玩具,整个人登时放松了下来,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道:“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掉了,差点忘了我战斗的时候把它收起来了,没丢失就好……” “这东西到底……”鲁班欲言又止,颇为好奇。 “咳咳,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信物,对我有特殊意义。” 墨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重新把大头人偶玩具收了起来。 鲁班收回视线,把这个东西的样子深深记在了心里。 他压下心头的兴趣,看墨河一副庆幸的模样,顿了顿,突然摆正脸色,认真道:“说点正事,这段时间咱们交流机关术,我自觉收获很大,找时间再切磋一下,这次你赢不了我。” 两人这次并肩作战,已经认同了对方是同伴,但在机关术理念的分歧上,仍然针尖对麦芒,绝不低头。 “行啊,我没意见,正好我也觉得自己大有进步。事先说好,交情归交情,我可不会留手,照样赢你……不过现在就算了,咱们还是先跑路比较好。” 墨河爽朗一笑,也是战意盎然。 他不怕任何挑战! 双星 第七章 埋伏 数天后,深夜。 丹山城,铁心机关学馆。 灯火昏暗的屋子里,铁心大师正在给伤处上药,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龇牙咧嘴。 几天前与鲁班一战留下的瘀伤还没恢复,这几天他一直在休养,但比起身上的痛苦,铁心大师内心更加难受。 本来计划把鲁班当作踏脚石刷声望的盛大演出,因为突发事件而终止,现在城里的传言热度未消,已经将他惨败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无数市民认为他丢了丹山城的脸,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学徒忍受不了路人的指指点点,决定退学了。 “可恶,我明明计划好了一切,早知道我就不蹚这个浑水了……” 铁心大师咬牙切齿,心头憋屈无比。 砰! 正在他自怨自艾时,突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只见墙壁轰然破开一个大洞,碎石飞溅。 “什么人?!” 铁心大师大吃一惊,赶忙想要拿起脚边的机关武具反抗,然而下一刻,两具手持长矛的机关卫士突然从墙上破洞闪身而入,毫不犹豫挺枪便刺,一左一右戳中铁心大师的双肩。 嗤!嗤! 在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中,两个沉默的机关卫士抬起长枪,直接将铁心大师钉在了墙上,力量之大,长矛直接戳穿了墙面。 谢影负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蒙面的飞影众。 “我问,你答。” 谢影冷冷开口。 经过几天赶路,飞影众援兵终于来到丹山城,然而得到的却是王格等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带人夜袭铁心大师,正是为鲁班与墨河的情报而来! 与此同时,丹山城监狱。 分头行动的另一伙飞影众潜入此地,已将看守的狱卒全部放倒,此时正在盘问蓬头垢面的王格等人。 “……二头领、三头领,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墨河真是这样说的……” 王格结结巴巴讲述了几天前的情形,并转述了墨河的挑衅。 “好胆识,被我们盯上了,还敢挑衅我们,那就如他们的愿,不抓住墨河与鲁班,咱们誓不罢休!” 肌肉虬结高大壮实的二头领怒不可遏,一旁身材消瘦背负双剑的三头领也是面露冷笑。 “我们这次失手了,下一次绝对不会……”王格小心翼翼,满脸讨好,他现在只求同伙们劫狱,把他们给救出去。 三头领低头看了王格等人一眼,语气阴沉森然: “你们真是无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而且还把情报泄露了出去,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把他们给我处理了,别留活口。” 说完,三头领转身就走,二头领也扭头跟上。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 …… 几个月后,野外某处山林,激烈的切磋已持续了半个小时。 砰! 火光冲天,电弧四溅,剧烈的爆炸声中,两道身影从硝烟中跃出,同时噔噔蹬踉跄后退。 鲁班拍拍身上的灰尘,弯腰捡起掉落的眼镜,抹去上面的泥土,往镜片哈了一口气,然后才架在鼻梁上扶正,接着蹙起眉头,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 “啧,又是平手。” “呼……呼……我就说你肯定赢不了我,再来多少次都一样。” 墨河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装出十分自信,不甘示弱,然而急促的喘息却出卖了他精疲力尽的事实。 鲁班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情郁闷。 距离大闹丹山城已过去几个月了,期间他和墨河切磋了总计五十三次,可惜战绩为七负四十六平,无论是切磋还是辩论,他都没有赢一次。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鲁班收获了大量经验,每一次交手都有显而易见的进步,这让他对墨河越来越惺惺相惜,可少年心性作祟,鲁班始终不服气,屡败屡战,就是想要赢回一次,这都快成了他的执念。 “你真是不打倒我不罢休……” 看到鲁班一脸不满足的样子,墨河不禁苦笑。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当时答应随时接受挑战了,他没想到鲁班的胜负心这么强,而且精力如此旺盛,除了睡觉以外都在钻研机关术,这几个月下来,隔两三天就挑战他一次,就是奔着把他榨干去的。 虽然自身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进步,可墨河已经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走路都打晃。 最主要的是,鲁班虽没有赢过,但进步速度太吓人了,一开始每次都输,后来差距慢慢缩小,全部变成了平手,有好几次都差点击败他,再这么下去,墨河觉得自己迟早被人超越。 墨河本身不是修炼狂人,但鲁班的刻苦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为了不被迎头赶上,他也不得不努力起来。 俗话说有竞争才有进步,墨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身还有这么多潜力可以压榨。 两人的机关术在几个月中突飞猛进,鲁班对自身水平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墨河不一样,他是见过世面的,清楚认知到他俩的实力已经接近王者大陆的“英雄”级别了……即便在稷下,能达到这种水平的机关师也是寥寥无几。 鲁班对这种成长习以为常,只有墨河知道这种进步多么恐怖,简直是神速。因此从这个角度讲,他相当佩服鲁班,心头越来越认可对方,虽只相处了几个月,但他已将鲁班视为知己,而且他能感受到,鲁班也是这样看待他的,这也算是两人无言的默契了。 ‘这家伙,以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机关师……嘿,这证明我眼光不差,能得到我承认的人当然不简单。’ 墨河不知为何有点开心,随即摇摇头,暂时放下了杂念,开始清理战场,回收打坏的零件,鲁班见状也加入进来。 没过多久,战场打扫好了,两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再度上路出发。 “让我看看下一站是哪里……唔,白湾城,这都快到海边了。”墨河拿出地图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不解道:“奇怪了,咱们这一路走来途经十几座城市,全都踢馆了一遍,那么高调,名气都传出去了。按理来说,飞影众早就锁定我们的行踪追上来了,可这都几个月了,他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谁知道,我猜他们是没把握了吧。”鲁班扶着眼镜,若有所思。 这几个月下来,两人除了平时切磋,剩下的就是按照计划高调行动,闯荡了十几座城市,鲁班那些乱七八糟的绰号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关天才双子星”的大名响彻大半个逐鹿地区,声名远播。 但是,出名并不是两人的目标,引蛇出洞才是重点,可飞影众好似放弃了追杀他们,这几个月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他们会不会识破了咱们的心思?要是飞影众始终不蹦出来,那咱俩岂不是要这样一直组队闯荡下去?”墨河无奈。 那也没什么不好…… 鲁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不动声色,没有说出口。 “算了,敌暗我明,胡思乱想也没用,咱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墨河收起地图,无奈摇头。 两人沿着林间土路前进,边走边反思适才切磋的表现,很快拐到大路上,突然脚步一顿,齐齐望向前方。 只见路旁有一个树桩,一个背着金属长匣的中年男子靠坐在上面,低头用刻刀雕琢着一块铁料,似乎在打磨机关零件,而两具手持长矛的机关卫士拱卫在左右。 鲁班与墨河的目光落在两具机关卫士上面,两人的眼光如今十分精准,一下子看出了制作者颇高的机关术水平。 “咦,遇到个机关师,貌似本事不错,我过去打个招呼,交流一下。”墨河眼神一亮。 “荒郊野外,小心为上。”鲁班蹙眉,感觉有蹊跷。 “哎,难得碰上一位水平不错的机关师,认识一下也无妨,或许能多个朋友呢。” 墨河喜爱交朋友,立马大步走上去。 鲁班无奈,只好跟上,一起来到这个男子面前。 谢影手里刻刀一顿,抬头望了两人一眼,挑眉问道:“两位,有什么见教?” “朋友,我看你也是机关师,我们也是……” 不等墨河说完,谢影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机关天才双子星吧。” 墨河讶然,“你认得我们?” “呵,你们的名号传遍逐鹿地区,我当然听说过,而且很感兴趣,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墨河,那个银蓝色头发的,应当就是鲁班了。”谢影平静说道。 墨河爽朗一笑:“哈哈,认识就好办了,这两个机关卫士是你的作品吗,我看你机关术水平不低,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可以。”谢影语气意味深长。 “哈哈……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谢影。” 话音落下,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下一秒,墨河与鲁班脸色突变,猛然后跳拉开距离,惊异又警惕地注视着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谢影。 “你就是飞影众大头领?!” 墨河满脸讶然,似乎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个名字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他没想到偶遇的机关师便是长久以来的目标,而且看样子不是偶然,而是对方有预谋的现身,显然来者不善。 “小心,周围必有埋伏。” 鲁班压低声音开口,锐利的目光往四周树林扫视。 果不其然,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上百个飞影众在二头领和三头领的带领下纷纷现身,遥遥包围了两人。 飞影众锁定了两人的路线,提前在这里设下伏击圈,谢影是故意在路边等待两人上门。 直到这时,谢影才站起身,冷漠看着两人,缓缓开口: “墨河,鲁班,你们的天赋着实惊人,短短几个月就闯出偌大的风头,进步神速,要是你们乖乖消失,修行几年再出山,那就轮到我们东躲西藏了,那时候打倒我们说不定就和玩似的。 但可惜的是,你们太自大了,自以为本领高强,故意以身为饵,引诱我们追击,然而你们太年轻了,还远远没有兑现潜力,这样的年轻人我们打倒了不知道多少个……追踪了数个月,终于让你们掉入陷阱,你们的自大,决定了你们今日的结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墨河扯掉衣袍,露出守望者机关装甲,跃跃欲试,沉声道:“只要铲除了你和你的爪牙,就不会有其他年轻人遭受毒手,我无论如何也得试一下。” 鲁班镜片闪过冷光,比起墨河,他就果断多了,根本懒得说话,一招助推跳跃闪身突进,两条机关臂卷起强烈的电流,奔着谢影的脑袋砸去,直接动手不逼逼。 铛!铛! 两具机关卫士立即举起长矛,一左一右架住机关臂,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声,长矛岿然不动,使机关臂不得寸进,电流激荡四射。 谢影脚步动都没动,随意抬了抬手指。 “拿下他们。” 命令一落,两具机关卫士欺身而上,长矛突刺,拉出凛冽的寒芒。 鲁班赶紧操纵机关臂抵挡,叮叮当当战成一团,而一旁的墨河斜刺里杀出,双掌齐推,两发机关重炮喷着尾焰出膛,直奔正主而去。 谢影抬眼一扫,抓住背后的金属长匣往身前一甩,下一刻长匣便被炮弹炸成碎片,而一根刻满能量回路的合金长棍从中飞出,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紧接着把长棍往地下一顿,只见一面护罩升起,将爆炸的余波尽数隔绝在外。 这是谢影的机关武器——武装冲击棍。 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根金属棍子,实则里面机关结构复杂,经过高精度加工,配置了能量转化与放大的装置,不仅能够激活护盾,在击中物体时,还能释放出强劲的冲击波。 “这家伙好强!” 看到谢影不慌不忙轻描淡写挡下攻击,墨河心里一沉。 下一刻,谢影双手持棍,一棒戳来。 墨河急忙举臂格挡,棒尖点在他的臂甲上。 嘭! 武装冲击棍陡然迸发出霞光般的蓝色能量,一股绝强的冲击力爆开,墨河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来袭,整个人被崩飞出去,撞碎了路边的一颗巨石。 鲁班瞳孔微微一缩。 不妙,好像小瞧这个飞影众老大了…… 就在这时,鲁班忽然生出一股心悸警兆,急忙低头翻滚,一道凉意擦过后颈,紧接着变成火辣辣的疼,他赶紧伸手摸了一下,满手湿漉漉,才发觉后颈的皮肤竟已被割破了。 鲁班紧张抬眼望去,只见他原先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双剑的消瘦男子,正是偷袭未果的飞影众三头领。 “可惜,差点就得手了。” 三头领面容阴鸷,一震刀刃,抖去上面沾染的血液。 “乱来,别忘了老大要活的。” 不远处的二头领抱怨着走上前来,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身上虬结的肌肉像活转过来一样抖动,带给鲁班极强的压迫感。 鲁班表情顿时凝重起来,难得升起一阵紧张感。 不止是大头领,这俩人也不是简单人物,就算是单挑,我也不敢说稳赢…… 这下糟糕了,单单一个谢影就能牵制住他们两人,明显比他们任何一人都略强一筹,而旁边还有两个实力不输于他们的头领助阵,以及上百个飞影众雇佣兵,根本打不过! 或许这家伙说得对,天资归天资,但咱们年纪终归还是太小了,还不曾完全兑现潜力……这样的挑战,对他们而言还太早了! 鲁班心念电转。 不远处,墨河总算爬了起来,也是满脸严峻之色,遥遥与鲁班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想法: ——错估敌人实力,此刻不可力敌,最好战略性撤退(跑路)! “跑!” 鲁班二话不说,转身便撞进上百名飞影众的包围圈中,并甩出闪电链连接墨河,动用助手驰援将其拉至身边,努力突围。 “别让他们跑了!” 二头领高喊一声,双脚砰然踏裂地面,高高跃起,划过一道弧线,如陨石般砸向两人。 地面的阴影飞速扩大,两人赶紧翻滚避开,只见二头领一拳砸进地面。 咚!! 土石如波浪起伏,冲击波轰然扩散,周围十多米的区域变得一片狼藉,两人皆被震飞出去。 鲁班才爬起来,几名飞影众便攻了上来,他赶紧操纵机关臂射出电击弹,将欺近的敌人打飞,余光突然瞥到三头领的身体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像是化作了影子。 下一刻,他心头警兆大起,顷刻间激活充能护盾,只听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炸响,双剑突然出现,划过护盾,擦出激烈的火星,再定睛一看,三头领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不远处的墨河被二头领缠上,手忙脚乱应付着二头领怒涛般的拳脚攻势,瞥到鲁班这边的情况,顿时紧张喊了起来:“小心那个拿双剑的家伙,他那种诡异的速度不是武道,而是魔道的力量!” “有见识。”三头领阴沉沉回望了一眼,冷冷道:“这是暗影之匿,通过感知光与影的元素,协调暗影与自身的联系,从而毫无痕迹地靠近目标,就算告诉你,你也无法防备。” 好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你的能力才配得上“飞影众”的名号吧,感觉整个组织里唯独你的招数名副其实,你当老大才对啊! 鲁班维持着护盾,忍不住腹诽。 刷刷刷—— 就在这时,两具机关卫士再度欺近,长矛连环刺出,用最简洁的动作造成最大的威胁,一下子戳破了护盾,打断了鲁班的瞎想。 不等鲁班后退,左右两个机关卫士便用长矛架住两条机关臂,使其动弹不得,导致鲁班空门大开,被三头领重重一脚踹中腹部。 砰! 巨力震动内脏,鲁班喉头一甜,被踹飞出去,化作滚地葫芦。 几个飞影众看准机会上前围攻,鲁班没有丝毫喘息之机,强撑着一翻身爬起,抵挡小兵的攻势。 另一边,墨河的状况也不妙,二头领的拳脚势大力沉,树木、石头碰着就碎,正好克制他的打法,力量一次次穿透机关装甲的保护,震击墨河的身体。 墨河嘴角溢血,双手曲肘举在脑袋左右侧,做出抱头格挡的架势,苦苦抵挡着二头领左右开弓的重拳,即便有臂甲的保护,仍然被打得东倒西歪,头晕脑胀。 突然间他身子一轻,措手不及,只见二头领俯下身将他扛了起来,一个后仰抛摔。 还不等墨河落地,谢影也加入缠斗,武装冲击棍一点,精准落在墨河身上,爆发的冲击力将他横空打飞出去,撞进人堆里,摔得七晕八素。 三位头领带着上百名手下分为两拨,分别围攻鲁班与墨河,实力差距悬殊,两人很快便险象环生,像是被蛛网缠住的两只小虫子,不管怎样左冲右突,都逃不出蛛网的束缚,反而越缠越紧。 鏖战了一阵,鲁班与墨河遍体鳞伤,疲惫与疼痛不断冲击着神经,挑战着他们的韧性。 两人仍然没找到突围的机会,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汇合,背靠背剧烈喘息,望着重重围堵的敌众,心头压力巨大。 墨河擦了擦眼角沾染的血液,咬牙开口:“形势对我们不利,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再继续打了,不然咱们一定会栽在这里。” “我有个想法。” 虽然局势不妙,鲁班仍然保持着理智,冷静地左右扫视环境。 “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此地为山岭环境,峰峦林立,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借助高低落差的地势逃出生天,但容易被识破,而且敌人八成早有防备。” 鲁班言简意赅,虽只说了个大概,但墨河已然听懂了他的全盘打算,大脑飞速运转,接着重重点头。 “人生哪有事事十拿九稳,好,就搏一把!” 墨河低喝一声,大步一踏,守望漫步直冲谢影,竟主动发起攻击。 双星 第七章 埋伏 数天后,深夜。 丹山城,铁心机关学馆。 灯火昏暗的屋子里,铁心大师正在给伤处上药,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龇牙咧嘴。 几天前与鲁班一战留下的瘀伤还没恢复,这几天他一直在休养,但比起身上的痛苦,铁心大师内心更加难受。 本来计划把鲁班当作踏脚石刷声望的盛大演出,因为突发事件而终止,现在城里的传言热度未消,已经将他惨败的消息传得满天飞,无数市民认为他丢了丹山城的脸,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学徒忍受不了路人的指指点点,决定退学了。 “可恶,我明明计划好了一切,早知道我就不蹚这个浑水了……” 铁心大师咬牙切齿,心头憋屈无比。 砰! 正在他自怨自艾时,突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起,只见墙壁轰然破开一个大洞,碎石飞溅。 “什么人?!” 铁心大师大吃一惊,赶忙想要拿起脚边的机关武具反抗,然而下一刻,两具手持长矛的机关卫士突然从墙上破洞闪身而入,毫不犹豫挺枪便刺,一左一右戳中铁心大师的双肩。 嗤!嗤! 在骤然响起的惨叫声中,两个沉默的机关卫士抬起长枪,直接将铁心大师钉在了墙上,力量之大,长矛直接戳穿了墙面。 谢影负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蒙面的飞影众。 “我问,你答。” 谢影冷冷开口。 经过几天赶路,飞影众援兵终于来到丹山城,然而得到的却是王格等人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带人夜袭铁心大师,正是为鲁班与墨河的情报而来! 与此同时,丹山城监狱。 分头行动的另一伙飞影众潜入此地,已将看守的狱卒全部放倒,此时正在盘问蓬头垢面的王格等人。 “……二头领、三头领,具体情况就是这样,墨河真是这样说的……” 王格结结巴巴讲述了几天前的情形,并转述了墨河的挑衅。 “好胆识,被我们盯上了,还敢挑衅我们,那就如他们的愿,不抓住墨河与鲁班,咱们誓不罢休!” 肌肉虬结高大壮实的二头领怒不可遏,一旁身材消瘦背负双剑的三头领也是面露冷笑。 “我们这次失手了,下一次绝对不会……”王格小心翼翼,满脸讨好,他现在只求同伙们劫狱,把他们给救出去。 三头领低头看了王格等人一眼,语气阴沉森然: “你们真是无能,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而且还把情报泄露了出去,要你们还有什么用?把他们给我处理了,别留活口。” 说完,三头领转身就走,二头领也扭头跟上。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响起了几声短促的惨叫。 …… 几个月后,野外某处山林,激烈的切磋已持续了半个小时。 砰! 火光冲天,电弧四溅,剧烈的爆炸声中,两道身影从硝烟中跃出,同时噔噔蹬踉跄后退。 鲁班拍拍身上的灰尘,弯腰捡起掉落的眼镜,抹去上面的泥土,往镜片哈了一口气,然后才架在鼻梁上扶正,接着蹙起眉头,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 “啧,又是平手。” “呼……呼……我就说你肯定赢不了我,再来多少次都一样。” 墨河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装出十分自信,不甘示弱,然而急促的喘息却出卖了他精疲力尽的事实。 鲁班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情郁闷。 距离大闹丹山城已过去几个月了,期间他和墨河切磋了总计五十三次,可惜战绩为七负四十六平,无论是切磋还是辩论,他都没有赢一次。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鲁班收获了大量经验,每一次交手都有显而易见的进步,这让他对墨河越来越惺惺相惜,可少年心性作祟,鲁班始终不服气,屡败屡战,就是想要赢回一次,这都快成了他的执念。 “你真是不打倒我不罢休……” 看到鲁班一脸不满足的样子,墨河不禁苦笑。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当时答应随时接受挑战了,他没想到鲁班的胜负心这么强,而且精力如此旺盛,除了睡觉以外都在钻研机关术,这几个月下来,隔两三天就挑战他一次,就是奔着把他榨干去的。 虽然自身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进步,可墨河已经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走路都打晃。 最主要的是,鲁班虽没有赢过,但进步速度太吓人了,一开始每次都输,后来差距慢慢缩小,全部变成了平手,有好几次都差点击败他,再这么下去,墨河觉得自己迟早被人超越。 墨河本身不是修炼狂人,但鲁班的刻苦给了他莫大的压力,为了不被迎头赶上,他也不得不努力起来。 俗话说有竞争才有进步,墨河也是第一次知道自身还有这么多潜力可以压榨。 两人的机关术在几个月中突飞猛进,鲁班对自身水平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但墨河不一样,他是见过世面的,清楚认知到他俩的实力已经接近王者大陆的“英雄”级别了……即便在稷下,能达到这种水平的机关师也是寥寥无几。 鲁班对这种成长习以为常,只有墨河知道这种进步多么恐怖,简直是神速。因此从这个角度讲,他相当佩服鲁班,心头越来越认可对方,虽只相处了几个月,但他已将鲁班视为知己,而且他能感受到,鲁班也是这样看待他的,这也算是两人无言的默契了。 ‘这家伙,以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机关师……嘿,这证明我眼光不差,能得到我承认的人当然不简单。’ 墨河不知为何有点开心,随即摇摇头,暂时放下了杂念,开始清理战场,回收打坏的零件,鲁班见状也加入进来。 没过多久,战场打扫好了,两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再度上路出发。 “让我看看下一站是哪里……唔,白湾城,这都快到海边了。”墨河拿出地图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不解道:“奇怪了,咱们这一路走来途经十几座城市,全都踢馆了一遍,那么高调,名气都传出去了。按理来说,飞影众早就锁定我们的行踪追上来了,可这都几个月了,他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谁知道,我猜他们是没把握了吧。”鲁班扶着眼镜,若有所思。 这几个月下来,两人除了平时切磋,剩下的就是按照计划高调行动,闯荡了十几座城市,鲁班那些乱七八糟的绰号终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机关天才双子星”的大名响彻大半个逐鹿地区,声名远播。 但是,出名并不是两人的目标,引蛇出洞才是重点,可飞影众好似放弃了追杀他们,这几个月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他们会不会识破了咱们的心思?要是飞影众始终不蹦出来,那咱俩岂不是要这样一直组队闯荡下去?”墨河无奈。 那也没什么不好…… 鲁班闪过这个念头,脸上不动声色,没有说出口。 “算了,敌暗我明,胡思乱想也没用,咱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墨河收起地图,无奈摇头。 两人沿着林间土路前进,边走边反思适才切磋的表现,很快拐到大路上,突然脚步一顿,齐齐望向前方。 只见路旁有一个树桩,一个背着金属长匣的中年男子靠坐在上面,低头用刻刀雕琢着一块铁料,似乎在打磨机关零件,而两具手持长矛的机关卫士拱卫在左右。 鲁班与墨河的目光落在两具机关卫士上面,两人的眼光如今十分精准,一下子看出了制作者颇高的机关术水平。 “咦,遇到个机关师,貌似本事不错,我过去打个招呼,交流一下。”墨河眼神一亮。 “荒郊野外,小心为上。”鲁班蹙眉,感觉有蹊跷。 “哎,难得碰上一位水平不错的机关师,认识一下也无妨,或许能多个朋友呢。” 墨河喜爱交朋友,立马大步走上去。 鲁班无奈,只好跟上,一起来到这个男子面前。 谢影手里刻刀一顿,抬头望了两人一眼,挑眉问道:“两位,有什么见教?” “朋友,我看你也是机关师,我们也是……” 不等墨河说完,谢影淡淡开口:“我知道,你们是机关天才双子星吧。” 墨河讶然,“你认得我们?” “呵,你们的名号传遍逐鹿地区,我当然听说过,而且很感兴趣,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墨河,那个银蓝色头发的,应当就是鲁班了。”谢影平静说道。 墨河爽朗一笑:“哈哈,认识就好办了,这两个机关卫士是你的作品吗,我看你机关术水平不低,有没有兴趣交流一下?” “可以。”谢影语气意味深长。 “哈哈……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 “谢影。” 话音落下,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下一秒,墨河与鲁班脸色突变,猛然后跳拉开距离,惊异又警惕地注视着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谢影。 “你就是飞影众大头领?!” 墨河满脸讶然,似乎没想到对方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个名字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他没想到偶遇的机关师便是长久以来的目标,而且看样子不是偶然,而是对方有预谋的现身,显然来者不善。 “小心,周围必有埋伏。” 鲁班压低声音开口,锐利的目光往四周树林扫视。 果不其然,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上百个飞影众在二头领和三头领的带领下纷纷现身,遥遥包围了两人。 飞影众锁定了两人的路线,提前在这里设下伏击圈,谢影是故意在路边等待两人上门。 直到这时,谢影才站起身,冷漠看着两人,缓缓开口: “墨河,鲁班,你们的天赋着实惊人,短短几个月就闯出偌大的风头,进步神速,要是你们乖乖消失,修行几年再出山,那就轮到我们东躲西藏了,那时候打倒我们说不定就和玩似的。 但可惜的是,你们太自大了,自以为本领高强,故意以身为饵,引诱我们追击,然而你们太年轻了,还远远没有兑现潜力,这样的年轻人我们打倒了不知道多少个……追踪了数个月,终于让你们掉入陷阱,你们的自大,决定了你们今日的结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墨河扯掉衣袍,露出守望者机关装甲,跃跃欲试,沉声道:“只要铲除了你和你的爪牙,就不会有其他年轻人遭受毒手,我无论如何也得试一下。” 鲁班镜片闪过冷光,比起墨河,他就果断多了,根本懒得说话,一招助推跳跃闪身突进,两条机关臂卷起强烈的电流,奔着谢影的脑袋砸去,直接动手不逼逼。 铛!铛! 两具机关卫士立即举起长矛,一左一右架住机关臂,发出清脆的金属交击声,长矛岿然不动,使机关臂不得寸进,电流激荡四射。 谢影脚步动都没动,随意抬了抬手指。 “拿下他们。” 命令一落,两具机关卫士欺身而上,长矛突刺,拉出凛冽的寒芒。 鲁班赶紧操纵机关臂抵挡,叮叮当当战成一团,而一旁的墨河斜刺里杀出,双掌齐推,两发机关重炮喷着尾焰出膛,直奔正主而去。 谢影抬眼一扫,抓住背后的金属长匣往身前一甩,下一刻长匣便被炮弹炸成碎片,而一根刻满能量回路的合金长棍从中飞出,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紧接着把长棍往地下一顿,只见一面护罩升起,将爆炸的余波尽数隔绝在外。 这是谢影的机关武器——武装冲击棍。 外表看上去只是一根金属棍子,实则里面机关结构复杂,经过高精度加工,配置了能量转化与放大的装置,不仅能够激活护盾,在击中物体时,还能释放出强劲的冲击波。 “这家伙好强!” 看到谢影不慌不忙轻描淡写挡下攻击,墨河心里一沉。 下一刻,谢影双手持棍,一棒戳来。 墨河急忙举臂格挡,棒尖点在他的臂甲上。 嘭! 武装冲击棍陡然迸发出霞光般的蓝色能量,一股绝强的冲击力爆开,墨河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来袭,整个人被崩飞出去,撞碎了路边的一颗巨石。 鲁班瞳孔微微一缩。 不妙,好像小瞧这个飞影众老大了…… 就在这时,鲁班忽然生出一股心悸警兆,急忙低头翻滚,一道凉意擦过后颈,紧接着变成火辣辣的疼,他赶紧伸手摸了一下,满手湿漉漉,才发觉后颈的皮肤竟已被割破了。 鲁班紧张抬眼望去,只见他原先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双剑的消瘦男子,正是偷袭未果的飞影众三头领。 “可惜,差点就得手了。” 三头领面容阴鸷,一震刀刃,抖去上面沾染的血液。 “乱来,别忘了老大要活的。” 不远处的二头领抱怨着走上前来,捏了捏拳头,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身上虬结的肌肉像活转过来一样抖动,带给鲁班极强的压迫感。 鲁班表情顿时凝重起来,难得升起一阵紧张感。 不止是大头领,这俩人也不是简单人物,就算是单挑,我也不敢说稳赢…… 这下糟糕了,单单一个谢影就能牵制住他们两人,明显比他们任何一人都略强一筹,而旁边还有两个实力不输于他们的头领助阵,以及上百个飞影众雇佣兵,根本打不过! 或许这家伙说得对,天资归天资,但咱们年纪终归还是太小了,还不曾完全兑现潜力……这样的挑战,对他们而言还太早了! 鲁班心念电转。 不远处,墨河总算爬了起来,也是满脸严峻之色,遥遥与鲁班对望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想法: ——错估敌人实力,此刻不可力敌,最好战略性撤退(跑路)! “跑!” 鲁班二话不说,转身便撞进上百名飞影众的包围圈中,并甩出闪电链连接墨河,动用助手驰援将其拉至身边,努力突围。 “别让他们跑了!” 二头领高喊一声,双脚砰然踏裂地面,高高跃起,划过一道弧线,如陨石般砸向两人。 地面的阴影飞速扩大,两人赶紧翻滚避开,只见二头领一拳砸进地面。 咚!! 土石如波浪起伏,冲击波轰然扩散,周围十多米的区域变得一片狼藉,两人皆被震飞出去。 鲁班才爬起来,几名飞影众便攻了上来,他赶紧操纵机关臂射出电击弹,将欺近的敌人打飞,余光突然瞥到三头领的身体突然消失在了空气里,像是化作了影子。 下一刻,他心头警兆大起,顷刻间激活充能护盾,只听刺耳的摩擦声在耳边炸响,双剑突然出现,划过护盾,擦出激烈的火星,再定睛一看,三头领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不远处的墨河被二头领缠上,手忙脚乱应付着二头领怒涛般的拳脚攻势,瞥到鲁班这边的情况,顿时紧张喊了起来:“小心那个拿双剑的家伙,他那种诡异的速度不是武道,而是魔道的力量!” “有见识。”三头领阴沉沉回望了一眼,冷冷道:“这是暗影之匿,通过感知光与影的元素,协调暗影与自身的联系,从而毫无痕迹地靠近目标,就算告诉你,你也无法防备。” 好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你的能力才配得上“飞影众”的名号吧,感觉整个组织里唯独你的招数名副其实,你当老大才对啊! 鲁班维持着护盾,忍不住腹诽。 刷刷刷—— 就在这时,两具机关卫士再度欺近,长矛连环刺出,用最简洁的动作造成最大的威胁,一下子戳破了护盾,打断了鲁班的瞎想。 不等鲁班后退,左右两个机关卫士便用长矛架住两条机关臂,使其动弹不得,导致鲁班空门大开,被三头领重重一脚踹中腹部。 砰! 巨力震动内脏,鲁班喉头一甜,被踹飞出去,化作滚地葫芦。 几个飞影众看准机会上前围攻,鲁班没有丝毫喘息之机,强撑着一翻身爬起,抵挡小兵的攻势。 另一边,墨河的状况也不妙,二头领的拳脚势大力沉,树木、石头碰着就碎,正好克制他的打法,力量一次次穿透机关装甲的保护,震击墨河的身体。 墨河嘴角溢血,双手曲肘举在脑袋左右侧,做出抱头格挡的架势,苦苦抵挡着二头领左右开弓的重拳,即便有臂甲的保护,仍然被打得东倒西歪,头晕脑胀。 突然间他身子一轻,措手不及,只见二头领俯下身将他扛了起来,一个后仰抛摔。 还不等墨河落地,谢影也加入缠斗,武装冲击棍一点,精准落在墨河身上,爆发的冲击力将他横空打飞出去,撞进人堆里,摔得七晕八素。 三位头领带着上百名手下分为两拨,分别围攻鲁班与墨河,实力差距悬殊,两人很快便险象环生,像是被蛛网缠住的两只小虫子,不管怎样左冲右突,都逃不出蛛网的束缚,反而越缠越紧。 鏖战了一阵,鲁班与墨河遍体鳞伤,疲惫与疼痛不断冲击着神经,挑战着他们的韧性。 两人仍然没找到突围的机会,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汇合,背靠背剧烈喘息,望着重重围堵的敌众,心头压力巨大。 墨河擦了擦眼角沾染的血液,咬牙开口:“形势对我们不利,他们人多势众,不能再继续打了,不然咱们一定会栽在这里。” “我有个想法。” 虽然局势不妙,鲁班仍然保持着理智,冷静地左右扫视环境。 “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此地为山岭环境,峰峦林立,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借助高低落差的地势逃出生天,但容易被识破,而且敌人八成早有防备。” 鲁班言简意赅,虽只说了个大概,但墨河已然听懂了他的全盘打算,大脑飞速运转,接着重重点头。 “人生哪有事事十拿九稳,好,就搏一把!” 墨河低喝一声,大步一踏,守望漫步直冲谢影,竟主动发起攻击。 双星 第八章 绝地 “哦?想到办法了?”谢影语气玩味,一棍迎上,炸裂的冲击波四散,两人僵直在原地角力。 另一边,鲁班却是丢下墨河,往外突围,机关臂超负荷运转,电击弹突突突扫射,打得飞影众纷纷防守躲避。 忽然间,暗影悄然欺近,三头领再次出现在鲁班身后,试图袭击,然而身后陡然响起炮弹呼啸声,他不得不收剑闪躲。 嘭! 只见不远处的墨河打了一发机关重炮过来,在地上轰然爆炸,卷起烈焰,帮助鲁班逼退三头领。 “和我交手还敢分心?”谢影眉头一皱,一棒横扫在为了支援鲁班而出现破绽的墨河身上,使了一个巧劲,棍子粘住墨河腹部,划出一个半月形,将其摁倒在地,在地上砸出一个土坑。 但就在这时,借着墨河创造的机会,鲁班眼神一闪,打开机关臂的载件槽,只见磁体弹珠漫天花雨般洒落,电丝彼此勾连,组成一张大网,覆盖全场。 滋滋——啪! 下一刻,所有磁体弹珠电光爆闪,强劲的电网释放而出,正打算重新围堵上来的飞影众纷纷全身一麻,僵在原地。 “机会!” 鲁班的机关臂立刻切换为飞爪形态,苟住远处的一棵大树,整个人腾空,一下子落在树梢。 “别想走!” 三头领身影一闪,再一次出现在鲁班身侧,犹如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 剑锋划过鲁班胸口,留下一道血流如注的伤口。 然而还不等三头领变招抢攻,耳边轰然响起一阵音波爆鸣。 嗡!! 三头领被震得大脑一空,脑仁都好似在发颤,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宛如烂醉如泥般失去了身体控制,一头从树上栽倒下去。 只见鲁班肩头站着两个机关飞鸢,正是释放音波爆鸣的源头,在飞爪腾空的过程中,鲁班就将其从机关臂的载件槽中拿出,并悄悄给耳朵戴上了隔音塞,但由于距离太近,仍然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头晕眼花,眼下的状态也就比三头领稍好一点。 不过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两败俱伤,三头领能力的威胁性太大,不付出代价难以解决,只有这样才能短暂打破三头领与自然协调共鸣的能力,让他暂时使不出魔道力量。 忍着身体的不适,鲁班操纵机关臂甩出闪电链抓住墨河,一招助手驰援化解了他被谢影控制住的处境,将其拉到身边。 “快走!” 好不容易跑出包围圈,鲁班赶紧拉住墨河,不断放出飞爪,在树林间跳跃,努力奔逃。 后面的飞影众挣脱电磁麻痹,立马起身穷追不舍,二头领身先士卒,如犀牛般狂奔,将两人曾落脚的大树全部撞断。 轰隆隆—— 两拨人就这样在山林间一追一逃,只见树林哗啦啦倒伏,一棵棵树轰隆倒地,砸起漫天尘土,动静犹如拆家一般,走过的路线仿佛升起了一条烟龙。 待飞影众追得近了,墨河便自觉跳下去断后牵制对手,为鲁班争取时间。而鲁班再度与敌人拉开后,在助手驰援的极限范围重新将墨河拉到身边,帮他脱离围攻,不过这样一来,墨河也是伤上加伤。 两人就这样通力合作,不断把墨河扔出去、收回来,鲁班的机关臂能量飞快消耗,慢慢逼近警戒线。 在两人即将山穷水尽之时,眼前视野突然开阔,终于冲出林地,来到了一片光秃秃的山崖。 这里是一座山峰的高处,孤悬的高崖宛如一处瞭望平台,从这里可以俯瞰云雾缭绕的崇山峻岭,只见凸起的山脊错落有致延伸出去,林海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山岭树海间有一群群飞鸟凌空横渡,发出清亮的鸣叫,时而盘旋,时而归巢。 往下看,惊人的高度能让人脚软,墨河悄悄咽了一口唾沫。 “你确定要跳?” “跳!” 鲁班语气斩钉截铁。 后方追兵的脚步声飞速靠近,墨河索性把心一横,把眼一闭。 “族里的叔父们常说跳崖有奇遇,我用不着奇遇,能安全落地就行了,祖先们保佑啊!” 墨河咬牙,腾空跃起,径直跳出孤崖,失重感瞬间来袭,身子立马下坠。 就在他心头升起“故事里都是骗人的”以及“吾命休矣”的念头时,鲁班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只见他的两条机关臂最大程度向两侧张开,紧接着弹出两面翅膀般的滑翔翼,下坠趋势立马减缓,变成了在空中滑行。 “抓紧!” 下一秒,鲁班抬手一抄,便抓住了下坠的墨河。 “好家伙,原来你藏了这一手!”墨河死死抓着鲁班的手臂,大喜过望。 “你当我是你吗,只会鼓捣重武器?” 鲁班没好气哼了一声。 虽然在此次交手前,他自信能击败飞影众,但未虑胜先虑败,他基于不同环境,设计了不少备用方案留作后路,其中一项便是改良机关臂,加装了第五个形态——滑翔形态。 就在这时,谢影带着众多飞影众钻出树林,跃入眼帘的画面,便是鲁班与墨河两人在半空滑翔,迅速在视野中远去,不禁纷纷一怔。 “我说他们为什么闷头往山上跑,原来是抱着这种打算。”二头领赶紧捡起一块石头,可是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放弃了,两人已飞出一大段距离,超出他的投掷射程了。 “他们跑不掉。” 谢影语气一沉,用力一扭武装冲击棍的中段,咔擦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切换了攻击模式,紧接着他大步踏前,拧转腰身,用力将武器掷了出去。 只见武装冲击棍呼啸着飞旋而出,能量回路释放冲击,带来了额外的推动力,竟然跨越大段距离,径直砸向鲁班的机关臂滑翔翼,像是安装了精确制导一般。 “这他都能打到?这明显违反空气动力学了吧!” 墨河大吃一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他喵的开挂了吧?还是锁头挂! 鲁班瞳孔一缩,赶紧调整滑翔方向,然而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飞旋的长棍在视线中快速放大。 而就在这时,墨河毫不犹豫荡起身子,用力一拽,让鲁班差之毫厘惊险避开攻击,然而自己由于惯性的原因腾在半空,避之不及,被武装冲击棍的顶端扫中手臂。 嘭! 墨河闷哼一声,剧痛松手,爆发的冲击力将他凌空打飞,一下子与鲁班分开,失去了滑翔翼的保护,整个人翻滚着坠落。 “糟糕!” 鲁班心里咯噔一下,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收缩滑翔翼,在空中动用助推器,加快下落势头,犹如一支利箭,朝着墨河坠落的方向追去。 在谢影等人的视野中,两人化作小黑点,一前一后掉进下方的山林,发出砰然巨响,惊起大片飞鸟。 二头领见状,爽快大笑:“哈哈,老大打得准啊,把这俩小子击落了。” “哼,这下他们摔不死也得重伤。” 三头领捂着还在嗡鸣的脑袋,恨恨开口。 谢影眉头舒展开来,沉声开口: “把猎犬都放出来,他们跑不了的,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 …… 遍地狼藉的山林中有两个被砸出的土坑,鲁班与墨河趴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断裂的树枝与地面犁出的沟壑显示出两人摔落的轨迹。 “嘶,我的胳膊……帮我看看,是不是断了。” 墨河呻吟着坐起来,捂着左臂,满头大汗,疼痛难忍。 鲁班艰难站起,剧烈咳嗽吐出满口的咸腥,抹去脸上沾染的泥土,接着从地上捡起布满裂痕的眼镜,小心翼翼戴在鼻梁上,这才瞥了墨河手臂一眼,没好气道: “别叫唤了,没骨折没脱臼,顶多是瘀伤。” “还好还好。”墨河这才松了一口气,因疼痛而苍白的嘴唇勉强扯了一下,强笑道:“果然,像你我这样的天才跳崖不会轻易摔死,叔父们没骗我。” “你拉倒吧,要不是我拉你一把,咱俩早撞死在树上了。”鲁班无奈,抓住墨河递来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在落地前抓住了墨河,紧急张开滑翔翼消除一部分下坠的力道,但还是在惯性作用下一头冲进树林,导致滑翔翼被密密麻麻的树枝划破了。若非在最后关头鲁班用仅剩的能量激活了充能护盾,这次恐怕真要和墨河共赴黄泉了。 如今虽逃得一命,两人业已是强弩之末,浑身到处都疼,像是快散架了一样。 “哈哈,为了救我,竟然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果然是好兄弟,我就知道你靠谱。”墨河不顾痛意,咧嘴一笑。 “你不也是不假思索给我挡刀了吗?”鲁班说出口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换话题,严肃道:“别高兴这么早,咱俩没摔死是运气好,但还不能松懈,飞影众不用多久就能追踪过来,当务之急是脱险。” 按照鲁班原本计算的滑翔轨迹,他们可以平稳落在另一处稍矮的山头,大概能与飞影众拉开半天的路程,而现在由于墨河被击中,他不得不去搭救,于是落点被迫改变,半途便坠向山林,根本没拉开太多距离。 念及于此,鲁班心头生出紧迫感。 若是在此耽搁太久,飞影众迟早能循迹追来,他可不相信飞影众这种到处绑架人才的组织里会没有几个野外追踪高手。 “别慌,这种险境我们都逃出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墨河倒是乐观,下意识往身上一摸,突然脸色一变,掏出那个他十分重视的大头人偶玩具。 只见大头人偶玩具上面出现了一个缺口,多出了几条裂痕,是在刚才的坠落中摔出来的。 “哎呀,我的人偶!” 墨河一脸心痛之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种东西?”鲁班有些恼了。 “唉,你说得对……” 墨河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将裂开的大头人偶玩具收好,收起沮丧的心情,定了定神,语气沉了下来: “但是,我不想就这么狼狈逃走。” “……你还想做什么?” “反击!”墨河握拳,斩钉截铁道:“如果只想着逃跑,那和被打断了脊梁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这次我们栽了,但也终于看清楚了飞影众的全部战力,我们虽然败了一阵,但并不是毫无胜算!” “你摔糊涂了?”鲁班眉头紧皱,难得耐心解释道:“我们伤得这么重,机关损坏不轻,谈何反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甩脱追兵,低调休养生息、积蓄力量,就像那家伙说的一样,用一两年时间提升自己的机关术,等到有把握了,再重新对飞影众下手,这才十拿九稳。” 墨河却坚决摇头,义正辞严: “飞影众三大头领齐聚,导致我们落入险境,可你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将其一网打尽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飞影众再藏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不可能花上几年时间,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再出手……耽搁这么久,又会有多少人遭到毒手? 不错,我承认我们胜算不高,但我不会知难而退,有一分机会便搏一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能称之为英雄,哪怕冒险,也要在此铲除他们!” 这一番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鲁班怔怔地看着墨河,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墨河突然脸色一缓,低声道:“当然我知道这很危险,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愿意也情有可原,我也不能强迫你……” 虽然两人此时算是患难与共,但墨河不想用交情强迫鲁班和他一起冒险行事,这让他有种利用朋友的排斥感,所以他表示尊重鲁班个人的意思。 如果人家不愿意,他就掩护鲁班离开,然后独自一个人在山林中与飞影众周旋,寻找反击的方式。 鲁班定定看着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推了推眼镜,无奈一笑: “拿你没办法,要是没有我辅助,你输定了……好吧,事已至此,我就再陪你冒险一次,若是咱俩不幸死了,黄泉之下我可饶不了你!” “好兄弟!” 墨河登时大喜过望,心中感动。 要是放在刚认识那会儿,他估计鲁班八成不愿意,可现在相处久了,两人早已惺惺相惜,视彼此为至交,缔结了深厚的交情,鲁班这种理智的人都愿意拿命陪他一起拼,墨河又何尝不是愿意为鲁班挡刀? 鲁班不适应感情外露的氛围,咳嗽一声,重新板起脸,说回正题:“既然决定要反击,总得有个计划吧?” 墨河也认真起来,点头道: “我有个办法,或许能增加胜算,但是难度很大。” “说说看。” “还记得第一次切磋时我说过的话吗,我的守望者机关装甲只是半成品原型机,我一直想完善它,打造出第二代产品,即是这副机关装甲的完全体。这几个月咱们交流互补机关术,我收获了很多灵感,已经把图纸完成得七七八八了,还差临门一脚,一旦我制作出了完全体,实力将会跃升至新的层次,足以应付飞影众!” 鲁班眼神一亮,若有所思:“这么说,其实我也适用这个办法,这段时间我的机关术突飞猛进,已经在改进机关臂了,新一代产品的图纸画得差不多了,本来是想留着切磋时给你一个惊喜,看来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如果造出来,我的战斗力也会大幅度上涨,更有把握执行这次的反击计划。” “这样更好了!你帮我,我帮你,咱俩通力合作,一起完成图纸,帮对方造出新的机关武器!” 墨河喜上眉梢。 “我们一边躲避飞影众的追击,一边还要完善图纸、打造机关,时间有限,难度很大。”鲁班镜片闪过一道精光,自信道:“不过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说不定能行,这才有挑战的意义,咱俩可是天才!” “哈哈,哪有自己叫自己天才的。” 墨河哈哈大笑。 “你不也一样吗?”鲁班微微一笑。 危险的处境、绝地反击的难度,反而激起了两人的斗志,两人眼中燃起不服输的火焰,此刻士气如虹! …… 许久之后。 几头猎犬从树林中奔出,对着两个土坑一阵狂吠,谢影与一干手下跟在后头,很快追至鲁班与墨河坠落的位置。 此时鲁班与墨河早已离开现场,留下两串远去的脚印。 谢影蹲下身,用手指擦了擦地上干涸的血迹,接着抬头辨认脚印延伸出去的方向,眼睛一眯,陷入思索。 旁边的二头领惊奇开口:“这个方向好像通往山脉深处,他们不往外走,反而往山里逃?他们在想什么?不怕被瓮中捉鳖?” 这时,谢影拍掉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摇头道: “山林很大,咱们才上百人,他们往山里逃也未必不能甩脱我们,不过有可能是他们已经被吓破胆了,顾不上辨认方向,便仓皇逃窜。” “嘿,天才又怎样,到底还是年轻人心性。”三头领抱臂,不屑撇了撇嘴。 谢影不置可否,若有所思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想着反击?” “哈?”三头领嗤然冷笑,“他们输在了自大上面,我们给了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他们不会继续自不量力吧?我看他们就是吓破胆了,只顾着逃跑,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也对,或许是我想多了。” 谢影洒然一笑。 在他看来,墨河与鲁班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惊慌逃亡,而他则像猫戏老鼠一样,在后面牵着猎犬施施然追杀,毫无压力。 念及于此,谢影大手一挥,冷声一笑: “继续追,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双星 第九章 反击 接下来的半个月,两伙人都没有离开这片山林,鲁班、墨河东躲西藏,飞影众紧追不舍。 因为两个人目标小,爬山钻林太过灵活,谢影也不心急,调来了更多人手,足足三百多人在山林中搜捕,总之不抓住两人誓不罢休。 鲁班与墨河尽量吊着飞影众,不断兜圈子争取时间,趁着逃亡的间隙,不断修改、完善两份机关臂与守望者机关装甲的图纸。 只要将追兵甩得稍微远一点,两人便争分夺秒改良机关,造一阵便紧急撤离,不敢久留。 规模越来越大的追兵让两人倍感压力,但压力越大,两人动力越强,危机感不曾击垮两人坚韧的心态,反而压榨出了两人的潜力。在逃亡过程中,鲁班与墨河没有浪费每一秒,思路越来越清晰,机关术以惊人的速度进步。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不断打游击,在强敌环伺的处境中努力创造出零碎的发育机会,各自的改良武器也在一点点成型。 深夜,地穴。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洞口传来,隔着几块堵住门口的石头,声音变得沉闷而遥远。 洞穴中,鲁班与墨河正在忙碌,这里已经被两人当成了临时的工作室,平整的巨石改成了简陋的改装台。 此时此刻,两套机关造物的雏形正静静躺在改装台上,正是两人这半个月紧锣密鼓制作的改良版武器。 如今只差最后的工序便可完成,不容出错,两人满脸严肃,全神贯注,氛围紧张。 “能不能成功,就看今天了……开始吧。” 鲁班与墨河对视一眼,郑重点头,立即拿起工具行动。 “终端传感器递给我……装配完毕,运行正常。” “能量回路走线有偏差,第五、第九模组需要调试,不如换成并线?” “好吧,再加工一遍,否则承受力不如预期,容易产生连锁故障。” “能量核心测试运行……能量输出率提升两成……” “动力骨架运转无误,关节活动流畅。” “减震模块、火力模块、应急备用模组全都运作正常……” “可以组装剩余的外装甲了,来,搭把手。” 两人一边叮叮当当制造,一边头也不抬讨论。 每遇到一个问题,只需要两三句便能找到解决办法,动作行云流水,交流快速流畅,分工合作,默契十足,尽显专业气质。 充满机械感的组装声中,一个个部件迅速装配上去,两件机关逐渐走向成品。 咔啦! 最后一片装甲板镶嵌完毕,鲁班与墨河动作一顿,默契对视一眼,按下运行开关,接着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改装台。 只见两件机关涌起一阵能量光芒,所有部件开始测试运转,机关臂嗡嗡扭动,尝试各个角度,第二代守望者的装甲板不断开合,进行自我检查,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过了一分多钟,两件机关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全程没有任何故障。 直到这时,鲁班和墨河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了下来,一阵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 “成功了!” 墨河压低声音欢呼,满脸都是兴奋,要不是顾忌声音太大传出去,恨不得大喊出来。 鲁班没那么外露的表现,只是低头按着眼镜,嘴角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暗道真不容易。 为了反击的计划,两人这半个多月来吃了太多苦,在山林里钻来钻去,此时都是蓬头垢面,连鲁班这种注意仪容整齐的人,也没功夫打理了,银蓝色头发像野草般杂乱,几乎像是野人。 正当鲁班感慨时,墨河已是迫不及待穿上新的守望者装甲,多动症一般频频挥拳踢腿,兴奋地测试装甲性能。 他的机关变化颇大,从仅有护臂、护腿、躯干护甲的分散式机关装甲,变成了一体式全覆盖的机关装甲,除了没有头盔以外,其他部位全都被装甲覆盖了,外观如同一具灰黑色的重装铠甲,极具金属感,而在防护力与性能方面更是全面增强,超过第一代原型机一个档次。 “太棒了,这才是我设计守望者装甲的时候想达到的效果!” 墨河爱不释手。 鲁班失笑摇头,这才上前一步,细细端详改良后的机关臂。 整体是穿戴式的机关装备,躯干主体从肩部延伸到腰际作为支撑,还延伸出左右两片流线型的裙甲。后背肩胛位置有两个白金相间的圆球状关节,此时电能闪烁,透射着蓝色能量,以磁力链接每边各三个机关臂,机关臂的小臂以圆球关节连接,折叠收在大臂之中,外观看着如同两片白色的机关翅膀,或者是巨型机关爪。 比起之前,如今的机关臂从两条变成了六条,且造型更加具有科技感,银蓝相间,流线型。在功能方面,手臂增多代表出力加强、附件装载量提升,并且可以进行更多线程的操作,无论是战斗还是制作,都可以同时做更多的事情,正适合鲁班这种一心多用的聪明人。 “真是一份杰作,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改造到这种地步,压力果然是灵感的燃料……” 鲁班小声赞叹,故作淡定地穿上改良后的机关臂,体验操作感受,只觉得无比满意。 双方的改良版武器,不仅是单独一人的心血,也融合了对方的技术精华,进步巨大。 就在这时,墨河忽然来了兴趣,大笑道: “比起原来的原型机,这个改良型号强太多了,只有取一个新名字才配得上它,就叫它……和平守望者!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鲁班懒得搭理。 墨河也不以为意,催促道:“赶紧的,你也给你的机关取个响亮点的代号,我来给你参谋一下。” “不需要。”鲁班随口道:“就叫它六臂机械好了。” “不是吧?!”墨河瞪大眼睛,语气不满:“这可是咱们共同的心血,还见证了咱们这段艰苦的逃亡生涯,多有纪念意义……好吧,我知道你没什么起名天赋,但你至少得冠名吧,比如叫鲁班机械臂什么的……” “以后我再考虑。” 鲁班翻了个白眼,打断了墨河的喋喋不休。 作为一个务实的人,他才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命名方式,工具叫什么不重要,好用才是关键。 “啧,没有仪式感的家伙,我的成就感都被你毁了,真是和你合不来。” 墨河不满地哼哼唧唧,鲁班假装没听见。 见鲁班不搭理自己,墨河自讨没趣,愤愤脱下和平守望者,下意识拿出刻刀想要在装甲后背刻上什么印记,但突然一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停止了这个动作。 另一边,鲁班没有发现墨河的古怪行为,推了推眼镜,沉声开口: “说正经的,武器改良好了,这是我们反击的底气,该找机会解决飞影众了。” “没错,被追了这么久,终于能打回去了,该轮到他们倒霉了!” 墨河回过神来,认真点头。 两人目光对视,仿佛迸射出战意的火星。 …… 黎明时分。 清冷浓厚的晨雾在山林间弥漫,休憩了一夜的飞影众起床,不舒服地整理着潮湿的衣服,并踩熄篝火,拆除临时营地。 忙碌的人群里,谢影坐在一棵被放倒的树干上,不紧不慢拨弄着面前一堆篝火。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中响起,二头领与三头领带着另一批部下走出林子,回到营地。 谢影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发现?” “哈哈,当然有。”二头领一屁股坐下,掏出干粮大口啃了起来,囫囵不清道:“昨天半夜,我们追到一个地穴,里面有没燃尽的篝火,显然那两小子走得很仓促,可惜差一步就被我们赶上了,不过他们也留下了踪迹。我已经锁定了他们的逃跑方向,让人跟着,找到了就会放烟火信号,他们跑不了多远。” 旁边,三头领把手放在篝火上烤了烤,冷声搭话道:“这俩小子快不行了,越逃越慢,看来今天或者明天,咱们就能收网了。” 谢影闻言,露出一抹早有预料的轻笑,胸有成竹道: “呵,在山林里流窜了半个月,他们终于到极限了,虽然比预计花费的时间更久,但结果没有差别。” 追踪也让人疲劳,许多飞影众的状态只比鲁班墨河两人稍好一些,但架不住人多。 这半月来,飞影众三百多人分班倒,轮流进行夜间搜捕,使用疲兵战术,给鲁班与墨河两人持续施加压力,其余人则晚上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因为人手占优,所以谢影根本不担心两人脱逃,在他眼里这就像熬鹰一样,迟早能熬到两人的极限。 “苟延残喘半个月,最后还不是要落到我们手里?”谢影嗤笑,摇头站起,下令道:“别磨蹭了,立即出发,早点把他们抓住,咱们就能离开这片鬼地方了。” 飞影众打起精神,大部队迅速出发,很快便发现了另一支追击小队留下的记号,沿着方向一路前进。 行进了一阵,众人来到了记号终止之地,前方的晨雾中,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依稀能看清轮廓。 见状,谢影竖起手掌,让队伍停了下来。 “那是我昨晚派出的人……喂,你们愣在那里干嘛,赶紧过来!”二头领解释了一句,接着对几个人影喊了一声。 但几个人影动也不动,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有情况。”谢影目光一眯,制止了想要继续喊话的二头领,大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几个飞影众成员被打晕了,手脚绑住,折断的树枝支撑着后背,让身体保持站立。 谢影蹲下,观察了一下地上的脚印,不禁露出冷笑,玩味道: “脚印还很新,那俩小子没走远,一定在这附近藏着,所有人散开,把他们找出来!” 话音落下,飞影众立即依言行事,在这片区域四处搜寻。 就在这时,外围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滋滋滋——啪! 众人赶紧望去,只见远处一阵电弧爆闪,东边几个边缘搜索的飞影众被电得浑身麻痹,摔倒抽搐。 离得近的队友凑过去看了一眼,赶紧朝着谢影喊道: “老大,土里埋了触发式机关炸弹,这里有陷阱!” 话音刚落,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相反的西边突然响起几声短促的惨叫声。 众人又立马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在晨雾中一闪即逝,又有几个飞影众扑通倒地,被打晕了过去。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众人有些骚动,但谢影一点也不慌,反而笑了起来,语气满是嘲弄: “走投无路,所以决定铤而走险反击了吗?都是徒劳而已,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样……所有人听着,别管什么陷阱,给我继续找,有我们三位头领在这里,他们翻不起风浪!” 双方早已交手过,谢影自认摸清了鲁班与墨河的实力。 在他看来,只要他们三位头领在场,在实力的巨大差距下,无论这俩小子使什么花招,结果都不会变,再多的陷阱也不过是无用的小手段,无非是垂死挣扎而已……况且两人早已山穷水尽,还能有什么花招? 数百个飞影众闻言,顿时有了底气,刚有点慌乱的心态,立马稳定不少。 众人正准备扩大搜索,就在这时,东边晨雾弥漫的林中,突然响起墨河正气凛然的喊声: “飞影众,你们作恶多端,绑架了多少优秀的年轻人,害了多少家庭?!今天你们别想站着走出这片山林!” “找到你了!”三头领目光爆闪,陡然一个暗影闪烁消失在原地。 见状,二头领忍不住嘲笑起来: “哈,年轻就是沉不住气,竟敢开口暴露位置,忘了老三的能力吗?” 谢影也有些啼笑皆非,摇头失笑: “我还以为他们能再坚持一会,没想到这么快露出破绽,看来他们真是狗急跳墙、没有章法了,老三已经过去缠住他了,走吧,咱俩去把他……” 然而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声巨响。 嘭!! 三头领猛地从林中倒飞而出,像是被怪物一棒打飞出去一样,速度如离弦之箭,破开了晨雾,轰然撞断两棵树,整个人翻滚着摔在地上,并且余势不衰,在地面哗啦啦铲出一条土沟。 突然的变故把飞影众吓了一跳,赶紧望过去,只见三头领的双剑已然被人折断,整个人如同虾米一样蜷曲着身体,倒在地上痛苦呻吟,腹部的皮甲炸裂,留着一个深深的拳印。 “不……不对劲……” 看到这副惨状,在场的飞影众心情悬了起来,本来不把鲁班墨河放在眼里的轻松氛围,突然变得凝重紧张。 他们还记得,半个月前三头领与鲁班墨河交手时,明明可以打得有来有往,怎么现在瞬息之间,就差点被秒了?! “什么情况?!” 谢影脸色一变,惊疑不定,突然发觉事情貌似有些不对了。 就在这时,两道脚步声从东西相反的两个方向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宛如踏在每个人心头。 浓浓的晨雾中,墨河与鲁班各自从东西边现身,已经换上了各自的新武器,一前一后夹住了场中的三百多个飞影众,浑身洋溢着强烈的自信。 鲁班推了推眼镜,淡淡开口: “不好意思,你们已经被我们两个包围了。” 谢影眼角一抽。 就两个人,竟敢说包围了他们三百多人…… 谢影很想开口嘲笑,但看着两人模样大变的机关武器,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直觉感到不妙。 “装神弄鬼!”一旁的二头领却是个急性子,冷哼一声,双脚一蹬。 砰! 地面碎裂,二头领一跃而起,扑向离得更近的鲁班,肌肉一鼓,双手抱锤砸落。 鲁班目光一闪,六条机关臂一齐弹出,激起大片电弧,如同开花一般,由内向外横扫。 “立即清扫!” 六条机关臂与二头领的拳头精准交击。 嘭!! 反震之力让空气震荡,强劲的冲击波迸开! 二头领脸色豁然一变,满是诧异,引以为傲的力量第一次被压制,整个人不受控制,被凌空拍了回去。 双脚落地,余力未消,他像是喝醉了一般,踉跄后退十几步,撞在一棵树才停下,余力将树身顶出一个缺口,木屑四溅,洒了满身,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你们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鲁班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机关臂的数量翻了三倍,力量也同比剧增,各种性能也是大幅增强,如今鲁班信心爆棚,傲然而立,根本不惧硬碰硬。 另一边,墨河也没有闲着,双手合掌,朝着人群突突突速射出弹幕一般的重炮。 “机关重炮·散花式!” 密集的呼啸声响起,数十枚机关重炮带着火焰出膛,射向四面八方。 轰隆隆隆—— 霎时间火光骤起,场中爆炸连连,树木倒伏,泥土飞溅! 经过改良,和平守望者装甲的重炮威力提升了一个档次,大片大片飞影众被炸得人仰马翻,慌忙寻找掩护,一时间溃不成军。 “该死的小子!” 看到团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谢影阴沉着脸,拿出武装冲击棍往前一戳,射出一发空气冲击弹,将迎面射来的机关重炮击飞。 同一时间,身边两具机关卫士动了起来,沉默着冲向墨河,想要制止他的轰炸。 “不好意思,你得先过我这一关。” 鲁班突然开口,六条机关臂同时变形,切换为远程模式对准谢影,电击弹噼里啪啦射出,射速惊人,如同六道蓝色光链。 谢影与两具机关卫士只好转身抵挡,三个长杆武器旋舞,仿佛化作盾牌,一串串流光般的电击弹打在上面,碰撞出大片电火花。 战前准备时,鲁班与墨河就已经分好工作了,墨河的重武器适合群战,由他来对付三百多人的飞影众部队,而鲁班则负责牵制住三位头领,顶住压力,为墨河争取时间削减敌人的人数。 “自不量力!” 谢影眼神狠戾,棍尖突然一顶地面,做出撑杆跳的动作,冲击力沿着能量回路爆发,将地面炸开一个大坑,而反震力让他高高跃起。 只见他在空中翻滚一圈,身体舒展如同一根大弓,举棍过头,全身筋力同时调动,弹簧般绷出全身力道,一棒抡出浑圆的弧光,破开空气尖声呼啸,棒头直奔鲁班脑袋重重砸落。 铛!! 鲁班及时切换形态,六条机关臂如花朵闭合般,化作盾牌挡下这重重一击,但没有完全消去力道,不禁闷哼一声,脚下深陷泥土。 势大力沉的攻击被挡住,谢影却露出一抹冷笑。 飒飒—— 只见两具机关卫士从他背后闪出,长矛一左一右,疾速捅向鲁班腹部,正是想趁着鲁班的机关臂被谢影架住,偷袭重创目标。 可就在长矛即将刺中时,鲁班反应迅速,立即分出四条机关臂,攥住了枪头,锋刃距离腹部只剩下十多厘米。 谢影目光一闪,想要趁着鲁班分散机关臂导致力量下滑的当口,继续发动攻击。 可下一刻他便愕然发现,仅剩的两条机关臂竟死死扣住他的武装冲击棍,岿然不动,而两具机关守卫也一样,根本抽不回长矛。 谢影眼睛骤然瞪大。 他以为鲁班的机关臂分开之后,力量不足以架住他的武器,但没想到还是这么强。 “你不会真觉得这种小伎俩能奏效吧?”鲁班推了推眼镜,挑眉道:“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惜我有八只手……我甚至可以,让你两只手。” 不止是机关臂数量变多了,每一条手臂的出力也大为增强,相比于半个月前遭到围攻时左右支绌的狼狈,鲁班如今游刃有余,不再是两具机关卫士就能牵制住他的机关臂,而是鲁班一人绊住三个人,还绰绰有余。 “你们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强?!” 谢影惊怒交加,难以置信。 他知道两人是天才,但他仍旧无法相信,半个月前被打得屁滚尿流的两个年轻人,怎么能这么快成长到这种地步?! 鲁班嘴角勾起微弱的弧度,淡定开口: “你的无知,无边无际。” 谢影登时脸色一黑,一股无名怒火顿时窜上心头,只觉得怎么看鲁班怎么来气。 心情激荡之下,他的武器力道不自觉出现颤动。 鲁班顿时眯了眯眼,轻声道: “情绪,是最大的敌人,我能感受到……你的心乱了。” 双星 第十章 约定 “闭嘴!” 谢影恼怒喝道。 他还是第一次发现鲁班说话这么气人,而且人家还不是故意嘲讽,就是一副自顾自点评的姿态,这反而更让他生气。 就在这时,三头领毫无声息瞬身出现在鲁班身后,寒光爆闪,两柄断剑斩向鲁班背后机关臂的核心链接处。 嗡—— 充能护盾骤然被激活,旋转着弹出,覆盖鲁班周身,两柄断剑立马滑了出去,擦出火星。 鲁班回头看了一眼,毫不意外:“我可不会吃亏在同一招上面。” 三头领嘴角溢血,眼神阴狠,他的腹部仍然绞痛不已,才从墨河的机关重拳下缓过一口气,便悄悄拿起武器打算偷袭,可惜功亏一篑。 “看拳!” 二头领这时也缓过来了,怒吼一声,如蛮牛般冲锋而至,拳锋破开晨雾,迸出劈金断玉的雄浑力道。 劲风扑面,鲁班只得放开谢影,抽身后退,三人立马与其缠斗起来。 三位头领对视一眼,在此刻达成默契。 ——先联手围攻,拿下其中一人再说! 而这正合鲁班之意,他素来心高气傲,被追杀得这么狼狈,心里早已憋着一口气,此时信心爆棚,大有以一敌三的想法,一雪前耻。 几人迅速战成一团,冲击波不断迸开,三位头领与两具机关卫士的攻势波伏连绵,如狂风暴雨,若是换成别人,早已手忙脚乱。但鲁班操控机关臂左右抵挡,章法十足,丝毫没有乱象。 虽然造出六臂机械之后没有练习太久,但他天资出众,早已习惯一心多用,先天便具备极高的熟练度。 此时鲁班手段齐出,机关臂不断切换形态应付不同攻击,而附载的磁体弹珠、机关飞鸢等装置也一次次骚扰敌人,同时鲁班利用走位引导谢影三人踩中早早埋设在这片区域的电磁陷阱,不停打断敌人的配合。 满场电弧暴走,谢影三人虽然用上了浑身解数,却发觉敌人像一条滑溜的游鱼,一时间根本奈何不了鲁班,心中越发惊骇。 “这样的实力……”谢影心中震动,骇然无比:“和大陆上那些有着英雄称号的家伙,应该差不多了吧?!” 另外两位头领也是目露惊色,仿佛第一次看到高山。 飞影众以前对付过很多“天才”,但那些人都未曾成长起来,他们只不过是在那些潜力巨大的目标还很弱小时提前下手,所以才能成功。若是给那些人才足够的发育时间,飞影众绝对是有多远躲多远……说到底,他们的行为就和大人欺负小孩一样。 而这次,却是踢上铁板了。 此时此刻谢影三人已经后悔了,早知如此,这次哪怕违约,也不来对付这两个年纪轻轻就能兑现天赋的天纵奇才了! 谢影抽空看了一眼身后,心弦一颤,宛如看到另一头猛兽。 只见墨河穿着重装铠甲却动作矫捷,砍瓜切菜般打翻一个个敌人,装甲提供的力道极其惊人,基本没有一合之敌,能接下墨河两三招已是精英。 此时大半飞影众都躺下了,一部分人被打断了骨头,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剩下的人则被机关重炮轰炸掀起的气浪炸晕在地。 “可恶……分头撤!” 谢影心知无力回天,顾不上正被墨河吊打的手下们了,猛一咬牙痛下决心,转身就跑。 二头领与三头领一惊,也立即收手,寻了不同的方向逃往山林,只留下两具机关卫士被谢影当成弃子,断后纠缠鲁班。 “想跑?” 鲁班目光一眯,镜片闪过一道微光。 放在之前,他还真不好应付敌人四散逃跑的局面,但随着机关臂升级,他也获得了一项新的能力,正好应付这种情况! 滋滋滋—— 深蓝的电流涌动,机关臂关节闪烁着磁力电弧,链接长度一下子暴增,六条机关臂猛地弹射出去,精准勾住了脸色大变的三位头领。 强劲的电流释放,灌入了三个目标的身体,谢影三人浑身剧震,顿时被电得颤抖不止。 鲁班眼神微凝,双手一合。 “强力收纳!” 下一刻,机关臂力量爆发,电光一闪! 只见已跑出一段距离的谢影三人,被弹簧般收回的机关臂横空拽走,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回,顷刻间便回到鲁班面前,恰好撞倒了两具机关卫士。 下一刻,三人身上流窜的电能一起爆裂,发出砰然震荡! 轰! 三道小范围的电磁爆破掀飞了一层泥土,三人身体被电弧贯穿,同时喉头一甜,顿时遭到重创。 而在此时,鲁班甩出一道闪电链,勾住了正在一个人追着几十人暴揍的墨河,助手驰援瞬间发动,墨河宛若一道黑色闪电,被鲁班拽到了身边。 看到这一幕,墨河眉头一挑。 “你们这么快就被吓破胆了?我还准备把这招杀手锏留到我解决掉所有杂兵,和你们交手的时候时候再用出来呢,没想到鲁班一个人就把你打怕了,啧啧,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不过既然你们已经失去战意,那就没资格再充当我的对手了,让我来一招决胜负吧!” 墨河咧嘴一笑,紧接着严肃起来,正气凛然,和平守望者的能量回路纷纷亮起,惊人的能量由驱动核心源源不断泵出,在机关装甲上凝聚浓缩。 “今天就是你们这群恶徒烟消云散的日子!高能屏障!” 嗡! 机关装甲一震,立方体状的蓝色屏障陡然展开,覆盖了三位头领与两具机关卫士,强烈的能量将五个目标全部定在了原地。 同一时间,高能屏障携带的电流源源不断涌入五个目标体内,破坏力惊人,持续造成成吨的输出。 噼里啪啦—— 谢影三人一开始还想要挣扎,但是渐渐被电得泛起白眼,惨叫都发不出来。 持续了数秒,高能屏障才消散,三位头领扑通趴倒在地,浑身冒着黑烟,而两具机关卫士的能量回路也被电流破坏,倒在地上,身上不停炸开故障的电火花,已然毁坏了。 两个大招合击下来,飞影众三位头领全灭! 谢影艰难地抬起头,咬牙道:“今天……是我栽了,但你们别以为这就是结束……” 话还没说完,他便再也忍受不住剧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仅剩的几十个飞影众成员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士气,纷纷扔了武器,只剩下求饶。 “总算赢了!” 墨河心里一松,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为了铲除飞影众,他甘愿冒了这么多风险,如今总算得偿所愿,只觉得扬眉吐气,满满都是成就感。 “意料之中。” 鲁班表情平静,语气略带傲然。 “咱们的反击计划虽然危险,但我果然能办到……不对,应该是我们。”墨河笑了起来,大力拍着鲁班的肩膀,快意道:“谢了兄弟,有你陪我一起冒险,要不是你帮忙,单凭我一个人恐怕很难做到。” “的确,没有我,你已经没了,你该庆幸自己没有拖我后腿。” 鲁班推了推眼镜,毫不留情说道。 墨河:“……” 几个意思小老弟,事情一解决,你就装起来了?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讲的,还说什么死了要拉我算账……好吧,算我大惊小怪了,我该早就习惯了你的口是心非才对。 墨河无奈摇摇头,扭头看了看失去意识的谢影三人,语气多少有些惋惜:“可惜了,我还以为能用这几个厉害的对手试一下和平守望者的全力呢,没想到好处都给你占了,我对付的都是杂鱼。” 鲁班眼神一闪,“没关系,解决了这件事,咱们有的是时间,就当我欠你一次切磋了。” 话音刚落,墨河顿时记起了自己被疯狂挑战差点榨干的噩梦,不禁身子一颤。 不过随即墨河想到了什么,表情一变,欲言又止,但是看着鲁班暗暗兴奋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墨河暗暗叹了一口气,移开话题,正色道: “先不说这些了,不管怎样,咱们先把飞影众带出山林,找一座有实力的大城,让城卫军处理他们,彻底解决这件事。” …… 数天后,白湾城。 飞影众三位头领都已经被鲁班与墨河交接出去,惊人的罪行惊动了城主,作为抓捕人的鲁班与墨河被邀请来到城主府,得到城主的接见。 “辛苦你们了,没想到那些失踪悬案和这伙人有关,这个团伙里面有这么多不好对付的通缉犯,却被你们二位一网打尽,不愧是传闻中的机关天才双子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城主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堂下两位特性鲜明的年轻人,语气大为赞赏。 “是青年,你用词不准确。” 鲁班一脸正经,开口纠正。 城主顿时卡壳,脸皮微抽,强笑道:“呵呵,不仅怀有正义感,还如此幽默风趣,不错,真不错。” 墨河无奈扶额,开口接过话头:“总之,这三位头领由你处置了,希望能尽快处理。” “没问题,这是我分内之事。” 城主答应下来,接着让人奉上酬劳,笑道: “你们抓住了这么多通缉犯,虽然有些不是我国辖区内公布的悬赏,但我也愿意支付一定的赏金,二位请收下吧。” 墨河摆手拒绝:“这是我自发的行动,我不需要酬劳,替我捐了吧,留给那些曾经遭到飞影众毒手的人吧。” “我也一样。”鲁班虽然经济不富裕,但也不想收这笔钱。 城主只好作罢,更为欣赏,抚须笑道:“二位真是高风亮节,我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少年英杰了。” “是青年,你又错了。” “……”城主手一抖,拽掉了两根胡须。 “咳咳,就不打扰你了,我们先告辞了。” 墨河尴尬地干咳一声,赶紧拉着交流能力有毒的鲁班走人。 走出城主府,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阳光洒在肩头,温暖仿佛能透入骨头里,让人觉得懒洋洋的很舒服。 两人难得一身轻松,只觉得卸下了重担,抬头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 这时,鲁班眼睛一眯,突然转头看向墨河,轻声问道: “事情解决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 墨河看到鲁班镜片后隐含期待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移开话题,强笑道:“对了,你还欠我一次切磋呢,怎么样,现在方便吗?” “现在?”鲁班微微一愣,“这是我们认识以来,你第一次主动邀战吧。” 墨河只是笑着,眼神却有些复杂。 鲁班也不疑有他,反而有些高兴,一般都是他开口挑战,这还是墨河首次主动邀战,不禁嘴角一勾:“难得你有兴趣,那就来吧,这次我有信心一雪前耻。” “那我拭目以待了。” “走,现在就出城,找个地方打一架。” 鲁班当先迈步,往城门方向走去,语气显得平静,脚步却是轻快,暗暗透着一阵兴致勃勃的劲儿。 墨河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苦恼的心事,随即定了定神,跟了上去。 …… 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向着地平线垂落,橙红的落霞逐渐涂抹天际。 白湾城郊外某处,随着一声爆破般的砰然巨响,持续了小半天的切磋终于停下。 林中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爆炸与电击的黑色焦痕,鲁班与墨河相对而立,六臂机械与和平守望者到处都是伤痕。 势均力敌的战斗最是消耗体力,两人实力旗鼓相当,精神不敢有丝毫放松,激烈打了半天,此时已是精疲力尽,身体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倒下。 但锐利的眼神瞪视着彼此,强撑着一口气,仿佛谁先倒下谁就输了。 终于,墨河先扛不住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喘息。 见状,鲁班这才没有继续强撑,一起坐倒在地,努力着控制着表情没有露出高兴之色,但不断上挑的嘴角出卖了他内心的雀跃。 “看来当下是我技高一筹。” 鲁班轻轻一笑,终于把这句话原路奉还了,内心喜不自胜,屡战屡败的郁闷总算消散一空。 两人认识这么久,切磋了五十多场,直到今天自己才终于赢了一次,扳回一局! 不容易啊! 几个月的刻苦修行,总算让自己赶上了墨河,而对方也同样在快速进步,所以这次的胜利证明自己的进步比墨河更大,这才是鲁班最满意的地方。 如此一来,墨河就没办法再嘲讽他无论切磋多少次都赢不了了……以往墨河这么说,他都无言以对、郁闷不已,现在有了胜绩,总算有底气反驳了! ‘果然还是我比较厉害……’ 鲁班如今到底还是个年轻人,虽然努力绷着脸,但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了轻微的得意。 “……是你赢了,恭喜你了。” 墨河却有些心不在焉,勉强扯出一抹苦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低落。 看出了墨河的不高兴,鲁班微微一愣,内心的喜悦顿时消退了不少。 ‘他好像不太开心,是因为被我打败了吗?啧,我输了那么多次,也没闹过情绪,这家伙有点输不起啊……’ 鲁班还以为墨河是因为切磋败了而不高兴,不禁腹诽墨河的“小气”。 不过两人共患难这么久,鲁班觉得自己该包容对方的小缺点,自己今天毕竟是赢家,要大度一点。 念头一转,鲁班开口道:“别沮丧了,走,回城里,我请你吃一顿。” “你请客?!” 墨河一愣,扭头望向天边,想看看太阳今天是不是从东边落的。 他一直以为,像鲁班这种不在乎旁人感受的性格,“请客”这种词汇就不该出现在字典里,这几个月来,墨河就没见过鲁班做过类似的事。 “怎么了?我看你好像因为输了不高兴,想请你吃一顿安慰一下,这应该叫人情世故吧?我没弄错吧?”鲁班疑惑于墨河的惊诧,语气有些不确定。 “呃,没毛病……不过你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 就这么把意图说出来了可还行,这家伙果然还是不懂人际交往…… 墨河眼角微微一抽,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他深知鲁班骨子里的傲气与孤僻,基本不会关心旁人的想法,虽然鲁班此次会错了意,这种安慰显得笨拙了点,但墨河还是很高兴。 能让鲁班收起胜利的喜悦,转过头关心他的感受,墨河总算从鲁班身上感受到了伙伴的重视。 “是吗,既然我误会了,那请客就算了吧。”鲁班有些尴尬,他不习惯主动。 “这怎么行!”墨河立马来劲儿了,一个挺身蹦了起来,大声道:“说了请客就不能反悔!走走走,今天非得好好宰你一顿!” 说罢,他便上前几步架起鲁班,不顾对方的挣扎,拽着鲁班往城市方向走去。 …… 一个多小时后,城内酒楼。 两人已然在雅间里落座,窗边传来街上热闹的声音,而桌上摆了满满的美食佳肴,菜香四溢。 “……点的菜会不会太多了,我觉得吃不完。”鲁班表情有些僵硬,下意识捂住钱袋,有些后悔早上拒绝了城主给的酬劳。 “没事,有你请客,我一定敞开了吃!” 墨河哈哈一笑。 见状,鲁班只好抱着不能吃亏的想法,大吃特吃起来,大有和墨河比赛的意思,到底还是年轻人,这点肉疼很快被他抛在脑后。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因为喝了一点果酒,两人的脸蛋都有些红彤彤的。 随着菜过三巡酒过五味,鲁班的话渐渐多了,倒是墨河逐渐心不在焉,心事重重,闷着头喝酒,开口越来越少。 以往都是墨河说鲁班听,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鲁班以前没碰过酒,酒量很差,虽然在努力保持清醒,但仍旧醉意上浮,像是变了一个人,说话“坦诚”了不少。 “……虽然我赢了你一次,但你只要努力,还有机会重新追上我,所以不要不高兴了,我、我还有很多机关术难题要和你交流呢……”鲁班大力拍着墨河的肩膀,甚至还有点大舌头。 闻言,墨河无奈一笑,要不是他了解鲁班,知道鲁班在笨拙地安慰,恐怕早就误会成嘲讽了。 鲁班眼镜歪了,也没有去扶正,手肘架着墨河肩膀,手指胡乱地凌空比划,仿佛在指点江山一样,语气兴高采烈: “你知道吗,我都计划好了,咱们先逛遍整个逐鹿地区,然后去长安、去海都看一看,见识见识那些名震天下的机关术,最后再去你说的稷下,要是那地方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留下来……要是没那么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留下来,到时候咱俩就是同窗了。” 经历了几个月共患难的相处,鲁班已经习惯了与墨河当伙伴的日子,只是平时他情感内敛,不会说出口。可此时因为酒水的作用,他没了平日里内敛闷骚的作风,不禁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从小一个人长大,鲁班把自己的时间都献给了机关术,第一次感受到有朋友的喜悦,他很想继续和墨河结伴冒险,一直过这样的日子,这让他感到更加充实。 墨河表情有些复杂,没有接话,话锋一转,反问道:“咱俩永远都是好朋友,对吗?” “当然了。”鲁班醉眼朦胧,立即搭茬:“虽然咱们的机关术理念不一样,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墨河沉默了几秒,不知在考虑什么,突然露出爽朗的笑容,道: “咱们立下一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鲁班努力睁开惺忪的眼,语气好奇。 “咱俩都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这样吧,你我贯彻各自的理念,磨炼机关术,等到未来某一天咱们机关术大成,觉得自己制作出了一生中最满意的机关成果,再来一较高低,如何?” “好啊,你有这样的兴趣,我肯定奉陪到底。”鲁班毫不犹豫应了下来。 “那你可要记好了,在约定完成之前,无论是你是我,都要朝这个方向努力,谁也不能忘了!”墨河语气认真。 “放心,我不会忘记任何挑战,我的记忆力好着呢。”鲁班用手指点了点脑袋。 “哈哈哈,那就好,喝!” 墨河好似放下了心事,爽朗大笑着与鲁班碰杯。 叮~ 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双星 尾声 第二天早上。 “唔……头好疼……” 鲁班艰难睁开眼,喉咙干渴,游目四顾,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处一间客房。 他撑起身子,只觉脑袋昏沉沉的,貌似是宿醉,手掌往后摸索了一下,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眼镜,赶紧戴了起来。 “是昨天喝得太多了吗……啧,酒果然不是好东西,影响理智,以后不能喝了。” 鲁班揉了揉太阳穴,难得尝试一次,他便决定以后对酒水敬而远之,他可不喜欢理智被醉意瓦解的感觉。 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历,鲁班捂着脑袋,发出懊恼的喃喃自语: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不喜欢情绪外露,一想到昨晚说了一大堆心里话,不禁感到尴尬和丢人,恨不得钻进地里,把自己埋起来。 几乎是瞬息间,鲁班就有了决定。 装傻! 反正说都说了,不管待会墨河是什么表现,自己就当没说过那些话,问就是断片儿了! 对,就这么干! 鲁班打定主意,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洗漱,将仪容打理得整整齐齐,这才走出房间。 来到墨河房门前,鲁班做好心理建设,这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正想开口,却微微一愣。 房间里空荡荡的,铺盖整齐,似乎没人在这里休息过。 “奇怪了,人去哪了?” 鲁班疑惑,沿着楼梯来到一楼,找到掌柜。 “掌柜的,昨晚和我一起的年轻人去哪了?” 酒楼掌柜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鲁班,顿时堆起热情的笑容,道:“鲁班先生,昨晚休息得怎样?” 鲁班催促问道:“回答我的问题。” “呃,你是指你的伙伴墨河吧?他昨晚把喝醉的你送回房间,然后就退了自己的房,自个儿出门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走、走了?!” 鲁班一愣。 莫名的,一股不安撞进心里,敏锐的直觉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劲。 鲁班赶紧出门寻找,走街串巷,询问路人,几乎把城市翻了个遍。 这一找,就从白天找到了傍晚,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失魂落魄回来。 找了一整天,鲁班才终于确认,墨河不是临时离开,而是不告而别,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房间里,鲁班呆呆坐着,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思复杂难言。 “这家伙究竟是几个意思?为什么走的这么突然,连道别都不舍得吗?!” 鲁班眉头紧皱,心头困惑,蹿起一股无名火。 昨晚自己诉说心声,表示想要继续组队,今天墨河就不辞而别,这是拒绝的意思吗?拒绝就算了,甚至连当面告别都没有?! 而且昨晚才主动和我约定未来一战,等本领大成后再较量各自的理念,可今天你人就跑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咱们前几天才铲除了飞影众,墨河现在就离我而去,这难道是拿我当工具人,利用我解决完了危机就跑路吗?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朋友! 鲁班很少生气,但此刻却怒气勃勃,感到莫大的委屈,各种猜测不断浮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他越想越气,刷地一下猛然站起。 “不行,必须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墨河自称是稷下学子,那么只要去稷下,迟早就能蹲到他! 鲁班推了推眼镜,眼神锐利。 出发,去稷下!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两年后。 稷下学院,梦湖之畔,一间小屋坐落在此,内里时而传出机关锻造的声响。 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穿过清冷的晨雾,落在窗台之上,好奇地歪着脖子,黑不溜秋的眼珠倒映出房间里一个坐在工作台前打造机关的身影。 叮当! 随着最后一块零件安装完毕,鲁班收起身后的六臂机械,目光瞥见工作台旁的柜子。 上面摆着一个大头人偶玩具,赫然便是墨河视作珍宝意义非凡的物件,此时竟到了他手里。 鲁班出神地看了一会,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已经两年了……” 距离墨河不告而别,已然过去了两次春秋,鲁班也蓄起了淡淡的胡茬,也正式从少年迈向青年,气质比两年前沉稳成熟了许多。 每每看到这个墨河曾不离身的人偶玩具,鲁班的回忆便不禁浮现。 两年前,为了追寻墨河的踪迹,当面“兴师问罪”,鲁班独自一人来到稷下,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墨河,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在这里并未找到墨河生活的踪迹,仿佛整个稷下没人认识墨河,查无此人。 那时候,鲁班还以为墨河编造了来历,从头到尾只是利用他对付飞影众。可就在鲁班迷茫困惑之时,转机出现了。 大名鼎鼎的稷下三贤者之一的墨子发现了他,竟听闻过鲁班的名声,特意邀请他见面。而在得知鲁班的来意后,墨子给了鲁班一个精神振奋的答案——他身为机关学院院长,知道墨河这位学生。 也是从墨子口中,鲁班才知道墨河已然离开稷下,但是不久前曾回来一趟,特意请求墨子,将两个东西转交给鲁班,仿佛早已预见到这位伙伴会来稷下寻他,留下了一句话: “迟早有一天,我的好兄弟鲁班一定会来稷下找我,墨子贤者,到时候,麻烦您把我的东西转交给他……” 其中一个物件,便是墨河不离身的人偶玩具,已经被修理缝补过了,而这两年来,鲁班勤加擦拭,一尘不染。 虽然至今为止,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偶玩具对墨河的意义,仅仅知道十分重要,墨河不告而别这么久,鲁班自然有埋怨,但每每想起墨河选择将这件重要的东西转交给他保管,他总是能感受到墨河的信任。 而墨河留下的另一个物件,是一封信。 回忆的潮水蔓延,鲁班收了收神,打开柜子的抽屉,从中拿出了一封泛黄的信件,封面写着“鲁班亲启”,上面一次次被压平的褶皱可以表明,这封信被翻来覆去阅读了太多次。 鲁班再一次打开信件,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内容,又一次展现在眼前: 【兄弟,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这几个月和你一起冒险,是我这十几年来最快乐、最自由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和你一直结伴游历大陆,就像你计划的那样,我们去见识长安的繁华市景,去见识海都的异域风情,去见识云中的苍茫天地,在路上继续和你辩论理念,继续和你一起研究机关术……】 【可惜这对我来说是奢望,我没有时间了,我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那是不能逃避的宿命。】 【不要问我去了哪里,也不要继续找我,这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我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一辈子?】 【我唯一可以向你承诺的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完成了使命,我一定会去找你。别忘了咱俩的约定,我希望再见你的那一天,你已经制作出了一生中最满意的成果……毕竟被你赢了一次,我还得赢回来呢,哈哈……】 【不过无论谁输谁赢,我都希望那一天能够到来,人生难得一知己,山高水远,望来日相逢。】 【你的好兄弟——墨河】 “唉……你这家伙,说走就走。” 鲁班怔怔看着信件,低声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 当初寻找墨河无果,在墨子的盛情邀请下,鲁班最终入学稷下,一晃便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他尽情开发着自己过人的机关天赋,已然完成了稷下机关学院的所有基础课程与绝大部分进阶课程,可以说鲁班早已达到了毕业的标准,随时都可以离开。 但因为墨河留下的这封信,他选择留在稷下。 这是仅剩的线索。 鲁班不知道墨河的真正来历,太过神秘,对于他的使命,更是完全不了解,根本不清楚墨河多久才会完成所谓的“责任”,但他唯独知道一件事……若墨河有朝一日回来,自己只有待在稷下,墨河才能轻易找到自己。 虽然当初两人相处的真正时间不长,如今又过了两年不见,但鲁班对墨河的友谊并未淡化,反而随着机关水平飞速增长,在稷下越发难逢对手,所以更加怀念墨河这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宿敌”。 直到现在为止,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对墨河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但“双子星”的名号被他埋在心底,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事实上,如今整个稷下当中,鲁班看得上的机关大师,只剩下墨子一人,其余人等已然被他所超越,只剩下这一座名为“贤者”的高山等着翻越。 鲁班一直记着他和墨河之间的约定,他不知道墨河这些年会有多少成长,但想来,只要能跨越墨子这座机关术的高峰,应当也能超过不知所踪的墨河吧? “虽然你消失了,但我也不能止步不前,总不能等你回来以后被你比下去了……” 鲁班轻轻摇了摇头,收起复杂的心绪。 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相逢。 或许要十年、二十年…… 但他等得起。 一别经年,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墨河再比试一次机关术…… 生死人 第一章 打工人扁鹊(英雄:扁鹊,作者:志鸟村) 清晨。 天初亮,秋日的风还有些凉,却已吹着院内的梨树晃悠起来。 略显干燥的气候,在院墙上留下一块块斑驳的印记,那是夜雨冲刷的残痕。 两只黑白相间的雀儿,翘着又长又扁的尾巴,在院墙和梨树间反复横跳,小脑袋不时的转向院内的小鱼池。它们的主食是草籽和昆虫,就这个时间来说,巷子里唯一的池塘,意味着最多的食物来源。 门外,传来沙沙的扫地声,淅沥沥的浇水声。 扁鹊缓缓坐起,略作洗漱,就听街道的喇叭里放起歌:“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歌是大合唱的形式,听着就很严肃的样子,谈不上优美与否,但足以驱走普通人的睡意了。 扁鹊早已是听惯了,穿戴整齐,先是照了照镜子,接着就开始给自己的领子配上刺绣的装饰。 曾经的玄雍,条件稍好的人家,都会给每件衣服加上刺绣,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家庭主妇们开始走出家门,大量的参加社会工作以后,刺绣的装饰开始流行起来。 像是扁鹊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愿意给领子配上刺绣的装饰,已经算是尊古了。 镜子里的扁鹊,依旧显的有些稚嫩,像是一名学生似的,一点都没有玄雍人常见的气势与力量感。 扁鹊的目光,变的沉重起来。 这意味着…… 自己还是没办法像是师父那样,用眼神战胜房东太太! 想要只言片语就赢得尊重,果然还是太困难了。 扁鹊摇摇头,推开门,果然见到了装作忙碌样的房东太太。 “呀,扁鹊起床了啊。做完下了点小雨,屋内没漏雨吧。”房东太太客客气气的,却拦住了扁鹊的去路。 房东太太差不多五十岁了,子女均已成年,要么去参军,要么嫁人出去了,房东太太借机也找了份街道的工作,平日里就挽着袖子,帮助巡逻队核查流动人口,一来二去的,更显泼辣。 扁鹊师父尚在,且支付房租极痛快的时候,房东太太还算是客气。但在师父骤然离开,扁鹊开始拖欠房租以后,房东太太的客气就越来越少,语气越来越严厉了。 没漏雨。”扁鹊只能站住了回答房东太太的问题。 “没漏雨就好,这间屋子,我们当年用了许多功夫来建呢,也不应该漏雨的。这是我们全家最好的屋子,如果不是看你师父人好,又带着一个小徒弟不容易,我怎么都不会租给你们的……”房东太太唠叨着提醒扁鹊房子和租金。 扁鹊有些羞愧又无奈的道:“房子确实很好……” “租金也不能少啊。”房东太太很自如的接上话,道:“你现在欠两个月零10天的租金了,你师父还回来吗?” 这么一句话,立即勾起了扁鹊的情绪。 师父突然离开,已经离开两个月了,扁鹊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间回来,或者会不会回来。 扁鹊尽可能的装作师父在的时候一样,他每天早上在书房努力读书,每天下午在小院和厢房内做实验,每天晚上做笔记…… 然而,师父始终没有回来,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传回来。 而更迫切的危机,是居住的房子要到期了。而年仅16岁的扁鹊,却没有丝毫的谋生之道。 事实上,跟随师父不断学习的扁鹊,此前并没有考虑过谋生的问题。 他手里现在只有28枚买材料剩下的铜币,这些钱用来吃饭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用来交房租就差太远了。 为了安置大量的实验器材和书籍,师父租下的是一间大院子,每个月的租金就要8枚银元,合80枚的铜币,两个月零十天的欠账,意味着扁鹊需要240枚铜币才能劝离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一看扁鹊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不过,她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房东太太瞅瞅扁鹊的小身板,继续问道:“如果你师父不回来了,你还想继续租我家的房子吗?” 扁鹊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如果不租这间院子,换去其他地方的话,且不说如此多的试验器械和书籍放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师父万一回来,又如何找到他呢。 房东太太毫不意外的道:“没有钱,又想租我家房子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我……”扁鹊脑海中有些想法,却也不确定是否能实现。 “我看你师父留下的不少东西,要么,就卖掉一些吧,你如果不认识人的话……” “不行。”扁鹊打断了房东太太的话,使劲摇了摇头,又道:“这些东西都是有用的。” 房东太太撇撇嘴:“你没有钱,又不愿意卖东西,你准备怎么办?白住吗?” 扁鹊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从未接受过社会洗礼的他,现在还是很要脸的。 “你应该会去打工吧。”房东太太说出准备好的话。 她此前也是逼迫过扁鹊卖东西的,而扁鹊的态度,也是一般无二的。 相比之下,打工更容易接受一些。 扁鹊轻叹一声,道:“我……暂时没有找到工作。” 玄雍的市面并不活跃,大部分人要么加入了军队和政府,要么就是去军队和政府下属的单位工作,而这样的工作,流动性很低,大家往往都是从一而终的做一辈子相同的工作,以至于没人介绍的年轻人想加入进去,异常的困难。 房东太太预料之中,继续道:“那我介绍一份工作给你好了,咱们街口的粮油铺,正需要一个能卖力气的年轻人,你能卖力气吗?” 扁鹊犹豫了几秒钟,果断道:“能!” 他虽然长相文弱,力气却是在师父的训练下,得到了极大提升。 房东太太似信非信的笑了笑,道:“那你跟我过去看看吧。如果可以的话,尽快开始工作,头三个月,我可以允许你按月支付房租。” “好。”扁鹊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房东太太见他答应,也有点高兴,边走边介绍道:“粮油铺就在坊市口,店主叫李壮勇,你之前可能有见过,年轻的时候确实又壮又勇,现在年纪大了,理货都理不动了。他儿子参军走了,店里有一个侄子帮手,而身体弱的很,是体检没通过,才留下来不用参军的。另外,李壮勇还请了一名女生来兼职,隔几天来一趟,你去了,就要多卖力气,显的勤奋一点……” 她说的很仔细,感觉上比扁鹊还重视这次面试。 扁鹊跟着房东太太的步伐,回忆起师父当年说的话,默默的做了两个深呼吸,神情变的认真起来。 他当初最开始做实验的时候,师父的要求也很高,但最终,扁鹊依然给出了满意的表现。而他所依靠的,就是冷静的思考和慎重的表现。 坊市口。 李家粮油铺。 大大的牌匾下面,是高高的门槛和三三两两的客人。 头发都又有些花白的李壮勇,正忙着给客人买的东西上秤,顺口报出价格来。 等房东太太走到跟前来,李壮勇更是一眼看到了扁鹊。 “这就是你说的……”李壮勇做回忆状。 “扁鹊,是个很卖力的孩子,在我那里租房子住,最近正好有空,想要找份工作……你别看他年轻,很勤奋工作的,搬东西,贴标签什么的都不在话下,算账也很细心的……”房东太太并不知道扁鹊是否卖力,但她介绍的是很卖力就是了。 扁鹊默默听着,对房东太太的说辞表示认同。他原本就是个卖力勤奋的小徒弟,做事也确实用心,在他听来,房东太太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房东太太反而对扁鹊高看一眼,心道:原本看着笨笨的一个孩子,原来也不是纯粹的闷脑壳哦。 李壮勇一直到收了钱送走顾客,才叉着腰,走到近前来,打量着扁鹊,直言道:“我请人是来做重活的,你能不能行?” 扁鹊直视着李壮勇的眼睛,问:“多重?” 李壮勇笑了起来,对房东太太点点头,道:“是个实诚的孩子,如果是外面请来的零工的话,肯定是先答应下来再说。咳咳咳……” 李壮勇捂了一下嘴,又捶捶胸口,摇头道:“上次岔了气,一直没好,那个扁……” “扁鹊。”房东太太道。 “对,扁鹊,你把推车上的几袋米搬到货架上,我看看。”店主这就算是面试了。 他所指的米袋,都是50斤一袋的,推车上放着6袋。这也是粮油店里最平常的重活,米面粮油总是要往来搬运,既要有力气,也要不怕脏不怕累。 就李壮勇看来,略显文弱的扁鹊的力气大概率是比较小的,但是没关系,若是能俯得下身子,再能稍微细致一点,对年轻人来说,粮油店的活计总不至于做不了。 房东太太也理解李壮勇的意思,就想提醒扁鹊一句,没来得及,就见扁鹊已经走到了米袋前。 “嗬……”扁鹊如两人所料,发出一声沉闷的呼气声,接着,才一手抓住米袋的中部,五指一攥,将一袋米稳稳的提了起来。 为了避免米袋碰到身上,扁鹊提起米袋以后,更是单臂伸直,手腕微下垂,牢牢的控制住米袋的旋转。 房东太太略感诧异,李壮勇的双眼已是瞪直了。 这一袋米,在他身体健壮的时候,自然是不在话下,甚至三袋四袋米都能抗得起来,但那是用肩膀,用全身的力气去对抗米袋的重量的,像是这样单手提米袋…… “嗬……”扁鹊又是一声呼气声,接着,又是一只手抓住另一袋米的中部,用同样的姿势,将之生提了起来。 咚。 咚。 扁鹊将两袋米,相继放入货架,并立即跳开。 如此一来,就算有些灰溅起来,也不会沾到扁鹊的身上。 就这样,扁鹊将六袋米全部搬上货架,身上的衣服一点都没弄脏。 “搬完了。”扁鹊看向店主李壮勇和房东太太。 李壮勇看向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乔装镇定,问李壮勇:“满意吗?” 李壮勇不禁思量起来,他理想中的店员,应当是身材魁梧——扁鹊不符合,一口气抗4袋米——扁鹊不符合,不怕脏不怕累——扁鹊不符合…… “好吧,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李壮勇向扁鹊露出了笑容。 …… 翌日。 扁鹊例行读书,接着做过练习,再打扫过卫生,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前往坊市的李家粮油铺。 典型的玄雍风格的大梁柱,从坊市的大门开始,不断的向内伸入,交错,形成一片略显昏暗,又隐含秩序的世界。 粮油铺的位置不错,从坊市进来没多远就能看到,只是门面略显狭窄,需要跟隔壁的茶肆共享两根梁柱中的空间。好在粮油铺有一个大肚子的仓库,平日里既用于放置货物,也用来进出货物。 扁鹊的工作,自库房开始。 这里堆积着少量的米、面和油,更多的是从乡下收来的醋、酱油,以及各种豆类,杂粮。 因为店主李状勇的身体不佳,新入库的货物,要么堆积在平地上,最多也就到半人高的架子上,更高的木架,此时几乎都是半空的。 扁鹊瞅了一眼,并没有立即开始搬运货物,而是一种货物,一种货物的看过去。 常见的扁豆,黄豆和大豆,都是玄雍人喜欢的食物,也是城市居民最常食用的杂粮,燕麦、荞麦、高粱、糜子等等更不用说,师父在的时候,其实也是经常做给扁鹊吃的。 除此以外,一些采集来的食物就偏于复杂了,不过,扁鹊从小跟着师父学医,对于这些山野间的馈赠,反而更加的熟悉。 “这些粮食,你认识几种?咳咳……”李壮勇推门进来,顺口就提问了一句。 他身边还跟着侄子李猛,同样用考校的目光看着扁鹊。 扁鹊自左及右的看了一遍,再将手插入到身前装着橡子的木桶中,一把翻起来,任由其滑落下来,目光又快速的扫了一遍,就道:“都认识。” “都认识?你是城里长大的吧。”李壮勇皱了皱眉,道:“有不认识的也没关系,问你只是担心你弄错品种,以后接触的多了,自然就都认识了。” “我之前有接触过。”扁鹊回答的很确定,他不止认识这些粮食,他还懂得如何将之炮制入药。 李壮勇的侄子李猛呵呵的笑了出来:“你刚才还翻橡子桶呢,你说都认识?” “恩,因为橡子比较复杂,需要确定一下。”扁鹊诚恳的点头,道:“作为食物的橡子,虽然都带有坚硬的壳斗,但是栎、柯、青冈等树产的橡子还是各有不同的,有的橡子瘦长,壳斗只能包裹住一部分,有的扁且大,几乎全部都藏在壳斗中,还有的有突起、鳞片或者棱角……” 因为身材瘦弱而不能加入军队,以至于只能到粮油铺来工作的李猛,默默的将目光落在了大伯身上。 “差不多是这样。”李壮勇又使劲咳嗽了两声,转身往店里去,口中道:“我去招呼客人。” “客人不是都走了吗?”李猛脑筋也略显瘦弱。 “可以有新来的。你在库房教扁鹊一下。”李壮勇摆摆手,自己就上前去了。 李猛回头看扁鹊,不禁挠挠头,迟疑了半晌,道:“我教你理货吧。唔……你做过整理吗?” 他这次不敢随便对扁鹊做评价了。 扁鹊点点头,大大方方的道:“比较擅长。” 师父还在的时候,每隔两月就会带回大批的药材和物资,而且多是半夜的时间。师父辛辛苦苦的带回来东西,剩下的整理放置的工作,自然全都是扁鹊的。 比起粮食这样的大宗货品,师父带回来的药材和物资的种类更要繁多,而扁鹊几乎都是不会出错的。 尤其是药材,理错了地方,可是要治死人的——虽然扁鹊并不知道自己漏夜熬煮的药材,或者提取的药液最终去了哪里,但在他的想象里,它们最终都是用来帮助人的。 李猛则没想到扁鹊如此的不谦虚,再次皱眉,直接甩活道:“那你理货来看看。你要是擅长最好,我和大伯的身体都不行,所以才说请人的……” 咚。 扁鹊没言声的提起了一只粮袋,甩手就将它抛到了货架的最高处。 许久没有放置东西的货架发出了闷哼声,并且抖出细细密密的灰尘来。 一时间,烟尘在库房内飘荡,引的李猛也是咳嗽起来。 “你的身体要慢慢调理。”扁鹊做出一个基础判断,向李猛说了一声,接着又是一甩手,再将一袋粮准准的摞在了上一代粮的顶部。 本就不多的几袋粮全部放好,库房内已是烟尘弥漫。 扁鹊俯身拿出一个木盆,又取了门口的抹布,推开门去装水,待回来的时候,库房内的灰尘已是落了下来。 “刚才没想到有这么多的灰屑,现在地方也腾出来了,咱们来打扫打扫吧。”扁鹊将一条抹布交给了李猛。 李猛茫茫然的跟着扁鹊的步骤,开始涮抹布,擦货架,一会儿开始拖地了,才突然醒悟过来:不对啊,我资历更老,应该我发号施令啊! 咚。 扁鹊看着货架擦干净了,这次直接提起装着黄豆、大豆的袋子,并将之轻轻的放置于木架的二层。 没有一丝的烟尘溅起。 李猛心下的一丝丝火气,莫名的就烟消云散了。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扁鹊,你身体这么好,怎么没有参军?” “没到年龄吧。”扁鹊偏头想了想。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全都是师父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至于现在……他其实也是懒得想。 整理库房的工作,反而能让他静下心来,看着物品一点点的归类,慢慢的被放置到位,扁鹊的情绪也略略稳定了许多。 李猛跟着扁鹊工作了一会,却是有些气喘吁吁了。 但是,资深员工的自觉,以及粮油铺接班人的身份,让李猛还是坚持了下来。 库房内的货物,也是慢慢的整理出了形状来。 扁鹊仰头,露出略满意的笑容来。 做整理这种事,对他来说,应该算是比较开心的,更开心的当然是配药和看书了。 李猛也是疲惫和笑容兼具。自从李壮勇的身体变差,粮油铺的库房就一天乱过一天,尤其是收货入货的日子,更是累的半死,又乱七八糟。现在有扁鹊帮忙,显然是可以轻松一些了。 李猛转头,就想表扬扁鹊两句,这时候,却见扁鹊又是单手举起三袋米,只为了下面的木架擦的更赶紧些…… 李猛深深的吸了口气,霎时间决定,要拿出粮油铺最难的工作,以证明自己的地位! “扁鹊。”李猛面带笑容的喊了一句,接着手一指旁边的黑色陶桶,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扁鹊俯身翻开盖,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了一眼,又嗅了嗅,确定的道:“芝麻酱。” “对。你知道芝麻酱怎么装吗?你可以装一勺试试……”李猛脸上的笑容更甚:“你可知道,许多坊市的老客人,来买芝麻酱,都只要一勺两勺的,你舀的要是露到了瓶子外面……” “是这样吧。”扁鹊在李猛说话的时间,就舀满了一瓶芝麻酱,且道:“我经常接触药材,很熟悉这种高粘度的流体。” 李猛只觉得一阵阵牙酸:“你像是读过书。” “是。” “你还懂药材?” “看过一些医书。” “那……那也没用,在咱们玄雍,最好的出路,还是参军。”李猛说话间,情绪变的低落下来,又摇头道:“如果吃药有用,我早就参军走了。” 扁鹊盯着李猛看了一会,却是缓缓道:“我看过几个方子,兴许和你的病对症。” 生死人 第二章 药膳粥 “熟地黄,五味子,官桂……” 李壮勇和李猛一起读着扁鹊写出来的药方,因为读的快慢不同,两只脑袋不自觉的碰到一起,发出“砰”的一声。 “大伯!”李猛疼的叫了一声。 李壮勇恍若不觉,扭头问扁鹊:“你是在哪里学的?” 扁鹊迟疑了一下,道:“在家。” 对他来说,跟着师父流浪,哪怕是四海为家,也算是在家里。 李壮勇继续追问:“是跟家里的长辈学的?叫什么名字?” “师父的名讳,不便告知。”扁鹊微微摇头。这是师父早就提醒过的事。 “看方子,是一个改的地黄引子汤,怎么,你是觉得,这个方子能治李猛的病?”李壮勇也是带侄子去看过几位医生的,其中就有喝过地黄引子汤,虽然没治好,但他对里面的用药等等,记得却挺清楚。 毕竟,他自己就是开铺子的,对花了大价钱的方子,总是念念不忘。 扁鹊则是被问住了,他跟着师父学习多年,实践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也没有足够的经验来给出一个肯定的判断。 “据我所学……”扁鹊开口说了一句,却是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单这一个方子,是治不好病的。李猛兄的身体显然是沉疴已久,若想治疗,总得多试几个方子,花费一段时间才行。” 李壮勇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眼里却是有些失望,道:“你估计是真的学过些,但你的方子,我们不能用。” “为什么?”扁鹊有些奇怪。 “说你学过,是因为你说话的调调,跟我们看过的几个老医的调调挺像的。”李壮勇彻底放开了,笑着摇头:“不能用,是因为我们用过类似的方子了,没道理再浪费钱了。” 李猛亦是憨厚的一笑:“我确实是喝过类似的。” “方子类似,效果可不是类似的。”扁鹊说起医术来,态度是极其认真的,与应工时的随性截然不同。 李壮勇反而更确定了扁鹊的新手,像是面对顾客似的,哈哈的一笑,敷衍的道:“知道了知道了,等过段时间,腾出空来,我们再试试。” “喝药哪里需要腾出空来。”扁鹊不认可李壮勇的理由。 “药材总要钱吧。”李壮勇笑着点了一句。 扁鹊一愣。 要是几个月前,他对钱大约还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但在今天,他已经非常理解“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概念了。 扁鹊自己没钱交房租,也就非常理解李壮勇没钱买药的借口了。 而且,地黄引子汤仅仅是用于治疗的第一道方子,后续的方子一日日的吃下来,说不得要用到人参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 扁鹊想到这里,不禁认真的思索起来。 他以前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药材的贵贱问题——他固然知道药材的价格不同,甚至懂得鉴定各种贵重的药材,但在撰写药方的时候,扁鹊是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的。 然而,此时此刻,扁鹊已然意识到了治病的价格问题。 “若是不着急的话,也许可以尝试用药膳。”扁鹊提出了新的想法,且道:“药膳的速度可能会慢一些,但效果并不差,反而更适合于补充元气。” “药膳……膳是有钱人吃的东西吧。”李壮勇习惯性的否定扁鹊的建议。 “药膳可以用名贵的药材,也可以用便宜的。”扁鹊纠正的依然很认真。 李壮勇笑了,这时瞥了眼侄子,顺口道:“反正中午的饭要交给你来做,平时也有山民来卖药材,有不太贵的药材,你可以收下,煮着试试。” 他这么说,算是拒绝之外开了个口子。 他这里的粮油铺子原本就是敞开了收东西的,尤其是夏收秋收之外的时间里,如橡果、蘑菇之类的食物才是收购的主打,而采摘它们的山民,自然不可能独摘某一种,路上遇到认识的药材了,也会顺手采过来,若是价格不高的话,往往喜欢在卖其他东西的时候,顺道卖给某个店铺。 李壮勇往日里收了药材,都是积攒一段时间,再一齐卖给药铺等等,寻常药材未经炮制,通常也花不了什么钱。李家平时就有拿药材做菜的习惯,熬粥也无所谓。 扁鹊却是略显意外的问:“我要做中午的饭吗?” 李壮勇理所当然的道:“你不做就要我来做,总不能请人来做吧。你不是一个人在家吃饭吗?所以应当是会做饭的吧?” “煮粥……是会的。”扁鹊回答的勉强也不勉强。 要说起来,他煮药是真的一把好手,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练习抓药和煮药了,在跟着师父偷偷出去行医的时候,他这项技能更是用的很频繁,熟练度也是绝对的高。 不过,煮饭煮粥和煮药,总归是有些不同吧。 “刚开始,煮粥也可以,之后要快点学会做其他的东西。”李壮勇的眼神却很严厉。 他不介意雇员跟自己的聊天的内容,但做工要是挑三拣四可不行。 正如其所言,做饭这种事,扁鹊若是不愿意做的话,可就得他来做了。 花了工资请来的员工,自然是做的活计越多越好了…… “好吧。”扁鹊无奈点头,心下开始思索煮粥的要点。 “李猛,你教教他。”李壮勇将新雇员安排的明明白白,背着手回了前台。 玄雍的粮油铺都是要执照的,而有执照的粮油铺,生意总归不会太差。唯一的问题,就是粮油铺的重活太多。 扁鹊看着像是个有力气的年轻人,李壮勇有了这个看法,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下来。 再有街坊来买东西,李壮勇招呼的都更加殷勤了。 淡淡的饭香味,自四面八方飘散出来。 坊市内的商家多与李家类似,采用前院开店,后院住人的模式。做饭什么的,也都在后院的厨房里进行。 这会儿到了饭点,各家各户不约而同的烧起饭来,食肆的伙计也提着食盒,四处跑着送饭。 李猛忙了一天,也有些饿了,眼巴巴的望着扁鹊,却见他蹲在锅边,正在将几种粮食一颗颗的丢进去,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 “你这样子,咱们什么时候能吃得上饭啊!”李猛急切的望着扁鹊,饿的直皱眉头。 “稍等片刻。”扁鹊不急不躁的道:“我今天做的粥是仿四君子汤的,用了四种蘑菇,四种藤蔓,四种橡果和四种谷物,多煮一会效果更好。” 李猛走近两步,就见两个人头大的砂锅里,一汪绿色的粘稠物咕嘟咕嘟的冒着泡儿…… “你有毒吧。”李猛的手都攥成拳头了。要不是他体弱多病,现在就得揪着扁鹊的脖子喝问他了。 扁鹊神情安然,道:“毒与药,何必分的那般明晰。” “啥?”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附子有毒,却有回阳救逆之功效,佐以当归,炼成蜜丸,就有补气养血的功效,与你内虚目暗的症状正相符,你吃不吃?” 李猛听的一头雾水:“你说啥?” 扁鹊叹口气:“没毒,粥里的绿色是海风蔓和青风藤的颜色。” 李猛这才“哦”的一声,再一屁股坐到了扁鹊身边,愣愣的看着火苗舔舐砂锅。 砂锅茫然不知,依旧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镇定的像是扁鹊一样。 扁鹊的眼神也有些游离。 看守炉火或许是他做的最久的一项工作。 不仅是在家里,每隔一段时间,扁鹊跟着师父出门行医,也要负责看守炉火。在某些深宅大院里,他不仅要守着炉火,还要守着药渣,以便随时接受不同人等的检查。而这些人在检查炉火的时候,往往还会顺道检查扁鹊对火候的理解的判断…… 从10岁开始,扁鹊在这方面就没再输过了。 他对火候的判断,对炉火的理解,受过无数人等的赞扬。 扁鹊捡了一大块石炭,以及一块扁扁的木块,丢入了炉子里。 炉火先是被短暂的压制,但很快,就从四面八方叛逃了出来,更加疯狂的舔起了砂锅的边缘。 “味道还挺特别的。”李猛嗅嗅鼻子,表情像是只老年的土狗似的。 扁鹊缓缓点头:“是海风藤的味道,一会煮出来会有点微苦。” 李猛“哦”的一声,继续愣愣的看砂锅。 一会儿,店主李壮勇寻着味摸了过来,扁鹊正好起身舀粥。 “是很温和的药膳,大家都可以吃。”扁鹊贴心的解释一句,然后舀了一大碗给李壮勇。 “唔……” 李壮勇看着绿色的粥里翻滚的菌块与不知道植物,不觉陷入了沉思。 “挺难喝的。”李猛捧着另一只陶瓷碗,喝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 李壮勇盯着侄子几秒钟,又见扁鹊也坐在旁边开始喝粥了,才端起碗来,浅浅的喝了一口。 “是够难喝的。”李壮勇感慨了一句,看向扁鹊:“药粥?” “药膳,是的。”扁鹊回答。 “不是因为你做粥很难喝,所以用药粥的名义来遮掩吧。”李壮勇有一双洞彻市井的眼神。 扁鹊愣了一下,突然陷入了回忆。 当年,师父是为什么教自己做药膳来着? “喝吧,别浪费了。”李壮勇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对侄子说一句。 有力气能吃苦,读过书长相还清秀的店员,做饭难吃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李壮勇也吃得了苦。 李壮勇一边想一边喝着粥。他对扁鹊所言的药膳,原本就不抱什么幻想。 如果扁鹊说自己有什么偏方,或者某种家传的药膳,哪怕需要点名贵的药材,他也能相信个一二分。但扁鹊只是捡着山民们送过来的不值钱的药材,炖入粥中,就说能治好侄子的体弱多病,打死李壮勇也是不相信的。 不过,粥里煮点青菜蘑菇,或者煮点药材蘑菇,李壮勇并不是很在乎。他的粮油铺的生意很好,每个月积攒下来的各种药材种类繁多,送去生药铺里换钱,也不总是能换回对价的银币,扁鹊煮一点给大家喝,在李壮勇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要扁鹊自己也愿意喝就行。 “呼……”李猛伸手将胸口的纽扣解开两个,喘了两口气,道:“你别说,喝了这个粥,浑身都有燥热的感觉。” 李壮勇默默的感受了一下,继而摇头:“你太虚了,吃的流汗了。” 李猛看了眼扁鹊,见他表情毫无变化,无力反驳的垂下头来。 一顿难吃的午餐之后,众人各回本位,重新忙碌起来。 与前来卖货的山民们类似,家无余财的城市居民也不在少数,许多人都是习惯于隔几日就来买粮食买油的。 这也使得粮油铺的生意总是看起来颇为火爆,只是卖出的粮食总量并不多罢了。 “大家不要挤,都请坐下来等。”前铺在一片混乱中,终于有人站出来维护秩序,却是一个脆生生的女声。 “钥儿来了。” “钥儿,给婶子们搬个干净凳子。” “钥儿,装袋儿炒货,要新炒的哦。” 前埔变的更加热闹起来,各色人等的呼喝声中,“钥儿”一词出现的最是频繁。 还在整理货架的扁鹊不由好奇的看向前方。 “钥儿是我堂妹,你可别打什么鬼主意。”李猛警觉的发出警告。 扁鹊不明所以的问:“什么鬼主意?” “我的意思就是这个……” “怎么样的就算是鬼主意?”扁鹊再次向李猛确认。他从小跟着师父长大,与同龄人接触极少,根本听不懂李猛的弦外之意。 李猛被他问的也是发蒙,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李猛总觉得自己说出来,就等于是在提醒对方一样。 “这个玥儿也在粮油铺工作吗?”扁鹊又问出第二个问题。 “你要叫她李钥。”李猛恶狠狠的纠正了一句,也不能真的为这种事发脾气,只是保持着警惕,道:“她只是兼职,早上基本都要上课,只会在下午或者晚上过来帮忙。坊市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到哪里喊一声,都有人帮忙的那种。” 最后一句,又是典型的警告。 扁鹊回忆着师父讲解过的城市居民的关系谱,不由点头道:“所以,这位钥儿和你一样,都是来投靠店主的亲戚。” “喂!”李猛气的站了起来,心道:你怎么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 扁鹊继续用求知的目光看着李猛。 “好吧,我们是来投靠大伯的。”李猛有些气恼的回答了。 比起自己在乡下的父母,李壮勇的条件自然要好的多。尤其是这间粮油铺,能取得相应的拍照,并在坊市内顺利经营,全靠李壮勇早年积累的军功。 四季不断的生意,使得李壮勇的经济状况明显好于周遭的亲朋好友,也让他成了家族未能从军的年轻人投靠的头号选择。 唯一的可惜的,也就是粮油铺的工作较苦,能容纳的岗位更有限,在李猛之前的几位堂兄弟,做上一两年以后,纷纷找借口离开。 也就是李猛的身体条件太差,想走都走不脱。 正因为如此,李猛对“投靠”之类的词语极为注意,为此没少跟人吵架。 不过,扁鹊问归问,却没有对李猛的“投靠”有任何的评价,反而令他有些轻松起来。 只是看着扁鹊陷入沉思的样子,李猛有些怀疑,等了好一会,问:“你在想什么?” “加了一名女性的话,晚上的药膳的材料得要调整一下了。”扁鹊沉吟着回答,表情认真。 药膳的主要目标是为李猛固本培元的,最低要求则是不能对其他人的身体不利,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对所有人都有利。 如果有充足的药材和食材做选择的话,熬出符合标准的药膳,对扁鹊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然而,充足的药材和食材的前提并不存在,事实上,扁鹊可选的药材和食材仅限于仓库里的百十种,还要去掉装在木匣子里的名贵药材。 若是换一个人,发现这么麻烦的话,估计早就放弃了。 但扁鹊之前已经习惯了师父的各种提问和考察,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奇葩的问题,眼下的一点点小困扰,只会让他感觉到更习惯。 “再拿几个筐子给我。”扁鹊撸起袖子,同时向李猛提要求。 “做什么用的?”李猛问。 “把这些存货重新分分类。”扁鹊的手一圈,指的是整个仓库。 李猛被扁鹊震的哆嗦了一下,转瞬有些好笑,想评价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生死人 第三章 我学医许多年 “这边的筐子里,都是坚果类的食物。目前总共有27种。” “这边的筐子里都是野菜,左边是鲜菜,右边的可以晒干后储存的。” “蘑菇的种类也比较多,都在这一排,这几颗挑出来的是有毒的。” 扁鹊指着仓库里的一排货架,向店内全体员工,也就是四人中的另外三人,详细的介绍重新整理过的仓房。 玄雍的建筑都趋于高大,坊市内更是如此。哪怕是粮油铺的仓库,都有三人多的高度,粗大而简单的原木架子横七竖八的靠着墙,能够置物就算是满足需求了。 但在李壮勇的面前,此时较短的一截货架上,已经全部摆满了大小不等的竹筐和木筐。 竹筐和木筐里,或者放着冒尖的药材或食物,或者一个个紧挨着,只装一半或三分之二。 李壮勇不觉啧啧:“等于说,咱家这个月收上来的筐子,都被你给用光了?” 扁鹊一愣:“筐子原本不就是用来理货的吗?” 做侄子的李猛呵的笑了,斜眼看李壮勇,道:“我叔出了名的舍不得,怎么可能用筐子理货。那都是卖给别人家理货用的。” 扁鹊有些恍然:“怪不得筐子的大小种类都不同,是从山民手里收来的,不是从杂货铺买来的。” 李猛笑了:“肯定啊,有些人家就是顺手编几个筐子,有的还知道卖钱的,有的就是连货一起卖,都不算钱的。人家杂货铺里的,那都是找人专门编的,样子质量都不一样,你怎么想的?” “我想店主可能是为了省钱,买了杂货铺的残次品。”扁鹊认真回答。 李猛又是一愣,笑的更大声了。 李壮勇无奈的摇摇头,脸上似乎有些舍不得这些竹筐木筐,但看扁鹊整理的如此整齐,倒也觉得赏心悦目,于是只道:“弄这么些就行了,别再浪费了。” “好。”扁鹊原本也没准备再弄更多的筐子了,因此回答的很痛快,并道:“这些都是适合煮药膳用的食材,如果是不认识的东西,就不要归类到里面。” 他这么一说,李壮勇和李猛都认真起来。 “我们接下来,不会每天都要喝药膳吧?”李猛忍不住问凌然。 “就这里的材料来看,应该还是能保证的。”扁鹊问李猛:“你有什么想法?” “不会每次都这么苦吧?”李猛满脸的忧虑。 扁鹊仔细想了想:“有的时候会更苦一点……” 噗。 贴着门口偷听的李钥,笑的喷了出来。 站在仓库里的三人,齐刷刷的看向门口。 李钥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随意的找了个理由,说:“前铺的粟子卖完了。” 李壮勇立即道:“扁鹊,你帮忙搬粟子。钥儿,前铺不能离人的,赶紧回去。” “知道了,隔壁的伙计帮忙看着呢。”李钥应了一声,又好奇的看了扁鹊一眼,接着才转身回了前铺。 扁鹊一言不发的扛起一麻袋的粟子,紧随在李钥身后。 李钥穿着一件略紧身的袍服,背后看起来腰肢纤细,手肘和膝盖的位置亦是干干净净,说明她基本不用提抱重物…… 从这个角度来看,粮油铺里果然是一个能搬货的都没有。 也怪不得他们的仓库乱的像是堆栈场似的。 扁鹊就此明确了自己在粮油铺里的岗位,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从小就跟着师父锻炼和训练的,区区重物委实不算什么。 相比之下,还是房租造成的不爽感更高。 “你家是哪里的?”李钥指挥着扁鹊将麻袋拆开,再将粟子倒入前铺的木桶中,方才好奇的问了一句。 “我应该就是玄雍出生的……”扁鹊回答。 “应该?”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是我师父带大了我,具体的出生地之类的情况,我不清楚。”扁鹊回答的很熟练。 就他的经验来说,当这句话合理的冒出来的时候,对面的说话人准备的一系列的话题,都得回归到他熟悉的层面上来。 “哎呀,不好意思。”李钥果然掩起嘴来,同情的看向扁鹊。 扁鹊熟练的微笑:“没事。” “跟着师父的话,很辛苦吧。” “还好。” “怪不得。” 李钥毫不意外的以固定模式,与扁鹊完成了对话。 扁鹊自然乐得如此。 同样的时间,他更乐意看点医书之类的东西,而不是毫无意义的聊天……哪怕就是整理仓库的事儿,都让人更觉得舒服。 李钥只当扁鹊性格木讷,也不以为意。 坊市里的许多伙计都是类似的性格,尤其是那些在后院帮忙的,用掌柜们的说法,就是所谓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李钥想到这里,掩嘴一笑,再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一个乐去了。 李壮勇背着手,掩饰着内心的得意,从后院转悠到前院,从的仓库转悠到前铺。 有扁鹊帮忙,他一下子就清闲下来,干脆学着坊市里的大掌柜们那样,来来回回的审视着。 顾客往来不断,多由李钥和李猛招呼,有送货过来贩卖的,也是由二人估价了送到后院,再交给扁鹊。 粮油铺的利润微薄,许多粮货都是平进平出的,只为了笼络住前来贩货的山民或小贩。当然,所谓的微薄,也是相对于大宗的粮食,或者坊市内的大商人而言的。相比于普通人,甚至相比同样退役的军人们,李壮勇的收入都是极为不错的。 “大伯,笼头镇的刘叔来送货了。大车直接去后院了。”李钥在前铺接到了相熟的贩子,赶紧来向李壮勇报告。 “知道了。”李壮勇立即面容一阵,换上满脸的笑意,直奔后院。 几步赶到,果然看见一名面熟的伙计,正在跟李猛核对货品。 “老刘!”李壮勇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 “李老板,身体怎么样。”老刘同样是退役的老军,一副皮糙肉厚的样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收来的山货,卖给李壮勇一部分。 “我这个身体你知道的,好不了,坏不掉,不费力的时候也不疼不痒的,你怎么样?” “你别说,我最近摔了一跤,有点你这个体会了。”老刘说着摇头。 李壮勇讶然:“怎么就摔了?严重吗?” “不严重,可也好不了。”老刘说着摇头:“本来是好好的走山路呢,一个不小心,直接给摔下了闪,跌到小溪里去了。最近胳膊老是一股股的疼,尤其是用不上力气。” “哎呀,这可就难受了,找人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用。”老刘面色不爽的道:“我还专门去城里的医院看了,结果,医生说我是旧伤复发,开了些止疼药就算了。我都退役十年了,还旧伤复发什么?” 李壮勇跟着老刘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不也是一样。去看病,就开止疼药。” “而且告诉我说,我们退伍军人有医保,可以吃止疼药吃到死,让我放心吃!”老刘越说越生气,不小心甩了一下胳膊,更是疼了起来,气道:“再要是不好,我就要去黑市看病了。” “嘘。”李壮勇将手放在嘴上,低声提醒:“坊市里别大声说这个。” “知道。”老刘闷闷的应了一声,又摇头:“主要是我这胳膊用不上劲,吃了止疼药也不能干活啊!” 这时候,等在大车旁准备搬货的扁鹊已经完成了对老刘胳膊的观察,自然而然的上前道:“介意我看看你的胳膊吗?” “扁鹊!”李壮勇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叱了扁鹊医生,再向老刘解释道:“这是我们粮油铺新雇的伙计,刚来的……” 扁鹊并不循着李壮勇的思路来,淡定的对老刘道:“我学医许多年了。” 他的这份镇定自若,是跟着师父学习与练习而来的。 虽然很少出诊,但在扁鹊有限的出诊经历里,自信这件事,都是师父多次强调的。扁鹊的自我实践,也充分证明了自信的重要性。 面对一名病人,扁鹊的态度是完全不同于面对房东太太,或者面对店主李壮勇的。 老刘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情况。 扁鹊于是直接发出指示:“把外套脱了,我摸一下你的肩膀。” 这个要求,跟医院里的医生是相同的,老刘没太多想,耸肩卸下了衣服,又是微疼皱眉的样子。 扁鹊上前一步,左手抓住老刘的手腕,右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且道:“有点疼,忍一下。” 说着,扁鹊的手指就用力按了下去。 “疼疼疼……”老刘嘴里叫着,倒是没有拼命挣脱。 李壮勇看着两人的动作,有心阻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结之间,就见扁鹊已经松开了老刘。 “肩胛处有碎骨,要用藤条木板固定起来,等长好以后再运动方可。”扁鹊划拉了一下位置,再给老刘说明情况。 老刘不由看了李壮勇一眼,接着有些不太相信的道:“我之前看的医生,可没有看出来碎骨,只说是扯到筋了,许是扭伤……” “有些医生是看不出来的。”扁鹊诚实的回答。 老刘和李壮勇就听的有些惊讶乃至于好笑了。 “你还……挺傲的……”老刘忍不住评价了一句。 扁鹊没有回答,亦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就他跟着师父出门锻炼的经验来说,水平差劲的医生不在少数。见到病人就开止疼药的医生,他也见过数名,别说本身的技术怎么样了,他们自己能保证头脑清醒,不把止疼药当糖丸就算不错了。 “要治疗吗?”扁鹊再问老刘一句。反正肩胛的伤痛也不致死不致残,对方要是确实不想治疗的话,他就要抓紧时间回去理货了。 新送进来的这么多货品,全得扁鹊自己放置,他才能放心。 李壮勇不禁咳了一声,问:“扁鹊,你有把握吗?” “有。”扁鹊回答的短促而轻,没有任何负担的样子。 李壮勇:“这么有把握?” 扁鹊奇怪的看他一眼:“只是最基础的固定而已。” 李壮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要说起来,他在军队里见过最多的病症,也就是各种训练行军和作战导致的骨伤,包括老刘目前的症状,说到根子上都是军队里留下的老伤。 可要说治疗的话,军队里的医生,可从来都是将各种骨伤说出种种麻烦来…… “行吧,那就麻烦小兄弟你了。”老刘也看出来李壮勇没什么把握了,但他的肩胛确实疼痛,再想想医院里的医生的态度和能耐,倒是对扁鹊升起了丝丝的信息。 “那跟我进来。”扁鹊也不多言,回身到仓库里,自顾自的取了一些藤蔓和木板,想想又拿了几根草编的绳子。 老刘和李壮勇慢吞吞的走过来,就见扁鹊取了点草药,念念有词的当场砸成泥。 “法术?”老刘用嘴型向李壮勇问了一句,两人又都笑了出来。 李壮勇直接问道:“扁鹊,你这是做什么?” “仓库里药不全,我捡一些便宜的做敷料。”扁鹊回答的很实在。 老刘不觉一愣。 李壮勇则有些不好意思,忙道:“不用考虑成本,尽量用好的。” “仓库里也没什么好药。”扁鹊摇摇头,却是回身过来,拿了一瓶酒,清洗并浸泡麻绳和木板。 在粮油铺这种地方,出售的酒水都是最便宜的类型,价格比粮食等等贵不了太多。 当然,再便宜也是要花一些成本的,李壮勇见状也只能默默记账,并乖乖闭嘴,免得再多了其他的开销。 过了一会儿,扁鹊才示意老刘脱衣服以显露出肩胛,并道:“伤的不重,身体的底子也不错,所以随便用一点药就可以了。” 不等老刘再说什么,一坨冰冰凉凉的药泥,就糊到了他的肩膀处。 老刘先是“嘶”的一声,接着就疼痛皱眉,想要挣脱。 这时候,扁鹊却是肩肘稍用力,将老刘紧紧的压在了椅子上。 他跟着师父,可不仅仅是学了医术,以玄雍的气氛,免不了要学习那些千人敌,万人敌的手段的。 只不过,扁鹊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将之用于行医过程中的。 “我帮你正骨。”扁鹊说话的同时,手指用力,顺着此前摸过的位置,一下子划了上去。 老刘痛的咬牙切齿,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汗来。 他双腿用力,想站起来,却是完全无法抵抗扁鹊的力气,只能挣扎着蹬腿。 “好了,别动,否则还要再来一轮。”扁鹊说过,取了夹板等物过来,开始给他固定伤处。 “夹板不可拆,尽量保持形态稳定。回去半个月以后,可以自行拆除,或者过来给我来拆除。”扁鹊叮嘱老刘的同时,迅速的将桌板陶盆等物,清洗的一干二净。 这也是扁鹊老早就养成的习惯了,但在其他人眼中,扁鹊的迅速就显的有些奇怪了。 老刘轻轻的活动了一下肩膀,道:“跟军中的大夫,差不多的手法。” 李壮勇的表情微凝重,直接问扁鹊道:“你有在黑市里行医吗?” 这一次,却是轮到扁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你们说的黑市,是什么样的?” “这……”李壮勇迟疑了一下,反问:“你真的没去过黑市?” 扁鹊再次摇头。 “好吧,你若是去过黑市的话,也用不着来我这里打工了。”李壮勇有些释然的说话,他家里最值钱的就是粮油铺了。但这东西并不是想卖就能卖,想买就能买的东西,而在此之外,李壮勇不觉得家里有什么东西,值得黑市的医生惦记。 老刘觉得舒服些了,晃动着小臂,无所谓的道:“黑市只是个称呼而已,卖什么的都有,就是省了缴税,也不受约束,年景不好的时候,粮食想卖多少卖多少,像是这种遇到庸医的,也可以去黑市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偷偷出来行医的,或者卖那些违禁药的……” “结果遇到庸医的次数更多了。”李壮勇自然不愿意手下新雇来的伙计接触什么黑市,有意说的凶险道:“没人管的买卖,谁知道买家或者卖家,是不是逃兵、杀人犯、小偷,是不是认识危险的家伙……” 听着李壮勇说的话,扁鹊脑海中反而升起一副晚间挑灯卖货的场景,那时跟着师父,他也只是懵懵懂懂的学习和做事,如今再回想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师父收入囊中的金币和银币。 生死人 第四章 黑市 在玄雍,普通人是用不到金币的。 除非是购买房产之类的大宗商品,否则,用金币购物的麻烦不在少数,不说鉴定称重等等,光是找零就让人很不方便。 但在扁鹊的记忆里,师父在黑市里的收费,向来是以金币计价的。 当初没什么想法,如今想来,扁鹊顿时有些心动了。 粮油铺开的工资,用来吃饭和交租都很勉强,且不说还钱给房东太太要用多久,扁鹊再想继续以前的实验的话,非得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才行。 另一方面,扁鹊也想试试看,能否在黑市里找到师父的消息。他不知道师父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但若是以黑市医生为目标的话,说不定就能得到一些有关师父的信息。 扁鹊回忆着少数几次去黑市的经历,默默的回忆路线,工作时间却是丝毫不露。 黑市终归是黑市,也许没有店主说的那么可怕,也许比店主说的还可怕,扁鹊如今也不能确定,但不管怎么说,去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 搬货进入,理货内外,再加上操持药膳,扁鹊埋头做事,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店主李壮勇虽然经常关注扁鹊,但见他做事谨慎认真,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到了下班时间,亦是满口称赞的让扁鹊离开。 天擦黑,坊市的大门,也就缓缓的关闭了。 扁鹊回到住所,房东太太的脸上,重新带出了笑容,还很客气的问一句:“吃了吗?” “在店里吃了,多谢您介绍的工作。”扁鹊乖巧的道谢,与往常一样。 “不用谢不用谢,你好好工作就行。”房东太太满脸的笑意。她的房子也不是那么好租的,尤其是现在的高价房租,扁鹊如果能按时交租的话,她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晚安。”扁鹊关上了房门。 院内,冷清的有些怕人。 扁鹊回看了一眼师父的房间,像是往常那样,默默的回到卧室,看书笔记直到深夜。 现在虽然没有了师父布置功课,但他在粮油铺里的工作,反而让其接触到了更现实的世界。李猛和老刘的症状尽管都不复杂,可在条件不具备的条件下治疗他们,反而变成了一个更有趣的题目。 扁鹊自己给自己出题,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两份病历。 接着,扁鹊边想边写,又将接下来几天的药膳,做了大致的梳理。 往后的几天里,扁鹊白天里照常上班,晚上照常做记录和研究,等到一切步入正轨,时间也到了月末。 这日,正是月朗星稀之夜。 扁鹊换上一身黑色衣服,又戴上黑色帽子,自己从自己的院墙翻出去,再循着水道,一路向市郊走去。 本地的黑市,就设在水网密集,各种建筑与下水道复杂的新建区。事实上,就扁鹊所知,黑市的位置都换了数次,只是黑市本身并没有什么统一的管理与通知,哪怕是换过了位置,原有的地方,依旧可能有人偷偷的做着交易。 尤其是那些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买卖,在扁鹊的印象里,参与者本身都是既谨慎又随意的。 扁鹊照着记忆里的位置,来到了新建区的一处未完工的大宅。 大宅的四周堆着大量的建筑材料,既有方便行车的大路,也有工人踩出来的小路。 到了附近,昏暗的夜色中,更有一些少年在跟前打闹,并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扁鹊。 扁鹊压了一下帽檐,一言不发的从几名少年身边经过。 要说起来,他的年龄不见得比这些少年更大,但从小练武让他的身材体型大大的超越了同龄人。 几名少年也没注意到扁鹊的年龄,只是盯着他,一直到扁鹊的背影消失为止。 经过三拨少年团之后,扁鹊的眼前,开始出现了稀稀拉拉的昏暗的灯光。 灯下,要么有人,要么有摊,要么是写着字的纸板,讲究些的,则有小旗或符号以表明身份。 扁鹊没往跟前凑,只是继续往里,直到看见有“医”字的旗帜出现,扁鹊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此处挨着大路,白天应该是用来运送建材的,有些木墩木桩也留在边上,此刻有四个人相隔数米,各自呆坐。 扁鹊有些迟疑的看过去,正想着坐在哪里,一名盘膝坐在木桩上的黑衣人忽然开口:“新来的?” 扁鹊没回答,只是看向对方。 “医生还是卜卦?”对方的声音沉稳,很有些气势。 “医生。”扁鹊回答。 “卖药的还是看病的?” “看病。” “哦,那今天就咱俩人了。”黑衣人指指身边的木桩,道:“坐下吧,今天大约就咱们俩人了。对了,鄙人赵通,你怎么称呼?” 扁鹊总归是来过几次黑市的,看看对方,却是选了更远的一只木墩,坐下来,顺便取了一个假名,道:“乌金。你是经常来此地的?” “最近来的多一些,你呢?” “跟师父来过几次。”扁鹊特意说到这个,并注意着赵通的眼神。 赵通却只是笑笑,用调侃的语气道:“有传承的,不错不错。你擅长治什么?” 扁鹊有点被问住了,如果要回答的话,他擅长的病种还真是不少,一时半会都说不完。但在这种场合,啰哩啰嗦的介绍自己,显然也不是一个很恰当的选择。 赵通只当他是不愿意说,哈哈一笑,道:“没有打问的意思,只是告诉你一声,我这里除了看病也卖药,止痛药以外的许多种药都可以预定。另外,我也卜卦!” 扁鹊微点头表示知道。 医者善卜卦者不在少数,懂药的更多了。若非条件所限,扁鹊也愿意做些药来出售,不仅方便,还可以锻炼做药的技能。 赵通有些意外于扁鹊的平静,不禁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道:“先前几位医生,听我说又能卜卦又能做药,都讽刺嘲笑来着。” 扁鹊不解反问:”为何要讽刺嘲笑?” 赵通一愣,大笑:“说的是嘛,为何要讽刺嘲笑。他们不会,不代表没人会嘛。” 扁鹊这时候略有些惊讶:“他们不会吗?” “当然……”赵通听出扁鹊的意思,又道:“你也卜卦做药?” 扁鹊犹豫了一下,道:“我会做些药,不懂卜卦。” 赵通方才释然,笑道:“我就说……恩,不过会做药也不错了,尤其是会做止疼药,能赚不少钱的。” “止疼药不是可以从医院里买吗?”扁鹊不由问了一句。 “来这里买止疼药的,肯定是医院里的不够用了。”赵通眨眨眼,又道:“都是有社保的人,如果医院里开的药能用,谁会来黑市。” 这就属于扁鹊的盲区了,他也只是听着没吭声。 “来人了。”一名少年小步而来,冲着赵通报告了一声:“一个人,左腿有点跛。” 赵通面色一整,点点头,并丢了枚铜币给少年。 少年熟练的接住铜币,揣入兜里,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再拐入小道,消失了。 扁鹊逆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一会儿,果然见到一个男人缓步而来。 对方走的很慢,但乍眼看去,并未见跛足。 不过,有少年的提醒,扁鹊再看他的步态,还是很容易发现他的左腿有点不良于行,应当是强忍着才能略显正常。 “你们都是医生?”跛足男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 “你是来看腿伤的?”赵通声音低沉的问了一句。 跛足男子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赵通说话的同时,扁鹊脑海中同时升起了四五条原因,没等他做筛选,这时候就听赵通沉稳出声: “脊椎。” 赵通没有多说话的意思,仿佛这一个词,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扁鹊不由深思起来。 通过脊椎来判断跛足,自然是可行的,但并不是最直接的方式,那么,赵通为何如此有信心的用脊椎来作答呢——如果师父在此,扁鹊猜想,他一定会问类似的问题。 扁鹊不由就此深思了下去。 跛足男子显然不太懂得医术,不禁驻足于赵通面前,低声道:“你是医生?” 赵通微笑,示意他坐下来,道:“你要治病吗?” “唔……腿上你能治吗?”跛足男子说着向两边看看,坐了下来,问:“就在这里?” “我先看看,若是需要额外的治疗的话,再约其他地方。”赵通说着,让跛足男子就坐在对面的木桩上。 “你们这个条件……”跛足男子摇摇头,还是坐了下来。 赵通露出一抹笑容,口中道:“医院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还多……唔,我这里有点膏药,你拿回去试试看吧……” “用膏药就行了?”对方不太相信的样子:“我也用过医院的膏药……” 赵通嗤笑一声:“我的膏药和医院的膏药怎么能比,这就像是针灸一样,有的人扎一年半载的都没有用,有的人一套针就能扎好,不信的话,你问问我身边这位小兄弟。” 跛足男子自然将目光看向扁鹊。 夜晚的微光下,扁鹊面色沉重的看着跛足男子的左腿,沉吟片刻,道:“由我来的话,一套针肯定是不行的,最少也要三次以上。” “恩?” “哈?” 跛足男子和赵通齐齐出声,只是情绪表达的截然不同。 赵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观察着扁鹊的表情,心想,这家伙竟然比我还能吹? 他有些不确定的端详着扁鹊,很快发现他的年纪比预想的还要小。 在赵通想要进一步试探的时候,跛足男子已是皱眉问道:“只是针灸就能好?不用吃药做手术吗?” “吃不吃药都行,但你的脚骨有错位,需要手法复位。”扁鹊说过,又道:“手法复位后,至少需要针灸三次,也许五次也能保证恢复。” “真的?”跛足男子再次确认。 扁鹊再次点头。 “那你来试试。”跛足男子说着又起身,瘸着腿挪到了扁鹊面前。 扁鹊向赵通看了一眼。 赵通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道:“随意。” 他对这个今天第一次来的医生,其实也是倍感好奇的。 扁鹊没再多想,让跛足男子坐到自己对面,接着戴上手套,再扳起对方的腿,就不轻不重的捏了起来。 这夜市里的环境,别说比医院了,比坊市内都差了不少,令扁鹊颇不习惯。 不过,毕竟是很简单的轻症,扁鹊稍微适应了一下,手部的力量就逐渐的加了上来。 “忍着疼。”扁鹊说话间,重重一掰。 “呃……”跛足男也是个硬汉,明明疼的汗都下来了,依旧只是轻声闷哼,甚至没有引来几个人的关注。 扁鹊此时翻手从腰间摸出四根针,夹在手指缝里,一根根的扎在了跛足男子的腿间。 以外人的角度来看,扁鹊的手法娴熟,但并没有什么超长的,特别的或者炫目的表演。 就是受伤的跛足男自己,也是过了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意外的道:“不疼了?” “大约能维持一天。”扁鹊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时间点。 跛足男茫然的点头。 赵通则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扁鹊。 跛足男子还不清楚黑市里医生的情况,赵通却是太知道了。而且,他不止在本地的黑市里逗留这么久,他还曾经在其他地方的黑市里往返。 但不管在哪里的黑市,他都没见过扁鹊这么利落强悍的医者。 偏偏扁鹊还是一副谦虚的过分的样子。 “我该给多少钱?”跛足男子站起身来,试着动了动腿脚,虽然被扁鹊阻止了,可脸上的笑容还是起来了。 疼痛感几乎是没有了,如果不是扁鹊告诉他还得几日才能愈合,男子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痊愈了。 给钱……他自然也是不在乎。 扁鹊有点犹豫的看向赵通。他的印象里,师父固然是收金币的没错,但他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收得到金币的。 “给5个银吧。”赵通有些看懂了扁鹊的表情,转首开出了价格,回过头来又向扁鹊解释:“总计要治疗三到五次,之后再按照用材用料来收钱吧。” 他的潜台词,是您没用药材不好收钱,容易差评。 虽然黑市里的医者不用太在乎差评,但后续的治疗,总得人家主动来认账才行。 扁鹊自无不可的点头。 尽管他来黑市前,脑海里想象的是师父收取的金币,但就扁鹊目前的景况,有银币收就自个儿开心吧。 5个银币甚至能顶半个月的房租了,如果每天都有这个收入,都可以让扁鹊重新启动实验了。 扁鹊愣想之间,跛足男子已经晃着不怎么痛的腿,将5枚银币放在了扁鹊面前,并有些忐忑的约定道:“那明天我还来这里?” “可以。”扁鹊收起银币,给出了回答。 “说定了。”跛足男子再次确定以后,才乐呵呵的离开。 扁鹊的脸上,也不由的带出点笑容来。 始终观察着扁鹊的赵通心里一动,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乌金,是你师父派你来这边的?” “差不多吧。”扁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赵通笑呵呵的样子,接着又摸摸不存在的胡须,道:“我观你适才的针灸,感觉你师父的医术,应当还是不错的。他也是擅长针灸?” 扁鹊笑而不语。单论针灸,师父的研究其实并不深入,不过,师父自有其研究的方向,扁鹊也从不如此比较就是了。 赵通自然误会了,却是接着道:“针灸的技法,也还是很有用的,这方面,我所学不多,不过,刚才的病人,如果愿意用我的膏药的话,那不仅有利于他的伤,对他本人的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哦?”扁鹊半信半疑。 “要说起来,那还是要追溯到我师父了。”赵通挺起胸来,露出骄傲的神采。 他这幅正儿八经又神神叨叨的样子,是在黑市里卜卦多年,骗人无数才练出来的,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扁鹊,自然是不在话下。 扁鹊果然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好奇的看了过去。 赵通表情虔诚,道:“我师父共有弟子三人,我虽然是老大,其实是最不突出的一个。名气最大的,其实是排行第三的幼弟,其次是二弟,最后才是我这个老大。” 赵通用眼神的余光瞅了一眼扁鹊,见他注意在听,于是打点起精神,又道:“我三弟治病,哪怕面对严重的病情,也不慌不忙,对于很多重症的患者,他可以用经脉穿刺放血,隔肌敷药,以普通医生不敢用的猛药治疗,许多病人都因此被他治好了,所以,我三弟出师没多久,就名声大噪。” 扁鹊听的不由点头。 赵通继而道:“我二弟的话,往往是治病于病情刚刚发作的时候,一般人只当他的医术一般,只能治疗普通的病症,殊不知,他是将大病扼杀于小病中了。所以,我二弟名声不显。” 扁鹊听的出神,不禁道:“这反而更厉害。” 赵通笑而不语。 扁鹊年纪轻轻,哪里是赵通这种老油条的对手,如其所愿的追问:“你呢?” 赵通内心哈哈大笑,表面上丝毫不露,道:“我最擅长的,其实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但是,由于一般人不知道我是铲除了病因,所以啊,我就只能在黑市间打转了。” “怪不得。”扁鹊立即就信了,并在脑海中琢磨起了赵通的话。 在他听来,赵通的话,是非常有指导意义的。以扁鹊对医术的了解,治末病的手段显然更加高超,对于刚刚失去了方向的自己来说,似乎是一条很不错的道路。 赵通继续摆着世外高人的架势,斜瞥扁鹊,暗暗自得,只在一阵冷风吹来的时候,才悄然摇摆一二。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再找过来,众人纷纷起身离场。 赵通也站起来,准备离开。 扁鹊脑子里还在想着赵通的理论,自然而然的起身,跟上了赵通。 赵通有心耍一把强悍,顺便甩掉扁鹊,于是走了几步,来到一处围墙前,一个快步,直接跳上了墙。 扁鹊恍若未觉,脚下稍用力,也跳上了围墙,并单足站在了赵通身侧。 赵通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头,发现扁鹊落上墙,连点声音都没出,不禁心中大惊,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妖孽? 他刚刚升起的有点小心思,瞬间熄灭,紧接着,赵通的脑海中,却又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个新想法。 “乌金,你敢碰尸体吗?”赵通的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期待。 生死人 第五章 火葬场 扁鹊点头:“敢啊。” “碰过?” “解剖过多具。”扁鹊的脸上,还露出回忆的神采来。用师父的话来说,学医就是学死,焉能不研究尸体。 赵通的小心脏又是突突的跳,但是,想起此前看到的悬赏,赵通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这边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现在吗?”扁鹊看看天色,道:“我明早还要打工。” “来得及,而且,这边可是有大笔的赏金的。” 不知是那一条说动了扁鹊,扁鹊迟疑了一下,问:“是什么地方?” “城东的火葬场。”赵通注意着扁鹊的表情,且道:“那边据说是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咱们如果能帮忙,不管是调查清楚事情,还是帮忙解决了尸体,都有钱拿。而且,这可不光是赚钱的事,也是增长见闻的机会,机不可失呢。” 扁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从他的角度来看,粮油铺,黑市或者火葬场,确实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赵通带着扁鹊,在黑夜里一阵疾走,很快来到了城东的山岗处。 “前面就是了,你现在要是怕了的话,可以先给我说。”赵通指指前方灯火通明之处,语气很是郑重。 扁鹊反而奇怪:“火葬场里的,不都是尸体吗?为什么要害怕?” 赵通气结:“尸体也有千奇百怪的,城里今年有许多尸体诈尸的,你没听说吗?” 扁鹊摇头,他都快租不起房了,更别说看报纸什么的。 “总之,你也不用太害怕,火葬场里是有军队的,遇到诈尸的情况,你就摇铃或者呼喊,让军队过来帮忙,你自己藏起来或者跑掉都行。”赵通这时候反而缓和起了语气,又道:“我看你敢去黑市,应当是个胆子大的主,现在帮忙烧尸体是有奖金的,要是没意外情况的话,烧一晚上尸体,赚的不见得比去夜市里少。怎么样?你愿意做的话,我就带你进去。” 扁鹊一听就来了精神。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他此前对钱还没有什么概念,这次被房东太太催了债,学习和研究也受困于钱的问题而暂停,着实让扁鹊对金钱的看法大为改观。 他现在也没有其他必须要做的事,那在等待师父的时间里,赚钱就是扁鹊面对的头等大事了。 “咱们进去吧。”扁鹊向赵通点点头。 “行。”赵通见扁鹊如此爽快,心里也是一阵高兴,别的不说,介绍费起码是拿到手了。 绕过火葬场的大铁门,从侧面的小门入内,就见前面的一面山坡,错落着十几栋大小不一的建筑,皆是一片光明,立在四周的灯柱多且亮,让里面的环境更像是公园。 “工作条件还可以吧。”赵通向扁鹊笑笑,再向前面迎过来一人打招呼:“老郑,来接新人了?” “这么年轻?”老郑看看扁鹊的脸,有些不太乐意。 赵通撇撇嘴:“年轻人有胆有识,又不怕尸体,你还有啥要求?” “让你这么一说。”老郑哈哈一笑,再看扁鹊一眼,问:“真不怕尸体?敢碰敢搬吗” “敢。”扁鹊回答。 “那就行。”老郑果然不再纠结,领着扁鹊就往库房的位置走,边走边道:“我们这里主要是处理乱葬岗的尸体,也就是无人认领的,或者客死他乡的,又或者全家死光的那种。你的任务呢,是将尸体拉出来烧了,再做好标记就行。” 扁鹊听着没说话。 老郑等了几秒,再看扁鹊的表情不是畏惧,再道:“最近有诈尸的情况出现,上面也做了准备,万一遇到了……你跑就行了,遇到了就摇铃,听到铃声就跑,很简单的。” 扁鹊微皱眉:“诈尸的原因是什么?” 老郑不愿意多说,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道:“管它是为什么呢,也许是天气不好,总之,你每烧一具尸体,都有2个银元,一晚上烧上五个,那就是10个银元,哪里找这么赚钱的工作,你说是吧。” 扁鹊不得不承认,老郑说的话,起码部分是正确的。 一天10个银元,那是真的不少,等于一个晚上就能交一个月的房租了。如此做上一段时间,重启研究似乎都不是太困难的事了。 老郑和赵通看着扁鹊的表情,就知道他被说服了,两人互相看看,赵通就提出了告辞。 老郑自然没什么挽留的,只有扁鹊多问赵通一句:“你不要在火葬场里赚钱吗?” “我家里事情太多了,晚上走不脱……”赵通胡扯了两句句,心道,我赚点安全钱就行了,万一遇到诈尸,那也太危险了。 “既然来了,今天就开始上工吧。”老郑是真的不耐烦了。随着诈尸的频率越来越高,现在愿意来工作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而堆积的尸体总归是要处理掉的。另一方面,他们还担心积累的尸体太多了,诈尸的频率更高。 真到控制不住的时候,那可就麻烦了。 将赵通送出门,老郑找了一套土色的衣服给扁鹊,就直接领着他到了半坡处的一间建筑。 “这边暂时归你负责。”老郑指了指最大间的房子,道:“里面是锅炉,旁边就是停尸房,我今天先带你烧一具尸体,之后就由你自己做了。” 扁鹊应了下来。 他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也是这样,许多技巧都是由师父先演示一遍,再由他自己来重复。只是师父近几年演示的是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都是扁鹊自己看书学习。 老郑却是不管那么多,他来到耳房门口,却是小心翼翼起来,先是向内观察片刻,确定没有声响,才将最靠门边的一具尸体拖了出来。 这是一具老人的尸体,形状干瘦,被放置于一辆大车上,外边裹了草席。 “房内和房门边的拉绳,都能拉响警铃。”老郑指了一下身侧的长绳,再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尸体,再次确认没有变动,才将尸体拉入大屋内。 扁鹊跟着入内,就见正面是一台巨大的锅炉,且有一扇笨重的大闸门。 老郑拉开闸门,立即有扑面的热浪涌出。 老郑几乎是第一时间跳到了大闸门后面,手也摸向了不远处的绳索,眼睛同时看向前方的尸体。 尸体非常冷静。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没有尸变的话,就没有问题了。”老郑松了一口气,好心的提醒了扁鹊一句:“不管尸变是因为什么,但你只要把尸体送进炉子里,再锁好闸门,就是安全的。但是,在此之前,都要小心再小心,遇到不对,就拉警铃!” 说话间,他用一只铁杵,将尸体连同下方的草席,怼入锅炉口,再从后方使劲推了几下,才将尸体往内推去。 运尸体的大车比锅炉口的位置略高一些,老郑怼的并不费力,待全部入内,他立即关紧阀门,并用火钳顶住它。 “这边的沙漏流完,你就可以开阀门清灰了。”老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再看向扁鹊,道:“怎么样?能不能做,不能做的话,提前说。” “没问题。”扁鹊看完全程,并不觉得困难,就是老郑不断担心的尸变,扁鹊也没有太多的畏惧。 所有这些,他都有跟师父学习过,包括各种应对尸变的手法。 虽然说,师父也曾经带来过非常厉害的尸变的尸体,以至于扁鹊一时之间未能应对,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即使重新再来一次,扁鹊也有自信处理,更不要说,附近还有军队呢。 “那就交给你了。记得加碳加火。”老郑只要扁鹊答应,也不想管太多,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到了门外,才道:“每次烧完了尸体,你记得要用火钳从骨灰里取出一块牌子,那是用来计数的。每个尸体上都挂着牌子,但只有在锅炉内烧过,才能变色,现在这个尸体上的牌子,要算我的。” 老郑说完,拔脚就走,生怕再有意外出现。 大屋内,扁鹊望着面前发出呼呼声的焚烧炉,思绪不由飘散了出去,心道:这份工作倒是真的不错,收入又高,空闲的时间又多。 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熟悉了熟悉各种工具,扁鹊就从怀中掏出本医书,默默的阅读了起来。 正如师父所言,古代先贤传下来的经典医书,是常看常新,读一遍有一遍的理解,读千遍有千遍的认识。 到沙漏流尽,扁鹊读书,加碳,清灰一气呵成,整理清楚以后,他马不停蹄的推起板车,来到了隔壁耳房,顺利的搬起第二具尸体。 嘎嘎嘎嘎。 尸体的骨骼,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深夜的火葬场,并不安静。 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令人焦躁,火苗上舔的声音令人烦闷,啪啪啪啪的巡逻队的脚步声更是令人心慌。 老郑歪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壁炉,喃喃道:“这鬼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是又有新人来了吗?”巡逻队的队长喝着茶,也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老郑“哼”的一声:“新人只是没见识而已,不用多,再来一次尸变,十有八九就不会来了。” “再出尸变,也不是我们的问题了。实际上,最近这么多次的尸变,都跟我们没关系啊,就算是有人死,也不是因为我们应对不力……” “上面哪里会听你说这些。而且……最近几个月,出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唔……”巡逻队长也沉默下来。 他们应对尸变也还应付的过来,对玄雍的军人们来说,总归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对手的。但是,应付的过来轻松应对是两个概念,一个不小心,巡逻队就有减员的可能,尸变的频率再加快的话,巡逻队的工作就太难了。 “你跟上面求援了?还没消息?”老郑又问了一句。 巡逻队长再“恩”一声,道:“上面只说是调查,派人的话……你知道的。” “娘的。”老郑骂了一句,一口气将杯中的茶喝的干干净净,再起身道:“我去转悠转悠,尽量不出事为妙。” “恩。我去前山。”巡逻队长的心理压力比他要大多了,毕竟,尸变出现的时候,是要他们扑上去拼命的。 沙沙沙。 山风吹过地面的声音,更加的令人焦虑。 咔咔咔。 板车上的尸体,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 等扁鹊将尸体搬运到烧尸的锅炉房内的时候,尸体发出的声音,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听的一清二楚了。 扁鹊抬眼看了看拉绳,按照老郑说的注意事项,他现在拉绳的话,应该就会有巡逻队前来。不过,今天晚上就算是没有了,不仅没有薪水,还得浪费时间填写许多的报告等等。说不定……就扁鹊的猜想,或许还会丢了工作也有可能。 扁鹊将手放在了尸体的胸口位置。 对于尸体,他其实是相当熟悉的。按照师父的话来说,要做一名好医生,要想救活病人,首先就得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得要知道病人死后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基于此,扁鹊跟着师父,曾经解剖了大量的尸体,并有深入的研究。 甚至,对于各种尸变,扁鹊都有所了解。 像是面前的这具尸体,明显是处于积蓄能量的状态。当它完成了能量的积蓄,肌体才会复苏,继而进入到具有杀伤力的阶段。换言之,现在拉绳,等巡逻队赶到,尸变体反而正是杀伤力最大的阶段。 当然,拉绳后藏起来,倒是普通人生存概率最大的选择。 扁鹊果断的摇摇头,就他对身边人的了解来说,自己显然不应该选择普通人的选择。 嘎嘎嘎嘎…… 尸体的响动声,已是清晰可闻。 扁鹊的手,瞬间离开尸体的胸口。 紧接着,尸体也是瞬间坐了起来。 它身上的草席毫不意外的崩裂,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周身的肌肉绷紧,包括脸部。 瞬间狰狞的面孔,加上挥舞起来的手臂,令这具精瘦的尸体,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恐怖起来。 扁鹊却是再次摇头,刚刚收起来的手平平的挥出,将才坐起来的尸体,一下子按压了回去。那动作,就像是种花的时候,抹平地面的动作一样。 嘎嘎嘎嘎…… 尸体再次发出响声,但它体内的能量,似乎也不足以迸发出更大的力量了。 扁鹊左手稍稍加力,右手打开锅炉的闸门,一点耽搁都没有的,就将尸体送进了炉内。 扁鹊没有急着关闸门,而是弯腰捡起了炉钳,准备在尸体再爆发的时候,将它给重新压回去。 炉内的尸体,确实是动了两下,但坚硬的炉体和高温,并没有给它更多的机会。 相反,尸变体的碳化速度,还远超普通尸体。 咚。 扁鹊关上了锅炉的闸门,同时也隔绝了炉内的声音。 正如老郑所言,哪怕是尸变体,一旦被放入炉内,也就不再危险了。 扁鹊又注意听了一会炉内的声音,感觉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放心的坐了下来。 “也不知道谁又在搞这种实验。”扁鹊心下摇头,前几年的时候,他跟师父就见过好些次类似的尸变体,同样是有许多缺点的脆弱的家伙,丑陋而肮脏——扁鹊当年也不喜欢研究尸体,只是跟着师父,出于学习的目的,拆解了几具罢了。后来他们搬家了,这样的尸变体就见的少了。 如今,重新见到,扁鹊依旧没什么研究的热情。 他有自己的研究方向和学习的方向,对于已经死掉的家伙,实在是兴趣缺缺,有这份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治疗活人的疾病呢。至于生死相关的课题,还是交给师父那样的聪明人去研究吧。 扁鹊想到这里,不禁又想到了师父的研究。说起来,师父倒是对生死,对长生不老之类的东西,异常的感兴趣。 “扁鹊?” 老郑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我在。”扁鹊立即站了起来。 “里面没事的话,你就回答一切正常。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说。”老郑仰着脖子教扁鹊。 “是……一切正常。”扁鹊看看锅炉,刚才的尸变体,此时就算没烧成灰,也烧的不能看了,再向老郑示警也是毫无必要。 另一方面,扁鹊也不觉得这样的尸变体,真的需要示警。 火葬场里的员工都是普通人,他们固然是要第一时间摇铃的。扁鹊跟着师父学习这么多年,面对和处理的各类事件数不胜数,就内心的想法,扁鹊更愿意自己处理这种事——能够自己做好的事,又何必麻烦其他人呢。师父是这么教的,扁鹊也是这么做的。 “确实没事的话,你就打开门,我进来看看。”老郑稍微有些啰嗦,但是,比起突然遇到尸变的情况,老郑更愿意啰嗦一点,多浪费些时间,以确定院内的安全。毕竟,尸变体可是不会啰里啰嗦的等时间的,耽搁的这么会儿,该爆发的也就爆发了。 扁鹊揣好书,出了房门,又打开院门,就见老郑站的离门数米远,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 见到扁鹊这名新员工的真人出现,老郑莫名的松了口气,难得关心一句:“没什么状况吧。” 扁鹊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刚才有具尸体不太正常,骨头有响声发出……” “啥?”老郑吓的手就往绳子上摸,幸亏多问了一句:“尸体在哪里?” “烧掉了。”扁鹊道。 “烧……烧掉了?”老郑的手摸在绳子上,迟疑了几秒钟,再指着锅炉,问:“现在烧的这具?” “对。”扁鹊面带微笑以示礼貌。 老郑看向锅炉,手指捏着绳子,少顷,他忽然笑出了声:“你这家伙!你开玩笑呢?” 扁鹊一愣。 老郑更是笃定,松开了警铃的绳子,道:“从骨头有响声到尸变,没多长时间的,真的遇上了,你除了拉铃,能跑掉就算是运气好了,还气定神闲的给我说烧掉了。我可告诉你,是不是尸变的尸体,只要烧掉,都是2个银元。不对,尸变的尸体没钱,人要是活下来,你就给我写十天的报告吧。” “十天的报告?”扁鹊哑然。 “废话,上面正在调查尸变的事情,你遇到了,不得详详细细的把情况写下来。” “就一会的功夫的事情,为什么要写十天的报告。”扁鹊对此很不能理解。对他来说,十天的时间,能做太多的事情了。 老郑却是不以为然的道:“你真要是遇到了,而且活下来了,你就高兴吧。写报告又怎么了,嗯……当然,你要是写字不行,找人誊录也没问题,你就说就行了。” “十天?” “嗯。会让你把各种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的。”老郑说到这里,再盯着扁鹊,道:“现在知道了吧,尸变的事情不是开玩笑的。” 扁鹊缓缓点头,明智的闭嘴。 就他们这种调查模式,根本就别想得到正确答案。 “所以,尸变的事不是开玩笑的,遇到了你就拉铃,没遇到就乖乖的。”老郑将此事揭过,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可是真的不得了,没有一点功力,吓都吓不住了。 生死人 第六章 欲归家无人 清晨。 扁鹊按照要求,将四只火牌交给老郑。 烧过的火牌有些发乌,老郑也不嫌弃它粘过骨灰,拿在手里,记录了编号,又在本子上对过后,才一股脑的丢进脚下的框内,再拿出8块银元来,摆在桌上。 银元闪闪发亮,吸引眼球。 老郑却是伸出了食指和中指,按在中间的两只银元上,道:“第一具算我烧的,没问题吧。” 扁鹊点头,他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老郑见状颇为满意,乐呵呵的收起了手指头下面的两只银元。如果场内的新员工都能像是扁鹊这名知情识趣的话,那他累破胆也要天天去寻新员工来。 “还有。”在扁鹊要扫清桌面前,老郑又拦了一下,再次按住一枚银元,道:“咱们场里,每天还代收一枚银元的税,不管你是烧了一具尸体也好,十具也罢,都是一枚银元。” “唔……” 老郑将剩下的五枚银元,一齐推给了扁鹊,露出一抹笑容,道:“怎么样,咱们火葬场给的钱,比外面还是要好多了吧。” 比起粮油铺,甚至是黑市,烧尸的收入都要多的多了,当然,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或者愿意做的工作就是了。 扁鹊诚实的道:“确实很多。” “觉得多就经常来,咱们虽然是烧一具算一份的钱,但你要是来的多了,我也可以帮你申请免了场内税的,知道吧。”老郑熟练的画着饼。 火葬场并不是吸引人的地方,有了尸变的情况出现以后,愿意来工作的人就更少了。而越积越多的尸体,又给了场内外巨大的压力,若非如此,老郑也用不着通过中介来招人了。 “好的。”扁鹊简简单单的应了一声。虽然他是很愿意再来的,但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老郑又是咳咳两声,再次亮出一枚银币,道:“这样好了,今次的场内税,我先帮你留着,三天内,你如果愿意过来呢,这枚银币就算是你的了。” “好。”扁鹊的目光从银币上一闪而过。 他现在对钱的认识早已刷新,但依旧保留着一些师父在时的金钱观,并不像是许多来火葬场的工人那样,对钱有着超高的执着。 老郑有些失望的目送扁鹊离开,等看不到人了,缓缓道:“可惜了。” “你觉得他不回来了?”办公室里休息的工人懒洋洋的靠着椅子,没话找话。 “谁知道呢。”老郑推开面前的登记簿,道:“不是个死要钱的,就可能不愿意为钱碰尸体。” “人家也许只是不想变成尸体。”工人哼唧两声:“上面再不派人来处理尸变的事,老子也不干了。” 老郑盯着椅子上的家伙,缓缓道:“中午加餐,一人一壶酒。” “这……”工人的意志被迅速消融。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老郑啪啪啪的打着节拍,并唱了起来。 *** 扁鹊回到家,放好刚赚来的银币,又换了身衣服,刚好去粮油铺上班。 此时的坊市,也像是刚刚睡醒似的,将稀稀拉拉的人群置入囊中,像是吞下了一串串碎屑的锦鲤。 扁鹊随波逐流的飘入坊市,想了想,还是先去了澡堂。 坊市内有专门的澡堂,从早开到晚,夜间亦不休息,价格有贵有便宜,比在家里要方便许多。 扁鹊用了一枚铜币,洗了个快澡,再出门进到粮油铺中,在前铺晃了一圈,就自然而然的奔后院而去。 院内,一辆大车也刚刚开了进来。 “正好,帮忙卸车。”李猛见到扁鹊,顿时高兴起来。 他的身体不行,平日里卸车卸不动的时候,就得请车夫或押车方帮忙,说尽好话且不提,总归得给对方一些好处。有时候给的多了,大伯还要皱眉。 现在有了扁鹊,无端省了许多事儿,以至于李猛见到扁鹊,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我搭个毛巾。”扁鹊并不在乎出力,对他来说,卸车用的力气,还没有平时锻炼的大。 李猛就不一样了,连忙跑过来笑道:“毛巾用我的,早上刚取的,干净的。” 他说着将一条不那么白的毛巾搭在扁鹊肩头,自己再返身回去取毛巾。 大车的车夫瞅着扁鹊瘦弱的模样摇摇头,弯腰抓起一大包粮食,道:“一次一包,有点慢哦。” “那两包吧。”扁鹊微笑。 “两包行不行?”车夫说归说,还是将两只大麻袋,放上了扁鹊的肩头,并分享经验道:“腰挺直了,才不容易受伤。” “好嘞。”扁鹊答应一声,两手叉腰,稳稳的扛着麻包回仓库。 两趟过后,车夫看扁鹊表现轻松,脸上连汗都没有,于是问道:“三包行不行?” “可以。” “可以啊!”车夫将三个麻包摞在扁鹊身上,粗糙的麻包两头略垂下来一点,见他依旧是表情不变,不由竖起大拇指:“码头上的扛包工人,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扁鹊不禁笑了起来,他从小跟着师父,白天锻炼,晚间学习和做研究,十几年下来,面对尸变体都是轻轻松松,扛三个大包又算什么! 不过,被人赞扬的滋味,却是扁鹊从小未曾感受过的。 因此,虽然表面上什么话都没说,但扁鹊搬运麻包的速度,却是无形中快了起来。 “多亏了扁鹊啊。”李猛偷懒回来,就见一辆大车的麻包都被扛进了仓库,不禁大松了一口气。 “嗯嗯,辛苦了,辛苦了。”店主李壮勇也过来了,暗爽之余,关心的道:“扁鹊辛苦了,刚来就做这么多活,休息休息,猛子,去把泡好的茶端过来。” 李猛乐淘淘的去端茶了,他的身体不行,所以,只要不出大力,做什么都开心。 “你好好歇会,我去前面看看。你也别急着做其他事了,先歇会,等下午了,估计还得运一车东西过来。”李壮勇好好的安抚关心了一番扁鹊,再去前面忙活了。 扁鹊一时之间,又闲了下来。不过,他今天是早有预料,顺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找了个光线不错的地方,就看了起来。 从时间上来说,清晨锻炼身体,接着阅读这种模式,跟他以前的生活是别无二致。 扁鹊自己也觉得颇为舒服,看着书,喝着茶,听着越来越热闹的市井声,一会的功夫,已是看的入神了。 “扁鹊兄弟,粥快煮好了,过去喝喝茶等吃饭吧。”快到中午了,李猛溜达着过来,笑呵呵的卖好。 虽然是自家大伯雇的员工,但扁鹊这么能干,实在是出乎李家伯侄的意料,尤其是扁鹊力气极大,日常搬运对李猛的帮助最大,也让他对扁鹊好感多多。 相比之下,扁鹊所言的药膳粥,只被李猛当做是配合他的小把戏罢了。 “我看看今天有什么东西适合给粥里加。”扁鹊对药膳却是非常的重视。事实上,他对任何与医药有关的东西,都是格外认真的。 哪怕是一碗药膳粥,也是有许多讲究的。 如果是普通的医者,给人开出的药膳粥,通常都是固定不变的,选用相同或类似的食材,用差不多的模式来熬煮,就像是方子一样。 但扁鹊亲自来做,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他不仅可以根据李猛等人的身体情况,适量的调整药膳的配比,他甚至可以根据粮油铺里有的食材,适当的调整药膳的配方,。 后者自然是极难的项目,在扁鹊的印象里,自己渐渐的锻炼出这个技能的时候,师父就将熬煮药膳的工作全部交给自己了…… “今天有新花生,洗了泥巴,带壳煮吧。”扁鹊将一把花生放到了簸箕里,转手递给跟在后面的李猛。 “带壳吃起来麻烦了点。”李猛有点嫌弃。 “花生壳可以抗炎,可以清肺,很对症的。”扁鹊说的很简单,实际上亦是参考了配伍关系,只是无法给李猛细说罢了。 总不能给他上一节课。 “再加一点核桃。这个要去壳。”扁鹊又抓了几个山核桃,放了过去。 李猛苦笑:“好去壳的不去壳,不好去壳的就要去壳了。” “有用。” “好吧。信你。”李猛抱怨归抱怨的,当场已是剥起了核桃壳。他还没有感受到扁鹊的药膳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扁鹊是确有特别之处的,从某个角度来说,李猛是有些信任扁鹊了。 午后。 扁鹊主动帮李猛诊脉片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早睡早起,就回到前铺帮忙了。 李猛和李壮勇也以为平常,只当扁鹊是有这方面的爱好,更多的是配合罢了。 前铺里的货品,要更加的繁杂一些。 刚收进来还没来得及归总的;卖了一半摊成一片的;卖剩下的边角料……李猛和李壮勇都不是擅长收拾或者耐心收拾的人,基本只能保证不挡路,花时间能找到某某东西的程度。 扁鹊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一件件的归纳整理。 他的动作快,眼力好,遇到尸变体都能一把压下去的力量和准确度,用来整理粮油铺,自然是更加顺手。 李氏粮油铺并不太大的前铺,很快就被扁鹊整理的井井有条。 在将几只装粮食的大篓都重新摆正了,扁鹊向后退两步,再认真的打量一番前铺的摆设,总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不能说是完美,但也算是整洁了。 李壮勇更为惊叹,赞不绝口的道:“早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我就该早点去请你的……” 李猛赞同:“是该早点请的。” “前铺暂且这样,我去后面了。”扁鹊自己也挺高兴的,上班的地方弄的齐整一些,他工作……或者看书的时候,心情也能愉悦一些。 事实上,在粮油铺里,仅仅只是搬运和整理的工作,扁鹊根本没放在眼里。师父在的时候,他做的最多的是洗瓶子洗罐子,每次都是几百上千个的洗,相比之下,整理和搬运是扁鹊散心的手段。 几名路人从铺子前经过,驻足观望。 李壮勇立即上前招呼起来。 扁鹊于是向李猛点点头,自去后院了。他不是太乐意跟人打交道,毕竟,人是不太好整理的。 “老板,收拾的不错。”又有顾客从隔壁转悠了过来。 李壮勇哈哈的笑着:“总要收拾一下的。” “就是要收拾收拾嘛,你看看隔壁的茶铺,人家就整的漂亮多了……”客人轻松的聊着天,又赞道:“过道都要宽敞些了。” 放在以前,李壮勇就要用茶铺和粮油铺不同之类的说辞来搪塞了,但今天他是被赞的这个,于是乐呵呵的道:“铺子就是要整齐划一些才好看,茶店是要好搞一些,他们的货的种类太少了,你看我家,满城这么多的粮油铺,我敢说,我们家的种类数量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倒是。” “食物是要多吃些种类才好的,你看我们自己喝的粥,都是放了许多种东西一起熬的下哪……” “不是因为剩下了?”客人半开玩笑。 李壮勇一愣,顺势哈哈哈的道:“也是因为剩下了,但道理可是没错的……” 客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经过整理的铺面,总是让人的感官舒适许多,一下午的时间,铺子里的人流量竟是增加了两三成不止。 李壮勇和李猛在前铺忙活了起来,扁鹊回到后院,先是小睡片刻,睡醒了才起来填补货品。 如此到了晚上,扁鹊再帮忙拾掇拾掇前院,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站在路口,扁鹊略作思忖,决定直接前往火葬场。 黑市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些,而火葬场就轻松多了,唯一需要面对的活人是老郑,感觉上还算是好说话,尸体虽然有尸变的几率,可对扁鹊来说,无非就是要多抹一抹的事情罢了。 事实上,老郑比扁鹊想象中的模样还要热情些。 “我们这里最欢迎的就是熟手了,你下次可以过来的再早一点,可以自己选喜欢的炉子。”老郑释放着极大的善意。 最近的火葬场,消耗的不仅仅是炭和尸体,还有工人。 不用尸变体杀死工人,只要出现一两次的尸变,吓的半死的工人就得跑掉大半,而愿意做这个行当的人毕竟有限。头两次还借着不错的薪水找到了些人,现如今,老郑已是明显感觉到人手紧张了。 扁鹊已是他最近十天以来,遇到的最值得期待的新员工了。 “遇到情况就拉铃,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别想着看稀奇,自己的小命重要,知道吗?看热闹,可以等巡逻队过来,把尸变体给制住了,你再看热闹也不着急,是不是?”老郑将扁鹊送到火葬房,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多少体现出一点点的关心。 扁鹊点头赞同。在他看来,普通人遇到尸变,跑路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一则是尸变体的力量巨大,速度也不慢,并不是普通人所能抗衡的,另一方面,也是尸变需要一定的时间,有足够的空窗期用来逃跑。 不过,扁鹊跟着师父训练这么久,又亲手试过尸变体的威力,并没有将之看在眼里。 老郑瞅着扁鹊的表情,略感失望,再次着重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尸变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你我应该负责的,明白吧。咱们就是烧尸人,把积累的尸体烧掉,免得瘟疫横行就是了,没有其他的任务。” 扁鹊继续点头赞同。 老郑暗自叹口气,却怕说的多了,又引起扁鹊的逆反心,只能摇摇头,最后道:“总之,你就挑好烧的,比较新的尸体少,后面放的久的尸体,来不及烧就先放着,最好碰都别碰。我们已经找上面要了增援,等过一阵子,由巡逻队的人压阵,集中烧掉就是了。” “陈尸更容易尸变?”扁鹊有些意外,这跟他所了解的尸变可不一样。 老郑看看扁鹊,也没隐瞒,沉重的点头,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闹不清楚,但陈尸确实最危险了,我们有好几个人……都是伤在陈尸的尸变上的。总之,你用不着碰它们,把最近的尸体烧干净就行了。” 扁鹊再次缓缓点头,心里已经不自觉的兴奋起来了。 就他所学来说,陈尸不仅不应该更高概率的尸变,反而因为它的肌体机能的丧失,变的更不容易尸变才对。 但是,第一线人员的观察是不可轻视的。 于是,矛盾来了。 而解决矛盾的唯一方法,就是实践了。 扁鹊这边做好了决断,老郑却是全然不知,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过,才慢悠悠的离开。 扁鹊在他离开瞬间,则是毫不犹豫的来到隔壁耳房,向最内的陈尸走去。 生死人 第七章 善者之动也 “男性尸体一具,尸长1.55,发育无异常。尸僵已解除,皮肤苍白……” “头发黑,头皮完整,双侧瞳孔等大……” “五官完整,口鼻腔内无分泌物……” 扁鹊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开心心的写着尸检报告。 说起来,他都有好几年没有做过尸检了。师父在这方面的学识丰富,同时也有深入研究,但似乎并没有传授这方面技能给扁鹊的意思,只是对他进行了基础的训练,再介绍了一些书籍罢了。 但是,即使师父都不知道,求知欲旺盛的扁鹊,从来都不甘心于师父教授的那些内容。 就像是师父教授草药学的时候,扁鹊会自己阅读几书架的药学类书,师父教授尸检技术之后,扁鹊同样阅读了大量的书籍以做补充。有趣的是,比起草药学或药学,师父在“尸学”方面积累的资料更多。 不过,比起草药,尸体的获取难度就太高了,扁鹊这么长时间没碰过尸体,一时间也有些手生,加上又是记录又是检查的,一具尸体竟是折腾了许久都没来得及开胸。 嘎嘎嘎嘎。 尸体的骨节悄然发出了声响。 扁鹊不禁一愣,第一时间拿起了解剖刀。 倒不是为了对抗尸体,而是他知道,尸体一旦动起来,这后续的检查就不好办了,而后续的检查不做的话,前面的检查也是白浪费时间了。 这怎么可以! 咔。 扁鹊一刀剖开尸体的表皮、肌肉和脂肪,接着动作娴熟的换用铁钳,轻松夹断尸体的肋骨。 这要是个活人,如此动作显然是太粗糙了,但对尸体就不用那么讲究了,理论上,扁鹊甚至能用一把铁钩做完所有这些工作。 从这个角度来说,换用工具,已经是看得起眼前的尸变体了。 “唔……果然是改过的啊。”扁鹊低头细看,接着用铁钳直接翻了起来,又看了几眼,就在旁边的本子上再次记录起来: “皮肤:加渗金属……唔,很初级的技术了。” “骨骼:同样是加渗金属,倒是用了不同的方案,但变化不大。” “肌肉:生物加强。” “心血管系统:生物加强……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退而求其次的落后方案,是因为生物法比较难以实现吧……” “肝脾胆道消化系统:无……看来是没有完善的改造方案呢。” 扁鹊看两眼,就背过身去写字。 在他看来,眼前这具尸体只能说是初级改造。主要的改造部分都在于外表和骨骼,以加强力量和防御为主,旧有的心血管系统经过改造以后提供动力,但很显然,动力的提供是很不足够的,所以需要长时间的蓄能以后才能启动,看这个样子,持续能力也是个问题。 他的身后,尸体发出越来越大的“呼呼”声,像是生气了似的。 扁鹊理都没理,一具连肺都摘除了,也就是并没有气交换系统的尸变体,又有什么生气的资格呢。 扁鹊在本子上快速的起了一个草图,那是几块骨骼技改后的模样,虽然在扁鹊看来,依旧是很老旧的书本上的技术的改造,但已经是整具尸变体里,比较有价值的改造了。若是以不太严格的标准,也就是比师父的判断标准低一点的话,扁鹊倒是觉得骨骼的技改有一定的革命性,但实验性太强,实用性不足也是显然的——照抄书本里的尸变体的改造,威力兴许还会大一点。不过,能有更创新的方案,可能带来更具潜力的发展也是真的。 孰优孰劣,单纯的技术判断是不准确的。 扁鹊详细的写着尸检报告。即使是很有创意的实验,但看实验者藏头露尾,且没有善后的意思,本身也就说明对方的实验的伦理性有问题。 对这种人,就算有点小才华,也不能惯着——这是师父经常放在嘴边的话,扁鹊觉得还是有道理的。 咔咔咔。 尸体猛的坐了起来,两只无神的眼睛睁开,浑身肌肉条索绷紧,使得胳膊瞬间弹了起来。 “蓄能时间很长啊。”扁鹊转身说了一句。 尸变发展到这个时间,就不好再做检查了。 他和尸体面对面的互相看了两眼,然后伸手向前。 尸体的手凶狠的抓向扁鹊。 扁鹊的手稳定的穿过尸体经过改造的胳膊,向下一压,再横里一划,就将坐起的尸体给压躺了回去。 放倒。 抹平。 虽然只是第二次做,扁鹊的动作已是异常的熟练。 咔。 这次,是开焚烧炉的声音。 尸体再次坐起,这一次,它的胸腔里甚至喷出一股血箭来。 扁鹊随手将一块麻布放上去,再次抹平尸体,没有丝毫停顿的,就将之给塞入了焚烧炉中。 啪。 啪啪。 炉门关闭,尸变体使劲的撞击了两下锅炉。 再无声息。 扁鹊摇摇头,在高温作用下,不管是渗入金属的骨骼,还是生物改造的心血管系统,都会在短时间内变性,再无法发挥作用。 扁鹊洗净手,重新坐在焚化炉旁的桌前,摊开本子,做起了记录。 不完善的实验是完善实验的先导。眼前这具尸体的改造尽管初级,但也还是有许多可圈可点的地方的。 扁鹊特意在本子上做记录,并着重在骨骼改造上画圈。 啪啪啪。 那是焚化炉里加渗了金属的骨骼,最后的反抗。 扁鹊合上记录本,再重新拿起书,安静的看了起来。 他今天的计划是烧5具尸体,前两具的等待时间用来看书,后3具的等待时间用来睡觉,目前看来,计划似乎还算是顺利。 不过,陈尸为何更容易发作的原因,扁鹊依旧没什么头绪,就他的感觉而言,这似乎不像是医学或自然现象,但是,医学和自然不能用感觉来解释。 扁鹊暗自点点头,情绪不仅稳定,还有点小昂扬,看书都更有心得的感觉。 呼呼。 焚烧炉内,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小。 扁鹊看看时间,照着老郑的要求,处理了骨灰。 开窗通气片刻,扁鹊取了一根随身的香条,点燃来嗅了会,再重套上一件外套,推门来到耳房。 这一次,扁鹊直接循着适才的研究,选了一具最有可能尸变的尸体出来。 尸体刚被推出了耳房,扁鹊的耳边就传来咔哧咔哧的声音。 “莫非和空气有关?”扁鹊脑海中做着猜测,手里丝毫不慢的拿起了解剖刀…… 剖开。 记录。 评价。 在尸变体终于狰狞之际,扁鹊才出手将之压倒,抹平,放展,推入焚烧炉…… 熊熊的火焰,轻易的吞噬了看似凶悍的尸变体。 “陈尸果然容易尸变,有意思!”扁鹊心里升起了小小的好奇。 最近三天,都没有尸变发生了,是预设的时间出了问题,还是怎么回事?” 昏暗的灯光下,穿着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声音低沉的审视着面前的下属们。 在巨大的立柱和五色大玻璃的映照下,几名身穿缎服的属下显得无比渺小,他们仰着头,憧憬的望着黑袍人。 站在最前的属下拱手道:“冕下,尸变体的爆发时间一直不太稳定,主要是根据尸体内的温度做调节,也许是最近几天的天气原因,或者是城市里对尸体的处置有了变化……” “应对呢?”黑袍人打断了属下的陈述。 “最近的尸源充足,我等有信心增加一倍的产能,如此,到了下一个周期,尸变的基数增加,应该不会再有断档的情况了……” “这是做实验,又不是生产,单纯的增加,是做研究的态度吗?而且,概率是你们能控制的吗?”黑袍男人将笔“啪”的掷在桌上,道:“你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提高技术。” “是。”几人齐齐回答。 “其他器官的改造要摆上日程了。” “是。” “现有的技术也要继续改进,尤其是骨骼和肌肉的强度,还不够,远远不够!” “是!” 黑袍人这才点点头,道:“行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冕下,经费方面,估计还要增加不少。” “多少?” 下方沉默了片刻,前排者越众而出,朗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需要增加16万元的预算。” 黑袍人“恩”的一声,爽快的道:“再给你们拨20万元。” 他不是很在乎金钱的人,但他知道钱的威力。20万元足够给上千名军人发军饷了,但用在研究中,也就是宽裕一点罢了。 “多谢冕下。”几名下属不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现有的技术路线很清晰,只要有充足的资金,继续实验并不困难。 黑袍人神色稍缓,又问道:“新招募的实验员怎么样?” 仍是站在最前的属下回答道:“技术还行,但也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嗯,该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黑袍人说着停顿了一下,缓缓道:“对这种人,就算有点小才华,也不能惯着。” 面对上峰的口头禅,属下们齐齐躬身应“是”,再抬起头来,就已看不见人了。 “冕下神出鬼没,实力非凡!” “善者之动也,神出而鬼行。” “冕下实力神妙莫测,我等难望其项背。” “我等实力不济,自然难以理解冕下的实力!” 几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中间,各自发言拍了一通马屁,接着才各自散去。 穹顶一侧的凹槽中,黑袍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却是听的津津有味。 …… “老郑。今天的。”扁鹊将一串牌子,放在了木桌上,“哗啦啦”的声音,颇为清脆。 老郑皱眉抬头,见识扁鹊,不由舒展开了眉头,露出笑容,哈哈着道:“辛苦了辛苦了,呀,今天又是6具?争分夺秒啊,有点拼啊。” 前些天,老郑还非常不爽扁鹊叫自己“老郑”呢。虽然说,许多人都可以叫自己老郑,但手底下的娃娃兵也叫自己老郑,那就太没规矩了。 但是,随着扁鹊一串串的牌子放过来,老郑是真的无所谓他叫自己什么了。 就现在这个时节,不说火葬场招人好不好招,就是招来的人,能有扁鹊这样的效率? 虽然说,最近没有发生尸变,但对局外人来说,这个最近可真的是太近了,以外面人的看法,火葬场前两个月还发生了多起尸变,所以,愿意来的人,依旧得是胆子大不要命的。 而这种人,管理起来向来困难。 人家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又如何管理对方? 因此,在扁鹊来了几次以后,每次都能烧到5具乃至6具尸体以后,老郑对扁鹊的态度已是截然不同。 他亲切的摸着从此前戴在尸体身上,从焚烧炉里出来的牌子,笑眯眯的道:“扁鹊记得明天再来啊,咱们这边的工作,看着是不舒服,说起来还有点危险,但赚钱还是赚钱的,对吧?” 扁鹊点头,这点他是真的承认,就算是在黑市工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遇到工作,相比较来说,还真的是火葬场的收入最高。 现在,他除了有足够的钱缴纳房租,还有资金购买书籍和研究材料了。尽管生活不可能恢复到师父离开前,但扁鹊已颇为满足。 至于说危险,他最近把陈尸都给烧没了,接下来想遇到估计都难。 “明天还来吧?”老郑将12枚银元一排摆开,展示给扁鹊看,接着才重新摞起来。 扁鹊不由迟疑了几秒。 明天是个周末,不论是粮油铺还是黑市,都相对比较忙。他有心白天忙忙粮油铺的事儿,顺便读读书,再休息以后去黑市做点事。 黑市能够遇到病人,从而得到实践的机会,这是扁鹊比较看重的。 当然,火葬场的工作更轻松,赚的也更多就是了。 “你明天再过来,我给你个好事儿。”老郑见状,神秘兮兮的说出一句来,又将银元抓的丁零当啷的响。 扁鹊看过来,问:“什么好事?” “你得来,我才说给你。”老郑卖了个关子。 扁鹊不为所动,道:“我明天可能有别的计划……” “我说给你!”老郑直接改口,先是将一摞银元推给扁鹊,让他收好,接着才道:“明日有一个焚烧炉空出来,我可以安排给你来操作。两个焚烧炉一起给你。如何?” 火葬场背面的焚烧炉,是一个小院一个小院的布置出来的,主要是出于防火和散味的需求。以前尸体少,工人多的时候,一个小院里往往有多人工作,大家一起分润那点烧尸费。 如今受伤的工人多了,害怕的工人更多,老郑虽然竭尽所能的招人,还花钱请赵通这样的家伙做中介来介绍人,但终究是有招不过来的时候,尤其是愿意晚上工作的工人,更是凤毛麟角。 在这种情况下,火葬场内部,就悄悄的将两个甚至三个小院分给一个工人看管。 焚尸花费时间的部分,主要是炉子在工作,工人只需要添加燃料就是了。如果说,以前的火葬场还对节约燃料有什么执念的话,那现在是不可能有任何想法了。 一个工人看两台炉子,让发生火灾的概率翻倍再翻倍这种可能性,老郑等人也都顾不上了。 内心里,他们甚至巴不得来一场火灾,将堆积如山的尸体全都烧掉…… 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人警告,因此会带来尸变体爆发,他们指不定就偷偷用处这一招了。 不过,对工人来说,同时管理两个焚烧炉,首先意味着收入翻倍。 至于说辛苦,来火葬场工作的工人,又怎么会先考虑这种事。 就是扁鹊,也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明白了,我明天照常过来。” 对他来说,管两台焚烧炉的负担就更小了。 当晚。 扁鹊从粮油铺回家,略略收拾一番,怀里揣一本新买的书,就兴冲冲的回到了火葬场。 老郑这次安排了两间山腰处的小院给扁鹊,两个院落中间隔着一条小溪,距离倒是不远,只是显得格外安静与生冷。 “这里差不多是咱们场里最高的炉子了,着火了倒是不容易影响其他院子,但火往上走,山就要烧没了,所以你得多加注意,少烧两具尸体可以,一定要注意防火。” “这边两个院子是共用一个尸房的,积累的尸体也是比较多的,你要注意再注意,取尸体的时候尤其要注意动静,有问题就赶紧拉铃。” “别看最近没发生什么危险,要我说,这才是意外。说不定什么时间,就有尸体出问题了,尸变这种事情说不来。对咱们来说,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可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老郑还是比较信任扁鹊的,因此只是习惯性的絮叨两句。 扁鹊点头称“是”。旁人的好建议,他也还是听的。而且,就像是老郑所言,尸变这种事情说不来的,就算他此前遇到了都处理的很轻松,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在送走老郑之后,扁鹊并没有像是老郑说的那样,选择近日的尸体去焚烧,而是继续深入尸房内,先将状态不对劲的陈尸拉出来烧了。 就扁鹊对这批尸变体的了解来说,尸变很大程度上是跟温度有关系的。从布置了简单机关术与冰块的房间里拉出尸体,会让尸变的概率大大增加。可如果长期放置不理的话,尸体内的自发酵过程也会让尸体内的温度升高…… 当然,不是每具尸体有被改造,从而能够尸变,扁鹊更对改造者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也不关心这些。 最近这些天,扁鹊只是专注的烧陈尸,尽可能的降低危险罢了。 理论上,他已经把火葬场的尸房跑遍了,烧掉的陈尸逼近三位数,这也是火葬场最近没有发生尸变的主要原因。 “这一具……有点意思。”扁鹊照例进入到尸房,没来得及检查陈尸,却是先看到了一具今天刚推进来的尸体,散发出了一丝丝的危险感。 生死人 第八章 太弱了 扁鹊现在对改造过的尸体,已经非常熟悉了。 不论是陈尸还是相对新鲜的尸体,扁鹊搭眼看去,就能有个三五分的判断,再仔细观察,基本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了。 毕竟,重新改造过的尸体为了达到目的,不论是皮肤的光泽度,还是肌体的饱满度,都会与正常的有所不同。若是出现缝合过的迹象,可能性就更大了。 扁鹊现在注意到的尸体,皮肤就明亮的过分,以至于几乎要泛出金属色泽来。 “料加多了?”扁鹊脑海中升起这么一个疑问,同时手脚不停的将之从一堆尸体架子中间拖了出来。 这是一具中年男性的尸体,半身裸露着,有点发青发紧,像是被用碱水浸过的鸡…… 应该说,虽然是一具新鲜尸体,但它比陈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不过,危险性就降低了不少,扁鹊判断它内部的中心温度,距离启动还差不少。 “看见就烧了吧。”扁鹊自言自语的将之搬上了大车,再运进锅炉房内。 焚烧炉内的火焰熊熊,将整个房间内的温度都提高了不少。 扁鹊眉毛一挑,回头看了眼尸体,没再迟疑的拿起了解剖刀。 就房间内的温度,用不了半顿饭的功夫,尸体就得跳起来。 他得趁着这个时间差,将尸体剖开来看看。 虽然说,尸变以后,扁鹊也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尸变体,但是,运动起来的尸变体,毕竟没有静止的尸体好处理,再者,活跃的尸变体与静止的尸变体,是否有器官上的不一致,也需要剖开来才知道。 咔嚓。 在刀与钳子的作用下,新鲜尸体已然在扁鹊面前暴露出来。 扁鹊低头俯视,并按照此前的顺序,一个个的记录在案:皮肤……骨头……肌肉……心血管系统…… 一直看到胰腺的时候,扁鹊才微挑一下眉毛,在记录本上写下新变化:胰腺-生物改造。 比起皮肤和骨骼的改造,胰腺改造自然更精细,但在难度方面,还是比不上心血管改造,后者对动力的要求,使得心血管改造的复杂性极高。 “还是有点进步的。”扁鹊这么评价一句,又用钳子随意的翻了翻,就了解尸体内部的情况了。 接着,扁鹊丢开钳子,顺便洗了洗手,就等着尸变出现——他是想再测试一下自己先前的判断,看看温度对尸体的影响。 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大约会因此而布置一道课后题吧。 扁鹊一边想,一边给焚烧炉里加碳。 这份工作对体力的需求还是极大的。尤其是扁鹊这样的临时工,进场以后,基本都是单人负责的模式,搬运尸体是一个人,添煤加碳也是一个人,到最后的清理离场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固然是要清静一些的,但要是换成普通人的话,体力消耗也是够呛。 咔咔咔。 依旧停在大车上的尸体,发出些微的声音。 扁鹊立即停下动作,先是反身去记录了时间,接着才继续铲煤。 他的力气极大,动作极快,超大的铁铲随着腰部的旋转,几乎就是在空中飞舞。 而尸体不断发出的响声,更像是给扁鹊的配乐。 嘎…… 关节的生涩旋转声中,大车上的男性尸体,猛然间就坐了起来。 扁鹊看了眼时间,同时放下铁铲,走过来,一只手平平的扫过来,将坐起的尸变体抹平,另一只手就将时间给记录了下来。 嘎嘎嘎…… 尸变体的关节发出更大的声音来,但都被扁鹊压住了,从而变成了挣扎。 “力量的绝对值没有变化,频率则略有增加,想来是胰腺改造的作用。”扁鹊自言自语的做记录,心里想的却是“书本式的改造”。 用师父的话来说,“书本式的改造”并没有什么错,尤其是对资质普通的发明人来说,与其花费一生的时间折腾一个看似特别的发明,还不如按照书本上的模板做些重复工作——当然,重复的次数多了,哪怕是资质普通的家伙,也会有所想,有所变的…… 扁鹊想着师父的话,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念头:这些尸变体背后的人,又会在什么时候,有所想,有所变呢? 咚咚。 尸体挣扎的四肢乱舞,将大车砸出了声音。 扁鹊感受着它线性增长的力量,暗自摇摇头,随手打开焚化炉,再将之塞了进去。 “唔……” 尸变体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狂躁的苗子尚未冒出头来,就被火舌舔的一干二净。 扁鹊关好闸门,也不再理会里面的尸体是如何被火焰吞噬的,自顾自的洗了手,再重新打开笔记本,将适才所想的都记录下来。 等写完了,焚烧炉内也安静了下来。 扁鹊又到耳房取了第二具尸体,运到第二间的焚烧炉内。这次是具普通的陈尸,比较无趣,但也比较节省时间。 扁鹊将一切安顿妥当,再看一会书,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做清扫,刚将牌子放好,便听着窗外传来“梆梆”的敲击声。 “里面情况怎么样?”敲击声接近后,就是巡逻队的询问声。 他们是不会直接进入到院子里来的,谁都害怕被尸变体给埋伏了。 扁鹊按照规定起身,大声回应道:“一切正常,刚刚焚烧了一具尸体。” “房内现在有无尸体?”巡逻队再问。” “没有。刚烧完一具。” “耳房门关好了吗?” “关好了。” “好,现在先不要取尸体,开门让我们入内。”巡逻队的人都是异常谨慎。对他们来说,一旦遇到尸变体,那就是要拼命的事。若是在情势不利的状况下遇到尸变体,指不定就得团灭,因此,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扁鹊也很理解,打开门让几人入内,但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在火葬场里工作了这么些天,已经了解了部分情况,知道包括老郑和巡逻队在内的诸人,都只是被动的应付。他们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动力去解决尸变体的问题。 至于更上一层会如何下达命令,看看最近一段时间的混乱就知道,根本是指望不上的。 既如此,扁鹊也不想给众人平添烦恼,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没遇到什么情况吧?”巡逻队的警卫手持盾牌,眼神机敏的打量着内里。 “恩,顺利烧掉了一具。”扁鹊道。 “看来,今天又是赚钱的一天。”警卫也认出了有些面熟的扁鹊,向他点点头,又啧啧有声,问道:“你今天管两台炉子?” “是。” “那有的赚了,好好干。”警卫笑笑,也没有再往里走,再看两眼,就手持盾牌退了出去。 外间的警卫也整理好了队形,从防御状态中恢复了过来,略显轻松的敲着梆子离开了。 远远的,还有警卫在讨论: “这人最近赚的可不少,顶咱们一年了。” “拿命赚钱而已,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去烧尸,老郑乐意的很。” “最近有些天没出问题了。” “呸呸呸,你再胡说八道就别跟着我们走了……” “哎,也不是真的没出问题的,城里昨天不就出事了。据说同时有两具尸体出了问题,死了人以后,才搞定的。” 扁鹊眼明耳聪,听着警卫们的对话,不禁皱皱眉。 如此看来,会尸变的尸体,不止是集中在了火葬场,还在城里的其他地方出现了。这让他不禁回想起一些书里介绍过的场景。 “通过不同时间,不同场景下的尸体变异现象,既可以测试尸变体的稳定性和威胁性,又可以制造混乱,也便于进一步的方案选择……” 扁鹊依着书架,手里捧着书,边看边想:城内目前的情况,倒是符合《尸变论》等书的构想,不过,尸变论也是许多年前的书了,现在还用这种模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落后的。 当然,落后归落后,效果还是不错的。 如果不是扁鹊最近些天,烧掉了许多具的可供尸变的尸体,那尸变的频率和尸变体的数量,很可能就超过巡逻队的处置能力了。 这道红线一旦被攻破,使得尸变体聚集起来,那就不是用军队换下巡逻队那么简单的事了。 别看军队比巡逻队强的多,可聚集起来的尸变体,尤其是略高端一点的尸变体聚集起来了,其带来的威胁也是指数级提升的。 “今天白天也去火葬场吧。”扁鹊合上书,决定让休息日过的更充实一点,顺便帮忙消除一些隐患。 而若是能因此而多攒点钱,再去买几本自己心仪的书,自然也是极好的。 他现在赚的钱用来生活是绰绰有余了,可要说做实验,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火葬场。 老郑忙的焦头烂额,更因为生气,脖子上的青筋直跳。 他看着对面的几个人,做苦口婆心的样子,道:“各位,税不是我定的,是上峰的政策,你们逼我……我又找谁去说?” “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总之,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扣我们的钱了。”领头的蒋川孔武有力,胆子大且爱钱,曾经是老郑最喜欢的员工。 但他没想到,当蒋川将胆大且爱钱的性格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又是何等的烦恼。 老郑一脸愁容:“我做不到的。” “那我们就停工了。”蒋川一点都不着急。 现在的局势这么紧张,他相信,老郑无论从哪个方向考虑,都会答应自己等人的要求的,无非是增加一枚银币罢了,一天下来也不过…… 嘶…… 蒋川自己已经被馋的不行了。 “你们……你们……”老郑自然是又急又气,却是压住脾气,换了个语气,套起了热乎:“蒋川,我平日里待你们可是不薄,如今非常时期,再帮帮忙如何?” 蒋川愣了一下,接着不自在的道:“谈钱就谈钱,帮忙,不能让我们白干活,不要钱了吧?” “现在烧尸都涨了几倍的价了……” 蒋川身后的男人大声道:“涨?这是卖命钱!” “你们都赚翻了,还要剥我们的皮?” “不答应就不干了,我就当休息了,等没有怪物冒出来了,我再回来做事。” 蒋川等人都喊了起来。 他们确实是想多要钱,怕了也是真的。 事实上,最近些天,辞职的人本就不在少数,蒋川等人已经属于胆子大,又贪钱的了,但到了现在,他们也在害怕和贪钱间犹豫了。 “我想想,我想想。”老郑又用起了拖延大法。 蒋川哪里能让他如愿,嚷嚷道:“那你想吧,我们先回去了,你那些尸体,自己烧去吧。” “别急别急……”老郑拉住蒋川,叹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不能给你们涨一点,但你们涨了,别的人又怎么办?” 蒋川装模作样的挣了一下,问:“别的人烧的有我们多吗?” 老郑等着这句呢,笑笑道:“新来的扁鹊,烧的可是不少。” “那愣头青。”蒋川不屑的道:“等他遇到尸变了,就知道这活儿是要命的了,说不定第二天就连滚带爬的辞职了,你还指望他?” 同行者亦道:“他也就是运气好,等再过时间,他遇上一次尸变,你再看他敢不敢来。” “我们蒋哥可是遇到两次尸变的男人!” “真要有这种事情了,还不是得靠我们。” 蒋川颇为骄傲的俯视着老郑。他身材高大,既有一膀子力气,又有一帮兄弟,所以,他虽然怕尸变体,但还是觉得能赚这份钱。 老郑缓和的吐了口气,缓缓道:“行吧,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陈尸烧完了,你们才许走。要押笔钱给我。”老郑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也知道陈尸出危险的可能性大,若是能提前烧完的话,后面的情况就会好处理一些。 蒋川等人自然不会同意,但争执了一会,总算是勉强达成了一致,他们先烧陈尸,老郑也不押钱。 这时候,扁鹊也从前门进来,向老郑报道。 “这就是扁鹊了?”蒋川有些挑衅的看过去。 依旧只是少年郎模样的扁鹊看看几人,礼貌的点点头,便对老郑道:“我想连续工作两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郑赶紧站起来,笑道:“还是两个院子?” 他手底下的人更少了,自然就有更多的炉子空出来。 蒋川等人互看一眼,却是有人突然嗤笑一声:“找死。” 老郑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我们都是老把式了,也都是一人看一炉而已,看两个炉子,一个照顾不周,有尸变出现了,跑都跑不及。别说是连着干两天了,干两个小时都有够累的……”蒋川说着摆摆手:“言尽于此,要钱要命,你自己看吧。” 说完,蒋川带着人就走了。 老郑马上看向扁鹊,却没从他的脸上看到畏惧。 这孩子的心真大! 老郑一边想着,一边还是安慰扁鹊道:“你别听他们的,吓唬你的,一个炉子烧起来,才去搬运第二个炉子的嘛,看护不看护的有什么用,尸体要是能在炉子里尸变了,看护也没用不是?” 扁鹊笑着点点头,老郑的话不能说是完全正确,但也基本正确的。 就算是普通人,同时看护两个炉子,危险也不会增大多少,毕竟,问题的根本并不是炉子的多少。 “我去干活了。”扁鹊签了到,又领了钥匙等物,拔腿就走。 老郑追在后面,喊道:“烧两具休息会儿,尸体多的是,烧不完的。别累着了。” 他也还是有点担心蒋川刚说的问题。 扁鹊依旧只是摆摆手,对于尸体能否烧完这个话题,他并不赞同老郑。君不见,以前每个小院的耳房里都塞满了陈尸,现在已经少了许多。 而且,随着扁鹊对尸变体的了解越来越多,他直接判断尸变体的概率也在增加。那理论上,只要处理清楚了里面的问题尸体,其他烧尸人的速度也会快起来的。、 傍晚。 几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火葬场的外墙上。 不远处的火把就在燃烧,还有房屋内的灯光照射过来,但谁都没发现外墙上的异样。甚至一支巡逻队就从下方经过,也对外墙上的人影视若无睹。 身着黑色锦袍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火葬场,双手背过,傲气中还带着淡淡的鄙视。 太弱了! 他心里暗自评价着,接着,才微微皱眉,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四名分别身穿深蓝色,深棕色,深绿色和深黄色缎袍者,有些畏惧的低下头。 身穿深蓝色缎袍的属下沉声道:“冕下,我们追踪下来,至少有一半的尸变体集中到了这里,并且没有爆发,这是有异于其他地方的……” 身穿深棕色缎袍的属下接着道:“前段时间的尸变效果都不错,我们也记录了大量的数据,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尸变发生的频率的确是降低了。综合各方的结果来看,我们认为,这里的特殊情况,值得关注……” “原因呢?”黑袍男人打断了下属们的陈述。 “这个……暂时还没有找到。”深蓝色缎袍下属低声道:“因为屡屡出现尸变,本地的城防也有所加强,我等实力低微,行动有所限制。” “恩……你们的才华在于研究,行动受限也没有关系。”黑袍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转而温言安慰道:“你们现在做的就很好,调查有了方向,通知我即可。” 说话间,黑袍的手臂在前方挥舞了两下,道:“行了,你们可以下去随意的做探查了,只要别太接近其他人,不会有人发现的。快去快回。” “是。快去快回。”几名下属齐齐拱手应了,接着互相确认了方向,全都从外墙上飞了下去。 穿着黑色锦袍的男人露出自得的笑容。 铛铛铛铛! 他的笑容正盛,下方已是响起了脆而短促的铃声。 铃声很响,稍稍有些刺耳,且频率很快,可以想见,摇动他的人,此刻一定是非常的用力,摇动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 几名刚刚飞出去的下属,又以极快的飞了回来。 “唔……冕下……”旋出即归的几人略显尴尬的再次施礼,深蓝色缎服的下属道:“似有尸变发生了。” “看到了。”黑色锦袍的男人说过,再次皱眉:“你们不是说,此地多日没有尸变了吗?” “这个……”几人顿时答不出来了。 生死人 第九章 我要了 蒋川拼尽全力摇动着绳索。 绳索的另一头牵着铃铛,使劲的晃动之下,发出响亮的催促声。 换成平时,哪怕只是一半的音量,人也要难受的捂起耳朵来,但是,眼瞅着尸体在大车上抖动,蒋川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知道机械性的摇铃。 理论上,他还有最后的时间窗口,将尸体塞入火炉中。可别说使不出力气来,就是使得出力气来,蒋川现在也不敢上去搬尸体的。 他的记忆里,就有烧尸人听信了老郑等人的话,临将尸体塞进去的时候,被尸体刨了一爪子。 人倒是没死,可也没治好。 蒋川现在还能回忆起对方躺在床上的模样,那还是知道他们要去探望,特意拾掇的造型。 “我走了,你别来抓我,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这份工作也是帮你们的忙……”蒋川嘴里念叨了两遍,这才松开绳索,转身开门逃跑。 他算是有胆色了,这也是因为蒋川知道铃声的重要性。只有听到了铃声,巡逻队才会以最快时间赶到,而在此之前,即使他跑的再快,也有可能被觉醒的尸变体追上来。 而摇铃子的时间太短也是不行的。 时间太短,巡逻队的人会怀疑是否误触了,就算派人来,也不可能采用倾巢出动的方式。 非得是长时间的摇铃,让巡逻队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才能得到最严肃认真的对待。 他们路上跑的快一点,也值当摇铃的时间了。 蒋川回忆着培训时的要点,跑出小院也没忘记扣好大门的锁扣。 花费的这些时间,到尸变体想要冲出来的时候,总归是能找补回来的。 蒋川怎么说也是两次遇险过的烧尸工了,害怕是害怕,基本的操作总算是对的。 咔。 尸变体猛然间坐了起来。 蒋川透过门缝看到,紧张的扣锁头都扣不住,干脆弯腰捡起一根木棍,插在了门板上,自己转身就跑。 “还好刚才没往炉子里送。”蒋川内心庆幸,终于是缓过一口气来,转身狂奔。 咚。 咚咚。 蒋川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敲击声。他没敢回头看,据他所知,尸变体的速度有快有慢,但他不想知道自己今天遇到的是什么品种的。 “这趟回去,再也不干了。”蒋川心里不断的念着这句话。他前两次也是这么念着跑掉的。 邦邦邦。 蒋川跑的心虚之际,巡逻队的梆子声,终于是响了起来,而且就在不远处似的。 蒋川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后看,就见一只肌肉爆炸的尸变体,面目狰狞的出现在了身后的小坡。 它的皮肤青紫,望之令人生畏,而他的速度,更是远超蒋川。 “救命!”蒋川忍不住喊了起来。 …… “走吧。”黑色袍服的男人站在树梢上,看着新出炉的尸变体被巡逻队拦住,脸上却是不由的露出一抹轻笑。 “不再探查了吗?”蓝灰色缎服的下属迟疑了一下。 “来人了。”黑袍笑笑,又道:“没必要跟他们起冲突,我们只是做研究罢了,恩,尸变体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是……也许是最近的运气不好,发生的概率降低了。”蓝灰色缎服的下属顺着他的思路道:“或者,他们找到什么办法应对了?” “这是我们应该改进的地方。”黑袍点头赞许,道:“首先,尸变体的威力还需要提高,太弱了。器官强化必须做起来,另外,发生的频率不仅仅要提高,最好还能有限控制……” 几名下属站在稍低的树梢处,各有疑虑的沉默了几秒钟。 还是蓝灰色缎袍的下属道:“冕下,如此全面性的提高,我们的经费恐怕不足……” “要多少?“黑袍这次没有直接拨钱。 几人互相看看,蓝灰色下属低声道:“至少需要上次的两倍。” “40万?恩……行吧。”黑袍重重的点了点头,心情略微有些沉重。 即使以他的豪奢,独立支撑着研究,也是感受到压力了。 “走了。”黑袍又看了眼下方激烈战斗的尸变体,大手一挥,长袖一卷,便将几名下属一起卷走了。 …… 深夜。 黑袍人闲庭信步的走入一条窄巷。 巷子口有在建设的痕迹,各种工具杂乱的摆放着,几乎将入巷的道路都给堵起来了。黑袍人却是视若无睹,慢悠悠的走过去,既没有触动那些工具,脚步也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挡,仿佛这些工具不存在似的。 “要向导吗?”一名少年注意到了他身上的黑色锦袍,悄然的凑了上来。 黑袍人没应声的摆摆手,在一条“医·卜”的幡子下停了停,又继续往里走。 一直走到一只帐篷前,黑袍人才站住,等了一下,就见前方的毛毡自动卷了起来。 “稀客。”帐篷内坐着一名胖乎乎的老头儿,只抬了抬眼皮,就问:“买什么?卖什么?” “人参一箱。”黑袍人说着,取出一个小皮箱,墩在了桌上。 皮箱有正常人两个头的大小,掀开来,又是一只只扇子长短的小匣子。 胖乎乎的老头儿听到人参两字,本是神色淡然,可听到“箱子”一词,终究还是愣了愣。 “全卖?”老头儿问。 “是。”黑袍人道。 “遇到难事了啊。”老头儿瞅了黑袍人一眼,又感慨一声,倒出箱内的人参匣,一只只的掏出来细看。 黑袍人神色木然,内心感叹一声:扁鹊,这批人参原本是我准备留给你的,但没办法,师父没有研究经费了,只能先卖掉它们,等师父成功以后,会再将它们买回来送给你的。放心吧! “扁鹊,看我,看我!”李猛抱起一只装粳米的麻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道:“你熬的药膳还挺管用的,我以前都只能拖着这种麻袋走,一个不小心,就弄破麻袋了,有次捡了小半天。” 扁鹊很自然的点点头,道:“你天生气虚,补起来比较慢,但效果不错。” “那我继续吃这个药膳?” “当然。” “力气还能大点?”李猛满心的期待。 扁鹊笑笑,道:“坚持吃一两年的时间,不仅力气会变大,身体的其他条件也会提高,比如速度,耐力,爆发力等等。” “真的?”要不是吃了这么些天的药膳,而且确实有效果,李猛根本是不会相信的。但他现在,更怕是黄粱一梦。 “真的。”扁鹊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我岂不是还可以去参军了?”李猛兴奋了起来。这是他的梦想,甚至可以说是偏执了,以前因为身体条件不具备,所以只能做做梦,这会儿听着扁鹊的回答,李猛心里的念头不禁翻腾起来了。 扁鹊想了想,道:“要参军的话,是有难度的,看你恢复和锻炼的状态。回头我再帮你调整一套药膳得方案。” “好的好的。”李猛连连答应,接着摸着脑袋道:“如果我真能参军,你就是副店长了。等我大伯开了新店,你就是新店的店长!” 他是尽最大的努力在许诺了。 扁鹊应了一声,然后有些疑惑的道:“店里,还有副店长这个职务?” …… 晚间。 扁鹊揣着一兜的银元,安步当车的来到窄巷。 蒋川等人再次遇到了尸变以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干了,哪怕老郑喊出了加钱,都毫不迟疑的跑走了。那加出来的钱,自然就落在了扁鹊以及剩下几名不多的大胆者身上了。 不仅如此,扁鹊分到的焚尸炉也更多了,基础都是两个,有几天还分到了三座。 这使得扁鹊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攒到了一大笔钱。 再来到黑市,扁鹊已然从卖家变成了买家,并兴致勃勃的从巷头逛到巷尾,一口气买了好几本的医书,四五种药材。 “黑市里的书还行,药材的价格,就有点虚高了。”赵通瞅见了扁鹊,直接丢下摊子,跟到了扁鹊身后。 “确实如此。”扁鹊认出了赵通,向他礼貌的笑笑,应了一声。 “有几天没来,哪里发财?”赵通有些好奇的询问。 扁鹊笑着摇摇头,没回答。 赵通起了些心思:“我认识几个渠道,不如给你介绍介绍?” 扁鹊回头看了赵通一眼,问:“什么样的渠道?” “有便宜有贵的,看你要什么样的了。”赵通用熟练的话术道:“你如果要求不高,就用便宜一点的药材,或者后版的书,要求高的话,也有办法,但价格会贵一些。” 扁鹊“哦”了一声。 赵通笑笑:“书还好说,药材这种东西,质量好一点,价格就贵的多了,其实没有必要。除非你完全不在乎价格,直接找方胖子就行了,但他那价格可就……” “方胖子在哪?”扁鹊打断了赵通的推销,他印象里,似乎从师父耳中,听过方胖子的名号。 赵通则是一愣,心道:这么有钱? 赵通再次打量一下扁鹊,啧啧有声:“可以啊,真人不露相。巷子走到头就是方胖子的帐篷,问价是不要钱,但人家也不还价,你要是应了,就得掏出钱来。” “好的。多谢。”扁鹊礼貌的致谢后,就向巷尾走去。 赵通更为意外,不由跟在了扁鹊身后。 在黑市里,这自然是有些犯忌讳的,但扁鹊并不在乎,直通通的找到了巷尾的帐篷,站在门口,就见帐篷卷了起来。 “稀客。”帐篷内的老头儿胖乎乎的,像是粘在了椅子上似的,平静的问:“买什么?卖什么?” “我想看看药材。”扁鹊道。 “哪种药材?”老头儿继续问。 “哪种都有?”扁鹊迟疑了一下,问:“有上好的人参吗?” 此前跟着师父学习,扁鹊是有明确的学习目标和方向的,而在接下来的阶段,他最需要的名贵药材就是人参了。 这东西可不是自己跑上山就能摘回来的,尤其是上好的人参,在玄雍目前的环境下,想买都不一定买得到。 老头儿却是眉毛一挑,道:“上好的人参,价格可贵。” “嗯。”扁鹊沉沉的应了一句。 老头儿也不多言,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一会儿,帐篷后方,就有一只扇子长短的小匣子,递了出来。 “这个要100枚银元,概不还价。”老头儿喊了价,就闭目不言。 扁鹊拿到手里,检查了起来。 论起生活技能,扁鹊乏善可陈,可要说鉴定药材,辨别药性,那就算是师父亲来,也不见得能超过他。 “我要了。”扁鹊检查完毕,立即做出了购买的决定。 这么好的人参,已经比得上师父的采购标准了,而在玄雍的地面,能达到师父的标准的药材是绝对的少数。 老头儿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扁鹊,加重语气道:“银货两讫,不退不换。” “好。”扁鹊放下了一盒银币,并在老头儿的注视下,将看好的人参收了起来。 “欢迎下次再来。”老头儿有点喜欢面前这个年轻人,不止是给钱痛快,重点是能自己鉴定药材,比起一些啰里啰嗦,反复确认药材质量又不自信的商人,跟扁鹊这种人做生意更舒服。 门口。 赵通第一时间凑上来,笑道:“买好了?买了什么?” “药材。”扁鹊应了一声,面带微笑,却没有多言。 赵通急的搓手:“你再想要这些药材什么的,可以直接找我。我这里的,怎么都比方胖子那里的便宜。” 扁鹊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接下来去哪?”赵通更加的热情起来。 “赚钱。走了。”扁鹊摆摆手,跳上了窄巷的墙,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黑市。 赵通在后面发着愣,他的武力值本来就很弱,这会儿更没自信跟上扁鹊的路线了。 生死人 第十章 希望小家伙能自力更生 “唔,又升级了啊。” 扁鹊进到耳房内,立即锁定了有问题的尸体,并上前检查起来。 蒋川等人跑走了以后,如今的火葬场里,烧尸工更少了。巡逻队的人员倒是增加了一些,但他们平时巡逻,只会离有焚烧炉的院子远远的,以往偶尔会出现的检查也越来越少了。 倒是烧尸的薪水更高了,以至于几名巡逻队员被吸引了过来,稍稍缓解了一下人手短缺的问题。 扁鹊倒是觉得更清净了。 老郑对他的重视程度更高了,甚至有些依仗于扁鹊。因为扁鹊总是能够完成超额的任务,哪怕控制三台乃至于四台焚烧炉也不在话下。 当然,为了较多的完成工作量,扁鹊也稍稍修改了工作流程,直接在停尸的耳房内,开始鉴定尸变体。 如果说,前些日子,扁鹊还不是很能确定尸体的状态,那到了现在,剖了这么多的尸变体,烧了这么多的尸变体,他判断的成功率就非常高了,说是超过9成都没问题。 除此以外,扁鹊也更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对付尸变体的经验,使得他的信心更足,方式更多。像是今天,扁鹊锁定了有问题的尸体以后,先是刷刷两下,刺入了几根长针,接着才附身探查。 “青灰色加深了,估计是更改了渗入配方……”扁鹊一边看,一边掏出了刀,在尸体的表面划了一下。 咔咔。 尸体令人意外的动了起来,两只胳膊甚至出现了向上抬的迹象。 然而,扁鹊刚刚插入的长针,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使得尸体刚刚抬起的胳膊,并不能完整的上举。 它不停的发出“咔咔”的声音,却因为骨节被卡住的原因,始终不能完成动作。 扁鹊撇撇嘴,自言自语道:“没有更改核心组件,只是加强了皮肤的抗性……唔……触发机制应该也是有所改进,除了温度以外,还增加了触碰……但是,最应该加强的是脏器功能啊,没什么用的改进呐……3分。” 他评价完毕,再将尸体拖上了大车,长针也不拔,就直接塞进了焚尸炉。 插着长针的尸变体似乎还有反抗的意思,动了又动之后,却是受到长针的限制,未能如愿。 扁鹊露出一抹“我就知道”的笑容,关好焚尸炉的门,接着再到第二个院子里搜寻起来。 跟以前一样,他都是首先搜寻可能尸变的尸体烧掉,既降低自己的风险,也能降低同事们的风险。 当然,对焚烧厂的员工们来说,只要还有尸变发生,这里就依旧是危险之地。 咔咔。 咔咔咔……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扁鹊投入到了焚尸炉里,而他在本子上的记录也越来越多。 一个晚上还没结束,扁鹊就已经将更新后的尸变体的状态研究的七七八八了。 “还是很普通的尸变体呢,如果就是这样的程度,不断的释放尸变体,又有什么意义呢?”扁鹊摇头不已。尽管并不知道是谁在搞这套,但在他看来,这种开发进度还比不上书本的尸变体,实在没有大规模释放的必要。 …… “如果就是这样的程度,不断的释放尸变体,又有什么意义呢?” 巨大的穹顶下,穿着黑色锦袍的男人阴沉沉的声音里,都可以听到一丝的烦躁。 几名身穿缎袍的下属低着头,仿佛想要从漆黑的地砖中找到答案似的。 “花费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的资金,改良后的尸变体,既没有增加爆发的概率,更没有出现集群的尸潮现象……”黑袍人“呼”了一声,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计划?” 穿着深蓝色缎袍的下属,在沉默片刻后,迈步而出,道:“冕下,是否重新回到实验室状态,再积淀一些技术……” “实验室里积淀的时间足够多了。”黑袍人断然拒绝。 几名下属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首领执意要回到实验室状态的话,那他们此前的许多工作也就白费了。 深棕色缎袍的下属上前一步,躬身道:“冕下,既如此,是否能全程追踪尸变体的去向变化……” “不行。”黑袍人依旧是拒绝:“你们想看变化,就放到城外去看,城内的防卫,不是那么简单的。” 深蓝色缎袍的下属沉吟着道:“那就只能从改造尸变体的角度,尝试继续升级了。” 黑袍人点头,赞赏道:“我们做研究的,原本就应该将精力放在研究上。” “是!”几人齐齐躬身,就算是将此事给确定了下来。 深蓝色缎袍的下属紧接着就道:“冕下,若要短期内完成升级,经费还需增加不少。” “增加……多少?”黑袍人的声音,有了微不可查的变化。 “20万”深蓝色缎袍的下属声音平静。 黑袍人攥了攥拳头,缓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不等其他人再言,晃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深蓝色缎袍的下属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身道:“行了,冕下答应了增费,我们就专心做研究吧。” “是。”几人纷纷点头,情绪也都稳定了下来。 …… 午夜。 黑袍人再次来到了窄巷深处的帐篷处。 “卖什么。”胖乎乎的老头儿见到他,询问的话已是变了。 “唔……这些。”黑袍人放下了两只大箱子,并从中间将它们打开。 一柄柄形态各异的刀具和针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边是银质的,这边是金质的。”黑袍人带着些许的傲气,只是简单的说明了一句。 胖乎乎的老头儿没言声的拿出了一柄金刀,放到灯光下,可以看到漂亮的彩光流淌。 他再拿一柄银针出来,就见比手掌还长的细针,自后向前,均匀缩小,微微颤动的幅度又极具韧性…… 黑袍人露出一丝自得与肉疼,只能在心中微叹:扁鹊,刀具原本是我准备留给你的,但没办法,师父没有研究经费了,只能先卖掉它们,等师父成功以后,会再将它们买回来送给你的。放心吧! “旧针残刀两箱,作价两万。”胖老头合起了箱子,甚至没有要细看的意思。 黑袍人一愣:“怎么是旧针残刀了?这分明是……” “卖不卖?”胖老头打断了他的怒火。 “我……两万太少了。”黑袍人微微低头。 “两万两千,不少了,巷子里能出得起这个价的,只有我们。” 黑袍人沉默良久,道:“给你了。” 胖老头立即拿起两只箱子,第一时间塞入了帐篷内。 黑袍人看的心疼,也无可奈何,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低声道:“我这里还有些地契。” “遇到难事了啊。”胖老头又是一声感慨,却是抓紧了黑袍人放下来的地契。 “这柄灵芝……” “这一箱珠宝……” “这一套瓷器……” 接连数日,黑袍男都在窄巷的帐篷进进出出。 比起最初的谨慎与傲然,现在的黑袍男已然平静很多了。 他的家底很丰厚,但再厚的家底,在几个人比赛式的烧钱下,也如干柴入烈火一般,分分钟就烧的干干净净了。 虽然说,他还能支撑很久,但这种变卖家底的方式,总归是令人难以昂首挺胸。 “这一次必须全面的提升尸变体技术。”黑袍人再次拿钱出来的时候,说的郑重其事,属下们亦是态度诚恳。 “我们的尸变体,在触发、觉醒,攻击力和防御力方面,都有了相当的提高,但在灵活性方面,还有待加强,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主要放在这里。” “尸源暂时不是问题,那就还是要把数量做上来!” 黑袍人咬着牙,再次确定了研究方向以后,再放众人离开,自己回到实验室里,亦是潜心研究起来。 实现已有的技术是一方面,有所突破则是他的目标。 这时候,他是有些怀念自己的徒弟扁鹊了。 不论是医药还是技术,自己的小徒弟都是极有天赋的,比这几个外室的老徒弟强多了。但从内心上,他是不愿意扁鹊接触太多这方面的东西。 有所了解是必要的,深入研究就不是了。 “希望小家伙能自力更生……”黑袍人想到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心里喃喃自语:“应该是不会饿死吧,应该不会的……最起码,家里粮食还有不少呢,啃干粮都能度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太孤僻,令人讨厌就麻烦了……” …… 李氏粮油铺。 李氏伯侄与扁鹊同桌,吃的满嘴流油。 今天的正菜是猪蹄和山鸡,都是山民送来的,李壮勇第一时间拦了下来,并亲自下厨给扁鹊做饭。 “真是没想到,光靠喝粥,竟然能让小猛的身体好起来。”李壮勇感慨万千的将一只鸡腿夹到扁鹊的碗里。 “是药膳粥。”李猛纠正了一句,然后嘿嘿笑着将另一只鸡腿夹给了扁鹊。 扁鹊微笑,道:“能坚持喝下来,同时保证药膳的配比正确,也是不容易的。” 李猛和李壮勇于是一起笑了起来。 接着,两人又迅速的将两只鸡翅膀夹给了扁鹊。 待到整桌菜吃的七七八八,李壮勇又充满感情的道:“等小孟参军走了,我再开了新店,就让扁鹊你做店长。” 李猛立即举起油乎乎的大拇指:“以后再见面,就是扁店长了。” 扁鹊苦笑摇头,他最近已是从经济危机中脱离出来了,但不可否认,粮油店里的工作要比自己另两份活计,更有意思一些。 …… 吃饱喝足,回到家里,扁鹊稍作收拾,就施施然的前往黑市所在的窄巷,并第一时间受到了巷尾帐篷的方老头的欢迎。 “这次想要什么?”方老头挺喜欢扁鹊的,喜欢程度甚至超过最近常来的藏头露尾的黑袍男人。 毕竟,黑袍男人送过来的东西虽好,是要他出钱压货的,而扁鹊却总是能将他最怕压货的东西买走。 如果黑市有一个流转率排行榜的话,方老头觉得自己一定会名列榜首的。 “金针还在吗?”扁鹊说话的同时,就从怀里掏出一只大盒出来。 “你凑够钱了?”方老头呀然。 扁鹊轻轻点头。他上次买走了银针,用来应付尸变体,效果极好。当然,金针的效果会更好,只是价格太贵了。 “挺能赚啊。”方老头啧啧有声,向后吩咐了一声,很快拿出了那套换过了盒子的金针,推给扁鹊,道:“看看。” 扁鹊有样学样的将装满了银元的盒子推给方老头,接着一个个的检查金针。 全套的金针,正是他熟悉的流派的模子,扁鹊看的很仔细。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再过两年,应该也会准备这样一套金针送给自己吧——或许送不起,扁鹊想着,自己笑了出来,他现在已经知道赚钱的难度了,如今想想,师父可没有这么好运,能遇到大量的尸变体出现,换言之,师父若是出门赚钱的话,怕是并不容易,选择做黑市医生之类的,兴许还有不错的收入,选择去粮油铺这样的地方,那可就太辛苦了。 “可以了,欢迎再来啊。”方老头满意的收起了银元。 “有好东西再通知我。”扁鹊回头准备离开。 “说到这里……”方老头突然开口,道:“银质的刀具,你可喜欢?” 扁鹊顿步:“当然。你有?什么样的?” “刀具可比针具要贵,等你再攒够钱了,过来找我。”方老头面带微笑。 扁鹊毫不犹豫的应了,再次转身,直奔火葬场的方向而去。 今天是个雨夜,风吹着细雨,微微凉。 烧尸房里却很舒服,暖和,安静,有让人专注的气氛。 扁鹊一把金针,插在了青灰色的尸体身上,顺手抹平挣扎的尸体,顺势将之推入焚化炉中。 当然,在尸体入内的同时,扁鹊会将金针从尸体身上拔下来,在锁紧炉门以后,才在册子上写两笔:肺器与关节有升级,效果不突出。 等到焚化炉里没动静了,扁鹊再取一盒普通的钢针,前往上坡下的大尸房,这里有新运过来的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今天这边是三具啊,又增加了。” 扁鹊将钢针一一插入有嫌疑的尸体。 烧尸是要时间的,但是,现在的尸体比起此前的尸体,明显是要暴躁一些,简单来说,就是更容易出发。 如果是在路上触发的尸体,自然有运送尸体的巡逻队来处理,而运入了火葬场的,就要稍加小心了。 不过,火葬场内的员工稀少,如今连分发尸体都做不到了,反而方便了扁鹊统一处理。 确认。 抹平。 烧掉。 扁鹊循环往复的工作着,为了赚到购买银质刀具的钱,他比往日更加的认真。 当最后一具有嫌疑的尸体烧掉,天空还是一片漆黑,正是黎明时分。 扁鹊也不在乎,略略收拾,拿着吊牌找老郑换了银元,再洗了澡,就慢悠悠的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和他的几名下属,也再次出现在了院墙上。 “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到了爆发的时间了。” “这一波的数量,绝对是本地无法处理的。” “我们给尸体安装的定位装置,最后锁定的时间就是这里了。” “等就可以了。” 几名下属各自说完,黑袍人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些微轻松的表情来。 尽管这次的研究大大的超支,不仅用掉了他的储备金,而且迫使他卖掉了准备给徒弟扁鹊用的药材和刀具等物,甚至迫使他卖掉了佚名购买的土地和房产等等,但只要研究成功,一切都是值得的。 失去的终会回来,而且是以更小的代价。 曾经的苦涩,终会化成回忆的甘甜。 黑袍人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头脑无比的清晰,就连等待,都变的舒服起来,安静的氛围,就好像晚餐后的书房一般…… 安静…… 安静? “怎么回事?”黑袍人猛的看向自己的下属们:“为什么这么安静?” “唔……也许,是时间上有些偏差。” “时间有偏差是有可能的,毕竟不是那么精准的……” “再等等可能就开始了……” 下属们皱着眉头,强行解释着,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安静……依旧…… 一抹红日,自天边升起。 今天是个少云雾的好天气,红日如同一颗红宝石似的,从地平线下,一跃而出,灿烂而美丽。 红色的光抹在薄薄的云层上,打出一片绚烂的色彩;红色的光抹在树梢,打出一片绚丽的光影;红色的光抹在黑袍人,深蓝袍人,深棕袍人,深绿袍人和深黄袍人的脸上,打出一片苍白…… “为什么?”黑袍人看向下属们,身体微微颤抖。 下属们低下了头,仿佛被阳光所慑。 黑袍人猛然回头,凝视着初升的太阳,声音更加的低沉:“为什么?” 制胜 第一章(英雄:蒙恬,作者:鹅是老五) 踢踏,踢踏…… 一匹暗褐色的马走到咸阳城外停了下来,马看起来很是疲惫。马背上骑着一名满身灰尘的青年,青年抬头看着高大中透着一些沧桑的咸阳城,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明明是一个青年,他的神态和那落寞的眼神,似乎比这咸阳城还要沧桑几分。 “来者何人?敢在都城外纵马?”两名守卫一左一右拦住了去路。 青年翻身从马上跃下,一抱拳说道,“前将军商芃麾下都尉蒙恬奉旨回京复命。” 蒙恬? 两名守卫立即就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玄雍第一将门蒙家的蒙恬,也是蒙家的少将军。 在得知蒙恬的身份后,两名守卫立即是面露尊敬的神色,行了一个军礼道,“见过蒙将军,我等这就为蒙将军禀报。” “劳烦两位了。”蒙恬点点头。 边塞将军哪怕是奉旨回来,也要得到允许才可以入城。 身边的马发出一声轻嘶,不安的动了几下。蒙恬拍了拍马背,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次回来不是什么好事。 商芃将军被这些人算计,现在应该轮到他蒙家了。想要干掉蒙家,就必须要先干掉他蒙恬。可惜他的力量太过弱小,弱小到明知道是针对自己,却无法抵抗,除非他叛出玄雍。 他代替前将军商芃回京叙职,送回前将军印,不过是这些人将他调离军中的借口罢了。这些人绝对不会允许他继续留在军中,让他丰满羽翼。 蒙恬吁了一口气,他必须要强大起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蒙家。 他目光转向遥远的边塞,那里才是他应该留的地方。在那里他才可以强大起来,才可以找到生命的意义。可惜的是,有些事情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无法左右。 站在城门口的蒙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却依然没有人来宣他入城,他心里有些急了。 就在蒙恬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城内才有一名守卫走了出来。 蒙恬连忙上前询问,“请问我可以进城了吗?” 这守卫眼里全是歉意,他对蒙恬行了一礼说道,“将军要不,要不……再等等?” 蒙恬心里一沉,连城门都进不去,局面恐怕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蒙将军,其实进不进城并不重要,只要蒙家人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守卫犹豫了一下,压低自己的声音说道。 “多谢了。”蒙恬感谢了一句。他很清楚,能在城门口做守卫的,一般都是边军出身。在玄雍,蒙家在军队的地位,那是至高无上的。这个守卫之所以说这些,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还有就是很尊敬蒙家。 看样子只能将将军印交于城门卫了,符不符合规矩蒙恬已经不去考虑,他连城都进不去,还说什么规矩。蒙恬手深入怀中,正想拿出前将军印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城内疾驰而来,转眼就来到了蒙恬身前。 “来者可是蒙恬将军?”马蹄扬起的灰尘中,一名官员还未下马,已经开口询问。 蒙恬沉声说道,“正是蒙恬。” 这官员近前后,压低声音说道,“下官受太傅嘱托,特来告知将军,将军只需将商梵将军的军印交付与我,我带回去就可以,太傅有言……” 听到太傅,蒙恬心里松了口气,这人应该是当朝太傅王节派来的。王节可是四朝老臣,玄雍定海神针,他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可有凭证?”蒙恬问道,他虽然心里已信了大半,但事关重大,一切谨慎为上。 “这是太傅手信符。”官员拿出一枚白色的玉符。 果然是太傅派来的,蒙恬急切问道,“太傅可是让我返回边疆?” 他本来是想要回蒙府看看的,若是太傅让他回边疆,他也只能回去。玄雍王朝谁都可以针对他蒙家,太傅王节绝对不会。 这官员摇了摇头,“非也,是有人说你联合商芃通敌血族,使得边军屡战屡败……” “商芃通敌?”蒙恬简直不敢相信,商芃将军镇守边荒十数载,从未有过一次退缩,临死前还在和血族搏命,直到为国捐躯,这怎能说是通敌? 更不敢相信的是不但说商芃通敌,还说他蒙恬也通敌。玄雍军队屡战屡败与他有何关系?哪一次战斗他带领的那一部不是最后撤下来的?哪一次对敌他的那一部不是最勇的?更何况,他蒙恬不过区区一个都尉罢了。哪怕是整个玄雍最年轻的都尉,那也只是都尉,一个都尉哪能影响大局? 边荒玄雍军队之所以屡战屡败,那是因为玄雍从朝堂到边军,都已经烂到骨子里面去了。 蒙恬双拳握紧,如果不是还有理智的话,他现在就会冲入城去,将那些奸妄斩尽杀绝。 “蒙将军你万万不可冲动啊!”感受到蒙恬犹如实质一般的杀气,这名官员下意识的退了半步,这才赶紧劝道。 蒙恬吸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我知道,可不回边疆我又能去哪里?” 见蒙恬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这官员松了口气,“商芃将军因为通敌,家眷全部被打入大牢……” “什么?”蒙恬脑子嗡的一声,他厉吼一声这次杀机再也遮挡不住。商芃对他恩重如山,不止一次的救了他的命。而且商芃完全是为了玄雍献身,他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商芃的家人。否则,他对不住商芃将军。 这官员赶紧说道,“蒙将军,太傅知道你担忧商家后人,已经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救下来了,最后一番争论之下,商芃将军的后人被发配到无定……” “发配到了无定?”蒙恬胸中有万丈火焰在燃烧,这和杀了有什么区别? 无定,原本称之为无定山脉,有史以来就是玄雍最荒凉的所在。一般玄雍臣子犯事发配,或者是罪犯发配,都是丢向无定。 被发配到无定的人,基本上活不了几年,就会死在无定。至于被发配到无定后,还能逃出来的,那几乎是没有。因为发配过去的囚犯多了,无定山脉边缘也就形成了一个小镇,随之无定山脉也就改成了无定县。 这还是之前,现在无定更是恶劣,传闻无定不但出现血族,还经常发生囚徒暴乱,以及各种怪兽食人。不要说在无定长期生存,就是接近无定也都是危险重重。 那官员叹了口气说道,“太傅知你心中所想,他拼了命保下你,并且恳求太后将无定改为郡,任命你为无定郡守,行都尉事。目的我相信你心里也清楚,太傅希望你尽早去无定上任,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太傅有言,蒙家是玄雍唯存不多的将门种子,绝对不能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争斗之中。将来,玄雍崛起还要依靠你蒙家。” 一个郡守还可以行都尉事,那在玄雍是绝对的权力了。按照这个任命和给权来看,蒙恬不但没有被责罚,似乎还得了奖赏。 但无论是蒙恬还是其他人,心里都很清楚,无定郡守,那就是一个笑话罢了。无定如果可以设郡守,哪里会等到今天?进入无定这个地方,就是一个死字,无论你是罪犯还是郡守,都没有任何区别。 芈月给蒙恬一个郡守位,那只是不想让玄雍民众说闲话罢了。她掌控玄雍,若是杀了玄雍第一将门后人,甚至灭掉了玄雍第一将门蒙家,就算她再有能力,玄雍民间的压力她怕也是顶不住。 正因为如此,她索性给王节一个面子,甚至还大度的承诺了蒙恬一郡之守的位置。意思是她很看重蒙家,更看重蒙恬这个蒙家嫡系传人。 蒙恬心里叹了口气,对这官员躬身一礼,然后将商芃的前将军印双手递给这名官员,“这是商芃将军的印鉴,我蒙恬只要不死,永记太傅救命之恩。” 这官员接过商芃的前将军印,又将两个印符递给蒙恬,“蒙将军,这是无定的郡守符印还有都尉符印。若无它事,你尽快去无定吧,一路珍重。” 蒙恬再次行一礼,问道:“我想要回蒙府看看,不知道可否?” 这官员只是略犹豫了一下就说道,“如今你已经受命任无定郡守,在没有到任之前,倒是可以回去看看。只是太傅希望你不要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最好尽快离开都城。还有,押送商家的军士,也是明天出发。” “是,多谢太傅。”蒙恬心里感叹,如果不是太傅王节,他这次回来几乎是寸步难行,说不定还要将命搭上,更不要说去做无定郡守了。 太傅告诉他,商家的人也是明天发配到无定,那是告诉他路上照顾一些,甚至给机会让他蒙恬相救。否则的话,商家的人绝对到不了无定,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半路。 …… 玄雍咸阳城,蒙府。 若论起玄雍最有名的将门,那毋庸置疑,必定是蒙府无疑。 但随着先帝驾崩,玄雍战功赫赫的蒙骜和蒙武相继离去之后,蒙家虽然不至于一落千丈,却也早已是不比当年。 直到蒙武之子蒙恬渐渐崭露头角,蒙家才又有了崛起的迹象。 只是蒙恬十四岁就进入边军,常年在外拼杀,数年都难得回到蒙府一次。不过今天,蒙府本来就不多的人都列队站在外面。 他们在等候蒙府的主人蒙恬归来,太傅王节派人传话了,蒙恬即将回来。 …… “少主回来了。”蒙恬一回到蒙府,就看见了早已等候在蒙府外面的老家人蒙固和稀稀拉拉的几个家仆。 看着白发苍苍的蒙固,再看看已经有些破旧的蒙府,蒙恬心里有一种愧疚和酸楚。蒙家一直都是玄雍第一将门,可到了他这一代,蒙府就和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家人蒙固一般,日渐苍老。 “少主赶紧回去歇歇吧,从边荒一路归来,太过辛苦。”蒙固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圈,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高大青年,他知道这是蒙家唯一的希望。 蒙恬摇了摇头,“固叔,我不回去了,我奉命镇守无定,现在就要过去。回来只是和你们打个招呼,马上就要走了。” “啊……”蒙固呆滞的看着蒙恬,四年都没有回来,回来后连家门也不进去一趟? “固叔我走了,蒙家就交给你了。”蒙恬说完,牵起自己的战马,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蒙固赶紧叫住了蒙恬,然后不等蒙恬说话,就疾步进入府中。 不大一会,蒙固已经抱着一个略显破旧的盒子出来双手递给蒙恬说道,“这是老将军留下来的,你已经大了,现在交还与你吧。” 说完,蒙固再一招手,一名十五六岁的结实少年走了过来。蒙固叹息一声说道,“少主,这是我的养子蒙尘,少主一个人去无定,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就让蒙尘跟在你身边吧。蒙尘,赶紧见过少主,一路上要照顾好少主,就算是你死了,也不能让少主有半点伤害。” “是。”蒙尘应了一声后,赶紧对蒙恬一躬身,“蒙尘见过少主。” 蒙固心里犹如明镜一般,蒙恬这个时候去无定,说是镇守,其实和发配又有什么分别? 蒙恬身边连一个亲兵都没有,自然是有人希望蒙恬去无定送死罢了。可他一个老朽家仆,又能为少将军做什么?他能做到的,也不过是这些罢了。 蒙恬恭敬的接过破旧的盒子,躬身一礼,“固叔,我……” 他心里一样感觉到有什么堵住了一般,自从蒙家两代人都为玄雍献身,蒙家的境况就如这残破的府邸,被岁月慢慢的斑驳。 …… 傍晚时分,两匹马离开了玄雍都城,正是蒙恬和蒙尘。正如蒙恬回来时一般,走的时候除多了一个蒙尘之外,同样是没有一个人相送。 蒙恬和蒙尘出城后,一路急奔,根本就不停下来。直到两个时辰过去,天早已黑了下来,蒙恬这才停下马,同时示意蒙尘也停下来。 蒙尘看见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个路口,立即说道,“少主,这里是路口,如果我们要歇息,不如再往前去,有一个驿站。” 他心里也是不明白,为什么少主要傍晚出城,然后歇在路上。这样和明早出城,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啊。 蒙恬摆摆手,“我在这里等人,我担心他们连夜出城,所以先来这里等着。这个地方是前往无定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经过,我们就可以看见。” 蒙恬要等的是商家的人,商家满门都要被杀的,还是太傅出手救了商家的人。让商家的人发配到无定,应该是太傅能做到的极限了。 太傅既然说了明天商家的人才会被发配,那就绝对是明天,而不可能推到后天。蒙恬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人为了算计商家,在凌晨时分就将商家的人送出去,目的自然是不希望他蒙恬能追上。别的人做不到这样,但那些算计商芃和他蒙恬的人,绝对有能力做到。 因为猜到商芃的家人有可能会被连夜押往无定,蒙恬守在路口是一夜未睡。只是一夜过去,蒙恬并没有等到商家的人被押过来。这让蒙恬略微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说明商家人对他们来说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随着第二天过去,蒙恬依然没有等到商家的家人被押送出来,蒙恬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大对劲了。 “少主,他们会不会从别的路去无定?”蒙尘感觉到蒙恬心里的焦急不安,忍不住问了一句。 蒙恬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前往无定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非他们从……” 蒙恬想到这里一呆,随即立即说道,“蒙尘,你马上回玄雍都城打听一下,商家的人是不是已经被押出去了?” 玄雍有一条律法,任何囚犯被押送出去,必须要民众知道,以公告警示民众。若不是他不能再次回到玄雍都城,蒙恬早已飞马回去查看了。 从玄雍都城到无定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但还有一条更快的路,那就是玄雍粮道。如果从这条路去无定,至少要节约一大半的时间。 玄雍粮道是一条人工开出来的大河,水流算是比较急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运送粮草。这是玄雍的命脉,除了急行军或者是粮草之外,不允许任何人走的通道。 也正因为如此,蒙恬才没有想到这条路。如果囚犯都可以从玄雍粮河走的话,那玄雍恐怕距离灭亡也不久了。 蒙恬想到玄雍朝堂上那些嘴脸,万一芈月太后真的允许这些人动用这条路,那他在这里等一万年也等不到商家的人。 而且就算是芈月没有同意,凭借那些陷害商将军和他蒙家的蛀虫,想要走这条粮道,显然不是什么多困难的事情。这些人甚至无需经过太后的准许,就可以通过别的手段借用粮道。 蒙恬越想越可能,心下急切不已。 镜界 第一章(英雄:镜,作者:黑暗荔枝) 镜猛地睁开了眼睛。 又做梦了。 和之前的梦一样。 看着手中的镜刃,镜的一双紫眸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自从获得万镜之力后,她就总是做梦。 梦到的都是她小时候的情形。 无忧无虑…… 天真的小时候?? 那些梦无比真实,完全就是她记忆的再现。 在睁眼的那一瞬间,很容易就让人以为自己还停留在梦境中。 不过这一丝错乱瞬间就消散了。 真实和虚假,镜分得很清楚。 冰冷的镜刃更是时刻都在提醒她这一点。 梦就是梦,哪怕是记忆,那也是假的。 都已经过去了。 那些让人错乱的梦境,只是获得万镜之力的代价,它会时时刻刻考验拥有这股力量的人,一旦心志不够坚定,就会被这股力量所吞噬。 这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不过镜并不在意。 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沉浸于过去,不是吗? 镜伸出手来,素白的手,纤长的五指,在她的手心,一点点星光浮现,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凝聚起来。 这股力量,就像是那个家伙的星辰之力。 然而,即便看起来再相似,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星光,最终凝聚成了一枚破碎的镜片,而不是星辰。 在这镜片之中,呈现出纷杂的情景。 一群群持刀的盗匪,凌乱的脚步,哭泣的小男孩,停泊在渡口的战船,燃烧着的硫磺?? 找到目标的落脚点了。 ?? 巍峨的城墙,天边挂着的一轮细窄残月,银发少女高挑的身影独自站在最高处,而后,她轻轻一跃,如同银色的雨燕一般飞向远方的大地。 “镜,你去哪儿?”在城墙外,一个背着药篓往回走的少女,正看到了镜离开的这一幕。 她叫曲风,也是阴曲成员,是镜的队友。 镜看了曲风一眼,脚步却并未因此而停顿,她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 “去杀人。” 在经过曲风身边时,这三个字宛如风的细语一般,传入了曲风的耳中。 曲风愣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镜的身影几乎消失在黑暗中了,她这才急忙丢下了药篓,跟了上去。 “镜,你是不是找到他们的位置了,你怎么又不叫我啊?我好歹是你的队友,喂??等等我!” ?? 乌云稀疏,遮掩住了些许星空,不时滑过残月,为大地带来一片阴影。 从山顶向下望去,可以望见一整个隐于夜色的渡口。 整座渡口没有任何灯光,像是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空气中透着肃杀的气息。 不远处浪涛拍打岸边的声音不时和浓重的水汽一起席卷而来,黑沉沉的水面上一点光线都没有。 镜的任务目标就在渡口之中。 从半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有小孩子失踪,动手的人行踪诡秘,难以找寻踪迹。 直到镜接手这个任务,才利用镜片的力量找到了这伙人的所在地。 嗖! 如同一道银色的箭光,镜的身影骤然化为一道残影,迅速地冲向了渡口。 “什么人!” “有人来了!” “她只有一个人,拦住她!” 镜抬眼望去,夜色中骤然出现了不少凶悍的人影,狰狞的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 这些人的眼中闪烁着血色,显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看着面前孤身一人闯进来的少女,其中不少人露出了轻视之色。 “你是谁?” 镜的表情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就连脚步都没有任何停顿,整个人就像剑一般冲入了人群之中。 一道道冰冷的寒光闪过,鲜血四下飞溅。 这寒光不是刀光,不是剑芒,而是镜子反射的冷光。 镜眼神平静地一侧身,躲开了飞来的箭矢,夜风吹起了她的额发,完整地露出了那张精致的面庞。但是那利落的身手和冰冷的眼神,任谁都不会再将她当做柔弱的少女。 她在人群中飞速穿梭,每一次剑光闪过都会收割一条生命,剑光和鲜血倒映在她的眼眸中,视之令人浑身冰寒。 每次身处战斗之中,镜的眼中就似乎只剩下了敌人,心中也只剩下了战斗的本能。 就在这时,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 几道刺眼的寒光突然从人群中袭向了镜。 这几道寒光来势凶猛,角度刁钻,裹挟着森冷的杀气,化为四面八方的刀刃向着位于中间的镜狠狠斩下。 镜的眸光微冷。 咔嚓! 在刀刃斩下的同一时刻,镜刃骤然化为无数镜片,包裹住了镜的身体。 下一刻,镜片炸开,漫天的碎裂镜片中,镜完好无损地从中抬起头来。 那些人在死亡的前一刻,看到的就是自己倒映在镜片中那支离破碎的面孔。 镜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其中的几具尸体。 刚才的袭击就是这几个人发起的,镜在和他们交手的过程中察觉到,他们跟其余的匪徒不太一样。 仿佛是两拨人。 虽然没能留下活口有些可惜,但镜并不在意。 这些人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和他们交手的时候留手才是愚蠢。 这时镜眼角余光一闪,手中的镜刃拨动了其中一具尸体的头颅。 光线昏暗,但依然可以看见这具尸体的耳后有着一个鬼面标记。 不知为何,镜看着这个标记,心中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只是这感觉太微弱,她正在仔细回想,试图将这丝感觉抓住?? “镜你跑这么快,我差点跟丢了??咦?这??全都解决了?!” 急急忙忙赶来的曲风目瞪口呆地注视现场。 这……这也太快了吧! 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位的实力,但是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不愧是在学院一直考第一的学霸! 曲风特地看了镜手中的那把特殊镜刃一眼。 那就是万镜之力吧? 能通过万镜之厅的考验,获得万镜之力??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就那样丢下作为队友的她吧? “镜,你为什么不等我?”曲风有一丝丝委屈。 镜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被曲风一打岔,刚才那丝熟悉感被打断了。 少女被镜的目光一扫,不知为何哽了一下。 站在无数尸体间却没有沾染上任何一滴鲜血的镜,似乎时刻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冷气,令曲风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抱紧自己的想法。 都清场了她才赶到,好像确实没什么必要。 “但你这样是违反命令的,你不应该单独行动,万一??”曲风的声音比刚才弱了很多。 镜静静地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完全没感觉到自己存在价值的队友:“??” 早就听说这位一毕业就被君主邀请加入阴曲的学霸性格冷漠,随时都散发着别来烦我的气场,而且独来独往,像今天这样独自行动违反规定的事更是没少干?? 曲风默默将话题转移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据调查,这伙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沙盗和海盗,他们绑架目标后,目的是连夜将目标送到海上去,也许是当做奴隶贩卖,但??” 在看到镜的实力这么强以后,他们不应该优先转移目标吗? 而那些人嗜血发红的眼神和悍不畏死的战斗方式,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镜想到了刚才那几个不寻常的匪徒,开口道:“也许送不送到海上并不重要。” 曲风一脸茫然:“?” 然而镜说完那一句就不肯再开口了。 曲风:“??” 这说话说半截还不如不说。 还是赶紧把任务目标找出来吧,她总不能真的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曲风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道道无形的丝线朝四面八方延伸而去,这些都是曲风的“视角”。 虽然不具备镜那样强大的战斗力,但是她也有独属于自己的能力,否则也不会身在阴曲了。 曲风很快就睁开了眼睛,按下心底的雀跃,一脸可靠的表情指着远处道:“在那边!” 很好!成功地展现了自己的用处,这下镜应该可以体会到和队友并肩作战的魅力了?? 然而镜留给她的只有已经远去的背影。 曲风:“??” 等到曲风追上去的时候,眼前所见顿时令她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破旧的仓库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惊恐不安地蜷缩在中间的地面上。 这就是他们的任务目标! 情报上只提到是个小孩,没想到这么年幼,那些匪徒真是穷凶极恶! 还好她们赶上了! 曲风连忙开口道:“别怕,我们??” 然而镜却伸手拦住了她:“危险。” 曲风愣了一下,那些盗匪都已经被斩杀了,仓库内空无一人??哦还有那个弱小可怜的目标,总不能是目标危险吧? “你怎么知道的?”少女问道。 镜:“直觉。” 无数次战斗培养出来的直觉。 看着镜那冷淡的侧脸,曲风却不由地相信了镜的说法。 可能是镜的实力太过强大,神情太过淡漠,让她油然而生了一种镜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的感觉。 再次看向这看似一切正常的仓库,曲风也隐约有了一丝忐忑的感觉。 “我再仔细看看。” 曲风闭上了双眼,全神贯注地集中起了注意力,她的“视野”扫过仓库,扫过了每一寸墙壁,扫过了那些杂物,最终扫过了地面?? 轻微的刺痛感开始出现在眼球表面,曲风心中有些松动,但闻到旁边传来的一丝丝血腥味,她似乎能看到站在旁边的镜那副冰冷的模样?? 那冰冷沉静的眼神像是可以看到她的心里似的。 曲风顿时打了个激灵。 再坚持一下,再仔细查看一番! 就在这时?? 淡淡的硫磺味,闪烁的火星?? “是炸药!”曲风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惊恐。 “地板下面有很多炸药,引信已经点燃了!” “但是地板也不能踩,一踩上去就会立刻爆炸!” 曲风心中涌现出无尽的后怕! 如果不是镜的直觉,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贸贸然进入仓库,既害了自己又害了目标? 而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似乎只能面临两个选择。 看着目标死,或者和目标一起死。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听到了仓库门口传来的声音,那个小小的身影抬头望来。 小男孩的睫毛不安地扑闪着,眼眶发红,无助又恐慌地望向门口。 那个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有着一头亮眼的银发,和一双沉静冰冷的紫色双眸,手中的剑刃反射着冷光。 小男孩微微一怔,恐惧的眼泪顿时在眼眶里积聚,他睁着大大的双眼,看着镜的目光透出浓浓的期冀。 救救我?? 镜界 第十一章 第二天……曜忽然消失了。 镜十分疑惑,她虽然很好奇曜到底在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尊重这个特殊的朋友,没有前去寻找。 可是一天,两天…… 镜以前一直一个人默默练功,从来不觉得枯燥。 可是现在才短短两天,她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小光团了。 小光团是突然出现的,会不会也突然消失了? 她又要变成一个人了吗? 在镜忐忑不安的时候,草丛中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镜连忙回过头去,却看到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光团。 曜费力地举着一块圆形物体。 镜蹲在曜面前,看着这块圆形物体,眼神越来越亮。 “这是……生日蛋糕吗?” 镜听说过生日蛋糕,但是从未见过。 眼前这个蛋糕做工很粗糙,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蛋糕,因为它的外形是一个草编的篮子。 但是在篮子中,却放了各色既漂亮又美味的果子,以及很多鲜花,同时在篮子的正中,还燃烧着一枚小小的木棍。 明亮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了镜清澈的眼眸中。 渐渐的,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谢谢……谢谢你……小星星。” 看着小星星满身脏兮兮的样子,镜莫名的感觉眼眶有点湿。 她可不能哭,她赶紧说道:“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许愿?” 小星星努力的点头。 镜双手交握,虔诚地闭上了双眼,睫毛轻微地颤动着,低低的声音在火苗的噼啪声中依然清晰地听在了曜的耳中:“我希望……能早点和父亲母亲一起,守护这片大陆,镇守海沟……希望能将家族的荣耀继续传承下去……希望,弟弟能够一直平安,我会保护他的。” 曜心头一跳,他看向了镜。 从小到大,他和镜都是斗嘴的时候居多,和平相处的时候较少。 曜从小就立志要超越镜,打败镜,虽然这何尝不是对镜的一种崇拜和向往,但是更多的还是竞争。 而镜则一直觉得他幼稚,不成熟,在一次次挑战她失败后,更是时常被她斥责没用。 因此曜一直很想证明自己。 他觉得镜似乎并不想承认自己是她的弟弟,因为她对自己不够满意。 然而……镜的心愿…… 一时间,曜的脑海中转过了很多画面。 他先是想到了镜一次次将他击倒在地,然后又冷漠地让他站起来。 然后又想到了镜在小镇上找到他时的冷言冷语。 拒绝带他一同前往。 想让他知难而退。 现在回想一番,他才突然发现,在他出现在祭坛上的那一刻,镜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震惊和担忧。 曜一时间心绪纷繁,而镜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脸鼓起,对准小木棍一吹。 看到火焰熄灭,曜收起了思绪,注视着镜,轻声说道:“生日快乐……姐姐。” 这段时间对于镜而言,既轻松又快乐。 “明天!我父母就回来了!我就带你去看他们!”镜正说着,忽然发现在生日蛋糕旁边,有一张软树皮,上面用炭笔写着一段歪歪扭扭的字。 曜用了很长时间才制作了炭笔和这种可以用来写字的软树皮,又经过了反复的练习,才勉强用他的“手”拿起笔,写下了这些字。 “我是小星星,也是你来自未来的弟弟曜,我们落入陷阱……” 镜看到这里呆了一下,她歪着脑袋看向曜,忽然轻快地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好听:“你写的都是什么,故事吗?” 不,不是。 小星星努力的摇头,他知道唤醒镜并不容易,不提自己写下的东西看起来有多荒谬,关键现在万镜之力失控,镜已经身陷梦境之中,如此强大的万镜之力的影响,根本不是一张薄薄的树皮和一段文字就能消除的。 曜相信的不是自己的文字,而是镜的潜意识。 她哪怕沉睡了,她强大的意识也可能在梦中觉醒,只要那样,他就成功了。 曜费力的用自己的小手拿起炭笔,他正要再写点什么,可就在这时四周的一切却突然黑了下来,曜身陷入这片黑暗之中,而镜的身影就这么消失了。 怎……怎么回事? 曜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强大而邪恶的气息,是…… 面具人!? …… 此时,镜像空间外。 在漫天镜片和狂暴的能量中,镜和曜的动作已经完全凝固。 面具人发出了一声满意的低笑,冰冷面具后的一双眼睛看着镜和曜,就像是在看待已经到手的宝物,透着贪婪的寒光。 梦境空间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快得多,但面具人依旧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加持万镜之力,从而永远地禁锢住镜和曜的意识。 “人最宝贵的是记忆,最不可触碰的也是记忆,你们的挣扎都毫无意义,只会被记忆所吞噬!” 面具人伸出手,一道黑色的能量打入祭坛,随着祭坛的嗡鸣和震动,无数黑雾瞬间将无数镜片以及其中的镜和曜所笼罩。 曜与镜两人,他们在记忆被吞噬的同时,生命能量也缓缓的流入他们头顶的深海石珠之中。 用不了多久,他们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会在梦境空间中慢慢消亡。 …… “小星星,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镜戳了戳曜的身体,曜身上的金光闪了闪,有些黯淡。 “你是不是累了呀,做这么大的蛋糕对你来说太辛苦了,下次可不要了。”镜开心的笑着,将曜的身体托起来,把他放在了他平时休息的地方。 “好好睡一觉哦,明天我带你去见我父母,我给他们介绍你!” 镜说话间,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她身后,那记载着他们外界信息的软树皮,燃起了无光的黑色火焰,很快被烧成了一团灰烬,随风飘散…… …… 山路九曲十八弯,每个生日,镜都会在这条路上等待着父母的出现,她童年的幸福和企盼,总是寄寓在这条狭长的山路上。 而今天,她又多了一个期待父母归来的理由。 然而,一直到太阳落山,父母都没有出现,镜看着这条山路,眼睛都有些酸了,路上始终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只有越来越低的夕阳。 “也许父亲母亲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明天再来等他们……” 镜勉强笑着,就在这时,道路上却出现了几个窸窸窣窣的身影,镜心中一喜,她转头望去,但她很快看到,这是一群身着黑衣的不速之客。 看着这些人,镜秀眉紧蹙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携带着兵器,身上流露出浓浓的杀意。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杀手!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守护者星辰家族的领地吗?” 待这些人走近,镜挺直腰背,厉声喝问。 为首的黑衣人冷漠的看了镜一眼,他拿出一幅图来,对比了镜和图上的画像,然后,他轻轻的一挥手,所有黑衣杀手拔出兵器,蜂拥而上! 没有任何言语,有的只有杀机! 镜猛地瞪大了眼睛。 现实没有留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面对蜂拥而来的杀手,她本能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呯!” 兵刃相交,黑衣人的剑被镜挡开,可是又有第二个黑衣人冲来,只是格挡的话只会死。 千钧一发之际,镜一剑刺向了第二个黑衣人的胸口! 剑刃划过血肉,镜感觉自己的手猛地一顿,然后像是破开了某一层阻隔,就这么刺了下去。 一个杀手就这样在镜手中倒下了。 鲜血溅在了脸上,温热的,黏黏的,一股湿漉漉的血腥味儿,飘荡在鼻间。 那一刻,镜感到有些不真实,她虽然练剑多年,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以前她出剑的目标只是树桩,而这次却是人。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唯一不同的是,划开血肉的这阻力,比刺穿树桩要小得多。 此时的镜,根本没有时间去承受杀人带来的情感冲击,她不能有片刻的犹豫,犹豫就是死。 剑光挥舞,镜握着染血的长剑冲了上去。 天光从明到暗,地上的鲜血和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镜侧身闪过一道寒光,扬起的血珠映在了镜的紫眸之中。 鲜血顺着剑刃滑落,锋利的剑刃上反射出了镜此时的面庞。稚嫩的少女面庞,此时却沾染着点点血迹。 漫长的厮杀中,杀手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他们显然低估了镜的实力。 他们赶往这里的时候目标明确,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有这样恐怖的战斗力。 最后一个杀手倒下了,然而镜甚至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 鲜血沿着冰冷的剑身蜿蜒流下,啪嗒啪嗒的滴在她的脚边。 看着一地的尸体,镜的心中一片茫然。 她受伤了,但此刻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她呆立了好久。 轰隆! 一声惊雷忽然响起,镜似乎一下子从厮杀中惊醒了过来。 她才猛然回过神来,父亲母亲呢?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镜心中不安,明明他们在临走之前,他们还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着告诉她,好好照顾弟弟,等他们回来。 他们一定会赶上自己的生日。 作为镇守海沟的守护者,若非特殊情况,他们绝不会失约。 而现在,他们没有回来,来的却是杀手! 这让镜意识到,父母可能……出事了! 父亲母亲都是她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是强大的守护者,同时也是她的向往和目标。 他们……能出什么事呢? 镜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 往日温馨熟悉的家园,突然就化为了人间地狱。 这些像是闻到肉味一般涌上来的豺狼,都是明晃晃地指向一个事实。 她的父亲母亲,真的出事了…… 在前往完成任务,在为了守护这片大陆的过程中,出事了。 他们还没有等到自己展示刚学会的剑招。 那一招真的很难,但是她终于学会了。 可是……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镜的眼角划落,可能是泪水,也可能是鲜血。 镜猛地擦了一把眼睛,她不会哭! 她答应过父亲母亲,会守护好弟弟,会等着他们回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 在父亲母亲不在的时候,她会守护星辰家族的荣耀。 镜界 第十二章 “啪嗒!” 一个沉重的雨点落在了镜的身上,天空中下起了雨,越来越大,直到暴雨倾盆。 雨水冲刷而下,稀释着遍地的血水。 她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站在这片地狱中,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就像是突然变幻的天色一般,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她握紧了剑柄,转身回家,推开了她一直守护的大门。 房间的角落里,八九岁的小男孩警惕地握着木剑,剑尖一直朝着门外。 “姐姐,父亲和母亲呢?” “刚才为什么有人喊,我听到兵器的声音,还有惨叫?是有坏人吗?” 镜走过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她只是紧紧的握住了曜的手:“放心,还有姐姐在。”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我们的家。 然而镜等来的,不是父亲母亲的回归,而是更多的敌人。 那些黑衣人,又出现了。 第二批! 比之前的杀手更残忍,更冷漠,就像是一个个无情的杀人机器。 他们脸上的面具遮挡住了面容和所有表情,只露出毫无感动波动的眼睛,看待死人的眼睛。 镜体力消耗太大,她已经无法战斗了。 在冲天的火光中,镜拉着曜在黑夜中不停地奔跑。 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这些鲜血既有那些面具杀手的,也有她自己的。 而在那些杀手的身后,远远地站着一个戴着无五官白色面具的高大人影。 他的眼神比那些杀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看他们的目光,不是在看待一个人,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在看待某种令他见猎心喜的珍宝,那种势在必得和贪婪,让她不由得散发着强烈的呕吐感。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落到那个人手里,下场恐怕比死亡更加凄惨。 无休止的逃亡。 这是镜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 一切对她而言都无比陌生,但她却不能露出任何的恐慌和害怕,因为她身边还有小曜。 夜晚带着曜偷偷躲在各种角落,抓紧时间恢复一会儿体力的时候,镜也会想起小星星,以及那个“蛋糕”。 草编小猪在大火烧起的那一刻,就已经随着他们的家一起付之一炬了。 小星星还在像往常一样等她吗? 可是她不能去见他了。 她没办法回去了,而且就算回去见到了小星星,也只会给小星星带来危险。 她说好了,带小星星见自己的父母。 然而……她也失约了。 等不来自己的话,小星星应该会自行离开吧,不知道他难不难过…… 在冰冷沉寂的夜晚中,镜不由得想到了每次戳上小光团的时候,所感受到的那一丝温暖…… 可惜,她现在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杀戮。 很快,镜发现,这伙面具杀手和之前的杀手完全不同。那面具人似乎并不急于取走他们的性命,而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逼迫到极限。 每当镜想要松口气的时候,面具人便会突然出现,逼着镜立刻再次拿起剑来战斗。 而当镜带着小曜逃跑的时候,他似乎又会给他们留下一丝逃跑的余地。 这种感觉非但没有让镜感到一丝一毫的放松,反而更加压抑和紧绷。 她无意中和那名面具人的视线对上,那是一种猫捉老鼠,游刃有余的眼神,每一次她突破极限时,对方还会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这更是让镜背脊发寒。 她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敌人,阴狠,毒辣,将他的目标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论怎么逃,似乎都逃不过对方的毒手。他们的逃跑,更像是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戏弄,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一片猎场中,再怎么拼命逃窜,也依然还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而面具人则好整以暇,以一种看戏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存在着。 镜渐渐地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放弃吧,你已经逃不掉了。” “为什么还要继续坚持呢?你的精神和身体不都已经濒临崩溃了吗?” “时刻可能来临的袭击,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屠刀,你也才不过十二岁,何必非要逼迫自己呢?” “放弃吧……” “放弃就轻松了。” 不,不是的……镜在心头默念,对抗着这些魔音灌耳。 她睁开眼睛,微微泛红的双眼渐渐聚焦,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是星辰家族的女儿,无论如何,哪怕到最后一刻,她都绝不会轻言放弃。 即使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露出任何软弱的神态。 她的父亲母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家也没有了,在这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追杀之中,镜已经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已经没有人会原谅她的软弱了。 所以,她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镜握紧了手中的利剑,转头看向了小曜烧得通红的小脸。 这些天,小曜和她一起奔逃,四处躲避,即便高烧,他的眼睛也依然明亮如星,脸上也没有露出惧怕的神色,只是变得狼狈了许多。 此时他看上去很不好,小嘴呼出的气息都变得滚烫。 “姐姐……”小曜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大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镜。 而镜眨了眨眼睛,神情已经变得不容置喙,她伸手握住了小曜的手,沉声道:“躲在这里,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可以做到吗?” 滚烫的热泪顿时在眼眶中聚集,豆大的泪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小曜紧紧地抓着镜的手,不肯松开。 “不许哭!你继承了星辰之力,将来也承担着星辰家族的使命。我们身为守护者,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镜狠下心,转身冲出了这片藏身地,没有回头再去看弟弟的神情。 不要怕,也不要哭。 我答应过父亲母亲,一定会保护你的。 但是父亲母亲已经不见了,家也没有了。 所以弟弟,快点长大吧。 镜手持利刃,小小的身影在死寂一片的街道上飞速腾挪着。 此时正是夜晚,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滴不断砸落的声音。 雨帘分开,镜的身影出现,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小脸,银白的发丝下那双紫色的双眸冰冷一片。 她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身体在这几次的追杀中,从第一次见血,到如今似乎已经养成了战斗的本能,杀人的记忆。 利刃撕破血肉的感觉并不好,鲜血飞溅的滋味更是令人反胃。但镜不得不适应,否则死的就会是她,会是小曜。 她第一次体会到战斗的残酷。 却不是和该死的海沟怪物战斗,而是为了应对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们……不是守护者家族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要赶尽杀绝? 小小的少女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她只需要贯彻自己的守护之道。 一往无前的,战斗下去! 嗖! 雨中传来了几乎微不可闻的急促脚步声。 镜站在雨中,剑尖向下,默默地数着杀手的人数。 五、六……十一……十八…… 一共十八个人。 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袭来。 剧烈的疼痛感从骨头的每一条缝隙中传出,但越是疼痛,反而越是让镜保持清醒和冷静。 这是不断透支带来的伤害,她的身体似乎早就已经该崩溃了,但事实上,她却仍然站得笔直。 曾经的所有梦想,愿望,都在此刻化为了唯一一个坚定的信念。 变得足够强大,这样才能恢复家族的荣耀。 才能保护小曜。 药品就在这座城镇中可以找到,但是这些杀手会阻挡在她的道路之前。 而她绝不会后退。 天空中,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反射出了刀刃的寒光。 一道道杀手的身影猛地从黑暗中跃出,不约而同地扑向了银发的少女。 他们脸上戴着同样的面具,面具下是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神。 仿佛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起,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是一具破碎冰冷的尸体。 闪电同时映照出了镜那张苍白的小脸。 她抬起眼,在雨中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惧怕。那一道道寒光倒映在她的紫眸之中,照亮的却只有战意。 绝不会后退,绝不会倒下。 哪怕再残酷的战斗,亦不能摧毁她。 她还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变得足够强大。 雨幕之中,血腥的厮杀无声地爆发。 阴寒的白色刀光不断划过,鲜血在雨水中洇开,一开始只是淡红色,但是渐渐的,这片区域都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 镜紧紧地握着长剑,她浑身早已被雨水淋透,衣服上的鲜血顺势流下,在她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一个个带血的脚印,然后脚印又很快被雨水冲开成一团团红晕。 有敌人的血,也有她自己的。 镜并非感觉不到疼痛,相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受伤时,被刀刃划破血肉的感觉。而雨水冲过,更为带来一阵阵强烈的刺痛。 越痛,越清醒。 正是因为痛,所以她才更不能倒下。 哪怕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已经被打碎,但是她却依然在战斗着。 脚下的尸体倒了一具又一具,这些面具杀手不会疲惫,更不会恐惧,不会退却。 为什么还有人,为什么她依然被困在这里…… 镜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曜烧得通红的小脸。 她明明发过誓,要好好保护弟弟的。 终于,当最后一具尸体倒在脚边,镜从对方的胸口中拔出了长剑,带出了一股飞溅的鲜血。 温热的血滴溅到了她的面庞上,她没有伸手去抹,静静地任由雨水冲刷着。 结束了吗? 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镜却感觉脑海中突然“嗡”的一声,她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了不远处的屋顶。 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高大的身影,戏谑的眼神。 不是十八名杀手,而是十九名。 不,也许还有更多。 永远不会终结的战斗,无休止的敌人…… 面具人没有动,只是高高在上地望着她,就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压抑。 对方似乎看着她笑了笑。 不知不觉,四面八方的黑暗似乎涌动了起来。 最后的一丝余光被黑暗所吞噬,无穷无尽的黑暗朝着站立其中的少女蜂拥而去。 而从黑暗中伸出了无数带血的双手,铺天盖地的恶意从他们身上不断涌出,化为实质性的黑色雾气,仿佛要吞噬掉少女。 “喜欢战斗吗?喜欢厮杀吗?” 不喜欢。 “但你已经远离了光明,成为了黑暗中的一员。” 我没有。 “看看你脚下,是不是都是鲜血,再看看你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你不是想要保护弟弟吗?” “你已经是黑暗里的人了。” “见血的事情,交给黑暗里的人就够了。” “不要再挣扎了,和我们一起吧……” …… “镜,要好好保护弟弟,等我们回来。” “镜,答应我们的事,你会做到的,对吗?” …… “你的弟弟快要生病死了,然而你却依然被困在这里。” “你太弱了。” “因为你不够强。” “抛开所有的杂念,战斗吧。”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各种声音,那些血手拼命地想要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中。 敌人的,父母的,弟弟的,甚至是她自己的。 太多声音了,镜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哪怕她堵住耳朵,这些声音仍然会钻入她的脑海中。 镜本能地握紧了长剑,一次次地和这些血手们厮杀起来。 剑刃不断划过,镜的神情越来越麻木和冰冷。 脑海中似乎只残留下了一个念头。 是的,我还太弱了。 我要变得足够强大。 我要一直战斗下去。 长剑不断举起,落下,鲜血四处飞溅。 这一幕幕,全部倒映在了镜灰蒙蒙的双眸中。 …… 镜界 第十三章 雨如瓢泼,曜那蘑菇伞一样的小房子已经在暴雨中被冲塌了,他全身浸没在冰冷的雨水之中,神识迷离。 醒来,醒来啊! 曜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的睁开了眼睛…… 意识慢慢的恢复,曜猛地从雨水中坐了起来。 雨水的冲刷,加上他自己的意志力,他这才勉强摆脱了万镜之力的封印。 “这就是万镜之力吗?镜平日里,一直承受着这种力量的折磨?她却能保持清醒,实力还那么强。” 只有真正体会到万镜之力的可怕,曜才明白了平时的镜背负着什么。 可是镜从来没有说过,在自己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强大、冷漠而严厉的姐姐。 他忽然非常地后悔,平日里,他从来没有让镜省心过,虽然一直挨揍,但他总是跟镜对着干,仿佛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天知道这九年来,镜到底承受过多少。 而他所做的,只是在镜的伤口上撒盐。 这时候的曜,真的好想时间能重来一次,他一定好好听镜的话。 可就在这时候,曜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四周的景物,忽然微微地扭曲变幻了一下。 就像是原本完整的画卷,在这一刻开始出现了裂缝。 “哗啦啦!” 雨水渗入了裂缝之中,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黑暗空间,被完全吞没了。 曜吓了一跳。 难道说…… 裂缝在逐渐扩大,这镜像空间,似乎开始崩毁混乱了! 无穷无尽的黑暗开始席卷侵袭这片梦境,这怎么了? 镜的意识正在被黑暗所吞噬! 联想到之前自己尝试唤醒镜时感受到的邪恶气息,曜忽然明白了,那是面具人的力量,他居然能在现实中影响梦境空间! 他和镜,一直都身处巨大的危机之中,他们在童话一般的梦境之中,慢慢接近死亡。 镜呢?她去哪儿了? 看着梦境空间中的裂隙,曜猜测,恐怕面具人已经开始对镜出手了。 即便曜不清楚镜像空间彻底混乱后会出现什么情形,但也很清楚一旦如此,恐怕镜就真的不可能再醒来了。 镜以及自己的意识将被永远困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逐渐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而他们留在祭坛上的身体,将会彻底成为面具人的养料,所有的力量,都会被他手中的深海石珠所吸收,一丝一毫都不会给他们留下。 直到身体的生机彻底断绝,他们的意识才会在这压抑黑暗的折磨中得到解脱,成为这片镜像空间无知无识的一部分。 必须快点唤醒镜! 在镜像空间发生动荡的同时,曜终于隐隐地察觉到了动荡的中心点。 那也许就是镜所在的位置! 曜开始了奔跑,在镜像空间中,他赶路消耗的其实并不是真的体力,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力。 他只是一个小星星,没有腿脚,身高不如一棵草,跑起来并不快,而且他已经不能说是奔跑了,赶路对他而言,就是连滚带爬。 他始终能感觉着镜的方向。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就像当初在那片树林里,也是镜在奔跑,他在后面追。 恍惚间,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后面大喊大叫的情景在脑海中出现,与眼前的梦境重叠在一切…… 意志力在慢慢的消耗,曜凭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念,固执的坚持着。 他翻过山川,踏过河流。 他落得满身泥泞,泥泞又被暴雨所冲洗,他全身被水浸透,又被烈日所晒干。 在翻滚中,他伤痕累累,身上原本的金光,已经暗淡如黑夜萤火。 当初追镜的时候,他还拥有星辰之力,他有“逐星”的身法。 而现在,他只是一颗小星星。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在他的感知指引,找到了镜。 然而,看到眼前的一幕,曜心头狠狠一跳。 那是一个破旧的小屋,镜穿着破碎的衣裙,环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她低着头,已经不复之前的天真活泼,她的双眼中没有任何光芒,她似乎已经到了体力和精神的极限,那柄浸满了鲜血的剑,就被镜抱在怀里。 整个镜像空间的黑暗都朝着镜涌来,它们化为了一个没有任何光线,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镜。 “镜……姐姐……”曜努力的伸出一缕星光去触碰镜。 然而触碰的一瞬间,曜却忽然身体一颤,此时此刻,镜的身上仿佛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他只是轻轻的触碰,就好似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掉。 种种恐怖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曜的心头。 无尽的厮杀、鲜血、冰冷的面具、折断的刀剑、残缺的尸体…… 这些纷乱的记忆,和曜脑海中的一些记忆片段融合。 “啊——!!” 这些突如其来的痛苦记忆,也彻底唤醒了曜儿时经历的那些惨痛情景。 九年前……尚且年幼的曜烧得浑浑噩噩,却依然模模糊糊地记得,面前同样年岁不大的少女带着自己如何亡命奔逃。 每一次战斗,她的身上都会多留下很多伤口。 她会在短暂的睡梦中突然呢喃着自己杀了很多人,会低声呼唤着父亲母亲。 然而当睁开眼的时候,少女脸上的彷徨就会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片冷静。 一天天的逃亡,一次次的厮杀,没有尽头。 命运没有给少女任何适应转变的时间,她只能带着弟弟只能杀出一条血路。 然后,在无尽的逃亡中,被迫隐姓埋名。 父母失踪,离开家乡,连家族都不能提起。 如此巨大的压力,全都被她一个人承担了起来。 少女在压力之中,抛却了所有的天真。 …… “姐姐,你醒醒!” 曜在心中呐喊,曜已经分辨出,眼下正是他和镜被追杀的那段记忆。 既是,也不是。 这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正是镜心中的绝望和痛苦所化。 一旦绝望无限扩大,彻底吞噬了镜,那么这个梦境世界就会被毁灭。 而他和镜的意识体,也都会随之消散。 因为曾经经历的绝望和痛苦,镜在世人的眼中,一直是生人勿近,她犹如深海中的一只海贝。 表面是坚硬的外壳,但她的内在,有着一片被她封住的柔软,以及柔软所包裹着的耀眼珍珠。 这是镜内心最后的希望、纯真。 是她的信念,坚持与守护。 她正是凭借着这份坚持,通过了万镜之厅的考验。 也是凭借着这股力量,驾驭着万镜之力。 可是现在,这颗珍珠即将被黑暗吞噬了。 这正是面具人的目的,他要让镜在无穷无尽的厮杀和痛苦中一点一滴地被吞噬殆尽,她所拥有的力量也会分毫不差地贡献给深海石珠。 曜深知,镜的精神世界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现在,只有他,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镜一个人战斗了那么久,她承受着折磨和痛苦,默默的战斗,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这样的习惯背后,是镜日复一日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也因此学会了一切压力都由自己扛起。 但,他作为弟弟,已经长大了。 过去,镜并不相信。 而现在,曜已经无路可退,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镜处处庇护的弟弟,他能跟镜一起扛起这一切,也必须扛起这一切。 曜不顾身上的伤痕,试着接近镜,但这里是镜像空间的中点,所有的黑暗情绪都疯狂地席卷向这里,越往中心,阻力就越大。 曜一接近那些黑暗,顿时就感觉到了仿佛无边无尽的巨大压力,思维瞬间变得无比沉重,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各种声音更是蜂拥而至。 “我可是天才,天生的天命之子,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名扬整个大陆的英雄,就像我的偶像青莲剑仙那样!” “我当然可以战胜镜,就算现在不行,也不代表将来不可以!” “我这次是被打败了,但是我为什么要失望……我没哭!我只是眼睛有点痒,下次,我下次一定可以成功!” “小七,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窸窸窣窣,就像是有许多人围绕着他,要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曜不是没有被人数落过,从小镜就很优秀,等他们进入武道学院后,镜更是以惊人的毅力和绝对的优秀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而他作为弟弟,似乎总是差上一些。 一开始他只是单纯地崇拜向往自己的姐姐,但是不知不觉中,他将镜当做了自己想要超越的目标。 而每每这时,他便看到镜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高傲而冰冷的眼神,微微扬起的下巴,他最熟悉不过了! 每次当他试图挑战镜而失败的时候,镜就会这样看着他,然后冷冰冰地告诉他:“自不量力!” 或许,在镜的内心中。 她一直不想自己跟她一样,去经历这痛苦的绝望与黑暗。 他们的家族,享受的从来就不是光鲜与幸福。 有的只是责任与使命。 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年幼时就聚少离多,甚至一年只能见一次,他们离开家乡,离开他们年幼的孩子,义无反顾的去战斗。 他们默默无闻,为了完成他们的使命付出一切。 最后,他们失踪了,生死未卜! 而镜继承了父母的使命,她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儿时的玩伴,在别的小孩子幸福完玩乐的时候,她却只是在训练场度过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她拼命的练剑,想要得到父母的认可,然而父母在她生日那一天的企盼里,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她想背负家族的使命,可是等待她的,却是无休止的追杀,是吞噬一切的绝望! 荣耀? 多么神圣的字眼。 守护? 多么高尚的使命。 可这一切的背后,却是痛苦、压力、鲜血和绝望! 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背负。 她希望弟弟生活在充满阳光的世界里。 斥责他,也是因为担心他而产生的焦虑。 冷言冷语,不过是为了让他远离危险,一切都由她去解决。 她的内心一直非常纠结和矛盾。 一方面,她想要将曜和这一切血腥厮杀隔离。 被黑暗所笼罩的人,只需要她一个就好。 而曜生来就是光明的。 另一方面,她又希望曜足够的强大。 至少,要有足够保护自己能力。 所以,她又逼迫着曜去训练。 她在无穷无尽的厮杀中变得冰冷,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隐藏了起来,但却始终没有忘记肩头的使命和对弟弟的保护。 …… 可就在这时,镜身上的黑色火焰突然变得浓烈而张狂。 这些火焰彻底吞没了曜! 在火焰之中,曜看到了满脸杀机的镜,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 镜界 第十四章 当! 一把剑被丢到了曜的脚下。 镜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微微地厌恶:“你还是那么没用,继承不了家族的使命,你活着有什么用?” 她的视线是那么傲慢和冷漠,似乎看到这个弟弟,她就打心底中厌恶。 若是以往,这种视线肯定会深深地刺痛曜的心底,但是现在,他却根本看都没看地上的那把剑,猛地伸出一束光刺穿了镜的心口。 镜露出错愕的表情,几息之后,她的身影化成了一个扭曲的面具。 曜冷笑着:“就这也想骗我?” 面具瞬间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不见。 曜这才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想引出我内心的黑暗面?我是很想打败我姐姐,但是我对她没有怨恨。” 镜也不会露出那种真正在厌恶他的神色,她一般只会露出想揍他的表情。 在面具消失之后,各种的幻象纷纷涌向曜的脑海,想把曜拖入黑暗的深渊。 然而曜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的性格很开朗,心性也很纯粹,能在父母都失踪的凄惨身世下,保持这样的心态,一个是天性使然,另一个也是因为镜的保护。 只是过去,曜没意识到这一点。 而在这个时候,曜这样如同星辰般耀眼燃烧的性格,却真正成了突破黑暗的一道光。 尽管破开黑暗的过程艰难,却仍然在曜的一次次接近中慢慢来到了镜的身前。 越接近镜,听到的声音也越多,感受到的压抑也越强烈。 他甚至听到了镜所听到的那些声音,而那些沉重的话语,更让曜清楚地感应到了,镜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如果没有经历过,很难想象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女,是怎么带着弟弟活下来,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 她这具仿佛为战斗而生,历尽打磨的身体中,其实也曾经住过一个快乐活泼的小女孩的灵魂。 而此时看着仍在麻木战斗,燃烧生命的镜,看到她面对整个镜像空间的恶意,却依然秉承着一股执念,保护着她的信念,保护着她记忆中等待着她带回药物去救命的弟弟,哪怕被黑暗淹没,也没有丝毫地退缩。 曜似乎透过那双灰蒙蒙的紫眸,看到了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此时正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双膝,一点点地将自己藏进更深的地方。 当她一个人孤身作战的时候,她也许也在盼望着,有个人也可以像她保护别人一样,伸出手来保护她吧? 尽管已经来到了镜的面前,但是要如何唤醒镜却依然是个很大的问题。 镜的意识已经被黑暗所笼罩,她根本看不见曜的出现。 她只看见,眼前的敌人根本没有尽头,他们都具有同一个特征,那就是戴着面具。 而在这些敌人的身后,那个面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享受着她的挣扎。 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一旦她闭上眼睛,就会被鲜血所吞没吧。 所以她现在还不能倒下。 她答应过的,她会守护家族荣耀,会保护弟弟,直至呼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息。 …… 曜一次又一次奋力地扑向镜。 他拼命地伸长着两只手臂……然而现在却只是两根光束,然而光束刚一探入浓重的黑暗中,就被吞噬殆尽,根本无法碰触到镜。 然而曜并没有放弃。 他知道镜还在战斗,虽然整个镜像空间都化为了深沉的恶意,可是镜小小的身影却依然还在漩涡的最深处抗争着。 镜保护了他那么多次,这一次,换他了。 如果光的力量还不够,那就把光变得更强,强到足够穿过一切黑暗,最终总能抵达镜的面前! 曜开始催动血脉深处蕴含的力量。 曾经曜对自己掌控星辰之力的进度还是很满意的,星辰之力作为星辰家族的立身之本,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极难掌控。 而他在觉醒之后,已经可以使用一些附带的星辰之力进行战斗,之前的失控也只是偶然发生的。 可是现在,他却理解了镜对他,更是对她自己的严苛。 当需要用到力量,却发现力量不够的时候,就会对自身产生深深的不满。 镜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拼命训练。 曜也产生了一丝懊恼的心情,不过他心底的这一丝阴霾下一秒就迅速地清空了。 他可以的! 旁边蠢蠢欲动的黑暗刚捕捉到一丝破绽,还没能趁虚而入,就发现破绽消失了。 曜不再怀疑自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尽全力。 他是天才,是天命之子!哪怕被别人嘲笑,被人数落,可是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产生过怀疑。 他只会一次次地去证明,他说得是对的! 他一定可以! 就像镜一样! 血液激荡,血管震颤,曜清晰地感应到了和天上星辰之间的联系。斗转星移的庞大力量,似乎随时可以被他从九天之上引下来,为他所用。 但是曜知道这一丝联系很不稳定,可那又如何? 曜全力催动着血脉中蕴含的每一丝力量,他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片璀璨的星海之中,这些星海中所蕴含的能量,正在与他发生共鸣。 他全神投入,不知不觉,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变成了其中一颗星辰。他能更加清晰地感应到汹涌的能量正在自己的体内不断压缩,让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这就是星辰之力的真正力量? 这是掌控星辰之力的感觉? 失控的镜像空间中,黑暗越来越浓厚,曾经的场景正在不断被吞噬。 等到这片空间被黑暗完全充斥时,就意味着镜的意识和记忆也全部消亡了。 可就在这时,一颗明亮的星辰却在这片黑暗中突兀地升起,它像是耀眼的流星一般划过黑色的天空! 黑夜被彻底照亮。 只不过…… 流星,转瞬即逝。 星辰,却是永恒。 光芒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一直在努力战斗的少女。 温暖柔和的星光笼罩在少女身上,为少女点亮了希望之光。 …… 镜感觉自己真的很累了。 她的耳边不断传来蛊惑的声音,不知是谁,也许是她的敌人,也许纯粹是她的幻觉,那些声音都在劝她放弃。 她一直坚持着,但那些声音却越来越多,它们就像是来自黑暗深渊的低语,拼命地想要将她彻底拖进去。 她不知道坚持了多久,就在她迷茫绝望,不知那浓重的黑暗何时是尽头的时候,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 “镜……” “醒醒!” “姐姐……” “还有我!” “姐姐……” 镜心中一震,是谁? 这声音无比熟悉,但是她却想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双眼,捂住了她的耳朵。 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后,她眼前的迷雾却散开了一些。 一幅幅画面骤然在她眼前快速闪过。 林中意外遇到的小光团,坐在溪水边一起品尝的蜂蜜,舌尖绽放的甜美是她最深刻的记忆之一。香甜的烤鱼鲜美无比,工艺笨拙的草编礼物既像小猪又像小兔,还有那一簇跳跃的烛光,以及在烛光下,自己全心全意许下的生日愿望。 啊! 黑暗中伸出的血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在惨叫中猛地缩了回去。 那是镜像空间主人的美好回忆,对它们来说就是最致命的杀招。 镜眼中的神采渐渐聚拢,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光芒骤然穿过了黑暗,彻底将最后的阴霾驱散一空。 而在所有黑暗瞬间清空的同时,黑暗中隐藏的面具人剧烈的扭曲,身形渐渐模糊。 “居然会这样……” 浑身冰冷的镜只觉得身上一暖。 她呆呆地看着身上笼罩的星光,而在星光之中,一个人影渐渐显露出了身形。 高挑少年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朝呆呆站着的镜伸出了手:“姐姐。” “还有我啊。” 镜眨了眨眼睛。 是这束光,将自己从黑沉沉的绝望中拯救了出来。 原来,也有人在守护她。 她看着对方,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然后伸出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放在了少年宽厚的手掌上,少年的双眼灿若星辰,明亮得不可思议。 这一刻,两个少年少女仿佛隔着时空相遇了。 少年穿过黑暗而来,朝着泥沼中苦苦挣扎的少女伸出了援手。 一如在现实中,少女永远默默守护着少年。 “姐姐,你可以醒来了。”曜的声音传入镜的耳中。 放心地醒来吧,你不需要一个人战斗,我会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没有敌人可以战胜我们。 镜像空间中的一幕幕飞速闪过,镜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明。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曜……?” “是我,我说了,我是你来自未来的弟弟。” 曜展颜一笑,他的笑容,就如同星光一般灿烂。 下一刻,他的身体也仿佛化成了无尽的星光,驱散了镜心中最后的那一点黑暗。 镜看着眼前已经浸没在星光中的曜,她的眼神渐渐褪去了稚嫩,身形渐渐拉高,五官长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长大,变为了现实中镜的模样。 平时的镜给人的感觉总是坚不可摧,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内心深处,她也希望有人能成为自己的保护。 而这个人现在长大了。 他们相依为命,也将互相守护。 镜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和少年的身影一起化为了无数的镜子碎片,仿佛化身成为了万千星辰,永远闪耀在这片夜空之中,即使夜幕降临,这里也不会再被黑暗所吞没。 …… 镜界 第十五章 祭坛之上,手持镜刃的银发女子,睁开了冰冷的双眸。 面具人身体一颤,险些吐出一口鲜血。 他心神巨震,从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到事情的发展突然脱离控制,不过是转瞬之间! 他盯着镜和曜这对姐弟,瞳孔猛地一缩。 原本他看待这对姐弟的眼神,就如同看待已经落入笼中的猎物,可是现在,他们却已经用事实证明,九年过后,他们已经不再是只能挣扎求生的幼兽,他们已经真正成长为了强大的战士。 镜像空间中,镜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过,如此坚韧的意志力简直令人震撼。 如果不是这样,她早就应该被吞噬了才对。 而曜这个被拉入其中的意外,明明之前还莽撞地闯入了陷阱之中,姐弟之间的关系在他的调查中也差到极点,但是没想到,这个还没有真正成长起来的星辰之子,居然成了唤醒镜的契机! 就在短短一息之前,他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那时他正闲适地站在祭坛上,静静地注视着落入自己网中的猎物。 而在祭坛之下,一个仿佛从深海中传来的声音骤然响起,深沉诡异的音调回荡在地下洞穴中,光是听在耳中就能给人带来一阵深深的颤栗。 这个声音发出一般人无法理解的语言,就如同深海怪物传出的低吼。 而面具人则恭敬地低垂了头颅:“您放心,星辰家族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威胁到海沟。” 低吼声变得满意。 星辰家族不仅将会消失,他们的强大力量,也将被完全抽走。 镇守海沟无数年的守护者家族,从今天开始就彻底从大陆上消亡了。 然而就在这时,却陡然生变。 面具人刚露出惊怒交加的神色,一个突兀的声音就骤然打破了地下洞穴的平静。 咔嚓。 就像是一个信号,祭坛上传来了一连串清脆刺耳的响声,下一刻,无数镜片猛地爆开,伴随着镜片飞散,一个敏捷有力的银白色身影从中一跃而出。 她的身影是如此灵敏,暴力与美感的结合浑然天成,她的身体就像是一把冰冷锋利的长剑,其上铭刻着无数华丽的花纹,但剑锋却闪烁着森冷的寒光,视线在上面多停留一会儿,就会多增加一分刺痛双眼的风险。 这是镜。 还是少女时期就能拼死作战,并一步步成长到今天的镜。 而今天,她将为毁灭她的家园,逼迫她不得不隐姓埋名的仇敌送上最后的葬歌。 葬歌的曲调,就是这漫天飞舞的镜片嗡鸣时,发出的震颤。 被镜冷冽的目光锁定,面具人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冰冷。 就在前一刻,他还完全没有将这个少女真正放在眼中。 哪怕她成长了,但是在他心底,她始终还是当初那个满身狼狈,艰难求存的小女孩,甚至一度双眸中盛满了绝望。 但是现在,镜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情绪,剩下的,只有冷静的杀机。 面具人不得不承认,镜的眼神过于镇定,他甚至觉得她看待自己就像是看待死人,而这种眼神,往往是他投在别人身上的。 面具人毫不迟疑,激发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眼前的少女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真正强大恐怖的战士! 他宽大的袍袖在力量的涌动中不断鼓动着,双手托着的深海石珠释放出诡异的幽光,祭坛随着石珠的幽光也发出了阵阵嗡鸣,不断震颤中爆发出了更为强大的吸力。 整座山谷似乎都在这阵震颤中,化为了祭坛的一部分。 而祭坛仿佛瞬间化为了海中的漩涡,似乎马上就要将祭坛上的人吞噬进去。漩涡的深处散发着诡异庞大的力量,如同深海海怪一般,贪婪地想要抓取上方的两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抽干他们的力量。 那磅礴的生命力,其中蕴含着的强大能量,就仿佛散发着最致命的甜美芬芳。 但他们却不是任人宰割的脆弱猎物。 镜脚尖一点,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了面具人的面前,镜刃闪过如同月光般的白色光芒,却带着锋利无匹的剑气,毫不犹豫地轰然斩下! 嘭! 剧烈的碰撞声中,面具人那张面具之下的脸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镜的实力,明显变得更强了! 这正是镜努力修炼,却从未来得及展示给父亲母亲的剑招。 而镜一招刚刚落下,紧接着一道耀眼的星光就从头顶袭来,星光在半空中化为一道矫健的少年身影,曜手中的长剑震颤嗡鸣,绽放出耀眼光芒,如同一颗流星般,高速砸向了面具人。 这姐弟二人什么时候配合得如此默契了! 这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联手战斗,却严丝合缝,互相配合,没有任何的凝滞和破绽。 面具人的力量被迅速地消耗,他终于意识到,当这对姐弟并肩而战时,威胁也成倍增长。 无论是镜,还是曜,都是天生的战士! 而现在,他们已经突破了身上的桎梏,变得更加耀眼。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无法突破祭坛的封锁,只要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被吸取,此时的强大不过是昙花一现。 想到这里,面具人反而更加贪婪了,这样强大的力量,足以化为最为丰盛的养料! 然而就在这时,镜突然退到了远处,然后再次张开了镜像空间。 面具人先是一怔,继而嘴角一勾。 虽然镜的意志力经过打磨后更加坚韧,他无法再继续干扰,但即便如此,镜像空间的力量,也不足以突破祭坛。 这股力量,最终只会被祭坛所吸收,流入他手中的深海石珠内。 爆发吧,你爆发的力量越强大,我得到的也越多。 虽然你们的挣扎令我动容,但是一切到此为止了。 落入蛛网的小虫再怎么拼命挣扎,最终也逃不过被消化的命运,不是吗? 然而镜却似乎对面具人的恶意毫不在意,万镜之力全力爆发,八面巨大的镜子以镜为中心凭空浮现在祭坛上空,透着神秘气息的镜面反射着锋锐冰冷的光芒,映照着镜冰冷的眉眼和手中闪烁着寒光的镜刃。 之前镜像空间的失控,似乎完全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尽管看不到面具人那张诡异的面具下是怎样的反应,但镜大概能够猜到对方的想法。 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镜像空间的确不能破开祭坛,可,她这一次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远远的天幕之中,星辰似乎感应到了强大血脉的牵引,甚至在亿万光年外传来了回应。 一股耀眼的星光穿过了重重阻碍,从天空中投射而来,甚至穿过了厚重的土地,岩石,来到了这座地下祭坛之中。 轰! 曜被星光所笼罩,在这一刻,他便是星辰。 而隔着一段距离,镜和曜的视线碰撞到了一起。 无需任何言语,来自血缘的默契已经让他们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曾经互相误解的姐弟二人,此时却不约而同地为了战胜同一个敌人,站到了一起。 就连镜那双沉静冷漠的紫眸,此时也仿佛褪去了惯常的不耐烦,那宝石般的眼眸中,只剩下了一个坚定的信息。 我相信你。 面具人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不知道镜和曜打算做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任由他们继续下去了。 祭坛是他最大的倚仗,只要有祭坛在,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在面具人的全力催动下,祭坛上的水雾骤然暴涨,下方的海水甚至传来了波涛汹涌的声音。 若是此刻从上方往下看去,将整个祭坛收入眼底,就可以看到,整个祭坛同这些水雾一起,已经化为了实质性的漩涡,而黑暗的祭坛就是漩涡的最中心。 祭坛上的图腾闪烁着阴冷的血光,所有的图腾组合起来,便仿佛一只巨大海怪的血红色眼睛,正在冰冷地注视着上方的镜和曜。 双方的力量都已经爆发到了极致,战斗一触即发。 曜感觉自己的星辰之力已经激发到了顶点。 汹涌的力量充斥着他的全身,急需一个宣泄口将其爆发出来。 星辰的光芒是柔和的,但是散发光芒的星辰却充斥着可怕的毁灭性力量。 之前曜正是因为这样才无法完全掌控这股力量,但是在镜像空间中却拥有了经验,他所有的力量骤然涌向了手中的长剑,剑身如同被星光淬炼了无数次,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下一刻,剑光仿佛彗星拖尾,却不是朝着面具人而去,反而径直突向了镜。 连面具人都惊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之前二人的默契,面具人也许还会猜测诸如姐弟相残的戏码,但现在他却绝不会这么想。 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骤然笼罩了他。 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完全突破掌握的事情正在发生,然而他却无法阻止! 在镜的手中,那无数的镜片组合成了完整的镜面,镜面转动,迎接了那灿烂的星光。 星光被镜子反射,汇入了镜子冷冽的寒光,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正如同他们二人的性格,一个冷如冰,另一个却仿佛真正的星辰般耀眼温暖。 咻!咻!咻! 星光被镜片一次又一次的反射,一次又一次的加强! 最终,万镜之力与星辰之力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最终化为了一颗璀璨夺目,熊熊燃烧的烈阳! 烈阳本来就是一颗星辰! 它是触目所及,天空中最大最亮的星星! 就连面具人都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烈阳真的出现在了这阴暗的地下洞穴之中。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烈阳。 星辰之力附着在镜片之上,无数闪烁着光芒的镜片涌向镜,这幅画面就像是之前她被吞噬时一样,只是那时候是令人绝望的黑暗,而此时却是璀璨的星光。 镜手持这股星光,身影高高跃起,毫不迟疑地斩向了祭坛。 在这一瞬间,耀眼的星光爆开,照亮了祭坛,也照亮了她和曜的影子。 镜在此时,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和自己并肩作战的感觉。 一开始是她只能一个人作战,然后是她自己选择一个人。 但既然曜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那么她也愿意迈出这一步。 在两人的力量融合到一起的时候,镜心底暗藏的阴影在此刻彻底消散。 星辰之剑斩落的同时,也像是劈开了前路的黑暗。 星辰和镜片,其实是一样的。 同时蕴含着万镜之力和星辰之力的庞大力量,摧枯拉朽地轰向了阴冷的祭坛,瞬间爆发出无比绚烂的光芒。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面具人措手不及! 然而即便他来得及反应,也无法阻止如此可怕的力量。 原本幽深恐怖的漩涡在这一刻被全部蒸发殆尽,剧烈的碰撞声在地下洞穴中不断回荡,整座山体都为之剧烈震颤。 咔嚓! 祭坛上方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大量的碎石从上方脱落,高大的祭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和祭坛一起碎裂的,还有面具人脸上那冷酷诡谲的面具。 没有五官的面具在祭坛垮塌的同时,骤然出现了十几道裂缝,一只惊骇莫名的眼睛出现在裂缝下方。 就是这只眼睛,曾经用猫捉老鼠的戏谑神情看着十二岁的镜带着幼弟艰难挣扎,也在几天前隔着熊熊大火胸有成竹地看着她,更是在这祭坛之上,带着猎物终于落入掌中的愉悦感看着她。 然而现在,什么愉悦,什么自信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咔咔咔! 两颗吸收储存力量的深海石珠也在这时突然裂开,诡异的力量从其中冲出,但却瞬间被漫天的星光所净化。 面具人顾不得面具上越来越密集,如同蛛网一般的裂缝,艰涩地说道:“不愧是星辰家族……”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一前一后,从两边同时穿透了他的身体。 镜和曜的身影,分别出现在了面具人的两侧。 面具人仍旧不甘地看着镜,但是从这个当年小女孩的眼眸中,他没有看到仇恨与复仇的执念,能看到的只有破开一切后的释然。 这一次,面具人的身体没有再化为海水。 他怀揣着巨大的遗憾,从祭坛上坠落了下去。 嘭! 闷响声中,他看着不断落下的石块,眼前彻底变得黑暗之前,脑海中闪过了最后一丝念头。 功亏一篑啊…… …… 地下洞穴彻底坍塌了。 深藏于地底的海沟祭坛就此被掩埋,无数的巨石将它深深地掩埋了在了这片隐秘的山谷之中,再过十来年,就再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会有人想到,在地底曾经存在着那样一座祭坛。 和海沟祭坛一起掩埋的,还有面具人和那些杀手的尸体。 地下深处。 和海水相连的暗河一直通往深海之中。 漆黑一片的深海几乎看不见半点光亮,但就是在这一片死寂一般的黑暗中,却不时有庞大的身影突然划过。 一声愤怒的低吼从黑暗中传来。 然而随着地下洞穴的坍塌,这声不甘的低吼渐渐微弱,最终彻底被掩埋。 …… 镜界 第十六章 回到地面的镜,她走过了坍塌的废墟,静静地望着远方。 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海面。 此时星幕低垂,点点星光点缀在海面之上,和煦的海风迎面吹来,轻柔地拂动着镜耳边的碎发。 她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思绪。 再次遇到面具人时,她有种再次面临噩梦的感觉。 而现在,噩梦彻底消失了。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却并不是因为铲除了面具人,而是因为…… 镜下意识转过头,恰好对上了曜灿烂的笑容。 那明朗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星光,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茎,一笑就露出了整齐的白牙。 镜不由得一怔。 平时她对这样的曜感官是有些复杂的。 通常情况下会觉得曜笑得傻里傻气,身为星辰家族的继承者,成天嘻嘻哈哈…… 但是偶尔,她又会觉得这样也很好。 甚至,隐隐地有些羡慕能够笑得这样毫无阴霾的曜。 似乎无论在任何环境下,他都能保持这样积极的心态。 曜并不知道镜的想法,他此时正沉浸在兴奋之中,虽然他把镜的警告完全抛到脑后,费尽心思地跟了上来,但是真正战胜对手后,那股兴奋感却根本压不下去。 一兴奋,他的话痨属性就忍不住爆发了。 “怎么样,我就说我很厉害吧!不愧是我,真正的天才总会在危急时刻爆发出全部的实力,从今天起我就是真正的天命之子,星辰之力的掌控者。” “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你还觉得我不配当你的战友吧?我的实力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呀!” 不过问归问,曜也不指望真的能从镜口中听到肯定的话语,只要不被斥责和讽刺就不错了。 没错,在经年累月的“毒打”后,曜的愿望就是这么卑微。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镜轻轻地“嗯”了一声。 真的很轻,曜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立刻扭头紧紧地盯着镜,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 “你肯定说什么了!” “……” “姐姐!” “咳……” 镜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你听错了。” 但是曜却敏锐地看到了镜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自在,然而表面上她仍然是那个冷冰冰的镜。 曜顿时有些想笑。 不过他估计要是再追问下去可能会导致镜恼羞成怒,于是心满意足地换到了另一个话题:“那个面具人……” 镜很少将事情告诉曜,也是为了避免将他牵扯进这些事情中。不过这次,她决定解答曜的疑问。 “他应该和海沟有关。地下祭坛上刻画的那些图腾你看到了吗?那些都是来自海沟。” “你肯定不会忘记,我们是守护者星辰家族吧?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镇守海沟,他们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并不奇怪。” “那个面具人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 “我们真正的敌人,还在那片深海之中。” 镜缓缓地说道。 只要来自海沟的威胁还在,就不断会有觊觎他们的敌人冒出来。 曜猛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肯定会成为守护大陆的英雄!” 镜这次没再出言嘲讽,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我们一起努力。” 曜:“……” 这熟悉的眼神! 他突然迟疑地问道:“那父亲母亲的失踪……” 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 她原本是想调查父母的失踪是否和面具人有关的,但面具人布置的陷阱打断了这一切,即使后来占据上风,那也是全力爆发,她实在没有留手拷问的余地。 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父亲母亲他们……还活着吗?” 距离他们失踪,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了,但又好像就在昨天。 这个话题一直是姐弟俩的禁忌,以往看着镜的冷脸,曜即使想聊,也根本开不了口。 他知道,镜心中的疑问不比自己少,她一直都在追寻父母的下落。 其实曜真的很想和镜坐下来静静聊一下这些话题。 他们明明相依为命,交流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但现在不同了。 镜似乎也察觉到了曜的心情,她望向前方的海面,很坚定地说道:“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说着她又转过头来,紫色的眼眸在星光的照耀下跳动着许多光点,那一抹温柔又坚韧的神色让曜为之动容:“我能感觉到。” 因为他们都是永不言弃的人。 哪怕身处绝境,也绝不会轻言放弃。 这就是星辰家族的精神。 星辰会毫无保留地燃烧自己,直到最后一刻,也不会悄无声息地寂灭,而是会在一场盛大的烟火中,尽情地将自己的最后一丝力量燃烧殆尽。 这无关于血脉力量,更多的是一种根植于灵魂的精神。 曜和镜的视线交接,心中也逐渐涌现出了一股温和的力量。 “嗯!” 头顶繁星密布,点点星光不时从天际滑落,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后,此刻的静谧显得平和又美好。 姐弟二人很久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对于镜而言,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感受了。 原来,有人和自己一起并肩前行,是这样的感受。 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 星幕逐渐隐没,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很快,天边浮现出了鱼肚白,接着变成了一抹耀眼的红色,朝阳爬上了海平线,霎时间金红色的璀璨霞光铺满了半个天空。 天彻底亮了。 这时,曜突然好奇地问道:“姐姐,镜像空间里的事,你都……记得吗?” 他指的是镜像空间里发生的一切。 曜知道,对镜来说,那只是她童年的一部分回忆,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镜的回忆。 对曜来说,镜像空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就发生在刚刚。 可是对镜来说,那都是虚幻的,是她九年前的记忆。 晨风之中,镜的银色短发轻轻吹动,她的眼睫眨动了一下,注视了曜一会儿才说道:“你是说你那时候拉住我吗?我记得。” 还是忘记了…… 是啊,毕竟都过去了,九年前的痛苦回忆,谁也不愿意想起…… 曜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这时镜话音一转:“不过我隐隐约约记得,我小时候好像有过一个好朋友。” 曜顿时眼睛一亮,原来过去的自己,还是在镜的脑海中留下了印记吗…… 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你也是个好姐姐。 镜默默地看了看曜,转过头去,嘴角却无声地勾了勾。 她嘴唇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谢你,小星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