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家的女汉子》 第1章 初相识 “咻——啪!”当第一支烟火升起的时候,借着一瞬间的光亮,墨卿砚看清了面前两人的面容。 一个身材魁梧,面上刀疤狰狞,一个个头矮小,鹰鼻鼠眼看起来好不狡猾。两人衣着皆是红黑相间的暗底暗花绣袍,这样的打扮就算是平日总在闺中的墨卿砚也有所耳闻。 南黔,这个紧邻梁国的小国,从去岁夏天开始就不断侵犯着梁国的边境,迫使南边不少百姓纷纷弃家而逃,连带着京城最近也不是太安宁。眼前这两人穿的,正是南黔人民最喜爱着装的服饰,墨卿砚心头一跳,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大胆地就在京城冒头,还把她逼近了这个小巷子里。 元宵节,灯市花如昼,满街的灯光汇成长龙,那场景壮阔又热闹,吸引百姓无数,更不提每年的这日京城都会燃放烟花,将整个夜幕点亮,因此这是孩子们最向往的节日。墨卿砚原本是牵着大哥的手在人流中穿插行走的,却在中途硬是被四妹六妹给拉走,陪着她们看了一出敲锣打鼓的戏,待她反应过来时,周围已无一人相识。 在陌生的人群中独自行走,墨卿砚既紧张又害怕,她忍不住呼唤亲人的名字,可偏偏周围除了一些好奇怜悯的目光之外再无任何回答。就在这时,这两人出现了。 墨卿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个巷口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这两人逼到了死胡同。两人目露精光,手里均握着长刀,锃亮的刀身银光闪闪,墨卿砚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寒冬里的冷气都汇聚到了这两柄刀上。 “你们要做什么?”墨卿砚一边颤抖地问着,一边将手覆上了腰间的武器。 那是一把通身雪白光亮的小太刀,是二舅舅从东瀛扶桑国为她淘回来做防身用的。墨卿砚从没想到她真的会有用上这把刀的时候。 刀疤男看到墨卿砚将小太刀出鞘,眯眼打量着这把武器,然后哑着嗓子说道:“这把刀不错,老子要了。” 矮个男瞥了他一眼:“等卖了她,她身上什么东西不是你的?看她这副精贵模样,必然是条肥羊。” “说得好,她身上的东西都是我的。”刀疤男大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别跟我抢。” “这不公平,一会儿卖钱时候七三分。”矮个男讨价还价。 “成!”刀疤男倒也豪爽,能拿到那把小太刀比什么都值。 墨卿砚心中越来越冷,万没想到戏本子里写的故事会发生到自己身上。这两人旁若无人地对话着,透露出的意思竟是要捉了她把她卖到别处去换钱!墨卿砚双手握紧了小太刀,刀尖正对着看起来更加凶恶的刀疤男,双腿却在打颤。 她是忠信侯的外孙女,忠信侯叱咤疆场威名远扬,是梁国最让人钦佩的大将军。墨卿砚在此刻后悔,她怎么就没有同娘亲学些防身的手脚功夫。从前娘亲让她学,她嫌烦嫌累,也是看这把小太刀好看,她才佩戴在了身上。 她不会武,就算会,一个九岁小姑娘又该怎么面对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刀疤男话说完了,提刀就向墨卿砚走来,墨卿砚胡乱挥舞了两下,手脚毫无章法,倒是让刀疤男看得忍不住大笑,抬手就要捉拿她。墨卿砚尖叫一声,闭上眼睛手里猛得一挥,这次却感受到刀锋真真切切砍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墨卿砚睁眼,发现小太刀正巧砍中了刀疤男的左手,血流如注。刀疤男的脸如同三九寒冰,眼刀子带着冰锋迎面戳来,墨卿砚心里恐慌至极,吓得收回小太刀转身就跑。 “看你跑到哪里去!”刀疤男看都不看自己受伤的手一眼,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墨卿砚的背影。 这是一条死胡同,出口被他们两人封死,墨卿砚跑的不过是一条死路。当墨卿砚看到面前的那堵墙壁时,脚一软就跪到了地上,绝望、恐惧迎面袭来。明明胡同外是热闹的灯市,偏偏这里面寂静得吓人,她忍不住高声呼救,可两旁没有一户人家开门来查看情况。 这样热闹的日子,这里的小户人家十户里九户是没人的。 墨卿砚转过头,刀疤男已经走到了她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诡异的笑容绽放在脸上,与那刀疤相映衬,仿佛画上的夜叉,让人害怕得牙齿打颤。 “小丫头,你伤了我,我该怎么‘谢谢’你?”“谢谢”二字咬得极重,墨卿砚身体一抖,求饶地看着他,希冀他能良心发现放过她。 “可惜了,为了卖个好价钱,还不能把你的脸蛋刮花了。”刀疤男遗憾地摇头,墨卿砚却没有闲暇功夫感到庆幸。一旦被他们卖了,自己这一辈子就毁了! “走吧。”男人也不废话,不费吹灰之力就拎起了没有反抗之力的墨卿砚,“当啷”一声小太刀跌落在地,墨卿砚连最后的防身武器都失去了。 这一刻,她心如死灰。 “幸好你没冲动,否则我就要少分点钱了。”矮个男这才走上前,用猥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墨卿砚,显然对这小姑娘白净漂亮的脸蛋很是满意。 “走吧,老大要等急了。”刀疤男说着,就要弯腰去捡地上的刀。 墨卿砚双眼无神地看着刀疤男的动作,却突然感觉到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到了自己跟前,再下一刻,一股温热溅到她的脸颊上,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黏嗒嗒的触感让她顿时吓飞了大半个魂魄。 血滴落在地上,如同血红的罂粟四处绽放,与此同时,那个魁梧的身躯颓然前倾,突出的眼珠子似有不甘,最终整个人轰然倒地。 是什么人,竟然一剑封喉! 墨卿砚大着胆子看去,月光下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同矮个男搅合在一起,兵器乒呤乓啷阵阵作响,没一会儿,那矮个男也命丧于陌生人之手,带着愤怒与惊讶断了气。 那人并不比矮个男高,甚至还要矮上一点,转过头来时,墨卿砚发现他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面具,在月色下反着银白色的光芒。面具下透出的那双眼睛清亮得如同这水洗的月光,并不让人觉得害怕。此时又有烟火升起,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空中炸开的绚烂烟花,谁也没有出声。 过了良久,该是烟花放完了,银面男收起刀走了过来,伸出了右手问道:“能站起来吗?” 墨卿砚这才发现这声音竟如此清脆,再结合这身形,她作出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判断:这个救了她一命的侠客,竟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墨卿砚有些傻眼,只是呆愣地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银面少年见墨卿砚这么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你这丫头,是吓傻了?” 墨卿砚被这一笑拉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瘫软坐在了地上,竟是使不出力气来。被一个少年看到自己无用的一面,她的脸顿时就烧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 少年觉得她颇为有趣,有心要逗逗她,又瞧她模样可怜,这才熄了心思,又把手伸到了墨卿砚的胸前:“我扶你起来。” 墨卿砚抬头,撞上对方明亮的眸子,只是略一犹豫,就将小手放了上去,借着少年的力摇摇晃晃地起了身。 “能站直么?”少年关怀地问道。 墨卿砚静立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没事了,这才点点头,看向少年的眼光也多了感激与佩服,轻声说道:“谢谢你。” 原本她还应该问一下对方的名字,来日好让外祖父替她送上谢礼,可一想到对方的年龄就有些问不出口。平日里的她不是这样的,至少不会像眼下这般羞涩,偏偏今日的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墨卿砚没敢问对方,倒是对方先问起了她:“你是谁?怎么在这里?你家人呢?” 一连串三个问题,墨卿砚只简单说道:“旁人都唤我三娘,我跟家人走散了。”却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提自己的闺名了。 “三娘。”少年记下,又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唤我谨言。” 谨言么?真是个好名字。墨卿砚在心里默默说道。 少年俯身拾起小太刀,翻来覆去把玩了一翻,这才递回给墨卿砚:“你不会武,真是可惜了这么一把好刀。” 从前墨卿砚不会这么觉得,毕竟她是女孩儿,学武有什么用,又不需要她上战场,可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谨言说得很是。她不懂兵器,但是方才的刀疤男,还有现在的这位少年,竟然都对这把小太刀流露出欣赏与兴奋,想来不是一般物。二舅舅把它给了自己,确实是埋汰了这把锋利的宝物。 “走吧。”见墨卿砚重新插回了刀,谨言自然地执起了墨卿砚的手,“我送你出去。” 手掌突然被人包裹住,墨卿砚吓了一跳,想要抽手,偏偏对方不让,还回头瞪了她一眼,让她立刻就乖乖就范不敢动弹。 少年用腾出的另一只手为她理了理早就凌乱的发丝,咧嘴一笑:“其实你还挺好看的。” 墨卿砚涨红了脸,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为何要戴着面具?” 谨言目光一闪,正当墨卿砚以为对方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却问道:“你想看吗?” 墨卿砚惊讶地望着他,拿不准那话里的意思。“可以吗?”她问。 谨言眯眼笑着,说:“你若是想看,我不会介意。” 墨卿砚有些感动,狠狠点了两下头。她是真的好奇,这样一个从天而降拯救了她的少年究竟作何长相。谨言的眼睛很漂亮,想来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脸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谨言松了握住墨卿砚的手,双手缓缓移向面具,一点一点向上抬着。先是下巴,略尖,再是嘴唇,厚薄适中,就快要到鼻子了,墨卿砚感觉自己的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眨不眨地盯着谨言的动作。 “嗤”的轻微一声响,打断了谨言的动作,他手一沉,面具又重新戴了回去。谨言咬牙,那原本清明的眸子染上了迷蒙的痛苦,他惊惧地转身,却看到一个同样穿着暗底暗花纹绣袍的男人举着一把机弩正对着他。 第2章 永别了 “你怎么了?”墨卿砚看到谨言突然就踉跄了起来,惊吓间又不忘伸手扶住他。谨言的手臂上插了一支箭,很快伤口处就有血流了出来,看起来有些骇人。 “箭矢有毒。”谨言强忍着疼痛说道。是他大意了,万没有想到那两个人竟然还有同伙。 男人走到两人跟前,目光扫过地上两具尸体,又瞥见墨卿砚脸上还未来得及擦干的血渍,一切尽在不言中。 男人重新举起了机弩,再次对准了谨言,两人大惊,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刀,同时朝后退去。 “你快逃!”谨言眼睛注视着男人的动作,嘴里却在提醒墨卿砚,“人是我杀的,他会先冲着我来。” 墨卿砚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走,可是脚不听使唤,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走啊!”谨言大喊。 墨卿砚这才动了动,愧疚地看了谨言一眼,撒腿就朝外跑,身后立刻传来谨言的吼叫声,两人显然已经拼上了劲。 谨言,谨言,谨言!墨卿砚一边在心里默默喊着这个名字,一边狼狈地奔跑,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大舅舅,赵二叔为什么被打死了?他从前给我买过糖人的呀。” “他临阵脱逃,依军律当斩。” “赵二叔是逃兵?” “是啊。三娘你记住,逃避永远不能解决矛盾,听懂了吗?” “没听懂。” “三娘还小,总有一天你会懂的。我们将门蒋家没有懦夫,绝对不会出现任何一个抛下兄弟独自逃命的孬种。” 蒋家,那是一个人人手上都沾染过鲜血却比墨府这般清流之地更加充满温情的地方。 墨卿砚害怕,她怕丧命,可眼下她却更怕回去面对大舅舅那张严肃脸,她怕自己被骂成是孬种。女孩子被骂成孬种,这辈子名声就毁了。娘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也能勇敢,女子也能上阵打仗! 墨卿砚内心强烈地挣扎,最终一咬牙,扭头又冲进了那片黑暗。再拐过一个弯就能见到谨言了,可墨卿砚突然放慢了脚步。墙壁那侧为什么没有了声音?两人方才不是还打得很激烈吗?谨言说他中毒了,他还好吗? 墨卿砚双手紧紧握住了刀柄,一步一步走到拐口,一抬头就看见刚走出来的男人,暗底袍子上溅满了鲜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谨言的。男人似乎也没想到这里有人,看到墨卿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坏人!墨卿砚脑子一轰。出来的是他,那谨言呢?谨言他,死了吗? 不可饶恕! 方才还如同话本中的侠客一般救了她,还对她关怀备至,还牵了她的手。除了自家的哥哥和蒋家的表哥们,她还没同哪个陌生少年牵过手呢!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被这人给杀了!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墨卿砚“啊——”地尖叫,突然往前一冲,原本就握在手心里的刀狠狠一送,下一刻整个刀身都没入了男人的腹部。 “唔——”男人显然没想到已经跑了的小姑娘会打了个回马枪,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防备的时候就送了他一刀,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他一把抓住墨卿砚的手腕,目光凶狠残暴,似要吃了她似的。 墨卿砚被男人可怕的面容吓坏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动,干脆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松手,墨卿砚趁机拔出了刀子,然后又捅了进去,一次、两次、三次……她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少刀,直到满手鲜血,衣裙上也血迹飞溅,她才脚一软,后怕地坐到了地上。 男人死了,死得比前两个更加不甘心,这死亡来得太快,他还没做好反应。 墨卿砚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个气息不顺,就呛得咳嗽了起来。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却又受不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血腥味,那味道让人几欲作呕,偏偏脚又动不起来了,她的力气在方才全部耗尽。 “本来还觉得你是胆小鬼的,原来是我看错了。”清亮的声音近在咫尺,墨卿砚激动地抬头,却是谨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谨言,你,你没死?”看到了谨言,墨卿砚突然间就来了力气,她飞速跳起,踩过男人的尸体冲到谨言面前。 谨言比她更加狼狈,蓝袍上又多了一根箭矢,插在了肩头。 “死不了。”谨言故作轻松,“这不是没事么?” “谁说没事的!”墨卿砚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看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想也疼。呜呜,方才看你没出来,还以为你被他杀了,我害怕,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一头热地冲了过去。呜呜,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 谨言原本就有些头昏眼花,这时候被墨卿砚一哭一闹,头更疼了,索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揽过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小声安抚:“丫头,你吵得我头疼,安静点啦。”见墨卿砚立刻闭嘴,只是低声吸气,他无奈地叹口气,“我没事,真的死不了。我屏了气,他以为我死了,就没下杀手。” “可你说你中毒了。” “我有无尘道长给的药,吃下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无尘道长是谁?” “你不知道吗?”谨言奇怪地看着她,“他可是我们梁国最厉害的毒医。” 谨言摇头,她的家人从未提起过这样一个人。她好奇地打量着谨言那张银色面具,暗暗揣测他的身份,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能得到那位道长给的药丸。 “还哭吗?”谨言温柔地笑,少年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淙淙作响,在墨卿砚的耳中放大后竟然如有回音般重复不停。 她摇了摇脑袋:“不哭了。”还很不好意思。她觉得今日在谨言面前真是把几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次换我扶你来走,你需要赶紧拔出毒箭。”她担心地看着谨言身上的两支箭。 谨言本想说不要,但越来越无力的身子却提醒他不得不暂时依靠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姑娘。才走了几步,谨言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支撑不住,在墨卿砚急切焦虑的呼唤中一头栽了下去。 混蛋无尘,你给我的是假药吧? 墨卿砚抱着谨言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要去找人,她要请大夫来给谨言疗伤!她深深望了谨言一眼,强压下想要揭开面具的冲动,转身朝巷口跑去。 刚跑到街上,还没停稳脚跟就有人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抓过她把她死死抱在怀里:“三娘,你去哪了!” 被人挤压得呼吸不畅,墨卿砚只觉得好难受,扭动着身子挣扎,头顶上的人这才放开了她。墨卿砚仰望着那人,发现是大舅娘耿氏。 “哇——”墨卿砚发现是亲人后主动抱着不肯撒手,不管不顾地痛哭了起来,“大舅娘,三娘好怕,好怕……” “三娘不怕不怕,舅娘带你回家。”耿氏心疼得一塌糊涂,稍稍拉离了墨卿砚,这才发现她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是怎么了!”耿氏忍不住惊叫,“三娘你受伤了?” “不是我不是我。”三娘拼命摇头,一把抓着耿氏就要往巷道里走,“大舅娘你快来,谨言要死了!” 耿氏听得稀里糊涂,正好这时又有寻找墨卿砚的蒋家人出现,他们跟随着墨卿砚跑到了巷道里,一路上连续发现了三具南黔人的尸体,可是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谨言却不知所踪。 “谨言?谨言!”恐惧弥漫四肢,墨卿砚发了疯一般在巷道里奔跑徘徊。没有,没有,还是没有!那个眸如清水的银面少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墨卿砚颓然地坐在地上,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她本想等他醒来后就告诉他,她是翰林院侍讲墨长风的嫡女,是忠信侯的外孙女,建文伯是他大舅舅。她还想告诉他,她想和他交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应该怎么说?哦对对对,是生死之交。 可是,人不见了,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地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蒋家人讲义气,在送墨卿砚回墨府后答应她会不遗余力寻找那名叫谨言的少年。墨卿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日,蒋家终于又来了人。 “在乱葬岗发现的,身高同你说的差不多,衣服也吻合,面上还戴着银色面具。” “当真?”墨卿砚红着眼问道。 “若你描述无误,该是真的。”来人还是耿氏,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三娘的救命恩人,竟然已经殒命,还被人丢到了那种地方。 “我能去看看他吗?”三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耿氏面露不忍:“那孩子怕是不希望你看到他那模样的。” 墨卿砚黯然,不再提这个要求,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他长得,好看吗?” 耿氏一噎,半晌才答道:“自然是好看的。” “那就好。”墨卿砚哽咽。 对不起,谨言,永别了。 第3章 三年后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较晚才升起,墨卿砚醒来时天还是乌漆墨黑的,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五指,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屋里值夜的丫鬟霜月还未醒来,在屏风后的小榻上睡得极香,还能隐约听见微弱却均匀的鼾声。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墨卿砚的屋子不同于同龄人的厢房,她的屋里几乎不放什么无用的摆设,一物一什都能讲出它的作用来,也因此,墨卿砚的厢房显得更加空旷冷清。她的丫鬟们都不太爱值夜这活儿,因为夜晚睡在这屋里,总会觉得有些胆寒,容易想些有的没的。 厢房外面有一棵参天大树,也不知是这宅子上代还是上上代的主人种的,到了如今已经是相当粗壮茂盛的一棵。夜里有月光的时候,这树就会透过花窗照进屋来,投下斑驳的影子。黑影绰绰,风声萧萧,半夜醒来的丫鬟们总会觉得那随风摇动的树影像个妖怪一样,随时都要吃掉她们。 人们总是畏惧黑暗的,黑暗会蒙住双眼,黑暗会吞噬一切。那些半夜醒来的人们总是会产生错觉,仿佛床前站着黑白无常,手持锁链,面无表情地等着来收自己的魂儿。 这世间真有黑白无常么?谨言他,是否见过他们? 墨卿砚苦笑,三年了,她还是没法忘记当年发生过的事情。那一晚她的恐慌她的激动她的内疚,这三年始终在折磨着她,提醒她有个名叫谨言的少年因为她而埋葬地下。 屏风背后的霜月翻了个身,却是醒了。墨卿砚这才发现,她盯着黑漆漆的床顶竟然发呆了小半个时辰。 “霜月。”墨卿砚唤了一声。 随后便是一阵窸窣声,然后有人从屏风后转了过来。霜月拉开床幔,小声喊道:“小姐,可是醒了?” “嗯。”墨卿砚坐了起来,“先给我倒杯水来,有点渴。” “是。”霜月说,“被窝外面冷,小姐您还没穿衣服,别着凉,先躺回去。” “太小看我了,我的身子骨没那么弱。” 霜月笑而不语,直起身去桌子上找茶水。水自然早就凉了,她提着水壶去了外面,顺便看看其他丫鬟醒了没有。掩上门的时候,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每年的这一天,小姐总是醒得格外早,又睡得老老晚。 “小姐——”有人扑了过来,墨卿砚一个激灵,裹着被子就往里滚了滚,果然来人扑了个空,整个身子半趴在了床边上。 “诶?怎么这样啊小姐,人家可是很期待给你来个早安拥抱的。”那人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墨卿砚。 墨卿砚揪着被子,一脸警惕:“春菊你别乱来,本小姐高贵矜持,怎、怎么能和你拥抱什么的!” “又来了又来了。”春菊笑嘻嘻地搓搓手,“小姐总是那么害羞,春菊就是喜欢小姐这一点。” 春菊是墨卿砚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此人是朵大大的奇葩,墨卿砚犹记得一年前她刚进府的时候,抖着胸前两朵霸王花对她说道:“奴婢唤春菊,春天的春,秋菊的菊,叫秋菊!啊不对,是春菊!”一句话就暴露了她原来的名字。 “好好的叫你的秋菊,为何要改名?”墨卿砚好脾气地问道。 “这个嘛——”春菊摸了摸后脑勺,“叫秋菊的人太多了,要标新立异。” 墨卿砚觉得好笑:“你也知道标新立异?你念过书?” “诶?小姐您太小看我,不是,奴婢了!奴婢怎么可能没念过书嘛!不瞒您说,当初在司人坊,奴婢学字比旁人都快,阿娘都夸我,不不,是奴婢。”司人坊是京城专门买卖奴仆的人牙行,至于春菊口中的阿娘应该就是司人坊里的牙婆了。 墨卿砚当场大笑:“你阿娘肯定对你恨铁不成钢,瞧瞧你方才的模样,规矩都学会了么?” “会的。”春菊嘟着嘴,显然也意识到方才总是不小心说错话。 看春菊小狗一样难过的眼神,墨卿砚莫名的就心软了。她身边端庄沉稳的丫鬟很多,但春菊这样的还真没见过,一时间觉得颇为有趣,就把她留下了。 不过很显然,现在她后悔了。 “春菊姐,你就别缠着小姐了,还不伺候小姐穿衣裳?回头小姐要是冻着了,夫人会扒了你的皮。”霜月拎着茶壶进来了,很无奈地看着春菊又在上演每天早晨必有的一番折腾。她比春菊资历老,但是年龄要小两岁,自己也不愿意摆什么架子,对着春菊总是会喊一声“春菊姐”。霜月对谁都和和气气,府里不少丫鬟小厮都喜欢她。 “啊,霜月,茶水来了?”春菊扭过头,跳了过去,一把抢过茶壶,“我来我来,我来喂小姐喝茶。” 墨卿砚眼角一跳,赶紧说道:“春菊你去给我寻件素色的衣裳来,就那件艾绿色冬袄吧,一会儿我要出府。” 春菊看了看手中的茶壶,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墨卿砚,虽然很不甘心没能亲手为小姐倒茶,到底还是将茶壶递回给霜月,乐呵呵地去寻墨卿砚说的那件衣裳了。 “小姐您就惯着她吧,这性子回头指不定就闯了祸来。”霜月抱怨道。 “你嘴上这么说,平日里与她最为交好的不就是你么。”墨卿砚笑着戳穿。 霜月扭头:“奴婢不跟小姐说了,奴婢明明在说正经事呢。” 墨卿砚含笑看着霜月,这时春菊又取了衣服过来,在两人的伺候下,开始收拾打扮自己。 “小姐,这衣服太淡雅了,不适合今天这节日啊。”帮墨卿砚系上最后一根系绳,春菊忍不住劝道,“奴婢看到箱子里有件去年底刚做的朱红色冬衣,不如换了那一件?” “春菊姐!”霜月看到墨卿砚脸色突然便黯,赶紧打断她,“小姐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再说今日人人都兴穿红色,咱们小姐这身打扮反而好认一些。”春菊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若是让她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让小姐伤心难过了可就不好了。 “这件挺好的。”墨卿砚将刚才一瞬间的黯然掩盖住,笑着说,“这也是娘亲看中的颜色,穿了她只会高兴。” 小姐的话就是圣旨,春菊立马乖乖闭嘴了。 “小姐是先去给夫人请安还是先用膳?”霜月问。 墨卿砚想了想,说:“先用膳吧,过会儿请了安就直接出府去。对了,去给我备辆马车。” 春菊好奇地问:“小姐是要去忠信侯府么?” 墨卿砚点头:“是啊。” “这么冷的天?”春菊有些惊讶,“晚上表少爷表小姐他们定会来找小姐去看花灯,横竖会见到,何必这么大早的就过去一趟?” “你再啰嗦,一会儿就不带你去了。”墨卿砚瞪了她一眼。 春菊立刻换上可怜的模样:“别啊,小姐,春菊好想去的。” “看你嘴贫。”霜月戳了戳她。 墨卿砚笑而不语,有些事情她也不想到处去说,三年前的事情春菊迟早会从别人那听来,她也拦不住,但是让自己去提起,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墨卿砚胃口很好,早饭总是会吃得很饱,食欲大开的时候一顿能跟大郎一样也是常有的事。吃过早饭她便领着两个丫鬟去了正房,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大声争吵。 “脱。”略显冷淡的声音。 “不脱!”更加激动的声音。 “到底脱不脱?”冷淡中加了一丝不耐烦。 “说了不脱就是不脱!你凭什么让我脱啊?”激动中更添了一些烦躁 “就凭我是你大哥。” “哼!” 墨卿砚扶着额头赶紧推门而入:“什么脱不脱的,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幸好是在家里,传到外面去人家还以为咱府里出了两个断袖之癖呢。” “三妹!”屋里两个少年的争吵戛然而止。 “在争什么呢?”墨卿砚不满地看着两位哥哥。 两位少年均比墨卿砚大上好几岁。大郎墨卿书是墨府的嫡长子,在麓久书院念书,成绩很好,今年就要参加秋闱考举人了。二郎墨卿知是庶子,生母是一名医家女。二郎是早产,那位姨娘生了二郎就去了,姨娘娘家人个个精通医术,以强横的态度抱走了身子骨极弱的二郎,养到五岁才把他送了回来。 墨府主人墨长风虽然对这家人态度不满,但俗话说得罪谁也不能轻易得罪大夫,谁还能没个头痛脑热的?墨府有人生了病,都是请的雪春堂的大夫,雪春堂就是那位姨娘家里开的。 二郎之后一直养在蒋氏身边,对蒋氏以及几位嫡子嫡女都很亲近。这时候见到墨卿砚,蹭蹭蹭就跑了过来:“三妹你评评理,二哥怎么就不能穿红衣裳了?” 墨卿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二郎,他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宽袍,只有领口是藏青色,腰里系着一根银色腰带,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男子穿红的确实少,但不是没有。二郎身体从小身体虚弱,脸色比旁人要白,穿红色反而要看起来精神一点。 不过她始终觉得二郎喜爱穿红色还出于一番恶趣味。全府上下都知道,大郎怕血,几乎是见血死,曾经因为看到有人受伤吓得晕了过去。这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太丢人,偏偏二郎总喜欢拿这个做大郎的痛脚去戳,一来二去,两人总为这件事争吵,大郎也对二郎喜欢穿红色的衣裳表示极其不满。 大郎穿衣好蓝色,今日穿的就是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腰间是一根玉腰带,头上也戴了玉冠,看起来明眸皓齿,偏偏又随了墨长风长了一双桃花眼,明明是个洁身自好的,偏偏人家觉得他就是笑一笑也是风流无限。 第4章 手足情 墨卿砚对两位哥哥每天都会发生的争吵表示见怪不怪,哪天不吵了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何况两人就算家里吵得天翻地覆,在外面都是墨家好儿郎,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我记得你有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墨卿砚没有直接回答二郎的话,反而问道。 二郎点头说:“是有那么一件。” 墨卿砚提醒:“今天看起来像是会下雪,披件斗篷比较好。你若是穿这身,再穿那件斗篷就撞色了,不如去换件衣裳,再配上那件斗篷出去转一圈,保证街上小姑娘都看你。” 那件斗篷颜色很冲眼睛,若是穿上回头率保证能提高。大郎生得好看,总是惹小姑娘回头看,二郎羡慕这点很久了。 二郎眼睛一亮:“天才!三妹你真是厉害!”他真是恨不得把墨卿砚给抱起来转三圈,只是碍于两人都已经长大,这些事情不适合再做,才讪讪地收手。 大郎眼睛一翻:“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蠢,连个药方都背不熟。” “哈?你又找骂?”才起的好心情又被大郎给刷了下来。 “我说错了么?”大郎才不怕他。 看着两人又莫名其妙地吵了起来,墨卿砚暗骂一声“两个笨蛋”,越过他们直接走到蒋氏跟前。 “娘,我穿这身好看么?”说完还转了个圈,臭美了一下。 蒋氏噗嗤一笑:“好看,三娘穿什么都好看。”这颜色还是她挑的,她自然明白三娘穿什么最衬皮肤。 “大小姐来了!”丫鬟高声喊道。 一瞬间,屋里就静了音。刚才还为一点点小事情吵得面红耳赤的大郎和二郎突然就焉了,各自缩了缩脖子,还往角落里靠了靠。 “外面听着好像很热闹的样子,怎么我一进来就没声音了?”随着一双脚踏入,声音也跟着传了进来。 “大姐。”墨卿砚向来人点头,而大郎和二郎齐齐噤声,把头埋在了脖子里。 墨家嫡女墨卿画,人称元娘,是这个家里兄弟姐妹中最不能招惹的存在,也是兄弟俩的克星。这会儿元娘把视线投到了两人身上,疑惑地问道:“你俩装什么死?又闯祸了?” “怎么会?”明明年龄比元娘还大,大郎却摆不起大哥的谱,赶紧撇清楚,“我怎么会闯祸?要闯也是二弟。” “怎么说话呢?”二郎不干了,赶紧针锋相对,“我一向老老实实,哪跟你似的外面走一遭回头身后就跟了一群尾巴。” 元娘眼睛一眯:“哦,原来是你俩吵架了?” “啊?”大郎和二郎齐齐摇头,互相对视一眼,赶紧握住了对方的手,还拍了拍对方的肩,然后对着元娘笑哈哈,“你说什么呢?哈哈!我俩吵架?怎么可能嘛!我俩是亲兄弟不是?要吵也是跟外人吵,怎么会窝里斗呢?哈哈哈哈!” 好一副相亲相爱的场景。 元娘还是有些疑惑:“真不是你俩在吵架?那我刚才进来时听到的是什么?” 是吵架,可这话不能说呀!如今墨府的情况太复杂,这屋里几个都是不受亲爹待见的,元娘早说过,要团结要统一,坚决抵制内部分裂,一切破坏家庭和睦的因素要被她亲手肃清。大郎是书院学子,二郎跟着雪春堂学医,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类型,在元娘的战斗力面前都是渣渣,至今不知多少次因为兄弟俩吵架而被元娘暴打一顿了。 “我俩在讨论,诶嘿嘿,讨论……”二郎突然词穷,赶紧戳了戳大郎。 大郎心领神会,赶紧接话:“咱们在讨论今晚要不要把茜娘接过来一起过元宵的事情。” “啊?”二郎傻眼,这剧本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看二郎不配合,大郎恨铁不成钢,偷偷掐了他一把,二郎这才顶着一张红脸看向元娘:“是,是,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把表妹接来的事情。” 元娘也不多想,说道:“那是你姨娘家的表妹,或多或少都跟咱家有些牵连,接来就接来吧。” 眼看着吵架这事就给揭了过去,兄弟俩齐齐松了口气。 “大姐也是要出门么?”墨卿砚指着元娘身上那身火红的胡服。不得不说,今日穿红色的人确实很多。元娘穿着胡服,踩着马靴,背上还背了个弓箭袋,显然是要出门活动的。墨卿砚很喜欢元娘干练清爽的模样。 “和几个小姐妹约了去骑射,过来给娘请个安就走,接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元娘说,“今晚怕是不会回来吃饭了,晚上我们直接去街上看花灯。娘放心,我们人多,下人也多,不会出什么事的。” 蒋氏知道墨卿画的交友圈,并没有什么不放心,更不会阻拦。这个大女儿是所有儿女中最像她的一个。 “好好玩,打她们个落花流水。”蒋氏给元娘鼓劲。 元娘挑眉一笑:“遵命!” 元娘风风火火地走了,大郎和二郎立马放开了彼此牵着的手,一脸嫌弃。大郎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二郎也搓了搓手掌,互相对望一眼,又彼此“哼”了一声不再看对方。 “出息!”墨卿砚笑骂。 “你要去侯府?”蒋氏索性不理会那两位,拉过墨卿砚的手问。 “是,功课不能断。”墨卿砚规规矩矩地说道。 “既然你自己都不觉得辛苦,那便去吧,路上小心。”蒋氏对待墨卿砚的态度与对待元娘完全不同,她对元娘是放心是信赖,对待墨卿砚时眸子里总会染上一抹担忧之色。 墨卿砚只当作没看见,笑呵呵地领着丫鬟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丢给两位哥哥一人一个鄙视的眼神。 “三妹,三妹!”才出了屋子走了没几步,二郎就在后面唤她。 “二哥不在娘亲屋里跟大哥吵架,跑出来找我作甚?”墨卿砚笑着打趣。 “谁乐意成天跟他吵架了?明明每次都是他先看我不顺眼。” 这点墨卿砚必须承认,大多数时候确实是那个对外人和睦但一碰到二郎就炸毛的大哥先挑起的事。 “找我有事?” “有。”二郎扭扭捏捏,“想麻烦你帮二哥做件事情。” “什么事?”墨卿砚觉得好笑,能让二哥这般犹豫不决的也只有关乎一人了。 果然,二郎四处望了望,把丫鬟们挤到了一边,从袖口里偷偷摸出来一张小纸条迅速塞到了墨卿砚手里,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你要去忠信侯府是不是?会经过雪春堂是不是?麻烦三妹把这张纸条送到表妹手里可好?晚上二哥给你买糖葫芦,啊?”二郎口中的表妹,特指茜娘。 墨卿砚再次翻了个白眼:“方才大姐都同意晚上把茜娘接过来一起过元宵了,你急着这么点时间作甚?还要我多跑一趟。” “这不是,心里着急嘛。”二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好妹妹,帮哥哥这一把,啊?二哥讨媳妇容易嘛。” 墨卿砚被逗笑了:“我的好二哥,大哥都没订亲呢,你就急着考虑亲事了啊。你就这么笃定茜娘会嫁你?” “不笃定啊,所以才求你帮个忙嘛。”二郎软磨硬泡,“你也喜欢表妹的是不是?上次看你俩聊得挺欢的,让她做你二嫂不好么?” “得了吧。”墨卿砚一把拍飞按在她肩上的两只爪子,“你要真喜欢茜娘,就去跟娘说,你还怕娘不肯为你上门提亲?” 二郎吭哧吭哧了半天,这才一脸幽怨地解释道:“我同娘说了我心仪表妹的,可娘说要先给大哥订亲,然后才是我。长幼有序这点我也懂,也没什么意见。可娘还说,若是不能确定表妹心里有没有我,她就不给我去说。你说,这叫个什么事?”旁人家长才不管孩子喜欢不喜欢订亲的对象,大权都在他们手里。到了蒋氏这边却非要二郎与茜娘两情相悦才行,否则不给说亲。二郎苦啊,他可羞涩了,根本不敢对茜娘表明心意,就怕茜娘说出拒绝的话来。 墨卿砚开始同情二郎了,潇洒地顶了顶他的胸:“行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谁叫我是你妹妹呢,妹妹就是用来当牛做马的。” “是是是,三妹你最好了。”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赶紧改口,“不不不,三妹怎么会是给人做牛做马的,是二哥当牛做马,任三妹差遣,啊?”那屁颠屁颠的模样,真是惨不忍睹。 墨卿砚把纸条细细收好,这才同二郎告别。至于纸条上写了什么,她可完全没有那个兴致去偷看,也许就是因为知道这点,二郎才敢放心大胆地拜托她。 “三姐?”穿过抄手游廊,快到前院时墨卿砚又被人叫住了。 原本荡漾在嘴边的笑容立刻冷了下去,墨卿砚冷漠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位小姑娘。 “四妹、六妹。”墨卿砚即使不愿意同她们多接触,但基本的招呼还是要打的。 “三姐要出门?”四娘墨卿舞先问道。 “嗯。” “这是要去哪里?”六娘墨卿歌跟着问。 “侯府。” “还在跟侯府的人学武哪?”四娘开始数落她,“不是我说三姐,咱们女孩子家应该多多注意形象。你倒好,从前还挺像个大家闺秀的,怎么这两年越发跟大姐似的,只会耍刀弄剑了呢?” 见墨卿砚冷着脸不说话,六娘拉了拉四娘的衣角,歉然一笑:“三姐别生气,四姐不是有心的,她只是关心你。说起来,三姐今晚和我们一起去赏灯么?” 墨卿砚眼中的痛恨一闪而过,快得竟无人发觉。 那年若不是她俩非要拉着她去看戏,她又如何会莫名其妙走丢! 第5章 银面具 小心收起了心里头的那份怨恨,墨卿砚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三姐,你是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去么?”六娘皱了下眉头,有些委屈地看着墨卿砚。 “你邀请她做什么?”四娘冷哼,“胆小鬼一个,自从那年出事,她哪一年再同我们一起出去赏过灯?真是没得自讨无趣。” “是,我胆小。”墨卿砚坦然承认道,“四妹六妹可也要小心了,我好歹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三哥至今还没被找到。” 这话让两个小姑娘脸色一变。三年前的元宵,墨卿砚出事,如果不是遇到了谨言,她早就被人拐了;两年前的元宵,三郎墨卿礼在人群中走散,至今还没找到下落。也因为这个,去年元宵墨府没准许小辈们出门,大家憋了足足一年,就指望着今天呢。 四娘涨红了脸:“谁跟你俩似的那么没用,好端端的会走丢了人。” “是嘛?”墨卿砚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会在府里祈祷着两位妹妹不出事的。” 说完也不管两人是什么脸色,拉着丫鬟就走了。 春菊听得稀里糊涂,有心问一问,又被霜月给拦住了,对着她摇摇头。春菊一肚子的好奇心,偏偏又不能问,嘟着嘴不开心地跟在墨卿砚身后。 出门的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车夫很年轻,一见到墨卿砚等人来了立马眼睛一亮,却是盯着墨卿砚身后的春菊的。更准确的说,是盯着春菊胸前的两朵霸王花。 车夫偷看春菊,春菊心里得意,在上车时有意甩了甩胸前的霸王花,只看得车夫眼睛都直了,这才妖媚一笑钻进车厢里去了。 “你又耍坏了。”霜月压着嗓子数落春菊。 春菊笑嘻嘻毫不在意:“好玩嘛。” “到外面去可别这样,没得败坏了小姐的名声。” 春菊立刻正了脸色:“我有分寸。” 自从三年前出事,墨卿砚就提出要学武,先是蒋氏和身边一些会功夫的丫鬟婆子教她,后来由于墨府地形限制,又把她送到了侯府去磨练。墨卿砚每隔两天就要上一趟侯府,刀枪剑弓,无所不学,有时候还跟着元娘去马场骑马,去围场射猎。 完成了一上午的功课,蒋家姑娘蒋清提着鞭子凑了过来:“下午去我那?” 墨卿砚摇头:“我还有事要做,改日吧。” 蒋清是墨卿砚的表妹,本想再撒撒娇,看墨卿砚脸上是抱歉的神色,翘了下嘴也就放过她了。三年前的事情她也知晓,知道今晚墨卿砚八成是不会去逛街的,也不强求。她说:“后日你可得去我屋里坐坐,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看呢。” “好,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不是今日,墨卿砚没有不答应的。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出了侯府,好奇心满满的春菊又问道。 “去顺音寺。” 今日是节日,上山烧香的人并不少,墨卿砚进了大殿,只见两边都是来上香祈福的百姓。她也在蒲团上跪了跪,虔诚地磕了个头,烧了三柱香,这才起身走向大殿一旁的小沙弥。 “小师傅,信女曾在贵寺求过一座长生牌并寄放在这里,不知可否领我去看一看?” 对于这样的要求,小沙弥自然没有不许的:“女施主请。” 穿过大殿,又过了一个庭院,墨卿砚等人这才来到后头一个偏殿中。这里按照名字密密麻麻摆放了许许多多的长生牌,都是信男信女们为恩公求的,有为在世的恩人祈求安康顺遂的,也有为过世的恩人祈求佛祖加持早日去往西天极乐的。 墨卿砚让人请来了谨言的长生牌,跪地三拜,再次起身时眼里已经充满了冰凉的泪水。她还好好活着,但是救命恩人已经与她天人永隔,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唯有那双入水的眸子一直印刻在她心上。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没心没肺的春菊也知道不好插话,沉默地看着墨卿砚让小沙弥重新收起了牌位。 “女施主不把牌位请回去吗?”这小沙弥年龄也不大,有些沉不住气地问道。 墨卿砚摇头:“不必了,每年来一趟便是了。”府里总是摆个牌位,其他人不会乐意的。 墨卿砚跟随着小沙弥出了偏殿,才走没多远,旁边一个厢房中出来了两道人影,一人坐在轮椅上,另一人在后面推着,两人均看着墨卿砚的背影出神。 “少爷,小的打赌,刚才那位小姐是忠信侯蒋家的姑娘。” “哦?你见过蒋家姑娘?” “小的当然没见过蒋家姑娘,但是小的知道这满京城也只有蒋家姑娘会在腰间挂着把刀诶。” “行了,你再大声小心人家拿着刀子来捅你。” “好端端的人家捅小的做啥?” “因为你话太多了。还不快走?小爷我要去花风楼。” “少爷,您还去花风楼哪?上回那姐姐不过是想摸一下您的脸蛋香个嘴儿,您就吓得掀了桌子……” “有这回事吗?小爷我怎么不记得了?小爷明明就是那个风流那个倜傥,怎么……怎么会做出掀桌这么没品位的事呢?肯定是你记错了!” “是是是,少爷您说的是。少爷风流少爷倜傥少爷英俊少爷潇洒,少爷……” “嗯?怎么不说了?” “少爷,下雪了……” “小姐,下雪了呢。”春菊兴奋地掀开了马车的窗帘,回头喊道。 “是啊,下雪了。”墨卿砚透过春菊拉开的空隙朝外望去,脸上也荡漾起一丝微笑,“这样的日子,酒肆里的掌柜们该高兴坏了。” 灯会照旧,烟火照旧,但是酒楼的生意会因为这场雪变得更加红火。想到那两个要俏要干净的妹妹,墨卿砚轻声一笑,那两个人可不会乐意在雪里面玩耍的。 “哟,三小姐回来了啊。”刚回到府里,墨卿砚就撞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墨卿砚对说话的人不理不睬,倒是对她旁边的人伏了下身:“爹爹。” “嗯。”墨长风脸上看不出笑容,对着墨卿砚的眼神里甚至有些厌弃,“听说你今日不愿出门,那就好好待在屋子里哪也别去。” 这就是她的亲爹,当年的俊俏探花郎,如今的翰林院侍讲。 墨卿砚收起那虚伪的尊敬,迎面看向一脸得意的柳姨娘:“爹爹说的是,三娘会待在屋子里祈求众人平安回家。姨娘可要好好看紧了四妹和六妹,她们贪玩,惯会乱跑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三娘的福气可以出了事还好好的回来。”横竖为了府里姑娘们的名声,也没人敢把墨卿砚当年出过事的事情到处乱传,不过家里说说,还能给柳姨娘添添堵。 柳姨娘笑容一僵,看了墨卿砚好一会儿,这才回话:“多谢三小姐提醒。” “我们走。”墨长风不愿意看见这个女儿,握紧了柳姨娘的手便走。 墨卿砚沉默地看着两人离去,眼里的小火苗在燃烧。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赶走这个柳姨娘!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出去了,唯独留了墨卿砚和年龄还小的七娘墨卿文在府里。墨卿砚把墨卿文叫到自己屋子里,为她念话本上的故事。 “三小姐念得真好听,文娘可喜欢了。”七娘的生母云姨娘停下手中的针线夸道。 墨卿砚摸了摸七娘熟睡的脸,对她说:“比不上二姐。”二娘墨卿琴,是这府里最有才华的一位姑娘,诗词歌赋均有涉猎,还拜了一位颇受圣上喜爱的宫廷乐师为师。二娘与七娘,都是云姨娘所出。 墨卿砚就着烛光看向安静的云姨娘,一身湖碧色裙袄将她衬得恬静淡雅,倒真是个难得的美人,无怪乎这府里除了柳姨娘,就只有她能生下两个孩子,可惜都是女孩。 “姨娘若是累了,就先回去吧。”墨卿砚心疼云姨娘这么暗的光线还要缝补衣裳。 “那就多谢三小姐关心了。”想着外出的人也该回来了,云姨娘也不坚持,收了针线,吩咐奶娘将熟睡的七娘一起抱回去。 雪越来越大,墨卿砚估摸着今日大伙儿会提早回来,果然不多久,就有人回府了。首先回来的人是最早出门的元娘。听着院子里有动静,墨卿砚推开门张望了一下,一眼就看见元娘那身火红的胡服在白雪中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耀眼。 “大姐回来了?” “是啊,雪越来越大了,怕是一会儿不好走路,就先回来了。” “今日玩得怎么样?” 元娘满不在乎地甩了个头:“赢了。” 墨卿砚嘴巴立刻成了“哦”型,还不忘拍拍元娘的马屁,元娘面上高冷,内心却是得意的,走上前点了点墨卿砚的额头:“你也好好练,回头我们姐妹俩再去马场较劲一番。” “好。” 姐妹俩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突然院中那棵大树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什么人?!”姐妹俩同时回头,一个抽出腰间的太刀冲向了树干,在树上一蹬就轻盈地上了树。另一个手向后一伸,迅速地将还未放下的弓箭取出,三两下就装好了箭矢,满弓待发。 树上的人显然没想到姐妹俩反应这么快,急速漂移,从树上一跃到了屋顶上。 墨卿砚大惊,没想到潜伏到墨府里的竟然有两人,此时两个黑影分散开来,她也没有分.身术,只能一咬牙认定了其中一人追过去。元娘的功夫相对她来说只强不弱,并不需要她担心。 那人很快就跳出了墨府,沿着街边的屋顶飞檐行走。墨卿砚一身轻巧,冒着越来越大的雪花急速跟行,却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跑越远。 该死!墨卿砚暗骂一声。 就在这时,那个黑影突然间停下了脚步,还转过了头来,露出了那张之前未曾看清的脸。墨卿砚双眸倏然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一个不留神从屋顶上栽了下去。 好在她下落时极力稳住了身形,这才能安全着地,只是在想再追上那人却是不可能了。对方只是默默看了墨卿砚一眼,随后纵身一跃,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墨卿砚傻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屋顶,直到春菊找来,她都没能缓过神来。 银色面具,为何那人会带着银色面具! 第6章 庶姐妹 “三娘,你还好吧?”回到府里,元娘立刻就迎了上来,拉着墨卿砚的手上下打量,确定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无事。”墨卿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没追上就没追上吧,那两人功夫太高,你我女子之身确实难以敌对。” “大姐交手了?”墨卿砚问。 “嗯。”元娘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打了两个回合,不过显然那人让着我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墨卿砚好奇。 元娘颇有些遗憾地说:“不知道,那人带着面具,看不到长相。” “面具?”墨卿砚心头一跳,“那人也带着面具?” “是啊。”元娘肯定,“我试着去取下他的面具,没成功。” 原来不是那人一人带着面具啊。墨卿砚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或许是失望更多一点。看到那人脸上的面具,她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动摇了,怀疑那年死的并不是谨言,而是一个跟他很像的人,而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谨言。可是元娘这头追的人也戴了面具,谨言不可能有两个,所以他们不是谨言。 是啊,大舅娘明明说过,尸体身上穿的正是自己所看见的那件蓝袍,那就是谨言,谨言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没事吧?”元娘见墨卿砚不说话,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大姐。”墨卿砚揽住元娘的肩,“我不喜欢这个节日。” 元娘沉默片刻,反抱了她:“不喜欢,以后我们就不过了,明年跟着我去骑马,可好?” “嗯。”墨卿砚把头埋在元娘肩窝里,只觉得姐姐身上那股淡淡的梅花香很好闻,让她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 这一觉,她比往年睡得更加不踏实,第二日醒来时,两眼下方无法避免地出现了黑眼圈。打着呵欠到了蒋氏的屋里,却发现自己竟然是最晚来的,哥哥们早就出门了。 “这又是怎么了?”墨卿砚皱着眉头看向屋里的几个姑娘,只见四娘和六娘脸上怒气冲冲,元娘冷着脸坐在椅子上,而二娘则有些紧张地来回望着两拨人,忐忑不安。 “哼。”元娘只抬头看了一眼,又沉下了脸色,“墨府的脸面都被她俩给丢尽了。” 四娘脸上怒火冲冲,却又不敢多话,这满府里就没有不怕元娘的。 原来昨日四娘和六娘看中了酒楼一盏走马灯,需要对出诗句得到东家的赞赏才能拿到。当时凑热闹的还有其他府里的姑娘,几人因为那灯来回争执了几句,最后就变成了赛诗。 “肚子里没那个墨水还要装诗人,真是丢死人了。”元娘毫不留情面地骂道,“父亲堂堂探花郎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四娘和六娘诗是做了,可跟人家一对比,就只能羞愤欲走,她们本就不是那块料,如今还被人当笑话看。好在最后二娘实在看不过去,出面作了两首诗,这才把旁人给比了下去,给墨府正了名。 四娘和六娘恨恨地瞪着二娘,丝毫没有因为人家解了围而感激,反而对二娘才名更上一层感到嫉妒。同样是庶女,明明她们俩才是爹爹手中的宝,偏偏二娘才是府里最有才气的一个。 相对六娘,四娘心里更加恼火,因为她分明看到了人群中的蔡二郎在二娘对出诗句后眼中闪过的惊羡和赞赏。蔡二郎那般出众的少年,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倒总是围着二娘转,哪怕每次来墨府做客,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心仪蔡二郎多年,可一次都没得到那人的正眼。凭什么! “大姐,有些人非要打肿脸充胖子,随她们去就是了,横竖我们姐妹俩也不是作诗的料,就算让旁人知道父亲一个探花郎教养出来的女儿学不到他半点才华又如何?反正我们又不用去考科举。不过是苦了二姐,毕竟二姐一向都是受人称赞的。不过没关系,横竖二姐已经为人所知,我们再差也拖不了后腿了。”墨卿砚自嘲道。 自从意识到父亲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不喜欢蒋氏所出的孩子,一心只扑在柳姨娘和一双庶女身上后,她就破罐破摔了。 父亲不喜欢舞刀弄剑是吧?她就非要整天别着一把刀在腰间。父亲不喜欢子女和忠信侯府来往是吧?她每隔一天就要跑一趟。总之父亲讨厌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为蒋氏感到心疼,明明是个娇女,为何偏偏嫁了父亲那样的人。外人都道父亲才华横溢长相风流,只有她知道,这个人是多么凉薄自私的一人。 “你胡说什么呢?谁没有继承到爹爹的才华了?”四娘尖叫道。 “我说错了?”墨卿砚斜眼,“你若是有点自知之明,就不会去同刘家那两位姑娘拼诗了。人家是什么人?她们可是在太后娘娘的生辰上拼诗夺魁的,你不自量力去跟人家比试输了还不服气,怪谁?” 太后的生辰,只有嫡女能出席,墨长风就是再宠爱这对庶女,也不可能带她们去的,因此四娘和六娘都不知道她们昨天遇上的是什么样的对手。话说回来,能得太后赞赏的姐妹花最后能对二娘甘拜下风,倒是间接抬了二娘的名声,想到这层,姐妹俩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不好看了。 “二娘做得不错,没让外人小瞧了咱们墨府。”蒋氏终于开口了,“梦叶,我记得我的小匣子里有串玛瑙手串,还是当年皇后娘娘未出阁时送的,你去取了来给二娘戴上。” 二娘听了欣喜若狂,就连墨卿砚都意外蒋氏的大方。那可是皇后娘娘给的礼物,虽然是入宫前送的,那也价值不菲,蒋氏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赏了二娘,看来娘亲对于二娘这件事是极其满意的。 “对了。”蒋氏又说,“元娘昨日和若容公主等人骑马也拔得头筹,不能厚此薄彼了,把匣子里另一串黑曜石的手链也取来,就当给元娘的奖赏了。” “谢母亲。”虽然元娘对这些首饰并不是很在意,但从蒋氏手里拿东西,还是让她高兴的。 四娘和六娘眼睁睁看着梦叶取了两串手串来给元娘和二娘一人一个,眼里是说不出的羡慕。虽然她们不缺首饰,甚至因为墨长风的偏心比这几个姑娘戴的还好,可架不住其中一个是皇后娘娘给的,这价值不可估量啊。四娘还在介意昨晚蔡二郎的表情,而六娘眼热地看着二娘将玛瑙手串戴上,一时间两人都对二娘投去敌视的眼光。 二娘感受到了姐妹俩的敌意,又看了看手上的玛瑙,有些犹豫自己是不是太招摇了。墨卿砚一看二娘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叹息。二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和了点,根本争不起来。昨晚若不是墨府脸面要被四娘和六娘丢尽了,怕是她也不会出面。这柔软的性子,要改改才好。她又想到二娘生母云姨娘那温和的模样,只能叹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了。七娘也是云姨娘所出,她可不会再让七娘养成二娘那软绵绵的性子了。 “三娘,过来。”蒋氏将墨卿砚招到跟前,细细看了看她的眼底,尽管被白粉覆盖,还是能觉察到眼底的疲倦。 “昨晚睡得不好?” “嗯。”墨卿砚不好意思地点头,“昨晚风大,吵得人睡不着。”其实风声没那么夸张,不如说到了夜里雪下大了院子里还挺安静的,蒋氏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托词,怕是还想着三年前的事呢。 “那房间也就你能睡下去。”四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当初挑厢房,就墨卿砚那间无人愿意选,就因为那房间容易漏风,加上到了夜里那树影照到屋子里怪吓人的。从前六娘住过两日,半夜醒来被那摇晃的影子吓得不轻,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住那屋,最后强硬地抢了墨卿砚的屋子。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是住得下去的。莫非四妹心里有鬼?” “你才有鬼!”四娘涨红了脸。 “还与她啰嗦什么?今日积雪,我们出去玩雪去。”元娘已经站起,过来揽了墨卿砚的手臂,强硬地将她拉离了蒋氏的屋子。 “你昨日还未玩够?”墨卿砚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元娘在两人居住的院子里堆起了雪球。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这院子里白雪皑皑,倒是足够两人折腾玩耍了。 “说起这件事,你猜我昨日碰见谁了?”元娘朝墨卿砚丢了个雪球。 墨卿砚灵巧地躲了开去,自己也随手抓了一团,瞄准了元娘投了过去,同时问道:“谁啊?” “说出去吓死你,我见着太子了!” “太子?”墨卿砚一低头,听得身后雪球打在枝干上,手里动作不停,“昨日你不是同若容公主去了马场么?怎么太子也在?” “谁晓得呢。”元娘说,“只是远远见着了他,我没认出来,是公主说那身影一定是太子,看样子他盯着我们赛马已经好一会儿了。” “没同你们打招呼?” “没有,很快就走了。” “也许只是路过,看见公主也在就停下来瞧了两眼。” “我想也是。”元娘说着轻巧地爬上了树,又对着墨卿砚招了招手,“你上来。” 等墨卿砚上来了,元娘同她一起俯视着整个墨府,突然说道:“昨日我听燕娘说了一件事。”燕娘也是同元娘交好的一位小姐妹。 “什么事?”墨卿砚问道。 “大哥那个麓久书院,好像要开始招收女学生了。” 第7章 蒋表哥 麓久书院是京城除太学外最有名的书院,汇聚了天南地北的佼佼学子,墨家大郎墨卿书便是在这里念学。据说麓久书院名气之大,就连太子偶尔也会跑去旁听,可见它在天下文人心目之中的地位何其高。 墨卿砚是从表妹蒋清那里得到了证实。蒋清告诉她:“知道隔壁吕国的事情吧?当今的吕国皇帝是个女子!” 这事在前阵子被炒得沸沸扬扬,整个梁国上下都知晓这件事。女帝,这在梁国闻所未闻,却真实发生在了邻国。女帝是先皇长公主,自幼随着兄长习字练武,胸有丘壑,才华不输于当时的太子。后来太子登基为王,因着她的胆识和见识,皇帝破例封她官职,后来她又带军出征,将另一个小国陈国杀得差点灭了国。皇帝驾崩,膝下皇子年幼,长公主夺过大权,成了吕国史上第一位女帝。 梁国风气开放,虽然女子为官还未出现,但女子出征还是有的。梁国有一支极其有名的女子军,在南边山林里神出鬼没,打得南黔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最为梁国女子尊崇,而墨家夫人蒋氏便是这支队伍的忠实支持者。 蒋清说:“女学开办其实早两年就有人提议了,因为反对声音太多被压了下来。现在吕国女人都能当皇帝了,这事又被提了起来,争论了两个月,总算是定了章程,说是春季招考,夏季入学呢。” “女子同男子一起念书?”墨卿砚问。 “自然是分开来的。”蒋清摇头,“不过见面次数肯定会多,到时候你要见你大哥也容易了。” “谁乐意见他,天天在家里都能见着,难道出了门还要看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大郎在府里容易炸毛,但是在外人眼中就是个严肃冷淡的形象。 “你就贫吧。”蒋清笑,“你能不能进去还是个问题呢。” “怎么,要求很严格?” “一共才招二十个人,你觉得以你的才能进得去?”蒋清毫不客气地打压她的积极。 墨卿砚脖子一伸:“我听大哥说书院也教骑射,这可是我强项。” “你能强过大表姐?” “……”墨卿砚没脾气了,谁跟元娘比,那都是找死。若容公主能和元娘闹到一处,也是因为不打不相识,现在看两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刚认识那几天,两人天天斗红了眼,哪天不是狼狈地回来。 “对了,听说芙蓉巷深处新开了一间铁匠铺,可以做出削铁如泥的刀具来,这几天府里几个哥哥们都疯了,一个二个都往那铺子里跑呢。” “削铁如泥?”墨卿砚才不信,“开玩笑呢吧?” “真的!”蒋清见她不信,不由跺脚,“二哥就得了一把匕首,可锋利了,要不我带你去瞧瞧?” “走着。”墨卿砚与蒋清手搀着手,笑嘻嘻地去前院找二表哥蒋浩。 蒋浩看到蒋清领着墨卿砚来,嘴角立刻就扬起了笑容:“三娘来了?” “二表哥,听说你前阵子染了风寒,可是真的?”前头来的时候蒋清便说蒋浩病了,赏灯都没去成,在家里养病呢。 “好多了。”蒋浩挠挠头,“倒是让三娘笑话了。”一个大男人染风寒,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二哥,你不是得了把好匕首么?拿出来给三表姐瞧瞧。”蒋清赶紧扯了扯蒋浩的袖腕,眼巴巴看着。 蒋浩朝墨卿砚看去,见她也好奇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可以是可以,可是你们不能碰。那刀太锋利,我怕划着你们的手。” “我们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三娘不高兴了,嘟起了嘴,蒋清有样学样。 蒋浩在两人鼻子上各刮了一下:“我拿出来你们就知道了。那天给书院同窗把玩,其中一个就割了手,流了好多血,怪吓人的。对了,你大哥差点就晕过去了,脸都白了。”想起那日大郎摇摇欲坠的模样,蒋浩就忍不住幸灾乐祸了起来。叫他平日里高冷,见到血就撑不住了,能看到大郎神情失措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墨卿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事,大笑:“好啊,这么有趣的事情大哥也不跟我说,这下让我知道了,回去可以笑话他好多天了。” “诶诶,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回头开了学他准揍我。” “笨!”墨卿砚翻了个白眼,“他也知道我今日要来侯府,随便想想不就知道是你说的了?要想不让他猜到,刚才就该闭紧了嘴巴,现在求我,晚啦!” 忠信侯府的几位少爷都是练武的,只有蒋浩文武兼修,甚至在文方面侧重更多。横竖家里不缺能打仗的男丁,也就没人拦着他去书院念学。他与大郎是表兄弟,素日就走得近,两人提起元娘和墨卿砚都是一脸的唏嘘。 “二哥你确实笨,就算大表哥要找你拼命,他还能打得过你?”蒋清也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作为妹妹要为哥哥留面子的自觉。 “得了,就你俩最聪明,满意了?”蒋浩笑着摇摇头,“不是要看匕首么?等着啊。” 蒋浩去了里屋找出装着匕首的匣子,很快就出来了,在两姐妹面前打开了盖子,露出了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哇!”墨卿砚看到刀柄上的雕纹就忍不住赞叹起来,“真大气!” “可不是?”蒋浩对这点也很满意。随后他取出了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刀子抽出,露出了雪白的刀身,放在屋门口由着太阳照射在上面,发出略微刺眼的白光。 “这刀确实漂亮,跟我的雪名有一拼了。”“雪名”是墨卿砚腰间的那把小太刀,因为全身如白雪,得名雪名。 “这可比你的雪名锋利多了。”蒋浩得意地说道。 说话间,有小厮得了蒋浩的指示,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根木头来。蒋浩侧过头对着墨卿砚和蒋清说:“你俩可看好了啊。”说完,就对着木头的末梢轻轻削了下去,顿时就削下一个角来。 蒋浩很满意墨卿砚眼里的惊羡,感觉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从前二叔把雪名送给墨卿砚的时候,家里这些兄弟姊妹还艳羡了好久,都觉得这是糟蹋了宝物,如今他不羡慕了,甚至觉得扬眉吐气了。 “怎么样?厉害吧?”蒋浩抛了个媚眼。 “厉害!”墨卿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蒋清赶紧说:“我就说吧,这东西很厉害的。怎么样?我们也去铺子里打造一对?” “感情这才是你的目的啊。”墨卿砚斜眼看着蒋清,“你一个人去不就得了,何必拉上我?” “好表姐,你就不想要?我这可是看到好东西紧着要与你分享呢。趁着那铺子在京城还没彻底出名,咱们赶紧去一趟,回头可就要排队了。” 墨卿砚心里有些意动,她这两年也算是被熏陶出来了,看到好的武器都会忍不住驻足,这会儿亲眼瞧见蒋浩手里的宝贝,说没有心动那绝对是假的。 “正巧今日有空,我可以送你们去。”蒋浩赶紧凑上来献殷勤。 蒋清递了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过去,拉着墨卿砚飘飘然地走了。蒋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得一脸狡猾。 出了侯府,三人都是骑马而行。少年面若冠玉,嘴角噙笑,一脸爱怜地看着两个妹妹。蒋清天真烂漫,灿烂如花,侧头看向墨卿砚时两眼都在晶晶发亮。而墨卿砚略微昂着头,面容白皙如雪,双眼明亮如辰,一身白裙加身,配上桃红斗篷,怎么看都英气又不失秀美。路上的行人都忍不住多望了三人两眼,暗暗猜测着这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真是个个唇红齿白,生得好看。 蒋清是个爱说话的,就算骑在马背上也叽叽喳喳没个消停,一路上墨卿砚和蒋浩都含着笑容听她讲,也从没想过打断她。 “那年也是这样的雪,表姐那时还没学武,被我们姐妹扔雪球欺负,你都哭了呢。”蒋清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墨卿砚诧异地转头:“有吗?我以前有这么不争气吗?肯定是你记错了!”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的黑历史呢。 蒋清急了:“怎么没有?那时候二哥正好路过,你就哭着扑人家怀里去了,还要表哥为你做主。” “咳咳。”一听自己也被牵扯了进来,蒋浩赶紧咳了两声。墨卿砚已经长大了,再提这个可不好,有损姑娘家闺誉的。不过听蒋清这么一说,他也想起了这么一件事,那时候雪团似的小人,也有过爱哭的时候,这两年气质越发出众,已经难以想象三娘哭泣的模样了。 蒋浩看着墨卿砚的侧脸,阳光下的皮肤晶莹透亮,还扑了点浅浅的红,那姑娘就如同雪中的梅花清高淡雅。墨家的元娘和三娘,都是梅花一般的女子。 蒋清还在同墨卿砚扯着当年是否真的哇哇大哭的事情,到了一个拐角,蒋清虽然操纵着马绳,但眼睛却是朝着墨卿砚的,完全没意识到角落里突然冲出来了一位老妇。待蒋清意识到时,她急地收了缰绳,马蹄高高扬起,最终擦着老妇落到了地上。 “哎哟!疼死老婆子了!”老妇抱着自己的一只腿在地上来回翻滚,嘴里嚎叫声不断,很快就吸引了附近的行人。 “这是哪家的姑娘,居然当街骑马撞人。”周围有人开始指着蒋清指指点点,目光不善。 蒋清傻傻地看着地上翻滚的妇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倒是墨卿砚和蒋浩同时皱起了眉头。墨卿砚原本温和的笑容顿时冷了下去,看着老妇的眼神里闪着冷冷的光。那老妇眯着的眼扫到了墨卿砚的视线,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第8章 不说谎 看着墨卿砚轻巧地跳下了马,蒋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爬下了马背,一边往身上掏钱,一边嘴里还在嘀咕着:“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老婆婆,真是对不住了。” 钱袋递到半空,却突然被蒋浩给截走。蒋清疑惑地转头,就见蒋浩冷着脸看向老妇。老妇被蒋浩冰冷的眼神吓得哆嗦,干脆闭上眼再次左右翻滚了起来,口里还不住喊着:“哎哟喂,疼死了诶!我儿还在床上诶,老婆子要给儿子买药诶,遇上了个大小姐诶,这马就踢老婆子身上了诶!这一把老骨头了诶,还滑着雪诶,脚断了诶,兜里还没钱诶,这该怎么办诶!”这说得跟唱戏似的,加上那老婆子中气十足,转眼间墨卿砚三人身边又围了一群人,就连对面酒楼包厢里也有人探出了脑袋来看戏。 “二哥,你快把钱袋给我,老婆婆腿都摔断了,得赶紧拿钱医治。”蒋清受不住周围人的风言风语,央求着蒋浩将她的钱袋子还她。 蒋浩无奈地看着她,却并没有还钱袋,而是在她耳边低语:“你看不出来那是装的么?哪有人摔断了腿还能满地打滚的,哭得跟唱的似的,也就骗骗你这样单纯的女娃。” “装的?”蒋清有点不信,再仔细看了看那老妇,这才发现人家干嚎了半天,眼里一滴眼泪都没有。旁观者也有人看出来了,可惜大家都是凑热闹的,根本没人指出来,清一色都在指责蒋清纵马伤人。 “表姐,怎么办啊?”蒋清没了主意,钱袋又在蒋浩手里拿不回来,想拿钱消灾都不行,只好眼巴巴地求起墨卿砚来。 墨卿砚嘴角一勾,左手抚上腰间的雪名,一步一步朝老妇走去。许是墨卿砚目光太傲慢,又或者是拔刀的动作太凌厉,老妇松开了原本抱着右脚的双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着,想要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这可是官家千金啊,就算真的杀了自己,人家不过出点银子就又该做什么做什么了。老妇只觉浑身冰凉,双手撑着地,拖着一点没事的腿在地上倒退着,嘴里还嚷嚷着:“别过来,要杀人啦,官家小姐要杀人啦!”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了,要阻止墨卿砚的动作,可是蒋家几个护卫往那边一站,谁也不敢再乱动一步。春菊更是当场拔出了身后挂着的剑,一改平日里没心没肺的笑脸,警惕地盯着人群的动作。 墨卿砚已经将雪名握在了手里,站在了老妇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白衣似雪,红氅如血,那盛气凌人的模样让人吓得移不开视线。 “你、你别乱来!”老妇尖叫。 “腿断了?”墨卿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尾音里带着浓浓的警告,老妇一个激灵,差点就要承认自己是装的。 “不许欺负我阿奶!”墨卿砚正要蹲下身去强行将老妇提起,半路斜冲出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迎头就朝墨卿砚身上撞。 墨卿砚退开两步,避开了男童的一击,就见他收不住脚,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脸趴到了地上,再起来时已经成了个小花猫。 “坏人,不许欺负我阿奶!”男童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迅速爬起,弱小的身躯挡在了老妇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墨卿砚。 “小鬼,你知道你阿奶做了什么吗?”墨卿砚弯下腰,声音温柔地像一阵春风,听得周围人心里都痒痒,明明方才气势还像三九寒冰,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男童费力地仰着脖子,哼哼道:“阿奶被那个坏姐姐撞了,腿摔坏了,腰也扭了……”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老妇歪着头,又加了一句,“还摔断了脖子!总之你们欺负我阿奶,你们不是好人!你们、你们快拿钱出来给阿奶治病,否则我就、就、就告官!” “噗——”墨卿砚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一笑倾城,花了众人的眼。 男童有些看呆,似乎是从未见过这般清冷但好看的姐姐,直到意识到周围的人群也在哈哈大笑,这才抖了一下,嘴硬地喊道:“笑什么!” 若是这男童没出现,众人或许还会看戏,但这男童说错了话,周围人也不好装作没看出来了,这时候就有人一边笑一边说:“小鬼头,脖子断了人就没法活了,你阿奶没告诉过你?” “没办法,人小嘛,没见识。”又有人说。 男童一听是自己的话漏了馅,忍不住涨红了脸,腮帮子鼓鼓的,倒是有几分可怜。这时候他看向墨卿砚的眼神开始游移,不敢再直接对视了。 墨卿砚早就收起了雪名,连带着春菊和蒋家的护卫都收起了武器。她笑眯眯地看着站立不安的男童,恐吓道:“小鬼,你知不知道说谎话是要拔舌下地狱的?” 男童圆睁着脸,恐惧地看着她:“拔舌?下地狱?” “看来你还是知道什么是地狱啊。” 男童点了点头,小声说:“爹爹说过,地狱是坏人去的地方……” 墨卿砚敏锐地注意到男童提到的父亲,又想起方才老妇的哭嚎里说到自己儿子还在床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哄道:“你爹爹说得对,那就是坏人去的地方,还是罪大恶极的恶人才会去的。你想因为几句谎话就落到了地狱被人拔舌?拔舌可是很痛的哟——” 男童看着墨卿砚那意味深长的眼睛,试着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果然好疼,一想到若是整个舌头都拔了下来,一定更疼,说不定比爹爹的腿还疼,顿时就吓白了小脸。但是一想到墨卿砚刚才差点就要拿刀子戳自己的祖母,又开始动摇了心思怀疑真实性。 “真的?”他的声音更弱了几分。 “真的啊。”墨卿砚点了几下头,然后随手一指,“瞧见这位大哥哥了没?”她指的是蒋家护卫中的一人,长得高大威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方才就是他往前一站,围观的人群便不敢上前了。 见男童把视线移到了那护卫身上,墨卿砚又问:“他长得可不可怕?” “可怕!”男童这回的声音变得干脆了,那长相确实足以让小孩子半夜里睡不着觉。护卫不解地看向墨卿砚,不知道这位表小姐推他出来是要做什么。 墨卿砚接着说:“他之所以这么可怕,就是因为他是阎王爷派来的,专门抓你们这些谎话连篇的小娃娃,抓到了就要带到地狱里去。你当着他的面撒谎,就是姐姐我也保不住你了。”说完,还摊摊手,做了个无奈状。 那侍卫嘴角狠狠一抽,整个脸都要皲裂了,不过还是配合着墨卿砚的话,提了刀就走了过来。男童到底年幼,被墨卿砚几句话就哄得晕头转向信以为真了,这会儿见那凶神恶煞的侍卫向他走来,以为真的是要带自己下地狱的,顿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那脆亮的声音在整个大街上回响,看热闹的人们又是好笑又是同情,已经有心软的妇人于心不忍,想要让墨卿砚收手了。 墨卿砚也知道适可而止,见那老妇也不装了,把孙儿紧紧抱在怀里安慰着,这才不再继续,而是问道:“你若是不想被拔舌,就乖乖告诉我,方才为什么要同你阿奶一起撒谎骗人?” “我不要被拔舌,我说,我说……呜呜呜……”男童哭得差点断了气,墨卿砚一看不好,赶紧把凶面侍卫又给撵到了一边。侍卫觉得自己是典型的用完就被抛弃,脸上的神经抽动得更厉害了。 蒋浩拉过了侍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长得吓人不是你的错,安心吧。” 侍卫欲哭无泪:“少爷您不还如不安慰呢……” 这头墨卿砚示意春菊递了个干净的帕子过来,亲自为男童擦面,将他的泪水一一拭去,又把方才摔脏的脸也给擦干净了。 “不哭了?”这样的温柔,真的让人受不住。 男童难为情地点点头,爹爹明明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他给爹爹丢脸了,想到这里又觉得难过了。 “好了,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出来讹诈人钱财?”原本她是想给祖孙俩一个狠狠的教训的,但现在觉得里面或许有隐情,也就不忙着收拾他们了。 在男童断断续续地讲述中,人们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老妇的儿子、男童的父亲姓张,是开馄饨店做小本买卖的。三天前,有一伙人吃了十几碗馄饨后拍拍屁股就走,丝毫没有要付钱的意思。男人这店本就薄利,哪里舍得这么一群人白吃那么多碗馄饨,便上前寻理,要人家付饭钱。谁知饭钱没要到,男人反被暴打一顿,一条腿被打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痛苦呻.吟。 “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吃白食还打人。”蒋清气呼呼地说道,又对着蒋浩伸出手来,“二哥,现在可以把钱袋子还我了吧?”遇到这种事,蒋清善良的脾性自然不会再袖手旁观。 “你每个月月钱才多少?还是我来吧。”钱袋子是还给了蒋清,但是蒋浩没打算让她来出这个头。 “什么人这么大胆?”墨卿砚紧了紧眉头,问道。 老妇抢着说道:“是南黔人!” 南黔人?墨卿砚瞳孔一缩,恨意弥漫。南黔人与她有血海深仇,她这辈子真是恨毒了南黔人! “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还有南黔人作怪,这事我们忠信侯府不会不管的,您老大可放心。”蒋浩走上来前,诚恳说道,“这些银子你们拿去给伤人治腿,若是不够就上忠信侯府,万不可再干这种当街讹诈的事情了。” 老妇早就感动地掉泪,面对蒋浩那张俊颜,只能不住点头。 “婆婆,为了您孙儿的未来,您也不该把他牵扯进来。若是他今后做了官,被人挖出今天这事,岂不是害了他?”墨卿砚将嘴凑到老妇耳边,悄悄说了这番话。 老妇身子一抖,懊悔迭生,对着墨卿砚等人再三道谢,这才拉着孙儿羞愧地离开了。人群看了一出好戏,又见识到了忠信侯府的正义,方才还指责的人这会儿都回过头来夸他们良善。 第9章 父女争 “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蒋浩揉了揉墨卿砚的头顶,在她眼神的控诉中才讪讪收了手,“你就这么哄他呀,也不想想你自己说了多少谎话。” 墨卿砚狡猾地笑笑:“善意的谎言而已。” “真是拿你没办法。”蒋浩很无奈,“墨翰林若是知晓你对平民举刀,准能吃了你。”对于墨长风,蒋浩根本不屑于喊他姑父。 “我就是知道他不喜欢我这做派,我才故意为之的。”提到自己的父亲,墨卿砚神色淡然。 蒋清则一脸崇拜:“表姐你好厉害,方才的事情都看得门门儿清,换成我可能早就被迷糊地分不清楚真相了。” “你也该长长心了,多跟三娘学学,知道么?”蒋浩趁机教育妹妹。 “那当然,我最佩服表姐了。”蒋清也佩服元娘,但是元娘太凶,她觉得还是墨卿砚更好接近一点。 “走吧,不是说去铁匠铺的么。”墨卿砚说。 大街另一边的酒楼包厢里,探出的两个脑袋还未缩回去,其中一个指着翻身上马的墨卿砚得意地炫耀道:“少爷,我说什么来着?那姑娘果然是蒋家人,旁边那公子是蒋家二少爷蒋浩。” “嗯?少爷?”等了一会儿,不见身旁轮椅里的人出声,小厮纳闷地转过头来,却看到自家少爷神情严肃地盯着那批人。漆黑如夜空的眸子里仿佛有流水淌过,小厮觉得自己从少爷的眼里读到了一种东西叫复杂。这样若有所思的少爷,真是好久不见了,一瞬间小厮觉得少爷这模样清雅如画。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该死,他可是男人! 正当他懊悔自己的问话破坏了这一幅宁静的美景时,主子手里折扇哗啦一声被打开,紧接着就听到他低低笑着:“不过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雏儿,有什么值得看这么久的,还没一个丫鬟好看呢。阿寒,推小爷去花风楼!” “诶?”阿寒脸上的懊悔顿时变成了抗拒,“少爷您还想去花风楼哪?不是小的说您,那地方您就不适合,前两天您又把人家当红的花魁樱桃姑娘给打了,人家见着您没把您往外赶都是瞧在您的背景上了。” “啰嗦什么?”少爷不耐烦了,用扇子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小爷说要去,你就乖乖推小爷去,就是小爷把花风楼砸了,人家也不敢动小爷一根手指,你怕什么?”那鄙视的眼神实在是太赤.裸裸。 阿寒欲哭无泪:少爷,咱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少爷说得也是,就算他把花风楼给砸了,也没人敢把他咋样,得,认命吧。掩上窗户前他还对着那准备离开的队伍瞧了一眼——哎,那个丫鬟长得真够味。 春菊显然没想到自己被人瞧上眼了,她正一脸幸灾乐祸地取笑着那长相可怖的侍卫。倒是墨卿砚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忍不住回头瞧了两眼。酒楼二楼的包厢里,有个人影在她瞧过去后突然往里缩了缩,显然在避开她的视线。墨卿砚只看到一个黑影而已,根本看不清长相,紧接着就看见一双手伸了出来,将窗户给关上了。 墨卿砚紧了紧眉头,到底还是掩下了心头那丝怪异,驱着马儿走了。 等墨卿砚回到墨府时,天早已暗了下来。冬日里的黑夜总是来得那么早,抬头望去,天空一片深蓝,仿佛一个大麻袋,要将整个天地给罩住。莫名的,一回到墨府就觉得这天竟是这般压抑。 “小姐,快进府吧,外面凉。”春菊难得说回正经话。 “嗯。”墨卿砚应了一声。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飘散,时时刻刻提醒着人们这还是寒冬。 府里的雪已经被下人扫得差不多了,墨卿砚走在游廊里,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廊上挂着的一盏灯笼。这是柳姨娘的心思,想着墨长风夜里总是会去她屋里的,怕黑夜里瞧不清楚路,就在走廊上挂上了那么一盏灯。这事没经过主母的同意,她擅自就做了,回头墨长风还夸她一句心细体贴,让人心里温暖。 蒋氏对此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老爷若是喜欢,回头就给妹妹屋子外挂满灯笼,保证亮堂得连里面的人做什么都给照出来。” 墨长风万没想到蒋氏会说出这种话来,虽然想摆一家之主的谱子,只是眼睛扫到几个孩子眼里的讥诮,又想到蒋氏娘家的权势,最后只能狠狠丢下一句“果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后大步离开。 墨卿砚住的院子在柳姨娘的院子后头,通过抄手游廊过去得经过人家厢房。墨卿砚刚走到附近,柳姨娘屋子的门就开了,墨长风从里头走了出来。 墨卿砚头发有些散乱,脸被北风刮得有些干乎,脚上还残留着雪泥,一看就是才从外面回来的。 墨长风看见她就来气,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说教:“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竟然才回来?一个姑娘家天黑了才归家,像话么!我墨府里的规矩你全忘了?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家法伺候?一点没有闺阁千金的规矩,真真是给我丢脸!” 墨卿砚眼睛盯着那颤抖的指尖,忽然轻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回敬道:“是,三娘给爹爹您丢脸了,真是对不住呢。不过是晚点回府而已,就要家法伺候,那四妹六妹同刘家姑娘赛诗输了面子的事情又该怎么算?您当年可是风光全京城的探花郎,如今喊您一声先生的学生也不少,您最宠爱的两个女儿作诗做不过人家,可不是更加丢您的脸?”说着,又想起什么来,添道,“哦对了,您的面子不会丢,有二姐为您争气呢。” “混账!”墨长风气得喝道,“你别给我扯四娘六娘的事,她们可不会像你一样天天与我顶嘴,在‘孝’这一字上她们可强你百倍!” “就是这个理呢。”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柳姨娘也忍不住插嘴,“四娘和六娘还小,作诗作不过人家也是寻常,但她们一日都未放松过自己,想来再过几年便能成为刘家姑娘那般受太后娘娘称赞的小姐了。” 这话墨长风爱听,脸色稍缓了点:“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赶紧进去。” “我这是担心老爷您气坏了身子呢。”柳姨娘走出门来,当着墨卿砚的面为墨长风整理了一下衣襟,两人间的柔情蜜意深深刺痛了墨卿砚的眼。 “太后娘娘称赞?”墨卿砚冷笑,“姨娘这是做梦呢?二姐名声在外许久,怎的也从未听太后娘娘称赞一声?不就是因为一个身份么。四妹和六妹不过区区两个庶女,太后娘娘怎么会看得入眼。呵——” “够了!”墨长风愤怒地骂道,“尖酸刻薄尖牙利嘴,我墨长风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孝女!彩衣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就这么跟她说话?” “长辈?”墨卿砚顿时像只浑身带刺的刺猬,烛光下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妾通买卖,不过一个姨娘,算我哪门子的长辈?我正正经经墨府嫡出小姐,忠信侯府表小姐,竟然要认一个歌姬出身的姨娘做长辈?爹爹,您的书都读进粪坑里了吧?” “荒唐!粗俗!” “是呢,可不就是粗俗么?但我有自知之明,不会明知道会丢了脸子还赶着上门去人家面前卖弄诗才班门弄斧,丢了您探花郎的脸。” 墨长风气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柳姨娘一见不好,赶紧上前给墨长风顺气,同时趁机数落墨卿砚:“三小姐,老爷好歹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她说话?若是气病了老爷,回头让外人知晓了,只当你不孝顺,还怎么给你相看人家?”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来教训我?”墨卿砚尖利地叫着。 “我……”柳姨娘顿时住了口,一脸委屈地看着墨长风,果然换来了他新一轮的勃然大怒。 几人的争吵早就惊动了旁边厢房里的四娘和六娘,两人一前一后地赶到,一左一右扶着墨长风,学着柳姨娘的动作给他又是拍背又是抚胸。 “三姐姐,这可是我们的父亲,你怎么能对他吼,哪个府上都没这样的规矩!”六娘眼眶里莫名其妙就出现了眼泪水儿,还很有技巧地顺着眼眶打转,就是不掉下来。 春菊看得大开眼界,对着自己的大腿狠掐了一把,生生逼出了眼泪,也想把这神奇的招数给学会,回头再让外院的小厮办事准能更加顺利。 “今日你不就见着了?”墨卿砚无所谓地瞟了她一眼。横竖这样的争吵从记事以来就发生过无数回,她甚至连“不做你的女儿”这种狠话都放过,今日这点小吵算得了什么?不过是晚饭前的开胃菜罢了。 “滚回你的屋子里去!”墨长风气得甩了下自己的手臂,“给我抄百遍女诫!” 又是这一招,墨卿砚觉得很是无聊。《女诫》这东西自从二三十年前被如今麓久书院的院长夫人批骂一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后,如今这京城里已经没多少人家会把这本书处处挂嘴边了。墨卿砚打了个呵欠连告退都没有就径直从这群人身边走过,末了还轻飘飘甩了一句话:“春菊,把我箱子里锁着的《女诫》抽一百份出来送到爹爹书房去。哦对了,回头让淡烟和流水再抄一百份出来备用,横竖她俩整天闲着也是闲着。” “好嘞!”春菊兴冲冲地跟上了墨卿砚。能跟长辈顶嘴成那样的,全府就俩人,一个大小姐,一个自家三小姐。春菊看着墨卿砚的背影眼中满满的崇拜之色:小姐真是太有气势了! “……孽女!”墨长风对着墨卿砚渐渐远去的身影,重重扔下这句话。这个孽女,生来就是给他气受的! 第10章 两张帖 “小姐又同老爷置气了?”霜月悄悄拉过春菊,眉头间是浓浓的担忧。 小姐今晚吃了两大碗饭,所有的菜一扫而光,最后还临时让厨房多送了一碟子小菜。往日里小姐虽然胃口也很好,但吃这么多也是少见的,而她胃口大开的时候,往往是同老爷生过气之后。 “是啊。”春菊一边美美地照着镜子,一边顺口答道。 霜月一把将镜子翻扣住:“跟你说话呢,好好回答。” 春菊莫名其妙地看着霜月:“你跟谁生气呢?我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 “小姐都同老爷吵架了,你还有心情在这照镜子!”霜月有些气春菊,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担心小姐今后在府里的地位么?虽说夫人娘家家势强大,可这墨府的当家人还是老爷,小姐总是跟老爷顶嘴,今后能讨着什么好?不说别的,小姐再过一两年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婚事捏在老爷手里,回头把小姐草草嫁了可怎么是好! “小姐把老爷气得都说不出话了,一点亏都没吃,你担心什么?”春菊显然跟不上霜月蜿蜒的思路。 “你怎么不劝着点?” “这是我能劝的?”春菊忍不住翻白眼,偏偏就是那么一个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春菊是墨卿砚的丫鬟中长得颜色最好的一个。 “怎么不能劝。”霜月苦口婆心,“那是咱们小姐,总要为她着想才是。她得罪了老爷,能有好果子吃?” “她不得罪老爷就有好果子吃了?”春菊反问。 霜月一愣,竟然说不出话来。她是家生子,可偏偏这事还没春菊看得清楚,这时候回想起来,居然无从回答。似乎从一开始,小姐就不得老爷的心呢…… 墨卿砚百般无聊地挑拨着灯芯,看着墙壁上跳跃的烛影,心思飞到了从前。小时候的她绝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天真又嘴甜,府里不少下人都喜欢她。但是从她记事起,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人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她与四娘同岁,又是嫡出,可是父亲的眼里只有四娘,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四娘。仅仅因为比四娘大了几个月,墨长风就一直教育她要拿出姐姐的样子来,哪怕被妹妹欺负了也必须无限宽容着。 后来她读书写字弹琴作画,虽然进步缓慢但过一阵子再看总是会能叫人看出进步的。她举着自己练的大字眼巴巴看着爹爹,只为一句夸奖,却只唤来那人一句“我知道了,四娘身体不舒服,我先去看过她了再来看你的字。”然后他就将她写了几个晚上的心血随手放在书桌上,直接从她身旁跨过。 她曾委屈地问奶娘,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爹爹不喜欢她,奶娘只有抱着她哭,却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她感觉到了,除了大哥,只要是娘亲生的孩子爹爹都不喜。哦,这也不太准确,应该说爹爹眼里只有四娘和六娘两个女儿,就算是才情出众的二娘也入不了他的眼。他只喜欢柳姨娘所出的孩子,对大郎的关心只在于学业,他甚至都不知道大郎怕见血。 墨长风和蒋氏的相处根本就不像一对夫妻,连最基本的相敬如宾都做不到,蒋氏看墨长风更像是看仇人,而墨长风对她也总是畏惧中又带着不屑一顾。墨长风大多数时间都是宿在柳姨娘屋里,但是每个月还是会有五六天在蒋氏屋里,怕是顾及着忠信侯府那边。他姨娘众多,光是生下孩子的就有五个,活着的两个,柳姨娘和云姨娘,有一个是在五娘夭折后不久就跟着没了的。 有时候墨卿砚会很同情柳姨娘,虽然她总是以墨长风真爱自称,可二郎等其他几个庶子庶女的存在就像是打她的脸。而蒋氏虽然很不得墨长风的心,可蒋氏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墨府的嫡长子,而她生了两个全是闺女。肚皮不争气,怨不了别人。 父亲的真爱?墨卿砚觉得好笑,或许柳姨娘只是父亲拿来气赌母亲的吧。 墨卿砚对墨长风彻底死心也是在那年元宵,她的天真自那一晚之后就再也一去不复返。被蒋家人呵护着送回墨府的她,迎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墨长风的痛批:“你身为一个姐姐,竟然抛下两个妹妹独自贪玩,甚至连家都不归,你眼里有没有这个家!” 因为杀人而恐惧,因为谨言失踪而焦虑,原本就脑子不清醒的墨卿砚没有受到亲爹一丝一毫的怜惜,而是好一顿无理的责骂。当她看到大郎眼中深深的懊悔自责和四娘与六娘幸灾乐祸的笑意后,整颗心都变得冰凉冰凉。 那一晚,送墨卿砚回蒋家的耿氏第一次对墨长风生了怒气,第二天就有蒋家男人找上门给了他一顿没脸。墨长风恨毒了蒋家人,偏偏自己惹不起忠信侯府,从此只能把怨念全数转移到墨卿砚身上。更让他吐血的是,墨卿砚开始跟着蒋家学武了,那把锋利的小太刀更是从不离身,墨长风只要想起耿氏说墨卿砚失手杀了一个南黔人,看向她的眼光就会带着几分莫名的畏惧。 这墨府,蒋氏是忠信侯亲手栽培出来的,幼时还去边城玩闹过,夫妻俩真打起架来倒霉的只会是墨长风自己。元娘从小就是个性子跳脱的,所有功夫都学自蒋家,如今就是男人都未必打得过她。且元娘性子直,早就不喜墨长风了,见了互相刺两句也是寻常事。到了如今,就连墨卿砚也变得跟元娘一样,再加上府上不少蒋氏陪嫁过来的蒋家下人个个身手不凡,墨长风总觉得哪一天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就会被人搬没了。 墨卿砚想不通的是,娘亲既然不喜爹爹,当初又为何要嫁他?难道也是看中了他御赐探花郎的身份和那张风流俊雅的容貌?外人眼中的墨长风,才华横溢,文采斐然,是当代文坛中的佼佼者,可墨卿砚眼里的父亲却是个胆小刻薄的无情人。 墨卿砚有时候会傻乎乎地想,爹爹若是扇她两个巴掌,她或许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的亲情,可是这两年他除了吼她,连手都不敢动,看她就像看妖怪一般,仿佛她会吃了她。 手轻轻摸着雪名的刀柄,墨卿砚苦笑,她再对亲爹失望,也不可能做出弑亲这种大逆不道的举动的。亲爹居然害怕她,这可真是讽刺啊。 有人“咚咚咚”地敲门,打断了墨卿砚的思路。她理了理情绪,这才同意外面人进来。 “小姐,这是白天门房送来的请帖。”淡烟手里捏着两张大红的帖子进来了。 墨卿砚一共四个大丫鬟,分别是霜月、春菊、淡烟和流水。墨卿砚是个喜欢自己动手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旁人伺候就能自己完成,所以做她的贴身丫鬟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墨卿砚出门不需要太多人,霜月踏实稳妥,春菊机灵聪慧又跟着她学武,所以每次都是带着这两个人出门。淡烟和流水喜欢念书,墨卿砚便让她们陪着自己习字,而她手里所有《女诫》的抄写都是这两个丫鬟代替完成的。 “谁送来的?”墨卿砚问道。 “一张是齐王府送来的。” 齐王府?墨卿砚打开了帖子,看了下上面的内容,然后笑了:“原来是玉冰县主的及笄礼,这可是一定要参加的了。” “等小姐及笄时候,夫人也会为小姐大办的。”淡烟笑道。 及笄么?那可还早了。她还记得元娘及笄时墨长风脸上隐忍的不耐,怕是他心里在乎的只有四娘和六娘的及笄礼吧。 玉冰县主啊,那可是个妙人呢。似玉一般通透,似冰一般纯洁,这就是玉冰,齐王最宠爱的女儿,也是太后娘娘夸赞不断的小辈。墨卿砚与玉冰县主有过两次交道,只是点头之交,不过蒋氏出身忠信侯府,墨长风又是翰林院里出了名的才子,墨卿砚能得到一张请帖也是寻常。 翻过另一张请帖,墨卿砚意外发现这竟是工部侍郎蔡家的小姐下的赏花帖。捏着这张帖子,墨卿砚不由笑了,怕是这份请帖府里每个少爷小姐手里都有一份,无论嫡庶。她向淡烟求证,果然不出所料。这位蔡家小姐真正想请的,怕是只有一位。 不用多考虑,就知道两张请帖该回哪一张了。 “替我回复玉冰县主,就说到时一定参加。”墨卿砚合上了两张请帖。 “奴婢晓得了。”淡烟收了请帖,自己下去替主子写回帖了。 这府里收到玉冰县主及笄大礼邀请的自然只有墨卿砚和元娘,二娘脾气好,并没有露出多少失落,但让人意外的是四娘和六娘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嫉妒地刺上两句。原因也不难猜,能去蔡府露面,她们比谁都高兴,尤其是四娘。 第11章 那双眼 玉冰县主的及笄礼是墨卿砚见过的最为盛大的一场了,光是来捧场的宾客就要开两个厅才能放下。宫里的嬷嬷捧着皇后娘娘送的礼物来给玉冰县主撑场面,一时间羡煞各家闺秀。 齐王与当今圣上并不是一母同胞,但齐王生母早逝,七岁起就是由太后抚养长大的,与圣上关系亲厚。玉冰县主冰雪聪慧,深得宫里几位贵人的心,今日在众千金中大涨眼,也算是皇家人对皇室血脉的重视了。 这场及笄礼举行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结束,午宴还未开始,墨卿砚和蒋清手挽着手在齐王府里走动。元娘一早就被若容公主拉走了,那也不是墨卿砚的圈子,便没随着去。 “今日也来了不少男宾呢。”蒋清一面拉着墨卿砚,一面好奇地打量着齐王府。齐王深得帝心,这齐王府也建得别致瑰丽。 墨卿砚随口答道:“玉冰县主及笄了,接着就是相看人家,今日会请那么多儿郎来也是寻常。” 蒋清压低了嗓子:“大表姐也及笄了,怎么没见你娘亲的动静?” “怎么没有?”墨卿砚说,“娘亲为了大姐的心事烦透了心,偏偏大姐摆出一副不愿出嫁的样子。给她点了好几个家世不错的了,她一个都没看上,听说有一个还曾经打架输在她手里。” “得,还得找个手脚上能震住大表姐的。” “就是这个理。” 元娘性格强硬,又加上爹娘的失败婚姻导致她或多或少有些轻视文人,就连与大郎交好的蔡家二郎她都只能点个头,玩不到一处。蒋氏倒也希望挑个元娘喜欢的,挑来挑去这都大半年了还是没能挑着顺心的,眼下也在苦苦发愁呢。元娘倒好,该吃吃,该玩玩,根本不为自己的人生大事担忧。 这样爽快洒脱的性子,倒是让墨卿砚和蒋清很是羡慕。 “对了,方才听旁人讲,今日安王府苏大少和右相府花四少也来了。”走到一处石阶,蒋清突然拍手说道。 “苏大少?花四少?”墨卿砚问,“是那京城两大纨绔么?” “就是他们。” “齐王府倒是胆大,竟然把那两位给放了进来,就不怕搅了玉冰县主的及笄礼?” 墨卿砚对于京中一些交际关系是远没有蒋清了解得多的。自从出嫁后,蒋氏就很少出门,府里也难得才会请上一两次客人,大多数访客都是蒋府的亲戚。墨卿砚的交际圈几乎与蒋清重叠,这是因为墨卿砚大多数宴会都是随着蒋清走。 这时蒋清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这个一向擅长八卦的小姑娘摇着头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啦。安王与圣上乃一母同胞,与齐王也有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两王府来往密切,苏大少虽然不着调,但是对县主还是很包容的。再说那花四少,听说他小时候曾被县主骂得抬不起头,如今见了她就要躲,今日若不是被右相夫人强拉着,怕是压根不会来呢。所以啊,不用担心这两人会给县主为难,说不得有人砸场子他俩还得为县主出个头。” “诶?”墨卿砚觉得有些意思,“原来这俩纨绔还是有好的地方呀。”她对安王府苏大少和右相府花四少都只是只听其人不见其人,对他们的印象全部来自于旁人的传说。这两人是京城里最让人头疼的纨绔,平日里出席宴会听到他们的消息,无一不是让人又气又恼的。 “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若是不小心惹到了,说不定出了齐王府就会被盯上了。”蒋清说。 “既然知道会被盯上,那还在背后嚼人舌根?” “什么人?”墨卿砚猛然回头,却见一旁草丛里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一高一低两个人,都朝着墨卿砚这边看来。高的那个推着一个轮椅,身量并不算很高,眉毛很有趣,中间粗,两头细,有些像蝌蚪。额前的头发有些细碎,长长的遮住了整个额头,这在京城并不常见,很少有男子会在额前留发的。一双桃花眼偏黯,但是眼珠咕噜噜转着,也不知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轮椅上坐着一人,同样留了几绺刘海,随着风在额前乱飘。脸阔柔和,鼻子和嘴巴都很有线条感,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双眼睛,狭长的丹凤眼如一汪清水般澄澈,又如星辰般璀璨。这人长得比后头那人还好看些,可让人可惜的是他的双膝被一块深褐色的毯子盖住,叫人看不见他的双脚。 安王府苏大少不良于行,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不用猜了,这轮椅上的必是苏大少苏君慎,而后头那个就是右相四子花祯。 好巧不巧,方才两人的对话就叫正主给听见了,蒋清立时涨红了脸,羞得不敢抬头。话是她挑起的,说的最多的也是她,这会儿被人抓个正着,回头出了齐王府铁定要倒霉。真惨,怎么偏偏就遇上了这两个混世魔王! 蒋清习惯性地去看墨卿砚,这个表姐总能够有化解尴尬场面的本事。只是当她转过头后,却发现墨卿砚有些失态。 “谨……”墨卿砚颤抖着嘴唇,半天也哆嗦不出一个字来,而那双干净的眼中莫名其妙起了水雾,无端让人有些心疼。 “表姐,你怎么了?”蒋清顾不得眼前那两个少年了,赶紧抱住墨卿砚的胳膊关切地问道。 墨卿砚原本脑子有些混沌,这会儿被蒋清摇得脑子清醒了些。她用力逼回就要落下的泪水,挤了个干巴巴的笑容:“瞧我,背后说话被逮着,吓了一跳。” 表姐连杀人都不怕,会怕两个不学无术的京城纨绔?蒋清表示不相信。墨卿砚来不及解释什么,只能用看起来有些假的笑容应付着,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安王府苏大少苏君慎,竟然有着一双同那人一样的眼睛!同样的澄澈,同样的纯粹,同样的干净,如同浩瀚星空,可以包容万物。尽管那双眼睛此刻带着戏谑的笑容,可是墨卿砚还是觉得她从苏大少的眼中看到了当年的少年。 可惜,他不是他。 苏大少的双腿八岁起就无法行走了,而当年她遇到谨言时谨言起码已过十岁,苏大少不可能是谨言,何况谨言早在三年前就归于尘土。 转眼墨卿砚又想起,忠信侯府查了那么多年,到现在都没能查到谨言的真实身份。天底下能有两人的眼神如此相像,真的只是巧合?苏大少和谨言,会不会有着血缘关系?似乎她只听说安王府三少爷是侧妃所出的庶子,而夹在二人中间的那名嫡子苏二少却几乎无人提起。 思念转变间,她又将视线移到了花四少身上,说来奇怪,明明应该是初次相遇,她却觉得花四少的身影也颇有些眼熟。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墨卿砚在打量二人时,那两位也在看着墨卿砚。明明眼前站着两位姑娘,论背景地位蒋清还在墨卿砚之上,可偏偏无论是苏君慎还是花祯眼睛都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墨卿砚,那视线太过直辣,倒是让墨卿砚先不好意思了起来。这个时候蒋清才不会去介意被人忽视这样的小细节,她巴不得二人根本没留意到她的存在,倒是有些担心表姐会因为她受到牵连。被两个大纨绔盯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许是瞧见了墨卿砚方才失态的表情,花祯先开了口:“你哭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才怪……蒋清腹诽。这个花四少,总是表面说着不会做什么,回头就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许多人都吃过这样的大亏,前一刻还相信他的诚意,后一刻就被耍得丢了面子。 苏君慎目光灼亮地盯了墨卿砚许久,这才示意花祯推着他的轮椅上前,老神在在地坐在她跟前,一时间两人四目交射。许是对方那目光太过专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墨卿砚觉得自己的心跳没来由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咚咚咚”像是雷鼓震敲。虽然是她低着头,但这会儿与苏君慎那张脸挨得也很近,这样近距离看过来,她发现苏君慎果然如外界传言般长着一张容易让人产生遐思的俊脸。皇家人生得都好看,就算是苏君慎或是玉冰县主这样生在王府的也并没有辱没皇室的威风,反而将苏氏出俊男美女的传统发扬光大。对着这样好看的脸,墨卿砚难得一见地脸红了。 “你……”苏君慎开口,同时伸出他的右手指着墨卿砚还有些泛红的眼眶。那声音低沉却有着穿透力,在墨卿砚耳边阵阵回响。 墨卿砚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的,就看见苏君慎张了口,却意识不到他在说什么,直到大脑完全反映过来那句完整的话后,她顿时恼羞成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君慎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对她说道:“姑娘,你眼角的眼屎没有擦干净……” 第12章 装白莲 苏君慎愉悦地看着墨卿砚满脸羞红地转过身去,用帕子擦着自己的眼角,等对方自觉擦干净了,才缓缓加了一句:“骗你的。” “你!”墨卿砚气得回头,双目瞪得老大,原本就水润的眸子现在更添了几滴屈辱的泪光。 看着这个笑得贼狡猾的少年,墨卿砚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这明明是个无赖,自己瞎了眼才会觉得他像谨言! “噗——”花祯也不厚道地笑了,他还没出手整人,苏君慎居然就先了他一步,还把人家小姑娘整得又是害臊又是火大。 花祯没心没肺的笑声无疑火上浇油,这回连蒋清都看不下去了,顾不得这两人身份高贵,张口就为墨卿砚说话:“你们两个怎么这样呢?我们也没说你们什么坏话,凭什么这样戏弄一个姑娘家?” “哟,背后说人还有理了?”花祯眯起了眼睛。 “那你待如何?”看到花祯一副要做坏事的模样,蒋清刚起的那点字勇气又很不争气地被打压了下去。多少人想教训这对公子哥,最后反而被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一个姑娘家能把二人咋样。 花祯突然软下了身子,下巴搁在轮椅椅背上,一双眼紧紧捕捉着对方二人愤怒不甘的视线,朱唇皓齿微动:“喊一声‘汪’来听听。” “你休想!”蒋清尖叫。她堂堂忠信侯府嫡出姑娘,居然要给人学狗叫!这要是传出去,她这辈子也别想在京里混了,会成为一辈子的笑柄。 跟着蒋清的丫鬟也气得浑身发抖,春菊直接手往后头一摸,这才发现她今天没带武器,玉冰县主的及笄礼是不允许带武器进场的。墨卿砚的雪名也不在,否则这会儿她早就一刀劈上那个轮椅了。 不过没武器不要紧,还有手在,心思单纯的蒋清一卷袖子就要上前揍人,还是墨卿砚及时拉住了她。 “别冲动。”墨卿砚劝道,“一会儿你把他打伤了没理的是你。”花祯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说得好像他打不过蒋清一样。 “可是,表姐……”蒋清没什么心机,被人这样羞辱,早就气红了眼。 “不就是学一声狗叫么,花四少都给你示范一遍了,照着做就是了。” 花祯疑惑地看向墨卿砚,他什么时候示范过了? 墨卿砚早就收起了刚才的羞愤,笑盈盈地看向花祯:“表妹脸皮薄,还是我这个做表姐的代为受罚吧。既然花四少要我们喊一声‘汪’,那我这就喊了。” 所有人都弄不清墨卿砚要做什么,就连苏君慎都摆出看戏的架势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 花祯等了一会儿,只见墨卿砚无辜地看着她,一点动作都没有,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说要学狗叫么?怎么又不叫了?” “我说过了呀。”墨卿砚轻微摇晃着小脑袋。 “你什么时候说了?”花祯瞪眼。 “就在刚才呀。” “瞎扯!”花祯扫了一眼现场的人,“你们谁听见了?” 蒋清也奇怪地看着墨卿砚,眼神里表达着不解。 只有苏君慎,歪头想了想,突然轻笑了起来,抬起头看着墨卿砚,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真是个会耍小聪明会钻空子的姑娘。” “哼。”墨卿砚对他表示不理会。 “什么意思?”花祯皱着眉头问道,但是很快他也反应了过来,一张脸顿时转青,一脸不善地看着墨卿砚。墨卿砚勇敢地回视,她才不怕呢,破罐破摔这种活儿,还有人比她更熟悉么? 蒋清看看墨卿砚,又看看两个纨绔公子,这会儿只有她还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她的丫鬟先一步反应过来,凑在蒋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蒋清这才多云转晴,眉眼间都是对墨卿砚崇拜的笑容。这可不是表姐耍赖,表姐可是实实在在跟着花四少学的呢。 “竟然敢跟我耍小聪明!”花祯站直了原本软趴趴的身体,握了握拳头。他好像好久没见到敢这样对他硬气的女孩儿了,谁见了他不是绕道走,被他故意讹上了也是拼命地赔礼道歉。 墨卿砚无所畏惧地看着花祯,耳朵却一直留意地听着四周的动静,这会儿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知道是有人要过来了。不仅墨卿砚,在场几个都听见了,花祯眼神一闪,推着苏君慎的轮椅就要走。 就在这时,墨卿砚突然一步上前,紧紧拽住了苏君慎的轮椅,整个人趴在了轮子旁边,然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下一刻眼泪水就咕噜咕噜全滚了出来。 “两位少爷,行行好,表妹也只是一时贪玩,并不是有意冲撞的,衣服脏了我们赔你们一件,可这影响表妹名声的事情万万做不得呀。呜呜呜呜呜——” 墨卿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模样真是吓坏了所有人,就连蒋清都多少年没见过墨卿砚哭泣的模样了。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她自认,学不来啊! 提到这点,墨卿砚还真得好好感谢她的六妹妹,那就是一朵白莲花,都不用掐大腿,说哭就哭,眼泪还能很神奇地在眼眶里滚滚转,就是不落下来,就算落下来了,那泪水也落得格外缓慢,让人看得格外清晰,微红的双眼和颤微的睫毛总是让人一眼就为她感到怜惜。墨卿砚做不到这点,但是哭出眼泪来还是能干到的,回头拿药好好消一下大腿上的青於就是了。 墨卿砚一个练武的,肺活量可大,这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比那日在大街上干嚎的老妇人可是要强多了。花祯一下子就急了,去拽墨卿砚的手,偏偏墨卿砚死死扣着那轮子,就是不肯放手。 “快停下,你闹什么呢!”花祯低下头飞速地低吼。 墨卿砚抬起布满泪水的面容,突然对着花祯和凑过来的苏君慎吐了下舌头,随即又立刻埋下了头极其卖力地哭了起来,因为她已经看到小径转角处的衣角了。 “这是怎么了?”玉冰县主第一个赶了过来,后面呼啦啦一片人,倒是有男有女,都是身份不低的官家子女。 “县主!”蒋清惊吓地叫了一声。 墨卿砚像是才发现玉冰县主的到来,也像个小兔般惊跃而起,难为情地侧过了脸,由着春菊用帕子为她拭泪,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你们又干坏事了?”玉冰县主冷冷地盯着苏君慎和花祯,主要目光是朝着花祯去的。苏君慎是她堂兄,她还不敢对他怎样,但是花祯不过是个丞相之子,地位哪有她来得高贵。 “才没有!”花祯一看玉冰县主两腿就有些打颤,仰着脖子叫嚷。 “那小姑娘家的哭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花祯嘀咕,“明明是她俩先在背后说我和苏大少的坏话。” “才没有!”蒋清的脑子终于聪明了一回,抢着答道,“我只说了若是有人给县主为难,两位少爷会给县主出气。” 这话愉悦了玉冰县主,她赞赏地看了蒋清一眼,随后又狠狠瞪了花祯。 “花公子。”墨卿砚好容易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这会儿柔声柔气地对着花祯说道,“表妹只是无心,没想到冲犯二位,还请两位大人开恩,不要为难我们两个小女子。” 这一声“花公子”花祯怎么听怎么刺耳,就好像在叫他花花公子似的,平日里人们都管他叫“花四少”的。 “三娘,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浑事?”玉冰县主关切地问,“你别怕,我为你做主。” “没什么的,县主,都是误会。”墨卿砚故意又撇过头不敢看她,同时在心里默默为自己作呕。平日里看六娘这么一副做派,她看得很不爽,自己实践起来才发现拿来坑人真的很爽。 “误会什么呀。”春菊一跺脚,直接凑到玉冰县主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也只有站在旁边的墨卿砚能隐约听到春菊说着“学狗叫”这样的字眼。 “春菊!”墨卿砚羞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叫她。 春菊一脸委屈,眨巴着眼睛看着墨卿砚。 主仆俩面上都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其实心里乐开了花。还好,春菊还是机灵的,只对玉冰县主一人说了。 玉冰县主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看着花祯的眼就像是喷薄着熊熊怒火。墨卿砚和蒋清是她下帖请来的客人,在自己府上受了欺侮,她这个做主人的也是要负责的! 她丢给花祯一个“回头再找你算账”的眼神,吓得后者真想转身就跑。花祯连他老子右相大人都不怕,就怕玉冰县主,那真是他的克星来着。 玉冰县主想的是先安抚了两家姑娘,再让后面这一群人都闭紧了嘴巴别乱传话,回头再去同右相夫人好好说说该如何管教花祯那个熊孩子。 可惜,玉冰县主想得是很好,却恰恰忘了这府里除了她,还有地位比她更高贵的人物存在。 “谁敢欺负我们三娘,不想活了吗?!”中气十足的一声吼,让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去。 “呵呵呵。”另一人脸上皮笑肉不笑,“堂姐姐,不介意我在你府里教训点人吧?” 如果说苏君慎和花祯是京城少爷中最不能招惹的存在,那墨卿画和若容公主就是女子中最最不能得罪的两人。一个是当今圣上的爱女,一个是忠信侯的嫡亲外孙女,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眼下这两人手里均提着一杆金鞭,一步一步从人群后方走到前头来。 玉冰县主眼角忍不住剧烈跳动:完蛋了,若容公主要发飙了! 第13章 齐摔倒 若容公主,那也算是女子中的小霸王了,仗着圣上和皇后的宠爱,在京城也算是横着走的。在遇上元娘之前,她就是京城未出阁小娘子中的头一号,无论男女遇到了她都恨不得跪舔,谁叫人家是天生的骄女。不过就是这样的人也终于迎来了她的对手。 那两人是如何碰面的墨卿砚是不记得了,只知道两人刚认识就大打出手,一个撞得嘴角青紫,一个头发被揪下来一截。那时候全家人都吓傻了,心里想的都是元娘得罪了堂堂公主这事没法善了。墨长风命人把元娘捆了起来,关进了小木屋,甚至还拿出了家谱准备把这不孝女逐出族谱了,这时候宫里突然来了信。 元娘顶着狼狈的面容进宫见了皇后和太后,回头就被送到了若容公主的寝宫里成了她的陪读。公主也是有陪读的,只是若容公主脾气不好,在元娘之前已经赶走了三四个。皇后非但没有因为元娘出手打了爱女而气恼,反而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镇得住这位小霸王的人。 刚磨合那阵子,整个皇宫都是鸡飞狗跳,人人都在担心墨府元娘能在若容公主跟前待多久,墨长风去翰林院都能收到不少同僚的同情眼神。谁知道两个月过去了,元娘非但没有被公主的脾气赶跑,甚至还把这个桀骜不驯的娇娇女给降服了,等人们回过神来,元娘俨然成了京城娘子中的又一霸王。 今天天气好,虽然是冬日但阳光强烈,两个俏丽女子的脸在太阳的照射下光芒四射,叫人看着有些不真实。两人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并肩站着,身高差不离,看着倒更像是一对姐妹。 “遥想当年,公主和大表姐还是不闹不休的死对头,如今却是亲密如姐妹,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二人关系好。”蒋清说着,话里还带了点淡淡的醋意。谁都想和皇帝最宠爱的公主打好关系,可是谁都做不到,只有元娘做到了,以拳头的方式。 “公主和大姐性格相投,合该成为好友的。”墨卿砚说。 两人会为她出头,她并不意外。元娘性子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看到有人欺负自己的亲妹妹,不站出来才会奇怪。而公主与她虽然关系一般,那也比常人好太多。对公主来说,绝大多数人她都看不进眼里,不过冷漠地点个头,关系一般已经是不一般了。 能在玉冰县主的及笄礼上还手持鞭子的,也就只有这两位了,就连花祯手上都是空无一物的。 花祯很少招惹公主,两人交集并不频繁,说怕公主倒是不至于,不过眼下他空手,对方二人持鞭,明显他吃亏,这会儿倒是想着该怎么脱身了。 元娘看出了花祯要跑,一步跳下石阶,一瞬间就跳到了他的跟前。“三娘,他怎么惹你了?”元娘问。 墨卿砚委委屈屈地说:“花四爷嫌表妹踩脏了他的衣裳,要表妹赔呢。” 花四爷衣服脏了?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花祯身上——虽然称不上一尘不染吧,但和脏完全搭不上边,至少一群人都没看出来那身衣裳哪里脏了。再联想到花祯平日里的不着调,一群人又恍然大悟了:这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为难人家小姑娘呢。一群人看向蒋清的表情统统带上了深深的同情,而蒋清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无措与委屈,让人好不心疼。 蒋清在心里暗暗吐槽,跟着表姐混,迟早自己会变成一个说变脸就变脸的戏子。 花祯想不到墨卿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居然这么高,突然想起那日在酒楼包厢里看到的街上场景。虽然他听不清墨卿砚的话,但是他派了下人去围观,把墨卿砚忽悠小男孩的话全报告给他听了。这丫头,是真的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花祯有心要反驳,无奈一声呼啸,一条金鞭就朝着自己英俊的脸颊扑来,花祯急忙往后退,这才惊险地躲过了那一击。 “真遗憾,没能打到那张脸。”若容公主嘟着嘴看着手里的鞭子。 居然真的朝脸劈来的啊!花祯背后有些悚然了,这公主的刁蛮程度还真不是一般的高,论起任性好像也不差自己多少。紧接着元娘也眯起了眼睛,抖了抖手上的鞭子,手腕一翻,金鞭出!花祯这回早有预料,狠狠拍了一下苏君慎的轮椅,直接从轮椅上方飞了过去,又安安稳稳落了地,紧接着一刻不停转身就跑。 空手跟两根鞭子打,那是蠢材才做的事情! “别跑!”元娘大喝一声,和若容公主同时冲出,双双奔着花祯而去。 “快跟上!”玉冰县主急得直叫唤,赶紧点了几个府内的侍卫跟着那三人走,无论谁被伤了她齐王府都不好交代。 方才花祯拍轮椅那一下,可是用了七分劲力的,他是跑了,却完全没想到因为他使的力气,轮椅一边翘了起来,坐在轮椅中的苏君慎眼看就要向后翻去。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就在轮椅旁边的墨卿砚一把拉住扶手,硬是将差点摔翻的轮椅给拉了回来,前轮重重着地,苏君慎也弹了一下,原本盖在膝上的毛毯向下滑了滑。 眼看着一双腿就要露了出来,苏君慎大惊,弯下腰就要去拾起滑落的毛毯,恰好轮子动了动,苏君慎一个没防备就从轮椅里摔了出来。墨卿砚才扶住了轮椅就看见苏君慎摔倒,想也没想就用另一只手去拉他,却没想到苏君慎冲得太猛,不但没有拉住他,反而带着她一个踉跄,齐齐摔在了地上。 “咣当”一声,轮椅彻底翻倒,轮子还在半空咕噜噜转着,而苏君慎压着墨卿砚倒在地上,那个毛毯盖在了两人腿上,那姿势看起来暧昧无比。墨卿砚看着头顶上方显然也有些发愣的少年,那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眼光闪动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挨得格外近,又有毛毯铺盖在二人身上,一呼一吸都透着热气,透过皮肤传递给对方。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可她感受到了一股暧昧气息,向来洒脱的她难得地在这样一个俊朗少年面前红了脸。稍稍挣扎了一下,苏君慎似乎才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有多不妥,无奈他只有两手可以动,就算是这样的姿势下,他都不忘用其中一只手紧紧抓着毛毯,生怕别人掀了它。 耳旁传来别人的说话声,墨卿砚顿时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不救他了。动作比大脑反应要快,看到苏君慎要摔跤,她下意识就去扶了,结果把自己也给赔了进去。周围那么多人都看着,今天过后京里不知道要怎么传她了。 “苏大少!”有人赶紧跑过来扶起苏君慎,放正轮椅,将他抱回了轮椅上。这过程中苏君慎一直用毛毯裹住自己的脚,不肯让人看见哪怕一点点裤脚。过来扶他的人也知道他的脾气,这双腿就是苏大少心中的禁忌,谁也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听说伺候苏君慎的丫鬟都不准进屋,只能在外面做做杂活,洗澡等亲近的事情都是小厮或侍卫帮他完成的。 墨卿砚也被蒋清拉了起来,由于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她身上的衣服倒是灰了一片,看起来有些狼狈。好在墨卿砚并不像一般小娘子般脸皮薄,平日里练武弄脏衣服也是常事,这会儿还能泰然自若。 “有换的衣裳么?”玉冰县主过来问。 “有,我让春菊去车里拿。” “给你个房间,你去换吧。” “三娘多谢县主。”墨卿砚说,随后又想起了令人头疼的那三人,犹豫道,“县主,大姐平日里性子就那样,若是冲撞了王府里的人还请县主包容。” “说的什么话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玉冰县主笑道,“你大姐是若容的陪读,若容向来疯闹惯了的,你大姐陪着她我反倒还安心一点。再说,让花四少吃点亏不是更好?如果不是碍着府里的面子,我都想亲自动手教训他一番。” 这样直爽的玉冰县主倒是让墨卿砚有些意外了,她一直以为县主是个不太好接近的冰美人儿,却想不到竟是这样好说话。 在厢房里换衣裳的时候,墨卿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掌心竟然磕破了一层皮,也不知道是抓轮椅时候蹭破的还是摔在地上时弄破的,总之这会儿倒是让她有些疼了。还好这点小伤不碍事,忍忍就过去了。 “奴婢去问县主要一些药吧?”春菊担忧地看着墨卿砚掌心那一小块红色。 墨卿砚阻止了她:“今日我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就不要再去打扰县主了。”再给县主添麻烦,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她虽然脸皮厚,那也要看是针对谁的,玉冰县主人不错,她不忍心再让人家对客人在府里受伤产生内疚。 临走的时候,墨卿砚又见到了苏君慎,他坐在轮椅里,眼神有些疲倦。两人四目相对,墨卿砚一时无话。她今日所有表现都是冲着花祯去的,对着苏君慎那双酷似谨言的眼,她除了刚开始有些生气,后来都选择了无视,甚至还救了他一下。那场尴尬的戏弄,她决定就当没发生过。 苏君慎坐在轮椅里抬头看她,这样安静的他真的是个让人容易手心冒汗的美男子,只可惜,他一说话就让这大好的风景化为乌有:“哼,别以为你救了小爷,小爷就会原谅你。” 第14章 见茜娘 墨卿砚决定不理会这个蛇精病,明明长得挺好看一人,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这般大煞风景。她无视的态度让苏君慎很不高兴,在墨卿砚经过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喂,你别走。” “嘶——”那一拽触动了伤口,墨卿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放手!”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两人摔在一起,若是再让人瞧见手牵着手,她的清誉就要毁了。 “怎么了?”苏君慎觉察到她表情中的痛苦,不但没有松手,还翻转了一下,把墨卿砚的手掌送到自己跟前,发现了那上面的一小块破皮,抬头问道,“什么时候伤的?” 墨卿砚用另一只手重重拧了一下他的手背,这才在他忍痛皱眉时顺利抽回自己的手,凶巴巴地对他说道:“关你什么事?” “刚才伤到的?因为我?”苏君慎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墨卿砚不耐烦地回复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横竖你不会领情。不是说不会原谅我么?你又想做什么?” 苏君慎盯着那张急躁的脸看了许久,这才笑道:“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小爷我这次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了。若是下次再听见你背后议论我,阿四没做到的事情,我可是会继续的。” 墨卿砚傻着眼看苏君慎远去,好久才反应过来阿四是指花祯,没做到的事情是让她和蒋清学狗叫。 有种就试试!墨卿砚对着苏君慎的背影挥舞着拳头表达着不满,却不料对方像是背后长眼,突然回头望了一下,正巧看见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墨卿砚顿时尴尬羞愧,索性光明正大地空挥了一拳作为挑衅,随后就看见那少年嘴角翘起,似乎对她的动作表现得很愉悦。 “小姐生气啦?”车上,春菊凑近了墨卿砚坐,“要不要春菊抱抱小姐?放心,春菊的怀抱很温暖,足够平复小姐受伤的心。”说着还张开了双手要把自家小姐圈进两朵霸王花中。 “一边去。”墨卿砚原本板着的脸被春菊给逗笑了,拉开了一段距离防备着春菊的狼爪子动手动脚。 “小姐这样防备春菊,春菊很受伤的。”说完,墨卿砚就看到春菊眼中挤出了两圈眼泪滚滚转,等了半晌也不见它掉下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墨卿砚睁大了眼。她要掐大腿才能挤出泪来,春菊居然已经把六娘的本事学到手了,这个差距让她不开心。 “小姐你不是早就说过春菊是最聪明的嘛。”春菊笑嘻嘻地说道。 “行了,这招别在我面前使,不好用,回头对着外门的小厮用去。” “春菊就是这么想的。” 马车路过了雪春堂,墨卿砚想到今日二郎应该在医馆里坐着,便让车夫停下了马车,带着春菊走了进去。 “三娘,你怎么来啦?”第一个发现墨卿砚的是正在写医方的茜娘。 “来看看。”墨卿砚对她点头,“你先忙,我先坐一会儿。” 茜娘长得很秀气,小嘴巴翘鼻尖,写起字来又婉约,看起来有些江南小家碧玉的味道。但若真以为茜娘是个脾气和顺的,那一准吃亏。 茜娘面前就医的是个年轻小哥,旁边地上放着他的扁担,里面装了几根蔬菜,看起来是个专门挑菜的。这会儿茜娘在写药方,他就傻乎乎盯着茜娘看,还专门找着话题同她聊天。 茜娘无心与他多交谈,只是偶尔“唔”一声,笔下写写停停,该是在思索着。小哥见茜娘对他爱理不理,心里痒痒,见屋里没几个患者,老大夫又在里间诊治,其他伙计也是自己忙自己的,唯有墨卿砚看起来家势不凡但眼下正在和自己的丫鬟聊着天顾及不到他,这便胆子一壮,突然伸出一只手去捉茜娘的玉手。 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茜娘一惊,猛的一抽,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啪——”这声巴掌声音清脆,一下子就让馆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茜娘,怎么了?”墨卿砚第一时间奔了过去。 “没事,被蚊子咬了一口。” 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墨卿砚眼神极其不善地看着那受伤的男人,也许是自己身上的凌厉之气太过明显,那人哆嗦了一下,顶着一个巴掌印胀红了脸。 “滚!”懒得问这人做了什么,墨卿砚只是轻轻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男人吓得不敢抬头,赶紧去拾地上的扁担,不等茜娘开完药方就灰溜溜走了。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内的人才移回自己的视线,该做什么做什么。 “你赶走了我的客人。”茜娘鼓着腮帮子看着墨卿砚。 “我为你出气还不好啊?”墨卿砚佯装生气。 “我也没吃什么亏嘛。” “小没良心的。”墨卿砚捏了捏茜娘的鼻子,直到她憋得用嘴大口大口喘气,这才互相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今日怎么来了?”茜娘示意墨卿砚在自己跟前坐下,同时要给她把个脉。 墨卿砚将手掌心的小伤口给她看了:“一点小伤,本来自己府里就有药,只是正好路过了这里,就进来让你处理一下。” 伤口不大,就是一点擦伤,但若碰了水还是会很痛的。墨卿砚换衣服时重新洗了把脸,这才会觉得有些疼。 “小事,跟你练武时受到的那些伤口比起来不算什么。”茜娘看过后说道。 “真是无情,人家春菊还会对着我的手吹吹,你却这么冷淡。” “那你找春菊继续给你吹呀。”茜娘一边帮她清理伤口,一边笑道。 “二哥呢?” “里面帮祖父呢。”茜娘对着那半掩的小门努努嘴。 “对了,方才那事,别跟你二哥提呀。”茜娘突然压低了声音。 “为何?你受了委屈还不许二哥知道?你晓得他有多在乎你。”如果不是大郎还未订亲,这两人的亲事早就能订下来了。二郎一直担心茜娘看不上他,但墨卿砚知道茜娘一直都很喜欢二郎,不可能不愿意嫁他。 “我就是晓得他在乎我,才不想告诉他。我一个女子坐堂行医,免不了偶尔遇上这事,若是次次告诉他,他迟早会烦了我。”说完,茜娘的耳根子就红了。 得,这也是一个不自信的人,就怕二郎不喜欢一个抛头露面给人行医的姑娘呢。 墨卿砚暗暗觉得好笑,却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人家彼此有意,除非天王老子来了才能拆散他们。 “你不愿说,那我就不说,但是这种事千万别忍着,像方才那一巴掌多痛快。遇上你对付不了的,就同我和大姐说,你也是我们的表妹,我们总会帮你的。” 虽然茜娘是二郎姨娘娘家的姑娘,与墨卿砚搭不上边,但茜娘自小就同她关系好,叫一声表妹也没人会说什么。只是茜娘心里亮堂,墨卿砚能叫她一声表妹,她却是不能喊墨卿砚表姐的,她只有一个表哥,就是二郎,还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喊,毕竟二郎只是个庶子,他们雪春堂攀不上那层亲戚关系。 墨卿砚没能见着二郎就回了府,由于在雪春堂耽搁了一会儿,回到府中正巧遇上了从蔡府回来的几位姑娘。四娘走在最前面,笑得格外灿烂,也不知道在蔡府遇上了什么事,竟然高兴成这样。 墨卿砚本不想理会她,但是无意中撇到四娘的手腕后,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是哪来的?”墨卿砚抓住了四娘的手,那双皓腕上戴着一串玛瑙手链,她若是没记错,这是前阵子蒋氏才赏给二娘的。 “三姐,你弄痛我了!”四娘没有回答,用力掰扯着墨卿砚的手指,无奈墨卿砚力气比她大得多,她疼得忍不住呼出声来。 “三姐,你快放手,你这是做什么?”六娘也凑了过来,要帮四娘。 墨卿砚不理会六娘,继续对着四娘怒目而视:“我再问一遍,这是哪来的!” 那边二娘也走近了,听到这句话脸一白,随后就红了眼眶。伺候二娘的丫鬟清沙嘴快,抢先一步把话说了出来:“这手串早晨出门时还是我们小姐戴着的,四小姐看了喜欢,非要问小姐讨,小姐不肯就威胁要去告诉老爷小姐不爱护妹妹,小姐没办法,才给了四小姐。今日去蔡府的姑娘们都知道四小姐有一串皇后娘娘赏的手串了。” “胡扯!”四娘尖叫,“明明是二姐主动给我的,怎么就变成我抢的了?你这丫鬟忒大胆,竟敢编排起主子来!蔷薇,给我掌嘴!” 蔷薇得了四娘的令,挽了袖子就要上前,眼睛一花,发现春菊突然挡在了自己跟前。 “三姐,你什么意思?”六娘冷冷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既然两方说的有矛盾,那就去正屋里找娘亲比个对错吧。”墨卿砚手上用劲,不顾四娘一路大声嚷嚷,硬是将她拖到了蒋氏跟前。 “去把大姐请来。”墨卿砚又吩咐了一句。 第15章 白出头 元娘是同墨长风一起跨进正院的,他们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不知因为什么在抹眼泪的柳姨娘。听到里面四娘在叫唤,柳姨娘一步跨过墨长风和元娘,率先冲进了屋子,进屋后先看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在见到四娘的瞬间泪水就更加汹涌而出,飞快地奔了过去,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儿”。 “三小姐,无论四娘做错了什么,她总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伤害她。”柳姨娘一边哭一边怨道,红通通的眼睛配上纤细的身材,仿佛一个被人欺侮受尽委屈的良家女子。墨卿砚算是明白六娘那时不时装弱示软的模样是怎么来的了,真传出自这儿呢。 墨卿砚轻飘飘看了柳姨娘一脸:“姨娘好大的架子,爹爹和娘亲俱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人了?方才进屋时你可跟娘亲行过礼了?爹爹还未进屋你就抢着先进来了,这事有还是没有?” “我,我只是在担心四娘……” “三娘,怎么说话呢!”墨长风对哭泣不止的柳姨娘很是心疼,主动上前扶住了她娇弱的身躯,还命人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下,然后回头对着墨卿砚说道,“彩衣也是挂念四娘,我们墨府还没到那么不近人情的地步。” 好一个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那平日里动不动就要请家法的人又是谁?墨卿砚只觉得失望与辛酸,她的爹爹从来就没有好好正眼看过她一眼,从来都是那么偏心,对她那么苛责,仿佛在他心里自己只是一个在墨府混口饭吃的人,四娘和六娘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说吧,到底什么事。”墨长风在正位坐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蒋氏一眼。蒋氏也当没看见,只让丫鬟给她倒茶,优哉游哉地喝着。 “四妹手上这串手链,是娘亲当着一屋子人赏给二姐的,如今却落到了四妹的手里,还带出去给旁人家的小姐看,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皇后娘娘出阁前送给娘亲的。今日抢的只是一串手链,明日呢,又要抢什么了?亲事么?” “胡说八道!”四娘红着脸叫道,这模样倒像是被人戳中心思的样子。四娘喜欢蔡二郎,墨卿砚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激动什么?我就这么一说。横竖你年龄还小,谈亲事也轮不到你。” 偏偏这才是四娘最心急的地方,二娘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龄,周围知情人都已经在揣测蔡家会什么时候上门提亲,而她只能眼巴巴看着蔡二郎次次都用深情的目光看着二娘,喉头涌上一股血。 “这是说的什么话。”墨长风瞪了墨卿砚一眼,“不过一个手串,四娘喜欢就给她吧,回头茗如再给二娘一个好的。”说着,又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娘:“你是姐姐,应该懂得大方体贴,这点小事至于闹到长辈跟前?” 二娘抿紧了嘴唇默不作声。 呵,又是这样。墨卿砚为二娘鸣不平,明明都是女儿,可墨长风次次都要几个大的端起做姐姐的样子,什么好的都是先给身为妹妹的四娘和六娘。如今府里最小的可是七娘,怎么不见墨长风把好东西都给她。说穿了还是那句话,只有四娘和六娘才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儿。 “就这样吧,不过一件小事,你一个做姐姐的竟然还伤了妹妹。” “伤?她手上哪里有伤痕了?”墨卿砚冷笑,“皮破了还是流血了?”说着还掀起了四娘的衣袖,说了那么多话,四娘手上的红印早就消掉了,有也是她自己搓出来的。 “你弄痛了我!”四娘大叫。 墨卿砚看着她笑:“是,四妹真是娇气,以后我可不敢碰你了,回头你一哭,人人都当我虐待了你。” “行了,这事就这样吧。”若不是涉及到自己的宝贝爱女,他都懒得在天黑前到正屋来。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元娘总算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下个月若容公主生辰,给了我一张请帖,还可以带个人去。既然四妹在所有人面前炫耀了,那我这个做大姐的就好好照顾照顾四妹,把你带去长长见识。对了,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了手串的来历,还请四妹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别轻易拆穿了。” “你什么意思?”能进宫去参加若容公主的生辰,四娘当然开心,可她并不觉得元娘会好心到带一个自己不待见的庶女。 “也没什么意思。”元娘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那日娘亲不仅赏了二妹,也赏了我,当天我就戴上了。后来见了若容公主,她好奇,就问了手链的来历,我不仅讲了,连二娘被赏也说了。所以那天你记得不要露了陷,公主她好奇心极大,定会追问你为何赏给二娘的东西会到了你手里。”若不是今天若容公主去了玉冰县主的及笄礼,这会儿哪还有四娘的风光。 墨长风原本要起身的动作一顿,随后恼怒地看着元娘。这个大女儿是最让他不想承认的一个,每天看他的眼神,虽说不是看仇人吧,但也像是看个陌生人一样冷漠,每回说话都要顶嘴,从未好好相处过。这是比三女儿更遭人心烦的孽女。 “大姐,你不能这样。”六娘咬着嘴唇说道。 “不能哪样?”元娘觉得好笑,“四妹自己把持不住要在各家小姐面前炫耀,还不许旁人说到皇后娘娘跟前?这满京城,收过娘娘赏赐的人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很多。虽然不是皇后娘娘亲自赏的,但是东西最早从娘娘那出来,就是天大的脸面。你们今日是开心了,可晓得会有多少人眼馋?回去后再同她们的母亲一说,保不定里面就有哪位命妇进宫后嘴快说了这事。怎么,现在怕了?怕什么?怕娘娘质问你?” 四娘死死盯着元娘,脸上恼羞成怒。她本想着炫耀了就炫耀了,横竖她一个庶女也没进宫机会,难不成皇后娘娘还会怪罪了她抢了二娘的东西?可是元娘居然要她进宫……若是平时她定然欣喜若狂,可是现在心底里无比纠结。这样一个人前展示自我的机会,她怎能错过,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结交一些平日里的宴会结交不到的贵女。可若是元娘使了绊子让她出丑,今后满京城都不会有人待见她了! “二娘。”墨长风突然点名。二娘茫然地抬起头来,这件事她是受害者,可是在墨长风面前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二娘,你是姐姐,这手串是你心疼妹妹主动送给她的,是吗?” 二娘心里一突,对上墨长风那双眼,只看到里面有警告也有威胁,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大姐和三妹总是喜欢同父亲吵架了,这样的父亲,除了四娘和六娘谁能爱戴得起来。 她是府里最有才华的小姐,她是继承墨长风继承得最多的一个,无论长相还是才情,可她却不是墨长风最宠爱的一个。或许她人前被夸了墨长风也会高兴,可是那份高兴甚至还抵不过四娘去厨房里瞎指挥一通做出来的一碗粥。 二娘又低下了头,满心苦涩,却恭敬地说道:“是的,父亲。” “二姐!”墨卿砚急着叫道。 二娘对她的急切视而不见,却是对着四娘说道:“好妹妹,这手串是我送给你的,你且珍惜。”尾音带了浓浓的不舍,她闭上眼,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姨娘说了,虽然母亲娘家家势显赫,可她姓墨,这墨府的当家人是父亲墨长风。同父亲顶嘴?对不起,她会吟诗会唱歌,可就是不会与人争吵。她真的,很没用呢。 “四娘谢谢二姐姐!”四娘高兴坏了,得意地看了面色铁青的墨卿砚一眼,主动跑过去牵了二娘的手。还是二姐上道,父亲只要一句话,她就乖乖把东西主动送她了。既然是二娘主动送的,她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也是有理的。 二娘很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无奈四娘捏得紧,她试着抽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只好由得她去,面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这样吧。元娘,既然你说了要带四娘去,就好好带着她,四娘若是在宫里出了什么岔子,我就找你算账。” “放心,公主也不会乐意见到有人搅和了她好端端的寿宴。”元娘淡漠地说道,同时用余光瞥了一下二娘,直叫后者心虚地不敢看她。 待墨长风领着喜气洋洋的柳姨娘走了,一直被忽视的蒋氏才慢悠悠开了口:“我匣子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二娘,一会儿去里屋自己挑一样。” 二娘听出了蒋氏话语里的冷漠,知道今日这作为让主母不喜了。夹在父亲和母亲中间,最后谁也没讨好,她只觉得自己可委屈,真恨不得现在就扑进云姨娘的怀里好好大哭一场。 人散了,墨卿砚从二娘面前经过,二娘本想叫住她,墨卿砚却赌气地不理不睬,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屋子。墨长风偏心四娘,她早就习惯了,并不觉得多难受。可是她为二娘出头,最后不过墨长风一句话二娘就软了心把好东西拱手让人,这样胆小的性子,真让她气得想咬人。 得,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这替人出头的事啊,以后再也不干了。 第16章 恩人名 元娘追到了墨卿砚的屋里,扯着她的袖子:“怎么,生气了?” “能不生气么。”墨卿砚气呼呼地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才喝一口又全给吐了出来,“淡烟!换茶!” 淡烟看出墨卿砚心情不好,匆匆跑来将茶壶拿走。元娘看着淡烟的背影皱眉:“你这的丫鬟做事也忒不上心,你纵容的?” “难得一次,正巧被你撞上了。”她才不会说淡烟确实不喜欢做杂事,更喜欢跟着她习字。不过她不缺伺候的丫鬟,看中的就是淡烟肯学,她喜欢让淡烟给她念话本。 元娘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也别生二妹的气,你晓得她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墨卿砚气道,“早知道她那副软乎乎的模样我又何必为她出头,白给自己气受。对了,方才你为何不说她几句?我是妹妹,可你是姐姐啊。” “怎么,小没良心的,你还怪起我来了?”元娘说着就要去捏她的鼻子。 “我哪敢怪你,只是想着有你在爹爹总不好再那样事事顺着那三人。” “就算今日这事成功堵着他们了又如何?”元娘笑墨卿砚还是太孩子气,“要我说,现在这样才好,二妹委屈,总有心疼的人。” “你要告诉蔡二哥?”墨卿砚睁大了眼。 “她订亲是迟早的事,难不成这点小赏赐没了就能掉了她的身价?若容公主早知道手串赏的是谁,也知道四妹是个什么性子,有她在,就算四妹有理,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讨不到好。” “所以你要带她去宫里?”墨卿砚嘟嘴,“若是没有这茬,陪你进宫的人定是我。” “你啊。”元娘还是没忍住,伸手去捏了墨卿砚的脸,“难道表妹会不带你?”墨卿砚这才想起,以蒋清的身份定然是能接到公主的请帖的。 元娘走后,墨卿砚一个人在冷清的屋子里发了会儿呆,直到春菊推门而入,她才发觉外面天都黑了。 “都已经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是的,小姐。” 春菊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桌上,可墨卿砚看着丰盛的晚餐却全然无胃口。春菊看得有些心疼:“小姐,您好歹用几口。” “不想吃。”墨卿砚烦躁地推开了饭碗,她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春菊眼珠子转了转,拾起桌上的筷子夹了口菜:“小姐若是不吃,那春菊喂小姐可好?” 墨卿砚看着春菊亮晶晶的眼睛,打趣道:“我要是闭紧了嘴巴,你待如何喂我?” 春菊苦恼地看了下手中的碗筷,目光又在墨卿砚嘴唇上流连了一下,这才说道:“那春菊只好嘴对嘴地喂了。”说完,就要把筷子往自己嘴里送。 “停停停!”墨卿砚服了她了,遇上这样一个全然不怕她责骂的丫鬟,也是她上辈子造下的孽,“我吃,我吃还不行么?” “小姐这才对嘛。”春菊脸上开起了灿烂的花朵,赶紧将被菜塞得满满当当的饭碗递给了墨卿砚。 墨卿砚掂着沉重的碗筷,哭笑不得。 一顿吃完,她打了个饱嗝,在春菊憋笑的目光中暗瞪一眼,说:“去把谢笳找来。” “谢侍卫?小姐,马上就要下钥了,谢侍卫怕是进不来。” 墨卿砚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晚了。 “罢了,那明早你叫他过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谢笳一家子是蒋氏陪嫁,父亲是忠信侯给蒋氏的侍卫,谢笳从小就指给了墨卿砚,做她的专属侍卫。墨卿砚很少召唤他,一来是确实没什么事需要用到他,二来就算真有什么事,她身边的春菊也是个可以担重任的。不过这次的任务她不打算用春菊,想要派给谢笳。 第二天,墨卿砚从蒋氏屋里回来后,谢笳来了,清瘦的少年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头微垂,恭敬聆听主子的吩咐。 “谢笳,你去为我查一个人。”墨卿砚说这话时没有避开春菊。 谢笳对于墨卿砚难得的召唤有些激动,但在收到命令后又有些吃惊,不过墨卿砚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只好领了命去,横竖主子的心思做下人的也不能胡乱揣测。 “小姐,为何要查这么一个人?”春菊一边为她捶肩一边问。 “心血来潮罢了。”墨卿砚笑着说。 几天后,谢笳来回话了,带回来的消息让墨卿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安王府苏二少已失踪多年,至今没有消息。 那双和苏大少如出一辙的眸子,墨卿砚一直惦念不忘,加之京中几乎没有传出过苏二少的消息,让她产生了怀疑。没有人主动问起过苏二少的情况,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苏二少是在去外地庄子上修养时失踪的,为此王妃娘娘自责了很久。”谢笳说。 “这世道果然乱了。”墨卿砚揉着眉眼叹息道,“边境战争不断,京城人贩子猖狂,烧杀抢掠防不胜防,没想到安王府二少爷竟然也遭了难。” 这是她对谢笳和春菊说的,但是心底里她几乎可以肯定了,那个失踪多年的苏二少就是谨言。苏二少年龄与谨言看起来差不多,又听谢笳说他身上功夫了得,是安王爷亲自教授的,为人又温和有礼,这可不就是谨言么?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谢笳临走前,墨卿砚最后问道。 “苏君行。” 苏君行,这就是救命恩人的真名。墨卿砚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名字了,就如同一辈子忘不了谨言一样。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将苏君行已惨死的事情告诉安王府,但想到方才谢笳说王妃哭得差点一病不起,又有些不忍心了。回头告诉大伯母吧,想必蒋家人比她更清楚是否该告知安王府。 转眼四月间,麓久书院招收女学生的工作开始了。墨家女儿除了年幼的七娘都兴致勃勃地准备一试,有二娘这样势在必得的,也有墨卿砚这样纯属被蒋清拉着去凑热闹的。 四娘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她发现蔡二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冷,而原先几个与她还有点头交情的世家贵女也开始疏离了她。一切都是进宫给若容公主过寿开始的,自那以后旁人看自己的眼光就带着明显的意味深长之意。 四娘气得撕烂了自己刚画好的一幅画,坐在椅子上生了半天的闷气。 “我的乖乖儿,这是谁给你气受了?”柳姨娘跨进屋来就瞧见丫鬟拿着被撕烂的纸头在火盆子里烧,一看就知道又是四娘在生气了。 “娘!”四娘赶紧冲上去抱紧了柳姨娘。 “乖乖,让娘好好抱抱。”柳姨娘收紧了胳膊,让四娘将头埋在自己馨香的怀里。四娘私下都是管柳姨娘叫娘的,大胆的时候在墨长风跟前也这么叫,从未被墨长风阻止过。 “还能是谁!”四娘上眼皮一翻,“自然是那边两个了。”手指了指墨卿砚和元娘住的那个跨院。 “娘这里有个好消息,你要听么?”柳姨娘拉着四娘重新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 “什么好消息?” “你可知这次麓久书院招收女学生还请来了书院以外的人做评审?” “听说了,不过这算是什么好消息?” “傻孩子。”柳姨娘笑容满面,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评审里啊,就有一位吴翰林,是你爹爹的同僚,两人关系亲近不说,那吴翰林还非常看重你爹爹的才学,有心要推荐他升官呢。” “真的?”四娘脸上布满了喜悦。 “你爹爹方才同我说了,他会去同吴翰林打声招呼,只要你不出错,这进书院的把握可就大了好几分。书院里学习要三年,三年后你出来,正巧赶上及笄,到时候你还怕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娘啊。”四娘羞红了脸,“我不嫁人的。” “胡说,那蔡家二郎你也不嫁?” 被人当场戳穿心事,四娘更是羞臊地无处躲藏,只能拽着柳姨娘的袖管撒娇。 “前阵子蔡侍郎已经同你爹透露了意思,想要同我们墨府结为亲家,你爹很高兴,不过出于面子并没有一口答应。你且放心,你的心事你爹都记着呢,待你及笄后定叫你风风光光嫁给蔡二郎可好?” 四娘听了满心欢喜,只是一想起蔡二郎的目光一直留恋在另一个人身上,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蔡二哥他,他对二姐……” “你二姐算什么?”柳姨娘又柔声哄着,“一共才招收二十名学生,哪家也做不到同时进去两个,你进了,她就进不了,到时候蔡家还不明白该选谁做最合适的儿媳么?何况蔡二郎还未中举,蔡府怕是也要等他高中之后再正式提亲呢。” 这么一想,四娘顿时忧愁尽散。她爹是有名的才子,未来定会高升,蔡家定是看中这点才会结亲,与二娘又有何关系。 母女俩又互相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散去。丫鬟们重新进屋伺候时,四娘已经不再乱发脾气,而是趴在桌前认认真真绘起了丹青。 第17章 蔡二郎 “少爷,您最近不去花风楼了?” 庭院中,苏君慎靠在轮椅背上,盯着绿郁葱葱的枝叶发呆了已经有小半晌。阿寒手持折扇轻摇,为苏君慎赶走时不时在身遭飞舞的飞虫。最近少爷总是容易盯着某物发呆半天,什么话都不说,面无表情让外人难以猜测在想什么。 阿寒伺候苏君慎八年,听过不知多少外人对少爷的无端谩骂。自从出了那事,少爷性子就大变,说他嚣张跋扈的有,说他纨绔不知好歹的有,甚至还有人说他阴狠手辣——阴狠手辣的明明是花四少,这些人真是不懂。 阿寒抬起眼眸偷偷瞧着苏君慎的侧脸,不禁想,自家少爷还是很孩子气的。 “花风楼?”苏君慎总算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阿寒,“那是个什么地儿,小爷我怎的没听说过?” “……少爷,您上两个月才去过的,那位樱桃姑娘,您还记得不,为您哼了一支小曲的。” “不记得,当然不记得,小爷认识的人都是京城名流志士,怎么会认识一个烟柳巷子里的姑娘。” 阿寒轻摇的手一顿:“少爷,您方才还说您没听过花风楼哪。” 随后阿寒就被自家少爷赶出了院子,对着王府里的一草一木苦恼了起来。少爷这段时间以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就爱往和顺街跑,在那条街上的酒楼一坐就是一天,还总爱选靠着街的包厢。后来又从天天跑变成了一天隔一天,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作为少爷的贴身小厮,若是连少爷的这点心思都猜不出来,他也算是枉做了八年小厮了。 想起那个腰佩白刃的姑娘,小厮忍不住摇头,还以为那是蒋家的嫡出姑娘呢,却不想居然只是蒋家的表小姐。 “为何不是蒋家的小姐……”阿寒喃喃自语。若是蒋家的,家势足够配得上自家少爷了。那条和顺街,是墨家三小姐从墨府到忠信侯府的必经之路。而墨家小姐这个身份可就大大配不上自家少爷了,王爷王妃都不会同意的。 “什么蒋家小姐?”有人突然在阿寒背后问道。 阿寒一时间寒毛竖起,僵硬着身子转了个方向,这才看清面前衣着雍容华贵的贵妇。 “王、王妃。”阿寒真想扇自己两个巴掌,怎么就被王妃听见了呢。 “问你话呢,什么蒋家小姐?”王妃身旁钻出来一个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姐。”这位是安王府唯一的小姐苏锦绮,虽然是位庶出小姐,却是安王爷最宠在手心里的宝贝,看到她阿寒忍不住再度叫苦。 “阿慎最近总是不安分,就连下雨天都不乐意在府里待着,这是跑哪玩闹去了?”王妃又问道。 “少爷他,同花四爷在一处呢。” “胡说。”王妃不信,“那花家四郎最近被右相关起来跪祠堂了,阿慎怎么同他一处往来?”走了两步到阿寒面前,王妃又说道,“虽然我从不过问阿慎的行踪,但这一天到晚都不在府上也不像话。王爷外出办差也快回来了,若是回头让他知晓阿慎这一年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闹腾,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群贴身伺候的。” 阿寒吓得冷汗直流:“是,王妃教训得是。” “阿慎最近又去花风楼了?” “没,绝对没有,小的发誓!”天地良心,少爷最近真的没跑过花风楼,就在刚才还在自己面前装作没有那段荒唐的过往。也是,没有哪家的姑娘会喜欢一个总喜欢往烟柳巷跑的男人,虽然少爷去那从来都只是砸场子的,连最红的花魁都没近过身。 “当真?”王妃盯着他追问。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阿寒狠命点头。 王妃这才放过了他,和气地说道:“阿慎也别嫌我啰嗦。我是做母亲的,总是为着他好。眼看着君达渐渐成材,我这心里始终是为阿慎紧张的。王爷如今就两子,若是君达出息了而阿慎还是这个样子,王爷这心里的秤啊还不知偏向哪里去。你是他最得用的贴身小厮,记得多规劝规劝,他从前还得了圣上的赞誉,可见脑子是个机灵的,怎么如今却撞进了死胡同?”苏君达是袁侧妃所出的庶子。 阿寒无言以对,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王妃的话。好在王妃没有在追问这阵子苏君慎去了哪,否则他还真难说。总不能说少爷这阵子每隔一天就去酒楼只是为了瞧那墨家三小姐一眼吧? 阿寒送走了王妃一行人,揉着胸口叹气,他都不知道少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那墨家三小姐上了心。这两个月,两人最多也就碰见过两次,墨三小姐都未曾与少爷有过交谈。 王妃回了正屋,就唤来了人:“去查查,最近与阿慎有交集的蒋家小姐是个什么人。” 天气渐暖,早晨起床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墨卿砚始终是个自制力强的人,即使在最寒冷的冬天她都能坚持早早从被窝中爬出来活动筋骨。如果说做墨卿砚的丫鬟有什么是最让人痛苦的,那便是要比旁人家的丫鬟早起起码半个时辰,除此之外墨卿砚是个极好伺候的人。 在又一脚踹开了似饿狼般扑过来的春菊后,墨卿砚麻利地起身,自己动手穿好蒋氏为其准备好的新衣裳,又坐到镜前任由霜月为她打理面容。 “小姐今日要去麓久书院,这妆还是浓重一点为好。”霜月建议道。 墨卿砚想着今日要见的人身份都不低,太过寡淡的妆容确实无礼,点了头同意:“精致一些,但粉别扑太浓了,抖一下就往下掉我还嫌丢人。” 霜月笑了:“小姐放心,奴婢保证不让小姐出丑,不仅如此,还要让小姐成为最耀眼的。” 虽然墨卿砚打的是去凑热闹的心态,但是对着那些大师大儒,太过漫不经心的态度只会让人轻视。何况就算进不了书院,能得几句指点也足够受益无穷。 “小姐今日可还要带着雪名去?” “带上。”墨卿砚吩咐,“选考那一项,我还得用它。” 麓久书院的考试共有八科,琴骑书画诗舞算,最后还有一道选考,众人从茶道、花道、歌艺、武艺、棋艺等几个选项中选择一项。大多数女子最后一项都选择了茶道、歌艺等,而墨卿砚、元娘和蒋清均选择了武艺。蒋清是将门之女,选择武艺天经地义,倒是墨卿砚和元娘的这般选择让墨长风气得发怒,直骂二人败坏墨氏书香门第的门风。 麓久书院今日依然开课,学子们坐在座位上,看似还在听课,心却飞到了另一边。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他们却有种耳边有银铃般女子笑声的错觉。 “也不知二娘如何了。”蔡煜今日头一次上课走了神,俯下身悄悄对大郎说道。蔡煜便是工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同大郎关系甚好,与二娘是青梅竹马。墨家闺女那么多,蔡煜只看中了二娘,那姑娘的一颦一笑都透着温雅贤淑,让他深深着迷。 大郎原本也在紧张自家几个妹妹的情况,这会儿看到蔡煜魂不守舍的样子,反倒宽了心:“二妹妹是最不需要紧张的,与其担忧她的情况,还不如祈祷着大妹妹和三妹妹不要闯祸。” “她们是你的同母胞妹,你自然是紧张的,可我心里就是放不下二娘。”蔡煜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红晕。 蔡煜和二娘之间的感情,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就差那一层窗户纸。蔡侍郎已同墨长风透露了要结亲的口风,虽然墨长风没有当场答应,但看起来也并不是要拒绝。蔡煜猜想,墨家怕是要等到二娘考进麓久书院才会作出回应。只要一想到二娘有可能同他进入同一间书院念书,之后三年天天都能见面,他的心就开始狂跳,这全京城怕是除了二娘自己,就属蔡煜最期待着二娘能被选中。 “你放心,二妹妹继承了父亲的才气,这次选试没有人比她机会更大。” 蔡煜刚要感念大郎的安慰,就听得头顶上方传来先生的喝声:“蔡煜、墨卿书,今日功课抄写百遍,明日上交。” 大郎面露赧然,周围人也瞧了过来,好奇平日里作风最是端正的大郎今日为何会犯下课堂上不认真听讲的错来。蔡煜茫然地抬头,显然在意外先生居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先生气笑,若不是看在二人平日里功课总是前茅,又岂会只是抄写功课这么简单的惩罚。以为拿本书罩着头他就发现不了了?天真啊天真,站在他这个位置,底下的情况什么看不到?越是偷偷摸摸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越是明显。还是太嫩啊,先生无奈地撇了下嘴唇,继续摇头晃脑地讲起课来。 而在书院的另一角,为期三天的女学选试正在进行中,面对屋内黑压压一片的姑娘,原本只是抱着玩玩心态而来的墨卿砚莫名地就产生了一股竞争之意。这些人有十七八岁却还未出嫁的,也有才七八岁的就来下场试水的。年方十二的墨卿砚在这些人中年龄偏中等,倒是个最佳的年龄。女学三年毕业,就如同柳姨娘对四娘所说的,若是能考上,三年后出来正巧赶上及笄,可是能为她选一个好婆家加一注极大的筹码。 更何况,在看到四娘那一副神定气闲的模样后,“不想输给她”的念头变得异常强烈。 第18章 两碗饭 碍于元娘的气势,大多数姑娘都不愿与墨卿砚交谈,此时她身边只跟了蒋家几个姐妹,再无他人。墨卿砚倒不觉得不自在,蒋清却有些愤愤不平。 “不是一路人,何必腆着脸面上前说话。”墨卿砚说着,目光在四娘与六娘身上流转,后两者正在努力讨好一名贵女,即使得到的只是冷眼,也还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硬着头皮说下去,墨卿砚只觉佩服。 书院这次试选,每个科目对应两名考官,结束后会在每人的名册上写下上中下三等。得上等者极优,即使这次最终落选,有那么一句评语也足够小娘子们在京城挺直腰杆,所以大多数人倒并非冲着那二十个名额,而是冲着每位老师最终给出的评价。 琴骑书画诗算舞,其中书与诗合为一场,既看诗,又看字,考官之一便是墨长风的同僚吴翰林。今日第一场考试便是诗书,所有人都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课堂,找着了自己的位置坐下,等着两位考官发卷。 墨卿砚的字算得上乘,但这作诗真心苦了她,倒是周围不少人看到题目后乐开了花。《咏春》,还有比这更简单的题目么? 四娘看到咏春二字,心中狂跳,忍不住抬眼去看斜前方的二娘,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真是对不住”。她早就知道了题目,眼下她脑子里就有一首现成的。二娘才思再好,能好过自己的探花郎亲爹?四娘几乎想都未想,即刻下笔,不一会儿就将墨长风为她准备好的一首长诗默了出来。再说这字,她这半个月天天对着墨长风的字练习,如今已经隐隐有了些许墨长风的味道,想来考官看了不会说不好。 二娘见到这题目,也有些惊讶,原以为定会为难她们,却不想题目如此简单。她并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正得意地望着她,只是略一思忖,就有了思量。 屋里大多都开始动了笔,只有墨卿砚还在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地思索。咏春她也能写,但也不过是平平之作,她虽然对考上女学兴致不高,但若旁人都是上等中等,就她一人下等也是极其掉面子的事情。这么想着,心里就更加慌乱了。 无意中一个抬头,她看到了上头的两个考官,一个笑得温和,一个神情严肃,温和的那位是吴翰林,而另一位据说是帝师,就是墨长风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大师,绝对不敢多言一句。这两人在一起,一个笑若春风,一个冷若寒霜,倒是对比鲜明的组合。只见吴翰林侧头不知对帝师说了些什么,原本冷漠的帝师忽然弯起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就仿佛冻结的冰河被一股春风暖化,一点一点被消融。墨卿砚盯着二人出神,突然灵光一闪,便匆匆下了笔。 墨卿砚的字并不像一般大家闺秀那般娟娟秀丽,簪花小楷那样的文字她学不来。她的字自成风格,拐角停顿时处处透着坚毅与潇洒,正如她个人般坚强与洒脱。 最后一捺撇出,墨卿砚停笔,此时桌案上计时的香刚好烧完。她长舒一口气,潇洒写上自己的名字,交了卷。她侧头一望,四周的姑娘们都神色轻松,想来这场看起来颇有难度的考核并没有难倒多少人。学诗之人,说从未做过咏春,倒是让人难以相信的。 不过这考场里到底还是有愁眉苦脸的,一出考场,蒋清就蹭了过来,满面愁容地说道:“怎么办?我只能拿下等了。” 墨卿砚笑,这是一个不爱看书的主,平日里闺阁千金举办的诗会从来都没有她的份。墨卿砚虽不喜作诗,但爱看话本子,而蒋清则是压根没念过几本书,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就很了不得了。 “来之前心里不是早有数了么,现在郁闷给谁看呢?” 蒋清摇着她的胳膊:“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真看到自己被打了下等还是开心不起来的嘛。” “也是呢。”墨卿砚望着前方四娘的背影说。四娘出考场时给她和二娘一人一个得意的眼神,这让好强的她心里很不舒服。她虽与亲爹感情不深,但墨长风能领进门的好友大多她还是见过,那位吴翰林就是其中一个。她的座位就在四娘后头,早就留意到她几乎一拿到卷子就开始动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下一场考校丹青,完了,这也是我不大擅长的。” “这场能突出的人并不多,你且安心。” 画,并不是那么好学的,墨卿砚在习武之前也算是规规矩矩的官家小姐,该学的一样没落下,对于丹青一道也只停留在能给自己的女红画个顺眼的花样子这水平上罢了。 这场倒是没有出题,由考生自由发挥,墨卿砚歪着脑子想了想,最终规规矩矩画了一朵牡丹当做是交差,绝对不算上乘,但也不会出丑。 两场下来,已是大中午,不少人饿得咕咕叫,只待考官收了画,就结伴去了饭堂。书院有自己的饭堂,所有学子均在这里用餐,今日饭堂开了两道门,中间一处大屏风将饭堂一割为二。姑娘们进了右手边的侧门,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兴奋地谈论着接下来的科目。也许是碍着屏风后面还有男子,大家的音量都不高,有的还矜持地不肯说话,被人问急了,用一句“食不言”挡了回去。 蔡煜就坐在屏风后,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许久,却始终没能下咽,游离的目光总是飘向屏风那头,恨不能盯出个窟窿来。 大郎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说道:“你若是想见她,还不如赶紧吃了去另一侧门口等她。” 今日来的姑娘们也有不少人家族中的兄弟在这里念书,书院并未禁止互相见面。蔡煜一听原本无神的眼中立刻有了光彩,筷子哒哒哒在碗中演奏出欢快的旋律,随后他在大郎的目瞪口呆中迅速扒完了饭,一推饭碗就冲了出去。 “蔡二这是做什么呢?”邻桌凑了过来问道。 大郎不欲多说,只是耸了个肩,同时手里加快了速度。 墨卿砚拉着蒋清同元娘坐在一起,刚吃了个五六分饱,就听到屋内一阵骚动。三人齐齐回头,只见若容公主领着一个宫女站在了饭堂门口。 “公主?”元娘喜出望外,没想到若容公主会来瞧她。 “你果然在这里。”若容公主跑了过来。 若容公主的出现无疑让全饭堂的人大为惊讶,这书院偶尔才会有一两个皇家人过来看一眼,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公主。很快,就有人上来意图与公主攀交情,若容公主不耐烦地将人一推:“我是来见墨元娘的,你们凑上来做什么?”这话让先前那姑娘又羞又愤,那些紧跟其后的姑娘们也一个二个羞得无地自容。趁着若容公主转过身去,不少人对元娘投去嫉恨的眼光。 元娘只做没看见,主动拉开一个位置请公主坐下并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你可是我的陪读,不在宫里好好陪我念书,倒是跑这破书院来考什么女学。今日进宫来的那丫头忒无趣,我把她打发了就来看你了。” “这才半天而已,你就不要人家了?” “不要了。” 因为元娘要来考女学,皇后又为若容公主找了一个新伴读,没想到入宫第一天就被撵了回去,小姑娘心若脆一点,怕是要消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全京城上下,能收服若容公主的女子唯元娘一人尔。 “要给人家小姑娘一点面子啊。”听若容公主这么说,元娘心里是开心的,这证明了她对于公主的与众不同,但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得不劝几句。恐怕那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已经把她惦记上了,谁让若容公主只要她呢。 “不说这个了。”若容公主打断了这个话题,“我估摸着这书院的伙食好不到哪里去,就开了小厨房亲手为你做了一顿午膳。快把手里的丢了,来吃我这份。” “诶?!”元娘惊地跳起,身后的椅子咣当落地。 周围的姑娘们都不解地看着元娘,不明白她反应为何这么大。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墨卿砚也不理解元娘的举动,她看着宫女手上精致的食盒子,倒是有些羡慕元娘了。能得公主亲自下厨,那是多大的荣耀。虽然公主可能只是随便指点一番,厨娘做好之后拿着锅铲捣弄两下,那也已经算是给元娘的大脸面。 “不,这,公主。”元娘不得不硬着头皮打起了商量,“你看,我已吃得差不多了,您这一顿就……” 元娘今日这饭量,对于平常小娘子来说确实已经差不多了,不过对于熟悉元娘的若容公主来说根本就不信:“你已经饱了?怎么可能呢?”公主的眼睛睁得滚圆滚圆,“你平日里每顿不吃两碗根本不会停,怎么今日才吃这么点?该不会是哪里不舒服了吧?我就说这书院不是你该来的,快随我回宫,你还是继续当我的陪读吧。” 话音刚落,才踏进饭堂的两名少年顿住了脚步,互相对望了一眼,神色震惊。 他们,听见了什么?一个姑娘家—— 每顿两碗,每顿两碗,每顿两碗…… 第19章 新朋友 元娘苦着脸看着面带天真笑容的若容公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一阵大笑。 “什么人!”元娘虽平时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被一个男人笑得如此夸张还是头一回。 屏风后转过来两个人,一见二人,若容公主第一个站了起来:“太子哥哥!” “太子?”周围顿时窃窃私语,无论男女,一时间都低下了头给太子行礼。 面对犹如惊弓之鸟之状的若容公主,太子眯起了眼睛:“若容,你怕什么?” “没有啊。”若容赶紧说道,然而那差点破音的“啊”字泄露了她的忐忑。 “原来公主也有害怕的人,真是大开眼界。” 花祯满脸诡笑,兴致勃勃地看着若容公主和元娘,方才笑得那么放肆的人正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元娘蹙眉。 花祯好笑地说道:“我是这个书院的学生,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麓久书院的学生?”元娘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是真的。”此时屏风已经形如虚设,许许多多的脑袋从那头探了出来,不知是谁插了嘴,“花四少确实是咱书院的学生,不过十天半个月才会露一次脸。” 墨卿砚蹙颦,没想到一个整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居然也能进入这书院,看来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的,要她说,这种人早就该撵了出去。 元娘无话可说,对上花祯那得意的表情,只能恨恨地扭头。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若容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前脚才来,太子后脚就跟来了,她都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开始就跟着她了。 “你偷偷溜出宫,身边就带了个宫女,母后不放心,让我跟着。”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不是来找元娘么。”若容公主小声嘀咕,她确实有些怵太子。前些年太子去江南考察,在外面待了两年,京里无人管她,让她横行霸道了一阵子,现在太子回来了,她基本能躲就躲。好在太子事多,很少理会她,她在外面闯了祸也能躲过这人的冷面说教。 “人家还要参加考试,你在这里只会打扰人家。” “不会的,我只是送份午膳而已。” 如果墨卿砚没有看错,在听到若容公主提到“午膳”的时候,太子的眉头狠狠地跳了一下。 “我还有点事,先不陪你闹腾,待会儿你同我一起回去,可听见了?” “好嘛。” 太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元娘身上扫了一下,随后带着花祯走了。他一离开,几乎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太子为人有些严肃,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让人感到压抑。 墨卿砚有些佩服花祯了,不管这人如何不靠谱,方才能和太子一起肩并肩走在一起,也算是个本事。 “大哥?”元娘看到屏风旁的大郎。 大郎颔首,没有说话。 “那就是墨翰林的长子墨家大郎?”有人扯着墨卿砚的衣袖悄声问道。 墨卿砚回头,是个不熟悉的姑娘,点了下头,不再理会,然而那姑娘还在同她说着话:“看你和墨元娘坐一处,莫非你也是墨家的?” 墨卿砚没想到还有人愿意与她打招呼,不忍心冷落,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答道:“是的,我在墨府行三。” “原来是墨三娘。”那穿着杏色衣裳的姑娘笑眯眯地说道,“都说墨家人长得好,有才气,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墨卿砚不想墨家儿女的名声居然已经传了出去,倒是有些纳闷:“你从何听说的?” “你且瞧着。”那杏衣姑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扬脖子示意墨卿砚往大郎方向瞅。 等墨卿砚再回头时,大郎身旁已经围了好几个胆大的姑娘,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无外乎都是一些套近乎的话语。大郎冷着脸,一个都没理会,配上身上冰蓝色的书院长袍,看起来倒是比太子更加难以接近。 出现了,外人面前装高冷的大哥。 墨卿砚一度怀疑大郎当初死活要考上麓久书院是因为这里的书院服很合他的品味。 大郎对所有红着脸鼓起勇气上前搭讪的人都爱理不理,这让小姑娘们有些受伤。许是真觉得这些人很聒噪,大郎对元娘说道:“你先吃,我去外面等你。”也不顾身旁小姑娘们眼中的不舍,甩了袖子就走了出去,临走前还给屏风后不敢出头的同窗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家都相识多年,谁还能不明白大郎的意思,姑娘们不是他的,要下手就自己主动。前一刻对于有大郎的地方就有蜜蜂蝴蝶不断而感到既羡慕又嫉妒的学生们这下说不出任何不满的话了。一帮情窦初开的少年内心齐齐喊道:墨卿书,你真是太上道了! “看到了?”那杏衣女孩摇着头说道,“有这样一个大哥在,想来墨家女儿都不会太差,尤其是嫡子嫡女们。” 墨卿砚哭笑不得,不自恋地说,她和元娘确实长得不错,但被人这么说还是颇为不好意思的,她怀疑方才那话也不过是眼前这姑娘自己随口说的。 “不知这位姐姐是?”难得遇上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墨卿砚破天荒起了要结识的念头。 “我姓段,复名催忆,小字声声。” 对一个初见面的人不仅报上了自己的闺名,甚至连小字都报上,这实在难得。墨卿砚惊讶地打量着此人,只见她长得娇小玲珑,五官精致,身上穿着百花曳地裙,一头长长的青丝只中间挽了个发髻在顶端,其余披散下来竟能及腰,眼角笑意不断,看起来倒是个好相处的。 “你姓段?你不是梁国人?”墨卿砚好奇地问道。 “祖上是南黔人,太爷爷一辈就迁到了梁国定居,家父如今官拜四品羽林中郎将。” 这下墨卿砚脸上的惊讶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一个留着南黔血脉的男人居然能进入到羽林军做到中郎将的位置,可想这人何等善于经营。如今梁国和南黔打得火热,大多数梁国人对于南黔一脉都有着无法控制的敌意,像段催忆父亲这样的南黔迁来的居民,在战争开始后大多都选择改名或隐姓埋名,能这般高调做事的实在数不出几个。 而段催忆似乎也并不在意祖上是南黔人这层,谈起这个话题压根没想过要避讳。 尽管墨卿砚恨毒了南黔人,但对于段催忆,她的起始印象不错,也就不计较她身上的那些血脉了。 “段姐姐也是冲着那二十个名额来的?” “你不是?” “我们墨家或许是人才辈出,但怎么也还轮不到我。” “三娘你谦虚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倒是正好。 元娘以下午要考校骑术需提前准备为由,不由分说就拉了蒋清走人,而墨卿砚与刚结交的段催忆相谈甚欢,也随着散开的人群走了出去。若容公主苦恼地看着眼前没人愿意动的食盒子,重重叹了口气。 “公主,咱们走吧?”伺候的宫女提议道。 “走吧。”元娘走了,她一个人也闷得慌,索性去外面等太子哥哥一道回去。 “咦?那是墨家大郎吧?”若容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树荫下捧着一卷书诵读的男人。 “回公主,那确实是墨家大少爷。” “既然是元娘的大哥,怎么也得打声招呼不是?” 宫女眼睁睁看着若容公主一说完就迈了脚,阻拦不住的她只能提着食盒赶紧跟上。 “哈!”公主突然出现在大郎身后,一边在他耳边大叫,一边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大郎没防备,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一转头才发现竟是才见到的公主殿下。 “公主?” 看到大郎反应剧烈,一头撞上了树干,若容公主捂着肚子大笑,笑够了才问道:“你是元娘的大哥吧?” “是。” “那我也喊你一声大哥可好?” 大郎脸皮子一紧,嘴角微动:“公主,这不合适。” 可惜公主根本没理会他:“就这么决定了,墨大哥。” “……”大郎沉默。 “在看什么?”公主低头去看被自己抢来的书本,发现上面写着“清屋笔谈”四个字,“这是前朝米丞相所著的手记?” 许是意外一个娇蛮的公主竟能识得这本书,大郎眉头一挑:“是。” “父皇对这位米丞相很是尊崇,他的书房里摆满了他所有的著作,没想到你也有他的书。” “麓久书院院长姓米。” “诶?当真?是那位米丞相的后人?” “是。” 宫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主一向眼高于顶,入不了她的眼的根本不会理会,如今居然能一团和气地与一个男子谈东论西,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眼前这位是元娘的嫡亲哥哥?宫女不由多看了大郎几眼,这少年美目浓眉,书院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书卷气十足,难怪方才那么多姑娘目光围着他转。 宫女听说过墨长风的事迹,晓得大郎有一个在翰林院当值的父亲,且这位父亲当年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大郎虽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已有乃父之风,子承父业想来指日可待。 “对了,方才叫元娘给跑了,我精心制作的午膳没人用,不如你替你妹妹解决了它?” 大郎的视线落在了那漆红色的食盒上,用眼神询问着宫女。宫女满脸抱歉,将食盒递到他手上,打开盖子,递过一双筷子说道:“墨大少爷浅尝几口便是,这是我们公主亲自下厨做的,旁人想吃也吃不到。” 映入眼帘的是四盘子小菜和两碗白米饭,想到方才公主当着众人面大声说自家妹妹每顿能吃两碗,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抽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摆在他面前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四盘子菜,几乎都是黑乎乎烂糟糟的,完全看不出食物原本的颜色。 公主亲自下厨做的,原本他不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他信了! 第20章 情愫起 许是公主自己也意识到这菜色太过惨不忍睹,她不要意思地摸了摸俏丽的小鼻尖,小声说道:“虽、虽然难看了点,但是能吃的,绝对吃不死人的。” 大郎哑然失笑,就算真会吃死人,堂堂公主要他动筷,他还有拒绝的余地?纠结地看着那黑不溜秋的菜肴,他深深体会到了方才元娘满腔的抗拒之心,想来自家妹妹没少被荼毒过。 虽然很想以吃过午饭为由拒绝,但是撞上公主期待的眼神,他就有些不忍心了。家里几个妹妹,元娘和三娘同忠信侯府亲厚,洒脱不羁的性子即使他是大哥也管教不来。二娘虽温婉静姝,到底不是一个亲娘肚子里爬出来的,除了偶尔一起吟诗作对,再无旁的交集。四娘和六娘满肚子鬼主意,仗着父亲的宠爱在府里横行霸道,就连二娘的燕窝也会被她们明目张胆地抢走。那日若不是他看书有些饿了吩咐小厮去厨房取盘点心,他都不知晓四娘私下里抢了二娘多少好东西。那燕窝,可是蔡家姑娘送给二娘的。 他的目光撞进公主的眼中,那样强烈的期盼,倒是让他觉得公主像她的七妹妹。七娘还只是个小娃娃,只要他回府,总能瞧见七娘缩在奶娘的怀抱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她坚信大哥哥一定会给她带有趣的小玩意儿。眼下公主这巴巴望着他的模样,倒真像极了他可爱的七妹妹。 胡想什么呢。大郎甩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目光再次转回那一道道菜上,轻叹一口气,他动起了筷子。他挑了一根看起来还有点颜色的东西塞入嘴里,静静咀嚼着,很快眉头就忍不住皱起,真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这滋味,真是很*哪。 宫女不忍直视,侧过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作为公主的贴身婢女,她的舌头都已被主子养得麻木了。 “当真不好吃?”公主的眼神黯了下去,像只委屈的兔子,如果耳朵够长一点,此时一定已经耷拉了下来。 大郎努力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对着这样情绪低落的公主有些不知所措。他再次用眼神请教宫女,聪明的他从宫女脸上读出了答案。不好吃也得装作很好吃,大郎深深觉得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是牺牲自己的味觉哄好这位天之骄女,还是誓死不再碰这一团团乌漆墨黑的东西,大郎动摇中。 无意中视线下移,他发现了公主的小动作,只见公主无意识地抚摸着大拇指,仿佛那里被虫咬了似的痒痒。当拇指暴露出来时,他清晰地看见了指腹上一道看起来很新的伤口。 “公主受伤了?”大郎沉声问道。 公主还在自怨自艾,被大郎这声询问吓了一跳,好半天才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 “就一点小伤,不疼的。” “公主乃千金之躯,哪怕是这么点的小伤也受不得。”大郎说着同时埋怨地看了眼宫女。 “不怪梦云,是我自己笨,切菜割破了手指。” “这是,切菜割到的?”大郎呆愣。公主真的动锅弄铲已经让人吃惊了,没想到连这菜都是公主亲自切的,宫里这是没人了么,怎么会让一个天皇贵女做这样的活儿。 “先生曾说过,若是对一个人有心,为他做的事情就得亲自动手方能体现一片真心。我喜欢元娘,她不计较我来去变化的情绪,总是陪着我,我就想着,她爱吃,至少要亲手为她做些她喜欢的。没想到还是弄砸了,厨艺可真难。” 大郎看着公主半晌没有说话,自家妹妹何其幸运,竟然能得到公主的一片真心相交。再看看跟前那几碟子菜,似乎也没那么难看了。 “你、你这是做什么?”公主惊叫。 只见大郎突然再次动起了筷子,飞快地夹起难看的菜根往嘴里送,几乎没有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转眼各菜盘子里就被扫了一半,就连白米饭都被刨了好几口。谢天谢地,至少饭是熟的。 大郎面色平静,即使是在吃东西,动作也足够优雅,就好像他品尝的与往常并无不同,但公主知道这东西是极难吃的。 “别,别这样,不好吃就不吃了,你快停下!”真的看到有人大口大口吃下她亲手做的饭菜,不知为何公主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扒开大郎的手,肌肤相碰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涨红着脸死死拽着大郎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继续。 看到公主脸色通红同时金豆子往下落,大郎以为她是气哭的,只好赶紧停了手,想要抽回手腕却抽不动它。 “好,我不吃了。” “你,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了。” “那公主就不要说了。” 公主扑哧一笑,他不让她说,她偏要说:“明明不好吃,你干嘛还这么勤快。想讨好我,这招不管用的。” 当然不管用,拳头最管用。对于元娘是怎么结交到的公主,大郎心中有数。 好不容易从公主的纤手中解放出来,大郎感激地接过了宫女梦云递过来的水壶,狠狠灌了一口,这才觉得已经发麻的舌头好受了许多。待他盖上塞子,这才后知后觉:他竟然用了公主的水壶!一想到这水壶公主那张嘴也碰过,他的脸就开始发烫。 “你怎么脸红了?”公主奇道,随后又开始担心,“该不是吃出病来了吧?”说着就要伸手去试探他的额头。 “别,公主,我没事。”大郎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公主的动作。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大郎为何躲闪,自己的脸上顿时也飞霞渲染,红似骄阳。 梦云头一次见公主对一个男人脸红,大感惊讶,对于这样一副娇羞态的公主真是说不出的喜爱。原本对大郎的好感大多来自元娘,这会儿她是真的越看这男子越顺眼了。 为了缓解这不自在的气氛,大郎轻咳一声:“也没有很难吃,只是咸了些,焦了些。” 哪里只是咸了些焦了些,根本就是咸得过分焦地过头了。 “当真不难吃?” “公主何不自己尝尝?”他肯定,公主一定没亲自尝过,否则也不会就这么送过来了。下人试菜时候只会往好的去说,哪里敢在公主面前说难吃呢。 大郎嘴角露出一弯浅淡的笑容,只是唇角一勾,却让公主看傻了眼,从未有过的情愫不知不觉间升了起来。 这人,真好看。 随后公主就在大脑一片空白中眼睁睁看着大郎夹了一小口菜送到了自己的嘴里,还在傻乎乎想着自己被这样一个好看的人亲自喂饭了。直到舌尖传来铺天盖地的咸味和焦味,她的痴愣才转变成了惊悚,一把抓过梦云手里的水壶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大郎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就在刚才他还用过那水壶哪。 公主显然没意识到这一层,将一壶的水都灌进肚子里,她才长舒一口气,伸着舌头“哈哈”喘气。 “妈呀,真难吃。”真难为这人了,方才竟然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那么多,难怪那白米饭也被他动用了好多。 “熟能生巧,公主不必介怀。”大郎安慰道。对于公主,他似乎有用不尽的耐心。 “你是个好人。”公主忽然对他灿然一笑,和着春日里的阳光,一笑倾城。 “我?”大郎移开了视线,“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是……”一定不是一个好哥哥,否则元娘和三娘也不必如此坚强,她们本该在他这个长兄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的。 “不是什么?”公主追问。 “没什么。”大郎温和地笑着。 “若容。”不知何时,太子已到了两人身后,长身玉立,容貌翩翩。 “太子哥哥,你来啦!” 太子“嗯”了一声,视线转到开启的食盒上,看到里面饭菜都被动了不少,颇为惊讶,看向大郎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样。 “皇妹无状,辛苦卿书了。” “公主冰雪可爱,能博公主一笑是卿书的福气。” 听到太子直呼大郎的名字,公主忍不住问道:“太子哥哥和墨大哥熟识?” 那一声“墨大哥”让太子再次眉头一动,转过脸来认真说道:“素有交往,感情深厚。” 公主大奇,她从未听元娘说过墨家大郎与太子关系匪浅。 “走吧。”太子不欲多谈,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随我回宫。” “好。”虽然不情不愿,公主也知道此地不能再多留。有些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大郎,这才同他告别,随着太子而去。 人已经走远,大郎才收回视线,还想趁着下午课未开始再多读一会儿书,这才发现他的书竟然还在公主那里未曾归还,那可是他磨了许久才从米院长那里借来的。 罢了,回头让元娘找公主讨回吧。 大郎才为这件事叹了口气,就听见一旁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随后就看见墨卿砚沾染着满身的叶片爬了出来。 “……”大郎纠结地看着自家坏笑的妹妹,开始犯头疼了。 完了,刚才的一幕幕定叫三妹妹全数看了去。 第21章 惊马危 “三妹怎么在这里?”大郎干巴巴地问道。 墨卿砚一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就觉得好笑,原来素日母老虎似的若容公主也有纯情的一面,那模样真是太可爱了。还有大哥,对旁人都是冷漠的,对公主竟然那样温柔体贴,真是万万想不到。 “本是想同你说说话的,谁想被人抢了先。” 大郎赧然:“你在就出声啊。” “为何?”墨卿砚眨着眼,“我要是出现了,那些东西可就到我肚子里了,我下午可是考骑术呢,吃坏肚子可怎么是好。” “没那么夸张吧?”大郎下意识反驳,但是心里也有些拿不定,那心神不定的模样全到了脸上,果然是面对自家妹子才下意识放弃了冷淡的表情。 墨卿砚用手背捂着嘴偷笑:“放心,公主说吃不死人,就不会有事。” 直到墨卿砚离开,大郎才意识过来,墨卿砚说的这句话,竟是将刚才那事从头看到了尾。 “怎么去了那么久?”换好戎装的蒋清奔过来埋怨道。 “对不住,方才看了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墨卿砚昂着脖子:“就不告诉你。”哼着歌儿去找春菊换衣裳了。 古人讲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骑术就包含在御这一项里,向来被人们重视。到了如今天下纷争,战事不断,射御二项显得尤为重要,单看四周这些大家闺秀大多都能上马便能看出。 不过光能上马还不够,如何驾驭好身下的马匹闯关才是今日的重点。只见马场中央摆了几个木栅栏作为障碍物,全部成功跃过便能拿到上等。可以说,对于墨卿砚等人来讲,这是最容易拿到的上等了。 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有人只能拿最末那一等。 “你瞧瞧四妹那样,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了。”元娘指着远处的人影嘲笑。 “叫得真凄惨,生怕旁人不知晓自己有多丢脸。”对于四娘出丑,墨卿砚并不觉得好笑,一笔写不出两个墨字,丢脸的是整个墨家人。 四娘深受墨长风影响,最不耐烦这种东西,向来嗤之以鼻,这回从马背上被人抱下来的时候整个小脸煞白,看起来万分楚楚可怜。 “丢人!”墨卿砚路过四娘身侧时重重丢下这句话,在四娘怨愤的目光中走上了马场。 场上放了三组障碍物,一次上场三位,轮到墨卿砚时,她在最右边,左边是林御史家的闺女,再过去恰巧是刚认识不久的段催忆。 墨卿砚并不急着上马,先熟悉了一下这匹马的气息,待一人一马气氛融合了,这才踩着脚蹬利落上马,身体如飞燕般轻盈,动作潇洒流畅。 马下的段催忆眉毛抬了抬,不甘示弱,也飞身上马,稳稳当当坐在了马背上。不愧是羽林军中郎将的女儿,这手功夫看起来很漂亮。 墨卿砚朝段催忆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两人隔空一笑,互相鼓劲。 中间那位林姑娘并不擅长骑马,她是在马倌的帮助下艰难爬上了马背,就如同四娘一般小脸吓得煞白,好在她还算坚强,并没有吓得满场尖叫。 对于注定只能拿下等的林姑娘,墨卿砚并不关心,看到段催忆熟练的动作,她的好胜心又被激了起来,只想与这人比试比试。 一切准备就绪,墨卿砚闭上了眼,长吸一口气,随后倏然睁眼,双目锐利如鹰,仿佛能看到百里之外,浓浓的斗志在眼中燃烧,那神情专注得可怕,让外人看了胆颤。 只待考官一声令下,墨卿砚马鞭一挥,缰绳一甩,整个人如疾风般冲了出去。耳边只听得见呼呼的风声,眼前只有笔直延伸的黄土路,她纵马驰骋,香汗淋漓,浑身上下血液沸腾,竟是说不出的畅爽。 身后传来“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段催忆追了上来。正好,胜负现在才开始! 她扬鞭加速,胯.下的马也非同一般的兴奋,载着墨卿砚如闪电般驰骋,时而在主人的指点下高高跃起,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跨过一个又一个木栅栏。 最后一个栅栏略高,只有征服了它,才能拿到上等的评价。墨卿砚不敢放松,控制着奔跑的节奏,在到达估算的地方后猛地一拉缰绳。马头高昂,四肢力蹬,瞬时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流箭一般的线条。 马上的少女穿着秋香色的戎装,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轻眨的睫毛,微抿的樱唇,俏挺的鼻梁,叫人看得如痴如醉。还有那自信的神采,顾盼生辉,整个人因着成功过栏都靓丽了起来,那样潇洒,那样迷人。 “啪嗒——”一声,折扇落地,阿寒赶紧捡起了少爷最宝贝的扇子,再抬眼时只瞧见苏君慎怔怔的表情。碎亮的星光将双眼中的夜空点亮,苏君慎就仿佛是找了一样稀世珍宝,叫他看得如痴如醉。虽然只是个侧脸,却俊美得让阿寒一个男人都有些心动,尤其少爷望着山坡下的眼神那样专注,让他想起从前少爷遇上喜欢的事物时会焕发出来的精神与光彩。 只听苏君慎轻笑了一声,似乎对底下那人的表现十分满意。眼瞅着那少女策动着马匹悠悠往回走,他脸上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三娘,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他对着那英姿飒爽的背影喃喃问道。 “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君慎沉吟。 放松下来的墨卿砚朝着才成功跨过木栅栏的段催忆伸出了一只手掌,两人在半空中击掌,庆祝着各自的胜利。正欲往回走,突然感到头顶上方传来被人注视的异样感,她忍不住回头,只见远处的长坡上有两个看不清的黑影。 想不到这马场四周还有那么一处地方可以观看到整个马场的情况,墨卿砚微蹙了一下眉头,并不吭声地转过了头。横竖那不是专门来看她的,只当没看见吧。 “瞧那姑娘,连一半都没跑到呢。”段催忆指着那林姑娘笑道。 墨卿砚默默瞥了一眼那林姑娘,只见她明明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偏偏硬撑着要走完全场。一旁的马倌紧张地护着她,同时不停喊着让她放松的话语。 “是个心智坚强的姑娘。”对于这样的人,墨卿砚不吝赞词。 “也是,比你那庶妹好多了。”四娘才上去没多久就哭着叫着下了马,相比之下,这林姑娘真是算顽强的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原路返回,经过林姑娘身边时,两人都放慢了速度,索性调转了头与她并列,齐齐为她鼓劲。 有了墨卿砚和段催忆的声援,林姑娘总算手脚放开了一些,身子也没那么僵硬了,马倌看了连喊“就是如此”,更让她涨了些信心。 “试着跑跑?”段催忆建议道,却遭到了马倌的反对。 “只是小跑而已,何况不是有你跟着护着?”段催忆不悦地说道。 “算了吧。”墨卿砚阻止道,“现在还在考试中,还有旁人在等着哪。”就算林姑娘成功跑动了起来,跨不过任何一个栅栏也依然得不到中等。这场考核对于她自己来说是简单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却难度不小。 “不,我要跑!”出乎意料的是,那林姑娘听从了段催忆的建议。 墨卿砚意外又赞许地看着林姑娘,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这份坚持足够难能可贵。 马倌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请示了考官,得到应允后才同意林姑娘骑着马小跑一阵子。 “别担心,我和段姐姐会一左一右护着你。”看到林姑娘身体又僵硬了起来,墨卿砚试着安慰她。 有人陪着,林姑娘果然放松了许多,在马倌的指点下牵动着马儿开始小跑。马倌长得高大粗壮,这点小跑还是能跟上。若说紧张,他或许才是这几人中最紧张的一个,若是林姑娘出了事,自己怕是头一个被牵连,遇上家势大的,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马倌见速度还在加快,刚要开口让林姑娘放慢一些,就见尝到甜头的林姑娘突然马鞭一甩,竟又加速了一段。马倌开始喘气,拼了命才能勉强跟上速度,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长鸣,那匹棕色母马突然停下了脚步,前脚一抬,差点就将林姑娘甩了下去。林姑娘死死拽着缰绳,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抓得牢,那匹马又毫无预兆地忽然加速,一眨眼就把背上的人带出了一段距离,马场上空是林姑娘凄惨的尖叫。 “糟糕!”墨卿砚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狠狠一挥马鞭,如开弓的箭般猛冲了出去。 “救命啊!救救我!”林姑娘手忙脚乱地抱紧了马脖子,吓得大哭,不停喊着救命。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来救你!”墨卿砚很少这么拼命地催动马匹,这一刻,她都顾不得心底里掩藏的紧张,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被她缓慢逼近的疯马。 段催忆骑术不如她,就算要追上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这个空档里,就只有她能救人了! “少爷!”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其疾如风,阿寒半空中伸出的手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身旁的轮椅翻倒在地上,只有轮子还兀自在转动。 少爷…… 第22章 相追逐 墨卿砚已经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鞭子,只知道每次她逼近了一些距离,又会或多或少被拉开一点。林姑娘已经完全控制不住那匹马,只是整个人狼狈地趴在马背上,死死抱着马脖子不肯松手。 “驾!”每狠狠抽一下鞭子,都仿佛抽到了墨卿砚自己的心上,真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两匹马并驾齐驱,墨卿砚小心松开一只手,伸向了林姑娘:“把手给我!” 可惜对方已经吓傻,一双惊恐的眸子看过来,竟是不肯配合。 “救我……”她只剩下了这句话。 既要说话,又要保持速度,墨卿砚叫苦不迭,赶紧喊道:“我就是来救你的,手给我!”说着,操纵着马匹朝疯马又靠近了一点。 或许是“救”这一字触动了神经,这一次,那双绝望的眼里总算多了一些期盼的光彩。许是提前见识过了墨卿砚的马术,这次林姑娘没有再犹豫,果断地伸出了一只手,即使紧张得哭泣,依然坚定地将手递了过来。 墨卿砚赶紧去抓,却因为分心自己的马匹瞬间落后了一段距离,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努力追赶,直至赶上,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指尖相碰,两人都腾起了希望,看着对方的眼里都染上了一丝喜悦。 “再加把劲,就快抓住了!”这样的动作很危险,但是墨卿砚没有别的办法,两人身体都向内倾斜,一点一点接近了距离。 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几次空挥,就是墨卿砚也有些烦躁,两匹马跑得太快,只要她一分神距离就被拉开。不知不觉间,额上布满了汗珠,随着马儿的颠簸挥洒了一地。 “抓到了!”终于,两手交握在了一起,墨卿砚兴奋地大叫。 正准备用力将人扯过来,许是有所感应,那匹棕马突然一个急转弯,掉了一个方向飞奔。马上的林姑娘一个不妨,手一松,整个人被急速甩了出去。 “啊——”林姑娘惨叫,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手脚永远比大脑反应地更快,墨卿砚想也没想就在马背上狠狠一拍,不顾嘶叫的马鸣,整个人直线般飞了出去。半空中的她恨不能手更长一些,只能听天由命地朝着林姑娘探去,却奇迹般抓到了她的衣摆。 “呲啦——”一声,是衣服破碎的声音,但是到底叫墨卿砚将林姑娘的胳膊拽到了手里,随后两人齐齐滚落在地。尽管墨卿砚已经足够努力,却依然无法将人护在怀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重重落在地上,骨骼发出悲鸣。她所做的,不过是让林姑娘的头偏离了地上一个土块罢了。 “你怎么样,没事吧?”墨卿砚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不顾身上的灰尘,第一时间去看林姑娘。只见她哼声不断,眼泪直流,这模样没事才怪。 “许是胳膊裂了。”即使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林姑娘也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打湿整个沾着灰泥的脸庞。这个时候的她,竟又比在马上显得坚强多了。 “是我的不是。”墨卿砚难过地低下了头。是她高估了自己,她自己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哪里有那力气将人拽上自己的马背,还连累人家摔伤了胳膊。这样一来,林姑娘接下来的考试算是全毁了,而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她不动,马场里也会有人想办法救林姑娘,是她自大又自说自话。 “别这么说。”林姑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冒死来救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方才若不是你及时抓住了我,这会儿可能都头破血流了。谢谢你,墨三娘。”她后怕地看着离自己仅仅几尺距离的那块大土石,方才在空中她都绝望了,如今只是伤了一条胳膊,真是谢天谢地。 “你不怪我?”墨卿砚诧异地抬头。 “我岂是那般不知好歹的人?”林姑娘越说,脸就越白,显然疼极,但她还是强撑着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声谢谢是最起码的礼节。” 幸而有人追了上来,两人的对话才中断。林姑娘被人小心抬走,临走前还不忘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显然不会怪罪她救人不利。 “你真勇敢。”段催忆由衷地赞叹。她也尽力了,可是最后什么都没帮上,这让她有些挫败。她是正经武官之女,而墨卿砚的父亲墨长风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她一个武官培养出来的女儿居然比不过一个文官的女儿。 “也不算什么勇敢,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脚都有些发软。”墨卿砚一边看着几名马倌去追疯马,一边说道。 “对了,你受伤了没有?”段催忆关心地问道。 墨卿砚早就检查过自己身上了,除了一点小擦伤,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不影响后面几场。 “无妨,倒是林姑娘可惜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议她骑着马儿小跑的。” “不怪你,真要说起来,我们人人都有责任。”从段催忆到马倌,还有那个考官,都脱不了干系,不过林姑娘看起来脾气温和,不像是那么容易迁怒追究的人。 “一会儿我就去给她赔罪。” 段催忆这样直爽的性子十分对墨卿砚的胃口,她微笑着说:“我同你一道。” “好。”段催忆点头,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树林问道,“那里怎么有个人?” 墨卿砚回头,正巧那人缩回了身子,尽管只是一个瞬间,她依然看到了那人的脸——一张银面具! 谨言! 墨卿砚觉得自己疯了,明明知道谨言已经死了三年,却每次看到银面具都会下意识觉得那就是谨言。而更疯狂的是,她现在正追着那人跑! 发现那人有逃跑迹象,墨卿砚二话不说就丢下段催忆追了上去。才在马背上用尽全力,此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竟然还能死咬着那人不放,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今日这般感激蒋家人,她的轻功终于派上了用场。 那人跑得飞快,在枝桠横生的树林中敏捷地穿梭,墨卿砚也不甘示弱,在树枝上上蹿下跳,紧张地盯着眼前的人,眼皮子不敢眨一下,生怕闭上眼再睁开,那人就不见了。 “站住!”追了许久还是未能追上,墨卿砚急地跳脚,只能用这种最拙劣的方式企图对方能停下,可惜对方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逃跑。 墨卿砚不是神仙,她只是个仅仅练了三年武的十几岁少女,终于力气逐渐耗尽,若不是强撑着那口气,或许此时早就累倒在了地上。 若这次错过了他,下次又该是何时,她不甘心,不甘心! “谨言!”这一声呼喊中竟是带了哭腔。 她只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口,却没想到前面那人突然顿住了身形,回头朝她望了一下,眼神中带着复杂的神色。 他有反应了?这是墨卿砚也没想到的。 然而那人只是停顿了一小下,随后再次转身疾走。 “谨言!别走!”墨卿砚急地大叫。 那是谨言,是谨言!他有着和谨言一样的眼睛!她不会认错,那就是她的谨言! 她越是着急,就越是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越来越小,这一刻,她竟然急地哭了出来。该怎么办,她才能留住他? 苏君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几个月前那人才告诉他,墨卿砚的轻功只是一般般,现在看来这哪是一般般,根本就是大有所成,被人追得这样紧,已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他哪里知道,元宵那日墨卿砚没能追上那个银面男,就万分懊悔,在蒋家人的指点下苦练轻功,与几个月前自然大不相同。 耳听着那追逐的声音渐渐小了,他才喘着气放慢了脚步。太久没有这样剧烈活动过,自己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面具下的双眼有些出神地看着脚下的路,一时间眼中填满了伤感。 还不到,见她的时候。 “啊——”一声惨叫传来,尽管微弱,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是三娘!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调转了头朝山下跑,完全忘记了前一刻才打定主意要避开她。 墨卿砚跪坐在一地落叶上,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踝,似乎是扭伤了脚。原本坚强的小姑娘此时正在嚎啕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苏君慎原本就对女孩子的哭泣没辙,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上前,蹲在了她的跟前。 “啪——”空中传来交手声,墨卿砚瞪着湿润的双眼看着银面男,显然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快。她想趁着对方没防备时取下面具的,谁知才出手就被对方的手挡住了。 打不过人家,横竖人也已经在跟前了,她一下子就泄了气,身子软了下来,背靠着树干调理着气息,同时大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一如三年前,一样的面具,一样的眼睛,还有——一样的气息。 谨言回来了,不是被丢到乱葬岗的冰冷尸体,而是温热的,活生生的。不管他是人是鬼,那就是她怀念了三年的人。 “诶?”还在追忆往昔的墨卿砚突然傻了眼,“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他他,居然在脱她的鞋?! 第23章 真谨言 墨卿砚挣扎着要将自己的脚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出来,无奈她挣扎得越厉害,人家的手就抓得越紧。她恼羞成怒地一脚踹了上去,却被对方一闪身轻松晃过。 苏君慎抬头,露出了一个不满的表情,墨卿砚虽生气他的轻浮鲁莽,到底因为这人疑似谨言,没有再乱动。 苏君慎脱下了她长长的马靴,又将一双素白的袜子褪至脚跟,只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墨卿砚羞得低下头,这是她头一次将自己的玉足暴露给一个男人看,怕是连她爹爹都没见过她光脚的模样。 她能感受到一双手在自己的脚上轻轻按了按,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受伤,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对于刚才故意受伤引他前来有了一丝愧疚感。她甚至胡思乱想,自己的脚被外男看了,这样算不算是毁了清白?若是算,她又该怎么办?找眼前这人负责?他愿意吗? ——等等,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头苏君慎仔细检查了墨卿砚的脚,确认是真的没事,才重新为她穿上鞋袜。苏君慎苦笑,原来她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回头才装作扭伤,真是算准了他不会丢弃受伤的她。 墨卿砚缩回了双脚盘腿而坐,直视着那双眼,细数着一根根细长又柔软的睫毛。苏君慎被看得很不自在,又不敢说话,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是互相看着对方,任时间静静流淌。 林中的风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偶尔还有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头顶上飞过,很快就消失在树林深处。苏君慎随手从树上摘下一片碧绿的叶子,掀起了面具的一角,凑到嘴边缓缓吹了起来。 奇迹般的,她似乎听到了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嘀嘀咕咕,仿佛一对雄雌鸟,站在不同的枝干上隔空对唱。墨卿砚瞪大了眼,好奇地盯着苏君慎的动作,突然发现那露出的下巴很像安王府的苏大少。 隔了一会儿,声音才停止,苏君慎重新与她对望,面具下露出的那双眼流露出来的信息明显是希望墨卿砚能说些好听的赞赏话。可惜墨卿砚此时满脑子都是其他东西,根本无暇顾及他眼中的期盼。 她暗暗握拳为自己撞了撞胆,终于开口试探道:“谨言?” 将自己一手绝活展示给她看,换来的居然只是一道完全无干的询问,苏君慎觉得自己很受伤,可惜墨卿砚无视他眼中的不满,只是咬着这个问题追问,誓要从他嘴里得到准确的回答。 明明还不到时候,明明不想说的,苏君慎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馅,会让这小姑娘认定了自己就是三年前漫天烟火下为她舍身舍命的少年。 罢了,或许这就是缘分,他躲了她三年,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相遇了。 “嗯。” 只是一个听不大清楚的鼻音,却让墨卿砚整张俏脸都亮了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一年,露出了她在他身旁看烟火时的欢心喜悦。看到她这般欣喜,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只要她开心,他便放心。 然而苏君慎的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墨卿砚接下来的一句话如冷水般迎头浇来,扑灭了他内心的团团火热。 “你是安王府的苏二少吧?”墨卿砚高兴地问道。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能与苏大少像个十分,这人除了那失踪多年的安王府苏二少,不做他人想。 意想中的回答迟迟没有出现,墨卿砚奇怪地从他的眼里找答案,这次却敏感地发现对方似乎生气了。不要问她为何会感觉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生气,那僵硬的身体,抿紧的嘴唇,还有眼中不停跳动的小火苗,都在真真切切提醒着她,这人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她说错了什么?还是说,谨言苏二少的身份是需要保密的? 她突然想起侍卫回禀时曾说过,苏大少双腿受伤,苏二少神秘失踪,都是被小人陷害所致,只是苦无证据,才被压了下来。又想到蒋家发现的那具极似谨言的尸体,难道谨言并不希望人们知道他还活着? “对不起……”墨卿砚抱歉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说出去的。在我眼里你只是谨言,那个救了我一命的大侠,不是什么王府公子。” 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吧! 苏君慎心里抓狂,她凭什么就认定了谨言是那个傻弟弟而不是他自己?只是因为他此刻没有坐在轮椅里?想到这一层,他有种想要吐血的感觉。不想被她猜出身份时,他千方百计伪装,既伪装给世人,也伪装给她看,可偏偏她猜出了他是谨言,却猜不出他是苏大少,这微妙的感觉,让他感到极其挫败。他到底该庆幸自己伪装得好,还是该骂她脑子真笨。 他赌气地转过身去,这模样颇有些孩子气,这下让墨卿砚不知所措了,只能一点一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坐到了苏君慎身边,用手掰过他故意撇过去的脸,对他讨好地笑着。 “谨言……”这声小心翼翼的呼唤,让苏君慎心里像被羽毛挠了似的怪痒痒的。他到底舍不得看她委屈的模样,在心中轻叹一声,将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动作中带了点无奈地宠溺。 墨卿砚的眼睛立刻又恢复了神采,像只猫儿一样任由这人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发顶,露出舒服的表情。 这才应该是原本的她,苏君慎想。他虽欣喜她的成长,庆幸若再遇到当年的事情她必不会再吃亏,却又心疼这些年她吃过的苦。那原本应该是被人庇护着长大的娇娇女,如今却成了一个坚强独立的少女,就在刚才还救了另一个姑娘。天知道他看到她纵马狂追时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轮椅上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朝下头冲去。 看着她光洁细嫩的侧脸,他有些好奇,一个天天在室外练武的人是如何将自己的皮肤保养得这么好,光滑地让他想要伸手去捏一捏。 他突然很坏心地期待着她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一天,那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对了,方才在长坡上朝下看的人是你吧?”墨卿砚想起了那时被人注视的异样感。 “嗯。”苏君慎心不在焉地应道。 “果然是你。”墨卿砚脸上笑成一朵花,“原来你一直在偷看我。” 苏君慎无话反驳,他确实是专门来看她的。这样的沉默便是肯定,墨卿砚心里美滋滋的,原来自己也是被人默默关注着,若不是方才林姑娘出事,怕是谨言还要继续躲着自己。长坡那么高,他转眼就冲了下来,一定是在担心她。嘿嘿…… 咦?等等—— 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脑海中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却稍纵即逝,让她没能当场抓住。这异样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三娘——墨三娘——”隐隐约约的,远处传来了呼唤,是马场里的人寻了过来。 苏君慎看出了墨卿砚眼中的不舍,心里的不快总算被冲淡了一点。他移开了一直按着她头顶的手掌,起身拍了下身上的树叶,点头示意自己就要离开。 墨卿砚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问道:“你不会再消失了吧?” 有这样一个人日日期待着他,他心下有些动容。突然,他重新掀起自己面具的一角,俯下身在她嫩滑的小脸蛋上“吧唧”一声香了一口。然后他就在她的傻眼中迅速离开,没叫她看见他耳根的红晕。 给她上了印记,她便是自己的了,谁也抢不走。 “三娘,你在做什么?”元娘找到墨卿砚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妹妹捂着脸傻乐。 “大姐,你来啦。”墨卿砚欢快地叫道。 “什么叫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只是消失了一段时间,整个人就有点不对劲了。 “没什么。”墨卿砚摇头,可惜眼里的笑意无法让人相信她的话。 和谨言见面是她和谨言两人之间的秘密,不告诉别人,就不告诉别人,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感觉真棒! 元娘放弃了追问,只换了个话题:“方才段姑娘说你跑去追一个面具男了,追上了没有?” “没有。”墨卿砚脱口而出,“跑得太快,没能追上。” “同元宵那日碰上的会是同一个人么?”元娘想起那晚的两人。 “不是。”墨卿砚说,“至少不是当日我追逐的那个。”眼睛不一样,这一点墨卿砚还是可以肯定的。 “总之太危险了,下次遇上这种事——” “一定叫上你,我知道啦。”明明就是元娘好奇心旺盛,非说是关心自己,早就被看穿啦。 姊妹俩携手下山,中途墨卿砚看到了那段长坡,又想起谨言和另一个人在长坡上看她骑马的场景。 诶?两个人? 她记得当时确实是两个人,一高一矮,而高的那个穿的并不是谨言身上那套玄色长袍,似乎是靛蓝色的,且看身形也不太像谨言。而矮的那个—— 矮的?墨卿砚在元娘诧异的眼神中比划了一下身高,突然发现另一个人似乎矮得过分。会有人那么矮吗?还是说当时谨言是坐着的?等等,坐着? 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敏锐地抓住了。 坐着……难道那是轮椅? 第24章 下人心 “少爷,少爷,您慢点儿嘿!”一进屋子,苏君慎就不再装下去,直接自己起身飞快扑到了床上,看得阿寒在后头忍不住直叫唤。 “阿寒,去打盆热水来给小爷搓脚。”苏君慎吩咐道。 “诶,小的明白。”阿寒将轮椅推至床边,很快就出门打了一盆热水进来。 苏君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毫无形象可言,只双脚垂在床边,任由阿寒为他洗脚。 “少爷,可疼?”阿寒问。 “有点。” “不是小的说您,您今日太拼命了。无尘道长明明千叮咛万嘱咐,毒全部排清之前不能长时间活动,瞧瞧您……” “阿寒,你什么时候成老妈了?喋喋不休吵死人了。” “小的也是为少爷您着想。” “别说了,干你的活儿。” “诶!” 苏君慎闭上眼,感受着双脚上的热度,一点都不想动弹。他是真的累了,太久没有如今日这般长时间奔跑,现在竟然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双脚有些麻,若不是有热水浇灌,怕是都快没知觉了。没想到那丫头进步居然这样大,逼得他不得不使出全力。 三娘…… 想到那面如白玉的干净女子,他的心就开始柔软了起来。当年那样小的人儿,如今也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好,如今这糟糕的身子骨,说不得会拖她的后腿。 一想到自己还需要服用三年的药,做三年的汤浴,他就开始烦躁。保护不了一个人的无力感,他再也不想经历了。快一点,快一点让这三年过去吧。 “少爷?”阿寒为苏君慎疏通了一下脚上的经络,忙得浑身是汗,再抬起头来,发现自家少爷和着衣裳就这么睡着了。阿寒无奈地擦干了自己的双手,为苏君慎脱去外衣,摆正了身子,又为他仔细地盖上被子。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苏君慎竟然都未被惊醒,显然是累极。 出了门,早有旁人迎了上来问道:“少爷可要用晚膳?”少爷脾气乖戾,除了最亲近的几个,旁人都不敢随意接近,有什么事都是先过问阿寒。 “少爷睡了,晚些时候再拿来吧。”阿寒说,“叫厨房随时侯着,可别凉了。” “晓得。”那人说,随后又提起另外一件事,“今日王妃来过,见少爷不在,面上有些不愉快。” “王妃找少爷有事?”阿寒皱眉,那可真是不巧。 “听说是王爷快回来了,下个月就要进京。” “那是好事啊,少爷时时刻刻惦记着王爷呢。” “这府里谁不惦记呢。”那人笑道。 安王爷虽面情肃冷,但对下人是极好的,又一手将几个儿子培养长大,苏君慎对他的濡慕之心很深。然而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从前遭受过的苦难,如今父子面对面更多的只是不自在。 阿寒有时候觉得后怕,若不是无尘道长与安王爷是世交,此时少爷早已是个残废,好容易保住了两条腿,只要好生调理便可,三年前又一次中毒,再次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少爷受苦受难的时候,王爷都不在京城,时间久了,少爷难免会钻进死胡同。罢了,他不过是个小厮,管少爷是怎么看周遭的人的,他只要好好服侍少爷便是了。 阿寒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年他找到少爷时的场景,那个日日爱笑的少年倒在了血泊中,无人问津,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他的附近还躺着两具死透了的尸体。当日与他同在的阿夜后来提起,那时自己的表情简直就是睚眦欲裂,狰狞极了。回想起来也是,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若不是有少爷,他的人生还在乞丐窝里继续,若是少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后来无尘道长鞭笞了他足足五十下,他一声不吭全忍了下来,没照顾好少爷,那是他一生都不能释怀的罪责。 “阿寒哥,给你,点心。”一个干粗使活的小丫头忽然塞给他一个油纸包,不待他拒绝转身就跑,生怕他追上来。 阿寒拿着那油腻腻的包裹,耸耸肩,转身就丢到了院墙外头。作为少爷的贴身小厮,他在府里还是挺受欢迎的,加上长得又清秀,总有小姑娘红着脸给他送东西。不过私相授受在王府里是大忌,他还没傻到真接下那些小玩意儿,天晓得这些人是看上他还是看上他背后的王府大少爷。 要收,也得是春菊姑娘那样的美人儿送的。 春菊鼻子痒得不行,用手揉了揉,到底还是没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来,使得桌上的烛影跟着晃了晃。 墨卿砚停下舞步,责怪的眼刀子戳了过来,春菊不好意思地扭扭臀部:“准是有人惦念着小姐,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惦念,就先惦念起春菊了。” “胡说什么浑话,这话该是你说的?”霜月瞪了她一眼。 “小姐今日大出风头,还不许有那么一两个人惦记着小姐的英姿?再说,人家鼻子痒嘛。” “憋着!” 春菊很想说憋不住,不过再看到小姐不高兴的模样,就乖乖住了嘴。也不知是怎么了,小姐随着大小姐从山上下来后,就一直板着面孔到现在,就算是她也能从舞姿中看出一丝烦躁。 “算了,临时抱佛脚也没甚大用,霜月把琴收起来吧。”墨卿砚见不得春菊委屈,暗叹一声,示意霜月可以不用弹了。 “小姐这舞练了许久,可不算是临时抱佛脚,这话用得不对。”流水摇晃着脑袋笑道。 “你说的是。”墨卿砚点头,“看来叫你识字还是有好处。” “奴婢最爱跟着小姐念书了。” “可惜你是女儿胎,否则我就把你送给大哥,让你扮作书童随他进书院跟读。” “奴婢现在就很好了,若是跟着小姐还不知足,那才是没良心的。” “就你的嘴儿甜。”被流水这么一带,墨卿砚的心情好了不少。 在山上时她越想越不对,回府后前前后后又将线索联系了起来,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谨言不是苏二少,谨言就是那个天天坐轮椅里无所事事的京城纨绔头子苏大少苏君慎! 这个认知让她极其愤怒,难怪她问他是否是苏二少会生气,难怪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完整的句子,只是嗓音不明地“嗯”了两声,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而且他,他,他竟然还亲了她!不光看了她的脚,还亲了她的脸!登徒子!不要脸! “小姐……这窗花都被你剪坏啦。”淡烟心疼那好好的窗花,那是她闲着无事剪出来的,想问问小姐可否贴在窗户上,谁知道小姐拿起剪子就开始一刀一刀狠狠地剪碎,她哪里知道在墨卿砚眼里,那窗花就是苏君慎呢。 “春菊姐,你快劝劝小姐。”淡烟急得快哭了,平日里她就爱冒豆豆,自己辛辛苦苦剪好的东西被小姐糟蹋,这会儿又难过又心疼,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小姐。 “笨,没看出来小姐心情不好?快去随便拿点没用的碎纸碎布来,怕是今晚小姐还要剪上不少。”春菊不但不劝,还怂恿,淡烟一翘嘴巴,赌气地走了。 “呵,比小姐还有架子。”春菊平日里直爽嘴快,最不喜欢淡烟这般动不动掉金豆豆的,跟六小姐似的,柔弱得像株小花,一碰就断。 “你也少说两句。”霜月埋怨道。等小姐清醒了,发现自己丫鬟在互憋,能高兴才怪。 这一晚,墨卿砚没能睡好,看着窗外的月光,思绪早就飘到了八百里外。想到白日里她与元娘的对话,她一个人偷偷笑了。 “你一直搓脸做什么?”快回到马场时,元娘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个傻妹妹,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用手遮住了两人的上半张脸,问随行的人光看下巴是否一模一样。就算是亲姐妹,总是有不同,既非双生子,又怎会一模一样,真是傻脑袋。 随后这丫头就开始别扭了起来,不停用手揉搓着自个儿的脸,真搞不懂她在做什么。 “没什么呀。”墨卿砚说。 “还没什么,脸上红那么一块儿,一会儿怎么见人?” “红了一块儿?”墨卿砚吓了一跳,莫非苏君慎那个混蛋居然还涂口脂? “很明显?” “很明显!” “怎么办!”墨卿砚急地想哭,该死的苏大少,你害死我了! “什么怎么办?”元娘的思考无法跟上自家妹妹。 “擦不掉可怎么办!” “什么擦不掉?”元娘更加稀里糊涂。 “不是红了吗?” “不是被你自己揉红的么?” “……” 元娘还在追问:“你脸上起包了?”说着还凑上去仔细看了几眼,“没有啊。那好端端的你总是蹭脸做什么?” “只是被蹭红的?”墨卿砚傻乎乎地问,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不然你想在脸上弄点什么?”元娘看她就像看个白痴,一会儿得把给林姑娘看病的大夫请来,好好瞅瞅三娘的脑袋,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噗——”墨卿砚掩着被子笑出了声。真是,遇上有关谨言的事情她就不正常了。 唉,谨言…… 满脑子都是那一年的种种,直到天大亮,她才赫然发现,一日无眠。 完!蛋!了!黑着眼圈可叫她怎么参与今日的选试!苏君慎,都怪你! 第25章 选试毕 选试接下来两天,墨卿砚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弹琴、跳舞、算术,都在她的发愣中过去,直到最后一天下午,就快轮到她上场考校武艺,她才赫然清醒,回过神来,竟然不记得之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对于这样状态下的发挥,墨卿砚已经对于进入书院念学不抱任何期望了,她眼下只是瞅着场中央跪着的那个人,眼里闪烁着好奇。 “那是战俘。”蒋清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战俘?为何会在这里?” 那是个长得颇为高大粗壮的女人,腰圆臀肥,看上去有着一把子蛮力。头发乱蓬蓬地搭在脑后,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直到她被迫抬起头来,才能看到那双无神又无助的眼睛。直到方才双手双脚都戴着铁拷,眼下才被允许除了桎梏。 “那是陈国人。”蒋清对于这些相当了解,“据说是陈国第一勇士。” 陈国第一勇士居然是个女人?墨卿砚再次向场内张望了一下,从那俘虏身上完全看不出所谓第一勇士的光彩。 “既然是战俘,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书院中?” “她是书院的陪练。”蒋清轻飘飘地说道,见墨卿砚不赞同地皱眉,劝道,“你也别太同情她,你晓得她杀了我们梁国多少人?” “多少?”墨卿砚转过头问她。 蒋清比了个数字。 “五十?” “五百!” 这样一个重创梁国兵力的人,到底还是被抓获,受了酷刑。若是没有蒋清这番话,墨卿砚或许会佩服这个俘虏,但眼下,她的佩服和同情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战场就是你死我亡,她的同情心还没泛滥到给予到一个敌人身上。蒋清对俘虏不屑一顾,很大程度上也与家庭有关,蒋家人至今还有人在边关拼命作战。 蒋清继续说道:“她早已不复当年威武,如今也不过比平常人强上一些,且有药物控制,使不出什么力气,当做学生的对手倒是正好。” “这是谁的主意?”对于一个勇士来说,这做法太狠了,根本就是折了勇士最为自豪的自尊。 “还能是谁?”蒋清撇撇嘴,指了指上头,“自然是龙椅上那位。” 杀了那么多自己的子民,皇帝岂会只是简简单单杀了她那么简单,不折磨得她不成人形是不会罢休的。况且这中间还有些连蒋清都未必知晓的故事,否则堂堂天子又为何会单单盯上这么一个俘虏。 “且,”蒋清又说,“她自个儿也是同意的,她还不想死。”所以她甘愿埋没在一个书院里,做一个默默无闻的陪练。 “这话听着,倒叫我看不起她了。”墨卿砚最后的那点感情也随着这话消失殆尽。 “谁说不是呢,她若自尽,还能保留下一点尊严,现如今就是陈国人都不认她了。” 考试很简单,打败那俘虏便是了。俘虏原先叫什么名字墨卿砚不得知,只知道书院的人唤她鸽子。 元娘最先上场,并没有选择用鞭,而是取了弓箭。她灵巧地在场中奔跑,手上的箭一支接着一支射向鸽子,气势一次比一次凌厉。鸽子手无寸铁,又不如元娘身形灵活,大多数时间竟是疲于拼命躲避箭矢,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这情景一直持续到蒋清上场。蒋清选择了持鞭,挥舞起来像一条喷吐着蛇信子的金蟒。蒋清毫不犹豫地将鞭子甩了出去,丝毫不在乎是否会抽到对方的身上。墨卿砚看得有些咋舌,她很少看到眼里闪着怒火的蒋清,这孩子虽是蒋家出身,但被亲人保护得太好,为人过于天真烂漫。她差点忘了,蒋家那个门里,什么时候能少得了血的浸染,或许从前真的有蒋家军倒在鸽子手下,才让蒋清今日难得如此失态。 元娘和蒋清都赢得轻松,轮到墨卿砚上场时,鸽子腿上中了一箭,身上更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两下,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陈国第一勇士?如今看来根本就只是个笑话罢了。 墨卿砚走到兵器架旁,认真挑选了一杆长槍,随手丢到了鸽子跟前,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淡淡解释道:“同一个懦夫比试,我没兴趣。”只是疲于躲避的人,这样的人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鸽子犹豫了一番,最终在看到墨卿砚腰间的小太刀后选择了拾起长槍。她本就擅长槍术,如今再次触摸到,手竟然有些发抖。 墨卿砚不会给人怀念的机会,雪名出鞘,转眼人就已经闪到了鸽子跟前,一挥手就朝她的咽喉刺去! “当——”电光火石之间,兵器相撞,震得两人的手都有些发麻。鸽子艰难地用长槍挡住了雪名锋利的刀刃,一个站立不稳,一时还倒退了两步。 墨卿砚收回武器,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认真打还是有点本事的。”既然她怕死,那就不会对于这样抱着必杀信念的一击还装傻充愣。 蒋清半天才回过神,摇着头对元娘道:“还是表姐比较心狠。” 元娘特意挑了脚部射去,而她那两鞭子也不过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而墨卿砚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实实在在的杀招。不是给考官看的卖弄,而是认认真真像面对一个随时会取自己性命的敌人一样拼命。 “我们之中,只有她是真的杀过人,她对于任何对手都是认真的。在蒋家时不也如此?” 蒋清赞同地点头。若不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又怎会在短短三年间就有如此大的进步? 原本懒于还手忙于奔波躲避的鸽子这会儿再也没了隐藏的心思,对于一心一意要杀她的墨卿砚,她只能使出浑身解数阻挡,越打心就跳得越快。 这是一个怎样的少女,竟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更重要的是她坚韧的心信,让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有着这样坚毅且不服输的眼神。 糟糕!这一愣神,竟被墨卿砚抓住了一个空档,直朝她心脏而来。战场以来久违的绝望在这时腾起,一时间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她认命般闭上了眼。 “切,真没劲。”墨卿砚收住了刀,只在鸽子的皮肤上浅浅划了一个小口,“原以为这样能激起你一点骨气,原来你就同表妹说的那样,不过是个怕死的废人罢了。” “胜者,墨氏三娘!”考官一锤定音,一个上等轻松到手。 鸽子愣愣地看着墨卿砚离去,直至双手双脚再度被拷起,冰冷的金属触感才让她缓神。 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必须活着,活着。鸽子握紧双拳,又张开,再握紧,如此重复了好几遍。墨氏三娘,我记着你了。 “总算结束了。”蒋清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就等明早的公布了。”墨卿砚接口道,“明天我们不来也可以吧?” “为何不来?”蒋清说道,“就算进不来这地方,好歹那些先生的评语足够受用终生了。况且你不好奇都会有谁被考官挑中?” “好奇,怎么不好奇。”虽然自己是没戏,但二娘胜算很大,墨卿砚打心里还是希望墨家能再出一个麓久书院的学生的。 第二日一大早,墨卿砚便同墨家几个姑娘再次来到麓久书院。书院眼下正是最漂亮的时候,鲜花满地,枝繁叶茂,然而聚集在大厅里的人们却没有心思欣赏书院里的美景。 墨卿砚与蒋清交握着双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前头的米院长,他的身侧还站了几位这次的考官。米院长捧着一个名册,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开始念起了合格的名单。 “第一名,墨氏元娘,八上等。” “……诶?!”墨卿砚和蒋清惊叫。 第一名居然是元娘?那个京城女子中的第一霸王元娘?刚才院长说什么来着?八个上等?开玩笑呢吧! “大表姐,咱们还能一起好好地玩耍不?”蒋清苦哈哈着脸,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魁首居然会是墨元娘。 “大姐,你骗我……”墨卿砚泪流满面,是谁今早还在马车上安慰她说自己发挥也不好的,被人欺骗的感觉太糟糕了。 周围人也在窃窃私语,显然谁都没想到第一个被念到的会是元娘。墨家最有才的,向来都是庶出的二娘,知道的人都会说,只有二娘是最像墨长风的。 “恭喜你,大姐。”二娘开心地道喜。 “很快就会念到你的名字的。”元娘显然也很高兴,这会儿却偏要装着理所当然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同其他人说话。 “没想到大表姐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蒋清郁闷地感慨道,接下来报到的几个名字她都毫无兴趣。 元宵节与二娘赛过诗的刘家姐妹都进了,名字一出立刻赢得满堂喝彩,一家同时进两个,是了不起的殊荣。 “第十七名,墨氏二娘。”米院长再次念道,“六上等,一中等,一下等。” 墨家再次出了一个女学生,且是最没有悬念的二娘,一时间祝福声此起彼伏。向来有些腼腆的二娘被这么多人用羡慕欣赏的眼光注视着,早就羞红了脸,无措地看着元娘,想从大姐身上找回点力量。 “自信一些,这是你应得的赞赏。”元娘从后面推了推她,将她推到了人前。 谢过了米院长和各位先生后,二娘才满心欢喜地退了下来。 二十个人总算全部念完,有意料之中,也有大大的出乎意料。若刘家姐妹是众望所归,那元娘便是最大的黑马。刘墨两家均出了两名首批女学生,霸占了足足四个名额,羡煞了一干旁人,连带着墨卿砚等人也受到了不少的关注。 “谁知道是不是走了门路的?”到底还是有人不服气,等先生们散去,立刻就开炮。 “也是呢,墨家尽出刁蛮娘子,什么时候也有才女了?” “听说吴先生同墨翰林是知交?”有人点出了这层关系,随后便有小部分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元娘和二娘的眼神中都带了你懂我懂大家懂的意味。 作为真真切切受过这类关照的四娘脸上一瞬间就挂不住了,她卯足了劲苦读了几个月,又有亲爹打点,竟然还是落选,偏偏上头两个姐姐都选上了,没选上的也就墨卿砚一个,根本没能安慰到她什么。 “胡说什么呢?”四娘不待元娘和二娘说话,头一个站了起来。 第26章 巧成拙 “墨四娘,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会是你呢。”先前说话的一名少女轻弹了一下衣袖,款款走到她跟前。少女比四娘要高出不少,微低下头看着她:“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么?” 四娘颤抖着身体,用眼神直直地撞了回去:“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但是我才十二岁,我还有明年、后年,只要努力,总有考上的一天。然而刚才你们说的,我可不能认同。父亲为人清正可靠,怎么可能做出你们说的那些事!” 急于撇清的四娘语速有些急切,音调也比往常高,在墨卿砚眼里有些欲盖弥彰,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倒真的像是被侮辱而气得跳脚。 “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么?”少女伸直了手臂,指向元娘,“为何这么一个京城赫赫有名的刁蛮女子能拿下全部的上等?” “我怎么知道。” “呵呵,呵呵呵呵。”少女大笑,在笑四娘身为妹妹竟不知元娘的真实实力,也在笑墨家姐妹那碎片般脆弱的姐妹情。 “你瞧,你的姐姐们一个都没有反驳,全部——”少女弯下腰,将嘴凑到了她的耳边,“在看你笑话呢。” 四娘的瞳孔猛然间睁大,她僵硬地回过头,果然没有看到一个人为她说话。元娘抱胸冷漠地看着她,二娘虽有心反驳最终还是犹豫地躲到了人后,至于墨卿砚,那个跟她一样落选的人,居然在和蒋家人聊天,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感受到了刺人的目光,墨卿砚才转过了头,看到少女眼中的嘲笑和四娘眼里的愤恨,不由笑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搭舞台班子演戏剧呢?” “你不反驳么?” “什么?” “你能发誓,你的父亲墨翰林,没有为墨元娘和墨二娘走门路么?” “李姑娘。”墨卿砚对蒋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这才走上了前。到这时候,四娘才知道这看起来颇为傲慢的姑娘姓李。 墨卿砚比寻常同龄人高不少,与李姑娘站在一起倒是差不多身量,她与对方平视,问道:“大姐的骑术,可有作假?” 被那双透亮的双眼对视,李姑娘微抬了一下上眼皮:“没……”这个被所有人瞧着,做不了假。 “武艺可有作假?” “没,但是……” “李姑娘。”元娘终于舍得开口打断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 元娘看了看四周:“不光是李姑娘,怕是大家都忘了,我墨元娘,可是若容公主的陪读。你们以为做公主的陪读是干什么的?天天陪着她玩闹?若只是要个玩伴,宫里多的是宫女,也轮不到我一个翰林侍讲的女儿入宫。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哪样我墨元娘没有学过?你们是不是太小看我了?还是说,你们在质疑公主的先生?” 公主的老师,谁敢质疑?没有人。 集体沉默,原先还有些不满的人对墨元娘的那份不信任顿时被打散。李姑娘揪着手巾,咬着嘴唇,依然很不甘心。 如果说墨家子女值得炫耀的是墨长风曾是探花郎的话,那她就更该为自己的父亲是状元而感到自豪。她是状元之女,生下来就被寄以才女的希望,事实上她确实有些小才,在京城的圈子里留下了不少美名。信心满满前来选试,灰头土脸失败而归,一想到这里浑身的抖动就停不下来! “那她呢!不过一个庶女,说没走门路谁信?”她指着二娘尖叫,方才的神气一扫而空。 “父亲才不会给二姐便利!”四娘用更大的声音回敬道,“父亲身正影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一个以清流高洁闻名的名士。哪怕母亲娘家是侯府,父亲都从未从侯府拿过一分好处,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选试?不要侮辱父亲的名节,否则我墨四娘与你誓不罢休!”事到如今,她若不这么说,人们只会揪着这事闹腾,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她的名声便毁了。 “呵,话说得好听,谁知道墨翰林私底下向忠信侯府拿了多少好处?” “父亲是有骨气的人,哪怕饿死,也不会对人卑躬屈膝!他如今的才华、名声、地位,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啊,是嘛。”李姑娘一摊手,“谁知道呢。” “你……”四娘眼睁睁看着李姑娘仰着脖子离去。 不过这番宣言到底产生了一些影响,一些人看向四娘的眼神变得柔和了,纷纷围了上来,夸赞着墨长风的高风亮节,也赞赏四娘对父亲的拳拳维护之心。 “看不出来四娘对墨翰林还挺尊敬。可以吗?回头你父亲又要夸她来贬你了。”蒋清看着人群问道。 “说什么呢,回家只会有好戏看而已。” “好戏?” “今日一过,怕是连圣上都要知晓爹爹是个有骨气的,不会朝任何人低头。你猜猜,爹爹听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是夸赞?” “夸赞?”墨卿砚捂着嘴轻笑,“怕是会狠狠扇她一巴掌。” “跳梁小丑。”独立于人群外的刘家姐妹中一人冷笑道。 “姐姐在说哪个?李家的?墨家的?” “二者皆是。” “不过是两个失败者,姐姐何必如此关注?咱们今后要好好关注的,是那些人。”妹妹隔空点了几个,都是今后的同窗,最后比划到了元娘和二娘身上,“还有那对姐妹。” “嗯。”姐姐并不否认这话,只是目光在墨卿砚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那位,也不是简单人物。”马场惊难,她从头看到尾,为墨卿砚的机敏和勇气所折服,而那样出色的技艺,竟然只用了三年便学成,若她把那股劲头放在了琴棋书画上,又会如何? “可怕,真可怕。”她低喃。 回去的马车上,墨卿砚对四娘瞥来的骄傲眼神感到很无语,她端正了一下坐姿,说道:“四妹妹心真宽,都落选了还能高兴成这样。” 能不高兴么,虽说没能上成女学很遗憾,但被一群世家小姐聚集在中央的感觉还是头一次。不不,也不是头一次,上回她亮出从二娘那里抢来的手链时,也受到了这般注目。从今日起,她孝顺父亲为父亲博得好名声的美名就要传开了,想想就觉得美滋滋。 “你断了父亲的后路,有什么可高兴的。”墨卿砚指了指一脸若有所思的六娘,“你竟还不如六妹看得清楚。” 墨长风最近过得很抑郁,各种苦楚竟无法对外人说。家里自大郎之后又出了两个麓久书院的学生,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如今他却恨不得这么好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最近他正处在升官的关键期,他在五品的位置上坐太久了,早就想挪挪了。好容易找到了些门路,礼物都备齐了,对方却告诉他,他很欣赏他的正直与骨气,望他保持,转头就把一个升迁的机会给了旁人。 一口气憋在心里,回了府就在柳姨娘屋子里摔东西,而四娘不仅受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还被勒令禁足,阻断了一切社交。 “该!”皇后娘娘听了很解气。 蒋氏带着墨卿砚坐在下手,微笑不语。 “然后呢,他回头可求你了?”皇后又问。 “送了几盒子不知打哪找来的官茶,说是孝敬侯爷的。” “哦?”皇后翘起了带着假指甲的手指,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 “都叫我给推了。”蒋氏低头笑着说,“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如今的才华、名声、地位,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若是有侯府插手,反而不美。”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位置也花落旁人家?” “可不就是这样。” 蒋氏轻松地笑着,根本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夫君,她也只有在皇后面前会露出这样稍显自在的神色。 “他若对你不好,这辈子也别想晋升!”皇后忽然厉色道。 皇后这辈子都是一个贤明的人,安安心心管理着后宫,从不涉足前朝之事。她唯一一次同圣上提起朝堂上的事情,还是为了这当年的闺中密友。 “墨翰林识人不淑,大有宠妾灭妻之心,还是叫他多磨炼一番吧。”一句话,便让墨长风在那个位置上待了有十年之久,周围人来来去去升迁贬落,唯独他在那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坐了许久,却丝毫不见升迁的希望。如今一口气失去两个大好机会,再等下次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不气得吐血都算是不错了。 “不说那些糟心的,三娘,你过来。”皇后让三娘上前,牵起她的手,“平日里也就见元娘多一些,你这孩子,有空好歹也常常进宫来。”三娘无法接话,她还真想不出该用什么身份进宫。 “若容如今干脆随元娘去了书院念学,这宫里少了她倒是冷清得很。我若招了你母亲进宫,你也多随她来走动走动,可明白?” 见三娘点头称是,皇后脸上笑意更浓,叫宫女赏了她两朵好看的绢花。 “娘娘,太子来了。”宫女凑到跟前说道。 “就他一个?” “还有右相家四公子和安王府大公子。” “这是来了两个混世魔王呢。”虽这么说着,墨卿砚却意外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不耐烦,倒是涌现出温柔的笑意,“叫他们进来吧,我倒要瞧瞧这次他们要耍什么幺蛾子。” 第27章 废人腿 “娘娘这话我可不爱听,怎么就成了混世魔王了?” “咕噜咕噜”的转动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宫殿内发出阵阵回响,苏君慎腆着一张迷死人的笑脸跟在太子身后进来,而推着他的则是花祯。 “成天闯祸,还说不是混世魔王?” 坐在殿门口的苏君慎面色柔和,逆光打在他的笑脸上,似乎散发着光芒,叫人看得移不开眼。好一个白面俊郎,墨卿砚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明眸皓齿,剑眉红唇,哪怕坐在轮椅里也不叫人觉得寒碜,反倒叫人无端起了怜惜之情。 苏君慎显然没想到墨卿砚也在,看到她时神色明显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将目光重新移至皇后身上。 “娘娘这么说,叫人心里难受。”接着,他就在墨卿砚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自己转动着轮椅到了皇后跟前,将头磕到了她的膝盖上,委屈地说道,“还以为娘娘同旁人不同,能看出我内心的纯洁善良,原来娘娘也是一样的,我这地方——”他戳了戳心脏处,“可抽疼了。” “嘎——”墨卿砚只觉得自己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了。方才还是一个绝色艳艳的美男子,眼下她瞧见了什么?一只对着人摇头甩尾的狗儿! 整个殿中就墨卿砚和蒋氏看傻了眼,旁边的宫女一个二个面色不动,就是太子和花祯都淡定从容地走近,显然这场景已经有过多次,早就见怪不怪。 “在小姑娘家面前撒娇,你也好意思?”娘娘戳了戳他的额头,却不赶他。 “哼,她敢说出去?” 墨卿砚决定装木头,只垂着头一声不吭。蒋氏有些坐立不安,显然没想到外界传闻中嚣张跋扈的安王府苏大少竟是这样的。 “就你最孩子气。”皇后说完,又吩咐宫女上茶和点心招待三人。 这时候墨卿砚才敢抬起头偷偷打量苏君慎,她的目光流连于他的下巴,记忆同那日面具下的半张脸重合,她一时间有些看呆。 “你晓得你刚才看我是什么表情?”那张脸渐渐凑近,逐渐放大,墨卿砚向后倒在椅背上,看着轮椅中的苏君慎问话。 “什么表情?” “像一个饿死鬼遇着了热馒头,就差流哈喇子了。” “噗——”花祯失声笑道,就连太子也不厚道地用手背捂着嘴唇轻咳了一声。 墨卿砚尴尬地看着他,真想伸脚把他的轮椅踹翻。还装,还装!还我那个温柔贴心的谨言来!这样无赖的谨言,她才不认识! 蒋氏求助地看着皇后,却发现皇后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蒋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瞧瞧这俩孩子,不安的情绪渐渐溢了出来。 “行了,打趣也别过了头,人家小姑娘脸皮子薄呢。想来你也识得,这是忠信侯的嫡亲外孙女。”却不说是墨翰林的闺女。 苏君慎听出弦外之音,回头笑道:“那可了不得,听说忠信侯最是护短的,是不是明儿就该有人上门找我算账了,说我得罪了忠信侯的宝贝外孙女。” “你心里有数就好。”皇后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消不掉,显然苏君慎是她极其上心疼爱的晚辈。论辈分,苏君慎还得叫她一声伯娘来着。 “进来这许久,姨母只盯着阿慎,竟不看我一眼。”那边花祯莫名吃了醋。 姨母?墨卿砚对这称呼吓了一跳。苏君慎看出她的疑惑,将轮椅转至她身边与她的椅子平齐,小声说道:“娘娘与右相夫人是姐妹。” 竟是这样,难怪花祯能如此嚣张,原来皇后也是他的后盾。现在看来,这京城里最有名的四个霸王竟都是皇后娘娘宠出来的,男有苏君慎和花祯,女有若容公主和元娘,无一不是与皇后关系亲厚的。 身遭有这么一群张牙舞爪的家伙,也难为太子能洁身自好,保持他一国储君的翩翩风范。 “说吧,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花祯立刻凑上前,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也没什么,就是入宫前跑了一趟三公主府,替她出了口气。” 三公主是一名宫女生下的公主,出生后不久亲娘去世,后来抱养在一名妃子眼前,活到九岁,那名妃子也去了,没为圣上留下一儿半女。有人传言三公主命硬,不肯与她亲近,最后是皇后看不下去,将她留在自个儿身边抚养长大,为了这事,多少人夸皇后娘娘贤良。 去年三公主大婚,嫁的是一名同进士,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三公主一见钟情,非求了皇后了了她的心愿。皇后并不怎么看得上那人,却奈何不过三公主的痴情,只好应了。谁晓得成亲没两个月三公主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说驸马心里没有她,还怪她毁了自己的前程。在梁国,做了驸马就等于官运到头,除非极其出色,否则便是一辈子的散官。 “你们做了什么?”皇后端起茶碗,用茶盖撇了撇面上一层茶叶,小抿了一口,随后问道。 花祯看了一眼蒋氏和墨卿砚,有些犹豫。 “娘娘,时间不早了,臣妇这就……” “无妨。”皇后打断了她的话,“你且坐着,这里只有家常话,没什么不可听的。” 墨卿砚很意外,这牵扯到三公主的事情,那便是皇室秘辛,她一个外人在这里听着实在是不妥,无奈皇后都不在意,她也无法多说什么。 花祯也就不再犹豫,便继续说了:“前日我与阿慎去了花风楼,瞧见了三驸马,在那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许是他喝醉了,嘴里念念叨叨的竟是对公主的不敬。回头同公主说了,公主本想进宫求你为她撑腰,又怕扰了您,毕竟当初是她自个儿选的人,所以求了我,给三驸马一些教训。” “你们怎么做的?” 花祯嘴巴一咧:“叫我说,不敬皇室公主,就是乱棍打死都不为过,不过公主心善,到底舍不得与驸马分开,我便成全了他们,只叫人废了驸马两条腿罢了。” 花祯说得漫不经心,墨卿砚却听得心惊肉跳,不过一个朝廷命官之子,竟然对一个驸马说废就废,丝毫不见心软。难怪有人说,论年轻一辈里手段最残忍的,首推花祯,就连苏大少都得排得远远的。 皇后只眉头动了动,接着问:“还有什么?” “姨母怎么这么问?” “若不是还发生了点别的,你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花祯笑得更加灿烂了:“也没什么,就是我与阿慎上门说理时三驸马嘴贱讽了阿慎几句。” 具体说了什么,不需要花祯多说,那会脏了旁人的耳,不过只要看到苏君慎如今的模样也知道,三驸马定是拿苏君慎那双腿说事了。惹到这两个人,只是废了双腿,叫花祯看来,还算是便宜的了。 墨卿砚疑惑地转头看向苏君慎膝盖上的毛毯,好奇心填满了小心脏,她越来越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叫苏君慎从此坐上了轮椅,又为什么明明已经好了却还要装作没好的样子。 意识到墨卿砚在看他的脚,苏君慎动手转着轮椅又回到了皇后身边,显然不喜欢。墨卿砚的脸一下子就僵硬了,尴尬地撇过头。人家花祯才说过三驸马的下场,她居然还大胆地盯着人家的腿看。 她就看了如何,明明没毛病,偏要装毛病,什么破习惯! “做都做了,那便不去想了。”皇后竟是没有半点责怪,“传我的话,三驸马腿脚不便,以后不必进宫来见我。”后面那句是对着大宫女说的,这便是彻底厌了三驸马,或许还厌了三公主。 皇家的公主就该是若容公主那般骄傲的,守着一个对自己无心的人过日子,叫外人瞧不起。这皇室里和离后再嫁的公主还少么。 蒋氏不安地看着皇后,有些明白皇后为何叫她留下。她同三公主一样,有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夫君。但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她同墨长风,可没有半点感情。即使有,也不是夫妻之情。 回府途中,蒋氏闭眼不说话,气氛有些僵硬,叫墨卿砚在这小小的车厢壁里觉得闷得慌。临走前苏君慎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仿佛还在回响,叫她一下子就心乱了。 “我瞧着,娘娘挺喜欢你的,而娘娘也很喜欢我。” 这算什么意思?待她想问,那边已经只剩下车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了。 日子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四娘总算被放了出来。墨长风也算是死心了,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向上爬的机会,如今再禁着四娘也不顶用。只是再见到四娘,心里难免膈应,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同僚的吃酒邀请了。人人都只道他往日同他们一起玩闹只是应付交际,这样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就该一个人孤芳自赏才是,那热闹地儿请了他,是对他名声的亵渎。 真是,恨不得啐一口老血。 “明日蔡家兄妹要来,你且盯着四妹一些。”元娘嘱咐墨卿砚。明日她要同若容公主去郊外,不在府中。 “担心什么?”墨卿砚推了推她,“你还怕蔡二哥对二姐心意不真?” 蔡煜同二娘的婚事被正式提了出来,明日最后一次相看,墨长风就该给出正式答复了。 第28章 订亲了 墨府这一代小辈中,只有两人长得比较像墨长风,一个是嫡长子的大郎,另一个便是才貌双全的二娘。 二娘身上有云姨娘的婉约乖巧,但更多的是墨长风的清雅脱俗,远远瞧她站在树下,像是个仙女似的,一颦一笑都叫人移不开眼。 “二姐同蔡二哥真般配。”墨卿砚瞧着彼此红着脸小声交谈的二娘和蔡煜,对身旁的二郎说道。 二郎不服气:“我与茜娘也是般配的,啊。” “脸真大,不怕茜娘听见了药方糊你一脸?” “你是我妹子,怎么不替我说说好话?我就说,最近茜娘对我爱理不理的,准是你在背后说我坏话揭我老底,你二哥我真受伤。”说着还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一瞬间,墨卿砚想到了那个在皇后面前撒娇打滚的苏大少,就跟二郎似的,全然不要形象,叫人啼笑皆非。 “有你这样的哥哥?可劲冤枉自家妹子。我在茜娘面前说你的好话还少么?现在倒好,不找找自身的原因,到怪起我来了。我这心肝啊,也怪疼的。”不就是做戏么,谁不会。 二郎看了她好半天,随后摇着头大笑:“哥哥真好奇,以后会是哪家的小子倒霉娶了你,定是个可怜鬼。”这般古灵精怪的三娘,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疼爱得紧,看不得她半点委屈的模样,即使是装的。 “怎么说话呢!”墨卿砚娇嗔了一句。嫁人什么的,她还没好好考虑过呢,她又不是四娘,小小年纪就成天幻想这个那个。 耳听着墨卿砚和二郎逐渐远去,蔡煜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这两个偷听偷看的,真是太没自觉了,叫他在二娘面前好不尴尬,刚才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去秋千架上坐坐?”蔡煜提议道。 二娘抿起一个笑容:“好。”虽然只是一个浅浅的笑容,却仿佛绚烂的夏花,让他一刻都不想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蔡煜心里很紧张,就怕墨长风不应允这门亲事。如今他与二娘在同一个书院念学,每日中午都能见面,这样日日相处的感觉他极欢喜,真恨不得立时就把这姑娘娶了。 他一下一下推着秋千架,二娘一席流水长裙,安静地坐在木板上,随着蔡煜小心温柔的动作在空中晃动着。远远望去,俊男才女,这画面真真美好。青涩少年眸中掩着宠溺的光辉,安静少女脸上洋溢幸福的微笑,任谁都会觉得,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叫人羡慕啊,只是路过的淡烟感慨道。正想转身,她突然瞧见前头树丛里矮矮地趴着一个人,只看背影看不清是谁,但那身衣裳似乎是四小姐平日里爱穿的。淡烟心里一跳,想起四小姐同样对蔡家二公子情有独钟,就觉得不好。四小姐亲眼见了两人关系融洽,怕是心里不会好受。 她悄悄退了出来,不妨踢到一个石子,在青石路上滚动了几下。淡烟吓得回头,正撞上前头那人转过身来,双目相碰,只见四娘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心一慌,扭头就跑。 “淡烟,怎么了?”一只手轻轻拍了下淡烟的肩膀。 “啊——”正在喘气的淡烟吓得惊叫一声,随后才看清这是外院的小厮阿班。 “阿班!”淡烟想也没想就扑到了阿班的怀里,“我闯祸了……” 阿班身体一僵,鼻头充满着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即使这是他未来的媳妇,此时也让他手足无措。半天才鼓起勇气握住她的腰,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三小姐给你气受了?”在他看来,淡烟并不是一个会闯祸的人。 “不不,与小姐无关。”淡烟摇着头,头顶的发丝跟着摇晃,有几根抚过阿班的唇鼻,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鼻痒。 “那是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替你拿拿主意?”阿班在蒋氏面前还算是个得用的小厮,这话说得有底气。 淡烟这才直起了身,两颊绯红,仿佛才发现两人动作亲近过了头。淡烟与阿班是订了亲的,只等墨卿砚及笄后两人就会成亲,不出意外,淡烟会成为墨卿砚陪嫁的管家娘子,而阿班也会跟着走。 “我方才瞧见蔡二少爷单独同二小姐在一处说话。”淡烟说。 “这有什么?”阿班笑道,“府里都知道蔡二少爷心仪咱府的二小姐,不过是单独说说话,只要不做出阁的事便可。其他几个主子都没说不妥,那便不算什么事。” “其他主子想来都是赞成这桩婚事的。”淡烟低头说道,“可还是有人不乐意呀。” 阿班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四小姐?” 淡烟害怕地说道:“可不是,方才我瞧见四小姐趴在树丛里偷看呢,偏偏叫我撞见了,还被她发现,那眼神真恐怖,我担心四小姐回头会寻我不是。” “别怕。”阿班拍着她的肩,“只要老爷答应了蔡家的提亲,就算是四小姐也生不出什么乱子。” “但愿如此。”淡烟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一些,随后又同阿班说了会儿话,才趁着没人注意溜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傍晚时,蔡煜进了墨长风的书房,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等他出来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蔡侍郎双手靠背走在后头,与墨长风相谈甚欢,明眼人一瞧便知道这亲事是成了。 果然,没过两天,蔡侍郎领着蔡煜再次登门,这一次媒人礼物通通备齐,是正正经经提亲来了。两相交换了生辰八字,再请人一核对,天作之合,双方都满意,这亲事就算是订下了。 “二娘,我欢喜。”蔡煜拉着二娘躲进了书院的小树林中,夏日疯长的野草与枝叶挡住了外人的视线,谁都不知这地方还躲了两个刚订亲的人。 “蔡二哥……”二娘也高兴,却说不出那样大胆的话来,只能轻唤他一声,娇柔的声音让蔡煜整颗心都酥化了。 “二娘,你听我说。”蔡煜鼓足勇气拉起了她的手,“我心悦你,这辈子眼里都只会有你。若我背叛了你,就叫阎王爷收了我,打下地狱去!” 一番话,说得二娘眼里含泪:“我总是信你的,你不必发这样的誓言。” 少女的眼泪就仿佛观音手中最纯净的圣水,一下子将蔡煜心底深处最后一点点紧张也给洗涤干净。他四处望了望,确定不会被人瞧见,大着胆子将人朝自己带了带,用嘴含住了那双唇瓣。 青涩又甜蜜的一个吻,叫这对年轻人的心如林中的小鸟,呼啦啦地乱飞一片,再也找不着方向。 夜里,墨长风照旧歇在柳姨娘屋里,一番亲昵过后,柳姨娘用手指在他胸膛画着圈圈,抱怨道:“怎么就订下蔡家了呢。” 墨长风握住那双乱动的手,笑道:“蔡家不好么?” “好,当然好。”柳姨娘说,“那也得看订的人是谁。”见墨长风面色从容,她便继续怨道,“老爷明知道四娘的心思……” 墨长风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柳姨娘见了胆子便更大了一分:“今日她还抱着我哭,问我爹爹是不是不喜她,否则怎么把她的心上人给了二小姐。” “她这是在怨我?” 柳姨娘听不出墨长风的语气,略有些不安,换上一个娇媚的笑容:“这孩子,就是有些心不平罢了。平常您总说您最宠爱的是她,可这婚姻大事竟不依她,她心里自然会多想。” “傻瓜,我这是为她好呢。”墨长风伸手在柳姨娘纤细的腰肢上一捏,满意地听她娇呼一声,才继续道,“蔡家虽好,但蔡家老爷到底只是个侍郎,蔡二郎也还未高中,谁晓得今后会是什么光景?四娘是我最心疼的宝贝,自然值得更好的,就她那容貌,肖想些地位更高的,又有何不可?” “老爷的意思是……” “忠信侯在朝中颇有威望,却偏偏不能提携我,我这不得另寻高枝?若不是你生的这闺女坏事,我现下哪里还只是个五品官?”为了保持他的良好“名声”,他再也不能对自己的上司送礼走门路,可不给点好处,人家又为何要提携你?清流名声这东西,墨长风他宁可不要!就算翰林院有那么一小股有骨气的文人,墨长风也从不觉得自己是那一伙儿的。 “老爷想要搭上谁?” “回头你便知道了。”墨长风却是不说,反而提醒道,“这一年你好好教教四娘和六娘,明年的女学,还得再去考。你可听说了?这次考上女学的,大抵身份都水涨船高,不少人得了好姻缘。” 这道理柳姨娘自然也懂,低声应了,随后烛影一灭,屋里又传出一阵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二娘与蔡煜订了亲,四娘并没有使劲闹腾,这让墨卿砚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不过谁也不喜欢家里姐妹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四娘安静,她也是松了口气。 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淡烟,有时在府里见着四小姐,对方像是不记得当日的事情,只当做没瞧见她,只是那抑郁的神色还是叫人瞧得分明,四小姐虽不闹腾,心里还是愤懑的。 安安静静过了一个多月,就在所有人都为炎热的夏暑终于过去而欢喜之时,二娘出事了。 第29章 悬崖下 二娘失踪了,在蔡墨两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不,还要算上蒋家的兄妹蒋浩和蒋清。 几个年轻人约好了一起去山上看枫叶,主意是蔡煜提的,其他人也识趣地保持了距离,留给他们二人空间。墨卿砚一直和蒋清蒋浩在一处,听到这个消息,怎么都不敢相信。 “二姐不是应该同蔡二哥在一道么?”墨卿砚疑惑地问道。 “中途二小姐弄脏了衣服,带着丫鬟回了一趟马车,随后两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马车夫呢?他怎么说?” “说是二小姐跟丫鬟压根就没有回过山脚下。” “二姐已经失踪多久了?” “有一个时辰了。” “去找!”蒋浩转过头吩咐自己的侍卫。 “你也去。”墨卿砚对淡烟说。今日霜月休沐,春菊又身体不适,她难得带上了淡烟一起。 看着几个人带来的下人都分散了出去,蒋浩又提议道:“我们也去寻一寻,但不要分散了。”已经有人失踪,若这山上有歹人,人多好歹还能互相照应。 “不。”墨卿砚反对,“我和表妹都能自保,多找寻一处地方就多一线希望。” 这个说法让蒋浩一惊,仿佛二娘不会回来了似的。然而随后他又有些理解,墨府总是容易出事,之前是三娘差点被人拐卖,接着三郎至今下落不明,或许在表妹眼里,墨家人一旦失踪除非遇上神仙保佑,否则便难以寻回。 “至少让清儿同你一道。”蒋浩依然不放心。 “好。”这次墨卿砚点了头。 “表姐……”蒋清下意识地向墨卿砚靠了靠。两人的脚步声在一地落叶上摩擦出“刷刷”声,原本迷人的火红枫树如今在蒋清眼里竟像是树妖一般,向她们张牙舞爪。 “二姐!二姐!”墨卿砚一边拉住蒋清的手,一边焦急地叫唤。她仔细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然而心却随着逐渐西斜的落日越来越往下沉。 这山并不大,扯开嗓子来喊,另一头的人都能听见,然而满山的人都在找,却依然不见二娘的踪影。 穿过一道林子,来到后山的悬崖,这里是个空旷的平台,一眼望去什么人都没有。 “走吧。”蒋清被山风吹得有些哆嗦,拉了拉墨卿砚的衣袖,“表姐?表姐?”蒋清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墨卿砚挣脱了蒋清,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蹲在地上自己勘探了起来。 “表姐你这是做什么?”蒋清有些害怕,表姐该不会是觉得二娘从这里摔下去了吧?这下面是一条平静流淌的小溪,但这悬崖并不高,蒋清向下望了望,除了生长在悬崖边的树木和一地芳草,她什么也没瞧见。 突然间,她感觉到墨卿砚的身体剧烈抖动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表妹,你来。” 蒋清随着墨卿砚的手望去,只见崖边的山土有一处新得的痕迹,若她没有看错,这是摩擦的鞋印子! “这!”蒋清吓得跳起,胸口剧烈起伏,不好的预感猛烈滋生,她真想逃离这个地方。 “去把表哥叫来。”墨卿砚低声道,“注意避开蔡二哥。” “那你呢?” “我继续留在这里找找蛛丝马迹。” 蒋清飞快地跑开了,直到看不见她的人影,墨卿砚才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向悬崖边探了探身子。 蒋浩跟着蒋清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悬崖边,然而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崖风呼啸席卷,吹起黄土和落叶。 “三娘呢?”蒋浩转头就摇晃着蒋清的肩膀。 “我不知道啊。”蒋清说话都带了哭腔,“表姐说会在这里等我们的。表姐!表姐!” 蒋清失魂落魄地冲到崖边,被眼明手快的蒋浩一把抓住:“你想死啊!” “可是表姐……”蒋清急得跺脚。 头顶上隐隐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墨卿砚没有抬头,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折断的树枝层层堆叠,就像是一席被子,将底下的人遮掩住。二娘双目紧闭,脑勺后方的大石头上沾着一滩显眼的血迹,身上被枝叶划得破烂不堪,只能勉强遮体。墨卿砚大着胆子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随后触电般缩回了手,掩住口鼻,不顾唇角的刺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难怪方才在上面瞧不见,这崖边树木越到底下生长得越多,和地上的矮丛连成了一片,只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树木,看不见底下的东西。就如同现在,头顶上方的蒋浩和蒋清看不见就在正下方的墨卿砚。 “三娘!”“表姐!”焦急的呼喊一声盖过一声。墨卿砚这才回神,走出了视线的死角,仰头喊道:“我在这里!” “表姐,你怎么跑崖底下去了?”见墨卿砚好端端的,蒋清脚一软,就跪在了崖边上,却没留意到墨卿砚脸上早已无血色。 蒋浩看着墨卿砚苍白的面孔,心里一惊,转身就找通往山下的路。 “找到了?”看见蒋浩铁青着脸从身边一闪而过,蔡煜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却见这位同窗头也不回,当下想也不想就拔腿跟了上去。 “三娘!”终于冲到了崖底,蒋浩喘着粗气喊他,身后还有差点断了气的蔡煜紧紧跟随。 “别过来!”墨卿砚大叫,回头狠狠瞪着两人,“不许过来!” “三娘,你怎么了?”蒋浩走近了一步。 “我说了别过来!”墨卿砚“刷”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雪名,通红着双眼以刀尖面对蒋浩和蔡煜。 “好,我不过去。”蒋清举起双手,“你到底是怎么了?” 墨卿砚不理他,对着一步步逼近的蔡煜更大声地吼道:“我叫你别过来你没听见吗?” “是二娘,对不对?”蔡煜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急了。 “站住!” “是二娘对不对!”仿佛在比谁的嗓子更大,蔡煜冲她更大声地吼道。 一个转头,他已发现了那堆树枝下隐约遮掩的人物。 “二娘!”蔡煜失声痛呼,撇下墨卿砚转身跑上前,然而还没仔细看清那张脸,只觉后劲一痛,紧接着就摇摇晃晃没了意识。 “谁?!”蔡煜恨得咬牙切齿,却抵不过那阵剧痛,倒下前的话也没能说完。 “三娘……”蒋浩看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也只能揉着眉头无奈地问道,“你这是何苦?” 墨卿砚掩住嘴角的苦笑,说:“哪怕被蔡二哥记恨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他瞧一眼,一眼都不行。” “那里的果然是?” “是二姐。”墨卿砚很平静地说出了这个事实,然而心口却抽痛得厉害。即使关系算不上最亲近,毕竟也是自己的姐姐,至少比同四娘和六娘的关系好多了。 蒋浩的目光又移到昏睡的蔡煜身上,夕阳打在他脸上,显得柔和亲切:“回头你便推到我身上来吧,是我打晕了他。” 墨卿砚瞧着他的脸,见他坚持,最终还是承了他的情。 “我不想叫他瞧见这样子的二姐,他眼里的二姐,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墨卿砚低声说道。 “我晓得。”蒋浩明白了墨卿砚方才的坚持。 墨府如今一片阴霾,下人走在府里大气都不敢出。蔡煜醒来后疯狂大闹了一场,然而二娘的尸体早已被搬回了墨府,他亲眼瞧不见。墨府的大门紧闭,根本不愿让他进去,他便派人砸门,最后是蒋浩领着一队人拎着他的脖子把他甩回了蔡家。 “蔡二少爷总算走了。”流水拍着胸脯后怕道。墨府并不大,即使在内院也能听见前边撞门的声音。 墨卿砚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盯着窗外。但愿表哥这几天能拦住他,至少在二娘下葬前不能叫他瞧见二娘最后的样子。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原本休沐的霜月也被叫了回来,这会儿见淡烟摔了茶壶,忍不住出口抱怨。眼下人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气头上的主子们,偏偏这丫头这会儿做事不上心。 “对不起,霜月。”淡烟赶紧蹲下来收拾残片,却“嘶——”地一声又坐到了地上,再看时手上已被碎片划破了皮肤。 霜月实在看不下去,平日里极少发火的她今日难得脾气上来了:“不想做就别做,少在小姐面前碍眼!” 训完了话,再一看,淡烟眼里的泪水已经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这时她算是有些明白春菊为何总是看这丫头不顺眼了。 “怎么,我说错你了?哭哭哭,委屈给谁看啊!” 淡烟迷蒙着双眼看向墨卿砚,然而小姐根本就不在意两人的谈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瞧着花窗外的景色。 “滚出去。”春菊冷冷地说道,嗓音里还带着嘶哑。她今日小感风寒,本该卧床休息,这会儿也是担心墨卿砚想不开,硬是挤进了屋子,只是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叫自己的病气过到了墨卿砚身上。 被两个同等级的丫鬟冷眼相待,淡烟哭得更凶了,转身冲出了屋子,带得屋门“咣当”一声巨响。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屋子人最后一次见到淡烟。 第30章 夜惊魂 今夜无风,淡烟一个人躺在屋里,直到夜深也没能睡着。今日是流水值班,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明明是个狭小的厢房,此时在她眼里竟然被无限放大。脑子里都是某个人的表情,憎恨、嫉妒、痴狂,最后全部转化成了诡笑。 到底该不该同小姐说说,淡烟犹豫了。昨晚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做事心不在焉,不仅惹恼了其他的丫鬟,就是小姐对她也冷冷淡淡。一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又开始酸涩起来。 实在睡不着,淡烟索性披衣坐起,下床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天已入秋,大晚上喝凉水还是叫她胃里不舒服,但她还是一口气灌了下去。 转过身去,她突然发现门口的地面上有个白色的东西静静躺着,她好奇地走上前捡起,发现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她关上门睡觉时明明还没有瞧见,这是谁什么时候塞到她门底下的? 借着门口的月光,她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迹,一瞬间,她的手颤抖了起来,差点将信甩到了地上。她是墨卿砚的丫鬟,跟着她读书习字,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那就是小姐的字迹,且是写给自己的。 小姐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而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掩下满心的疑惑,淡烟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窗户,就着今晚皎洁的月光快速阅读了起来。然而越往下看,她的手就越攥越紧,到翻看完最后一个字,那信纸已经被她捏出了一个深深的褶痕。 她又读了第二遍、第三遍,每读一遍,心中的惊骇就越深一分,最后她无力地坐在了冰凉的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 也不知坐了多久,淡烟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将信纸折叠起,揣在了自己的怀里。她起身估摸了一下时间,将衣服穿好,临走前还拿了一把剪子防身,悄悄推门而出。 府内一片寂静,即使是守夜的下人这会儿也都熟睡了,淡烟都不需要动什么脑筋,轻易就走到了前院。马厩旁,早已有一人站立在那,看到那个身影,淡烟身体一震,踌躇半晌,最后还是跨步上前,轻唤了一声:“阿班。” “淡烟?”阿班没想到来人会是淡烟,忍不住惊讶地叫唤,“怎么是你?” 淡烟沉默地看着阿班,叫对方浑身不自在,半天才开口道:“你以为是谁?” “我……”阿班说不出话来,若是被淡烟晓得他是来见另一个丫鬟的,她会不会就此不理他了? “我知道的。”淡烟再次闭上眼,“我知道你要见的人是谁。” “怎么会?” “是秋云,对不对?”秋云,是四娘身边的一个丫鬟。 阿班没想到淡烟连要与自己相见的对象都清楚,脸上惊讶更甚:“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小姐信上说的,果然如此。 “真的是你……”淡烟哭着说,“为何偏偏是你!” 阿班快步上前,揽住了她:“什么是我?我是被秋云叫过来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三更半夜出来寻她的?” “我也不知,在这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却等来了你。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在这里?” “够了!”淡烟挥手弹开了阿班的双手,“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阿班不高兴地问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淡烟泪流满面,“这话该我问你!二小姐那样好的人,你生的是怎样的心肠,竟然狠得下心将她推入悬崖!”府里没几个专门的马车夫,必要的时候,会抓得闲的小厮充当车夫,昨日阿班就是其中一位驾马的。 “淡烟!”阿班万没想到淡烟会说出这种话来,“你居然怀疑我?” “不是你又是谁!” “我与二小姐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二小姐?” “可是,可是……”淡烟哆哆嗦嗦地将信纸从怀里抽了出来,“小姐亲口说的,害死二小姐的人是你!”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记载着墨卿砚是如何发现阿班不对劲,如何怀疑起他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是如何知晓今夜她将与人在这里见面,好拿封口费走人。 果然,她在这里见到了阿班,等的人正是四娘身边的秋云。信里清楚写着,做下这一切的人,正是疯狂嫉妒和记恨二娘的四娘。 在山上,淡烟亲眼见到四小姐频频朝崖顶眺望,还看到她最终得知二小姐跌下悬崖摔死后嘴角一闪而逝的得意笑容。凶手是四小姐,在看这封信之前她就心里有数了,却没想到动手的人竟是她最深爱的阿班。 淡烟怒极:“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二小姐起恶毒心思。四小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害死二小姐!” “淡烟,不是我……” “别狡辩!”淡烟摇头不听,“三小姐什么都知道了,你逃不掉的。随我去见三小姐,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好不好?三小姐仁慈,她会保你一条命的。” “说了不是我!”阿班烦躁地低吼,若不是生怕将旁人惊醒,他真想在淡烟耳边大喝,叫她清醒清醒。 “你不肯承认是不是?”淡烟失望地看着他,“你明知自己逃不掉的,还是不愿意承认?呵呵,小姐果然又猜准了,这府里,嫡出的小姐竟不如一个庶出小姐的话来得管用。你为四小姐卖命,有没有想过这府里就算有老爷偏宠,四小姐依然抵不过三小姐?还有,你可曾想过我?我与你订了亲,叫人知道你害死了主子,我可怎么办?” 阿班深感无力,淡烟只自顾自说,根本不听他的话。 突然间,淡烟面目狰狞地抽出藏好的剪刀:“与其白日里叫全府的人都知晓你的恶行,不如今晚就将你,将你……” “你这是要做什么?”阿班惊悚地看着锋利的刀尖,那东西被月色涂染上了一层冷光,让他浑身发颤。 “不如杀了你,也好过我今后无论走哪都被人耻笑。”淡烟双眼模糊,泣不成声。 “你听我说!”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别人,阿班急切地说道,“你仔细想想,你的主子三小姐是那样的人吗?你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她怎么就不能把旁人撵出去只留你一人说话?书信这种要命的东西,她会就这么留着给你,不怕万一你对她不忠诚一个反手就出卖了她?” “可是这是小姐的字迹……” “这世上能模仿他人笔迹的能人多呢!”阿班恨铁不成钢。 “可是你今晚确实来找秋云了。” “我也是被一封信叫来的。”阿班解释,“说是有要事相商,信上说得严重,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过来瞧瞧,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你。” “信呢?” “信上叫我看过就烧掉。” “呵……”淡烟低笑,阿班听出她的不信。 “你我认识十余载,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今夜,失望的人何止淡烟,他自己也是如此,与他订了亲的姑娘,竟然全然不信他,将好大一顶凶手的帽子安在了他的头上。他与二小姐无冤无仇,素来与四小姐也无交集,淡烟那个傻丫头怎么就信了是他下的杀手!真是莫名其妙! “因为,因为……”淡烟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因为那是小姐写的啊,我是伺候着小姐长大的,小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小姐说是你害死了二小姐,还叫我劝你去她跟前将一切说清楚。若是,若是你不愿意,叫我杀了你,也好过今夜你被人放走。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阿班!” 眼看着淡烟眼神开始涣散,阿班趁机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剪刀丢在了地上,随后紧紧抱住了她:“你该信我的,你也该信你家小姐的。三小姐功夫高,若要阻止我连夜逃跑,为何要派你一个毫无身手的,她自己就能轻易阻挡我,何况她身边还有得用的春菊。那封信,绝不是你主子写的,我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但是你得信我,信我啊淡烟!” 淡烟趴在阿班的怀里压抑着嗓音哭泣,潜意识里,她是信的,偏偏那封信写得跟真的似的,让她一下子心乱了。小姐对她冷漠,是怕被其他几个丫鬟看出来;叫她前往,是觉得她能劝服阿班,可是现在看来确实破绽百出,而她竟然都没发现。她,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丫鬟。 “不哭了?”良久,阿班才放开了她,为她拭泪。 “是我不是,我不该随随便便就怀疑你。” “我们是被小人算计了!”阿班咬牙切齿,“等天一亮,我就会亲自上门去见三小姐,你且等着我。” “好。”虽然对那叫人心安的胸膛恋恋不舍,淡烟也知道再不回去守夜的婆子也该醒了,“我等你来。” 直到看不见淡烟的身影了,阿班才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双拳握得死死的,活了近二十年,见过的龌龊也不少,但今日这样的,还是头一遭,实在叫人难以解恨。居然挑拨他和淡烟的关系,还将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不可忍! 忽然,角落里蹿出来一个黑衣人,伸手就抓住了阿班的脖子。 “你是谁?”阿班痛苦地问道,然而下一刻,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进了自己的腹部,剧烈的疼痛中,他只能看见黑衣人眼中得逞的笑意,随后便一头栽了下去。 黑衣人将手中的剪子抽了出来,随手扔在阿班的尸体旁,紧接着就轻巧地翻墙而过,消失在了黑夜中。 “唔,唔,唔……”不远处的树荫底下,淡烟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她的嘴被人捂住,无法发出求救的声音。她只是突然想起剪子还丢在地上没有捡起,想回来取的,却叫她亲眼瞧见了这血腥的一幕。更可怕的是,她还没尖叫出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别乱叫,先跟我走,这府里你不能待了。”是个略显低沉的男声,不待淡烟回答,就箍着她的腰一跃而上,飞快地带着她离开了墨府。 不多时,黎明降临,一声惨叫打破寂静。 第31章 情深处 正房里一片死寂,就是外面的下人也大气不敢出,一连两天府内都死了人,胆小的已经在嘀咕这府里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 阿班的尸体刚被抬了下去,而淡烟至今下落不明,墨卿砚坐在红木椅上,低头掩面,神色晦暗不明。 四娘有些坐不住,动了动身子,频频看向墨卿砚,偏偏又瞧不出她脸上的表情,想说些什么又不想第一个出风头。 到底还是墨长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守夜的婆子说亲眼看见淡烟半夜里从你们院子里出去,如今淡烟失踪,这凶手不言而喻,你有什么可说的?”最后一句是对着墨卿砚说的。 墨卿砚微微抬头,动了动嘴,吐出一个“没”字。如今她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那作为罪证的剪子也被查出来就是淡烟房里的,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排除淡烟杀人的嫌疑。她眼下疑惑的只是淡烟究竟为什么大半夜跑出房间去见阿班,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跑出了墨府。 虽说墨府守备极松,轻功好一点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来去自如,但对于一个娇娇弱弱身上毫无力气的淡烟来讲要避开他人视线出府依然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她斜眯着眼睛看向指证的婆子,认出这婆子的孙女儿正在柳姨娘院子里做一个粗使的小丫鬟。她既说看到了淡烟去找阿班,那便是真的看到了,只是又为何,她不晓得淡烟的下落?难道…… 想到淡烟有可能也惨遭毒手,最终落个死无对证,墨卿砚整个人都不好了。阿班死了,淡烟失踪,怕是二娘之死的脏盆子得扣到她头上来了。 果然,有人开口后就觉得轻松多了的四娘冷哼一声:“天知道是不是淡烟做了亏心事被阿班发现,恼羞成怒下杀了人呢。”这话得到了六娘的赞同,否则好端端的淡烟为何要逃离墨府。 “你什么意思?”元娘沉下了脸,冷面如霜。 四娘虽有些畏惧元娘的气场,但到底还是扬了扬脖子说道:“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讲个推测罢了。横竖不是我屋里的丫头,我操什么心呢?” “你既明白,就少说两句。”蒋氏在上头冷冷地说道。 四娘一吐舌头,根本不怕她。果然墨长风立刻为她出头:“四娘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看那淡烟就是做了亏心事被阿班那小子发现了。” “那老爷又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淡烟是三娘的丫鬟,出了这事是三娘院子里对丫鬟的调.教不利。照我看,把负责调.教的丫鬟婆子罚个板子,同时把三娘身边的丫鬟都换一遍。”这是要把春菊等人都发卖出去的意思了。 墨卿砚脸色一变,隐忍了一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卖身契在我手上,要打要卖都由我做主。” 墨长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就是因为卖身契给了你,这帮丫头才不把你放眼里,只要哄好了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来你也根本不可能狠心到严厉惩罚她们。” 墨卿砚确实做不到狠心发卖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鬟们,但是自己的丫鬟全被换了,焉知之后调过来的会是谁的人?柳姨娘往自己院子里插人手不是一天两天了,且看今日这事,怕是已经成功了。柳姨娘两个宝贝闺女都是庶女,身为嫡女的她可不就是那人的眼中钉?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瞧见柳姨娘的身影,心里冷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云姨娘也来了,柳姨娘却以抱病为由避而不见,倒是将自个儿撇得干干净净。她再抬头看向墨长风时,眼神就变了,她是不想怀疑自己的亲爹的,可由不得她不怀疑。 算计亲闺女的亲爹,让她牙齿都寒了! “传我的话下去,三娘院子里所有的丫鬟无论等级全部发卖出去,一个不留!”眨眼间,墨长风就下了命令。 “刷——”墨卿砚抽出雪名,起身上前一步:“谁敢动我的人?” 管家却步,犹豫地看向墨长风。 “你这是什么意思!”墨长风气得一拍桌子,“在我府里也敢亮兵器,你这是反了你!难怪你的丫鬟都有胆子杀人,都是被你带坏的!” “爹爹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不就是死了个外院的小厮,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墨卿砚有意无意地将刀尖对准她最厌烦的几张脸,愉快地看着他们发白的脸色又说道,“从前爹爹几位姨娘过世的时候,怎么不见爹爹整顿过府里的下人?” 墨长风妻妾众多,然而如今只剩下蒋氏、柳姨娘和云姨娘。二郎、三郎还有夭折的五娘,他们几个的姨娘如今都不在了,且几乎都是孩子出世后不久就没了的,说没有猫腻,谁信? 从前墨卿砚不说,实在是这涉及到自家脸面,且到底与她自个儿没什么关系,也就不提。如今被人算计到自己头上,若是再被哪个嘴碎的人私自将“三小姐命令大丫鬟害死了二小姐又将一个撞破的外院小厮灭口”的闲言碎语传了出去,她一辈子便毁了。 她已经强硬了三年,怎么还有人觉得她是个好欺的?清冷的目光扫过四娘,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眼里的心虚。 且等着,二娘、阿班和淡烟的账,咱们慢慢算,来日方长。 听墨卿砚提起他几个温存过的姨娘,墨长风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有所怀疑过,只不过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儿,也就装糊涂,如今却被血淋淋撕扯开来,竟有些怅然。尤其是二郎的姨娘,他发誓,自己绝对是真心爱过的。 “我是为你好。”墨长风双手负在背后,努力挺直了腰杆,他发现他在三娘面前越来越没有当爹的气场了。 “三娘谢过爹爹的好意。只是我的丫鬟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说不准此时也遭了毒手被人扔在了乱葬岗。”提到了乱葬岗,脑子里莫名想起了谨言,努力甩掉莫名其妙的念想,她又说,“淡烟手无缚鸡之力,若没有人帮衬,她一个弱女子如何逃得出府?” “说不定就是你的人把她送出府了。”四娘又抢着说。 “你既然瞧见了淡烟出去,身为守夜人,为何不当场叫住她?”墨卿砚却是不理四娘,只盯着那守夜婆子。 婆子哑然,竟是无言以对。她受人嘱托,只要确保淡烟半夜里出了房门便可,后头的戏由别人来演,她怎么可能阻止? 见婆子先看向了四娘,又求饶地看向墨长风,墨卿砚嘴角露出讥讽。 “老奴,老奴是瞧见她见的人是阿班,以为他俩是私下约会的。老奴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晓得年轻人的苦,一时心软,便没有阻止。是老奴失职,是老奴失职,请老爷责罚!”这府里都知道淡烟与阿班是一对。 墨卿砚挑眉,没想到这婆子脑子转得还算快,冷漠地看着频频磕头的婆子,哂笑一声,也不再紧逼。淡烟人都不见了,咬着一个婆子的不是又有什么用?留着她,反倒叫她以后好防备,否则要猜测这府里哪些人是柳姨娘的心腹,还得多花一些功夫。 “行了,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吧。”墨长风嫌弃地看了婆子一眼,也没说要发卖的话。 “老爷真是的,对小姐是一套,对旁人又是一套,哪有这样的亲爹!”一回到屋子,春菊就忍不住抱怨。 霜月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你疯啦!你这张嘴怎么就不懂得长进?天知道这外面有没有那边的人盯着,你想被发卖出去?”霜月指了指柳姨娘院子的方向。霜月跟了墨卿砚多年,当然不是傻子,她自然是不信淡烟会胡乱杀人这样荒唐的事情。就算淡烟真的杀了人,那也一定是有缘由的! 二娘的葬礼办得很轰动,毕竟考入麓久书院的那些女子如今都被京城的人盯着她们将来的造化。猛然间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丢了性命,还是疑似被人陷害的,这满京城的眼睛都意味深长地盯着墨府呢。 下葬当天,若容公主不请自来,这让人群一片哗然。二娘同若容公主自然是没什么交情的,公主会来,显然是看在了元娘的面子上。人们看向元娘的眼光越发带有畏惧,这姑娘,真是越来越不能小觑了。 随后蒋家人也来了,这让一直以为墨蒋两家不和的人有些看不懂,毕竟二娘只是个庶出女,蒋家完全可以不理会。然而耿氏依然领着子女到场,神情肃穆,任谁都看得出她脸上的惋惜。 随后叫人群更加轰动的是京城两大纨绔苏大少和花四少竟然也纷纷到场,虽然只是走了个过场,他们的出现却让人疑惑不已。墨家什么时候同安王府和右相府扯上牵连了?同僚疑惑地看向墨长风,这人最近并不合群,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同京里两大权势之家搭上了关系,叫人不得不深思。 葬礼过半的时候,蔡煜才登场。刚订亲时浑身散发着光亮的温润少年一夕之间变得颓废不堪。蜡黄的脸,干枯的发丝,密密麻麻的胡渣,以及通红的双眼,无一不在诉说着这几日他心里的苦。 蒋浩一直派人盯着蔡府,生怕蔡煜去墨府捣乱,然而直到今日蔡煜都没有任何动静。就算是此刻,尽管整个人形象大变,却依然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像个活死人似的。 墨卿砚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原本清爽的少年,竟更加希望此时他能大闹一番,发泄心中叫嚣的苦闷。然而没有,蔡煜什么都没有做,沉默地上香,沉默地拜礼,沉默地退下,甚至没有同墨家任何人说一句话就沉默地离开。 悲到深处,痛到深处,就只剩下了一个躯壳子,仿佛沉浸在了自个儿的世界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他的双目、双耳,都留给了那个心爱的女子,如今她走了,他的心又该去哪儿呢? 第32章 互交手 二娘下葬后,墨卿砚的生活又回归原位,她自个儿掏腰包安置了阿班的家人,也算是为那日那句“不过死了个外院的小厮”而赔罪。 她原以为生活会是平静的,安宁的,然而这才没多久,她就被自己亲人无耻的嘴脸恶心到想吐。 她从来没想过,这世界上还能有这般无耻之人,当墨长风哈哈大笑地走进正屋宣布了四娘可以进入麓久书院念学时,她承认她嫉妒得发狂。 二娘离开后,书院空出了一个位置,多少家族摩拳擦掌,偏偏这位置被四娘拿了。若四娘真有那般本事,墨卿砚也不会说什么,但她是清楚的,四娘或许也有两分小才,但那水平上女学,还远远不够看。 “真丢人。”墨卿砚气得想哭,“二姐才走了一个月都不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四妹塞进去,就没有想过墨家的脸面!”她能想象得出,一旦四娘出现在书院里,满京城又该怎么看待墨府了。 “真不知道他求了谁,竟然能有如此能耐。”大郎沉声道。 还是元娘冷静一些:“让她来,我倒要看看她能混出个什么名堂!还真是不怕死,就她那半桶水,也想取代二妹的地位。” 这边的人怎么想,四娘都不关心,她现下只有满心的欢喜。二娘死了,她能去书院了,可以和蔡二哥朝夕相处了,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好运啊终于归到了她的身上。她就不信,没了二娘,她还拿不下蔡二哥的心。 “这人哪,最受伤的时候也是情绪最容易被牵动的时候。”柳姨娘一边为她缝上学用的布包,一边教导,“蔡家二少爷如今正是情绪最不稳定之时,也是最空虚的一刻,你若能安了他的心,他的眼里自然就会有你了。况且你是二小姐的亲妹妹,总是有相似之处,说不准你就成为他的寄托了。” “娘是要我做那人的替身?”四娘不爱这样的话。 “傻孩子,你是活人,那是死人,没有永远的替身,只要你本事高,蔡家二少总会瞧见你的好。你是你爹爹心中最疼爱的宝,你还怕蔡二少爷一辈子看不上你?这么没自信?” “我会的!”四娘果然被激起了好胜心。 柳姨娘满意地看着踌躇满志的四娘,若是女儿能嫁到蔡家,今后也不用愁了。蔡二郎情深意重,想来只要娶了亲,对妻子便会给予百般呵护。 四娘得意之余,忍不住奚落了墨卿砚几句,身为一个庶女她能越过了墨卿砚,简直是让她扬眉吐气。她痛快地看着墨卿砚眼里的不甘与嫉妒,大笑着上了马车去往书院了。 “给我一匹马。”墨卿砚冷眼瞧着马车离去,冷声吩咐道。 牵过了府里的马匹,墨卿砚直接一跃而上,挥动着马鞭就疾驰了出去。春菊急地在后面直叫唤,然而那一人一马早就消失在了尘土之中。 墨卿砚一个人骑马出城,去了二娘出事的山上。因为二娘在这里遇难,这样的晴天里山上竟看不见一个人。她发了疯似的跑上山顶,站在那处悬崖边忍不住大声叫唤: “啊——啊——啊——” “我——不——服——” 一想到原本属于二娘的东西一点一点被四娘抢走,墨卿砚心里就疼得厉害。是妒忌?是不甘?是悲伤?还是失望?她已经搞不清楚了。 论长相,论才貌,论身手,她哪里输给了四娘?更何况她还有嫡出小姐的身份,可是她得到了什么?父亲的冷落,庶妹的奚落,外人的轻视。 而更多的,是对自己不争气的愤怒。 如果,如果她再努力一点,或许这时候她也在那书院里扬眉吐气而不是看四娘得意的眼神在眼前晃了。 想起元娘不知不觉间成长,超出了她的想象,再看看自己这满身的狼狈,竟有些自惭形秽了。 “啊——啊——啊——” 她又对着悬崖大叫,抽出雪名就在林子里舞动了起来。锋利的刀刃划过一道道树皮,枝叶被她身遭的气流卷起,长发随着身子舞动,衣袖翩翩,身影重重,然而毫无美感。她就像个疯子,举着刀胡乱劈砍,在树干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发泄的记号。 这个嫡小姐,做得真窝囊! 也不知耍了多久的疯,她才稍稍平静了下来,看着周围满目狼藉,她不由苦笑。 从前元娘和二娘都比她强,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只有这一次,墨长风的选择深深伤透了她的心,让她竟然对自己的庶妹产生一丝羡慕,羡慕她有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爹,虽然那个人也是自己的亲爹。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墨卿砚捂住了脸,随后忽然摊开了掌心,睁大了眼。 她竟然,哭了? 咦?咦?自己为什么要哭,真是莫名其妙啊…… “你为什么要哭?”温和的男声,带了一丝紧张与牵挂,与墨卿砚内心的自问重合在了一起。 她吓得回头,想也不想就将雪名送了出去。竟然没发现有人靠近,是她大意了。 只是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后墨卿砚就感觉到了手中的阻力。她的刀柄被一把扇子骨挡住,没能刺下去。而扇子背后的那双眼睛,让她的心开始狂跳。 谨言! “怎么是你?”意识到是苏君慎后,她收回了小太刀,背过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同时猜测她方才疯子一般的举动被这人看到了多少。 “怎么就不能是我了?”苏君慎滚着轮椅到了她身边。 墨卿砚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他身边的下人,紧着眉头问道:“就你一个人?” “你还想让多少人瞧见你那花猫似的脸蛋?”苏君慎嘴角含笑,调皮地打趣。 墨卿砚脸一红,不自在地说道:“我只是担心你行动不便。” “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没用。” 废话,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当然不会是没用的。 墨卿砚不理他,准备转身下山。然而苏君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一把扯住她:“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方才哭什么?” 自家的丑事,她当然不会对外人说,只要这人以苏君慎的身份露面,她就难以有好的耐心。 “关你什么——”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就撞见那双明亮却深沉的眸子,在太阳下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那双好看的眼里充满了担忧和宠溺,一时间竟让她无法说出不客气的话来。 “你影响到我看风景了。”苏君慎一甩扇子,发出“哗”地一声响,不疾不徐地说道,“怎么就不干我的事了?” 墨卿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刚才她看见的担忧关心什么的,绝对都是错觉,错觉! “别走!”眼见墨卿砚又不打算理他,苏君慎急得叫道,“你舍得丢下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在山顶?” 墨卿砚被她逗笑了,这是装上瘾了?“你既然有本事自己上山,自然也有本事自己下山。你若是不放心,我这就下山把你的小厮叫来。”他既然坐了轮椅来,身边就定然有服侍的。 苏君慎哪里肯放她走,直接扯住了她的袖子,用力将她拉回。然而力道没掌握好,墨卿砚一个踉跄,就一头往后栽去,好巧不巧,就坐到了苏君慎的大腿上。 墨卿砚:“……” 苏君慎:“……” “居然对小爷投怀送抱,小爷真高兴啊。”苏君慎先是一愣,随后坏笑道,两只手紧了紧,不肯放她离开。 “放开我!”墨卿砚低吼。 “不要。”苏君慎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很是无辜。 “无耻!登徒子!” “你这是第一天发现我的本质么?我以为这京城两大纨绔的名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墨卿砚嘟着嘴喊道。 “怎么不骄傲?至少人家都怕我,不敢随随便便寻我的不是。” 这倒是真的,不过这难道不是看在你后台硬的份上?就你眼下这形象,还不就是个任人揉搓的柔弱公子。 “再不放开我,我动刀子了!”墨卿砚扭动着身子,偏偏对方怎么也不放她走,脸上已经烧得发烫,她甚至能闻到苏君慎身上似有似无的好闻味道。 “有种你就试试。”苏君慎却是不怕死的样子。 这模样成功激怒了墨卿砚,她不再犹豫,再次抽出雪名就朝他脸上划去。她也不想这么恶毒,实在是看着那张装傻卖无辜的脸就让她来气。然而同刚才一样,苏君慎再次一挥手,用折扇挡住了来势汹涌的一击。 随后两个人就坐在轮椅上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距离靠得这样近,墨卿砚反倒觉得不自在,动作都施展不起来,尤其自己还是侧坐着的,扭着腰舞动这姿势怎么都别扭。相反,苏君慎显然已经将轮椅上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招一式可攻可挡,竟让墨卿砚这样近距离都拿他毫无办法。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挣脱了桎梏蹿出几步远,一看到那人嘴角挑衅的笑容就热血上头。她今日精神本就不太好,此时再被人挑拨,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她飞起一脚就掀了轮椅,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君慎显然没想到墨卿砚会对他的轮椅动手,人已倒在了半空中,瞧见墨卿砚还给她一个得意的笑容,心下却更多的是欢喜。手一撑,半空中划了个圈儿,再一探,将轮椅扶正。等他落下来的时候,稳稳地坐在了轮椅上,倒是让墨卿砚看了个大呆。 趁着墨卿砚还在琢磨他刚才电光火石间的一系列动作,苏君慎再次出手,这次用更快的速度将小姑娘拉至身边,手一缩,人就倒在了他怀里,闻见满鼻子少女的馨香。 墨卿砚:“……” 第33章 安王爷 “流氓!”墨卿砚胀红了脸大骂。怎么能有这样无礼的人,几次把她往怀里拽。 苏君慎笑嘻嘻地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说道:“你有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流氓?” 墨卿砚瞪他:“你生得再好看也改变不了你是流氓!” “多谢夸奖,小爷也觉得自己生得很好看。”竟是把后半句直接无视了。 呜呜呜,墨卿砚吃了亏,只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看着他。 “行了,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好好一个姑娘,动不动就耍刀子,这传出去名声可怎么会好?” “要你管!”说着,墨卿砚扭了扭。虽说她没有直接坐在苏君慎大腿上,还隔了一层毯子,但她总觉得不自在,不停地动着。 “别动。”苏君慎用手箍住了她,“在男人腿上还敢随便乱动。” 墨卿砚先是不解,随后想起了什么,那张脸顿时由红变青再变黑,翻了几翻,最后恨不得一口咬破那张调笑的脸! “登徒子!不要脸!流氓!”翻来覆去她也只会说那么几句话。 这下苏君慎倒是大奇了:“咦?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墨卿砚小声又别扭地反驳。她才不会暴露自己小时候因为贪玩和元娘一起在娘亲的屋子里翻出那什么图的窘事呢。 苏君慎轻笑,也不拆穿,只是用手为她顺了顺凌乱的发丝,问道:“谁给你气受了?至于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我哪有。”她不习惯苏君慎这张脸带给她的关怀。 苏君慎牵起她的手,将其摊开,露出一张沾满血的手掌来。“还说没有?太用力了,虎口都崩裂了。”他无奈地说道,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细细为她擦拭。那样的温柔,墨卿砚受不住。 “别,我自己来。”她想抽回,无奈苏君慎又是强势地拽住她,非要自己亲自为她擦洗手掌,就如同那一日他定要确认她的脚没有受伤才安心。这样的他与当日的他重合,墨卿砚就是再不愿意去想,也得承认,这样强势霸道却温柔的人,只可能是她的谨言。 那头苏君慎还在数落着她:“发泄发泄也是好的,但你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万一又遇着歹人可怎么办?” 墨卿砚眯起了眼:“又?” 苏君慎一噎,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替她擦拭干净手掌,只当没听到那句话:“你要是不爽,来找我嘛,我随时可以跟你交手。” 墨卿砚又气又笑:“跟你交手,只会越来越火大吧?根本打不过你。旁人都说你是不学无术的,他们真是瞎了眼。” “我若是没两手功夫,岂不是处处吃亏?”受制于人,他最是不喜。 墨卿砚看着他不说话,就是这点最让她讨厌了,她以为两人共过生死,可以无话不谈的,然而这人在自己面前还是装模作样。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把那年的事情当回事呢。 既然你喜欢装,那我偏不拆穿,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行了,别打岔,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君慎用手指点着扶手,“就算你不说,想来我也能查得到。” 这点,墨卿砚并不怀疑,安王府背景强大,查这么一点事情,还不怕查不出来。只是被人这么说,觉得很不舒服。然而今日到底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的东西太多,面对苏君慎那双勾人的眼,她无法彻彻底底地隐瞒。 “先让我起来。”她推开他,“否则我不说。” 真遗憾,还想抱久一点呢。不过苏君慎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姑娘真要恼了,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看她兔子似的一蹦而起,竟有些受伤。 墨卿砚只当没看懂他眼里的意思,掩下心里慌乱的悸动,说起了压抑在内心的苦闷。原本只是想简简单单交代一下应付了事的,然而说着说着竟然收不住嘴,一口气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过。 苏君慎沉默地听着,直到小姑娘话语中的哭腔越来越严重,才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手,温吞吞地说道:“你大姐说的是,你那四妹妹若是没有真本事,就算走了门路进了书院,也只是被人茶余饭后提起的笑料罢了。你若不服,来年再战便是,你就这么没自信,明年还考不上?”这丫头不笨,或者说极有天赋,否则也不会在武艺上进步神速。 这些道理墨卿砚都懂,她只是不甘心,很不甘心。 “至于你的丫鬟,我会派人去帮你找,你且安心。” 墨卿砚睁大眼看着他,这是要插手她墨府的事情?苏君慎轻笑:“你别不领情,你们墨府不能大张旗鼓的事情,外人或许轻易就能做到。我看你府里也不安全,随随便便一个没功夫的人都能来去自如。你身边除了那个唤春菊的,可还有手脚不错的?” 墨卿砚摇头。 “既是如此,回头我给你个丫头,你收着,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的。” 墨卿砚傻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展开?怎么转眼间堂堂苏大少就要往她身边安插人手了?她有点稀里糊涂,觉得不该收,但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自己身边得用的人确实还是少了些。 见墨卿砚没有立马拒绝,苏君慎心情很好。临走前虽然还很想在她脸颊上留个印记,但想起自己不曾戴面具,就有些遗憾。但他并不失望,他想要以安王府苏大少的身份接近她,而不是一个永远活在回忆里见不得光的银面人。 回到安王府,丫鬟过来传话,安王爷要同他一起吃晚饭。安王爷回来也有好几天了,还在府里休息,不曾去上朝。苏君慎脸上露出一丝不耐,但最终还是吩咐阿寒推着他去了正房。 “今日你去哪了?”席间,安王爷肃着脸问道。 安王爷生得很周正,严肃的时候有些叫人害怕,然而温和的时候又让人安心,是个魅力极大的。不过对于苏君慎来说,他见到的前者远比后者多。 他低下头吃自己的,并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安王爷抬高了音量。 “食不言,寝不语。”苏君慎说完,又埋头干自己的食物。 苏君达用碗遮住自己的脸,不叫人看见他脸上的偷笑。 安王爷拿这个嫡子没辙,想撒气,可一想到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那些责备的话语就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过两天你就去念学,麓久书院也好,去宫里陪太子也好,总之你给我选一样。” 苏君慎皱着眉头咬下一根菜头,随后又吐出来,呸呸两声,那嫌弃模样让安王爷瞬间变了脸。不过苏君慎见好就收,将碗一推:“吃饱了。” 由着阿寒推他离开,直到快出门了,才扬了扬头:“这一年先进宫陪陪太子吧。” 得到儿子的回应,安王爷的脸色立刻好看了很多,那些不敬的行为也被他自动忽略:“好,好,好,我明儿就去跟皇兄说,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把你塞进宫里去。” 苏君达看着眼红,他也想进宫去做太子的陪读啊,能有太子恩师教育长大,该是多大的荣耀。旁人挤破头都做不到的事情,偏偏因为安王爷同圣上关系密切,只是一句话的问题而已。同样是父王的儿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不行,一会儿回去得跟亲娘袁侧妃商量一下,若是能在枕边吹吹风,说不定父王一高兴,也把自己送进宫去。 得到了苏君慎的回复,安王爷心情好了不少,饭也吃得更香了。只要唯一的嫡子能上进,不再继续浪下去,他就谢天谢地了。看着儿子终日无所事事,他总会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孩子亲娘。抬头看了眼同元配妻子长得有七分像的安王妃,安王爷心里感慨甚多。王妃,也算是辛苦了,摊上这么一个别扭不听话的继子。 那日碰上苏君慎之后,墨卿砚对四娘的态度就没那么激烈了,甚至有几次四娘故意拿书院的身份与她抬杠,她也只是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仿佛并不在乎。 然而伺候她的丫鬟都知道她有多辛苦,她如今从隔一日去蒋家变成了日日都去,有时候还会留宿在那里。她跟着为蒋家姑娘请来的女夫子苦学,一日能睡上三个时辰都已经算是很好了,就是正儿八经要科考的学子都未必有她拼命。 蒋清实在看不下去,挑了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强行将满脸不乐意的她拉了出来透透风。 两人路过雪春堂,无意间看见药堂门口立着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姑娘,身上挂了个牌子,写着卖身葬父。 “真可怜。”蒋清低声道。 墨卿砚没有应蒋清的话,她把目光停留在姑娘攥在手里用来拭泪的帕子,若她没有记错,那用料,那花样,都与那日在山头苏君慎用来为她擦拭血迹的帕子一样。她心头一动,就抬脚朝那姑娘走了过去。 第34章 收丫鬟 “你要卖身葬父?”墨卿砚接过姑娘手里的牌子,一触手发现上面贴的纸张竟是上好的燕纸,嘴角忍不住狠狠抽了一下。 燕纸出自燕地,那里木材众多,是造纸的宝地,而其中以燕纸为最,触感舒滑,不毛不糙,向来都是进贡的宝物。一个孤女竟然能把燕纸贴在木板上,这份古怪怕是有心人都能察觉。 “这位小姐您能收下我吗?”姑娘眼巴巴瞧着她。 墨卿砚心里已有数,笑道:“收不收你,还得看我心情。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赶紧说道:“小女子姓胡,名玉兰。” “手伸出来。” 胡玉兰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将手递了过去。墨卿砚细细观察着胡玉兰的手掌心,手指划过几个厚茧,再抬头看胡玉兰生得大方,额头宽,鼻梁挺,身量也比平常人高出一截,就更加满意了。 “你确定要卖身?”她没有把情绪表露在脸上,这让胡玉兰有些忐忑不安。主子吩咐她的是,想办法用最自然的方式接近墨家三小姐,成为她的侍婢。她知道这雪春堂与墨家二郎有关,墨卿砚时不时会过来看一眼,就在这门口等了三天,果然等到了墨卿砚的出现。但是主子也说了,若是墨三小姐没有收下她,她也不用回主子那里去了,墨三小姐是她眼下唯一的去处。 “是,只要能让爹爹走得安心,小女子做什么都愿意。” “明白了。”墨卿砚缓缓道。 春菊见墨卿砚或许有意要收下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物,就有些紧张,扯了扯墨卿砚的袖子:“小姐,这丫头有古怪,别是骗子。” “你说的对。”墨卿砚显得慢条斯理,这不温不火的态度让胡玉兰愈发不安,生怕自己不被这位小姐看上。 “不过——”墨卿砚话锋一转,“这丫头合我的眼缘,既然碰上了,也不好就此不管,何况这医馆是茜娘家的,我与茜娘交好,总不能看着有人天天举着牌子挡着其他人的道。”墨卿砚笑吟吟地看着胡玉兰,后者虽觉得墨卿砚或许真的有意与她,但那股不安总是挥散不去。 果不出其然,墨卿砚下一句话就叫她变了脸色:“方才表妹也说你可怜,不如你跟着表妹走吧。” “……诶?”胡玉兰的手一松,木板差点就从手中滑了出去。 “也好。”蒋清点头道,她刚才也看见了,这姑娘怕是粗活做过不少,忠信侯府就爱这样的下人,好养活。 “不,不是。”胡玉兰着急地拉住准备走人的墨卿砚,“这位小姐,您收下我吧!” “可你已经是表妹的人了。” “小姐,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你什么意思?表姐当得你主子,我当不得?”蒋清赫然变脸,当下甩手不干,脸色难看地瞪着胡玉兰。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胡玉兰口不择言,这墨三小姐和主子说的不一样啊! “那你是几个意思?”蒋清不依不饶。 几个人的争吵引起了周围路人的围观,眼看墨卿砚根本没有要为她说话的意思,胡玉兰只气得要骂娘。 “好心收留你,竟然还敢嫌弃本姑娘,这样心大的丫头我可不敢要!”蒋清气呼呼地撇下众人跑进了雪春堂,留下一脸高深莫测的墨卿砚,幸灾乐祸的春菊,还有欲哭无泪的胡玉兰。 春菊好心情地看着胡玉兰尴尬地立在原地,以女人的第六感保证,这个胡玉兰来历绝对有鬼,这样的人怎么能待在小姐的身边。 “你们不要,那这小丫头归老子了。” 是谁这么无礼?墨卿砚收起戏弄的笑容,不快地回过身,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壮汉。其中一个绕过墨卿砚走到胡玉兰跟前:“喂,女人,我给你钱,你跟我走。” 说来也怪,面对墨卿砚一脸惶恐不安的胡玉兰这时候倒异常冷静:“对不起这位大哥,小女子已有新主子,不能跟你们走。” “新主子?”壮汉将目光转到墨卿砚身上,“这个小娘们?她不是不要你么?听我的,跟哥哥走,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你爹的葬礼,也给你准备得风风光光轰轰烈烈,如何?” 胡玉兰冷下脸不为所动,与方才对墨卿砚卑躬屈膝的态度判若两人:“我已认定这位小姐,不管她接不接受,都是我胡玉兰未来的主子。” “臭丫头,竟敢不买老子的账!”壮汉撩起了衣袖,“别说这娘们没收你,就是收了你又如何?老子看中的东西,还没人敢抢。带走!” 话音刚落,另外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想要强行拉走胡玉兰。 “小姐。”春菊眉头紧锁。她是不希望这胡玉兰进府,但眼睁睁看着她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带走她也硬不下那个心肠,“要不要春菊去教训教训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敢叫小姐娘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别急。”墨卿砚制止了她,同时对雪春堂里探出头来的蒋清和茜娘摇摇头,“你且看着。” 不管墨卿砚态度如何冷淡,胡玉兰都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她的,此时看着墨卿砚一副看戏的姿态,暗地里跺了下脚,这怕是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主子说了,她是去给墨三小姐当女侍卫的。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们走。”胡玉兰捏着木牌的手越来越紧,仰着头,一身正气。 “上!”壮汉一挥手,全然不顾周围一群围观的百姓,当街就干起了强抢民女的事情。 “咔擦”一声,胡玉兰手里的木牌子应声而断,她扔掉了上半截,将手柄留在手上,对着迎面而来的人当头就是一棒:“吓!” “臭丫头,竟敢打老子!”一群男人骂骂咧咧,见胡玉兰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姿态,更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 “嘿!”胡玉兰一翻身,从空中对着一人重重砸了下去,直砸得人家眼冒金星,才拍着她的肩膀将长腿一扫,又扫歪了另一个人的眼鼻。 “诶?竟然是个带功夫的。”春菊看得津津有味,“而且本事还不低哪。”想了想,又觉得夸一个陌生人是长他人威风,遂又加了一句,“不过比起我春菊还是差远啦,哈哈哈——” “真酸。”墨卿砚故作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胡玉兰身上。翘起的唇角出卖了她的好心情,看来这丫头确实得用。不过短短功夫,那几个高头大汉就被胡玉兰一人搞定,而她甩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双目亮晶晶地看着墨卿砚,等着她的评赏。 “你很好。”墨卿砚点头,“我很钟意你,你跟我来吧。” 原本还不觉得怎样,听到这句话胡玉兰竟然觉得有些脚软,仿佛大动一场后被抽光了力气。看来这墨三小姐脾气有些古怪,今后的日子还有得熬哪。 “算你走运。”春菊酸酸地说道,一想到今后身边又有一个人来与她争宠,就越看这丫头越不顺眼。 “什么人竟然当街闹事?”围观的百姓被人拨开,有人从外头走进圈子里。 “小姐,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春菊小声说道。 “这事交给你处理。”墨卿砚指点春菊,又对胡玉兰说,“你随我进来。” 胡玉兰跟着墨卿砚进了雪春堂,不放心地回头,只见春菊早已堆起了笑脸迎接那几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巡城士兵,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就见到那些人堆起笑脸好声好气地对待春菊,过不久便径直去抓那几个还在地上哼哼不断的汉子。 “瞧见了?”墨卿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是春菊,我身边最为得力的丫头。” 胡玉兰若有所思,有些明白这位墨三小姐一开始为何不接受她了。 “一开始就看中了表姐就直说嘛,害得我自作多情。”蒋清依然没给胡玉兰好脸色。尤其是看到胡玉兰身手傲人之后,心里就更加惋惜了,这样得用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表姐抢走了呢。 “行了,你们侯府还缺好丫鬟么?倒是我,身边只有春菊一个手脚利落的,总是不大放心。” “你早说,我叫娘亲拨几个侯府的丫鬟给你。” “不必。”墨卿砚拒绝了蒋清的好意,“我若又带侯府的人回去,爹爹的脸色还不知该有多难看呢。” “我说你们在我门口闹了那么一出,该怎么赔我?”茜娘冒出来笑着打岔。 墨卿砚歪头想了想,眼珠子骨碌一转:“要不我把二哥借你欺负两天?” “好啊,你就这么对待你亲哥,啊?”二郎刚随着老爷子诊治完一个伤者从里门走出,就听见墨卿砚在背后卖他。 “二哥,今天不穿红啦?”墨卿砚开心地打着招呼。 “二表哥。”蒋清也甜甜地叫道。虽然这是墨府的庶子,与侯府无关,但养在蒋氏跟前,与几个嫡子嫡女关系也很好,蒋清也愿意长他面子,喊那么一声表哥。 二郎对蒋清点了个头,然后蹬蹬蹬跑到墨卿砚跟前:“三妹你还真狠得下心欺负你二哥,嗯?瞧我平日里对你多好,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你,你就这么报答二哥,啊?二哥我,心痛!” 得,又来了。墨卿砚丢脸地转过头,不愿意承认这个动不动嗯来啊去的人是她哥哥。 茜娘毫不犹豫地将二郎一把推开:“瞧瞧你,一来就数落三娘。” “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茜娘护着墨卿砚,不叫二郎再多说她一句。二郎憋出一口血来,好嘛,合着他就是个被欺负的命。未来媳妇和自家妹子联手,他竟然,他竟然心里还觉得甜滋滋的。 美美地看着几个小姑娘彼此真诚相交,二郎揉了揉眼睛,幻想着他日娶了茜娘入门后与小姑融洽相处的温馨场景,这心里就生出了强烈的期盼。 第35章 再提亲 墨卿砚带着胡玉兰回了墨府,只简单与蒋氏讲了这丫头的来历。蒋氏唤胡玉兰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下面相,隐隐带着正气,并不像是个会偷懒耍滑的,也就没有拒绝让她成为墨卿砚的丫鬟。 只是答应归答应,该有的警告不能少,蒋氏举起茶碗,抿了一口后慢条斯理地教训道:“既然三娘看中了你,那就是你的福分。说起来,你本也是个良家女子,不好叫你为奴为婢,但这是你上杆子要做的,今后若是意难平,可别怪我墨府头上。在这府里睁大你的眼睛,长长心,好好伺候着你主子,若叫我知道你有二心……” 蒋氏握着茶碗的手一用力,登时茶碗碎裂成块,落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响声。“你就如同这茶碗,可明白了?”蒋氏厉色道。 胡玉兰虽早就听说蒋氏出自将门蒋家,却没想到这隐藏在翰林家的将门女竟有这怪力,才一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敢再有所轻视,毕恭毕敬地福了福:“奴婢定不负夫人教诲。” “你很好。”见胡玉兰上道,蒋氏这才缓了脸色,“三娘身旁伺候日常的丫鬟并不少,也不缺你这一个,既然你身手不错,今后外出就靠你和春菊跟着,若是三娘在外头少了一根毛发,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可听清楚了?” “奴婢听清楚了。” “下去吧。”蒋氏挥了挥手。 胡玉兰跟着墨卿砚进了她的屋子,打量着今后要长久待着的地方,颇有些诧异。她是安王府的人,从小就被当成苏君慎的影卫培养长大。在胡玉兰的印象里,大宅里的闺房该是安王府唯一的小姐苏锦绮的闺房那样的,铺天盖地娇嫩的红色,到处堆满显摆的摆设,梳妆台上光是首饰盒就该有好几个,而闺床更应该最起码是多檐多柱的小姐床。 苏锦绮的床是一套贴金描银镂空雕花嵌宝的五檐六柱式苏氏小姐床,床身做成封闭厢房的模样,一旁设有几个镂空雕花窗,可开可阖,外檐和柱子上还雕满了花纹和人物,每一副图都能讲得出一个故事来。朱红的床身,华丽的雕工,无一不彰显着苏锦绮高贵的王府贵女身份。 据说苏锦绮被生下来后,安王爷对这唯一的女儿宝贝得不得了,专门花了大价钱打造了这么一套闺床,后来深得苏锦绮的喜爱,在名门闺秀中也是足够值得炫耀的。 然而眼前她瞧见了什么?不过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床板子,旁边的立柱已经旧得掉漆,床幔倒是干干净净的,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镂空雕花窗呢?故事性的人物雕绘呢?代表寓意的花草动物浮雕呢?富有神秘感的床檐呢?没有,什么都没有,堂堂嫡小姐,睡的床也不过比下人的床多两个旧柱子,一层床幔,以及看起来相对好看些的枕被罢了。 这就是墨三小姐每日睡的床?胡玉兰看得有些怔神。她想起主子同她说的一些墨府的情况,原本还有些不相信,然而现在不得不信了,看来墨三小姐确实不怎么得墨翰林的心,对一张闺床都不上心,其他地方能好到哪里去? 再看看这清闺的其他地方,一张方桌,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柜,一架屏风,几把椅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空旷得让人看着就觉得冷清。唯一的摆设,竟然就是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早晨才采摘的花朵,此外再无显摆之物。 胡玉兰看向墨卿砚的眼光立刻就变了。能在这样的屋子里生活十几年还能如此淡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包子就是个心性坚忍毫不在意那些表面浮夸的,而显然她的新主子不会是前者。 胡玉兰从前是女影卫,女影卫甚少,她从没少吃苦头,更是总受到男孩子们的瞧不起。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她,自然性情坚韧好强,对于面前这个安然坐在椅子上品茗的墨卿砚开始有了最初的好感。 或许跟着这样的主子也不错,她想。 墨卿砚待胡玉兰看够了她的屋子,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桌子:“你听好了,我不管你从前是谁的人,但眼下你已经投靠了我,那我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一仆二主,我最是容忍不得,你可明白?” 胡玉兰收敛表情,肃然道:“奴婢自当为小姐出生入死。”来之前主子,不,原主子便说了,从今以后只听墨三小姐的差遣便可。 墨卿砚轻笑一声,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我不需要你为我出生入死,我要的只是衷心。我宁愿你稍微笨一点,也不希望你聪明过了头,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府里头门道多,不过你从那里出来,想来也不陌生。我就实话说了,柳姨娘那边的人,少接触,被我看见你与她们勾结,就算打死你,你旧主子也不会说我什么。” “奴婢明白。” “很好。”墨卿砚直起了身,“胡玉兰是吧?这里的丫鬟都是两个字的,你也不好例外,就叫玉兰吧,听着也清爽。” 胡玉兰刚要答应,就看见一旁早就浑身上下散发着怨念的春菊忍不住上了前:“小姐,你明明说过我是特别的。” “嗯?”墨卿砚莫名其妙。 “小姐您说过的,这屋里能以花儿命名的,只能是春菊。” 墨卿砚恍惚间想起,从前似乎是有答应过这么一档子事。她取名大多都是随手取本诗词幻化而来,也没觉得是个多么不合理的要求,当时这丫头深得她意,就满口答应下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墨卿砚点头道,“那就叫古月吧。”取得比方才还不上心。 胡玉兰没想到春菊有这么大能耐,居然还能左右墨卿砚给一个丫鬟取名,抬头瞧了她一眼,就见春菊正好也转过头来,背着墨卿砚对她做了个鬼脸。 如果她没记错,这屋里伺候时间最久的,明明是一个叫霜月的丫鬟。不过古月就古月吧,就春菊那名字的品味她实在不能赞同,幸好小姐没给她取成夏梅秋柳冬荷的。至于春菊?那是个什么鬼? 感觉到古月同春菊之间眼神的交锋,墨卿砚又笑道:“这是春菊,你已经不陌生,是我身边最得用的,若要找人切磋功夫,她是最好的。其余还有霜月和流水,一个是贴身伺候日常的,一个是专管笔墨的,她们都比你伺候时间长,遇上了你得敬着点。还有个淡烟,暂时没回来,但一等丫鬟的位置为她留着,你就做个二等丫鬟吧。”这是在打压她了,哪怕她是苏君慎派来的人,墨卿砚也不可能一上来就捧高高的。 古月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多看了春菊几眼,将她的能耐记在了心上。 墨卿砚屋里多个丫鬟,也只是在这一房里掀了点水花,很快就沉寂下去,在旁人眼里更是可有可无的小事罢了。只是今后出门,墨卿砚都会在带着春菊之余带着她,倒是叫一些小丫鬟心里难免有些意不平。 “你觉得她可还得用?”墨卿砚支开了古月,问春菊道。 春菊撅起了嘴巴:“当然不如春菊得用。” “少贫嘴。”墨卿砚推了推她,“我问认真的呢。” 春菊这才收起了嬉皮笑脸:“手脚功夫不必说,怕是比奴婢好上不少,为人也灵活变通,与什么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至于人品,眼下看着安分,焉知今后会不会做出不良的事儿来。” 墨卿砚要听的只是前半段,至于人品,若是苏大少派来的人都不可信,她还能去信任谁?虽然对于谨言就是苏大少这个事实总让她觉得别扭,然而那人大抵是关心自己的,否则也不会巴巴派了人来。 想到那人,她就觉得有些脸热,立刻将整个脸沉浸在水盆中,让满面的清凉冲淡那份控制不住的感觉。 转眼间,四娘进入麓久书院也有一段时间了,墨卿砚盘算了一下,倒是葬礼过后再没见过蔡家兄妹。虽然大郎偶尔也有提起蔡煜,但大多都在说这人变得冷淡了不少,不爱与人交谈了。 所以当蔡侍郎领着蔡二带了一堆礼物上门时,整个墨家人着实有些吃惊,猜不透这对父子登门的意图。 因为是相交甚久的朋友,墨家姑娘们倒也没特意回避,都睁大着眼睛瞧着这对父子,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四娘是最振奋的一个,平日在学院里他对自己依然不理不睬,但今日他已投了好几个目光朝这个方向,叫她心里扑通扑通小鹿乱撞得厉害。她眼巴巴看着蔡煜,又要装淑女的矜持,整颗心纠结成团,恨不能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消失,就留下她与蔡煜二人独处。 只听蔡侍郎道:“当日与贵府订亲,还以为会是一桩成全彼此的好事,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叫二娘遇上那样的惨事。” 墨长风长长的衣袖在眼角擦了擦:“二娘素来乖巧,又是几个孩子中最像我的,能许了你们蔡家,我这当父亲的真是高兴地夜里睡不着觉。是她没福气,唉。” “谁说不是呢,我也算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聪明懂事又贤惠,真是不可多得的姑娘。” “可惜了,无法与你们蔡家结亲,这本是多好的一桩姻缘。” 两个男人对一个逝去的人怀念了半天,这期间蔡煜依然不安分,目光总是朝四娘方向望去。后者整个脸烧得通红,只能偷偷瞧一眼,又低下头,再瞧一眼,再将脑袋缩进脖子里。 “也不是就此不能结亲了,贵府这不是还没有出阁的姑娘么。” 这话让墨长风一听喜出望外,就连害羞的四娘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墨卿砚等人更是一脸不可置信。 “蔡侍郎的意思是……” “今日,蔡某是带犬子上门提亲来了。”说着,蔡侍郎的目光朝某个方向扫了一眼。 一方桃红色的帕子悠悠落在了地上,像一只匍匐在地的蝴蝶。四娘张大了嘴,欣喜地瞧着蔡煜,眼中瞬间充满了激动的水润。 第36章 神转折 “蔡二你什么意思?”大郎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霍然站起,脸气得通红,发抖的身子显示着他此时无比的愤怒,“二娘尸骨未寒,你这就要向旁人提亲?当初你是怎么许诺二娘的,这就全忘了?” 六娘不赞同地看了大郎一眼:“大哥这话不对,二姐都已经走了,难道还要蔡二哥一直为她守着?若说两人成了亲还说得过去,不过是订了亲罢了,如今早已不作数。大哥这才是强人所难。” “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大郎锋利的眼刀子戳了过来,让六娘被看得心虚,“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你可瞧见你其他几个姐姐说话了?” 六娘打量了一圈,先不说已经惊喜地说不出话来的四娘,就是元娘和墨卿砚都没有要插话的意思,元娘双手抱胸冷漠地看着蔡煜,墨卿砚更是有意无意地用左手轻轻抚摸着腰间的刀柄。不如说,她们不说话比说话更有压迫感。 “你说得不对,还不准我指出来?”六娘不服气,扬着脖子喊道。 “放肆!”大郎一拍桌子,顿时整个屋子寂静无声。 墨卿砚已经好久没见过大郎这般气极的模样,想来那股火也憋了许久,借着六娘的话一股脑儿发作了出来。二娘逝世,大郎也是难过的,但更让他难过的是蔡煜之后总是刻意疏远他,如今隐隐连朋友都做不成。而现在,二娘才走了没多久,蔡煜居然又上门来提亲,还是他最不愿意嫁出去祸害人的四娘! 眼见气氛不好,墨长风似乎要对大郎发作,墨卿砚赶紧用手拍了拍刀柄,发出两声金属声,劝道:“大哥何必同六妹生这么大的气?六妹还小,还没念过多少字,更不如四妹有机会去书院念学,这礼仪之道,相比四娘确实是差了一些。何况眼下有客人,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嗯?” 看着六娘脸色大变,却不是冲着自己,墨卿砚嘴角悄悄弯了弯。六娘吸了一口气,目光从四娘身上快速掠过,这才看向大郎,站起来福身:“是六娘的不是,请大哥原谅。” 大郎没想到六娘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诧异地看了墨卿砚一眼,见她对自己眨眼,也就不再纠缠。只是依然冷着脸,全身上下散发着强大的冰山气场,那股子怨念都朝着蔡煜去了。 “果果。”稚嫩的声音在这时候显得有些突兀。角落里的二郎将七娘抱在了自己怀里,也不管旁人投来的目光,柔声道:“七娘乖,二哥给你剥果果,啊?” “果果,果果!”幼小的七娘显然并不清楚屋里发生了什么,只整个人靠在二郎怀里,咯咯笑着,嫩嫩白白的小手挥舞个不停。 半晌,墨长风才轻咳了一声:“那个,犬子与小女无状,叫蔡兄见笑了。” “没有没有。”蔡侍郎摆手笑道,直接略过了方才的一幕,“不知这婚事……”他既没有对着其他小辈回避,就是有着绝对的自信。 果然,墨长风高兴地找不到东南西北,竟然忘了应该把父子俩请进他的书房详谈,当着一帮小辈的面就爽朗地答应了下来:“能与蔡府再次结亲自然是墨府的福气,也叫京城的人都瞧瞧,蔡墨二府这是天注定的姻缘。” 蔡侍郎松了一口气:“甚好,甚好。”随后又有些犹豫,“只是……” “蔡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出来,想来合尽两府力气,总能解决的。” “啊,不是不是。”蔡侍郎笑道,“不过是想着,姑娘家还太小,怕是这婚事得多等几年。” 只听四娘惊呼一声,两颊红霞飞起,捂着脸作娇羞状,整个人都幸福地哭了。蔡侍郎这句话,首先就排出了年龄正当的元娘,而同龄的墨卿砚与蔡煜交情并不深,也不在书院念学,这屋子里最符合条件的,岂不就是自己?直到这句话,她的一颗心才算真真落地,真想赶紧飞回屋里把这好消息告诉姨娘。 “只要蔡府等得,我们墨府自然没有问题!”墨长风豪气大开,当场允诺。 墨卿砚难过地撇过头,父亲这模样,与二娘议亲那阵子简直大相径庭。从前二娘议亲,父亲再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叫蔡煜吃了不少苦头,而到了四娘这里,恨不得明日就把人塞上花轿。 “那这婚事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夫人那里……” “这墨府由我做主。”墨长风拧眉。 “好,好,好。”蔡侍郎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回头拉了拉蔡煜,“还不快过来?” 蔡煜满面笑容:“侄儿谢过墨叔。” 墨长风开心地哈哈大笑,拍着蔡煜的肩膀不住地说好话,俨然已经拿他当自己的女婿看待。 “恭喜四姐姐了。”六娘侧头说道。 四娘满心欢喜,却没注意到六娘眼中闪过的异样情绪。 “真真是长见识了,原来议亲还能是这样的。”元娘偏过头来,对着墨卿砚咬耳朵,“而咱们居然就这么听了个全。” “他们乐意如此,我们看着便是了。” “你就不觉得不甘心?蔡煜虽好,但四妹嫁过去……” “好?这件事可见他从前对二姐的真心了,呵呵。”墨卿砚不是不失望的,然而事实面前,她又能说些什么?愤愤不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两方谈妥,蔡侍郎这才提起接下来的礼节:“明日我就备好礼物请媒人上门,交换犬子与七娘的生辰八字。” “好,明日就……”墨长风脱口而出,然后随后他的话就被生生夹断。 “七娘?”墨长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呀,七娘。”蔡侍郎笑得一脸和善。 “七娘!”墨长风尖叫,“怎么会是七娘?” 被叫到名字的七娘从二郎怀中懵懂地抬起头,嘴里还嚼着水果,肉嘟嘟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看起来十分可爱。然而再可爱,也改变不了她还只是个幼儿的事实。 “等等,蔡兄,这里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七娘还只是个稚女。”墨长风急切地求证。 “难道与二娘同一位姨娘所出的不是七娘吗?”蔡侍郎疑惑地问道,还转头看向蔡煜。 “是七娘。”蔡煜神定气闲地站在原地,肯定地答道。 “那就没有弄错了。”蔡侍郎松了一口气,“就是七娘。我说墨老弟,你刚才可是应了这桩婚事的,该不是要反悔吧?这么多小辈看着呢。” “不是。”墨长风脑子还没转过弯,整个人稀里糊涂的。不是四娘么?怎么变成七娘了? 虽然说是谁与蔡府结亲都可以,从前甚至还觉得四娘应该值得更好的,但若能满足她的心意,墨长风也觉得未尝不可,毕竟更适合的二娘已经不在了。可是他刚才兴高采烈地以为蔡府是来向四娘提亲的,转眼就变了人,这叫他怎么向四娘那孩子交代? 果然,原本欣喜若狂的四娘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来,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蔡煜,希望能从他身上得到解释。 蔡煜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就仿佛冬日里藏在晨雾后的红日露了头,一下子整个屋子都明亮了起来。蔡煜,确实是个美男子。 他动了,朝四娘这方向走了过来。四娘原本灰下去的眼睛重新亮起了光彩,紧张地看着他走近,等到他走到自己身边,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她觉得自己心跳剧烈地整个人都要晕了过去。 然而蔡煜的微笑保持不变,面上的神经却抖动了一下,看在四娘眼里是个十足的嘲讽之情。他并没有任何停留,而是从四娘身边走过,径直来到了坐在她身后靠着墙壁的二郎跟前。 二郎护着七娘,警惕地看着蔡煜,而七娘则停下了嘴里的动作,歪着脑袋,吮吸着手指上残留的甜味,好奇地瞧着蔡煜,仿佛在思考这个眼熟的大哥哥是谁。 “还记得我吗,七娘?”蔡煜蹲下身子,与七娘齐平,温润的嗓音如山涧清泉,叫人听了脾肺都舒畅。 七娘脸蛋扭成了一团,像个易揉捏的白面团似的,她努力想了想,才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二郎,用稚嫩的声音问道:“菜菜?”说完还砸吧了一下嘴巴,仿佛那是个多好吃的东西。 二郎怜爱地摸着七娘的头,手指灵活地在她的小辫子上绕了个圈,夸道:“七娘好记性。” 得到夸赞的七娘高兴了,转过头对着蔡煜伸出了双臂:“菜菜!菜菜!” 蔡煜的脸色完全柔和了下来,硬是将七娘从二郎的腿上抢了过来,不顾二郎沉下的脸色,将七娘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七娘真乖,叫一声蔡哥哥?” “菜菜!”七娘坚持道,小嘴嘟得老高,叫完了还在蔡煜英俊的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挥了挥拳头,宣誓着这位俊男哥哥的所有权。 “哇哦。”墨卿砚不由在心里给为七娘竖起了大拇指,“这孩子比二姐直白多了。”七娘属于谁对她好就对谁亲近的孩子,显然在她心里蔡煜是个值得亲近的。 “蔡兄,这……”墨长风还是想为四娘争取一下,“七娘太小了。你看,府里还有其他几个姐儿没许人家呢。” “七娘就很好。”蔡侍郎却根本没打算考虑其他人,“这不是看着挺机灵的么?想来二娘的亲妹妹,将来长大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家二郎才刚中了举人,明年会试和殿试能否成功还两说,即使成了,也需要时间在官场站稳脚跟,咱们蔡府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些年还是等得起。” 墨长风却知道,等七娘长到能出嫁,还得十年,那时的蔡煜都二十好几了,换成旁人早就生了一地的孩子。然而蔡侍郎态度坚决,墨长风不好再说什么,想着原先就给四娘挑中了另一处高枝,如今倒也不用再纠结再把谁送去了。既然蔡府都能等十年,墨府又有什么不能等的? “好,那就七娘吧。”墨长风终于下定了决心。 “父亲!”四娘失声喊道,“你不能这样!” “怎么说话呢?”一旦做了决定,墨长风就不会轻易收回,这会儿只板着面孔对四娘道,“还不赶快恭喜你妹妹?” “父亲?!”四娘不敢相信墨长风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蔡煜同七娘的亲事。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开的奶娃娃,居然就抢了属于她的姻缘?就因为她是二娘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恭喜蔡二哥了。”元娘笑盈盈地起身,走到二人跟前祝福道。 墨卿砚也跟着说道:“想来七娘今后有蔡二哥罩着,能幸福顺遂地长大呢。” 方才还道过喜的六娘此时只觉得异常尴尬,咬着嘴唇小心地看着四娘,却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并不为四娘感到难过,反而有一丝奇怪的幸灾乐祸。不应该的,她与四娘可是最要好的姐妹! “四姐……”六娘去拉四娘,却被对方挥手打掉,手掌顺势甩在她的右脸,让她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们,你们欺负人!”四娘气得跺脚,不顾六娘惊愕的表情,哭着离开了屋子。 “哇哦——”看着六娘捂着脸颊顿时哭得梨花带雨的,墨卿砚忍不住要叫好了。 今天这场戏,真过瘾哪。 第37章 养成记 “所以,你就跟一个奶娃娃订了亲?” 大好的阳光洒在这群少男少女的身上,舒暖地叫人感到很是惬意。若容公主朝嘴里塞了一块芝麻糕,鼓着腮帮子问道。 蔡煜坐在公主对侧,膝上是他未来的小媳妇,他只略微抬了下头,就重新低下去,将手中的糕点掰成一个个小块,小心又缓慢地送进七娘的嘴里。七娘吃得很欢快,嘴巴里同样被填得满满的,却还急着一点一点啃着蔡煜手里的糕点,那模样,就像是墨卿砚在围场里见过的抱着松果啃食的小松鼠一样。 “总有长大的一天。”蔡煜温和地说道,生怕自己声音响了会惊到七娘。 随后他又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怀里的小人身上,道:“慢着点。”他拍着七娘的后背,“没人同你抢,慢点吃。”那样细致体贴的照顾,实在让人想不出这是在对待一个小媳妇,看来蔡煜是拿出照顾妹妹的那一套来照顾七娘了。 七娘很享受蔡煜的动作,眯着眼,一边啃着一边发出语义不明的哼哼声,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小猫,乖巧地懒在蔡煜的怀里。突然间,她想起了平日里姨娘和大哥对她的教育,挣脱了蔡煜的双手,朝着八仙桌探起了身子,努力伸长自己短粗的小胳膊,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抢了一大半的糕点塞进自己的怀里,用裙子将它们全部兜在了一处。 “小心吃太多了牙疼。”蔡煜以为七娘要把这些全吃掉。 七娘甩开蔡煜的手,用自己粉嫩的小手努力将做得略硬的糕点掰碎了,这才挑了其中一块,转过身讨好般地将糕点送至蔡煜的嘴边。 “菜菜……” 蔡煜一愣:“七娘,这是给我吃的?” 七娘用力地点头:“菜菜吃,七娘再吃。” 蔡煜看着那一小块糕点怔神了好半天,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将旁人送给她的糖果偷偷塞到了因为背不出书而被罚跪的他手里,女童清脆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摩挲:“蔡二哥,先吃点东西果腹。” “菜菜?”得不到回应的七娘嘴一撇,以为自己不被喜欢了。 蔡煜这才回神,赶紧将七娘搂进自己的怀里:“七娘真乖,真是好孩子。我这就吃,嗯?” 一大一小旁若无人的互动,早就惊煞了一干旁人,就连若容公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想要瞧那个玉公子蔡煜还能做出多少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大郎目光流转,随后轻叹道:“有你这么在乎七娘,这孩子也算是有福了。” 蔡煜眼睑微动,手上还在喂着七娘,眼睛却看向了大郎:“之前……真是对不住。” “有什么可对不住的?”明明心里气恼得很,大郎却故作大方地摆手,“都晓得你心情不好看不开,若连这点都要计较,人生该过得多劳累。只一点,今后那种事,怎么也该同我打个招呼,我差点就误会了要跟你吵起来。” “是我不是。” 大郎拧着眉毛看着他,左看右看还是有些意难平,之前那段时光,真让他坐立不安,生怕就此失去这位挚友,就连秋闱都没有好好发挥,只是勉强中了个举人。为此,墨长风还对他发了好一通脾气,大意便是自己给他丢了脸。这位老爹人品虽不怎么样,学问倒是扎实的,据说当年还是个解元呢。 元娘轻咳一声,道:“咱们也少吃点,差不多是午膳时分了,别一会儿好东西反而吃不下。” 若容公主眼睛一亮:“该吃午饭了?那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随着若容公主响亮地拍了下手,很快就有跟随出宫的侍女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下去。眼看着那玩意儿大小形状很是眼熟,墨卿砚和元娘均眉角一跳,就连大郎的脸色也在短时间内变换了好多次,一时间三人如坐针毡,想就此逃开。 “公主,那是什么呀?”七娘奶声奶气地问道。 若容公主见她实在可爱得紧,伸手想要捏一捏,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够长,蔡煜又隐隐防备着她的动作,公主大人只能讪讪收了手,对七娘说道:“好吃的,一会儿你要多吃,知道么?” “好!”一听到有好吃的,七娘眼睛立刻就放出了光彩,直叫墨卿砚等人不忍再看,一个个都扭曲着表情,暗暗做着逃跑的打算。 “咳,阿煜,你可得看紧了七娘,小孩子还不能什么都吃。” 蔡煜疑惑地看着大郎脸上不自然的神情,愣愣地点头,随后又低下头,打掉还想往嘴里送糕点的那双小手。“吃午饭了,点心咱们暂时不吃了,好不好?” 尽管小脸上布满了遗憾,七娘还是听话地点了头,打了个呵欠,有些疲倦地偎在了他怀里。 “还没吃呢就困了,比吃了才睡的小猪都不如。”墨卿砚调笑道。 “七娘不困!”这句话反倒让七娘来了精神,甩过头来用认真的眼神看向墨卿砚,努力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吃了就睡的小猪。 “刚才是谁在打呵欠?” “不困不困不困。”七娘拼命摇头,然而才摇几下就有些头晕了。 “三娘……”蔡煜责怪地看着她,同时将七娘整个人揽在怀里,大掌附在七娘额头上。 墨卿砚怪笑两声:“得了,七妹已经不是咱们墨府的七妹了,竟是说不得动不得的。” “本来就是。”蔡煜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你说什么了蔡二哥?” “什么都没说。”蔡煜醒神,极力否认刚才说了什么。墨卿砚挑挑眉,对着蔡煜笑而不语。 这群人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里,据说是哪个闲散宗室开的,生意好得很。这群人坐在朝内院的一处大包厢里,将窗户打开,使整个阳光都照了进来。院子里落叶纷纷,像一只只秋蝶在秋风中翩翩起舞,最后都匍匐在了地上。庭院中央摆了不少这个季节开的花,倒也不因为树叶的掉落而显得空旷萧索,反倒因为这些怒盛的盆栽增添了几分雅致。 对着庭院有四五间包厢,今日只墨卿砚这一间招待了人,想来是若容公主花大价钱把内院包了下来。没有外人的打扰,只偶尔有酒楼的小二进出招待,这群人倒是自在得很。 说话间,又有伙计进了院子里来,左右手各端着一大盘子菜,显然是上菜来了。 “今日也叫你们尝尝这家店的招牌,保管满足你们的口福。”若容公主卷起了袖子,主动为元娘夹了两口菜。大郎等人齐齐吓一跳,却见元娘淡定地举起筷子,将公主为她夹的菜一口吞了下去。一旁的宫女只一心为公主布菜,竟无一人提醒公主为旁人夹菜有*份,显然这样的事情已经有过多次。 墨卿砚不得不感慨,元娘与公主的情义,真是比金还坚哪。 “吃啊,怎么都不吃?”公主抬起头来,就每个人都傻呆呆看着她,疑惑地招呼着。众人这才纷纷动筷,一转眼就将盘中的东西扫了个空。好在其他的菜陆陆续续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 “菜菜。”七娘嚼完一口蔬菜,突然回过头去,毫无预兆地用油油的小嘴在蔡煜脸上亲了一口,完了还舔了舔嘴唇,仿佛眼前这人也是一道美味佳肴。 蔡煜愣在当场,俊颜憋得通红,在众人戏谑的眼光和不厚道的偷笑中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油渍。 完蛋了,这小家伙同二娘根本就是相反的性格,他真怀疑这娃娃究竟是不是云姨娘生出来的了,胆子也忒大。蔡煜看向七娘的眼光越发宠溺与柔和起来。 一席过半,之前离去的宫女终于回来了,这次褪去了布包,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那是一个漆红色的食盒,里面摆了三道菜。 “来吧,不要客气。”若容公主亲自将三盘子菜摆在了八仙桌的中央,随后两手托腮,得意地看着众人。 “这是……”饶是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蔡煜也发现了气氛不对,他的身侧,墨家的嫡子嫡女们居然一个个都转了个方向,只顾扒拉着自己碗里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人赏光。 “当然是本公主做的美食啦。”若容公主笑嘻嘻地解释。 “诶?公主做的?”蔡煜诧异地看着那几盘菜,从卖相上来看,似乎还不错,但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七娘要吃。”七娘用手指戳了戳蔡煜的胸膛,“菜菜,七娘要吃。” 无论听多少遍,蔡煜还是不习惯所谓“菜菜”这样的称呼,尤其在眼下,怎么听都觉得自己是一盆任人啃食的菜肴。不过七娘想要,他绝对没有不满足的。蔡煜探身用筷子随意夹了一个看上去青翠欲滴的菜叶子,才举起来,就发现问题出在哪了。 这叶子,怎么那么脆呢,颜色看着也深,好像还在滴水?这菜,莫不是生的吧? 蔡煜的动作一下子就僵掉了,都已经夹起了,再放下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怀里的七娘管不了那么多,摇着蔡煜的手臂就要吃。蔡煜一狠心,安慰道:“方才你大哥怎么说的?你还小,很多东西不能吃,你都忘了?” “七娘不能吃?” 若容公主就看着他,但他还是艰难地点头:“是啊,这道菜你暂时还吃不得。”说完,就把筷子里的东西飞快地送到了自己的嘴里,也不管是什么味道就一口吞了下去。唔,果然很生脆,好像又很咸,这是直接在生菜上面撒了盐? 被若容公主荼毒过的大郎和元娘默契一笑,幸灾乐祸地看着蔡煜纠结的眉头,一时间心情大好,看着有人陪着自己倒霉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果然还是不好吃嘛?”若容公主对着手指。 “呃……”一时间,满桌子的人集体陷入沉默。 “本宫,本宫明明很努力了啊,你们瞧,今天的菜切得多平整。” 这倒是实话,只看外表,今天这三盘子菜绝对不似那日在书院那般叫人瞧不出原来的形状。只是再好看,也改变不了这菜是生的事实,大家索性闭了嘴,一个二个都埋头赶饭。 若容公主将跟前的饭碗一推,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一只手随意地搁着,手心朝上。这一来,坐在八仙桌右侧的大郎“正好”瞧见了公主手心的一道伤痕,看痕迹还很新。想起了一些相似的场景,大郎的心顿时就软了。 “大哥?”墨卿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好笑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大郎对着那几道公主做的菜就是一顿风卷云残,完了飞快为自己盛了足足两碗汤,又灌了一杯茶水,这才消停,随后在大家惊愕的目光中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发:“那什么,公主殿下做菜也不容易。” 见公主一双含情泪目飘来,大郎只觉头皮一麻,慌乱地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包厢。迟早有一天,他得被公主大人折磨死。 第38章 墨家妇 吃饱喝足,一群人在大街上随处溜达。蔡煜牵着七娘的手走在最前面,七娘难得出门,对什么都感兴趣,圆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外面世界的艳羡,肥嘟嘟的笑脸笑靥成花。 大郎生怕蔡煜照顾不周,紧随其后,又保持了一段距离,负手慢行,却叫那些卖胭脂水粉的姑娘少妇们看红了脸。这是常有的,大郎早就练就出了脸皮子,对那些殷勤的招呼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前面欢快打闹的一大一小。若说有什么是让他不自在的,那就只有身后一双炽热的目光了。 元娘实在有些瞧不下去,问公主道:“公主怎么就瞧上眼了?” “我瞧上你大哥,你不乐意?” “也不是。”元娘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想象一下作为长嫂的公主殿下天天殷勤地亲自下厨做菜,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哥,身份不高。”元娘善意地提醒道。 公主大人却毫不在意:“驸马并不需要身份多高,寒门驸马还少么?” “大哥是要走仕途的,若是尚了公主……”三驸马的教训可还在眼前呢。元娘并不是不喜欢公主做自己的嫂子,只是觉得就这样断了大哥的仕途太过可惜。若不是因为仕途被阻断,三驸马又怎么会天天拿冷眼对待三公主。 这个问题,若容公主也纠结了,然而叫她放弃大郎,她又不甘心。她性格乖戾,在京城名声算不得很好,即使她是公主,也是大多世家子弟争相疏远逃避的混世魔王。然而大郎不同,许是因为自己是元娘的至交,他对自己虽恭敬,但温柔关照也绝对不少。下头有两个耍刀弄剑的妹妹,他从未嫌弃,想来大郎对自家人是极其包容的。何况,他总能在小事中暖了她的心。 今日她是故意划破了手心给他瞧的,果然他就心疼了,想来想去,聪明的公主大人也不觉得大郎对她完全没有情意。 “若是,若是尚公主真会影响了他的前程,那我就舍弃了这公主身份,入住你们墨家。”若容公主一咬牙,说道。 “公主!”元娘忍不住惊呼,“这不可!” “怎么就不可了?”若容公主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只要她主动成为墨家妇,舍了那些个荣华富贵,不就挡不了大郎的道了? “公主金枝玉叶,我们墨府是什么地方你还能不清楚?没的辱没了你的身份。” “你怕我会吃亏?”公主眼睛亮亮的,“你那糊涂爹,还没那个本事对我指手画脚,今后,我只与你母亲亲近。” 元娘深叹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说。她喜欢公主,却不希望公主与她一起经历墨府那些糟心事。罢了,这些也不过公主自个儿想得乐呵,事实上连个影子都抓不着呢。皇后娘娘不喜墨长风许久,怕是根本不会同意把最心爱的皇女嫁到这样一个人家里去。 墨卿砚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眼睛无意识扫过摊贩上的一串串精巧的小首饰,显得心不在焉。公主对大郎的感情,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旁观着,怕是那次书院里的来往就叫公主上了心。对旁人冷淡的大郎只有对自家妹妹才会温柔至此,偏偏对公主也那般体贴,也难怪公主一颗少女心会扑通扑通。 有了二娘一事,她对感情的憧憬被冲淡了不少。这些日子四娘也不好过,她看七娘的眼神就像是要在小娃娃身上剜出一个大口子,叫她不得不警惕。若她在府里,定会把七娘带来自己看着,若是去了蒋家,也会留下一个心腹时时跟着,或是春菊,或是古月。阿班的事情还没查明,淡烟也依然不见踪影,只要真相一日不揭开,她就一日不敢放松。现在的她,也不完全是没有本事的了。 走了许久,七娘早就累了,软软的趴在蔡煜的肩头,小脑袋一上一下的,似是困极。 “找个地方坐着歇歇吧?”大郎提议,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前头就是一家酒馆,虽比不上中午那地方,但也是京中出了名的。几人要了个包间,顺着楼梯直上,经过一处包房时,只见门被打开,出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咦?这不是京城两大魔头么?”若容公主取笑道,“不去花风楼看美人?” “这话让旁人听了,只会取笑公主。”花祯唇角一勾,“姑娘家的哪能将花风楼挂在嘴边?” “那也好过你们两个整日流连那种地方的。” “公主这话真是剜心,我们什么时候整日流连那种地方了?阿慎如今日日进宫陪太子爷,就是我也不曾落下了书院的功课,公主这话说的,真是大大的污蔑。” “当真?”若容公主看向大郎。虽然她陪着元娘在书院念学,但花祯向来神出鬼没,她也瞧不见他。 “这是真的。”大郎为花祯作证,虽然疑惑花祯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安心留在书院念书,但出于对这人印象不好,总是保持着距离的。 从头到尾,苏君慎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众人,或者说看着墨卿砚一人。趁着旁人不注意,墨卿砚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可不想叫旁人怀疑起两人的关系。呸呸,他俩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们这是打哪来?”被姑娘瞪了一眼的苏君慎略有些失落,只能无奈地笑笑,移开视线问起了大郎。 “才从街上来,七娘累了,随便寻处地方休息罢了。” “原来如此。”苏君慎好笑地看着蔡煜,这个少年他也有印象,不久之前也见过他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想到转眼间整个人都变了,似乎比以前更加温柔了。 但若是仔细接触了便会发现,蔡煜还是有变化的,从前的他虽谈不上健谈,但也绝对不会只听不说,可如今他一心都扑在七娘身上,除非问他话,竟是不爱多说一个字了。人是更温柔了,可这性子到底还是有所改变。 苏君慎略微叹息一声,又看向大郎:“见面即是缘分,不如坐进来一起热闹热闹?” “不必。”墨卿砚想也不想就第一个开口拒绝。 “还是不打扰苏大少和花四少了。”大郎也并不希望自家妹妹同这两位有什么牵扯,尤其元娘还同花祯打过一架。 “这就被拒绝了,真伤心。”苏君慎微眯起眼睛,大郎心里一突,直叫不好。这位可算是若容公主的堂兄,就算公主在这里也不会客气,若是惹恼了他,只怕以后麻烦更多。 “他们不领情,那就随他们去吧。”花祯劝道,然而话音沉沉。听了这话叫大郎更加不安了,右相四子花祯,可是连三驸马的腿都敢打断的。 墨卿砚也听出了苏君慎话语里的不悦,皱了下眉,只是略一犹豫,就大义灭亲地把自家大哥给出卖了:“苏大少相邀,本不该拒绝,只是七娘困乏,恐我们的谈话会打扰了她。不如请大哥陪你们坐会儿,我们去隔壁。”同时一双美目又瞪了他一眼,好叫他别再得寸进尺。 意外的,苏君慎倒是没有多纠缠,直接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强行将大郎拉到了自己的包间里。大郎虽不情愿,但能暂时避开若容公主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似乎也不错。 关上门,大郎理了理下摆,同时纠结着一会儿该同这两位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说些什么。一转身,就看见苏君慎推着轮椅坐在他身前,扬起头来露出一个堪比灿日的笑容来讨好道:“大哥,你渴不渴?小弟给你倒杯茶?还是叫人温一壶小酒,咱们畅谈一下午?” 先讨好未来大舅子,总是没有错的。 第39章 断袖呀 大郎对待外人一向冷静自持的脸终于忍不住开始皲裂,他真想揉一揉眼睛,看清楚在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干笑一声,问道:“苏大少喊我什么?” “大哥啊。”苏君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如果可以,他很想喊一声大舅哥,只是眼下条件还不允许。 大郎可以确定了,不是他听错了,而是苏大少今早出门忘了吃药了。“苏大少,这声大哥,我担当不得。” “别客气。”苏君慎友好地伸出双手,握住大郎的那双,“你就是大哥,我就是小弟,不管旁人怎么说,我们情比金坚爱比海深。” “嘶——”大郎闪电般缩回了自己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直接退到了门上。他惊恐地望了花祯一眼,却看见对方同他一样张圆了嘴巴。 忽然间,花祯双眼笑弯成了两条新月,走到门边,对着大郎拍拍肩:“原来如此,是我打扰两位了。我还是去隔壁蹭吃蹭喝的好,正巧与蔡二也有话要聊。” 大郎心里一个不好,条件反射地拉住了花祯,很认真地发誓:“花四少,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的哪样?”花祯已走出门,听到这话回过头来问道。 这话叫人怎么回答,总不能苏大少有断袖之癖,还看上了自己。见大郎无言以对,花祯又笑眯眯地说道:“不管你俩是怎样的,都与我无干。慢聊,走喽!”哼着小曲儿,花祯心情颇好地去了隔壁那间。 “等等,花四少!”可惜随着“砰”的一声响,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呼——”苏君慎松了口气,“碍眼的家伙总算走了。”自己推着轮椅坐到了桌边,拍着另一张木凳对大郎召唤道:“过来呀,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大郎阴沉着脸:“苏大少,我想我与你没什么可谈的。话说回来,原本我们彼此就不熟,突然亲近起来也叫人说闲话。”都被人当有龙阳之好了,一想到刚才花祯的表情他就觉得头疼,真希望那人去了妹妹们的包间不会多说什么胡话。 “没关系,现在开始亲近就是了。我这个人向来做事随心所欲,就与你亲近了,别人能奈我何?” “你是没什么,我很困扰。” “为什么?”苏君慎很疑惑地问道。大郎嘴角一抽,突然有种无力感。 “好了好了,放松一下,别那么紧张。”苏君慎弯起嘴角,“过来坐。” 大郎很想装作清高,然而敌不过苏大少的坚持,最终还是认命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直到夕阳西下,见隔壁还没有动静的墨卿砚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她很担心苏君慎会欺负了她大哥。表面看上去不可能,但她比谁都了解那人扮猪吃虎的能力,且那人对外人的态度阴晴不定,若是一个不好,大哥就要吃亏。 花祯早已中途离去,眼下看着天色渐晚,还带着七娘在外边溜达委实不妥。墨卿砚打了个招呼,溜到了隔壁间,正要上前叩门,突然停下了动作,瞧着左右无人,她便弯下腰将耳朵贴在了门边上。 里屋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只听见其中一人说道:“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听起来似乎是自家大哥的声音 “不,再往上一点。” “这里?” “我想想。”苏君慎停顿了一下,但没多久又说道,“似乎还往左一点。” “那就是这里了!” “啊,对,没错,就是这里。” “你确定要在这地方做那事?”大郎语气中似有犹豫。 “你怕什么?”又是苏君慎的声音。 “啊不,我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听得出大郎有些尴尬。 “你啊,就是太死板了。”苏君慎教育道,“放心,有我引导着,很快就会让你觉得这是人生最畅快的事情。” 紧接着屋内传来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夹杂听不太清楚的嘀嘀咕咕的人声,似乎是二人在把酒言欢。 门口的墨卿砚背靠着房门,脸上已嫣然一片,心跳得极其剧烈。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拳头,确认这不是梦。 她承认听壁脚什么不厚道,可若没今日这一出,她都不知道自家大哥的贞操已经不保了! 她想象着屋内两个俊逸非常的男子,均脱下了外衫,就连里衣也褪去了一半,露出精瘦的身子。一个面容清冷,一个灿若骄阳。她的好大哥,正站在轮椅后,对着苏大少光滑的背脊用手指轻轻摩挲,同时别扭地问道:“是这里,还是这里?” 苏大少动了动腰身,指点着背后那双纤长的手指,直至滑至那份敏感处:“啊,就是这里。”随后在身后的按摩中发出满足的长叹。 “要在这里做么?”大哥还在犹豫。 “就在这里,我会引导你。”苏大少回眸,轻扬下巴,露出男女通杀的魅惑笑容,“就在这里做,很快就让你品尝到这世间最美好的滋味。” 啊呀呀呀呀呀—— 墨卿砚双颊通红,愈发不敢往下想,可越是这样,越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象两个男人依偎在一起的场景。她不得不承认,若想象中的人是大哥和苏大少,那场面定然是极美的。从前也只是听说有些富家子弟好龙阳,却没想到自己身边也出现了两个,就隔着一道门做着这样那样羞羞的事情。 娘啊,大姐啊,二哥啊,大事不好啦!咱们家的未来嫡长孙就要飞走啦! “啪啪——”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务之急,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挽回自家大哥的贞操。那可是墨家的嫡长子,未来墨家的继承人,怎么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偏偏还是苏大少,那太不靠谱了。 可是,可是,万一他俩是真爱?那她岂不是破坏真爱的坏人?呸呸呸,两人平时都没交集,哪来的真爱!这一刻,墨卿砚对苏君慎的怨念急剧加深,找谁不好,偏要找自己的大哥!难怪平日里大哥见到那些献殷勤的小姑娘向来都是无动于衷,原来竟是好男人的。那他对公主那么好又是在造什么孽呀! 啊啊啊啊啊—— 墨卿砚只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屋内,苏大少和大郎再次干杯,两人相视一笑,对过两天一起去某王爷的别院里偷酒喝达成了共识。大郎整颗心都疯狂跳动着,都快及冠的人了,居然还能做出偷酒这样疯狂的事情。他眼看着苏君慎将别院地图浸在了酒壶里,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竟也不阻止。及冠前最后疯狂一次,又有何不可? “哗啦”一声,他打开了房门,刚才喝了不少酒,眼下还有些神智模糊。一出门就撞到了一个软软的身子,他赶紧低下头去,却看见自家妹子捂着嘴惊恐地看着自己。 “这么快就完事了?”墨卿砚还在思索着拯救大哥的方案,这边居然已经结束了。 “什么完事了?”大郎没听明白。 墨卿砚朝屋内张望了一下,坐在窗口的苏君慎依然慵懒惬意地待在原地,外袍衣襟大敞,长发披散,和着屋外绚烂的晚霞,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唯美画面。如果不是这人夺了她大哥的第一次,就连她也要赞一声美男子。可一想到连通房都未曾碰过的大哥就毁在这人手里,她就只恨得牙痒。 “大哥,我对不起你。”墨卿砚拉着大郎的手哭泣,“是我害了你。” 大郎扶额,似乎自己真是喝醉了,不然怎么完全听不懂妹妹的话呢。 第40章 兄妹争 “三娘。”苏君慎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朝墨卿砚点头,算是打招呼了。空气中弥漫着香醇的酒味,伴着苏君慎古琴般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醉人。 看见妹妹拽着自己的衣摆,大郎酒醒得也差不多了,见她双颊绯红,目露羞意,心里一突。他不是笨人,方才谈话中苏君慎总是有意无意打听自家妹子的喜好,他不是没感觉出来,然而他觉得三娘同苏大少不是一路人,几乎都被他巧妙地避了过去。只是这一下午的接触也叫他发现,外人眼中难以伺候、性格怪癖的苏大少也有谈吐坦荡风趣的一面,叫他不自觉就心生亲近。且这人与太子走得极近,从前他听太子说过此人非常人,他还抱有疑虑,但此次交谈下来,再不敢小觑。原来苏大少只对亲近的人露出他的真性情,这样的认知让大郎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一码归一码,即使他自己接受了苏大少,并不代表他同意这小子对自己妹妹起那样的心思。他的妹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但这人绝不是坐轮椅的苏君慎。不是他瞧不起不良于行之人,只是舍不得自家妹妹天天伺候一个无法保护她的人。三妹太辛苦,她需要一个比她更强却更温柔的人来照顾她。 想到这里,大郎目露坚决,将墨卿砚往自己身后一拉,不叫两人面对面看着。苏君慎对大郎护妹的行为表示理解,只是淡淡地笑着。然而在墨卿砚眼里,这个动作就有不一样的解释了。 瞥见苏君慎眼里的柔情蜜意,再看大郎看向自己眼中的防备,墨卿砚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哥居然都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俩之间眼波的流转。 坏人!墨卿砚给苏君慎定位。 一想到是自己将大哥推入的虎口,就觉得十分内疚,保护大哥的心思一起,想也不想就从大郎的手臂下钻了过去,挡在了他跟前,怒气冲冲地看着苏君慎。只是那份怒火中带着羞意,看在别人眼里倒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大郎心里大叫不好,只当墨卿砚也对苏君慎有意,竟然急着推开他要与苏大少双目相对。无名怒火从中生,大郎一把抓过妹妹的手,又将她护在了身后。 “大哥!”墨卿砚不满地低吼,为大哥强烈外露的情绪而浑身不舒坦。即使抓着他的是个男人,也依然抵不过自己一个练武的。她手腕轻翻,轻轻松松就挣脱了那双紧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甚至还反钳住他,一用力将他带到自己身后。 大郎一看更加着急,原本对苏君慎的那点好感瞬间清空,不顾苏君慎还在看着,就与自己的亲妹子拉拉扯扯,只为了不让对方直接面对屋内那个男子。 挣扯之中,隔壁左等右等等不来人的元娘等人走了出来,一出门就瞧见兄妹俩互相掰着手腕,一人拉住一边的门框,像是在争着要抢先进入屋子。这样子,哪里还有墨家嫡子的风度和墨家嫡女的矜持,就像两个小孩在玩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元娘瞪直了眼。三娘先不去说她,大哥这紧紧握着三娘的模样怎么瞧着都不正常。 “我在保护大哥(三妹)!”墨卿砚和大郎异口同声地说道。 “谁要你保护了?明明是我在保护你。”墨卿砚抬头。 “我是你大哥,哪里需要你保护什么?我这是在为你好。” “说得好听,其实只是不想让我瞧见不该瞧见的罢了。”墨卿砚气哼哼,挣脱了桎梏,靠着门框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你明白就好,我也是为你好。”大郎以为三妹总算了解了自己的苦心。 “就许你亲近他是不是?”墨卿砚手一指,指向了一脸莫名的苏君慎,丝毫没注意到这句话中的歧义。 大郎一听,这还了得,三妹居然还想着要亲近苏大少,那可不是妹子的良缘,怎么也得把这苗头拍死在沙滩上,心里一急,顺着墨卿砚的话应道:“没错,我可以,你不可以。” “我不许你再和他来往!”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哼!”两人同时撇头,谁也不理睬谁。 元娘等人看得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这场争吵从何而起,只知道两人都对屋内的苏君慎有意见,齐齐朝向屋内。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这对兄妹就吵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兄妹俩再次不约而同地谴责他,敢拐跑自家大哥(三妹)的男人最讨厌了! “我怎么了?”苏君慎喝酒的动作停下,他方才就想问了,却总是插不进这对兄妹的对话,只能不吱声地在一旁看着。尤其是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抱怨,就更加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他做了什么?不就是隐隐露出了对三娘的好感,又使忽悠了大郎同他去偷酒喝么?无论哪个都不至于让这对兄妹彼此翻脸吧? 墨卿砚眉头蹙成团,撅着小嘴纠结地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反正你是个臭流氓,我才不叫大哥亲近你。” 墨卿砚本意是苏大少对大郎耍流氓,然而听在大郎的耳中却成了苏大少对妹妹耍过流氓,才不叫自己与他亲近。当下大怒,眼刀子刷刷刷飞了过去。 苏君慎打了个寒颤,似乎窗户开得太大了点。 “行了,你俩还不嫌丢人呢?别忘了这里可是酒楼。”元娘低声喝道。 两人这才讪讪收手,在元娘面前做出听话的模样。墨卿砚挽上元娘的手臂,甜甜道:“大姐,咱赶紧回家吧,娘亲怕是要等急了。”才不叫大哥再与那个流氓多纠缠呢。想起从前那人还在她脸上香过,就觉得生气,难道自己在他眼里不是女人是男人?还是说,自己是个女汉子?不管是哪种都叫人心塞极了! 待大郎随着众人转身,苏君慎才再次举起酒杯,微抿一口,不急不慢地开口道:“墨兄,后日我们不见不散。” 大郎身形一晃,恨恨地转头,庆幸三娘已经下楼,否则叫她听见自己要去偷酒喝,还不笑死自己。看着这人也好,万一这人闲着没事跑去自家府外听壁脚,那就更讨厌了,还不如把人紧紧看牢了,才不叫人得了机会去骚扰自己可人的妹妹。 不过两天后,大郎就彻底后悔了,他怎么就忘了苏大少是坐轮椅的,根本没法去偷酒。最后他一个文弱书生偷偷溜进了人家王府别院,还被临时过来做客的太子殿下逮了个正着。要不是他与太子有交情,早就被当成小偷抓起来了。太子一听是苏君慎撺掇的,只无奈地笑笑,同时语重心长地对咬牙切齿地大郎说道:“要想与阿慎过招,你的修为还差得远哪。” 第41章 刘师姐 墨卿砚再见苏君慎已经是次年春天的事情了。彼时春闱和殿试均已过,大郎和蔡煜都中了二甲同进士,留待考察一阵,若顺利很快就能授予官职。 虽然比不上墨长风的探花郎,但大郎年纪轻,才刚及冠,在一群高中的人里也算是扎眼的。墨长风为大郎取字雅年,寓意风雅,颇有为父之风。唯一的嫡子争气,墨长风自然是高兴的,何况家中喜事不止这一件,这人哪看起来也比往日年轻精神了不少。 这另一件喜事自然是同墨卿砚考上麓久书院的女学有关。去年元娘一战成名,加之已故的二娘,京中无人敢小觑墨府儿女。经历一年苦学的墨卿砚在今年也大发神威,取得了前五的好成绩,叫人侧目赞叹。蒋清作为吊车尾,勉勉强强挤进了女学,又能与墨卿砚作伴,同时入选的还有去年有过交道的段催忆和因伤落选的林家姑娘。 墨卿砚断没有想到,入学第一天她就撞见了苏君慎。之前好几个月,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总觉得自打知道他与自家大哥有了那层关系后就没法面对他,哪怕这人是她儿时最心心念念的人物。好在那之后大郎为了春闱和殿试闭关苦读,也没怎么与苏君慎来往,这才让她安心了不少。然而许久不见,还是叫她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看见花祯推着苏君慎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恍神。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她感觉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似乎有些欢喜,似乎有些紧张,似乎又有些懊恼,懊恼上次分别时她对他充满了敌意。她,似乎比她想象的更想念他。 然而苏君慎只是平静地望了她一眼,就滚着轮椅从她身旁而过。已经冲到嘴边的招呼戛然而止,她不可思议地回望,却只能瞧见一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他,不想理她? 这样的认知叫她心口一痛。难道他感觉到自己对他和大哥的关系表示不赞同了?也是,京城虽不小,但也没大到天涯海角的地步,这么多月都没见面,会不会是他也在刻意躲着她?她只是不想叫大哥喜欢上男人,并非看不起他这个人,怎么就得了人家的冷眼了。 感觉到小姑娘失落的情绪,花祯倒是难得温柔了一次:“别担心,他不是在向你撒气,只是在闹别扭罢了。” 墨卿砚疑惑地看着他,就听他继续说道:“前阵子他同王爷吵了一架,这几天都住我家里呢。那家伙脾气拧,脑子没转过弯来,见谁都不给好脸色。所以你不用难过,这同你无关,是他不对,回头我去说说他。”这样温柔的花祯,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不凑巧。” 花祯笑笑,正要上前去追苏君慎,又停了下来,痞痞地对她说:“恭喜你考入女学,这身衣服,挺适合你的。” 见墨卿砚又是惊讶又是羞涩,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阿慎在这里,也会这么说的。” 麓久书院女学生统一穿藕色书院袍,宽袍、斜领、束腰,清爽简洁。长发被丫鬟打理成流苏髻,插着一根蝴蝶簪,看起来稳重又不失俏皮,就连丫鬟们看了都赞不绝口。 从前元娘一战成名,后有大郎殿试高中,如今墨卿砚也顺利考入女学,一时间墨家子女在京城显得有些炙手可热,露出议亲意向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这当中,心里最不平衡的当属四娘。去年的元娘和二娘,如今的三娘,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进了麓久书院,这在京城里也找不出几家可以靠自己本事考进去三个的。而四娘虽进了书院,却是占了已故二娘的名额,在书院里颇有些抬不起头来,平日里大伙儿在她面前也都是高贵的姿态,叫她羞愤欲走。 在书院里生活了一阵子,熟悉了新生活,墨卿砚可算是彻底融入了这氛围里。去年二十人,今年三十五人,两届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五人。两届被分为不同班,元娘那一批唤作梅字班,墨卿砚这批叫做兰字班,按照规矩,平日里兰字班的人见了梅字班的人得唤一声“师姐”,这或许是四娘唯一值得扬眉吐气的地方了。就是三娘,在书院里见到四娘也得喊一声师姐,这滋味叫人觉得酸爽。 出于某种心理,四娘总是有意无意接近兰字班的墨卿砚和蒋清,最高兴的就是看两人在旁人的注视下别扭地对她做出尊敬状。头一次,她觉得梁国的礼仪是多么高尚多么值得推崇。 这日,四娘又一次偶遇在园中同蒋清交谈的墨卿砚,当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丝,正了正衣袍,脚步不停地追了过去。 “三姐!表妹!”四娘在后头喊着。 二人正谈论到一处要紧处,被人打扰已是不愉快,一回头见是四娘,更是让大好的心情都飞走了。蒋清这一年跟着墨卿砚也有所成长,至少不再是那个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身量高了不少的她如今已经可以俯视四娘,她杏眼一翘,就不悦地叫道:“谁是你表妹?我在墨府的表姐只有两位。” 四娘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原本因为跑步就有些气喘,这会儿更是因为气愤而意难平,竟咳嗽了起来。她生平最恨旁人拿她是庶女的身份说事! “三姐,你就任由表妹这般作践我?母亲是我们共同的母亲,不是吗?” 墨卿砚只冷漠地看着她,直让对方因她威慑的眼神有些心虚,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道理,从前你怎么不说?你若还明白墨府只有一位主母,就不会撺掇着柳姨娘天天给我母亲难堪。你说母亲是大家的母亲,你可有一天是真心诚意向她请安?不与她呛声我都要说一声谢天谢地。” 蒋清也不甘示弱:“我喊二郎一声表哥,概因他拿姑母当亲生母亲一般孝敬,连带对蒋家也关系亲近。而你呢,既要在外人面前装清高,不屑与我们蒋家这些粗蛮人为伍,背地里又要偷偷与我套近乎,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美的事情?你这么急匆匆跑来是做什么?又想听我和表姐喊你一声‘师姐’?” 被人揭穿意图,四娘又羞又愤,看向二人的目光更加不善:“按照规矩,你们本就该对我显示尊重。” “真稀罕,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学生,也担得起旁人一声师姐?” 众人侧头,见一旁回廊上开了一扇门,走出一个秀丽婉约的姑娘,眼眸清澈,步履轻盈,只是微抬的下巴给人一种倨傲感。 “刘师姐。”对于这人,墨卿砚和蒋清是心甘情愿喊一声师姐,那是刘家双生姐妹花中的姐姐,唤刘荷,蹭在与二娘的赛诗中落败。二娘下葬那日,刘家姐妹出于情谊双双到场,对于今后少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对手感到痛惜。 刘荷人如其名,肤如凝脂,头带翡翠,步伐款款如凌波,眉作远山黛,唇抹胭脂红,体态婀娜,气质清雅,是个难得的清丽美人,只见她笑起来有几分甜美,无怪乎宫里的贵人都喜欢她。 刘荷含笑与墨卿砚对望:“去年你未入选,我便与妹妹说,怕是很快你也会凭本事迈进这门槛,没想到只用了一年你便进来了,可见你是个有才气又肯下苦功的。” 能得刘荷夸赞,饶是墨卿砚也有些飘飘然,然而眼下还是端着,只矜持道:“三娘何德何能,竟能入了师姐的眼。若师姐有空,也当指点指点我们,好叫我们少走弯路。” “我每日午时都会来这里小憩,你们若是闲着,不妨过来陪陪我,或许能互相探讨一二。”对于墨卿砚的亲近,刘荷全数接受。她身后那间屋子,是专门供学生午睡用的,因刘家姐妹在书院里的名气,这屋子就相当于是她们姐妹俩专用,旁人都会避着这一间。 “那岂不是打扰了师姐午休?” “也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不过是涂个清净罢了。你合我眼缘,若与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 这样摆在台面上的亲昵,倒是让四娘看得有些不可思议。刘荷虽看起来为人温和,然而接触了便知晓,这人甚是清高,非有异才不轻易结交,就是若容公主几次示好,都被这姑娘高冷地拒绝了,公主也不恼,只说没做朋友的缘分,也就不再打扰。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姑娘,怎么就看上墨卿砚了? 许是感应到四娘的目光,刘荷原本还算是和善的笑容顿时就变得轻蔑了,又对墨卿砚道:“说起来,你也是好脾气,竟然对一个走后门进来的人尊称师姐,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只怕要心里别扭。在我们眼里,她同我们可不是一路人。”这话说得极重,简直是狠狠打了四娘的脸,只见小姑娘瞬间泪如雨下,一双眸子死死钉在刘荷身上。 刘荷丝毫不在意这些,只继续嘲笑道:“可笑某人不自知,还总是打着书院名号出去得意,却不想自己早被人当笑话一般看待。”刘荷这话,也算是说出梅字班大多数人的心声了。对二娘,姑娘们大多是赞赏佩服的,而对于四娘,出于对比心里,那份鄙夷会被放大多倍。 “三姐,你就这么看着外人践踏你亲妹妹?”四娘缠上墨卿砚,又哭又闹。她决定了,若是墨卿砚冷眼看她笑话,她就要回去同父亲说,好叫父亲知道这个人对自己妹妹是多么冷酷无情。 “刘师姐,四娘怎么说也是我妹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墨字,你可饶了她罢。”出乎意料的,墨卿砚为她说了话。 刘荷脸上并无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墨卿砚会这么说,更无故意刁难的意思,便轻易放过了继续羞辱四娘的机会。 “你是个心善的。” “是,不然怎么叫自己的妹妹骑到了头上。” 四娘身子一颤,面露恨意地抬头瞧她,然而墨卿砚根本不怕,只俯身在她耳边道:“仅此一次,若今后再看见你这般没脸没皮自以为是,你且试试我会不会替你说话。刘师姐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你可晓得只要她一句话,整个京城立马都会传遍你的笑话?” 四娘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然而心里再恨眼下也知道眼下不适合多纠缠,只能带着满身怨毒之气愤然离开。头一次,她觉得没能与蔡煜订亲也是好的,今后若能顺利嫁给父亲选择的大人物,回头定要把今日将她踩在脚下的人压在她身下叫她们跪舔! 第42章 姻缘事 “刘家大小姐,是个叫人羡慕的,光是与她站一处,我就觉得气势上矮了三分。”离了刘荷,蒋清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刘荷看中墨卿砚,虽叫她意外,却没什么可嫉妒的。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若不是有表姐督促着,怕是再考个三五年她都考不上这地方。如果说京里大多数小娘子都是以刘家姐妹为榜样来学习的,那蒋清心目中的想要追逐的背影就是墨卿砚了。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也是她最敬佩的人物。 “你不差她什么,不必觉得矮了一头。”墨卿砚挽着她的手,“刘家姐妹长我们三四岁,待我们到她们那样的年龄,焉知会不会比她们更好?” 蒋清认真想了想,墨卿砚说得似乎有道理,笑着连连说是。 回了正院里,发现廊下站了许多人,大家围成了一个半圈,也不知道聚在一起做着什么。墨卿砚拉着蒋清上前,仗着人高力气大,倒是拨开了几个人,挤进了前头。 “这是做什么呢?”墨卿砚挤了挤身旁的段催忆。 段催忆侧头,见是墨卿砚,将脑袋靠近了些,压低了嗓子告诉她:“是你朋友被人盯上了。” 正中间被围了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正是与她交情不错的林姑娘林倾语,也是去年骑马时摔伤的那位,此时竟被人逼到了墙角,脸上布满了惊吓,却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而站在她跟前的,是今年兰字班的头一号人物,明云郡主的唯一嫡女白宜妍。 说起明云郡主,那也是个能说上几天几夜的人物。虽是郡主,却并非皇室族人,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未曾与宫里搭上任何的边。明云郡主为人泼辣,手段高超,府里竟是没有一个通房妾侍,将其夫君抓在手里看得死死的。明云郡主擅钻营,好结交,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竟是将宫里宫外的人都打点得妥妥的,平常谁见了她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白家姑娘怎么跟倾语对上了?”墨卿砚纳闷地问道。 “嗨,又是一笔感情糊涂账。”段催忆开启了她的八卦模式。 “这是怎么说的?” “你是林姑娘闺中好友,想来也知道,那林姑娘前阵子刚订了亲吧?” “自然是听说了的。”订亲的对象也在书院念学,由于春闱落榜,如今还在书院里争取下一次机会。 “听说那宋家公子呀,从前同那位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交情。”段催忆说着,嘴巴差白宜妍努了努。 “宋公子同白姑娘?” “可不是?白姑娘心仪宋公子多年,也当对方有着一样的心思,这些年就等着人家捅破这层窗户纸呢,谁知道窗户纸还没捅破,那边倒是先订了亲了,还是同届的同窗。” 墨卿砚便明白了,白宜妍这是故意找林倾语的茬呢。能不顾面子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林姑娘难堪,想来白宜妍也是气得狠了,从小认定的人突然成了别人的准夫婿。只是婚姻这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前宋家公子若真的有意,怕是早就秉了父母了,又怎么会拖到同林倾语订亲。 叫墨卿砚说,这或许就是白宜妍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虽可怜,可到底不该牵扯到自己的手帕交身上。林倾语性子软,但面对白宜妍即使再害怕也不肯低头,对她那些数落虽听着不反驳,但那坚毅的神情透露出自己的坚持。看来林倾语对那宋公子也是满意的。 “若宋公子对白姑娘有意,怕是也不会应了这门亲事。”墨卿砚将自己的想的说了出来。 “非也非也。”段催忆摇了摇手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故事?” “你可知白姑娘在宫里最讨谁的欢心?” “自然是皇后娘娘了。”别看白宜妍眼下说话有些尖酸刻薄,平日里她还是一个风度修养都极好的女子。如果说刘家姐妹,尤其是刘荷是梅字班的招牌,那白宜妍就是兰字班的代表。若不是去年恰巧病重,她也不会晚了一年入学。 段催忆咬着墨卿砚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把她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抖了出来:“前头一两年,京里曾传出过闲言碎语,说是刘家姐妹花和明云郡主家的白姑娘都是要入宫做皇子妃的,最有可能的就是做太子妃!太子今年就要及冠,届时赐婚的旨意怕是就要下了。” “你的意思是,白姑娘会成为太子妃?” 许是知道这事不好到处说,段催忆拉着墨卿砚离开了人群,确认周围没人能听见她俩说话,眼睛盯着那处人群小声说:“怕是八.九不离十。” “为何不能是刘师姐?” “刘家是对姐妹花,无论是姐姐还是妹妹都是极优秀的,年龄又相当,选谁当太子妃,另一个身份也不能低了,要送当然是一起送。未来储君登基,说不得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另一个可以贵为贵妃,这一家姐妹将后宫牢牢把持住了,可得了?” “所以刘家的一个不选,选白姑娘当太子妃?” “就是这个意思,我瞅着呀,怕是三人到时候都得入住东宫,未来皇后之位给白姑娘,那对姐妹成了宠妃,互相牵制,倒也妙哉。” 墨卿砚隐隐记得,皇后与太后虽面上和睦,暗地里还是有较劲的。就是普通的宅院里,婆媳之间的关系都极难相处,何况是这涉及到权利斗争的皇宫之中。好在较劲归较劲,两位最尊贵的女人都是为了皇室着想,怕是不管选了哪个做太子妃,都是满意的。 墨卿砚分析了一下,又问道:“这消息如今已经传开了?” “前两年就有了这样的传闻,最近愈演愈烈,都被说得跟真的似的了。”这京中,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小道消息,何况这也不算是无风起浪,还是有细节可考的。 “这样看来,宋家在太子及冠前选了林家订亲,也有避嫌的意思。” “就是这么说的,否则宋林两家平常无甚过命交集,又怎会毫无预兆地扯到了一起?” “这么说来,竟又看不出那宋公子的真心了。”墨卿砚叹气。 她的心自然是偏向林倾语的,若宋公子能待她真诚,她也会为此感到高兴。然而牵扯到皇家那个是非圈,宋家的意图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宋家,或许真的在躲避白家这门亲事。 “我瞧着,你那手帕交对这亲事还是挺看重的。” 墨卿砚赞同地点头,林倾语最近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明媚,竟是显得整个人都同从前不一样了。墨卿砚想起从前的二娘,听到与蔡煜订亲也是这般,眉眼间全是喜色,怎么都遮掩不住。怕是就是这份单纯的愉悦惹恼了白姑娘。 “白姑娘不愿意进宫吗?” “吓!皇宫那地方,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你倒是看得开。”墨卿砚笑着说。 谈起回来的婚事,段催忆并不扭捏,很是认真地说道:“叫我说,皇室也好,宗室也好,只要跟皇族搭上边的,都不是我的良配。我倒宁愿找一个性子洒脱不羁的,即使不当官,做个游历商人也行,我便随他四处走动,看遍这大好河山。”那气势,仿佛天下山河近在眼前,而段催忆拉着某人的手立于山巅,看朝霞,戏云彩。 “你想得是美好,可有想过你父母舍得叫你出去游历?” 听了墨卿砚的一盆冷水,段催忆立刻就软趴了下来。她说:“我也晓得这很难,但若是有一天真的有人愿意牵着我的手走遍天下,我定二话不说就跟随了去。”只是那样的人,怕是太难太难出现了。 墨卿砚倒是不好意思再叫她失望了,安慰道:“会有的,到那时可记得常寄信给我。” “当然。” “林姑娘那里,你可要为她撑撑场?” “不必。”墨卿砚微笑,“倾语性子虽温和,却并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若是面对白家小姐都撑不起场面来,今后就算嫁给了宋公子,也只能缩在后院罢了。” “倒是希望白姑娘能早日想通,即使最后不进宫,她与宋公子也不可能了。” 墨卿砚看着那两个容颜姣好的女子大为感慨,婚姻一事,竟是如此复杂,就连自己的府中,都为此愁昏了头。 第43章 太子情 蒋氏觉得元娘生来就是叫她头疼的,早已及笄却始终不肯嫁人,非得找一个合她自个儿心意的,可满京城找下来竟是没有一个看上眼的。就墨府这样的人家,说起来真是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元娘又瞧不上眼。 且,元娘在京中名声并不好,素来有嚣张跋扈之名,寻常人家哪能娶回去这样一个儿媳妇呢,怕是根本无法揉捏,这亲事眼看着越来越没着落。 蒋氏不想逼迫得太紧,怕母女生嫌隙,又不想眼睁睁看着元娘年龄一天天大了愈发不能说亲。虽说她是梅字班的头名,可说出去,人家依然只认可刘家姐妹,有人甚至早就将元娘拿下八个上等的事儿给忘了。蒋氏如今愁的,就是没有人能看上自己的大闺女,却不想还真有人惦记着这硬脾气的姑娘。 正如段催忆说的,随着太子及冠年龄越来越近,京中关于太子妃人选的猜测愈演愈烈,甚至都传到了宫里头。皇后唤了太子到跟前,直接问起了他的意思。 “这么说,母后确实钟意白家和刘家?”太子站在皇后面前,脸上是一片平静,看不出深浅来。 皇后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是慈祥与骄傲的笑容,她的儿子合该选这天下最好的女孩儿。 “钟意是钟意,也得问问你的意思。” “母后真想听?”太子原本平淡的眼眸中泛起了亮光,许是没想到皇后还能听他的意思。 “你若肯说,我自然愿意听。”哪有不愿意同孩子交流的父母呢? 太子拱手,徐徐道:“若说才华,都是好的,能进麓久书院本就是对她们的肯定。但若说到心性,怕是刘家大姑娘更大气端庄一些。” “哦?白姑娘不好?”刘荷是姐姐,比妹妹刘杏沉稳端庄也是自然,但比白姑娘更好倒叫皇后好奇了,毕竟她更属意白宜妍的。 太子将白宜妍同宋家的牵扯说了,就连在书院里为难林姑娘的事情也和盘托出,末了还添了一句:“若是提起其他事情,白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对于情字一事,怕是小孩子心性更重,容易被感情左右。”那样一个原本秀外慧中的姑娘,偏偏对感情把握不住情绪。若将来做了皇后,真怀疑她能否控制住心性管理整个后宫的嫔妃。在太子看来,那样一个女子并不适合嫁入皇家,倒是该选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否则定会闹得鸡飞狗跳。 皇后听了沉默半晌,最终觉得可惜。那样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的人,又怎能管理好将来的后宫呢。这么一来,对于太后看中的刘荷,皇后也抱持了怀疑,怕是还得再等等再看看。 “你自己呢?”皇后笑吟吟地问道,“可有属意的姑娘?不妨说出来听听,若真是好的,我同你父皇说去。”但这满京城还能有比白刘两家更好的姑娘么? 皇后也只是说说,却不想一抹绯红瞬间从太子的耳根红到了脖颈。皇后大奇:“莫不是还真有看中的?” 太子那平淡的脸终于染上了羞涩,他朝四处望了望,大宫女便心领神会地带着其他宫女全都退了下去。在皇后迫切的目光中,太子才终于倾吐出来深埋长久的心思:“那女孩,母后也是欢喜的,就是……就是墨家大姑娘。” 竟是元娘!皇后虽喜欢元娘,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孩儿竟会看上元娘。一时间,她蹙起了眉头。元娘并不在她的人选里,不外乎她的名声,即使从前她总是纵容庇护着这姑娘,却不代表她能接受一个有跋扈之名的一国皇后。 “母后不满意?”太子不安地看向皇后。 皇后定了定神,才问道:“你怎么会看上她了?从前也不见你们有什么交集。” “有的。”太子小声说,“交集是有的。” “是什么样的交集?”皇后越发好奇。 “从前她刚入宫为若容伴读那阵,我曾亲眼见她为一受委屈的宫女张目。”太子眼珠子稍稍向上抬了抬,回忆着那段往事,“当时孩儿便想,这宫里的事情,哪是一个外臣女可以随意插手的呢,怕是一个心思单纯到极致的。却不想吓走了那惹事的宫女,她随手便甩了那受委屈的宫女一巴掌,将她的不是一条条数落了下来,竟说得小宫女一边哭一边对她感恩戴德,否则怕是今后还要犯同样的错误招别人记恨。那时孩儿便知道了,这是个明事理晓分寸的,同时也不怕得罪了人,知道什么人是她的靠山,也知道宫里该怎样生存。” 一口气说了这些,太子顿了顿又道:“她,很好,也适合这皇宫,平常人哪能像她一样自在呢。若她当了皇后,虽未必能做一个文静淑雅的,但也不会在这宫里叫人吃了。” 从前他恋慕那女子,却因着身份的特殊不敢表露,只能远远瞧着,即使面对面见了也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被旁人捉住一丁点儿的马脚来。相思之苦,他从未对人讲过,就是自己最贴身的人怕是都没瞧出过她的心思。她及笄了,他欢喜,偷偷将及笄礼塞进了若容准备的匣子里也没叫人发现,后头无意间见她插了那支簪子,一个人傻傻乐了许久,却故意板着脸将视线在她发顶盘留一阵,之后就再也未见她戴过。是他心虚,不想叫若容见了问起那簪子的来历。戴过一次,也就值了。 如今他的东宫不得不添起新主人,若再不说,怕是真的就要错过了,元娘年龄不小,还没订亲只能说是他的运气。 皇后听了不由沉吟,回想起若容同元娘交往之后的变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姑娘,有担当也有好手段,同时更不缺才华。只是,那样强势的姑娘真的就适合这太子妃的位置吗?皇后还是有些犹豫。 然而眼下她也不想将话说死了,便含笑道:“你有心仪的姑娘,这是好事,墨家元娘自然是好姑娘,诚如你说,就是我也喜欢她。只是她父亲身份低了些,要做太子妃,怕是还不够格。”但她绝对不会为了元娘就去求圣上给墨长风加官,那人根本不配。 见太子脸色暗了下去,有些失落,皇后才掩着笑意继续道:“虽然母家差了点,但她自个儿争气,女学第一名,怕是勉强能接受的。” 太子眼睛重新亮起了光芒,晓得皇后这是对元娘的事上了心了,朝她深深作揖。 “别谢我,我还得同你父皇好生商量着,你皇祖母那里也得多说说。只一点,若最终没能瞧上她,你也别怪长辈们,我们总是对你好的,自然会挑对你最合适的。” “母后能上心,我就很感激了,哪能责怪长辈们呢。” “你明白就好。” 太子满心欢喜地离开,琢磨着该怎么制造下一个巧遇,却不想墨家早已闹翻了天。 难得书院停课,大郎留在府里休息,没想到家里来了客人,还带了位姑娘来。来人对着墨长风一口一个墨兄,叫旁人看着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人是谁?”墨卿砚躲在屏风后小声问元娘,她看到大郎冷淡的脸已经有些绷不住。 “庆阳侯,你可知道?” “先帝时因为保驾有功封了爵位的那位?” “就是他。”元娘说,“这位就是庆阳侯的表弟了,却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不过捐了个官儿,平日里也只是点个卯,不做正事。” “爹爹怎么同这样的人来往?” “据说这位喜欢古玩字画,又听说父亲一手字写得极妙,也就熟悉起来了。” 前头两个男人寒暄,后头两个女孩儿在咬耳朵,墨卿砚这才得知,那姑娘姓牛,闺名玉箩,今年已及笄了。 “真新鲜,一个大老爷们带着闺女登门,却叫大哥在堂里接客,反倒叫咱们姐妹回避。”墨卿砚咬着嘴唇不满道。 “怕是大哥的‘好事’要近了。” “呸,不过是侯府的表亲,又不是真的侯府,算什么身份呢?竟然也敢肖像咱们墨家。” “别忘了,咱们也不过是忠信侯府的表小姐罢了。” “我就是看那牛姑娘不顺眼。” 牛玉箩生得挺不错,五官小巧,身材婀娜,一双杏花眼盈盈带水,倒是个容易叫人怜香惜玉的。那双眼睛频频打量着大郎,只恨不得将后者看出个窟窿来,那样大胆火热,却又在大郎看过来时变换了神情,显得娇小柔弱。 大郎只觉头大,对于这样送上门来的姑娘实在提不起兴趣,家里两个亲妹妹都是直爽的性子,这样弯曲的心思叫他不喜。何况这是父亲所谓友人的女儿,光是这一层就足够让他心生警惕了。 谈话说了一阵,墨长风也感受到了那姑娘对大郎的满意,心里一喜,便提议道:“贤弟你看,咱俩的谈话终是无趣,怕是小辈们都坐不住,不如让犬子带路,好叫玉娘在墨府里走动走动。” “使得,使得。” 墨卿砚实在看不下去,眼看着大哥的脾气就要发作,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既然如此,不如让三娘领着这位姐姐到处逛逛。” 第44章 悄跟踪 牛玉箩本是满心欢喜,却被人打断了那份窃喜,抬眼望去却在四目交锋中感到浑身冰凉。那样尖锐的视线,似刺骨寒冰一样直戳她的双眼,明明脸上是平静甚至还带了点淡淡的笑容的,可就是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这个人,与她不善。 随后她视线一移,发现后头又走进来一个女孩儿,满身的戾气与傲气,就像朵骄傲的牡丹,浑身上下散发出张扬与娇艳。这样艳丽一个女子,却偏偏穿着一身胡服,瞧过来时目光带着满满的轻蔑,让她微微颤抖了一下。外人所说的墨家大姑娘骄纵跋扈,竟都是真的。 牛玉箩走上前两步,对着墨卿砚和元娘问好,重新抬起头来后身子猛得一怔,像是被吃人的母老虎吓着了,竟连站都站不稳,踉跄了几下就朝一旁倒去,而她倒下的那个位置,正是大郎所坐的地方。 “这是怎么的,身子骨竟娇弱成这样,连站都不会站了。”墨卿砚手一抓,一只手紧紧翻扣住她的细腕,另一只扶住了她的瘦腰。这个时候她真想掐她一把,好叫她长长记性,她的大哥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肖想的吗? 被人揽在了怀里,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娘,牛玉箩这觉得异常别扭,飞快挣脱了她,后退几步,稍酝酿一番就是豆大的珍珠开始簌簌往下落。 “墨姑娘,你……”牛玉箩今日穿着一身湖绿色的绸裙,眼看着那晶莹的泪珠顺着娇嫩脸颊一路下滑滴落至下巴,随后“啪嗒”打湿了衣襟,就仿佛是清晨的露珠掉落在了绿叶上,晶莹剔透,怪惹人怜的。 墨卿砚真觉得这会儿六娘不在太可惜,否则这两人可以拿一炷香比一比,看谁先哭出眼泪来,看谁的金豆豆掉得最多。幸好春菊没跟着她,否则那丫头又要多学会一招了。 “牛姐姐这是哪里不舒服?”墨卿砚快步上前,不顾牛玉箩急着要后退,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很是诚恳地建议道,“姐姐这身子真是太娇弱了,竟是与我们问个好都要软了身子的,这会儿竟都疼出了眼泪花儿,让我瞧瞧,真是我见犹怜。”说着,墨卿砚还转头对着屋里的丫鬟指示道,“我记得今日茜娘会在医馆里,你以我的名义将她请了来。二哥虽然在府中,到底男女有别,不好叫那个傻呵呵性子的唐突了牛姐姐。” 说到“男女有别”四个字,墨卿砚用力捏了捏牛玉箩的手,见对方吃痛,露出埋怨的神情,她只是安然一笑,仿佛那只是牛玉箩的错觉。 牛玉箩只觉得自己的打算都叫墨卿砚无形中给化解,这时只能急中生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柔弱,楚楚可怜道:“你弄疼我了。”那声音像猫儿一样,直挠得人心里痒痒。 “呀。”墨卿砚吓得松开了手,“真是对不住,没想到你这手竟这般柔弱无骨,只稍稍一握便会叫疼的。”那歉疚无比的模样,倒是让牛玉箩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墨卿砚眨巴着眼睛,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发问:“牛姐姐身子骨这样瘦弱,怎么今日就出门了?一双手这般轻柔无力,平日里又如何能做女红等伙计?” 牛玉箩被问得有些发晕,求救的目光看向大郎,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正含笑看着元娘,两人竟在用眼神交流些什么。那人竟完全没有看向自己,那自己这一身做派又是做给谁看了?想到这里,她眼波一转,三分虚弱七分委屈地说道:“平日里确实极少做女红的,倒是书本念了不少,对诗词很是感兴趣。今日也是听说墨家大哥考中了同进士,玉娘是慕名前来求教的。” 墨卿砚直直地盯着她,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白地将大郎扯了进来。是了,方才她看大郎的眼神就是那样火热,这人股子里是个胆大的。 “大哥无趣,对人总是板着面孔,又有什么好讨教的呢?不如随我和大姐去后院儿吧,你可能不知道,大姐可是梅字班的头名。” 牛玉箩当然知道元娘的厉害,可是那又与她何干呢?她今日来,就是找大郎拉近关系的。 大郎听了墨卿砚的话,表示赞同,冷声肃面对牛玉箩道:“牛小姐与元娘年纪相当,想来女孩子家能谈到一块儿,我就不打搅你们的兴致了。我与太子殿下有约,就不奉陪了。”说完他抬脚就走,快到牛玉箩甚至还来不及阻拦一下下。 转过头,她就瞧见墨卿砚似笑非笑的眼神,然而下一刻那双眼睛就充满了热情:“走吧,牛姐姐。” 这一天,牛玉箩只觉得过得太憋屈,她寻了个借口溜出了墨卿砚那一点也不华丽的屋子,想偷偷跑去大郎院里。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半路上斜冒出来一个丫鬟,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还贴心地搀扶着她将她送回了墨卿砚那里。墨卿砚偷偷对古月眨眼,表示对她的满意。 最终牛玉箩是青着脸不愉快地离开的,谁也不知道她生的什么闷气,墨府上下只瞧见了墨卿砚的热情,私下里还夸三小姐越来越有嫡女风范了,待客做得有模有样的。 不过这一趟下来牛玉箩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仅三天后,她就戴着面纱去了一家酒楼,而包厢里早已等候着两个人,正是墨家的两个庶女四娘和六娘。 大郎得了墨长风一顿骂,气他不识好歹。墨长风看来,两家都是与当红侯府沾亲带故的,正是门当户对,且别看牛玉箩外表弱不禁风,内里却是个厉害的,听说家里的中馈如今竟是由这个小姑娘一手把持,可想有多厉害。墨长风只想找个厉害点的儿媳妇,好从蒋氏手里接过掌家大权,狠狠打那女人的脸。且他看中牛玉箩还有私心,这小姑娘眉眼同柳姨娘有两三分神似,这样一个人天天在蒋氏面前晃悠,若能气坏她半条命,也是喜闻乐见的。 大郎只觉得失望,然而这人是他的父亲,他只能忍受着。想到他的亲事会由这样不靠谱的爹掌握着,就觉得心里悲凉。他今日出门真的是见太子去了,有约并不是假话,只是原先他婉拒了而已。他从没求过太子什么,或许这一次他真的需要以多年的情分做交换,让太子在圣上跟前求个情,把他分到外地去。 出来后,看见墨卿砚担忧地看着他,不自然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这话我不爱听,你是我大哥,哪能嘲笑你呢。”墨卿砚轻声道,“你是我嫡嫡亲的哥哥,我定不会叫那样的人嫁入我们墨家。” “你要怎么做?”大郎目光一闪。 墨卿砚摇摇头:“你别管,这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情。” 大郎摸着她的脑袋:“我只恨自己没能再成长得更快一些,不能将你们姐妹俩庇护在自己的身后,反而还要你们当妹妹的操心我的婚事。” “一家人,何必分这么清楚?互相扶持,才是正理。” “是,互相扶持才是真正的家人。” 两人相视一笑,这才让大郎胸口的那股郁气有所排解。 作为一个妹妹竟要操心哥哥的婚事,墨卿砚也觉得够糟心的了。然而更糟心的事情还在后头,她不过是穿小巷抄个近路罢了,竟然无意中在小巷子里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物。 宋骁,那正是与林倾语订亲的那位宋家公子,此时背对着墨卿砚在小巷的另一头路口左右张望着,仿佛在防备着被人发现。墨卿砚好奇心起,敛了声息悄悄跟上了,最终随着宋骁停留在了一户平房门口。 “咚咚咚”宋骁一边敲着门一边还警惕地张望着四周。没敲几下,就有人开了门,只探出上半身来,却让墨卿砚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第45章 偷听呀 宋骁依旧格外小心,再三确认了没人跟着才随着那姑娘进了院子。等听到小院的门被关上,墨卿砚才探出了头,眼里早已盛满了怒火。 好一个宋骁,明明与她的好闺蜜订了亲,却在外面和其他姑娘勾三搭四,今日若不是被她瞧见,怕是大家都被他腼腆的外表给欺瞒住了。若这女人真是他养的外室,她就是拼上自己的名声也要为林倾语讨回个公道。 足尖一点,墨卿砚就翻上了小院旁的一棵树上,她小心翼翼地掩藏身形,确认不会被人发现了才朝院子里张望。院中十分空荡,竟没什么摆放的东西,屋子看起来也很老旧,怎么看也不像是养外室的地方。 宋骁和那姑娘就站在院子里讲话,墨卿砚侧耳倾听,只听宋骁带着内疚的语气说道:“这些日子让姑娘住这种地方,真是对不住了。在下还是学生,手里闲钱不多,也就只能找着这么一处地方给你藏身。” “宋公子何必这么说?若不是宋公子相救,这会儿品娘还不知被卖到了什么地方。比起从前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这地方已经好上不少了。” “姑娘受苦了。” 隔了一会儿,宋骁的声音又响起:“一切可都收拾好了?我已为你打点好一切,只要你能顺利出京,今后寻个踏实的人嫁了吧。京城这地方,虽繁华,却有更多的龌龊。叫我说,今后若是侥幸得中,还指望着把我往外派,去到那些淳朴的小县城去。” 那个唤品娘的声音低了些:“是我一时间迷了眼,贪图繁华富贵,却差点搭上了自己。宋公子大恩大德,品娘无以为报,本该以身相许的……” “哎哎,可别。”宋骁急得跳脚,“在下可是订了亲的。” 品娘噗嗤一笑:“就是知道这点,才答应了你要离开京城的。真羡慕,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好运,能与宋公子结亲。” “她,是个好姑娘。”宋骁的语气里比方才要温柔多了,“去年我还是个调皮鬼,逃了课偷偷去看女孩子家的女学考试,结果目睹了她惊马的一幕。后来我记挂着她的伤,偷偷跑去了她休息的屋子门口,就叫我瞧见了她对丫鬟故作笑颜的模样,那时起我便记住了她,也有些心疼她。”说到这里,宋骁很不好意思,“她根本不知道我关注她许久,我也不敢说,怕被说成是登徒子偷窥她。” 品娘听了有些吃味:“宋公子对那位官家小姐真是深情。”那样明显的酸意,就是墨卿砚也听出来了,然而宋骁却像是什么都没意识到,还乐呵呵地笑着:“是啊,能与她订亲,我三晚没睡着觉,总以为那是梦。”说完抓了抓头,“真抱歉,跟你说了这么多无趣的话儿。” “没事。”品娘僵着脸,却不得不说,“我听着挺有趣的。” 宋骁脸上绽放出傻憨的笑容,随后才想起来正事:“马车就在巷口,只要你上了马车,过了城门,从前的那些糟心事也就不会再有了。” “公子对品娘做这些,品娘真的无以为报,还请公子允许品娘为您磕三个头。” 墨卿砚半趴在树上,透过缝隙看着那女子真的对宋骁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两人一起出了小院,左右警惕着,一点一点挪到了巷口停着的那辆马车上。品娘略掀起帘子,湿润的眸里依依不舍的感情尽数透露了出来。然而宋骁却没看见,末了还傻呵呵地对她挥手送别。 “我都有点可怜那姑娘了。”冷不防的,宋骁身后突然站了个人。 “墨、墨三小姐……”宋骁像是见了鬼,倒退着避开好几步,却“砰”一下撞上后头的墙壁,最后捂着后脑勺疼得蹲了下来。 墨卿砚哑然,现在她不仅同情起那个叫品娘的,还开始同情起白宜妍了。照方才宋骁的话说,他心里的人始终都是林倾语,怕是白宜妍那番柔情他全然没能看懂。就好比方才品娘那样楚楚可怜的眼神,恐怕只要宋骁说一句话,她就会跳下车不走了。 “你该庆幸,方才的话是叫我听了,回头还能在你未来媳妇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否则若换一个人来,瞧见你和一个姑娘在这么偏远的小巷子里,还不知该怎么编排关于你的闲言碎语。” 宋骁吓得抹了一把汗,谢天谢地,他刚才没说什么不对的话。这墨三娘可是个脾气直的,一个不好说不定她腰间那把小太刀就招呼上来了。 想到这里,宋骁脖子伸了伸,鼓起勇气道:“墨三小姐放心,我对林姑娘是真心,若今后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您尽管那这刀来把我戳成个窟窿。” 墨卿砚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是,有墨三小姐为林姑娘撑腰,我哪敢做叫她伤心的事呢。”那样羞涩腼腆的少年,说出这些承诺时却是勇敢认真的。 墨卿砚这才放了心,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光说可没用,只要你做了一丁点儿不对的事,我就要找你说道说道的。” “你大可放心。” “对了。”墨卿砚好奇道,“那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个话题,宋骁就忍不住叹气了:“唉,那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差点就被人给卖了。” “这是怎么说的?” “听她自个儿说的,来了京城后见了大世面,她便不肯走了,无意听人说有个报酬高的活儿,她便去了,随后就被人关起来了。” “她遇上人贩子了?” “可不就是,据说关在某个大宅院的地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到这里宋骁忽然压低了嗓门,小声道,“据说还有黄花大闺女被玷污了的。”然后他又后悔告诉墨卿砚了,“唉,我怎么能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真是太冒犯了。” 墨卿砚哭笑不得,她突然发现宋骁虽然容易害羞,可一旦说起话来竟是个话唠,什么都藏不住,这样心思单纯的,真让她怀疑今后能不能护住林倾语了。 “后来她是怎么逃出来的,还被你救了?” 宋骁回答道:“有人带着她转移,似乎是要将她卖掉,路上一时没看紧,叫她跳车了,巧了,跳到了我的马车下,还差点踩伤了她。”因为林倾语出过事,宋骁对惊马一事格外紧张,见倒下的是个姑娘,顿时想也不想就吩咐下人救她了,没想到救了个被拐卖的。 墨卿砚狠狠皱眉:“如今边城兵荒马乱的,就是京城这些年也没太平过,没想到天子脚下还藏着这样大胆的一群人,若是不揪出来,只怕回头有更多人受到伤害。” “我也是这么说的,只可惜她进出都被人蒙了眼,并不知道关押她的宅院在哪。想过报官,又怕打草惊蛇,更不敢对家人说我救了个姑娘了,也幸好贴身的人是可信的。” “那她可听得出口音来?” “这个倒清楚,她告诉我说,做这拐子生意的,是一群南黔人。” “你说什么?!”墨卿砚尖叫。她仿佛又看到了从前那两个凶神恶煞的人物,一点一点将她逼至绝望的死角。竟是他们那一伙儿的么? 第46章 暗查访 “你这是怎么了?”宋骁见墨卿砚突然满脸惊惧,似乎又带着浓浓的恨意,就觉得有点可怕。只见墨卿砚双手紧紧握拳,然而强烈的情感喷涌出后竟是一发不可收拾,她的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誓要把从前受过的耻辱加倍讨回。她一拳打在墙上,宋骁惊悚地发现那灰白的墙壁顿时出现了一条条的裂缝。 妈呀,这姑娘太恐怖了,他好想回家!一想到自己未来媳妇跟这样一个可怕的女子交好,宋骁就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墨卿砚到底是那时救了媳妇性命的救命恩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因为墨卿砚爆表的武力值而对她产生厌恶的情绪,只是从今以后见了就缩着脖子绕道走是肯定的了。开玩笑,他的身板能有墙壁硬吗? 墨卿砚蹲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脸,悲伤的情绪弥漫四肢。她自然看到了宋骁眼中的害怕,可是变成这样子也不是她想的。如果她不变强一点,从前的事说不定还会上演,而现实是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品娘不过是受害女子中的区区一个而已。 墨卿砚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才在宋骁的小心戒备中抬起了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宋骁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小心翼翼道:“不妨事。只是,你还好吗?提起南黔人,你似乎激动过头了,难道从前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对于从前的事情,因着涉及到谨言,墨卿砚并不愿意告诉宋骁。何况她与宋骁本就不熟,这人不过是她手帕交的未来夫婿罢了。得不到想要的,宋骁有些失落,被墨卿砚笑话跟市井小民似的喜欢打听人家的八卦,说得宋骁满脸羞红。知道这孩子虽然是个话唠但是爱脸红,墨卿砚也不再逗他,很快就与他分了手。 只是宋骁说的这件事到底让她上了心,她想到宋骁说过品娘是因为听说有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想去试试才会上了当。想到这里,她把古月招了来。 “你去查查这件事,看看是否真的有这样的传言,必要的时候,女人一点。” 对于女人一点这个说法古月狠狠抽了一下嘴角,小姐这是要她以色骗人么?其实这工作让春菊去再适合不过,但春菊作为墨卿砚的一等丫鬟经常随她出行,京城里熟悉墨卿砚的人大多也熟悉春菊,实在不是最好的人选。 “记住,找到他们的老巢后回来与我说,千万别一个人硬闯。”墨卿砚又叮嘱道。被主子关心,古月心里暖暖的,她神情一肃,以从前暗卫的姿态向墨卿砚拱手而退。 待古月离去,墨卿砚又唤来了一人:“你悄悄跟着她,不必露面,若见她有危险必须得护她周全。” 那人微一点头,下一刻就已经不在墨卿砚跟前了,显然点头的一瞬间就已经在执行任务。 接下来几个月里,古月每天都是都早出晚归,日日泡在市井里打听消息。然而这消息岂是那么容易打听的?若轻易就能找到他们,也不会叫他们嚣张那么久。这时候墨卿砚也觉得放品娘走有些早了,至少也该向她打听清楚是谁告诉她有这样的好工作的。这些问题即使问了宋骁也完全不知,墨卿砚只能让古月辛辛苦苦地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古月终于在一处茶楼里听到了她想要的对话。这处茶楼离烟柳巷子很近,她已经在这里蛰伏了一个月之久。听到了想听的,古月决定动手,只是在这之前,她还有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茶楼,来到后头的一处安静小巷,只稍等片刻,就等到了那个人。 “出来。”古月靠在墙壁上,一只手按在腰间,那里藏着她的暗器。 她以为要等很久,然而几乎是话音一落,就感觉到眼前一花,有人从墙头飘了下来。这人穿着劲装,双目锐利有神,只大致看一下是个清爽的少年。 古月没想到一直跟踪她的是这样一个偏瘦却有着一张端庄五官的少年,微愣了一下,随后神色恢复正常,问道:“你是谁?这几个月为何日日跟着我?”若不是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杀气,岂会等到今日才唤他出来,她也想知道这人是想做什么,然而几个月下来这人除了跟踪她就再没过别的动作,甚至每次她刚出府不久就有了被跟踪的感觉,一到府里这种感觉就立刻消失了。 少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如他的长相一般清冽:“我叫谢笳,奉小姐之命暗中保护你。” 只有属于一个主子的时候,才会直呼小姐而不是三小姐。古月立刻就听了出来,这人是墨卿砚的人。 “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非小姐传召,外院侍卫小厮不得入内院。”事实上谢笳一共也没接到过几次任务,之前他奉了墨卿砚的命令去调查苏君慎,也不曾与这位女暗卫有过交集。 古月只觉得奇怪:“既然小姐不放心我,为何不让你光明正大地跟着我?” 谢笳摇摇头,他从不妄自猜测主子的意思。只是他心里略微有些受伤,他父亲好歹是忠信侯府出来的,他也是自幼习武,竟然早早就被她发现了自己的跟踪。谢笳并不知道古月是安王府的暗卫,只当古月不过是墨卿砚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丫鬟。 现在的谢笳,对古月已经没有半分轻视了,若什么时候能不被她发觉,或许小姐能重用他的机会也会更多一点吧?突然间,他似乎有些理解小姐这看上去有些莫名的举动了。 古月没注意谢笳脸上露出的了然,自顾自说道:“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便放心了。小姐让我查的事情有了眉目,接下来我要去接触那些人,你别暴露了我便是。” 谢笳只说了一个“好”字,就消失在了古月的视线里。古月眼角跳了一下,没想到虽然谢笳跟踪的技术不怎么样,但这行动的速度还是挺让人吃惊的,也难怪有几次她故意想甩开他,却怎么也甩不掉了。 回到茶楼里,目标人物还没离开,古月只装作无意间走过他们的身旁,正巧听到他们正在忽悠一个拎着菜篮子的妇人道:“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你就带你闺女过来,让我们验一验是否合适。你放心,薪水都是真的,保管你们不出一个月就能过上好日子。” “诶诶,真是谢谢两位。”那妇人脸上笑开了花,显然以为自己为闺女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把闺女推出去做工。这样的茶楼她显然也是第一次来,坐在椅子上浑身都不舒服,总是忍不住想要动一动她显肥的身材。 忽然间,妇人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了下来,不由抬头一看,就发现一旁多了一个清丽的姑娘。 古月自来熟地坐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在对面两个男人的目瞪口呆中嫣然一笑:“真是抱歉,不请自来了。方才听你们说,有份工给的酬薪很高,就一时意动多听了一会儿。不知两位大哥,这份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很有兴趣呢。” 随着古月身子微微前倾,那两个人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少女香,互相对望了一眼,目露惊奇和兴奋。 “姑娘这是要找活计做?”其中一个看起来年轻一点的含笑问道。 “是。”古月扭捏的神态落在二人眼里,更增了几分可信度。 “不知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活计?” 古月眼睛一下子放亮:“有钱,越高越好。” 另一个年长的胡子男噗嗤笑道:“姑娘很缺钱?” “是啊。”古月忽然愤愤不平,“过年又没新衣裳了,隔壁宝丫昨个儿还笑话我有个酒鬼爹,什么都不肯给我买呢。” 竟是这样,两人对视一笑,彼此眼中露着不用言说的意味。 “可是咱们这里的人缺的并不多,你也听见了,若是这位大姐的闺女符合咱们的要求,就不会再招旁人了。” “那,那我成吗?你们也没见过她闺女不是?” “诶,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明不明白先来后到?”她身旁的妇人坐不住了。 “这不就是先来后到吗?”古月即使一个白眼也翻得比旁人更有滋味,“我的人比你闺女先到。”然后又笑吟吟地看向两人,“我说的是不是?” “是,是,是。”年轻的道,“可是我们答应大姐在先,真是对不住了。” 古月脸色一变,面露尴尬,忽然刷地站起,只恨声道:“有眼不识珠,走着瞧!”就在妇人得意的眼神中显得气急败坏地走了。 一出了茶楼,古月就放慢了步子,一点一点移到了方才的那个小巷子里。“一、二、三。”她默数,果然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姑娘请留步。” 第47章 程咬金 古月心中窃喜,然而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有惊讶罢了。 “是刚才的两位大哥。”古月看着他们问道,“还有什么事?” 年长一点的搓着手靠近道:“刚才真是对不住姑娘了,当着那大姐的面,我们也不好意思多说,但是现在就咱们三个,不如我们重新来谈谈这活儿?” 古月板起了脸:“刚才你们还说没我的份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谈的?” “这不是,为了给人家大姐一个面子嘛。”二人讪笑道,“姑娘您也说了,您就在咱们眼前,而大姐的闺女咱们还没见着,自然这心呀是偏向您的。” 古月的脸色这才好了点:“你们这是哪一行?做的是什么活儿?” “姑娘瞧见刚才茶楼里的茶博士了没有?” “瞧见了。” “你做的活儿跟他差不多,都是伺候人的。” 古月一挑眉:“可我听见的工钱可比这些茶博士拿的高多了。” “可不是。”年轻的那个一拍大腿,“那茶楼里去的都是些什么人?稍稍有两个闲钱的都能去。而咱们要伺候的,可是大人物,这工钱自然就不一样了。” 见古月脸色有明显的意动,二人再接再厉:“咱们哥俩出来寻的,需得相貌端庄才是,随便一个歪瓜裂枣的哪里就能伺候人了?姑娘您貌若天仙,叫我说,定能得那些大老爷们的欢心,说不得一时哄得他们乐呵了,多给你几个赏钱也是有的,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工钱能比的,少不得一套好看的头面,一件漂亮的衣裳。” 这话让古月更加心动了,若是有新年新衣和体面的头饰,她还用担心过年被隔壁的宝丫笑话?待她思索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就有了决断:“若真如你们说得那样好,这活儿我就接了,你们收不收?” 二人激动地看了对方一眼,连连点头:“收,怎么不收?姑娘不如这就随我们去瞧瞧环境?” 古月作势看了看天:“今日天色已晚,怕是不方便。且,我有个要好的小姐妹,这几日也在外出寻工作,不若明天也把她叫来与你们看看?” “这……”一人犹豫,“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怕是不好吧?咱们名额有限,你不怕她抢了你的那份工?” “嗨!”古月大声说道,“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从来都不在乎这么点小事,若是她有了好的活儿,定然也是要分我一份的。且她才是长得美若天仙,我与她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许是“美若天仙”四个字打动了两人,贪婪的目光一闪,他俩顿时松了口:“既是如此,也带来给我们瞧瞧,若是好,我们破例也收一个,但再多的可就没有了。” “多谢二位大哥。”古月甜甜地笑道,那笑容晃花了二人的眼。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一旁一扇小门被人推开,三人齐齐吓一跳,其中一个更是尖叫:“谁?竟偷听我们谈话?” 古月也是心里一惊,万没想到附近竟然有人,定睛一看,只见门里走出来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头束纶巾,身着青衫,样貌平常,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叫人心里不由一突。 “我说小姑娘诶,你怎么这么天真,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那男子径直走到古月面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用纸扇点着她的额头说道。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年轻男人跳脚。 倒是另一个拉住了冲动的他,抱了个拳:“兄弟莽撞,还请兄台赎罪。不知兄台贵姓?” “我?”男子回眸,平凡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免贵姓端,一名破落穷酸秀才罢了。你们在我的院外谈事,被我听着了,实在不忍心这位姑娘被你们欺骗,就出来提醒两句。” “臭秀才,谁要你多管闲事!”年轻人又叫。 “这怎么是多管闲事?这天上可不会随便掉馅饼,你们在这忽悠了半天,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少不得要告诉这位姑娘,人心不古,你可当心不要被人骗了。” “多谢公子提醒,只是……”古月气得咬牙,差不多就叫人上钩了,突然冒出来一个捣乱的。虽然这秀才的提醒是好意,唤作平时或许她还会感激一二,但现在她恨不得把人一脚踢开,就怕他坏了自己的事。 那秀才打断了她的话:“不必谢不必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古月:“……” “你找打!”年轻的一个脾气实在暴躁,卷了袖子就要朝秀才冲过来。秀才一看不好,两腿抹油立刻开溜,竟比耗子溜得还快。只听“咣当”一声,那扇门又被重新关上,任两人怎么敲都不开。 “狗兔崽子你等着,明日我们就来拆了你的屋!”两人说话极其不客气,大有地方霸王的架势。直到骂够了,才意识到还有人在身边看着。 “嘿嘿,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年长的问道。 古月故意学着那秀才的话:“免贵姓胡。” 这一来,倒是缓和了一下气氛,三人都笑了起来。 年长的又道:“胡姑娘别听那秀才的话,咱们是正经行当,不会欺骗你的。” 古月点头:“你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明早是在哪儿碰头?老地方?”古月用手指了指茶楼的方向。 “老地方、老地方,明日巳时,不见不散。”那人忙不迭地点头。 “姑娘,听我的,明日别去,会被拐的!”墙里的秀才又在叫。 “滚!”这边用更大的声音吼道,却引来了附近其他几家人家开门查看。三人一看不好,各自对视一眼,这才散开。 得到了有用的线索,古月这才长舒一口气。然而想到接下来有更硬的仗要打,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一入墨府,那被人盯着的感觉就消失了,想来见她平安回了府,谢笳也就不再继续跟着。今日知道了谢笳的存在,古月少不得对那少年产生了好奇,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得墨卿砚的信任。 晚间,她把今日的消息全部告诉了墨卿砚,墨卿砚严肃着脸听完后,对她满意地点头:“你做得很好,这段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只是明日怕是还要跟我走一遭,你可还撑得住?” “小姐这是说得什么话?这活儿比起从前,算是轻松的了。”如今她不需要日日苦练,确实是比从前好多了。 “等这事了了,我赏你个大红包。” “那奴婢就先谢过小姐了。” “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就随我出发。”墨卿砚说。 古月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亲自去?奴婢一个人就够了,怎么能真的让小姐去冒险?” 墨卿砚微微一笑,招呼古月坐下:“从前我经历过什么,都与你说了,你该明白我的心结。这件事若不能让我亲手去了结,怕是一辈子心里都难安。只要想到自己差点就再也回不来,夜里就时时做噩梦。你懂吗?明日我必须去。” “可是太危险了。”古月还是不赞同。 “所以这不是有你吗?”墨卿砚拉着她的手,“有你在,我就不怕。” 古月默默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前那暗无天日的训练有了用武之地。她暗暗发誓,这一次,她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主子,若主子出一丁点事情,她就以死谢罪。 第48章 人被抓 为了不让人起疑,墨卿砚和古月都换上了市井贫民会穿的衣裳,早早等在了约好的地点。那附近就是花风楼,来来往往有许多夜宿那里一夜未归的男子。墨卿砚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即使这两年变得比从前老成,看到那些身上弥漫着萎靡气息的男人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好在古月体贴,事先给墨卿砚戴上了帷帽,整张脸都被遮挡在帷帽下。如今还带着帷帽出门的小姑娘已经比从前少了,这一点全是因为麓久书院米夫人的缘故。如今京城里还死死守着女诫女则的人家远不如从前多,再加上女学的开办,上街常能看见从前养在深闺的小姑娘们渐渐开始出来行走。 墨卿砚厌弃地看着那些身上一股死气沉沉的颓废样的男人们,一时间反而心浮气躁了起来。 “还没来?”墨卿砚低着嗓门问古月。 时间已经渐渐走向了巳时,然而与古月有约的两个男人到现在还没出现,就是古月也有些着急了。然而她还是安慰道:“时间还没到,要不再等等?” 墨卿砚只能继续等下去,目光搜索着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物,然而直到约定时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也没能瞧见该来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墨卿砚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古月相貌并不差,尤其她还提到有个更加美貌的女子今日要同来,那两个男人没理由放弃这样好的两条大鱼。 “难道是昨天那秀才公子的事情引起他们警觉了?”古月想了想说道,“他们怕我假意答应,回头却报了官?” “若是这样,也该派个人守在这附近,瞧瞧你是否真的耍了花头。”墨卿砚否认了这个说法,“眼下也该瞧见与你一起的是我,为何还不出现?” 虽说墨卿砚没什么事儿做,然而只是枯坐着等待也是难耐,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两名男子出现的希望越来越小,而墨卿砚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再等一盏茶的功夫,还是等不到就走吧。”现在墨卿砚反倒担心待久了会有事情烧到自己身上,她觉得已经出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古月本就不同意墨卿砚冒险,听到她有回去的意向,更是不迭点头。 “喂,听说了吗,刚才西石街上冒出来好多差哥,抓了不少人回去呢。”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汗冲进了茶馆里,扯着嗓门就喊,一时间茶楼里的人纷纷回头。 “王老三,你都瞧见啥了?”有人探了半个身子,好奇地问道。 王老三问茶博士要了一壶粗茶,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舔了下嘴唇,这才继续说道:“是家饭馆儿被封啦!” “饭馆儿怎么被封了?” “嗨呀,你不知道,那家馆子打着高额报酬的幌子,专门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去为她们做工呢,实际上呀,是跟人牙子有勾结,这附近已经失踪了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啦!” “竟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昨儿个也不知是谁,把那馆子给报官了,今天就有差爷上了门,我沿街站着都瞧见好多小娘子从里头出来咧,可怜见的,她们今后怕是无法见人了。” “也不知是谁报的官,倒也算是做了好事。” “谁说不是呢。”王老三赞同道,“否则这一片还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闺女遭了祸。你晓得后头巷子里的张老五家吧?他们家几个月前就在苦闹着说闺女走丢了,刚才我就瞧见那张家小娘子了,竟也是被骗了去,张老五已经赶过去接他闺女回家了。” “这样的姑娘,今后可还怎么嫁人?” “怕是只能送尼姑庵喽。” 墨卿砚起初听得很是震惊,若王老三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他们盯上的目标就给官府剿了,虽有些失望,但到底是好事,她心里也是高兴的。然而王老三后头将那张家姑娘给牵扯了进来就叫她坐不住了,若事儿是真的,人家一个姑娘已经受了难,竟还被人拿来作为茶楼里的谈资,若是面皮子薄一点,怕是连尼姑庵都不会去,一条白绫就直接自我了断了。 “太过分了,何必提起人家姑娘。”古月听着也有些愤怒。或许对于王老三来说,那人贩子买卖倒不倒都无所谓,倒是张老五家的闺女差点被人卖了更让他有话谈。这茶楼里的街坊邻居较多,大家彼此都熟悉,那张老五今后还怎么有脸皮再继续在这附近住下去? 墨卿砚气不过,见王老三越说越过分,甚至臆测张姑娘已经失了清白,就想起身阻止。突然有一声讥笑传来:“大家都是邻居,说话何必这么过分?王老三你也有闺女吧,哪天你闺女出了事,可别指望着大家伙儿为你同情,到时候少不得也要来这茶楼里说上几句闲话的。”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衫客,手持一扇,斜斜地靠着门,不赞同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王老三。 “你是那个新来的秀才?”王老三认出了他。 “正是,在下姓端,非京城人士,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关照。” 许是王老三对读书人有着莫名的崇敬,见是个秀才数落他,黝黑的脸泛了红,抓过茶壶将剩下的茶水全数吞没,扔了茶钱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虽然时日很短,他也是听说过端秀才的本事,是个爱管闲事的,偏偏这人总是有理,叫你拿他不得。与其同这样的人争吵,还不如回去继续他的活计,还能多挣几个子儿。 古月低下头凑在墨卿砚耳边介绍道:“这就是昨天那位秀才公子,没想到正义感还挺强的。” 说话间,端秀才也瞧见了她俩,显然是认出了古月,径直就走了过来。 “姑娘竟真的来了。”端秀才的折扇指着古月,随后又看向墨卿砚,见她戴着帷帽看不清姿色便有些好奇,“这位就是你口中那位貌若天仙的好姐妹?不知姑娘怎么称呼?”虽听起来正经,然语气中带着轻浮,叫墨卿砚没来由产生了反感。 倒是古月因着昨日秀才好心的提醒,对其印象不错:“端公子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瞧瞧你是否傻乎乎来受骗了。” 古月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昨日真是多亏公子提醒了,也是我自个儿贪心,以为找着了一份好活计,没想到今日就出了事。” “也幸好你还没被牵扯进去。”端秀才道,“瞧瞧刚才王老三那模样,只怕你要是真被骗了进去,此时也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古月理解地点头,对他又再三谢过。 端秀才对始终不吭一声的墨卿砚很是感兴趣,又一次问道:“不知这位姑娘贵姓?” 墨卿砚不耐与不相干的人多说,刚才张家的事情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冲动了,就如当年她差点被人贩子拐走,这事就足够四娘和六娘笑她好几年,若是自己真的孤身潜入被人发现,怕是整个墨府都会遭殃。她可以不顾自己,然而却不能不顾其他几个兄弟姐妹的名声。 对于墨卿砚的冷淡,端秀才有些失望,只能转而继续同古月攀谈。古月试探地问道:“可是公子报了官?哪有那么巧的,昨日遇上了,今日人就被抓了。” “正是在下。”端秀才认道。 “可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地方?” “我跟踪他们了。” 古月大奇:“你不是被堵在自个儿家里了,怎么又跟踪了他们?” 端秀才面露得意:“就因为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才被人堵在家里出不来的人会反过来跟踪他们呀。” 古月啧啧称奇,惊叹于他的大胆,一时间对他好感陡升,然而墨卿砚在旁,她也不能多攀扯,最后在墨卿砚的眼神下起身告辞。 “这就要走了?”端秀才还有些依依不舍。 “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不是得找下一只么。”古月抿嘴笑道。 “不若在下送二位姑娘回去,眼下这世道怕是有些乱,指不定哪里又冒出来居心叵测的人。” “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咱们住的地方也不远,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如此甚好。” 墨卿砚沉默地起身,只在擦身而过时微微颔首以示离别,随后领着古月离开了这地方。拐了两条街,才到了她们安置马儿的地方,墨卿砚这才扯了帷帽,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翻身上了马同古月回了府。 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淡烟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小姐,侯府那边来信了。” 墨卿砚接过信纸一瞧,不一会儿脸上骤然变色。字迹是蒋清的,看得出写得格外急,字迹竟是潦草地认不太清楚,然而只是那破碎的几个字就叫墨卿砚觉得天旋地转: “亲事”“安王府”“侯府姑娘”…… 第49章 来做媒 “小姐,你怎么了?”淡烟见墨卿砚脸色不太好,以为她身子不舒服,赶紧扶住了她。 墨卿砚咬着嘴唇,竟说不出话来。安王妃上忠信侯府了?还问起了府里几个嫡出小姐的亲事?难不成安王妃要提亲?给谁?苏大少?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安王妃可能是去给苏大少提亲的,她就心口疼得厉害。那明明是她的谨言,同生共死过的伙伴,怎么能,怎么能娶旁的姑娘? 他怎么能……他……怎么不能…… 墨卿砚突然惊呆了,她快步走到了铜镜前,发现镜中那张脸上是错愕,然而两腮红得厉害,就像是天边的火烧云,一直从耳根烧到了脖子。 她,她怎么能那么想?苏大少娶谁,又与她何干,她为何这么大反应? 不去想不去想,她不愿意去想哪怕一丁点的可能。她狠狠拍了拍脸颊,在几个丫鬟担忧的目光中,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迅速转移了话题:“今儿个府里可有别的事情发生?” “说到这个,倒是有的。”淡烟抢着说,“小姐您是不知道,那牛家小姐又来了,现在还在四小姐屋里坐着呢。” “又来了?”墨卿砚眯起了眼,“还去了四妹妹那里?” “是,六小姐也在。” “蠢货。”墨卿砚红唇轻吐。 不管墨长风再怎么不喜欢别的孩子,墨卿书始终是墨家嫡长子,墨府未来定是由他继承。除此之外,还有庶出的二郎、三郎。尽管三郎如今下落不明,墨卿砚始终相信他在哪里活得好好的,今后会平安归来。而墨卿砚和元娘是墨府唯二的两个嫡女,身份上就压着那两位呢。 牛玉箩想做什么?交好四娘和六娘来接近大郎?呵,在她眼里,也只有这两个被墨长风放在心尖尖上的才是她未来的小姑吧? “随便她们怎么折腾,只一点,叫她们离大哥的院子远一点。” “小姐放心,奴婢早就知会过大少爷身边的人了,定会看得死死的,不放一只苍蝇进去。”春菊拍着胸脯说道。 听着春菊把人家一大姑娘形容成苍蝇,墨卿砚忍不住笑了:“你这张嘴,今后可得小心了。” “春菊心里有分寸呢。”春菊脸上露出一个灿烂又讨好的笑容。这阵子小姐的目光停留在古月身上的时候比在她身上要长久,虽然明白古月是出去干正事的,她还是觉得有些吃醋。明明是她的小姐,却被人抢了宠爱,太讨厌了。 正想着,墨卿砚就唤她了:“春菊,明日你随我去侯府。” 春菊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就知道小姐对我最好,侯府的小点心可对春菊的胃了。” 墨卿砚扑笑:“作为我的丫鬟,你有点形象可好?” 然而这笑容却只能维持到她第二日见到蒋清之前。才见了面,蒋清就扑到了她的怀里:“表姐,我不想嫁人。” 墨卿砚身子一僵:“怎么,有人跟你提亲了?” 蒋清深埋在她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倒是没有明说,可我就是觉得心慌。” 墨卿砚把蒋清拉离了出来,带着她一起坐在了罗汉床边:“仔细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了?昨日你写得太过潦草,看得我稀里糊涂的。” 蒋清揉了下红红的眼睛,屏退了所有丫鬟,这才紧紧握着墨卿砚的手说道:“昨日安王妃来了,同娘亲在正屋里谈话,我身边的碧珠去正房里传话,恰巧听到了一些。” “她听着什么了?” “王妃问咱家姑娘们是否都订了亲,在听娘亲提及我的时候,还说我同苏大少有些交集,想同我亲近呢,还好被娘亲给挡了,说我身子不适。我能同苏大少有什么交集呀,统共也没见着他几回。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王妃该不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我同苏大少熟识。我听碧珠的意思,王妃时时刻刻都在说苏大少的好呢,那人是什么样,咱们还能不清楚?那就是个混世魔王,不躲着点,难道还凑上去?” “所以你就给我写信了?” “我着急嘛。”蒋清撒娇道,“我怕安王妃真的说了不该说的。娘亲定不会叫我嫁入安王府,可挡不住人家地位比咱家高呢。若是进宫求个一纸赐婚,天哪……” 墨卿砚忍着心里头那莫名而来的不舒服感,安慰道:“照我瞧着,一切不过是你自己胡乱猜测。你多少岁,人家苏大少多少岁?你家还没姑娘出嫁,怎么也轮不到先谈起你的亲事呀,说不准是给……给……”可那一句“给大表姐说亲”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蒋清呼出一口气:“也是,自己吓自己。”然而转头又苦恼了起来,“王妃怎么会说我同苏大少有交集呢,真是奇也怪哉。” “别想多了。”墨卿砚柔声道,“总之你上头有大舅娘为你挡着,怎么着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也是。”蒋清笑了,“嫁谁也不能嫁苏大少那样的,不良于行不说,脾气还坏,整个一纨绔子弟。” 墨卿砚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其实,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坏。” 蒋清奇道:“你这是在为苏大少说话?难不成你同他熟悉?” 墨卿砚撇开了脸,别扭地解释:“没有,是大哥,大哥同他吃过几次酒,回来同我说的。大哥多冷的性子,平常人岂能叫我大哥说好话?苏大少定是有过人之处,才叫大哥改了观的。” 蒋清恍然:“竟是我看错了?” “嗯。”墨卿砚说得小声。 蒋清盯着墨卿砚的脸看,忽然笑道:“表姐既然觉得好,不如嫁了苏大少?” “浑说什么呢!”墨卿砚大吃一惊,伸手就要给蒋清点厉害。蒋清咯咯咯笑着,实在受不住才开口求饶:“好表姐,我错了,我胡说的。哎哎,别挠我!哈哈,痒。” 两人齐齐倒在床上,微微喘着气,头发和衣服都有些散乱。 墨卿砚看着花窗,心里有些惆怅,突然提醒道:“今后可别胡说了,这事儿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乱说的?若是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巴巴着要贴上王府呢。我是什么身份?苏大少是什么身份?不成的……”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竟是有些难受。 蒋清虽然单纯,却也不是傻子,敏锐地听出了墨卿砚语气中的些许异样,侧了身问道:“这么说,表姐只是因着身份高低不敢想,并不排斥苏大少本人?” “我与他也没什么交集,又哪里来的排斥呢?” 她不过是翰林之女,也无甚过人的名气,又哪里敢说自己与苏大少有孩时的感情?苏大少是苏大少,谨言是谨言,她的谨言早已成了过去式,如今的苏大少再不是那个陪她看烟花的温暖少年了。 蒋清看着墨卿砚脸上一闪而逝的惆怅,说不出话来。表姐啊,你可知道,平常人提起苏大少,都是要皱眉头的,更别提嫁人了。能这样伤感地说着身份不匹配关系不密切的,足以证明你对他上了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那外人面前坚强勇敢的表姐啊,此刻在她眼里竟像个无措的少女,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自己那颗迷茫的心。 蒋清有些心疼地将手握住她的,说:“表姐总能得一良缘的。” 墨卿砚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僵硬地笑着:“说什么呢,要有良缘也该是大姐、大表姐先有才是。咱们才几岁?现在谈论亲事岂不是恨嫁?” 蒋清吐了吐舌头:“也是。” “小姐,安王妃又来了。”碧珠敲门禀报。 “又来?”蒋清惊得跳起,“可说了是什么事?” “是来做媒的,给二小姐。” 蒋家二姑娘蒋淋,那是二老爷在外面得的外室女。墨卿砚的二舅舅从年轻时起就喜欢各地去游历,做个巡游商人,哪怕是边境战场他都有胆子穿过去。那时蒋家大老爷,如今的建业伯才刚成亲不久,二老爷就再一次踏上了旅途,这次却在外头留了一个孩子,就是蒋淋。二老爷未成亲就有了个私生女,说出去丢侯府的脸,最后在老侯爷大发雷霆之后还是由侯夫人做主把母女俩接进了府,一个做了二房姨娘,一个认可为蒋家庶出二小姐。 墨卿砚对这位二表姐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长得并不够正气,反而处处透着小家子气,常常斤斤计较让人不喜。 “可说了是哪一家?” “说是安王妃娘家的一个庶哥儿。”碧珠也只是打听到了一点,来不及全部听完就匆匆赶过来告诉蒋清了。 蒋清问道:“我记得如今的安王妃并非苏大少生母,从前倒是他的姨母?” “是的,苏大少的亲母是安王妃的亲姐姐,所以娘家倒是一样的。且我记得王妃没有自己的孩子,倒是拿苏大少和苏二少当自己孩子看待的。” 话是这么说,后娘与继子之间哪是这么轻易就能处得好的?尤其从前叫姨母的人如今竟要喊母亲。不过外人倒很少说安王妃苛待苏大少,更多的倒是继母难为,要带好苏大少不容易。 “安王妃的娘家,想来家世也不会差了,那边又是个庶子,倒是哪边都不亏。”墨卿砚想了想,然后说道。 二舅舅是个心性不定的,喜欢在外漂泊,且他不是长子,这侯府以后定是要给大舅舅掌管的。二房一个庶女,虽然生养在侯府,到底身份也不算多高,这桩婚事叫墨卿砚看,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知那位公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正屋里,安王妃也在同墨卿砚的大舅母耿氏和二舅母李氏说着她那位侄子:“是个好的,已经中了秀才,下次就要考举人了。且屋子里也干净,除了一个从小服侍到大的丫头,再无旁人。” 对于那个通房丫头,两位夫人倒是没什么意见,郎君到了年龄家里就会给安排个通房,这是常态,今后生了孩子才会抬姨娘,在这之前根本威胁不到正妻什么。 不过安王妃的诚意可不止如此:“若是你家淋姐儿不喜,那边说了,也能把通房打发走,给她配个好一点的人家。” 听了这话,李氏脸上露出喜色:“若真如此,该是放心的。” 作为嫡妻,当年她是在知晓蒋淋的存在的情况下嫁过来的,若不是真的看上了二老爷,也不会愿意一过来就得养一个庶女。但她并不喜欢这位庶女的面向,看起来就不是个有福的。为了蒋淋的亲事,她也算是操碎了心,高了攀不上,低了蒋淋和她姨娘又要闹。若不是想维持个贤良的名声,谁乐意为她们操心,随便指一个过得去的就是了。 如今竟有人主动上门来做媒,还是同皇室有些关联的,李氏自然没什么不肯的,只待禀了夫君,派人去查探一番后,就能答应了这门亲。 安王妃眼瞧着李氏眼里神色动容,晓得人家是听进去她的话了,也就点到为止,不再说多余的,转而同耿氏攀谈起别的事情。得知安王妃并非为自己那瘸儿提亲的,耿氏也松了一口气,语气明显比昨日亲近了一些,这些变化安王妃都看在了眼里,只交谈着,面下不动声色。 “是了,也该给王妃瞧瞧府里那几个女孩儿。”既然没她两个女儿什么事,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也该把她们叫来给王妃见个礼了。 不一会儿,清脆的笑声从外边传来,打头走进来的两个姑娘脸上都带着花儿一般的笑容,显得又朝气又美艳。尤其左手边这位,噙在嘴角的笑容让她显得活泼却不浮躁,抬起眼来看向安王妃时恭敬不胆怯,端得是磊落大方。 这样俏丽脱俗的小娘子,竟让安王妃有些看呆了。 第50章 就她了 这是行几的姐儿,这样俏,倒是让人看着喜欢。”安王妃招呼墨卿砚上前,拉着她的手问。 耿氏在一旁笑眯眯地介绍:“这是墨翰林家的三娘,如今在女学念学呢。” 安王妃神情微微一动:“我记得墨家两姐妹都进了女学的?” “正是如此。” “你大哥是今年的同进士吧?可被授予官职了?”安王妃看着墨卿砚问道。 想到这人苏君慎的母亲,安王妃的女主人,墨卿砚就有些慌,不过面上不显,倒还算是镇定的。她说:“大哥的官职已经下来了,说是要进御史台呢。” 这消息出来的时候,墨长风差点没给气死。御史台,那能是个好去处吗?那里根本就没多少油水可捞,整天做的事情就是零零碎碎的琐事,巡城检视、检查文物、弹劾百官,哪个都不是肥差,可能还会变得吃力不讨好。 墨长风气得大骂大郎没出息,无法给墨府争光,以为大郎会跟从前一样默默忍受地听着,却不想这个儿子在他的口水中冷漠地抬起那张俊颜来:“父亲也晓得我如今进了御史台,虽没做到可以弹劾的位置,但今后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墨长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畜生,你在威胁我?” “不敢。”大郎微微一笑,许是他很少对墨长风露出这样的笑容,让对方有些看呆,莫名觉得背后毛骨悚然。只听大郎缓缓说道:“父亲想做什么,我心里大致有数,只是我并不赞同父亲的做法,所以在此稍稍提醒一下,别因为一时被迷住了眼而最后毁了全家。有我在,您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就别想实现,我是认真的。”接着,又在墨长风气得血红的眼中继续说道,“至于四妹和六妹的亲事,我会在我认识的青年才俊里为她们挑,保证都是好的,而您挑的那位,我绝不会同意。”这竟是连妹妹们的亲事也要插手了。 墨长风怒极,狠狠一拍桌子:“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就可以跟我对着干了?不管你将来爬多高,你都是我墨长风的儿子!” 大郎嘴角露出讥笑:“父亲不用紧张,我当然是姓墨的。”他姓墨,却从来不是父亲心里最宝贝的孩子。 墨长风自然不会知道,要进御史台是大郎自己的意思,自然也不是冲着弹劾文武百官那档子事儿去的,御史台能做的,可远远不止这些。 回想起大郎的意图,墨卿砚就忍不住流冷汗,她的大哥在某些时候意外的固执,也狠得下心。 安王妃也在暗暗打量着墨卿砚,蒋家几个姑娘都在这,可偏偏让她一眼相中了这位,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缘。她的目光又移至墨卿砚身旁的蒋清身上,那位虽然也是个好姑娘,但面上一看就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天真烂漫但少一份心机。 安王妃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墨府的事情,知道墨卿砚不是个柔弱的闺秀,相反可能是个态度强硬做事果决的人。这样的一个姑娘,配了她的阿慎该有多好。 安王妃微微叹息,就可惜这姑娘身份低了,若是贸贸然对阿慎提起自己相中了一个翰林家的闺女,非得顶骂她不可。翰林之女,哪里配得上王府嫡长子呢。 越想越是可惜,安王妃褪下了手中一个玉镯,拉过墨卿砚的手就往上面套,同时还赞道:“是一双漂亮的手。” 墨卿砚的手修长又干净,虽不算白嫩无比,甚至指腹和掌心还有不少的茧,但总体看上去依然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墨卿砚受宠若惊,拿不准王妃的意思:“王妃娘娘,这礼物贵重了。” “哪里就贵重了?”安王妃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我瞧你是个好姑娘,心里欢喜。不过是个小礼物,收着就是了。” 不过毕竟在蒋家,她还是将身上其他的首饰也取下来给了蒋清和蒋家嫡长女蒋澜。因为苏君慎的名声,蒋清对安王府有着莫名的畏惧,在安王府面前也是束手束脚的,与墨卿砚端庄大方的做派一比,更是高下立判。不是蒋清不好,只是这样的姑娘就算出身好也入不得王府。 这还只是个孩子哪,也不知道阿慎看上她什么了。 安王府喝茶时偷偷拿眼神比较着,实在想不通苏君慎瞧上了蒋清什么。对于阿寒那一时说漏嘴的“蒋家小姐”,她可一直记在心上呢,满京城找了一遍,又从阿寒嘴里旁敲侧击了一番,最后有过短短交集的也就忠信侯府这位三小姐,还不是一次愉快的见面。对了,那次这位墨三小姐似乎也在。 可惜,真可惜。安王妃再次遗憾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屋里还有一个人需要她细细相看。 “这就是淋姐儿吧?是个秀丽的姑娘。”安王妃总算想起来今日是来给自己娘家做媒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个身形略显消瘦的女子。 蒋家武将多,就是女子身材也觉不像一般闺秀那般纤细柔弱。蒋家几个姐妹中,最喜欢耍刀弄剑的就属蒋清了,也因此蒋清的身子骨是最好的。蒋澜虽然比蒋清跳脱的性子文静得多,但平时也有跟着早起练操,看上去也比一般姑娘瞧着健康。反倒是这位庶出姑娘蒋淋,纤若无骨的身材倒跟旁人家的深闺小娘子差不多了。 安王妃也是喜欢瞧面向的,见蒋淋印堂狭窄,鼻子过尖,嘴唇浅薄,以及下巴消瘦得有些过分,一看就不像是个度量大有福气的,这长相倒是显得有些刻薄。看到这样的面相,安王妃心里有些一惊,若是她自己定不会选这样的姑娘。然而她也只是受人之托,传达的是别人的意思,人家就是相中了这位侯府二小姐,她也不能多说个不好。想到蒋家的家风,她或许也该给点期望? 身上好的东西都给了墨卿砚等人,实在拿不出什么可以打赏的,想着自己若是太热情,她那善妒的嫂嫂说不得背后会以为她在抢人,也就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给了个金裸子意思一下。这样不同对待,让蒋淋脸上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小姑娘心机不深,气量又不够,手尴尬地在空中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接下来,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安王妃心里冷哼一声,面上还是做着和蔼的表情:“今日是我失策,没多带些好东西出门,若有日后,定给你补上。”至于日后是什么时候,可不还是由着她来定? 蒋淋脸上这才有所缓缓,不甘不愿地接过那个金裸子,退到一边也依然闷闷不乐。 李氏见了简直要气死,给王妃冷脸,这是谁给她的胆子!然而她却不得不出头:“这孩子被我教坏了,竟如此不知礼数,还请王妃见谅。淋娘,还不快谢过王妃?”这丫头,竟然连一句感恩的话都不会说。 蒋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别扭着给王妃道了谢,然而那不认真的姿态究竟是让王妃不喜了。不过管她呢,横竖不是自己的儿媳妇。 回了王府,她给娘家送了信,告知他们忠信侯府的态度,随后就去了苏君慎的院子。今日苏君慎没有出门,王妃跨进来的时候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 “母妃来了。”苏君慎感觉到了有人走近,睁开眼皮子,只是不冷不热地唤了一声。 对于苏君慎的态度,王妃早已习惯,若是哪天他对自己殷勤了,反倒要怀疑他是否烧糊涂了。其实她,她也不想作为姐姐的替身嫁进来的,若不是娘家逼她……不过想到娘家那蹩脚的眼光,竟然看上蒋淋那样的人,她心里暗暗有些幸灾乐祸。 “我来瞧瞧你,你不用起来。”王妃好声好气地说道,虽然即使她不说,苏君慎也不会起来给她行礼。 “母妃有什么事?”苏君慎问道。 王妃伸手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掖了掖,才开口道:“今日,我去了忠信侯府。” 苏君慎眉角一动:“去那儿作甚?” 王妃见他有反应,心里叹息。“给你表哥做媒去的,你舅母瞧上忠信侯府二姑娘了。” 是个不认识的人,苏君慎顿时没了兴趣。说起来,他也不过因为忠信侯府是三娘的外家,他才会稍稍留意一些。 见苏君慎忽然兴致缺缺,王妃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只能继续道:“我还瞧见蒋家三小姐了,是个活泼伶俐的。”说完,她小心地觑着苏君慎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端倪。 蒋家三小姐?苏君慎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啊,是那位啊,蒋浩的亲妹子?她怎么了?” “你……不熟悉?”苏君慎这样的表情,倒让王妃又疑惑了,难不成是她想错了? 苏君慎觉得奇怪,看向了王妃:“自然是不熟的。您瞧我除了宗室里那些姐妹们,又同哪家的姑娘熟悉了?” 王妃被问得一噎,竟无法回答,现在想想,苏君慎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女孩儿。若不是他时不时往花风楼跑,她都要以为这孩子是个洁身自好的。 “母妃瞧上蒋家三小姐了?”苏君慎突然问道,问得那样直接,让王妃更加无措了。她不是苏君慎的亲生母亲,嫁进王府前是他的姨母,这让她始终提不起底气来。 王妃干笑道:“也没有,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也是,那丫头太小,母妃就是要给我选媳妇也不该是那样的。” 若是这么说,那墨家三娘年纪也不大,看来确实是入不了这位继子的眼了。 “之前我同父王吵架,父王说要给我寻个媳妇看着我,所以母妃这阵子频繁外出就是为了这事?”苏君慎脸上似笑非笑,平静中带着伤痛的眼神就这么看着王妃。 王妃瞧着有些心疼,知道这孩子始终不能介怀生母去世的事情。她柔声道:“你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龄了,总该慢慢相看起来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相看个好几年也是有的。” “母妃觉得蒋家小姐哪里好?”苏君慎觉得滑稽,那蒋清他印象淡得很,实在不明白王妃看上她什么了。 王妃语塞:“我、我也不是看上她了,若真要说,倒是觉得她那位表姐更好一些。呀——”意识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心声,王妃赶紧捂住了嘴,可惜已经晚了。 “表姐?哪个表姐?”苏君慎突然抬高了音量。 被这气势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王妃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墨翰林家的三小姐,被人称为砚娘或墨三娘的。不过她身份太低了,就算是嫡女也配不上你王府嫡长子的身份,你可以不必在意这一号人物。” “母妃!”苏君慎霍然坐起了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哎?”王妃被他激动的表情吓一跳。 “母妃,就她了!快,明日就上门提亲去!”那样热情和迫不及待,仿佛那是个什么抢手货,明日就要被人给抢走了。 王妃呆呆地看着突然变了性子的苏君慎,手一松,一块绢帕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第51章 我不要 “你……在说什么?”安王妃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否则她一向排斥亲事的儿子怎么会叫她去别的府上提亲? 苏君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母妃没听清楚?我是要你明日就上墨府给三娘提亲呀。” 确定了,不是幻听! 王妃捂着她的小心肝,把苏君慎上上下下都给打量了个遍。还是那张脸,可为什么前后反应如此不一致?这真的是她的儿子? “你看上墨三娘了?” “是啊。”苏君慎说得理所当然,“不然为何要你去向她提亲呢?” 王妃觉得头很疼:“你等等,你喜欢的真的不是蒋三娘?” 苏君慎莫名其妙:“那个小姑娘毛都没长开,我喜欢她什么呀?” 墨三娘也没长开,那姑娘还没及笄呢! 王妃定了定神,又问:“那之前阿寒嘀咕着什么‘蒋家小姐’,莫不是他弄错了?” “阿寒?这又扯阿寒什么事了?” 很快阿寒被叫了来,苏君慎张口就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蒋三小姐了?” “啊?”刚被叫来的阿寒脑子还有点晕乎,甚至都没注意到王妃就在一旁,他稀里糊涂地问道,“原来少爷喜欢的是蒋三小姐啊?不对不对,那蒋家表小姐该怎么办?少爷您不是一直心仪墨三小姐吗?” 得,王妃懂了,感情那不是蒋家小姐,是蒋家表小姐。竟是一场误会,王妃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阿寒又被撵走了,走出院子他还觉得迷迷糊糊的:少爷怎么又跟蒋三小姐扯上关系了? 王妃与苏君慎对望,一时间气氛尴尬。她走近了点,咳笑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与墨家三娘有了交集?” 苏君慎埋下头,对着手指:“也没什么交集,就是见过几次罢了。” “见过几次就让你上了心?” 苏君慎想了想:“她……不嫌弃我,从没用那种眼光看过我。” 见过苏君慎的人,有畏惧的,有不屑的,有鄙夷的,总之什么样的表情都有,然而三娘她,却会在他怀里脸红、会娇嗔,她甚至愿意把自个儿的心事说给她听。还有还有,他把古月送了去,她也欣然接受了。当然这些事情,他都不会对王妃说的,只是那一句话,就足够打动王妃了。不嫌弃他坐轮椅的,就足够让王妃高看几分。 王妃心里欢喜,想着到底是母子,虽不是亲身的,也是有着些许血缘的,竟看上了同一个人,只是她转头又纠结了起来:“那孩子好是好,只是身份着实低了些。” 苏君慎翻着眼皮:“母妃莫不是觉得身份匹配的女孩儿都愿意心甘情愿嫁过来?” 门户相当的女孩们当然不愿意!就算苏君慎是王府嫡长子,那也是个不良于行的,今后会不会继承安王王位都不一定,要她们说,宁愿嫁给庶出的苏君达也不愿意嫁给苏君慎的,何况苏大少还是那样的名声,好人家都不愿意女儿往火坑跳。 王妃气笑:“现在知道自己名声差了?早点做什么去了?莫不是觉得只有地位低一些的姑娘肯嫁给你还是你的光荣?我瞧着那墨三娘就是个自己心里有主张的,怕是也不肯嫁与你的。” 苏君慎朝王妃拱了拱,差点就翻下了躺椅。王妃吓得赶紧过去扶住他,让他坐稳了,才见他腆着脸皮子往她身上蹭:“所以孩儿这不是求母妃赶紧去墨府说说嘛,有母妃出马,还有您做不到的事情?母妃,我晓得您对我最好,您要是顺了我这次,今后我定好好儿孝顺您。” 安王妃简直就想泪流满面,从前她花了多少心思在这熊孩子身上,可偏偏得不到他半句感恩,总是与自己疏远着,让她操碎了心。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竟然让这个总给自己摆脸色的家伙说出要孝顺自己的话来。等了多少年,这一天终于到来,可安王妃一点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安王妃目光在苏君慎身上游移,瞧了许久,忽然笑了:“不要呢。” “诶?”苏君慎满以为安王妃会同意的,既然都看着欢喜,还不赶紧定下来做自己的儿媳?“为何不要?”苏君慎不甘心。 安王妃瞧他那着急样,心里憋不住想笑,暗想着熊孩子竟然也有今天,竟头一次觉得扬眉吐气了。 “我是挺喜欢墨三娘的,若是有机会,还想接她来府上坐坐,同绮儿亲近亲近。” “那母妃……”苏君慎可怜巴巴地瞧着他,安王妃想起了齐王妃养的那条京巴犬,卖萌撒泼打滚的时候就爱用这样水汪汪的眼神看着人类。 安王妃抑制住自己想要摸头的冲动,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面孔来:“我喜欢她是一回事,让她做你媳妇又是另一回事,正因着我喜欢她,才不能让一个好好的姑娘给你糟蹋了。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文不文武不武的,京城里的人见了你就皱眉头,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苏君慎的耳朵就跟小狗似的的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吞吞吐吐道:“可我就是心仪她,除了她,我谁也瞧不上。” 这样的痴心,让王妃意外,可若只是一时的,到后来还是可惜了女孩儿,若不给这孩子点苦头吃,今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想到这里,王妃打定了主意要吊着他。 “提亲一事暂时不必再提,我瞧着那姑娘挺好,与其跟着你过得不顺遂,还不如放她去配个良缘。”随后她就在苏君慎惊愕又受伤的表情中转了口风,“但是,若你能打动了她,叫她了解了你的好,到那时我再考虑提亲一事。” 苏君慎眼睛一亮,立刻用双手攀上了王妃的胳膊:“母妃,孩儿谢您!” 听着这话,王妃差点就要幸福地晕过去了。一个谢字,她等了多少年才等到。看来这墨三娘,是她的福星哪。苏君慎在那边迅速思考着怎么光明正大地接近心上人,这边王妃也在考虑着什么时候用什么理由把人请到自己府上来再次细细相看。 且不提安王府的母子俩如何,只说墨府里大郎正阴沉着脸瞧着自己院门口的几个人物。四娘和六娘气得脸发青,而牛玉箩则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盈盈水润的眼睛时不时往大郎身上扫,好似自个儿多委屈。 “这是怎么了?”墨卿砚忍着笑意,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四娘嘴快,瞪着给大郎守院的小厮:“今儿个我们下厨做了小点心,想着大哥如今辛苦,估算着时间等大哥回来,想要给大哥尝尝鲜的,谁知这有眼无珠的下人竟敢阻拦我们。我是大哥的亲妹子,墨府的小姐,不过一个吃墨府的穿墨府的小厮竟然也敢给我没脸!今日牛家姐姐也在呢,这不是叫我抬不起头了么?” 牛玉箩赶紧上前拉着她的手臂:“四娘可别这么说,我断不会因为这样的下人就瞧你不起的。” “大哥。”六娘也转了身子可怜兮兮地看他,“咱们只是想让大哥尝尝手艺,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大郎嘴角划出不易觉察的讽刺,然话语里还是尽可能带着温和:“既然如此,东西给我,你们回去吧。” 四娘瞪大了双眼:“大哥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墨卿砚拍了拍四娘的肩:“四妹到底是来给大哥送东西吃的,还是找大哥聊天的?若是前者,东西到了就能回了,若是后者,不如开了花厅去花厅聊着?大哥去了御史台当差,这院子里再不能随意出入,何况这儿不是还有外人呢么,四妹妹这么做岂不是给大哥难堪?” 那声“外人”让牛玉箩身子一动,她遥遥朝着墨卿砚望来,可惜人家压根就没给她个眼神,只一心瞅着自个儿的两个庶妹,面上带笑,那循循善诱的模样倒真像个一心为兄弟姐妹着想的好姑娘。 “三妹说得是,我还有事情要做,今日就不陪各位妹妹了。”大郎接话,“还有,不放任何人进我的院子是我的意思,四妹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不必客气。” “不必客气”的四娘此时哪里有勇气与大郎说不是呢?人家再不是那个需要靠墨府吃饭的儿郎,如今已经是有了正经官职不久就能养活自个儿的人了,她再也无法轻易与他叫吼,这点让她有些不舒服。 “墨大哥。”眼看着大郎示意小厮收了那盒子点心就要进屋,牛玉箩不死心地跟了上去,怯怯地喊了一声。 大郎无奈地驻足,回过身来:“牛小姐还有事?” 牛玉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腼腆一笑,随后在小厮的呆愣中抢过了食盒,打开了盖子,用筷子夹了一块桃红色的点心递到了大郎跟前:“墨大哥赏个脸,吃一口吧,也好叫咱们知晓这味道合不合墨大哥的口味。” 墨卿砚对牛玉箩的热情感到极为诧异。同样是逼着大哥吃东西,若容公主做起来理直气壮,让人见了就想逃避,而牛玉箩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叫人看着怜惜。但不知为什么,墨卿砚就是喜欢若容公主的爽快多过牛玉箩的假惺惺。 大郎显然也被牛玉箩的动作震慑住了,眼睁睁看着那一小块糕点到了嘴边,只要他一张嘴就能入了他的口。牛玉箩殷勤的眼神正对着他,可那一瞬间,他想起的却是另一双充满期盼的眼。 大郎为自己脑海里的那场景吓了一跳,用力闭了下眼,驱散掉那莫名的想法,后退了一步,接着在牛玉箩讶异又受伤的目光中淡淡说道:“我不喜欢红色的东西,对不住牛小姐了。”顺便还嫌弃地看了一下牛玉箩身上那身浅红色的外衫。 隔了好几条街的雪春堂里,正给茜娘献殷勤的二郎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52章 毒计出 大郎的小厮嘿嘿一笑,从牛玉箩手里接过食盒,还对着四娘和六娘代大郎道了声谢,却偏偏无视了牛玉箩,就连她手里的筷子都不要了,横竖府里不缺那一双筷子。 “墨大哥……”牛玉箩望着大郎的背影楚楚可怜,然而那人终究没有回过头来,反而命小厮闭紧了院门。 墨卿砚想,都这样遭冷遇了,牛玉箩的心也该淡了罢,然而她实在是太天真了,接下来几天女学回来后,她依然能见到这位姑娘的身影。 “真是不死心哪。”墨卿砚无奈地摇头,也懒得打招呼,只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因着牛玉箩总是闲着没事干往自个儿府里跑,大郎有些心烦,即使公事了了也不愿意往家里去,只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大哥,小弟请你去喝一杯呀?” 大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往他身上蹭的少年,有些后悔出门没看黄历。那人伸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似的,从前嚣张的气焰全不见了,见到自己就只有眼前这张恨不得跪舔的谄媚脸。 大郎很想一脚踹上去,然而想到这人的身份,只能生生忍住,婉拒道:“苏大少,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吧?” “胡说,你哪有什么事?我瞧你在这街上转悠半天了,也没个准头。” “你跟踪我?”大郎顿时觉得不好,要离苏君慎远一些,无奈那人的爪子缠得紧,就是不放他走。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不过是见你心神不宁的,以为你有心事,所以才跟着。” “说得好听。”大郎冷哼了一声。 苏君慎干脆抱紧了大郎的双腿:“大哥,你不能这样无情。咱们当年一起偷酒喝的情分呢?说好要一起共进退的,你都忘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大郎就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在犯什么蠢,居然会脑子一热跟这家伙干起了偷酒的事,这黑历史简直不能见人。而且最后这家伙躲远远的,就自己被太子逮了个正着。 “我与你并无情分,苏大少怕是认错人了。” 苏君慎大哭:“大哥你不能这样……” “我不是你大哥!”大郎的脸一下子全黑了。这是大街上呢,周围百姓都瞧着一个穿着锦衣玉带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紧紧抱着另一个蓝袍冷面俊男的大腿,还哭哭喊喊好不热闹。 “小弟请你喝一杯?”苏君慎无视他的话,抬起头来嘿嘿直笑。 对于这样的无耻行径,大郎从未遭受过,却偏偏不能发作火气,最后在两家下人们的憋笑中黑着一张脸跟着苏君慎走了。 “你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就算你表现再好,我也不会把亲妹子给你。”对于苏君慎上杆子要与他交好,大郎并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哪怕眼前坐着的是个再好的人,只要他是安王府嫡子,大郎就不会叫苏君慎糊弄了去,搭上亲妹子的一生。 苏君慎发现大郎对他的印象似乎变得更坏了,自觉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撅着嘴非要讨个说法。 大郎有些不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当然真不知。” 大郎叹口气,解释道:“你们安王府太混乱,即使有你罩着,也难免我三妹会吃亏。王府那地方,岂是什么人都能站得住脚的?” 苏君慎皱眉:“这话我不爱听。安王府怎么了?至今也没出过大乱子。” “呵……”大郎讽刺一笑,“安王世子可定人了?” 苏君慎一噎:“这不是不急么?” “是不急,还是另有隐情?既然你的心思给了我,我也跟你说句准话。若你拿不到安王世子之位,我不会叫妹子嫁你。你家那位三爷,心思深得很,哪怕你做了世子之位,一日不继承王位,就一日有被拉下来的危险。” “他做了什么?”苏君慎相信大郎在御史台查到了什么才这么说,何况大郎还有个刚进大理寺干活儿的好友蔡煜。 大郎摇头:“不需要我查什么,就已经知晓了。我那位父亲,你也晓得的,是个拎不清的,因着外祖父不肯在仕途上帮他,他就开始找别的后台了。”说着还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然而这京城里敢得罪我外祖父的能有多少人?大多都不肯冒着那危险接近我父亲的,况他不能晋升有皇后娘娘掺了一脚,就更叫人忌惮了。” “这与我家又有何干?” “父亲看上的,正是安王府三少爷,他想拿我四妹去给苏三少做妾!”说到这里,大郎语气就激动了起来。墨府家的姑娘,哪怕是个庶出,也不该给人做妾! 苏君慎很是疑惑:“三弟他图什么?”他大致能理解墨长风为何会抱紧苏君达的大腿,不外乎苏君达若是封了世子,今后继承了王位,在朝堂上也能有说话的分量,给他加个官该不成问题。但墨长风又能给苏君达带来什么呢? 听了苏君慎的话,大郎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父亲,其实也不是没本事,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圣上钦点为探花。若不是被娘娘压着,他也不至于在这位置上二十年不动。”为了这事,也不是没人说皇后,只是皇后就是看不过去,要为自个儿的手帕交张目,也就不管旁人怎么看了。皇后的黑历史,也仅此一件,对于旁人来说,多一个墨长风不多,少一个墨长风不少,何必为了墨长风得罪皇后?况皇后再厉害,做出决定的还是圣上。 苏君慎沉默,他想的是三弟的行动,这就开始拉帮结派培养起支持他的人了。墨长风虽然在墨府几个孩子眼中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在翰林院里资历算是比较老的,能说得上话。若有墨长风为三弟说好话,整个文人风气都会跟着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他也知道,父王还在犹豫,之所以迟迟不定,等的并不是自己的脚能否好转,而是在等他失踪的二弟苏君行的归来。若是苏君达及冠前苏君行还是没有下落,这世子之位恐怕真的要被三弟抢走了。 苏君慎冷笑,他从前没把苏君达放眼里,不过是因为自己并不是真的瘸子,总有光明正大站起来的一天,然而若是这人影响到自己的亲事了,那可别怪他顺便下手。 “这点你放心,不过一点小事,我能解决。”苏君慎对大郎做保证。 大郎惊讶地看着他,方才还对他嬉皮笑脸求深交的,此时脸上却是冰冷一片。这样人前人后不一样的面孔,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苏君慎看出了他眼中的深思,不由笑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怕三娘吃亏,那我也跟你说,我能护住她,不仅我能护得住,母妃也能护住。三娘得了母妃的青眼,今后必然不会轻易吃亏的。” “竟有这事?”大郎不敢相信。他见过安王妃一面,隐隐觉得那不是个好想与的,且安王妃的娘家常有龌龊事传来,让他对安王妃的印象也远不如齐王妃等皇家宗妇。 苏君慎便悄悄把安王妃见过墨卿砚一面的事说了。大郎听了眉头拧得贼紧:“你的意思是,二表妹要许给你那位庶表哥了?” “是啊。怎么?不妥么?” 大郎纠结着眉头,想了一下才说道:“从前我在书院里,有认识一位商家的人,倒是个好的,然而我记得那位商兄在提到自己的庶弟时是很不齿的。” 墨卿砚没同他说,他之前也不知道蒋淋要说亲的事,现在被苏君慎提起,他倒是想起来那么一件事,只是还有些不确定:“你有几个庶表哥?” 苏君慎回答道:“比我大的有两个,不过有一个早几年就成了亲了,适龄的似乎只有一位。”然后反问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因为外家当年把自己的姨母塞过来做父亲的填房,叫他心里生出了嫌隙,这些年少有走动,苏君慎并不了解外家的这几位兄弟姐妹。 大郎便把他听来的给说了。那商家庶子,人倒也有些小聪明,虽然不在麓久书院念学,但也在另一处颇有名望的学院里读着,也考了秀才。然而这是个不安分的,虽然自个儿屋里只有一个通房,不知情的都要夸一声洁身自好,然而清楚他底细的都知道,这最是个爱拈花惹草的,据说不知从哪儿发了一笔横财,置办了外宅,正养着两个外室呢。 “这……”苏君慎气得抖手,“竟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只不过碍于商家的名声,那商兄也不敢多张扬,只一回喝醉了才同我道出,事后非缠着我别透露出去。”谁家有了这样的丑闻,都会忙着遮掩的。 苏君慎赶忙招呼阿寒来推自己,对着大郎拱手:“多谢大哥提醒,否则怕是母妃真要着了道了。” “这是怎么说的?”大郎追问。 “墨翰林既然与侯府有嫌隙,自然不会希望我们安王府同侯府走得近。把一个表面看上去挑不出错实际上暗地里龌龊事不少的庶子介绍给侯府,回头侯府发现这不是个好的,岂不是要全数怪罪到我母妃头上?忠信侯那脾气,你作为他外孙又不是不晓得,是个极其护短的,知道自己家被人耍了,还能同我父王安然共事?” “竟然这样毒!”大郎惊得呼出声来。 “所以我才要多谢你了。”苏君慎对大郎弯腰,“改日等这事了了,小弟再请大哥喝酒,今日请容我就此告辞。” 大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赶紧送了苏君慎出门,随后冰冻着一张脸急急回了墨府。他得去跟三妹商量商量,可千万不能叫侯府与安王府生了嫌隙。 第53章 去侯府 大郎匆忙回府,在家门口见到了正要上车回家的牛玉箩。墨府并不大,不过三进三出,角门的巷子窄马车进不去,上下马车只能在大门口。大郎也不能肯定牛玉箩是故意等在门口只为见他一面还是真的只是巧合,此时见了面只是说不出的厌烦。想到这人是父亲推过来的,他心里就没好气,在牛玉箩期期艾艾看过来的目光中只冷着一张脸,直接跨门而入,对姑娘在背后凄凉的叫唤充耳不闻。 进了门,他直接去往墨卿砚的院子里,见她正在教七娘识字,冰冻的脸就融化了下来,露出温和的笑容。 “大哥回来了?”墨卿砚抬起头,笑盈盈地问道。 七娘也放下了笔,跳下了圆凳,张开双手奔向了大郎:“大哥,抱。” 大郎赶紧一把抱起七娘,任由这小丫头把头缩到自己脖子里,呼出的热气惹得他发痒,也只是忍着,和气地看着墨卿砚:“今日学堂里可顺利?” “还好。”墨卿砚答道,如果没有四娘有意无意在自己耳边提起牛玉箩的种种好的话。 “七妹,我同你三姐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可好?晚些时候大哥亲自教你念书,嗯?” 七娘嘟着小嘴,在大郎期待的目光中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这才顺着他的身子滑了下来,由伺候的丫鬟领走了。 “你们都下去。”大郎又对着正要给他端茶的丫鬟们挥手道。 霜月和古月面面相觑,却没有立刻走开,两人同时看向了墨卿砚。虽然这是对大郎的不敬,然而大郎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满意。墨卿砚的丫鬟,就该只听她一个人的,否则若是府里随便哪个主子也能差遣,岂不是太危险?大郎可以安心,至少这两个丫鬟不会轻易被四娘那群人摆弄。 墨卿砚见大郎没了刚进屋时的笑容,严肃的面容仿佛有什么重大的要紧事同她说,便朝两个丫鬟点了头。得了主子的示意,霜月和古月才退了出去,并且把房门关好,一左一右守在门边,留了点距离不会听到屋内的话语,但也不会叫人轻易接近那屋子。 墨卿砚把手放在腿上,关切地看着大郎:“大哥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大郎坐下,深叹了一口气,才说:“今后离安王府的人远一些。” 墨卿砚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我同安王府一向也没什么交情。”她相信她与苏君慎那点往事是无人知晓的,可她又哪里知道安王府的人已经悄悄看上了她,要她做王府媳妇儿呢。 大郎见墨卿砚眼里端的是光明磊落,似乎真的与安王府没什么交情,这才放下心来,摸着她的头说:“其实也没什么,倒是安王妃似乎被人利用了,我觉得该同你说一声。”接着便将他与苏君慎说的重复了一遍。 墨卿砚听了大吃一惊:“竟有这样的事情?”若这事是真的,侯府必然会恼了安王妃。李氏作为蒋淋的嫡母,若是庶女被嫁到一个早有外室的男人家里,指不定别人要怎么背后议论她。蒋淋本就是外室女生的孩子,再嫁给商家那庶子,别人定以为是李氏存心报复。墨卿砚了解李氏,这人是真心想同二舅舅过安稳日子,所以对于蒋淋母女的蹦跶也只一味的容忍,只要不过界就放任她们嚣张,在外面也确实博得了宽容大度的名声。这样一个在乎自个儿名声的人,又怎么会允许一桩婚事毁了她经年的经营?更别提侯府里耿氏和侯夫人都是脾气暴硬的人了,到时候定会一个鼻孔出气,问安王妃和商府讨要说法的。 “安王妃真不知晓那庶子的底细?”墨卿砚问。 “想来是不知晓的。我同那人也有过几面之缘,表面确实是个好相与的,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那样的龌龊事上去。若不是商兄喝醉了酒,我又怎么可能恰巧知晓这件事?恐怕到时候也要跟着赞一声门当户对天赐良缘。” 大郎到底在外面行走更多,对于京中一些勋贵家里的事情常常能从书院那些同窗那里听到不少,这时候又压低了嗓门说道:“听说现在的安王妃在嫁给安王爷做继妃后,同商家的来往也不频繁了。”否则怎么会被娘家人坑了都不知道? 墨卿砚忍不住唏嘘,想到被自己珍藏在首饰盒里的那只玉镯,就为安王妃感到同情。那样一个见了面就送大礼的皇室宗妇,她其实也是有些好感的。 因着这件事,墨卿砚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在女学里也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下了课,她急急忙忙拉着蒋清去了侯府,才下马就看见前面有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刚刚被下人牵去喂粮。 “可是安王妃来了?”墨卿砚急急忙忙上前问道。 “回表小姐的话,确实是安王妃来了。”看来安王妃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一刻都等不得,听了苏君慎的提醒第二日就上侯府来了。 墨卿砚随同蒋清去了正院,才一靠近屋门就听见里面有个妇人的声音在哭喊:“娘家害我!” 顾不得礼数的问题,墨卿砚赶紧走了进去,就看见安王妃正歪倒在耿氏的怀里哭泣,一张脸甚至哭花了上好的妆,看起来颇有些狼狈。 见是墨卿砚来了,安王妃赶紧叫人上前,搂着她就继续哭:“这次真要谢谢你大哥,若不是他提醒阿慎,我可就给商家害惨了!”安王妃外表看着坚强,可内里却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是从前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竟然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也不顾晚辈和侯府的丫鬟们都在。 耿氏见墨卿砚并没有任何疑惑,反而面露同情,就知道她早已知晓这事,此时手狠狠一拍,恨声道:“商家欺人太甚!” 而另一头坐着的李氏此时也倒在大丫鬟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她万没想到这么一门亲事若真是定了下来,会彻底毁了她所有积累下来的贤良名声。她也想骂安王妃,可一见安王妃自个儿都哭哭啼啼的,那责怪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捂着绢帕呜呜咽咽了起来。 “行了,别哭了,咱们侯府的女人不兴那么软弱的作派。这不是淋娘的亲事还没正式定下么?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耿氏拧着眉头说道。 “这亲事断然不能成!”李氏哭着喊道,“否则我就被人说成什么了?狠心嫡母?虚伪小人?不是说商家也是京城大户么?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不厚道的事儿来!” 安王妃借着墨卿砚递过去的手绢擦了一把眼泪,接着李氏的话愤愤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如今的商家,做主的是我大哥,从前不过是个庶子,只因为父亲没有生下嫡子,才会叫他掌了家。”随后在一群人的目光中心酸地道来,“父亲还在时,姐姐嫁给了王爷,也算是对商家的庇护,然而父亲一走,整个商家就变得乌烟瘴气。我家阿慎连夜派人去查了,方才才有了回复。商家几个小的中,也就一个在麓久书院的是个好的,其他的不是外强中干就是绣花枕头,一个个都拿不出手。他们要我做媒的那个,倒真是藏得极好,若不是墨家大郎有心,就连我也是彻底蒙在鼓里的。”对于大郎的告知,安王妃极其感激,连带着对眼前这个担忧地看着她的小姑娘也越看越欢喜了起来。 商家,她的哥哥嫂嫂就不是东西!当年她本已说了亲的,就为了继续攀上王府,哥哥就退了那门亲,硬是逼她做了安王爷的续弦!为了不叫几个孩子心里不快,她嫁给安王爷这么多年都无所出,只把苏君慎等人当亲儿子看,偏偏还不得领情,其中的苦楚只要她一人知道,多少个夜晚都恨透了商家人。 她还不知想出这毒计的是谁,但想来同袁侧妃那边总是有关的,墨府那位墨翰林是否参与其中也叫人不得不生疑。谁家没有点糟心的亲人呢?想到自己家,再看看墨家,安王妃对墨卿砚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情。瞧瞧这姑娘,听说了这事忙不迭地就跑侯府来了,可见是个心善的。这样好的姑娘若是自己不下手,回头还不知道被墨长风给坑到了哪里去,就像她的兄长一样。 头一次,安王妃对皇后娘娘当年插手墨长风升官一事感到对极了!哪怕这事与他无关,也最好别叫他往上升。想把庶女嫁过来给苏君达为妾?想攀上安王府好为将来做打算?呸!想得美!这事只要她一个王妃不点头,就永远不可能成了! 墨卿砚见安王妃气得胸脯不停起伏,赶紧端了茶水给她顺气,同时又柔声安慰道:“王妃息怒,可小心被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见安王妃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她恬静一笑:“大舅母说的是,横竖事情还没发生,一切都还能挽回,无论是王妃还是二舅母都不会轻易被小人给坑了。”好端端说着,墨卿砚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只不过,敢算计安王府和侯府,甚至还牵连上墨府,胆子还真不小,可得好好儿的叫人知道咱们在京里的厉害!” 安王妃呆呆看着这个美人目光变得锐利,竟不觉得哪里不好,反而越看越舒服。“砚娘你觉得这事该如何了?”王妃好奇地问。 墨卿砚轻笑一声:“这一次,可得叫商家人和背后某些人知晓,咱们是不好惹的。祖父脾气向来耿直暴躁,想来在朝堂上说些什么旁人家的家丑也不会有人怀疑。” 王妃眼睛一亮:“我家王爷被惹火了也是六亲不认的,就是圣上都被他当着百官骂过。” 墨卿砚抚掌:“可巧,大哥的恩师,如今可是御史大夫。”否则大郎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进了御史台。大郎虽暂无弹劾之权,但别人有就足够了。 见王妃和两位舅母都惊叹地看过来,墨卿砚最后一锤定音:“商家老爷做官多年,也该挪挪位置了。” 第54章 商家倒 屋子里一时间竟没有人发话,就连伺候的丫鬟们都屏息凝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墨卿砚说完后就有点后悔了,这朝堂上的事,是她一个姑娘家能说的?然而想到被坑的侯府和安王府,她顿时又来了气,想着总不能一点儿教训都不给商家尝尝。 她尴尬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角,在安王妃温柔又惊艳的目光中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是三娘逾矩了。” “不,你很好。”安王妃为她正了正头上的金钗,“女子就当如此,若一味什么都不闻不问,只会像我这样被人卖了还不自知。”说着,口气也严厉了起来,前头的软弱一下子就没了,“是了,好歹如今是正经王妃,我怕什么呢?就该给没眼力的人一点教训。” 耿氏和李氏抚掌称是,这一次的事情不但没叫两府生了嫌隙,反倒让几个妇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耿氏虽然性情耿直爽朗,但也不是不会交际,相反在京中贵妇中也颇有人望。从前与安王府没交情,所以与安王妃不熟,这时候倒因为对安王妃生起了同情,反而亲近了不少。 安王妃又对墨卿砚说道:“我很喜欢你,你若是不介意,回头也上我安王府坐坐。前头留下了个姐儿,唤作锦绮的,虽然比你小不少,但生来活泼善交,想来你们也能说上不少话。” “王妃若是不介意,三娘自然是要去的,就怕王妃和苏妹妹烦了我。” “怎么会?宫里若容放着自己的老师不要,非要跟着你们家大姑娘去麓久书院,可见那地方是好地方,绮儿听了最是向往,反倒是怕你受不住她的缠。” “不过是运气罢了。”墨卿砚谦虚道。 耿氏瞧着安王妃的做派,眼里似乎只有墨卿砚,就连坐在一旁的蒋清都不去看一眼,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觉担忧了起来。同安王府走近是好,但让自己这个外甥女嫁到安王府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说苏大少至今什么功名都没有,就是那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苏三少就不是个轻易能摆平的。 想到这里,她有心让墨卿砚离安王妃远点,便同蒋清说:“你大姐等你俩回来许久了,说是有事请教,不如这会儿就过去,别让她等急了。再晚了可就到晚膳时间了。” 蒋清自听到这事有了解决后就不想再待在这屋,连连道是,同安王妃作福,就要拉着墨卿砚离开。安王妃虽不舍,也知道这一次让侯府和墨府两家都瞧不上安王府里那点子人事了,心里郁闷,但也知道不能心急。横竖这位年龄还小,论议亲还得有两年,她总能说动这两家子人的。 目送着墨卿砚离开,正斟酌着该怎么继续拉近关系的安王妃突然想起了墨府那位女主人,忆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我记得砚娘的母亲,当年是因为事故才嫁给墨翰林的?”安王妃冒昧问道。 一听这个,耿氏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了恼恨的神情,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事情,一时间竟没答话。李氏嫁过来稍晚,对那件事了解并不多,这时候倒是没有忌讳地提道:“从前见你们不愿多说,我也就没问,如今王妃提起了,我也想多嘴问一声,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出去与人戏耍,偶尔也有人提起那位小姑子的事,竟是嫌弃的,也难怪小姑子这么多年都不爱在京中走动。” 耿氏长叹一声:“横竖不是什么好事,就别污了你的耳。”随后又迅速转移了话题,“叫我看,三娘现在这样就很好,有见识,有胆识,也够狠,必不会像阿茹当年那样轻易被人给坑害了。” 都是不情不愿地出嫁,安王妃也跟着唏嘘,心疼蒋氏这么多年除了闺阁时期的少数几位手帕交,竟是再没结识过什么人,就生起了要多亲近一下的念头。或许等商家的事情了了,她也该给墨府下下帖子了。 几个女人又就着京城里的大事小事聊了一会儿,安王妃这才告辞,满意地回了安王府。 隔了仅仅两日,朝堂上突然有忠信侯发力,列出了大段大段的罪证指责安王妃娘家商家的人在京中飞扬跋扈仗势欺人,说到激动处,更是把安王妃那位庶兄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因为忠信侯从来都是这样爽直的脾气,一有不顺眼的事情就会跳出来,朝堂上躲他的人甚多,这时候都只是缩着脖子同情地看着被骂懵了的商云,心想这位兄弟是哪里得罪了忠信侯,叫人家一把老骨头了还能不喘气不重复花样的骂。 忠信侯刚骂完,又有御史大夫出列,呈上更加详实的弹劾奏文,接在忠信侯后头慷慨激昂地数落。文人就是文人,虽然句句不带脏但是那效果比脏话还厉害,让商云越听越站不住脚。御史大夫之后又有不少官员出面跟着弹劾商云,就连商家在外地的亲戚任上作乱的事儿都给扒了,听得旁人一愣一愣。这竟是要把商家整体搞趴的架势呀。 人们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安王爷,他的两任王妃可都是商家人,照理这时候该为王妃的娘家人说说情的。安王爷仿佛才知晓这么多不可思议的龌龊事,紧锁着眉头,失望地看着商云。 “本王王妃的脸面真是都给你们丢尽了,前儿个还求我多照顾梓离,说那是个聪明能干的,恐会比当父亲的要出息些。”一句话,就将安王妃和大郎那位同窗给摘了出来。随后,他又在商云惊恐无助的眼神中说道:“既然商家家风不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梓离那孩子被你们带歪,正巧如今分到了我手下,就由我来替你看着吧。”这个意思,是打击商家的同时放过商梓离。 安王爷是圣上胞弟,朝中颇有威望,哪怕只是一句话,都会叫人奉若真言,那是圣上之下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人们窥觑着龙椅上那位的神情,似乎对此事颇有兴趣,心里就一紧:圣上这是不管商家死活了哪。好歹也是一代世家,竟被圣上当做是了笑话看。 商云一屁股跌倒在大殿上。他还年轻,还没享受完该享受的,怎么一夕之间就被弹劾了呢?从前也不是没有弹劾的,只是大多无关痛痒,大伙儿看在他是安王爷大舅的份上,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可是忠信侯……他恨恨地看着忠信侯,那可是用军功起家的人物,根本不怕什么人,能说得动他的,就只有龙椅上那位,偏偏圣上还就相当重视蒋家。 前头媳妇还说要跟忠信侯府联姻,明明安王妃那里都传了消息过来说人家侯府听着挺欢喜的,这都还没来得及正式上门说亲呢,居然转头自己干过的事儿就被忠信侯捅到大殿上来了。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商云一时间还想不通,但是他知道自己怕是要完了,御史台递上去的一条条罪证,只要最终核实出来是真的,商家就得倒。好在他还有个出息的儿子,安王爷似乎愿意庇佑。不不,还不够,他还有个庶子也是读书人,将来也会是个出息人,安王爷不能厚此薄彼。 对于商云提出来要安王爷照拂某位庶子的请求,安王爷面露嫌弃:“今日这事,全是你那位好儿子惹出来的。”随后再也不管商云如何不解如何面如死灰,下朝后只顾着找忠信侯喝酒去了。 后头墨卿砚听说商云被捋了职位成了白身,就连从前祖宗留下的基业也毁了大半,心里就觉得痛快。这次商家为了从牢里捞出商云也算是大出血,从前的家产如今根本不够一大家子分的,后院姬妾们成天呜呜咽咽,搞得府里乌烟瘴气。商梓离实在忍不住,干脆住在了外边友人家里,后来还是安王爷看不下去,给了个小院子叫他单独住了。 这事儿,本也该过去了的,然而墨卿砚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提议为侯府出了口气,竟然还有人不领情。 “无耻!贱人!” 被人指着鼻子骂,墨卿砚一时间竟反应无能,呆呆地看着眼门前这根细长的手指,上面还涂着时下最流行的丹蔻。 “她在骂我?”墨卿砚纳闷地转头问蒋清。 蒋清没有回答墨卿砚,而是用更加无法相信的表情看着对方:“二姐,你知道你在说谁吗?” 蒋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在说谁。可不就是这个人么,唆使母亲拒了商家的亲事不说,竟然还要毁了人家一个京城世家。” “你在说商家?”墨卿砚皱眉。 “难道不是你挑唆的?” “二姐!”蒋清气得大叫,“你在发什么疯?商家那是好女孩儿该嫁进去的地方吗?你可知道商家差点坑了咱们侯府?那商梓祺在外头可是有女人的,你嫁过去难道那些女人不是给你添堵?” “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的出身?” 蒋清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是了,这位,可是真真切切的外室女的女儿。 第55章 丢脸面 自商家一夕之间从京城勋贵变成普通百姓,商梓祺的心理落差就如何也平衡不了。平日里笑眯眯地与他谈天说地的同窗转眼间就与他形同陌路,甚至身份高一点的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表达了奚落之意。 商梓祺本就因为家庭变故糟心得很,谁能想到他爹从大牢出来后对着他胸口就是一脚,蹬得他当场吐血。 “都是你!毁了整个商家!”商云气势汹汹地把倒地不起的商梓祺又拉了起来,左右各抽了两个耳刮子,抽得他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因为养了两个外室就被侯府参了他老爹,如今自己又白白受了滔天的怒火,这心里的恨意要怎样才能平!外室怎么了?他还没嫌弃侯府那位小姐是个外室女生的呢,这倒好,居然把火气都往他身上撒了。 没有了辉煌的家庭背景,商梓祺就什么都不是,商梓离好歹已经过了殿试拿了职位,而且巧的是就在安王爷手下得他的庇护,而自己如今连个举人都不是。商梓祺挥泪把两个外室送出了京城,站在城门脚下咬牙切齿,回头就悄悄找上了蒋淋,故意露出身上的伤,泣血悲歌,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难遭遇给一一说了。 他告诉蒋淋,他对她是一见倾心,是他哭着求了母亲找了安王妃上门说媒的。如今他一无所有,只留一个秀才身份,他眼巴巴望着蒋淋,问她是否还愿意嫁他,与他携手共难。他信誓旦旦地说,商家百年基业,哪是那么容易就倒的,京城商家不行了,还有老家那边可以扶持,相信很快就能站起来。何况他脑子也不笨,自信只要再花点时间,三四年后也能同兄长一样入朝为官。 他在蒋淋红了的眼圈中执起她的手,深情道:“糟糠之妻不下堂,我相信一起共度苦难的发妻才是最得我敬重的女人。” 商梓祺本就生得好看,白面如玉,即使如今一无所有,身上也保留着从前贵公子时候的气质,反倒叫人瞧着落寞为他感到心疼。蒋淋一个不谙世事的青涩女孩儿家,三言两语地就被哄骗了,竟然相信只要自己在他最困难时期嫁过去陪他度过难关,今后谁也无法再越过她去。尤其听到商梓祺说那几个毁了这门亲事的外室女已经被他亲手送走,那颗心就更加安定了。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虽然现在不吃香,等将来商家复起,她不还是安安稳稳的名门贵妇?难不成安王爷和安王妃能一直看着商家坠落?更何况,她从侯府出嫁,侯府也不会看她过得太艰难,总会施予援手的。 想到这里,蒋淋就对墨卿砚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恨声道:“祺郎何其无辜?不就是两个外室,你竟心狠到要毁了人一家子!外室女怎么了?我姨娘同母亲不也相处得好好的?只要祺郎心里有我,再来一百个外室女都越不过我去。” 听听,这竟是连祺郎都叫上了。 “二表姐一面说着自个儿姨娘是外室女,一面又扯外室女敌不过正妻,这前后不一致的说辞,倒叫人瞧着新鲜。二表姐,您到底是看得上外室女,还是看不上外室女?” “我……”若能做正妻,谁甘愿做外室女呢?当年姨娘也不是没有过幻想的,没想到爹爹真的来接人了,却言明只能做妾。因为自己是庶女,平时在府里就比别的兄弟姐妹低了一头,这股气,她早就受够了。 见蒋淋纠结地看着她说不出话,墨卿砚轻声一笑:“我倒是不知道,全京城都在躲商家远远的时候,二表姐竟然还凑了上去,甚至还为旁人说话。我是不知道商梓祺对你说了什么,不过想来也不过是些忽悠的话罢了。” “墨卿砚,你别太张扬!”蒋淋尖叫,“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轻易几句话就叫人毁了前程!” “这话有趣。”墨卿砚不紧不慢地回道,“我是什么人?能有多大本事一张嘴就毁人前程的?上朝批落商家人的是你的亲祖父,上奏本弹劾的是御史大夫,明言不帮忙的是安王爷,此外还有多少朝臣也在里面出了力?或许有趁机落井下石的,但若不是商家做得太过,哪能那么轻易就被人扳倒?二表姐您觉得三娘何德何能,竟然能指示这么一群人?三娘,受不住!” “那也是你先提的!” “我不提,外祖父就不会发难了?二表姐这胳膊肘拐得真是神奇,老人家好心为你出气,你反而不领情。你敢把方才骂我的话在外祖父跟前再提一遍?谁是无耻?谁又是贱人?嗯?” 因为墨卿砚目光中的冷意太过明显,蒋淋无缘无故觉得身子有些冷,不自觉地抱着胸,惊惧地看着那明明在笑却叫她看见怒火的双眼。 她想到墨卿砚平日里练武时候对自己的狠,就连蒋家的兵将都要赞叹的,就忍不住害怕了起来。尤其看到墨卿砚手动了动,她立刻后退了几步,生怕这人要对她不利。 墨卿砚好笑地看着空有气势没胆识的蒋淋,说道:“二表姐如此恨嫁,你若是看中了商梓祺,尽管往二舅母跟前提,你瞧她会不会扇你一巴掌。” 母亲?蒋淋冷哼一声,那人可不会希望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否则商家那么好的人家,母亲怎么可能会拒绝了这门亲。那个女人惯会装大肚,其实最不能容人,为了这个正牌夫人,她的姨娘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又有谁知道? 蒋淋想起姨娘偶然提起的一桩鲜为人知的往事,突然间看墨卿砚的脸色就起了变化,她将墨卿砚上下打量了一番,用嘲弄的语气说道:“说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婚事?你母亲当年出嫁的情形可是京城一大笑话呢,那才是真的恨嫁,竟然巴不迭地就往你父亲床上……” “啪——”极为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空气瞬间凝固,蒋淋捂着自己生疼的侧脸,对墨卿砚的举动又惊又疑。 “你竟敢打我?”蒋淋哭喊道。 “怎么?”墨卿砚挑眉,“你想说就连二舅舅都没打过你么?”蒋家二老爷自然是抽过蒋淋的,这孩子从来就不是个省心的人,他早就对她没了那份关照的心思,只拜托李氏多多照看着点。 “我是你表姐!” “可你没把我当表妹看。”墨卿砚冷冷地说,“我今儿个就是抽你了,你若是不服气,尽管往长辈那儿告去!不如直接去外祖母跟前说道说道,看她是护着你还是护着我!”墨卿砚语气冰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愤怒的气息,“我的娘亲,是你能胡乱说的?再让我听见一句不好听的,下次就不是抽巴掌,我直接打断你的腿!” 墨卿砚不仅说,还做,她把雪名给取了下来,直接用刀鞘撑起蒋淋的下巴,警告道:“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如果你不是我表姐,这时候你双腿已经废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墨卿砚厉声喝道,“花四少都敢把驸马爷的腿给打断了,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呢?背后说我娘亲的腌臜话,我难道还不能为我娘亲出气?” 蒋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然而对上墨卿砚那双冰冷的眼,整颗心都凉了下去,整个人就处在冰火两重天里,热汗冷汗一起冒。那样狠毒的少女,今后无论如何都是嫁不出去的! 蒋清冷漠地看着蒋淋输在气势上,颇觉得无趣:“看来我该跟二婶说一说了,二表姐长大了,心里有了自己的小九九,竟是连至亲的好意都不管不顾了。” 蒋淋见蒋清似乎真的就要往二房去,连忙慌乱地拉住了她,却瞧见后者眼里极度的厌弃。这是她的堂妹,为何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叫人讨厌成这样!她不过是想嫁个好人家,做个正经富贵太太,但也不是不能吃苦,愿意陪祺郎预先度过难关。她觉得自己这样子应该是伟大无私的,偏偏这俩姐妹看她就像是看个拎不清的傻子一样。 表妹得意什么呢?不过是个翰林家的姑娘罢了,论身份,她还不及正经侯府出身的自己! “走吧表姐,咱们同二姐也没话可说了。”今日蒋清没了平日里的活泼烂漫,面上倒是有了几分墨卿砚的冷漠。那日安王妃造访,她也是在的,最清楚这亲事若成了背后会有多大的影响。二姐向来没脑子,只看得到眼前,如今竟然还偷偷与商家那位搭上线了。这个时候还肖想着打倒商家的侯府,说里面没私心,谁信? “你们,好得很!”蒋淋愤怒地指着二人,全身气得颤抖。 “这是怎么了?”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发现三人的表情很是不对劲,疑惑地问道。 “二哥!”蒋清赶紧上前扑住了蒋浩,“你瞧瞧二姐,竟然指责起表姐的不是了。” “二哥,你听我说,这人她好狠的心!”蒋淋见蒋浩一双黑眸望了过来,赶紧诉苦,“我都同我闺中的小姐妹们说了,将来是要嫁进商家的,偏偏被表妹搅和了一阵,叫亲事吹了。如今我的小姐妹们见了我,都可劲笑话我,这可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说着说着,蒋淋委屈的眼泪就哗啦啦掉了下来。 墨卿砚惊叹,感情这才是蒋淋想要发怒的最根本原因啊。 “还没正式订亲,就先处处张扬,二表姐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墨卿砚拍掌大叹,“活该如今成了笑话。” “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蒋浩淡淡地说道,不顾蒋淋张圆了的嘴,“看来不叫二婶禁你的足是不行的了。” 第56章 撞人了 “二哥,你怎么……”那样温柔体贴的二哥,竟然对她做出冷脸。 蒋浩并没有因为蒋淋可怜的表情就心软,当下就吩咐了下人把蒋淋压到李氏跟前去了,后头自然有侯府能干的下人替他把话说全。 见蒋淋凄凄惨惨地被拉走了,蒋浩才揉着眉心对墨卿砚叹道:“让表妹看笑话了。” “都是一家人,何来笑话一说?” “对了,明日书院休假吧?我带你们上街走走?”说起来,蒋浩也有一阵子没有同这对姐妹俩一起逛街了,从前倒真是她们的苦力,跑废一条腿是常有的事。 “好啊,就明日吧。”墨卿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倒是蒋清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眼珠子一转,将墨卿砚往蒋浩身边一推:“我就不去啦,二哥带着表姐就好。” “为什么不去?”墨卿砚奇怪地问道,“人多热闹呀。” 然而不管墨卿砚怎么百般请求,蒋清就是不肯跟随,甚至趁着墨卿砚赌气转身之际偷偷朝蒋浩做了个鬼脸。这丫头……蒋浩无奈地笑笑,只能收下她的好意。 这些日子大郎有意无意地同他套话,问的都是跟三娘有关的事情。蒋浩又不傻,自然明白大郎的暗示,这是要两府亲上加亲的意思。蒋浩喜欢墨卿砚吗?自然是喜欢的,从小的情分,哪是旁人能比的?然而他却从未有过表示。这位表妹,心思正得很,从眼神就能看出来,没有半点他期待的情绪。他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表妹再长大点,或许就能开了窍。他却没想到,他不急,大郎却先急了。从大郎那遮遮掩掩的态度来看,十有八.九是有人看上三娘了,大郎却不满意。 罢了,若蒋墨两府都同意,他自然是会争取的。 第二日上街,墨卿砚依然鼓着腮帮子,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蒋浩扶额,解释道:“这回清儿是真的来不了。” “她怎么了?” “昨晚贪吃,这会儿还在床上呢。” 墨卿砚噗嗤一笑,对蒋清的可怜遭遇表示同情:“晚点我再去趟侯府瞧瞧她。这人哪,就是不能乱说话。” 蒋浩对她温柔一笑,那笑容如阳光一般温暖人心。墨卿砚抬头,就瞧见了他嘴角融化的笑意,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发现墨卿砚微红的发根,蒋浩眼里冒出惊喜,原来三娘并不是一无所知。 “二表哥如今是在礼部当差?”蒋浩同大郎是同期,今年也过了殿试,考核了三个月后被分到了礼部。墨卿砚这话,纯粹是没话找话了。 蒋浩心情颇好地回道:“是啊,这阵子可忙,也就今日休沐,能出来走动走动。” “二表哥也别累坏了身子,大舅母要心疼的。” “是,我自然有分寸。” 蒋家向来出武将,偶然出了一个读书人,还是文武双全的,全家都宝贝成了什么样,就连墨卿砚的大表哥,侯府的嫡长孙都十分疼爱这位弟弟,每每边关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分他一份的。家里出了个礼部的官员,忠信侯也不怕再被人说成一家子都是野蛮人了。 “礼部最近可有什么有趣的消息?”墨卿砚想了想,觉得两人关系亲近,问这个应该不算冒昧。 蒋浩挑着几个能说的说了,然后又提道:“说起来,倒是有件头疼的事。” “怎么了?” “你可知道吕国的女皇派了她的公主出使我们大梁?” 墨卿砚点头:“这个是大消息,自然是知道的,算算日子也该过了国境线进入到咱们的土地了。”对于吕国女皇帝,墨卿砚是极其钦佩的,不以女子之身自卑,反而利用自己的优势一步一步登上了皇位。也因为她的出现,叫梁国国内也刮起了一股风气,女子也不再是叫人轻易小看的了。若是没有吕国女皇,麓久书院的女学哪是那么容易就办起来的呢? 女皇没有儿子,倒是有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女皇百年后,这国家该交给谁还是个问题。不知女皇出于什么心理,她这次非派了那位娇滴滴的公主出使梁国,商讨两国联军抗敌的事宜。 “就是那位公主,如今出事了。”蒋浩叹息道。 “公主出事了?” “如今还在尽力隐瞒中,然而哪里瞒得住呢,朝里能知道的可都知道了,或许就是这两天就要公布消息了。”蒋浩说,“那位公主在边境附近突然失踪了,就连她的随从都不知道这位娇贵的大人是怎么不见的,如今整个出使团都发了疯的找,也派了人来向咱们请求援手。” 墨卿砚捂着嘴唇:“竟然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这是在咱们梁国不见的,人家吕国搞不好得向咱们要人,可我们哪里给得出呢?” 墨卿砚担忧地问道:“难道是邻近国家觉察到了咱们两国的动向,有意掳走了公主好挑拨离间?” “朝里大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会儿圣上已经点了人马,去边境附近寻找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也有三四天了。”三四天,足够这消息扩散开来,很快就会人人知晓,所以蒋浩倒也不怕这会儿告诉了墨卿砚。 墨卿砚叹气:“这战乱,何时是个头呢?” “说起来,边关也有消息,说是父亲那边打了胜仗,如今只是在追逐残余部队,或许很快就能班师回朝了。” “那倒是个好事。”墨卿砚的心情好转了一点。然而这天下四分五裂,打赢了一国,还有其他国家虎视眈眈,这战争像是永无尽头,让人心慌。墨卿砚也很有些时日没见过建业伯了,这时候倒怪想念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将的。 “砰”的一下,正在低头沉思的她撞了个什么人,抬头一看,是个穿着玄色披风的年轻男子,估摸着也就刚及冠的样子,面容清冷,身材颀长,披风下突出的刀鞘显示着这人练家子的身份。 男子显然也在走神,撞了人后先是一愣,见撞到了一位姑娘,耳根子立马红了:“抱、抱歉,是我没看清路。”态度颇为良好。然而在看清楚墨卿砚的容貌后,猛的一惊,突然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你……” 那人使劲了力气,手指深嵌,让墨卿砚感到了疼痛,她惊讶地看着这个惊疑不定的男人,一时间竟然忘了反抗。那双眼眸里,藏着深深的痛苦,看着墨卿砚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木板,痴痴的,迷恋的,就这么深深看着她。这样一双富有感情的眼睛,让她格外意外,甚至有些沦陷。 墨卿砚忘了抵抗,但有人早已看不下去,男子刚要出口询问,就感受到一旁突如其来的杀气。他惊得一松手,一手、一扇同时擦过他的两只手臂,横在了他的面前。 “你们……”男子呆愣愣地看着满脸怒气的闯入者。 蒋浩缩回了手,担忧地看了墨卿砚一眼,见她并无痛苦表情,这才放了心,随后转了视线,却不是对着那陌生男子的,而是疑惑地看着手里折扇摇摆的另一个人,忍不住问道:“苏大少怎么在这里?” 然而回答蒋浩的却只有一个冷漠的“哼”字。 第57章 吕国人 苏君慎今日穿得很悠闲,袍子略显松垮,乌黑细柔的发丝随意披在左肩,只用一根束带简单扎着。因为旁边就是一间酒楼,墨卿砚相信他刚才肯定是躲在酒楼里逍遥自在地饮酒作乐。 苏君慎对蒋浩翻了个白眼:“我在这里关你什么事?”语气很不友好。蒋浩好歹也是京城名门贵公子,被人这么对待,不发怒已经算是好的。 蒋浩握了下拳,忍着苏君慎对他的无礼,踏前一步将墨卿砚护在身后,对着陌生男子拱拳:“你找我表妹有什么事?” “表妹?”男子重复了一遍,后退了两步,似乎在比较墨卿砚和蒋浩的长相,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你俩长得不像。”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虽然是表兄妹,到底隔了血缘的,不像也是正常。”对于这位男子刚才死命抓着墨卿砚,蒋浩对他很有意见,此时此刻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很好。 男子意识到了蒋浩的态度,有些不知所措:“抱歉,是我无礼了。只是令妹与我家……小妹长得颇有些像,所以一时失控了,还望兄台和这位姑娘见谅。” “嗤——”苏君慎在一旁不以为然,“你难道还想说三娘不是蒋二的妹妹,而是你家失散多年的亲人?” 男子连忙摆手:“不不,怎么会呢?我家……小妹是独……唯一的女孩儿,并没有姐妹的。” “你不是京城人士吧?”墨卿砚倒是态度挺友好的,“看你风尘仆仆的,倒像是走了许多天路的旅人。” 男子点头:“不是,我们来自挺远的地方。” “哦?”苏君慎扇子一挥,“兄台打哪来?” 男子瞧不出苏君慎与这对表兄妹是什么关系,看了他一眼,才回复道:“是从边城来,那里正在打仗,我就带着妹妹上京寻亲来了。” “边城呢……”苏君慎轻笑一声,男子听得出他是不信的,一时间微微有些愣神。而蒋浩似乎也对男人的说辞不知可否,鼻腔里冒了个音节,却是没有再吭声,反而戒备地看着轮椅中悠然自在的苏君慎。 墨卿砚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这几个人怪怪的,想到苏君慎在这里,她不方便做出熟识的模样,干脆提议:“你们先聊,我去那条街上买糕点团子。” “我陪你去。”谁料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蒋浩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三娘是我表妹,今日本就是我带她出来的,二位跟着是要做什么?” 苏君慎哼了一声:“墨蒋两家没人了吗?非要你跟着。我同三娘大哥交情匪浅,此时见了友人的妹妹,哪有不照顾之理?”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听苏君慎竟如此亲热地喊墨卿砚为三娘,蒋浩立刻眯起了双眼,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你呢?你又是想做什么?” 男子低头思考,似乎是在考虑说辞。 “现在才想理由?”苏君慎斜眼看过去。 “其实我是想问,你们见过我家小妹没有?我与她走散了,正在寻她。”男子总算抬头,正经又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家小妹与这位姑娘至少有五分像,只是小妹从小被父母娇惯长大,不如姑娘这般英武神气。” 墨卿砚皱着眉头回答:“很抱歉,没有见过。长这么大,除了我亲姐,还没人被说是与我长得相像的。” “是这样啊。”男子显得有些失望,“是我打扰了。” 看他那低落的样子,墨卿砚又有些同情了:“就你们兄妹两个上京?可有别的人?” “就我们两个。”男子显得很自责,“本来该是有许多人的,小妹嫌人多麻烦,偷偷与我提前离开。是我不好,那时候就该阻止的。” 看着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一脸悔意,墨卿砚就有些受不住,想到自己从前的遭遇,又想到自家的三郎、安王府的苏二少,就对男人升起了同情,求助的目光在蒋浩和苏君慎身上来回转,看得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心一软。 “行了,你跟我上来,慢慢讲讲具体的情况。”苏君慎嫌大路上麻烦,强行把人给拉到了刚才他吃饭的包厢。 墨卿砚还惦念着另一条街上的甜食,嘱咐了古月去买一份回来,这才跟着苏君慎等人进了酒楼。 关了包厢,外面的声音立刻就被阻断了,在墨卿砚和陌生男子惊讶的目光中,苏君慎和蒋浩齐齐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就如同审问犯人的判官,四只眼睛牢牢钉在男人身上,巨大的压力让男人心一沉。 “行了,现在也没外人了,这位兄弟,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自己的身份了?”蒋浩冷着脸,“你,不是我们梁国人吧?” “不愧是礼部的新人,这就已经开始出息了。”苏君慎总算舍得给一句称赞,“竟然能与我想到一处去。” 墨卿砚诧异回头:“你不是梁国人?” 男人抿着嘴,目光阴沉,脸上还带着犹疑,似乎不明白自己哪里露了馅。“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蒋浩镇定地坐下:“口音,一听就是外地的。且,类似的腔调我前不久才听到过,一句两句可能还能混过去,讲得多了,我自然也就想起来了。” “不可能!”男子断然不信。 “怎么不可能?”蒋浩手指敲了敲桌面,“方才苏大少不是说了么?我如今在礼部当差。” 男子的眼睛顿时变了,显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苏君慎拍手:“看来是承认了。”见墨卿砚还稀里糊涂,于是解释道,“这个人,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吕国人,恐怕正是此次出使大梁的使团里的一位。” 公主失踪,使团.派人快马加鞭进京求助,蒋浩作为礼部的一员当时也在场,听多了吕国特有的软浓腔。方才男子话一多,他就听出来了,暗暗生出了警觉。只是没想到看上去从来无所作为的苏大少竟也能一眼洞穿对方的身份,蒋浩惊叹之余对苏君慎起了一丝好奇。 “吕国人?”墨卿砚惊叫。 “不仅如此,身份恐怕还不低。”蒋浩接着说,“那身披风下面,应该就是你们吕国的服饰吧?你刚才几次提起自家小妹时都有些别扭,恐怕你说的不是你的小妹,而是那失踪的吕国公主。我说的对吗?吕国的侍卫大人。” 男人身子一颤,半晌,才目露佩服地看了过去:“你说的没错,我是公主的护卫,姓颜,单名一个北字。” “原来是颜侍卫。” 颜北是专门保护公主的专属侍卫,也是公主青梅竹马的玩伴。公主出使大梁,没有别的要求,只请求把颜侍卫给带上。进入大梁后,公主不耐烦每日都有人盯着她的一言一行,终于死缠烂打说动了颜北两人偷偷上路,直往京城奔来。公主失踪那日,颜北带着她在一座过节的小镇上瞧热闹,只是转身买个包子的功夫,公主就不见了。吕国使者派信来说公主在边境附近失踪,其实不然,真正失踪的时间比这还要晚上一些。 墨卿砚气得涨红了脸,倏然站起:“所以一开始只是假失踪,后头因为你的失误成了真失踪?” 颜北沉默地低下头,这时候就是有人痛打他一顿都不会还手。 古月推门而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低沉的气氛,想了想,又抱着油纸包退了出去。 “胡姑娘?”才阖上门,就听见有人从她身后惊喜地叫着。 已经很久没有人唤她的姓氏了,古月纳闷地回头,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端……公子?” 端秀才见到她显然很高兴:“胡姑娘怎么在这里?” 古月心里大叫不好,干脆打哈哈:“端公子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儿离端公子住的地方可不近啊。” “我如今在对面接了份活儿。”端秀才指着酒楼对面的一家书屋,“帮人抄书的,可以挣点小钱果腹。刚才在这里见了一位朋友,这会儿又要赶回去抄书了。” 古月没想到端秀才生活竟然如此清贫,对比自己虽然是低人一等的丫鬟,但到底吃喝不愁,且自己的主子性情也好相处,从不苛待她什么。 “你……”古月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荷包,“这里面是我的一点积蓄,端公子若是不介意,就拿去用吧。你是读书人,该以读书为重,若是为了养活自己而耽搁了前程,那可就不划算了。” 端秀才没有接,而是认真地把她打量了一番:“胡姑娘如今找着活儿了?” “是、是啊。”古月捏紧了手里的荷包,不自在地接话。 “是哪儿的活?”今日古月穿的衣裳比上一次见面可好多了,身为墨卿砚的丫鬟自然不能失了主子的体面。 古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然而聪明过人的端秀才还是看出了端倪:“你如今,做了别人家的下人?” 见端秀才三言两语就猜了出来,古月惊骇之余也索性不隐瞒:“没错,如今正是在一户人家当丫鬟。” 再抬头,却见端秀才脸上有失望之意,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难受。 “姑娘如此不自重,我也不知该如何劝道,只盼往后姑娘还能多多珍重。至于荷包,姑娘您还是自己留着,君子不受嗟来之食。”竟是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是谁?”阿寒与古月熟识,见她面露悲戚,忍不住凑上来问道。 古月眼神一闪:“不过见过两三面罢了,不熟的。” 阿寒瞧着古月面有驼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着端秀才的背影张望了过去。 第58章 民巷里 蒋浩最近的日子过得很不安稳,早晨起来都觉得有些精神不足。因为吕国出使大梁,礼部上上下下都运转了起来,作为一个刚入职的小官,就被头顶上的人毫不客气地到处征用,一天下来累得浑身散架,饶是他一个练家子的都有些吃不消。他或许,太小看了官场了。 吕国使团已经进京,就被安排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里,每日都有重兵把守,保证使者们的安全。日日蒋浩陪同礼部侍郎与对方谈判,人家那不领情的姿态,分明在抱怨梁国境内不安全,让他们丢了一位高贵的公主,那可是女皇唯一的子嗣。 蒋浩作为知晓真相的人之一,心里守着一个大秘密憋得慌,一边做着记录,一边担忧起苏君慎那边的消息。 颜北如今装成苏君慎的随从出入安王府,白日就外出寻人,晚上与苏君慎一起整合起手下们得来的消息。苏君慎找人画了一张墨卿砚的画像,又照着颜北的描述重新修改了一幅,倒是与吕国公主有九分相似。至于墨卿砚的那幅画,自然归了苏大少,找嘴巴严实的人装裱一新,就挂在他从不允许外人进出的书房里日日对着看。至于吕国公主的事情,经过十多日的打探,竟然还真被暗卫们打听出了消息。 有人在京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上见过这位公主,因为气质不凡,举止却有些天真,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据说是一队走镖的队伍,护送着一家外地做官的人家入京述职,而那姑娘就是这户人家的闺女。路人见姑娘长得可爱,忍不住上前搭讪了几句,立刻就被镖局的人吼了两声,只得远远逃开了。据说那镖局的人是压着那姑娘回的马车,一路上还破口大骂,反常的态度叫人起疑,所以苏君慎的手下找上门时一股脑儿把知道的全给说了。 “那定然是公主!”颜北激动地大叫,“那算什么镖局?定然是拐卖公主的人贩子!” 吕国国内曾经破过一起大案,是宰相幼子六岁被人拐卖,历时三年才被寻回,后头传言那群人贩子正是冒充镖局走镖护商,才始终没让人怀疑。 此时已是年末,正是一年人贩子活动最频繁的时期,若是不早日找到公主,等被人卖了再想找到就更是难上加难。 “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仅靠我们是不够的,不如上份奏本给圣上,叫圣上派人在京城和京城附近寻找。”这日再聚,蒋浩提出了意见。如今朝中和吕国使团.派出去寻公主的人,大多都还在边境附近,他们始终以为公主是在那里失踪的,如今所作的不过都是无用功。 “不行!”颜北一拍桌子,“绝对不能说出去!” “为什么?”蒋浩不解,“人多好办事不是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蒋兄。”苏君慎习惯性地靠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壶酒,悠哉地说道。 蒋浩的双手放在跪着的膝盖上,因为有桌子挡着,没人瞧见他悄悄握起了拳头。苏君慎的眼里很平静,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内心并不如他的表面那么平静,只因为现在坐在三娘身边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大郎都同他说了,这位苏大少,竟对三娘是有意的!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两人能有什么交集。让他紧张的是,表妹见到他似乎也挺熟悉,虽然有回避,但在蒋浩眼里却不是因为什么矜持,而是刻意的叫人看不出他俩的关系。 只要墨卿砚同苏君慎说一句话,那人的眼睛就会闪闪发亮,那样专注地看着表妹的神情,他就是再傻也该看出来了。苏君慎不是不会掩饰,而是在他面前压根没打算掩饰,他心仪三娘,他志在必得。 这个人,有点讨厌。 “苏大少为何这么说?这件事本就不该我们几个接下,朝廷既然派了专员寻找,为他们提供线索早日找到公主才是正理。”这话里带着怨气,他虽然平日里温和如水,但是面对苏大少,他实在无法平静下来。 感受到袖口有动,蒋浩低下了头,是墨卿砚拉了拉蒋浩的衣袖:“表哥,这不是人多不人多的问题。” 身为女人,墨卿砚更能理解颜北的意思。若他们偷偷找到了公主,还能把一切责任全部推给颜北,只说公主只是贪玩,不愿意与大部队一起行走,如今玩够了,这才露了面。这是他侍卫一个人的失职,就是女皇杀了他都没有怨言。然而若是梁国朝廷的人找到了公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个被人拐卖过的公主,还能留下什么名声呢?那位宰相之子,最后终生没有再出过相府,由相府养着,只因为只要一出门就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甚至有恶语中伤,说他曾当过旁人家的下人,不配再为丞相府高贵的嫡子。 颜北低着头,也许是出门太心急,竟然连头发都不曾打理好,此时有几根毛翘着,就连耳根的发丝都微卷,看起来毛绒绒的,有点可爱。墨卿砚默默打量着他,有些明白公主为何非要这位相陪,怕是与旁人不同,更容易让高高在上的公主大人亲近吧? “咳——”两声咳嗽同时响起,墨卿砚不解地看着面上很不高兴的表哥和苏大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我考虑不妥,还是三娘提点得好。”蒋浩自知这声咳嗽太假,面上赧然,用话题掩饰了过去。 墨卿砚莞尔一笑。其实她又算是提点了什么呢?因为自己从前有过一段糟糕的记忆,所以不想让公主被流言蜚语淹没。她那年出事,至今还是四娘和六娘拿出来中伤她的话题,若不是她这两年变强了,不是那个轻易能叫人诋毁的坚强女子,如今还不知道该有多难熬呢。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睑偷偷去瞧苏君慎,却正撞上对方投来的视线,心里陡然一跳。与他相处,总能想起那晚的温柔。然而这段时间相处,她又发现了他身上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整日无所事事,然而一旦认真去做什么却比任何人都效率。他脾气暴躁,对熟识的人却也只是狡黠古怪这个程度,从没做过逾矩或让人不舒服的事情。虽然喜欢同表哥吵嘴,但她看得出,两人对对方的能力还是有赞赏的,只不知为何见了面就充满火药味。 不——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 她揪着自己的束腰带下摆,觉得身子有点热,只因为对面那道视线看起来极为火热。他,从不曾掩饰对自己的兴趣,而且是以苏大少的身份。不仅如此,自己的身旁还有个时时关切着她的表哥,大哥也时时在说着表哥的好。 她不愿意去想这样那样的可能,现在的她,心里有些乱。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古月终于忍不住问道。 人都已经散了,蒋浩因为礼部的事情不宜久留,苏君慎有意陪着墨卿砚,却被婉拒了。那样委屈受伤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明显,墨卿砚红着脸跑开,都不敢多看一眼。他俩,其实也没那么熟不是么?有的,只是那年那晚的情分。那是谁?安王府苏大少,就算不良于行也是她配不上的人物,何况人家的脚其实好好的。 “我答应了七娘要为她买李记斋的桂花糕的,你去走一趟。” “那小姐呢?” “我就在这条街上转转。” “可是……”古月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家主子的眼里写着不容分说。 “是。”她转身离开,朝着另一条街奔去。 心神不宁的墨卿砚胡乱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觉中,拐到了一处民巷里。这里虽然有些安静,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听见另一头街上的叫卖声。墨卿砚想着,直走或许也能穿出去,也就没有往后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狭小的民巷。这里的房屋比她所居住的那条街更窄更拥挤,且地上能看见一滩又一滩深色的水渍。旁边的院里隐隐传来臭味,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养着几头猪。 她似乎不曾仔细看过京城最底下的人的生活,她接触的大多都是官员阶级,甚至皇亲国戚。那些破败的窗槛,老旧的木门,雨水打.黑的白墙,都是她从前没有留意过的。这里的人们似乎都出门挣钱去了,只能听见少数留守的老妪和孩子的声音。 她又想起那个夜晚,她也是被逼近了某处的巷子里,周围是低矮的民房。那个夜晚,她都不曾留意过周围的景色长什么样,只记得临着一条热闹大街,抬起头能看见漫天绚烂的烟花。 “哒哒哒——”轻微但显得凌乱的脚步声正在朝她靠近,墨卿砚一个警觉,突然转过身来,死死盯着后方的拐角处。 是谁,正在靠近? 第59章 藏身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来主人正一路小跑靠近,凌乱的步伐毫无章法,在墨卿砚这样经验丰富的人耳朵里听着就像是后有追兵的感觉。 来了!墨卿砚心里一凛,紧紧握着雪名,就看见转角先露出一双鞋,一双已经看不出任何颜色的鞋,但还能分辨出是女人的绣花鞋。接着是衣服的一角,湖绿色裙边上下翻滚,就像是春天的池塘里搅动着的春水。最后,才露出那张脸来,因为没想到这里会有人等着,生生停下了脚步,愣住了。 墨卿砚也惊呆了,她肯定,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姑娘,可就是有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沾了尘泥的衣裳紧紧包裹着娇弱的身躯,婴儿肥的脸上因为奔跑显得红彤彤,还挂着豆大的汗珠,一双眼晶晶亮,此时却如同受惊的兔子不安地看着墨卿砚。对方,似乎也不太确定这样一个看起来同龄的女孩是敌是友。 “公……主?”墨卿砚半晌才回过神来,试探地问道。 那女孩儿猛得揪住自己前胸的衣襟,吓得后退了几步,尽管没有回答,这反应已经足够。那样与自己相似的眉眼,还有这狼狈的一身也掩盖不住的娇气和贵气,不是吕国那位失踪的公主又是谁呢? 墨卿砚赶紧走上前:“公主,你让我们好找。” “别过来!”公主再次后退,后背紧紧贴着墙根,紧张兮兮地看着墨卿砚,还不住摇着头。 “公主,我不是坏人。” 可惜,她的话公主根本听不进去。 墨卿砚耳朵一动,不远处似乎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人数更多,更急躁,如果屏息听还能听见隐约的讲话声。是人贩子追上来了么? 墨卿砚不敢耽搁,赶紧对着满身刺猬般戒备的公主说道:“公主信我,我是受了颜北颜侍卫的委托出来寻找公主的,公主就算不信我,也该信颜侍卫吧?” 果然,听到颜北的名字,公主神情放松了一点,虽然还带着怀疑,但总算不如刚才一样不敢让墨卿砚靠近。墨卿砚一把抓住她的手,同时捂住她几乎要惊叫出声的口:“有人追来了,我们先逃离这边再说。”说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奔跑了起来。 公主许是已经跑累了,这会儿无论墨卿砚怎么用力都无法加快速度,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拼命跟上墨卿砚的节奏。墨卿砚着急,可也知道不能强逼,只能边跑边回头:“跑到大街上就好了,公主再坚持一下。”然而或许真是刚才那个停顿的缘故,公主再也跑不出方才躲开追兵时的速度了。 “你们堵住巷子,我们从两旁超过去,两头夹击千万别让人跑了!”只隔着一道墙,就听见有人在大喊。 墨卿砚赶紧停下了脚步,暗叫糟糕,没想到这整个巷子竟然前后都被人给堵了。若只有她一个人,以她如今的轻功造诣应该能轻巧避开众人,可是她身边还有一个已经腿软了的公主大人,这会儿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喘气,显然已经无法再跑了。 怎么办?这会儿总不能丢下人不管吧? 墨卿砚左右看了看,一边是墙,另一边是一间空宅子,门上挂着蜘蛛网,也不知道是多久没人住过了。她转过身,一把抱住公主,用尽力气向上一跳,两人同时腾空。半空中,墨卿砚还不忘捂住公主的嘴,以免她的呼喊引来了敌人。 墨卿砚在墙头顿了一下,然后才跳了下去,落在了这件空院之内。没有惊动门上的蜘蛛网,被人发现这里有人的可能性就会小很多。这时候公主也算是知道墨卿砚是帮着她的,不再抗拒,乖乖地跟她进了屋内,将房门插上。 “你是谁?”看着墨卿砚将门锁好,窗关好,公主这才缩在一个角落里问道。 墨卿砚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而是示意公主跟她进了里屋。内屋是一个卧房,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以及一张圆桌和矮凳两张。幸运的是衣柜较高,且宽度足够塞两个人,墨卿砚打开柜门的时候被里面飞出来的灰尘一呛,一下子咳了出来,就连眼泪也跟着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动静大了会招呼到外面那越来越响的搜寻声。她已经能听见隔壁住了人的那家人正在推门张望,显然也被这动静惊到了。 “快进来,先躲一躲。”等灰尘散尽,墨卿砚回头招呼公主上前。公主犹豫了一下,对需要藏到这样一个沾满灰尘的地方有些犹豫,但是在看到自己身上的黑一片灰一片后,一咬牙,听从墨卿砚的吩咐钻了进去。墨卿砚紧跟着也钻进了衣柜,小心关上了柜门,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只有门缝的那点亮光能隐隐照进来。 耳听着巷子里一片喧闹,墨卿砚感觉到一旁的公主身子在颤抖,她想了想,主动抱了上去:“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声音很小,但是公主听了身子一僵,随后反抱了回来,轻声“嗯”了一声。 “你是谁?”黑暗中,公主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我姓墨,是这大梁翰林院侍讲的女儿,公主可以唤我砚娘或是三娘。”墨卿砚低声说。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认识阿北?” “颜侍卫?巧合撞上了,才知道了公主的事。我表哥如今在礼部,都没敢跟上面说你是在京城附近走丢的,只因为颜侍卫求我们不要说出去,说是为了保住公主您的清誉。” “阿北他……真的这么说?” “真真的,做不了假,您出去瞧见了他就知道了。” “我……”公主开始埋头哭泣。出去了又如何?弄丢了公主,对于颜北来说就是死罪,她出去了只会加速颜北的死亡。她不想颜北死,她又不想逃亡下去,她该怎么办? “阿北他,真的是个好人。”耳听着公主的哭声弱了下去,没想到又开始说话了,“小时候阿娘她,啊,我是说陛下,是个很拼的人,总是跟着皇爷爷四处奔走,很少关心我,虽然等她登基后开始关照我的起居了,但从前那段时光却是阿北陪伴着我的。” 那时候女皇还是公主,却已经有了一颗野心,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天下大乱,吕国境内也是愈发萧条,女皇身为一个女人,有野心却也有慈爱心,毅然顶着外人想象不到的压力排除艰险坐上了这皇帝的宝座。在公主的印象里,早起见不到身影,晚睡挨不到怀抱,又因为政治原因寻常人家的小孩儿都不敢同她玩耍。也就是在她最孤寂的时候,颜北被送到了她身边。 颜北只是负责保护公主安全的侍卫,最早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却被一个人寂寞疯了的公主当成了树洞拼命说着她的委屈心酸。直到有一天颜北开了口,说了一句“公主别哭”,公主才发现这个少年声音很好听,让人无端就觉得安宁。 “是我害了阿北,出去后我该怎么见他……”公主又开始低声呜咽。 墨卿砚将这个同龄却长得比她矮小的娇贵姑娘紧紧搂在怀中,同时拍着她的后背说:“公主放心,颜侍卫不会有事的。”然而事实会怎样,她自己也没底。颜北这次,确实是犯了无法饶恕的大错。 墨卿砚看着公主伤心,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嘘——”她突然提醒公主噤声,“有人来了。” 第60章 走水了 隔壁那间住了人的院子里传来女人的惊叫声,还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声。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在家看孩子的妇人尖叫,随后传来乒呤乓啷的响声,以及妇人“啊”一声惨叫。 “老子找人,不想死的滚一边!”是个听起来就很凶狠的男人的声音。 “是他!”公主吓得牙齿打架,好容易才挤出两个字来。 “谁?” “趁着阿北转身买东西,骗了我的人。” 真是有些想不到,那样一个听起来就觉得该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居然能骗得了公主,这姑娘该是有多么不谙世事啊? “小心藏好,别说话。”墨卿砚让公主挪了下位置,整个人都靠在她的后背上,这样万一被人找出来,她还能挡一挡。雪名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只要有人开门,她就能给予致命一击。 手掌心感受到的是刀柄上蜿蜒的纹路,四五年了,她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女侠客了。从前她就羡慕梁国那只唯一的女子军,四处游击,造福百姓,她们在墨卿砚心目中就是梁国最值得尊敬的女侠客。她们并没有因为自己女子的身份就放弃行侠仗义的举动,不管旁人怎么看待她们,异样的、崇拜的、感激的,她们只是忠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坚定自己的信仰。她们彼此都是用代号互称,战死后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战死的姑娘叫什么。这样的一群人,墨卿砚又怎么会不佩服? 她另一只手挡在异国公主的跟前,大气不敢出,双眼透过门缝紧张地向外望。 也许是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那群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隔壁的院子,临走了还问了一声:“旁边住的什么人?” “旁、旁边,已经许久没住人了。”妇人战战兢兢地回复,直到看着搜寻的人都走了,才坐下来对着满院子的狼藉嚎啕大哭。 墨卿砚的听觉向来比一般人敏锐,她已经能听见门口的动静了。一个男人指着门上的蜘蛛网说道:“蜘蛛网还在,那个女人应该不在这里面,咱们还要搜吗?” 另一个透过破烂不堪的木门往里面张望,发现屋门都是紧闭的,看上去就像是许久没有人来往了,摇了摇头:“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那女人不会功夫,除了走这门没有别的办法进去。” “也是,走吧。” 脚步声渐远,即使还能听到一些鸡飞狗跳的声音,但都已经不在墨卿砚她们所处的这条道上了。隔壁的女人和小孩还在哭,墨卿砚听着有些心烦。确认了那些人已经走远,她也不敢就这样开门,只能回身安慰全身僵硬的公主:“我怕他们会杀回马枪,咱们还是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再出去,可好?这里离我和丫鬟分手的大街不远,我的丫鬟发现我不见了定会到这附近来找的,到时候我们再出去。当下还请公主委屈一下,再忍忍。” 公主怕得跟什么事的,只想把自己整个团起来,谁也不见。刚才一直听着那熟悉的叫骂声,她太害怕再次落入人家的手里,只能把眼前这个女孩当做她唯一的依靠。她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墨卿砚的身上,额头紧贴着后背,鼻尖是这个少女特有的馨香,似乎还带了点血气。这是个真真实实会动刀子的人,公主暗暗想着。 只有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公主大人才会觉得心安,眼下墨卿砚说要等,她便愿意等。 两人就在黑咕隆咚的衣柜里静静地等待,隔壁院子里的哭闹吵了一阵子也总算安静了下来,似乎是那个婴儿睡了,当母亲的抱进屋子里哼歌儿去了。这些公主都是听不见的,也就墨卿砚听觉异于常人,才能听得到。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在这窒息又狭窄的空间里,不说公主,就是墨卿砚都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一颠一颠,仿佛随时就能睡着。忽然,公主直起了身,后背撞到了衣柜,发出“咚”的一声,惊醒了差点就要睡过去的墨卿砚。 “啊,公主,是我不是。”墨卿砚赶忙道歉,明明是要保护公主的,她居然差点睡着了。话说回来,古月还真慢啊。 “砚娘……”公主记住了她的名字,这会儿颤抖着一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怎么闻到了一股焦味?” 墨卿砚一惊:“焦味?哪里?”她静下心来闻了闻,不仅什么都没闻到,反而差点因为这柜子里到处飘散的灰尘而打喷嚏,还好及时给止住了。“我什么都没闻到啊。”她说。 “不。”公主坚定地说道,“我闻到了,是一股焦味。” 墨卿砚皱眉,她确实什么都没闻到,但是她同意外面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那敏锐的耳朵告诉她,这巷子只安静了一阵子这会儿似乎又吵了起来,远远的,她好像听见了哭声和叫声。怎么回事? 她稍稍推开了柜门,露出了一点光线,她把头探出去半个,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这一次,她已经能听见外面在喊什么了,因为就连公主都能听见了。叫声来自隔着这座院子两三间的另一家,有个人在大吼:“走水啦!走水啦!” 跑动声,尖叫声,啼哭声,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地面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巷子里都乱了起来。墨卿砚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女人匆匆忙忙跑出了屋子,中途还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咣当”的响声,她的鞋子在地面上拖沓,一阵“擦擦”声后是推门的声音:“哪里走水了?” “巷口那间着火啦!火势已经开始往咱们这边蔓延了,快逃啊!” “跑不了了!”另一头又有男人匆匆忙忙跑来,“巷尾那边被人用东西堵住了,上面全都浇了油!” “天啊!这是要烧死我们一整个巷子的人吗?” 不仅是女人在尖叫,就连墨卿砚和公主都一下子变得面如死灰。巷头巷尾都被人用火封住了?是那群人干的?他们竟然想烧死一整条巷子里的人! 第61章 逃出去 “公主,你先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墨卿砚飞速地关照了一句,就闪身出了衣柜。站在院子里,她已经能瞧见巷子另一头烧起的黑色烟雾,她想了想,提气攀上了墙头,沿着墙朝巷尾方向奔去。 没多久她就跑到了巷尾,眼前的场景却叫她大吃一惊。这里被两辆推车给堵了路,推车上装满了小山高的稻草和秸秆,上面也许是被洒了油,这会儿正熊熊燃烧着,连带着把旁边的房子一并给烧着了。屋子的门窗都是木质的,最容易烧起来,墨卿砚被滚滚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只能往回退。 被烧起来的屋子外传来绝望的哭喊,好像有个婴儿被困在了里面,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啼哭声。婴儿的父母就站在院子外,当娘的屡屡要冲进院内,都被男人给拦住了。 “二郎!我的二郎!”妇人撕心裂肺地喊着,而她的身后,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也在哇哇大哭,应该是这家的大郎。 “现在进去只能是送死!”当爹的死死拽着女人的手,不让她冲动,“这个孩子,我们是救不回来了!” “不!”凄厉的尖叫,混杂着两边的孩子的哭声,让墨卿砚有了落泪的冲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飘到了着火的院子里,躲开燃烧物,在后头那几个人惊讶的目光中闪进了屋子。 屋内已经浓烟一片,几乎看不见一臂之外的东西。墨卿砚用帕子捂着口鼻,小心躲避上头不断往下掉的房梁,敏捷地穿梭在屋内,终于到达了婴儿所在的那间屋子。屋里有张摇车,里面躺着的婴儿已经哭哑了喉咙,不停地咳嗽,再这样下去,黑烟入肺,可就危险了! 墨卿砚弯腰把孩子抱起,一掂,居然还挺沉。她努力不让孩子从自己身上掉下,让他的脸朝着自己的胸,可以少呼吸一点浓烟。这样一番忙活下来,墨卿砚自己也吸了不少东西,顿时觉得肺里面开始烧得疼,暗叫不好,赶紧夺门而出。 几乎就在墨卿砚逃离屋子的一刹那,整个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全部塌了下来。墨卿砚心有余悸地回头,只见刚才婴儿待的屋子已经整个成了废墟。浓烟还在往外蔓延,烧着了越来越多的屋子,墨卿砚不再停顿,飞出了门,将孩子递到了早已看傻眼的年轻夫妇手里。 “恩,恩人……”女子满面泪水,正要询问墨卿砚的性命,却见她早已飞出了视线。 墨卿砚几个纵跳,又回到了刚才藏身的那个院子,见公主还瑟瑟地躲在衣柜里,一把拉起了她的手:“咱们快逃。” 其他那些巷子里居住的百姓该怎么逃离她已经无暇顾及了,再待下去她自己也要出事的。 “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公主跟着墨卿砚往外跑,同时问道。 “很不好,两边道路都被封死了,咱们只能翻房出去。”墨卿砚说。 “翻房?” “封的只是这一条巷子,我们爬到另外一边,应该就没事了。”她边说,边欣喜地发现院子里有个久不用的竹梯。 “我已经没有力气抱着公主跳上屋顶了,只能爬上去,懂吗?”墨卿砚把竹梯架到了屋檐下,转过头来问道。 “我们,要上屋顶?”公主两手抱胸,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的,只有这么做了。”墨卿砚肯定道,“我们要翻到房屋的另一边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外面人来救火。” 公主沉默了,她已经看到火光逼近了她们所在的院子,瓦片窸窣掉地的声音不绝于耳。隔壁看家的妇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大哭,不仅是她们,就连男人们也在哭,他们眼睁睁看着火舌逼近,却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这火烧起来就猛,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就被浇灭的呢? “好,我跟你爬。”公主只犹豫了一下,就变了神色,坚定地看着墨卿砚。 “公主信我吗?” “当然。”生死与共,公主哪里还能不信她? “我先上去,回头会拉公主上来。” “好。” 墨卿砚将竹梯端端正正地架好,然后手脚并用,三五步就爬上了屋檐。一股热浪袭来,竟然是隔壁院子也终于被点着了火苗。 “啊——”那妇人凄惨地尖叫,墨卿砚居高一望,正好看见那妇人被一块塌倒的墙壁压在了下面。 “怎么了?”公主在下面问。 墨卿砚痛苦地闭上了眼,强迫自己不去听四处的哀嚎声,等再次睁眼后,一切情绪都被她掩藏在了眼底。“没事。”她说。 “公主快爬上来,火势马上就要蔓延到这边来了。”墨卿砚叫道。 公主深吸一口气,终于颤抖地将手扶住了竹梯,踩上了第一步。右脚一蹬,本该左脚接上,却突然没了力气,又回到了地面上。公主惊恐地发现她的双脚在不停打颤,她竟害怕地无法行走! 墨卿砚着急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公主。她救了那个婴儿一命,这时候因为吸入了太多烟尘,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头,根本没有力气抱着公主一起上屋顶,只能用这种方式。她不停喊着鼓气的话,然而效果甚微。 “公主,想想颜侍卫!”情急之下,墨卿砚喊出了公主最在意的人。 庆幸的是,公主仿佛真的听进去了,身子一颤,再平静下来的时候,双脚竟然不再抖动了。她抬起头,与墨卿砚的目光相接,彼此点了一下头,公主终于再次攀爬。 临近屋顶的时候,墨卿砚搭了把手,把公主给接了上来,两个人坐在屋檐边上大口大口喘气。 “不能停留,咱们赶紧翻过去。”墨卿砚第一个站起来,对公主伸出了手。 “这个,要怎么翻?”屋顶是斜的,公主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墨卿砚自信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截长绳和一个鱼钩,这都是这院子的前任主人留下的,被墨卿砚顺手摸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公主惊讶地叫道,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这姑娘竟然已经准备了那么多东西。 将绳子套到鱼钩上,墨卿砚蹬蹬蹬几步就跑到了屋檐的最高处,手上一用力,就将钩子插在了木头里。她拽了拽绳子,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松落,对着公主点了点头。公主紧紧握住了绳子的另一端,翻过身,踩着屋顶的砖瓦慢慢向墨卿砚爬去。如果有吕国的人在这里,他们一定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全身狼狈正在狗爬的女孩儿竟是他们吕国最尊贵的皇室公主。 “啪嗒——”是什么东西碎落的声音。公主尖叫一声,一扭头,就看见是这屋檐的另一侧被大火卷入其中。 “快!来不及了!”墨卿砚急吼。 公主吓得眼泪直流,又不能松手去擦,慌手慌脚地朝上面爬去,终于让墨卿砚抓住了她的胳膊。成功爬上去的一瞬间,她就抱着墨卿砚不肯撒手,她哪里面临过这样的状况,马上就要被火烧死了!她还没及笄,还没活够,她还想过着更加丰富的生活!还有阿北,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对阿北这么多年的照顾说一声谢谢! “公主你看,我们跳到另一边就没事了!”墨卿砚为痛苦的公主打气。 公主睁开眼,透过迷蒙的泪水向下看去,另一边虽然也有浓烟,但是房屋距离隔得远,并没有着火,但是因为担心害怕,那些房子里的人早在起火的时候都纷纷逃了出去,此时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抱紧我。”墨卿砚说,“我带着你跳下去。” “能行吗?”公主早就发现墨卿砚正在强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这个时候跳下去,十有八.九脚要骨折。 “活命要紧。”墨卿砚淡然一笑。她突然觉得,如果她也摔断了腿,倒是同苏大少天生一对了。 谨言,这次没有你在,我一定靠着自己活着出去。 又是一股热浪袭来,火舌已经近在咫尺,在公主的尖叫声中,墨卿砚大喊:“抱紧我!”随后死死箍着公主的腰,毫不犹豫地朝下边跳了下去。 “嘶——”尖锐的疼痛从脚踝直达头顶,墨卿砚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她抱着公主连滚了好几下,撞到了另一边的墙才停下。 “你没事吧?”公主赶紧爬了起来,心疼地看着墨卿砚的脚。 “没事。”墨卿砚摇头,“这里还不够安全,快逃。” “可是……” “走!”她忍着剧烈的疼痛站了起来,拉着公主就要往有人的大街上跑。 “头儿说得不错,果然是藏在了巷子里,而且居然还没被烧死。” “什么人!”墨卿砚大惊,一把将公主护在身后,警惕地瞧着前方。 阴影处转出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一露面,公主就狠狠颤了一下身子:“又是你!” “真是命大,被你逃出来了。”墨卿砚听出这个声音正是之前搜查时对隔壁妇人极其无礼的那位,“不过你刚逃离火海,又落到了我们的手上。我说,早知如此,你当初跑什么呢?” “你们是什么人?”墨卿砚一把抽出小太刀,刀尖对准了二人。 “哟,这里还有个姿色不错的,这一趟倒是赚了。” “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凶神恶煞的大汗搓手奸笑:“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嘿嘿,跟我们走就知道了。” 白光起,是墨卿砚愤怒出刀,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柄细剑,轻巧地接住了她的攻势,同时手臂一扫,本就没力气的墨卿砚竟然支撑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武器被人打飞。是第一个说话的人出手了!那人相对长得消瘦一些,但是手上的功夫绝对在墨卿砚之上。 “找死!”她怒喝,袖子一甩,突然飞出几枚梅花镖。 “他娘的居然还有暗器!这小妞不给点苦头吃是不行的!”恶汉破口大骂。 墨卿砚的暗器扔得很没准头,有的甚至因为用力过度一下子越过墙壁扔到了另一边的院子里。 “啊——”又是一声尖叫,墨卿砚回头,发现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袭击,竟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公主!”墨卿砚叫得撕心裂肺。 “哦?这位姑娘竟然是公主啊。”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热气,一个人紧贴在她的耳边问道。 “谁?”墨卿砚急转身,却突然后颈一痛。 不过,足够了,她已经看到了说话的人的面孔。 “你……” 天旋地转,紧接着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第62章 陈国女 墨卿砚醒来的时候,后颈依然有钝痛感,她睁开了眼,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此时身体所处的状况。 “醒了?”意识到墨卿砚清醒过来,她身边的人开口问道。 墨卿砚伸手想要去摸一下后颈,手却突然僵在了半空。不是她不想往后伸,而是无法往后伸,她的手上不知被谁给缠上了铁链。不仅如此,就连她的双脚都被铁锁铐住,无法离开这里半步。 “这是……”墨卿砚惊讶出声。 “你还是我进来以后遇到的第二个需要被锁住的人。喂,你是谁?” 喋喋不休的声音,终于让墨卿砚舍得转头。这是一个怎样的大块头啊,让墨卿砚一时间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个女人,不,也许还只是个女孩儿。眼前这人浑身劲肉,脸圆,身肥,个高,掌粗,竟是见所未见的人物。这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女儿家,竟是生得比男子更有力气。 “你又是谁?”墨卿砚疑惑道。 问完了,她又把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这才发现她眼下正处在一个地窖里,背后是冰冷的墙壁,四周墙壁上安插着几个火把。借着火光,她能看到整个地窖里都坐着年轻的姑娘,大致数了一下约莫得有三十个之多。她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墨卿砚的醒来,只是朝这边瞥了一眼,就迅速转过头去,不再多看一眼。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只是找了个角落静静待着,多数人把脑袋埋在膝盖里,丝毫不理会外界的动静。 那个大块头女人又说话了:“如你所见,被抓来的女人之一。” “这里的人,都是要被卖走的?” “对啊。” “卖到哪里去?”墨卿砚问。 女人耸了下肩:“我如何知道?有人就卖在京城里,有人可能送到外地,谁都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我在这里已经挺久了,见了不少姑娘哭哭啼啼进来,哭哭啼啼出去,最后她们去了哪里,也只有那群人知道了。” “你在这里很久了?为何至今没有被送走?” “找不到主顾呗。”她说得倒是轻松。像这样一个姑娘,长相不仅不出众,甚至有些骇人,自然是无法拿去做妾或者卖入青楼楚馆的。而她同墨卿砚一样,身上也被牢牢地铐住,无法行动,显然也是个危险人物,让拐子不得不把她看住。 “这样也好,倒是有你逃出去的机会。”墨卿砚叹气。 “呵。”那女子轻笑,却也没再说什么。 墨卿砚突然想起了与她一道的吕国公主,重新回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在一处火把照不到的阴影里瞧见了一个晕倒在地的姑娘,看背影似乎就是公主。 “公……”墨卿砚的呼声硬生生被自己掐断。她不能喊公主,这里没人知道公主的身份,她要是暴露了公主的身份,会害死她的。 “秀安!”墨卿砚喊道,这是吕国公主的封号。可惜无论她怎么喊,秀安公主都不曾醒来,这让墨卿砚感到无比沮丧。 “小……姐?”另一处黑暗的地方,有人悠悠转醒,听到墨卿砚的声音后,猛然一惊。 墨卿砚看清楚那个同样被铁链束缚的人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嘴:“古月!” 她的丫鬟古月,竟然不在满大街地找她,而是同她一起被关在了这个地方,与她一样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是古月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古月看到墨卿砚身上有明显的伤痕,顿时红了眼,却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跪在地上对墨卿砚狠狠磕了一个响头。这个动静又惊扰到了地窖内的其他姑娘,大伙儿纷纷看了过来。 “你起来。”墨卿砚忍住哭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被人骗了!”古月咬牙切齿道。 “谁?”然而一个人跃上心头,墨卿砚隐隐有了猜测。 “是那个姓端的!” 真的是他!墨卿砚狠狠握拳,她晕倒前最后看到的那张脸,正是这个人。 在墨卿砚失踪后不久,古月就发现了不对劲,沿着那条大街一路寻找打听。 “胡姑娘。”这声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古月急匆匆的脚步。 古月回头看到那张脸,声音里带着惊喜:“端公子!” “想不到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端秀才含笑说道,“胡姑娘近来可好?”那样柔和的声音,仿佛上次见面的不欢而散都是错觉。 古月脸一红:“多谢公子关系,小女子还好。” 看见她手里抱着的东西,端秀才再笑:“又是出来为你家主子跑腿的?” “是啊,又被你撞上了。” 端秀才摇摇头:“以姑娘资质,何必做这样的事?”然而似乎也知道一切不可扭转,只能叹气。 古月心知端秀才是关心她,心里腾起感激,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赶忙告辞。 端秀才并未阻拦,倒是最后不经意间说了一句话:“方才,我瞧见那日与你同在的姑娘了。” 古月脚猛地一顿:“谁?” “就是从前与你一起寻出路的那位。”端秀才看着古月的表情说,“似乎是你朋友。” “她在哪?”古月激动地问道。 端秀才似乎被古月的情绪吓到,后退了一步:“因为穿得华丽,我想是看错人了。” “不,你没看错,那是我家小姐!” “小、小姐?她不是你的朋友?” “告诉我,小姐在哪!” 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开始奔跑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后来……”古月咬着牙对墨卿砚说道,“他说那个方向正是小姐去的方向,我没有多想,跟在了他的身后,去了走水那条巷子的旁边一条道,结果还没站稳就被他出手打晕了,醒来了就在这里了。” “那个人,竟是人贩子一伙的。”墨卿砚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看他对此事义愤填膺,还端了一个窝,竟想不到与那伙落狱的人是同行。 难道说,这才是那品娘被拐卖的地方?墨卿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墨卿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觉得头疼得厉害。“等,再趁机逃出去。”她说。 “逃?”隔壁那名女子冷笑道,“怎么逃?” 墨卿砚对她这样悲观的态度感到恼火:“说起来,刚才开始就在与我搭话,你又是哪位?” “我?”女子睨了她一眼,“我叫桑芽。” “桑芽?你不是我们大梁的人?” “我是陈国人。” 语毕,四处的姑娘都抖了下身子,有人甚至朝桑芽投去厌恶的一瞥。梁国与陈国,可是死敌。不过桑芽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眼光,只是肃着一张脸看着墨卿砚。 “陈国?”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又是陈国姑娘,又是吕国公主,这伙人的胃口,可还真大。 “你觉得我们逃不出去?”墨卿砚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她身上的所有武器都被收走了,包括头上那根尖利的簪子,此时她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却也掩盖不住她日渐成熟的芳华。 “若是能逃出去,我还需要等在这里么?” 四周的姑娘没有吭声,然而看她们的表情,墨卿砚知道这些人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可知道一个叫品娘的姑娘?”墨卿砚问,同时把品娘的相貌形容了一番。 “她?我有印象。”这里资历最老的,就属桑芽,“曾经也被关在这里,几个月前被拎出去了。”这地窖里,来来往往了好多批人,就算不是个个绝色容姿,也能算的上是清秀的小家碧玉,唯有桑芽是个例外。这时候听墨卿砚提起,她倒是想起了有过那么一位看起来娇娇弱弱实际挺有主意的一位姑娘。 “那位品娘,已经成功逃脱了。”墨卿砚说,这话无疑于一个惊雷,震住了在场所有听着的姑娘。 “怎么可能?”有人不相信。 “是真的。”墨卿砚坚定地说,“我亲眼瞧见她被人送出城门。”随后她把如何跟踪宋骁随后发现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都说了。 有这样一个成功的例子在,有人开始动摇,然而更多的人还是沉默。 “但是,逃出去的说不定也就这么一个吧?”桑芽说出了大伙儿的心声,“如果不是那位公子恰好经过,等待品娘的只会是更加残酷的刑罚。”说着,桑芽将自己的衣袖一捞,露出了一张布满密密麻麻的鞭痕的手臂。 “这是……”墨卿砚看着心头一骇。 “逃?你以为我没想过逃跑?这就是我的下场。” “是啊,连她这样一个怪物都逃不出去,我们若是反抗了,下场只有更惨。”有人低头诉说,或许是讲给墨卿砚听的,也或许是讲给其他姑娘听的,“我的好姐妹,试图反抗过,原本只是要被送去给一个员外做八房姨太太的,结果因为那次事情,被送到勾栏里去了。”说话的人身子一缩,回忆起那样的场景,像是很害怕,就连声音都在颤抖。 有人小声哭泣,是在对自己的未来绝望。进来了的人,有哪个还能有出路呢? “或许反抗了下场会更惨,但是不反抗就注定不会有光明。” 不知何时,秀安公主醒了过来,从那个不容易被发现的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 “你逃出去了一次,但是你又回来了,不是吗?”有人认出秀安正是今日出逃的那位。 “是的。”秀安公主说,“但我既然能逃出去一次,就能有第二次,而且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公主的一双美目看着墨卿砚,“你会帮我的,对吗砚娘?” “当然。”墨卿砚微微一笑,两人眼里流动的是只有她们彼此才能知晓的情绪。 第63章 再杀人 “你打算怎么做?”到底还是有人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将希望寄托在了墨卿砚身上。 这个时候的她也实在做不了什么,只能无奈地摇头:“先看看再说。” 地窖里再次陷入安静,隐隐还有人小声哭泣。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未知的未来会放大每一个人心里的恐惧。 “说起来,一日三餐是怎么解决的?”墨卿砚捂着饥饿的肚子问道。 秀安公主已经挪到了她的身边,为她解惑:“每日到了饭点,都会有两个人送饭来,只有白米饭和一道素菜,自己盛的,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会有一人过来回收桶和碗筷。” “不是每个人的份分好的?” “不是。” 听着听着,墨卿砚眼睛一亮:“这么说,就算少了一个碗也不会有人发现?” “你想利用碗的碎片?”秀安公主诧异道,“没用的,听说从前也有人砸碎了碗想要当利器,可是最后谁也打不过,连自杀都做不到。” 这里的姑娘们大多都手无缚鸡之力,真正有些功夫的都被铁链拴着呢。 “我能做到,不,是一定要做到。”墨卿砚坚定地说,“如果连我也无法帮助你们逃出去的话,还有谁能拯救我们这批人?” “所以说,大话别说太满了,不过一个小丫头,你哪来的自信能让我们这批人逃出去?”桑芽见过太多试着逃脱魔爪的人,可是无一不是失败的,就是眼前这位秀安公主,几个时辰没回来的时候,她还想过是否真的逃脱了,可是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不过一群柔弱的女人,能有什么出息? “你这样子,真不像是陈国人。”墨卿砚微笑,“你们陈国第一勇士,不就是个女人么?” 一瞬间,桑芽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墨卿砚并没有等很久,就听到台阶上的铁板“吱呀”一声被人给打开了,走下来两个穿着黑底红纹衣袍的男人。墨卿砚缩在阴影处冷眼瞧着,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身衣裳,这身足以给她带来噩梦的衣裳。 他们果然是南黔人。 “开饭了!”一个男人喊道,放下了手中的三个桶,一个盛着米饭,一个盛着青菜,还有一个放了几十个碗和对应的筷子。 “都多吃一点啊,别想着饿死了就能解脱,谁不吃我就往谁嘴里面灌东西,灌到吃为止。” 姑娘们均露出害怕的表情,零零碎碎的有人起身,走到那几个桶旁边开始盛起了饭菜。 “还有那边三个,谁去帮她们盛了。”一直说话的这个显然是个有些地位的,说话气势汹汹,他一瞪眼,就没人敢直视他。 秀安公主起身,为墨卿砚和古月都各盛了一份,至于桑芽自然有别的姑娘帮忙。 “哎哟,今儿个来了两个新面孔?”另一个看上去像个跟班的男人问道。 “可不是,老大亲自带回来的。” “不愧是老大,这姿色都能卖个好价钱啊。” 老大?墨卿砚心头一紧,是那个姓端的吗? “对了,今天多了几个不安分的,你就留在这里。”第一个说话的人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来,“你看好她们,别让她们吃饭又弄出点幺蛾子来。” “海哥你放心,小弟定然把她们看得死死的。” 墨卿砚眯起双眼,视线固定在那串钥匙上,如果她猜测不错,那就是专门用来开自己身上的拷镣的。她朝秀安公主和古月对望了一眼,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或许时间太紧了,或许自己身上的伤还在作痛,但是机会不会等人,要想逃出去,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那个叫海哥的走了,留下另一个男人坐在一堆稻草上看着一群静默吃饭的女人,偶尔还会大大咧咧地骂上几句。他腰间挂着一把刀,时不时就拿出来亮一下,震慑地一群人只顾埋头,不敢看他哪怕一眼。 墨卿砚迅速地吞下了碗里的东西,只留下最后一口菜,就不动了。她静等片刻,待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突然间将碗朝地上一摔:“呀!有虫子!” “啊!”不明真相的人听了一惊,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碗筷摔了出去,接着连续传来几只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吵什么!”男人抬头,目光落在第一个出声的墨卿砚身上。 墨卿砚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小声嘟囔:“不怪我啊,这菜里有虫,是个人都会吓坏的。” “虫?哪来的虫?你别蒙我。” “谁蒙你了!”墨卿砚气得嚷嚷,“我们好歹也是被你们拿去换钱的,你们就这么对待我们?几根菜叶子就想打发了不说,竟然还把虫子也放进来了,真是岂有此理。”说着还往后挪了挪,装作恶心的模样,“还不快拿开!” 男人听了一时间有些犹豫,若真是把这群姑娘吃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不说别的,光是医药费就得要不少。 这么想着,他就起身朝墨卿砚走去,到了跟前蹲下去看那一小口饭菜:“在哪呢?” “在阴曹地府呢!” 话音一落,墨卿砚就迅速揪住对方的领子,抓起一片最锋利的碎片朝男人脖颈上狠狠割去! “你!他娘的混账!”男人猛然吃痛,想要从她的掌心逃脱,刚一抬头,就感觉到后脑勺一阵钝痛,紧接着就是那锋利的瓷碗在自己的劲边一下又一下地割着,最终逐渐失去了力气。 见男人身子软了,墨卿砚又抽出了他腰间的刀,对着男人的肚子就是一戳,顿时鲜血洒满了她的衣裳,甚至还溅到了她漠然狠辣的脸上,宛若夜叉。那模样太过恐怖,一时间惊住了一片人,甚至有胆小的人尖叫了起来。 墨卿砚没理会那群躁动又胆小无力的人,她放开刀柄,确认了男人已死,这才迅速抽出他身上的钥匙,一把一把尝试起自己身上的锁。 桑芽早就看呆,眼睁睁看着墨卿砚“啪嗒”一声打开了脚镣,这才赶紧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就算你杀了这一个,难道还能把这里面的人都杀光?你闯祸了!” 墨卿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紧接着尝试自己手上的锁,试了两把钥匙就试了出来。手脚顿时得到了自由,她来不及适应,就赶紧爬到了古月的身边为她开锁。 “姑娘!听见我说话没有!”桑芽急得大叫。 “烦死了!”墨卿砚终于怒了,在解开古月的自由之后回过身对吼,“我一个人不行,那就两个人,两个人不行,那就三个人。刚才若不是秀安帮忙,我哪能这么顺利?” 秀安手上拿着的,是从墙壁上取下的火把,她刚才就是用这个狠狠敲了男人的后脑勺。秀云的手是在抖的,她在害怕,她很怕这次行动会失败。但是她更怕自己会被这群人卖到远方,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墨卿砚并没有因为桑芽的消极而对她不救,耳听着这边的动静似乎惊扰到了人,已经有人朝这边奔来,赶紧跑到桑芽的跟前,为她解除桎梏。 “没用的。”桑芽还在说。 “不管有没有用,我都会尝试。” “即使失败?” “不会失败。” “你哪来的自信?”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墨卿砚笑着说,“这不是有你么。” 她很快就转身,将插在男人身体里的刀丢了出来,扔给了古月:“我的脚受伤了,行动不便,由你开路。” “是,小姐。”论功夫,暗卫出身的古月还在墨卿砚之上。 墨卿砚也没闲着,她挑出几块足以割破人的碎片放进自己的袖口,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同样穿着红纹黑袍的人闯了进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人问道。 可惜还没来得及看到地上的那具尸体,古月脚一蹬,几步窜到两人跟前,横刀就劈了下去! “糟了。”墨卿砚不忍心去看其他人的表情,“这会成为噩梦的。”太过血腥的场面,实在不适合让这群娇滴滴的女孩儿家看。 “什么人!”另一个人眼看着同伴瞬间死去,都没有往屋里这群女孩儿身上想,只来得及喊一声“有刺客”,就跟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好厉害。”明明已经哆嗦地无法行动,秀安公主还是喃喃出声。她极力让自己镇定,可是她刚才看到的一幕幕都让她无法当做是正常的事件来看。两个女儿家,一个出手割颈,一个刀劈双人,出手狠辣凌厉,丝毫不见犹豫。这该是一颗怎样的硬心肠才能杀人不眨眼?然而秀安公主知道墨卿砚并非冷血之人,否则以她的功夫,在火场里根本就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 “好家伙,铁锤啊。”墨卿砚翻了下尸体,一人使剑,一人用锤,这让她很是满意。 她取下那把剑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将另一个铁锤丢给了桑芽:“你的武器。” “我的?”桑芽愣愣地接过铁锤,一时无言。 为什么,这个人就可以那样无所畏惧?是对于身手的自信?不,或许是对那个下人的信赖。桑芽看着墨卿砚夸赞古月超人的武艺,一扭头已经在吩咐其他的姑娘准备跑路了。 她静静看着手里的武器,竟然觉得手心在发烫。血液似乎整个的往她的手心流去,引得她的手微微颤抖。她居然在兴奋,在期待。 这一次,真的可以逃脱出去吗? “不行的。”她面无表情地又一次泼了冷水,“没有外援,我们根本逃不出去。” 沮丧的表情再次出现在其他人脸上。是啊,就算墨卿砚和古月再强又有什么用,就这么几个人,难不成还能打赢一群人? “不。”突然间,古月说话了,“也不是没有外援。” “什么意思?”墨卿砚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 “我想,我们很快就会有救援了。”古月脸上是难以形容的兴奋,“这一次,还得感谢小姐您的深谋远虑。” “我?”墨卿砚一脸莫名地指着自己,她做了什么了吗? 第64章 血罂粟 古月将脑袋凑近墨卿砚,悄悄说了几句话,墨卿砚顿时眼睛一亮:“当真?” “千真万确。”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能获救了。” “我们真的能逃出去?”秀安公主凑过来问。 “可能性很大。”这一次,就是墨卿砚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我们再坚持一下,相信我,我的家人会找过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四处是欢喜的声音,看着墨卿砚笃定的面容,姑娘们心里的愁云一下子被驱散了许多,心里头那接连阴沉的黑暗总算看到了天明的希望。没有人愿意真的绝望,只要有丁点希望,哪怕嘴上说着不可能,心里还是会渴望奇迹的发生。 看着激动的姑娘们,桑芽咬唇不语。她下意识地抚摸着满是伤疤的手臂,两眼只盯着人群中央的墨卿砚一人。 “相信我,我们能逃出去的。” 曾经的她,也对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她仗着自己力气大,很是大闹了一场,接连打死了四个人,但是最终迎来的是猛烈的袭击。临倒下前,她看到的是友人绝望的眼神,然后就顶着流血的脑袋神智不知了。等她醒来,朋友已经不见了,据身旁那个浑身颤抖的小姑娘说,因为她的缘故,同样有过逃跑念头的朋友被当场玷污,随后被送到了最下贱的地方供人玩乐。 仅仅三天后,又有人叫骂着冲了进来,挥手就是一顿鞭子,只因为那个女孩儿受不住痛苦,跳井自杀了,让客人找上门来闹。一切都是桑芽的错,所以她受到了严酷的惩罚,身上至今没好的疤时时刻刻都在提醒那段悲惨的回忆。 逃跑?那是当下最蠢的想法,就算这里有三个身手不错的,又怎么打得过这秘密宅子里几十个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的渴望越来越大,尤其看到那姑娘脸上闪亮的表情,一瞬间,她竟然想要去相信那滑稽的说辞——她们能逃出去。 见鬼了,她怎么可能陪着这群爱做天梦的小姑娘一起胡闹。 她握紧了铁锤,只想着一会儿自保就好。 那边有人听到“喊刺客”,更多的人往这边冲了过来。墨卿砚不敢托大,只想拖住时间,飞速地对一群姑娘们说道:“咱们不出去,就躲在这里,我和古月守着门口,来一个杀一个。桑芽,你留在底下保护好她们,别让人冲进来了。” 还不等桑芽拒绝,墨卿砚就一步飞了出去,细剑出鞘,对着来人就是一刺。 “喝!”她大叫一声,眼瞅着剑尖即将被人抵挡,中途手臂一抖,剑花一闪,竟直接往下刺去,最终刺中了对方的腹部。 对方闷哼一声,咬着牙要跟她拼命,谁知还没来得及还手,脖颈一凉,带着莫名和不甘倒下了。 帮助墨卿砚解决一人,古月并不停留,而是直接往前冲,挥刀斩向下一个人。从前她什么武器都接触过,眼下即使是相对不趁手的刀,她也挥得流畅自然。 至于墨卿砚,她用雪名时间长,细剑虽不如雪名锋利,但胜在有长度,眼下与人拼搏起来,剑光闪闪,并不落下风。 她并不想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肃杀的一面,然而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忍着脚踝的疼痛,随着呼吸四处游走,时不时在刁钻的地方刺伤一剑,转眼又轻松解决一人。 这些大汉大多用的蛮力,论灵巧远不及墨卿砚,而有了必胜之心的墨卿砚打起来也是拼命,只为了不让这些人冲到她的身后去。 “呲”的一声,是有人刺中了墨卿砚的腰部,趁着她吃痛后退,举刀就要上前。 “砚娘!”秀云急得大叫。 “找死!”墨卿砚拧着身子一躲,虽然有些狼狈,但是到底躲过了这一劈,反手就将手中的细剑狠狠扎进对手的身体里。她以为她会在杀人一事上犹豫的,然而到了生死关头,根本由不得她想太多。她甚至来不及按下胸口涌上来的那股恶心,就得迎接下一个人。 因为这里闹出了大动静,越来越多的人朝这里奔来,在看到地上六七具尸体后全部都惊呆了。月色下的墨卿砚和古月,面上一片冷然,如同带刺的蔷薇,叫人心里阵阵发寒。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能以一敌众,杀人不眨眼。 火气冲天,更多的人一股脑儿涌了过来。墨卿砚不是没有畏惧,但是愤怒大过恐惧,催使着她拼命拼命再拼命。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她靠着本能打斗,身上或多或少也中了一些伤,但是她没倒,只是努力看向前方,为身后担忧看着她的一群姑娘们扫平障碍。 四个、五个、六个……桑芽默默数着。当初她杀了四个人,最终失败,而现在,光是墨卿砚一人就杀了六个。那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孩子,身上到底蕴藏了怎样的潜能才能有这样的成就?六个,她能做到吗?而墨卿砚显然还在挑战第七个人。 “小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的提醒就喊出了口。 背后偷袭的人因为桑芽的一声吼叫吓了一跳,落下的剑慢了半拍,让墨卿砚泥鳅似的滑跑了。墨卿砚喘着粗气,渐渐后退,她得感谢忠信侯府,是那群蒋家的侍卫日日与她陪练,才能让她此时此刻面对一群人也不慌张。她统计过,最高的一次,她以一己之力击败过十二个蒋家侍卫。 这群人能比过蒋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不能! 只停顿了一下,她就再次提剑上前,与一群人斗在了一处。浑身浸浴在鲜血中的她,越来越像罂粟,虽美得绚烂,却有着催眠的魔力,让人对上她的双眼就会脚底打颤。 然而两人终究只是两人,她们再抵挡,也阻止不了有人摸到了地窖口。 “一群不自量力的小娘子,也敢同老子们叫板!”叫嚣的声音传入地窖内,姑娘们互相抱着,只为了缓解内心的恐惧。 “是不是不自量力,试试就知道了。”桑芽的铁锤重重打在铁门上,发出一声鸣响。 她到底在做什么呀? “你可知道陈国第一勇士是谁?” 快停下,你想重蹈覆辙吗? “是个女人!陈国最勇敢的女人!” 别上前,会被杀的! “你又知道我是谁?” 我叫你停下!快停下! “我是陈国第一勇士的女儿!” 桑芽暴喝一声,如震林狮吼,吓得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竟然是那个人的女儿?”墨卿砚一边手脚不停,一边回想起书院里那个力大无穷的女人。她后来又见过几次,虽然总是被学生打得很狼狈,却从来没有受过致命伤。她就像蝼蚁一样寄窝在麓久书院,墨卿砚永远猜不透那张面无表情的面皮下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桑芽,竟然那个人的女儿吗? 怒吼的桑芽提起铁锤就往对方身上砸,一击震飞对方的武器,二击砸碎天灵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尖叫声不绝于耳,那样血腥的场面,就是墨卿砚都心头一怔。与桑芽相比,她和古月的动作实在是太温柔了。 桑芽满意地垫了垫手上的锤子。上一次她大闹一场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武器,空手打死四人已是极限,这一次,她不再是赤手空拳,或许真的能跟那两个妄想的疯子一样把所有人救出去! “好了小娘子们,就寝时间到了,该歇息了。” 明明该是很温柔的声音,然而听在所有人耳朵里却如同夜叉一般叫人毛骨悚然。墨卿砚一个急转身,只感觉到眼前有白光一闪,接着就是她前襟被划破一道口子,胸口猛然一痛。如果不是她退得快,这时候她已经被砍了个正着! 端秀才,不,应该说是段成,提着一把弯刀眯眼看着她。 “真不愧是忠信侯的外孙女,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这可真让人头疼。” 轻轻松松?刚才那一惊差点就将她的魂儿都抽走了! “你就是这群人的老大?”墨卿砚略带沙哑的嗓音,昭示着她极大的消耗。 “鄙人段成,南黔东回部落的大哥,这些人,都是我的族民们。” 果然是南黔人!墨卿砚目露恨毒,巴不得立时就将这人的皮扒下来! “铛”的一声,是弯刀打飞了长刀,古月空着手,又是不敢相信又是怨恨地看着段成。 “胡姑娘,你还是那么好骗。”段成微微一笑。 “果然是你!”古月气得咬牙切齿,倏地贴身而战,双手化为利爪,直戳段成门面。这是极为阴毒的招式,若非不得已,古月从来不会用的,但是现在,她冒着被废一双手的危险,也要抓花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 又是一声金属的碰撞,紧接着是更加急促的乒呤乓啷的声音。古月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本该由她保护的主子竟然此时此刻护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墨卿砚哪里是段成的对手,只勉强撑了一会儿,就跟古月一样被挑飞了武器,随后眼睁睁看着那把弯刀直冲自己的门面。 “姑娘!”桑芽大叫着想要冲上来,却转瞬间被段成的两个人纠缠住了。 这是要死了吗?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还是觉得时间走得好慢。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刀身印着月光泛出明亮的白色。 死?开什么玩笑! 几乎是同步,她伸出双手紧紧抓牢了刀尖,用自己的掌心生生抑制住了猛烈的袭击。剧痛从掌心传遍整个身子,她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踉跄就要倒了下去。 “嗖——”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目标直指段成,段成反应迅速,将弯刀从墨卿砚的手中抽出,生生刮下一道肉来!利箭被打飞,然而墨卿砚也没有就这么倒下去。 一个温热的怀抱接住了她,熟悉的气息一瞬间就将她包裹在内。 嗖嗖嗖又是几支飞箭射入,逼得段成不得不反身对抗,然而这些都与墨卿砚无关了。这一刻起,她已得救。 “辛苦了,三娘。”苏君慎紧紧抱着她,看着她几乎被废掉的双手,整颗心都在滴血。 银白色的面具下是痛惜和滔天的怒火,一道冰冷的命令从他的牙齿缝里挤了出来:“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第65章 诉衷情 苏君慎将自己的斗篷包裹住那具满身鲜血的娇躯,一把抱起墨卿砚,足尖一点,就飞出了墙外,带着她在夜晚的街道上狂奔。 “小姐!”古月急地大叫,赶紧追出去,却被横里斜跨出来的一人挡住了去路。 “别急,那是少爷。”尽管同样带着银面具,但是古月仅从声音就认了出来,那是苏君慎身边的阿寒。 “那是少……苏大少?”前任主子竟然不腿瘸? “嘘——别叫那边的人听见了。” 屋顶之上,元娘威风凛凛地弯弓拉箭,逼得段成左躲右闪,看到墨卿砚被人一步截走,赶紧命人追了出去,可是那些人哪是苏君慎的对手呢,才追了一段路前边就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该死,这群银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元娘跳脚,只能用这群人与他们是站在一边的安慰自己。 知道小姐不会有事,筋疲力尽的古月身子一松,向后一倒却跌进了一个不太熟悉的怀抱里。她没有睁眼,但她知道这是谁。 “来得太晚了,笨蛋。如果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 “嗯。”只有简单的一个音节。 “我是说,我会杀了你。”糟糕,眼皮子越来越沉,好像有点想睡觉了。 “我知道。” 怀里出来轻微的鼾声,这丫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了自己的怀里。谢笳身子绷紧,无措地看着这张沾染了鲜血的睡颜。 也不知道是不是墨卿砚忘记了,她从来没有对谢笳收回跟踪古月的命令,哪怕古月是同墨卿砚一同出门,谢笳也会忠实地执行这个任务。每一天他都在努力想办法让古月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然而他做到这一点却是不久之前。 墨卿砚和古月分离,谢笳选择了跟随古月,也一路看着她回过头来发现不见了墨卿砚的踪影,更是将段成搭话并诱走古月的一幕幕都看了个正着。其实从他第一眼见到端秀才开始,他就有种排斥感,可惜他没有说话的地位,否则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古月跟着那人走。好在他一路尾随,跟到了这个偏僻的宅子里,而段成也万万没有想到身后还有一人始终保持着距离盯紧了他的行踪。 “我家主子是带着墨三小姐去找无尘道长了,墨大小姐请放心。”阿寒又跳上屋顶,无视一旁的蒋浩,安抚急躁的元娘。 “无尘道长?”一听是这位高人,元娘的心安了一半,她在意的是这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群人贩的所在地。不过眼下管不了那么多了,段成已经提着弯刀杀到。 “铛——”是阿寒反身抢先一步用剑阻挡,而斜跨里又冲出来一个彪悍的姑娘,舞着皮鞭就往段成身上招呼,那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主子的春菊。 阿寒一见春菊与他并肩作战,顿时精神抖擞,霍霍剑光更加凌厉,直打得段成节节后退。 “春菊姑娘,这家伙武艺高超,小心他伤了你,还是让我来吧。” 春菊来不及去细想这个银面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压根不理会阿寒想要出头的心思,跟着跌落下屋顶的段成就跳了下去,一鞭又一鞭虎虎生威,简直就是发红着眼往死里抽。阿寒心里哆嗦了一下,猛然惊觉这美艳姑娘其实是只母老虎。 远离了战场,墨卿砚紧紧揪着苏君慎胸口的衣服,往里蜷了蜷,喃喃地唤了一声:“谨言。” “怎么了三娘?”苏君慎足不点地地狂奔,虽然担心颠簸会让她难受,但他更担心晚一点到达无尘道长的住处会给墨卿砚的伤势带来不好的影响。 “你来啦。”她说。 “嗯,我来了。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墨卿砚摇了摇小脑袋,深深埋在熟悉的怀抱里:“你来了就好。” 她知道谢笳会叫人,但是没想到连苏君慎也来了,这样的惊喜,让她小小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直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着,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腔。当她跌入这人的怀抱时,她差一点就想哭了。 “讨厌,你这样抱着我离开,明天可叫京城里的人怎么看我。”她小声抱怨道。 苏君慎无奈,他真是横也不是竖也不是,认真想了想,带了点玩笑的口吻:“不如我娶了你?” 墨卿砚原本就剧烈跳动的心猛地一个急蹿,几乎就冲出了喉咙口。脸上骤然发烫,同时浮起醉人的酡红,悄悄掩盖在了茫茫夜色下。她并不是这个意思,怎么显得好像是她求着苏君慎对她负责一样?她感受着让人安心的怀抱,静静地待了片刻,努力让一团乱麻的脑子沉静下来。 她似乎,并不怎么排斥这样无礼的请求。 她那样彪悍的名声,今后又能嫁给谁呢?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下意识地把自己划给了这个多变的男人。就这样想想,她就觉得好羞涩。 苏君慎心里有些不安,他那句话的语气虽然是抱着开玩笑的态度的,然而又何尝不是真实的想法?他有些等不得了,恨不得赶紧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天知道暗卫从墨府狂奔回来告诉他三娘失踪的消息时,他有多慌张,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就在他整颗心惴惴不安的时候,怀里的人儿突然开口了,因为失血过多,声音轻得像只小猫,但机警如他又怎么会听不清楚? “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娶我?神秘的银面少侠谨言,还是安王府不良于行的苏大少?” 苏君慎没有防备,脚下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里努力扬起小脸认真看着他的姑娘。 “你怎么……”他傻了眼。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明明怀疑的是他的弟弟苏君行呀。 明明眼皮重得都快抬不起来了,她还是努力在脸上开出一朵明媚的小花来。“我早就猜出来了,笨蛋。” 苏君慎哭笑不得,他还想着怎么用苏大少的身份赢取她的好感,这丫头竟然早就看穿了一切。他唯有紧了紧手臂,边跑边问:“那你想要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有区别吗?” 是谨言又或者苏大少,又有什么区别?一个是月光下的仙人,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潇潇洒洒地出现出手为她解难;一个人是阳光下的俗人,然而只是一个装傻扮委屈的眼神就能叫她心动不已。无论是哪个,都能在她的脑海里重合为一。 九岁那年的花灯节,他们偶然相遇,互相救了对方一命。从那以后,他挂念着她,时时担心她又在谁手里吃了亏;她惦念着他,幻想着他英武神勇的身姿,躲在被窝里偷着乐。 “没有区别。”苏君慎忽然笑了,“不过我想,安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就算你不在乎,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拱手让人吧?” “当然。” 苏君慎脸上浮起爱怜之色。从前是他懒得争取,只因为那注定会是他的,而如今,为了能尽快敲定婚事,他会用最短的时间让父王上奏请封世子。他心爱的姑娘,不会在乎这点虚名,但是他愿意把自己最好的给她,不让她受丁点委屈。要让墨长风那个见利忘义的人物答应亲事,唯有将世子之位放到他眼前才行。 “你在想什么?”怀里的丫头轻声问道。 苏君慎又翻过一道屋顶,喉腔里是无尽的温柔:“今晚的夜空很美,让我想起了那一年的烟火。” “元宵,也不远了。”呼出的白气一下子就消散在空气中,提醒着二人此时已是深冬。 “这一次,我给你一个喜庆的元宵之夜,可好?”他知道的,她从来就没有开心地过过哪怕一次元宵佳节。 “好。”虚弱的喘息,渐渐淹没在了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隔着面具,苏君慎牙齿轻咬下唇,努力逼回了眼中的泪水。夜路漫漫,他抱着心爱的姑娘疾奔,怀里的人儿因为痛楚终是晕了过去,恐慌扩散在他整个身体里。 等我,三娘,我一定会让无尘救好你的。 第66章 醒来后 墨卿砚是被一股浓浓的香味弄醒的,她纠结地睁开了眼皮,对着陌生的床顶眨了眨眼。这是一张很简朴的床,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花纹雕琢。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灰色的,虽然显得有些破旧,但是看起来还算干净。 她想起床看清楚这地方,才微微抬了下肩膀,就感受到浑身上下涌上来的酸疼,让她呻.吟一声重新把脑袋跌回枕头里。 也许是那一声呻.吟惊动了本就在屋里的人,只听见有人迅速走到了床边,拉开了灰扑扑的床幔。 “呀,施主你醒了。”掀开床幔的是个身穿道袍的女道士,看起来不过跟墨卿砚差不多大的年龄,看着墨卿砚睁大的眼睛,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你是谁?”墨卿砚开口问道,然而一出声就感觉到嗓子里渴得厉害,只能赶紧又说,“水。” “啊,您要喝水?这里刚刚煲了鸡汤,施主可要食用?” 原来那在梦中都让她馋得流口水的香味竟是鸡汤。她点了点头,随后那个小道士就欢天喜地地盛汤去了。 趁着这个功夫,墨卿砚将整个屋子都打量了一遍。这是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屋子,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甚至连梳妆台都不曾有一个,这样的房间,看起来倒有点像是一般寺庙和道观里专门为寄宿的客人准备的客房。 “施主请。”小道士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送到了墨卿砚嘴边,还贴心地帮她起身。 只要一动,墨卿砚就忍不住叫出了声,实在是这身子受的伤太多,太拼命的时候顾不着,眼下一股脑儿全部涌上来,就算她忍耐力再好也有些吃不消。然而当她看到从被窝里伸出来的双手后,那些疼痛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她的双手,都被一层又一层的白纱布紧紧包着,凑近点还能闻到刺鼻的药味。只是从被窝里伸出来这一个动作,就让她觉得锥心地疼。一时间,之前的记忆又全部被唤醒,她想起自己为了抵抗近乎致命的一击,不惜废了自己的一双手。 看到墨卿砚眼里的黯然,小道士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安慰她说:“无尘师叔已经在想办法帮你诊治了,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无尘道长?这么说,这里果然是个道观。无尘道长是京城附近赫赫有名的北元道观的长老,虽然不是观主,却比无为观主更加为人知晓,只因为他一身医术精妙无比,传言有起死回生之技。无尘道号长生子,倒是跟他一身医术相匹配。 然后墨卿砚却是想着,就算是无尘道长,这双手大约也是好不了了,只是她没有拒绝小道士的好意,而是以一个微笑请求小道士帮她端起碗来,如今的她,竟是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做不了了。 喝完一碗汤,又被人喂着吃了一碗清淡的菜粥,她的精神总算是有所恢复。 “小师傅怎么称呼?”墨卿砚问。 “云净。”声音有点低,显然是不好意思。 墨卿砚听了嘴角露出微笑:“是个不错的名字。” 被一个长得比她漂亮明艳的姑娘夸了,云净的脸更加红了,她两手交握,快速说道:“我去把无尘师叔叫来。” 等不及墨卿砚说什么,云净就慌慌张张跑了出去,留下墨卿砚目瞪口呆,这竟然是个一句夸赞都受不得的纯情人儿。 她重新躺了回去,无神地看着床顶,叹了口气。 “怎么了?”耳边忽然有个醇厚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呀,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墨卿砚被突然冒出来的苏君慎吓了一跳。 “早就想进来了,一直等着云净出去呢。” “直接敲门就行了,至于这么多事?”墨卿砚可不相信一向嬉皮笑脸的苏君慎会以女子房间要回避为由突然就守礼了起来,否则这会儿他还会站在这里吗? 苏君慎有些无奈地说道:“道观规定,男客不得进女客的客房。” 这是放哪都有的规矩,苏君慎就算再怎么无赖,也不能在云净跟前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只能等她前脚一离开后脚自己就闪了进来。 “那边怎么样了?”墨卿砚问起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已经都收拾了。”苏君慎从容道。他的部下倒也没有真的一个不留地杀掉,任谁都知道那是气话,后头有蒋家人提议留几个活口,正好给了他们台阶下,留了少数几个人的一口气,这其中就包括段成。 “那个段成,是南黔人不假,但是是被驱逐出去的。”苏君慎说。 “还有这等事?”墨卿砚奇道。 苏君慎便把他从属下那里听来的话解释了一遍:“南黔是个国家不假,但是却是由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谁的部落最大,谁就是南黔的老大。”这个国家虽然建立在密林里的,倒是跟草原上的几个国家差不多,以部落为基。 “南黔,大体分东西两派,而东回部落曾经就是东边那派最大的部落。”苏君慎说,“大概十年前,东西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西边胜了,得了整个南黔。” 若是从前,东西两方一方胜了,另一方好歹还有生存的空间,然而这一次,当了南黔老大的段修武没有给段成一点后路,几乎是赶尽杀绝的姿态将他逼走。对于一个立志要横扫版图的部落首领来说,东回部落实在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铁血杀光东派大多数部落后,那些支撑不住的部落终于是投了降,全部归于他的帐下。如今的南黔,倒真是凝聚一团了。 被赶走的段成极其狼狈,陈国、吕国这些国家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而他的身边从一开始出走时的上百人到最后也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仅靠这些人,那是一辈子也别想杀回去了,落魄潦倒的段成在消沉了一阵子以后终于是接受了自己如今的境地,只是他固执地不肯脱下代表身份的南黔服饰。 做人贩,这本不在他的计划内,只是一次无心的接触,让他开始对这买卖火热了起来,随后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过了年,回京述职的官员要离开,安排了职位的新科进士、同进士们也要到岗赴任,这时候正是买卖最红火的时候。” “为什么?”墨卿砚问。 苏君慎犹豫了一下,才说:“她们通常都是以姬妾丫鬟的身份被买走,跟着这些官员,一路上能有多少人有胆子拦路查看?” “买卖姬妾……”墨卿砚说不出话来,那些姑娘们就这样离开故土,被送到官员的身边,当成玩物一样对待。 “太惨了。”墨卿砚说。她知道姬妾这个说法还是保守的了,大多数人,恐怕真的就只是个玩物而已,连个名分地位都不会给。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苏君慎叹着气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 “我大姐他们,有没有追着你们要人?”墨卿砚又问。她住到这里来养伤了,家里人肯定会着急。 “同他们说了你在这里,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看望你了。” “那就好。”她也担心元娘会因为担心她的下落就满京城地寻找。 “好了,不去管别人了,我们来说说我俩的事如何?”苏君慎突然话一转。 “什么事?” “之前你在我怀里……”苏君慎故意顿了顿,果不其然看见这个小姑娘羞红了脸。 “我,我要睡了。”墨卿砚转过头去不看他。 “你都睡了快两天两夜了,还睡?” “我说要睡就是要睡。”无论苏君慎怎么在后头摇她,这丫头都打定主意不理会他了。这时候要商量的,能是好事吗? 苏君慎无奈了,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陪你睡。”说着,就掀了被子想要进来。 这下,墨卿砚不能再装了,慌张地回过身来,讲的话都是颤的:“你,臭流氓,你干什么?快出去!” “别动!”苏君慎突然一把抱住了她,“乖,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斜躺在床沿上,一只手把墨卿砚半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却轻轻握着那两只被白纱布包裹着的手。他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心疼,双眼久久不肯离开那刺眼的白色。 “别看了。”墨卿砚不忍心看到那懊悔自责的表情,“不是什么大事。” “我应该早来一步的。”苏君慎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手捧到自己跟前,嘴唇贴了上去,轻轻一吻。感受到墨卿砚的挣扎,他也没有再纠缠,生怕会弄痛了她。只要他快一步,真的只要一步,她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这真的比一刀砍了他还难过。 “你……”看到那个人前骄傲无比的苏大少竟然用这样的表情面对自己,墨卿砚的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今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伤了。”苏君慎说。 第67章 伤能治 墨卿砚眼角轻微一颤,真真舍不得这样的人露出痛心的表情。赖皮钻自己被窝里这种事,早就被她抛到了脑后,这会儿一颗脑袋全部埋在了苏君慎的胸膛里,似乎只有才能让他看不到自己能出卖一切心思的表情。苏君慎见她不排斥,心里一下子就温暖了,手里头又紧了紧,闭上眼享受一时的宁静。 然而这样的时光终究短暂,墨卿砚耳朵一动,突然推了推他:“有人来了,快走。” 苏君慎惊讶地看着她,然后叹道:“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甚至都没她反应来得快。 “好好养伤,其他的全都不要乱想,嗯?”他刮了下她的鼻子,当成宝贝儿宠溺。 墨卿砚用被子捂住了眼睛,闷声闷气地催促道:“好,你快走啦。” 苏君慎轻笑一声,这才离开。墨卿砚感到身旁忽然一空,原本温暖的气息就这么消散在空气中,再掀开被子的一个小缝时屋里早已没有了别人。 走得竟这样快。她咬着被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怅然和茫然。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了门,是云净先走了进来。她显然不知道曾有人来过,欢欢喜喜地奔到墨卿砚的床前,说:“施主,无尘师叔来了。” 云净的身后跟随了一位年长者,然而看在墨卿砚眼里却是着实吃了个大惊。外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无尘道长竟这样年轻。她原以为该是六七十向上的,然而这位看起来不过不惑之年,精神满面,容光焕发。他走到墨卿砚跟前,露出和煦的笑容,亲切又自然地问道:“感觉可还好?” 饶是墨卿砚比寻常闺阁千金见多识广一些,这时候也有些懵了,大脑不受控制,几乎无意识地点了下头:“还好,多谢道长关心。”道长真年轻啊,她脑子里却在想这事。 看到墨卿砚傻呆呆的模样,无尘嘴角勾得更多了,在墨卿砚迷迷糊糊的表情中对云净说:“你去外面守着,别叫人闯了进来。” 云净知道无尘这是要给墨卿砚重新诊治了,不方便为外人看,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却没有把门关死,斜斜地露出一个开阖的空隙来。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无尘道长,也不能叫他与女施主在一处封闭的屋子里。 墨卿砚双手都被白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无尘还得先把它们全部取下了,才能诊脉。刚才还目露春风的无尘这会儿面带严肃,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迟迟没有动静。这样令人窒息的场景,就是墨卿砚也紧张了起来。虽然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总是留有一丝残想的,希望这双手还能完好如初。 墨卿砚抿着干涩的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道长,信女这双手,是否无药可救了?” 无尘抬眼看了她一眼,本想说他能治的,但是看到那张因为害怕而显得惨白的小脸蛋后,突然就生起了捉弄的心思。他把手缩了回来,重重叹了口气:“唉……” 这一下,墨卿砚的心整个沉到了谷底。也是啊,她猜测那锋利的刀刃怕是把她手上的筋都给挑断了,这双手就算是彻底废了,哪里还能治好呢。一个瘸腿,一个废手,她和苏君慎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人家那个是假的,从今以后,他会要一个无法服侍他的人陪在身边么? 她不担心眼下苏君慎对她的情意,一点一滴都被她瞧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若是可以,她确实是愿意嫁的,哪怕她眼下还未及笄,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可是以后呢?时间久了,那样骄傲的性子,会容忍一个废人在他身边吗?她不该怀疑的,他明明才说过不会让她再受苦,可是忐忑不安下的怀疑种子疯了一般在血液里肆意张扬。 “也是呢,都这样了,哪里还敢劳烦道长为我治伤,只待信女能起身下床后就下山去。”墨卿砚苦涩地说道。 无尘道长想好了的话被墨卿砚这略有些自暴自弃的话给全部堵了回去。那张白皙的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让他一个本来想开个玩笑逗弄小辈的老者突然就产生了罪恶感。小姑娘已经吃了不少苦了,自己竟然还这么对待她。 “别这么说,墨施主,贫道是跟你开玩笑的。”无尘无奈地说道。 “玩笑?”墨卿砚瞪直了眼。 “是啊,玩笑。”无尘一耸肩,“我连安王府那调皮小子的腿都能治好,难道还治不好你的手?” 听到苏君慎的腿伤,墨卿砚忍不住问道:“道长,苏大少的两条腿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好了,为何还要坐轮椅?” 无尘看墨卿砚的眼神里带着促狭的笑容:“你倒是知道不少,晓得他是装的。” “啊?”她有些无措,这是不能说的吗? “看来他对你确实没什么防备啊。” 那日看到苏君慎抱着墨卿砚闯进道观,无尘当时是皱眉的,他可不觉得暴露自己双脚能走路甚至能使轻功给一个姑娘家是件说得过去的事情。但是苏君慎无视了他脸上的不悦,只一个劲恳求无尘救救怀里的姑娘,见无尘还有戒备和疑虑,终是说了墨卿砚与他有救命之恩一事。无尘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毫无力量的小丫头,竟然能独自刺杀了一个南黔人。 “就在刚才,他还闯你房间了吧?这可是违反了我们观里的规矩的,回头我就给他点事情做做,省得他乱跑。” 墨卿砚地看着他,随后才意识过来,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杏林圣手,更是一位武艺绝伦的高手。苏君慎固然厉害,但是在无尘面前又哪里够看?而墨卿砚不知道的是,苏君慎的那一身功夫,就是从无尘这里学来的。 墨卿砚双颊绯然,羞愧地低下头,引得无尘哈哈大笑,后者这才继续说道:“那小子从前确实是差点无法再行走了,好在有我,总算是给他治得七七八八了。” “七七八八?那就是还有没治好的地方?” 无尘点头:“他伤口中毒,已侵入血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逼出来的,每隔半个月都会有一次毒发,毒发时双脚酸软无法站立,严重时还会出现头晕呕吐。” 墨卿砚心里立刻就不安了起来:“那可还有治愈之法?” 无尘叹了口气:“方法是有的,只是按我的方子,要完全驱除毒素怕是还得要五年。” 听了这话,墨卿砚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五年而已,那时候苏君慎也不过二十来岁,正是大好时光,不会耽误他的前程。 “我们来说说你把。”无尘又道,这次神情严肃了不少,“你的手,我能给你治,只要方法妥当,就是恢复如初也不是神话。” “当真?” “我无尘从不打诳语。” 意识到这是对无尘的不信任,墨卿砚不好意思地道歉。只听无尘接着说:“这是从今以后你得严格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否则一个不谨慎,尤其是前期,都会真的废了你这双手。” 得到无尘能治好的肯定,墨卿砚喜出望外,别说恢复如初,只要能正常使用,她就足够心满意足。这个时候她能有什么挑剔的?自然是无尘说什么她便做什么,遂连连点头,表示她能接受。 “你身边,得有顶细心的丫头服侍着,只要哪个人不小心,都会给你毁灭之灾。”这话虽严重,但放在一个女儿家身上绝不是无稽之谈。废了双手,生活不能自理,也无法做女红弹闲琴,将来更无法伺候夫君,这是多严重的事情呀。 “我身边的丫头,都是个顶个好的。”对于春菊、古月和流水,墨卿砚相信她们总能伺候好自己的。 无尘没有待很久就出去了,后头有云净进来为墨卿砚换药,在看到她本该白璧无瑕的身子上多出了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后,这样一个没见过大场面一心潜修的小道姑都忍不住闭上了眼,暗喊一声佛家的罪过。 这一晚,墨卿砚睡得极为踏实。她又梦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晚,然而这一次不再是腥风血雨中的噩梦,而是绚烂烟火中闪着银光的那块面具。清纯的嗓音、清亮的眼眸、温柔的触感、凛冽的身姿、决然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真实,让她沉醉其中,望不复醒。 而第二天清早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被子外头床沿边上斜躺了一个人,把她半捞在怀里的时候,她赶紧重新闭上了眼睛。她确实不该醒来的。 第68章 探病来 熟悉的脸近在眼前,墨卿砚的脑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空白。心跳如雷,心乱如麻,再次睁开眼睛后,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想要把这个流氓推下床。 “别闹。”谁想那人忽然就醒了,刹那间握住了她的手臂,还带了点数落,“明知道你的手不能动,还乱挥。” 墨卿砚见手不成,用脚狠狠顶了一下他的膝盖:“谁叫你上床来的?快走开呀!” “哎哎,谋杀啊。”只是踢了一脚,苏君慎就夸张地哇哇大叫,还做出痛苦的样子,真是让墨卿砚又急又气。 苏君慎就喜欢看墨卿砚气恼的模样,红红的小脸蛋叫他看得眼花,真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好啦,我只是怕你睡觉时候乱翻身,压到了手,所以陪你呢。” “你一晚上都在?”墨卿砚瞪圆了眼。 “感动不?”苏君慎嬉皮笑脸地眨眨眼。 “你!”墨卿砚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这样下去可还得了。八字还没一撇就敢爬到床上来,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还能有好名声么?这事若是放在几十年前,怕是可以直接沉塘了! “别气,别气。”苏君慎为她顺着气,“我是真的担心你。你的丫鬟不在身边,我又不放心这观里的人,只能亲自看着你点了。你看,我不看着,你刚刚就要用手来打我了?到时候疼的是谁?还不就是你自己么。” “那也是你无耻在先!” “好好,是我不对,可我真是为了你。” 墨卿砚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说他是为自己好,她信的,可是什么方法不好,非要跟她同在一张床上。这样无赖行径的人,自己真的能把下半辈子托付给他? “我去把云净叫醒,一会儿先将就着让她照顾你,回头我想办法让你的丫鬟上山来。” “你把云净怎么了?”墨卿砚突然想到,云净就住在隔壁厢房,这时候该不会把两人的话全给听见了吧?这样都没动静,难道苏大少他…… 苏君慎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好笑道:“我只是点了睡穴而已,你想哪里去了?” 墨卿砚顿时脸红,是她臆测得过火了。 吃早饭的时候,云净抓着脑袋疑惑地自言自语:“真是奇怪,昨晚睡得格外香甜呢,仿佛好久没有这般舒坦过了。” 墨卿砚听着心虚,又不好声张苏君慎的事,只能一个人憋得辛苦。好在云净是个心思单纯的,从没往自己被人点了穴道的方向想过,只当是心放宽了才睡得好。 下午的时候,家里终于来了人,为首的就是元娘,一见墨卿砚就扑了上来,把她抱了个满怀。“真真是担心死我了。”元娘抹着眼泪说。这样哭哭啼啼的姑娘家,哪里是平日里的元娘呢?可见这对姐妹感情该有多深厚,连自己平日里英姿勃勃的形象都不顾了。 蒋清也学着元娘的样子扑进墨卿砚怀里,抽抽噎噎地哭着,反复喊着“表姐”,叫刚刚收拾了一下心情的墨卿砚又一次跟着落泪。 “表姐,听说你不见了,家里整个都炸开了锅,表哥差点就要一个人冲出去寻你呢。” “呃……”墨卿砚有些尴尬,在今早经历了与苏君慎“同床”一事后,她已经无法接受旁的男人的心思了,哪怕这个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 然而到底是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亲人,墨卿砚收起叹息,笑着说:“那还真是我的不是,让大伙儿担心了,回头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些点心。”她的厨艺可不是若容公主那样叫人闻之变色的,从前因为兴趣跟着府里的厨娘学过一阵子,几块小点心还是顺手拈来。 蒋清细细地看着她,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其他表情,至少没有她想要的表情,就忍不住为二哥惋惜。然而她也知道不能逼急,只能想办法再找机会为二哥说说好话。 “你的丫鬟,古月受了伤在静养,流水被我留在府里照看你的屋子,霜月和春菊我给你带来了。” 元娘刚说完,不待屋里的主子发话,春菊就冲了进来,比元娘和蒋清更猛地抱住了墨卿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这几日的相思之苦,反反复复都在怪罪自己没有跟着出门保护好主子。末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变出了一条鞭子来要墨卿砚责罚。那张绝色的脸上布满了懊悔和重逢的喜悦,几种表情夹杂在一起,是说不出的滑稽。 墨卿砚噗嗤一声就笑了,在春菊呆愣愣的眼神中示意周围的人把她扶起来:“要错也是我自个儿的错,你又有什么不对的呢?可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可不是一有问题就全部推脱给丫鬟的无良主子。” “你这丫鬟可拼命了,逮着人就问你在哪儿,问不到就杀,也杀了好几个,后来我告诉她你被带来无尘道长这儿了,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山来,还是派了三个侍卫才拉住了她。”元娘无奈地说道。 “小姐……”春菊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你的心意,我全瞧着呢,今后等你年纪到了,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叫你风风光光出嫁,才不负我墨卿砚的大丫鬟身份。” “小姐,您就给我找个府里的小厮吧,我给你当管事娘子,一辈子服侍您。” 墨卿砚仔细观察她,知道她不是在说谎,心里狠狠叹气。春菊这样的姑娘,稍稍出点力就能给她嫁个好一点的人,无奈她竟然要配小厮。 “这事,就再说。”她含糊地说,说到底,她没成亲前也舍不得春菊离开,而过两年又不知道这丫头会不会有了什么别的想法。 一旁霜月也在用帕子擦泪,墨卿砚不想冷落她,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 “对了,那位吕国公主也说了要来看您呢,被我们暂时拦了下来。你若是愿意,我们就过去传个话。” “自然是愿意的,公主在咱们大梁境内吃了那么多苦,也是怪可怜的。” “不过我瞧着,那位公主可不像传言中那样娇气,眉眼间倒有一些女皇的影子。”蒋清晃着脑袋说。 墨卿砚笑而不语。从前或许是娇气的,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总该要成长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有了一杆秤,往后也不会轻易叫人给卖了。 “吕国团队几时离开?”只要在这之前见上一面便成,毕竟身份也别,说要当朋友终究是困难。 “说起这个,听说公主已经修书回国,说是要在咱们这待上一年呢。” “一年?” “嗯!”蒋清说,“说是被咱们的风俗感染,心知有太多东西值得他们借鉴,所以愿意留下来学习,不叫人把她当成是个花瓶呢。” 明明在梁国被人拐了,还差点闹出人命,却偏偏对这些只字不提,只说一路走来见到的有趣事儿,甚至还愿意留下学习,这样宽大的心性,如今朝野上下都要称赞一声公主睿智聪明呢。 墨卿砚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初见面时只会慌慌张张的小姑娘,竟然一夜之间就成熟了起来。而见证了转变的她,心里头竟有些骄傲。 第69章 秀安来 秀安公主上门已是好几天后,一见到墨卿砚眼泪就簌簌往下落,泪水湿染了衣袖,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泪渍却不自知。 “别哭了,前几日刚哭了个够,今日你又惹得我……”墨卿砚红着眼圈劝她。然而哪里是能轻易劝动的呢?秀安只要一看到墨卿砚那双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整颗心都在滴血,恨不能上前替她受了那罪。若不是她牵连了人家,人家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你这话就是与我生分了。”墨卿砚佯装生气,“这明明就是我自找的。若我无心救你,火场里自个儿早就逃出去了。如今人已安全,再提从前事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放眼瞧瞧今后,热闹的日子还有的是哪。” 秀安抹着眼泪又哭又笑:“你倒是心宽,你被人截走的时候,我吓得没命,还好你是来养伤的。我已经叫人快马加鞭写信给陛下,把我们吕国最好的神医给请了来,若有神医与无尘道长联手,就不信治不好你这双手。” 墨卿砚瞧着她眼里的希冀,为自己曾经有过的短暂消沉感到羞愧,这么多人都在为她努力,她哪里有资格说一声“治不好”呢。 “对了,你要在咱们这里留一年,可当真?” “是真的,这事我已决定,就是陛下也不能够阻止我了。”秀安说完,又担心墨卿砚会阻拦她,“你可别说叫我回去的话,这几日早就听出茧来了。我不管,反正我要留下,天天缠着你,你赶也赶不走我。” 墨卿砚被这耍无赖的公主大人弄得又哭又笑:“我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横竖是你自个儿决定的,我一介民女有什么资格插手公主的事儿?倒是公主今后可有个章程?可别说又想游历江河湖泊,累煞一干颜侍卫。” 被墨卿砚笑话,秀安公主脸一下就红了:“才不会再做那么蠢的事儿了,我若是再善作主张,阿北他真就性命不保了。” “颜侍卫的事情是怎么个处理法?” “我为他求情了,罚虽严厉,但终究死不了,只要人活着,我就该高兴得哭了。哎哎,无尘道长这边得药多不多?我得给我家阿北也讨一点去。你没瞧见他的背,密麻交纵全是伤痕,虽说用笞型替代死罪,可下手的人可真狠哪。” “怕是颜侍卫自个儿求的吧?”墨卿砚叹息。 “什么意思?” “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饶了他一命,自然甘愿受一番罪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您身边。旁人若是知晓公主对颜侍卫的看中,哪里敢下狠手?我猜就是颜侍卫自个儿对行仗的人说了不用客气。” “竟是这样!”秀安公主捂着嘴,好容易止下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那个呆瓜,真傻。” “可不就是么?公主往后可不能再任性,否则受苦的可就是公主最在乎的身边人哪。” “我晓得了。”秀安慎重点头。 说起今后的打算,秀安公主一双美目闪闪发亮:“我听人说了,你如今在一家书院里念学。咱们吕国也有,从前我觉得怪没意思的,又有自己的老师,就没去过,倒是如今听说你们的若容公主也在书院里跟着读,倒叫我有些好奇了。我托了人去说情,总算是给了我这份脸面,往后能与你一同念学了呢。” 这话让墨卿砚心花怒放:“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想着以后你我身份之间有鸿沟,不好时时相处呢。” “所以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在书院等你。”秀安也露出欢喜的笑容来,“再说,咱俩生死之交,何必谈那扫兴的身份?我唤你一声砚娘,你叫我一声秀安,岂不美哉?” “甚妙,甚妙。”能与公主做至交,从前也就元娘一人,想不到她墨卿砚也能有这么一天。 “我来还有件事想求你。”秀安公主忽然对着手指,眼睛朝旁边乱瞟。 “什么事?方才还想亲近的,这会儿倒客气起来了?” “这个时候与你说,我怕你心里不舒服。”秀安说道。 墨卿砚睨眼看她:“你瞧着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当然不是。”秀安急着否定。 “那就爽快点说,我三娘最喜欢爽直的姑娘了。” “好!”秀安公主豁出去了,“我想请你教我剑术。” “剑术?”墨卿砚没想到是这茬,“怎么,你想学两招防身么?” “不。”秀安摇头,“我想做到与你一样,随时随地都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颜侍卫呢?为何不找他?”虽然他没亲眼见过颜北的功夫,但能做公主的护卫,肯定不会太差。 “阿北我自然也是会求他的啦,只是男女终究有差别,有些事情,还是要同为女子的砚娘你来指导才行。” “原来是这样,那我自然无言推辞。只是你也瞧见了,短时间内,别说是拿剑了,怕是正常的活儿都做不了了。” “无事无事,你在一旁指点就是了。” “我这丫鬟,”墨卿砚指着春菊说,“也是个手脚不错的,功夫都是跟着我练出来的。你若是不介意,叫她与你切磋如何?” “小、小姐!春菊一个侍婢,怎么有资格指导公主?”春菊慌忙摆手。 “怎么就不能了?”秀安公主完全不介意这事,“既然是砚娘教导出来的,想来不会差。”她瞧过古月的身手,早就叹为观止了,哪里会不信任春菊的本事呢? 春菊受宠若惊,几乎是发着毒誓要勤勤恳恳地将公主教好。 “会很辛苦哟。”墨卿砚提醒道。 “这个自然。从前我见过阿北习武,没日没夜的几乎不要命。”若不是无论严寒酷暑都不放松自己,颜北哪能有如今的地位?公主身边的第一侍卫,这是多少人想达到却没能达到的。 “真想不到堂堂公主也会愿意走武艺之路。”待秀安公主走后,霜月忍不住感慨。 “能带兵打仗的宗室女子尚且有之,这并不奇怪,何况若容公主也身手不凡你忘了?”墨卿砚笑着提醒。 “奴婢总以为公主是该锦衣玉食日日享福的,谁知道若容公主和秀安公主都是那么勤勉的人,倒是让奴婢汗颜了。” “若容公主或许是为了好玩,但秀安更多的是必须为之吧,人家的母亲,可是一国女皇啊。” 顿了一下,她忽然转了话题:“话说回来,如今府里可还有什么消息传来?无论多么琐碎的事情,都与我说说。”墨卿砚吩咐了谢笳日日到山下与春菊或霜月传话,只要府里有任何动静都要第一时间报给她。 “说起来,今日谢侍卫还真传了个消息来,我怕倒了小姐胃口,膳时不曾说起,如今正要跟您提呢。”春菊说。 “哦?”墨卿砚眼皮子一张。 “是关于忠信侯府二小姐的事儿,说是被人逮着与商家少爷幽会,如今捅破到侯爷跟前,哭哭啼啼要求做主许诺婚配呢。” “二表姐终于还是将事情闹开了?”墨卿砚对此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从前扇了蒋淋一巴掌,她可没指望人家能被她给打醒,只怕会恨得更深呢。 “小姐怎么不着急?”霜月不解道,“蒋二小姐这么做,可将侯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我着急可有用?别说我人在山上养伤,就是我人好好的也不能随意掺和这事。从前没有事发,我还能说她几句,如今可就没有我一个表妹插嘴的份了。你且瞧着,蒋家可不会因为一个糟心的庶女就轻易给京里人看笑话。” 第70章 蒋家怒 余顺坊,这是京城西北角上的一处大坊,里头住的全是京城里数得上的达官贵族。朱红色的牌坊门高耸挺立,金灿灿的“余顺坊”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这全京城最叫人向往的地方之一平添了几分贵气。 进入余顺坊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可并架四辆马车,道路旁边插上了锦旗,每当大风吹过就会呼呼作响。而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住坊最前头,坐落着一排子的院邸,它们大多是世世代代靠着战功起家的武将的宅邸,忠信侯府便在其中。 进入侯府大门,绕过门房,顺着抄手游廊左转,很快就进入到了侯府的精粹部分。亭台精致,楼阁巍峨,怪石嶙峋,即使是一花一木的布置在经过风水大师的妙手指点之下也处处透着大气磅礴之势。从前战场上立过的破旧战旗在这院子里随处可见,经过岁月的洗礼褪色的褪色、损毁的损毁,然而不但没有给府邸带来苍凉之感,反叫人瞧着这些血迹斑斑的旗帜生出股股敬畏来。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宅院里的旧物,是独属于忠信侯府的宝贝,无需玉石铺地,金砖盖瓦,忠信侯府并不稀罕那些浮华之物,沉稳、大气、威严,这便是忠信侯蒋家。 而今日,就在侯府的后院儿里头,忽然传来了期期艾艾的哭声,一下又一下,哪怕是身正不怕鬼影的将士们都听得头皮一阵发麻。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谁在后院里头哭泣?”一个前边堂院里的小兵戳着一同站岗的同伴悄悄问道。 忠信侯府有不少从前跟随忠信侯的士兵住在这里,如今早已成了侯府的亲兵,只要不超朝廷的规制,侯府就是一辈子养着他们也无人敢说道一句。 “听说是府上二姑娘做错了事,后头正在开堂审问哪。” “我瞧着那二姑娘平时为人就有些刻薄无理,不似府里其他几位主子,如今倒有些好奇她做了什么事儿了。” “你住嘴!”另一个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就算是大实话,你也不能在这儿说呀,万一被谁听着了,往侯爷跟前一提,你就等着收拾包袱走人吧。” 先头那个嘴一咧,赶紧点头,却也不再说话了。 正院里,忠信侯与侯夫人坐上头,底下是如今侯府内宅的掌家人耿氏,侧旁坐着气得脖子都歪了的李氏,并刚嫁进来不久的三房媳妇华氏。而小辈们没有资格坐着,均列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堂屋中央跪着一人,用长长的衣袖掩面啜泣,肩膀随着呜咽声一耸一耸,哭得好不伤心。这人,便是被人逮着与商梓祺幽会的蒋家二娘蒋淋了。 她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与心上人偷偷见面会被人正好撞见,还嚷嚷了起来,那真是一时间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都说不上来,吓得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只能任由旁人指指点点。反倒是商梓祺这时显得情深意重,不仅将她挡在身后,还一力将脏水往自个儿身上泼,生怕旁人的毒话伤了她。那样情深意重的男子,为何家人就是不喜?甚至如今听说自个儿与祺郎情投意合竟气得要当庭掴她耳光! 她究竟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祖父、祖母,求你们二老成全,叫我许给祺……商公子吧!”已经这样了,她还能怎样?要么嫁给心爱的祺郎,即使从此与家人生分,但往后有祺郎相伴想来也不会孤单难受;要么,就只有断发入庵,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了。叫她选,定然是选前者,如今她苦苦哀求,就是为了叫长辈成全这一事。她相信,只要熬过了被人非议的时期,她总能顺顺利利嫁入商家。蒋家难不成还能眼看着她这个出嫁女受苦受难?如今的谴责都只是一时的,总会有她的好日子到来。 想到这里,她就哭得更凶了,仿佛眼前人都是洪水猛兽,欺侮她一个凄凄惨惨的弱女子。 听到她不但不思悔改,甚至还得寸进尺,李氏差点没气得晕过去,好容易被自己的大丫鬟顺了气,一时间对于厚脸皮的蒋淋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出两个字来:“孽女!”她开始怀疑,当初明知道老爷前头有个庶女还嫁过来是否正确,如今京里与她年龄相当的贵夫人恐怕都在看她笑话了。 而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又何止蒋淋一个,蒋淋的母亲,也是处处给她气受的人物。那姨娘今日被人看管了起来不让进正堂,一来是彰显正室地位,而来也是怕那个嘴巴厉害的将这一局闹得更加不可收拾。姨娘如今正在自个儿小屋里可劲骂呢,尤其听到女儿时不时的哭泣声,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过去,好为她说情。好姻缘,就该自个儿把握住。虽然如今地位不如李氏尊贵,可她也是锦衣玉食过了这么多年,再叫她回去原来的日子,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女儿想要嫁入从前地方名门商家,她是一千一万个赞成。 话说这堂上,蒋清算是对蒋淋绕不过弯来的脑筋大开眼界。明眼人都知道商梓祺接近蒋淋有鬼心思,偏偏这个女孩儿不仅没看出来,还处处为他说话,一颗芳心错付,听不得任何人的劝。她原以为那日得了墨卿砚一巴掌,又遭受蒋浩的冷待,她总该有些想明白的,如今不但没有思悔,甚至再次与商梓祺勾搭一处,被人当众瞧见,真是叫她气得不轻,眼下可心疼委屈的李氏呢。 这事了了之后,蒋清上山找了墨卿砚,对她说:“表姐,我不稀罕婚事了,若是可以,今后宁愿出征为女兵,也不愿嫁人。男人哪,除了几个兄弟,还有谁能轻易叫我相信的呢?与其与人处处猜忌防备,甚至今后受伤吃苦,还不如一开始就推得远远的,也就不会有后头那些糟心事。” 不过因为蒋淋一事蒋清就熄了从前懵懂憧憬的对儿女情长的憧憬,让墨卿砚大为吃惊,屡屡劝说无果,最后只能长长叹息,只把她的心思隐晦地同耿氏提了,叫做母亲的心里有个底儿,才不会在今后哪一天被蒋清突如其来的心思吓坏了身子。 蒋淋自以为将自己扮演得楚楚可怜,多多少少能引起一些怜惜,何况她总觉得自己不嫌弃商家坠落是无上高大的一件事,因此心里还骄傲着呢,谁想上头侯夫人重重拍了下桌子,顿时拍飞了一个桌角。墨卿砚的母亲蒋氏的那一手怪力,竟是传承自这里。 侯夫人早年虽然也出身勋贵,但说话刻辣,如今被一个小辈气得面红,当场将一些早就收敛起来的尖锐话语劈头盖脸砸了蒋淋一头。可怜的小姑娘,从前就算被人骂过,又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还没被说几句就懵了头,完完全全吓傻了。不仅是蒋淋,怕是这屋里孙辈的孩子们都没见过侯夫人这样彪悍的口才,身为同进士的蒋浩都忍不住瞠目结舌了。 “罢了,说再多也无用,横竖你这拧丫头也听不进去。”末了,侯夫人粗喘一口气,用这句话结尾。 “都知道无用还足足讲了半盏茶的功夫!”小辈们心里都在咆哮。 “你歇歇。”老侯爷递过去一盏茶,脸上还笑眯眯的,然而回过头来就露出骇人的表情,让本就跪趴在地上的蒋淋更是吓得双腿发麻,嘴唇失色。 “这事,我自有主张,总会尽可能保全咱们侯府的颜面。淋丫头就关佛堂去,把红英一队派过去守着,别叫她出佛堂半步,否则军法处置。”红英,是府内的一队女兵,大多数时候是归侯夫人管着的,如今耿氏偶尔也有委托她们办事的时候。侯爷竟然派了红英小队看管蒋淋,可见这次也是动了真怒了。 “淋丫头院子里的人,都在何处?”侯爷问耿氏。 “都关刑室了。”耿氏恭敬地回答。 “回头我亲自审问,是谁胆大包天,竟敢瞒过了府里一众亲兵将外头的消息送达到侯府来。” 听了这话,耿氏忍不住缩了缩脖颈。侯爷亲自出马,哪里还有那些下人好受的余地呢?她本想说她是后院掌家,这事儿是她疏忽,该她来审问的,然而看到侯爷铁青的脸色,她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出风头的好。 这事,外头确实传得沸沸扬扬,一想到蒋家的闺女竟然还同倒下的商家公子处在一块儿,大伙儿看戏的心思那就真是日日高涨,恨不得冲进余顺坊去看看那一家人的脸色。 在这样的热闹之中,商梓祺照样安安稳稳地游走于士族子弟的交际圈,企图靠着这些人今后可能的地位为商家的前途铺路。遇上旁人不怀好意地询问,他坦然相告,自己与蒋家二姑娘早就互有情愫,若没这事,早该是一对的,如今让蒋淋受了委屈,更要娶回来才能够安抚,末了还会提上一句,商府很快就会上侯府正式提亲了。 这样有趣的事情,怎么会少得了围观呢?人们都在猜测商家什么时候会上门提亲,而侯府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约莫过了三天,这事情炒到了一个足够的高度,商家家主商云领着商梓祺终于迈入了余顺坊,朝着忠信侯府而来了。这一次,他们是花了大价钱备了礼,至少面子上可是诚意十足,一路走来,瞧见的人都得夸一声商家的心诚了。 “这就到了。”商梓祺看着侯府大门口的两头石狮,对此行志在必得。 第71章 非亲生 瞧见商云商梓祺父子携礼进入余顺坊的有满满一条街的人,商家的马车在道上行得慢,来来往往的人能瞧见的可都瞧见了,有看热闹的人聚到了余顺坊附近,就等着这事儿的下文呢。 “你们说,这亲事能成么?”一个汉子一边啃着白馒头一边问身旁的人。 “成,怎么不能成?忠信侯府二姑娘与商公子有情,除了嫁到商家,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搞垮商家的是侯府,最后联姻的也是侯府,这可不成笑话了么?” “可不是,我看侯爷该气得吐血了,但愿他老人家身子还好。” “若能联姻,商家怕是很快就能起复了呢。” 众人嘻嘻哈哈,丝毫不觉得背后讨论人家家里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旁人家的丑闻,可不就是这些人最大的乐趣么? 然而他们哪里想到,意想中商家父子的笑容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脸上,面对堂上的蒋家人,他们面色发青,恨不得将手里的锦盒一把甩到这群人脸上。 “侯爷,您再说一遍,贵府二姑娘是谁的孩子?” 忠信侯稳坐高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商家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惊愕嘴脸,慢条斯理道:“本侯应该说得很清楚了,这亲事,我们能应下,只是这孩子的背景,得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淋丫头,她并非老二生的,她生母那是二嫁!” 蒋淋姨娘是二嫁?这说法,就是堂屋里的丫鬟们都悚然一惊,她们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秘辛。然而仔细咂摸一下这背后的故事,竟然叫她们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头一点,难怪二老爷几乎没怎么进过那位姨娘的屋子,之后也再没叫她生下过别的孩子呢。二老爷自打娶了李氏进门后,大多数时间都歇在李氏的屋里,而李氏不方便时,他宿在书房的时间比在别的女人那里更多。 照理来说,一个受冷落的姨娘,在这种大宅院里注定是要叫人瞧不起的,可是人家母女不但好好的,甚至还有力气上蹿下跳,这就值得让人细挖其中的关键了。而聪明人此时已经琢磨出了真相。说起来也是讽刺,造成蒋淋母女时时刻刻作大死性格的,可不就是李氏么?名门李家的姑娘,明知道前头有个妾还要嫁过来,为了做出贤良淑德的一面,对于这对母女的挑衅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其实府里的人谁喜欢她们呢?侯夫人可是从来不想见着的,耿氏更是懒得理会二房的吵吵闹闹,只有李氏,即使是下人的劝说也不愿听,宁愿自己心里头憋得委屈,也不愿给任何人留下一个不容人的把柄。说起来,这事儿啊,李氏也算是有些自作自受了。 其实二老爷早就厌了那对总是蹦跶的母女,无数次想看李氏立起来,然而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瞧着嫡妻为了面子放任自己院子里的乌烟瘴气。李氏并非不能干,唯独这件事上难得糊涂。二老爷是个不爱管事的,一有事情就爱逃避,后来干脆面对李氏也有些厌倦,再次踏上行程出海行商去了。现下蒋淋出了事,二老爷不在,也只能让侯爷亲自出马收拾残局。 如今李氏肠子都悔青了,不但从前委屈生生白受,如今建立起来的形象毁于一旦,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她真是恨不得叫蒋淋母女去死!从前什么身份有什么打紧,进了蒋家,再温柔的人儿也练就了一颗铁皮心。话是她传达给那姨娘的,要么,就叫母女俩去死一死,要么,就乖乖听从府里的安排,只说自己从前跟过别人,蒋淋并非二老爷亲女。 毒吗?当然毒!可是姨娘毫无办法。当她知道行为不轨的女孩儿在迂腐点的老学究家里可是要被沉塘的时候,真真瘦尖脸变得惨白,叫人看着好不可怜。沉塘还是放弃侯府的身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该选择什么,只是此后侯府的一切荣光,蒋淋是想也不要想了。 “母亲已经说了,毕竟你也是一抬小轿抬进来的,总还是侯府的人,只是淋娘今后与侯府再无瓜葛。”李氏瞧着她的面如死灰,心里别提多快意。从前就该这样了,她究竟大度什么呢,到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姨娘心里恨啊,可是再恨也抵不过侯府的绝情。一个外室女,本就是侯府的污点了,如今更是甩了侯府的脸面,侯府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不沉塘,只改身份,也就是变相逐出族谱,这就是侯府最大的让步了,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二老爷友人,将蒋淋的身份安了上去,今后依然是府里的姑娘,给一份稍显体面的嫁妆也就算了,再想为她做什么,是再也不可能的了。这话传出去,外人也绝对不会说侯府绝情,只会夸侯府大度,竟能收留这对母女许久。 姨娘想着,商家总不会一直一蹶不振,就算今后得不到侯府的扶持,总归是嫁了个从前有名望的家族,也就同意了,商家不就是瞧着淋儿的好才上门求娶的么?再说自己依然在府里,偷偷接济一下总是可以的。 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得不到侯府助力的商家此时此刻气得想骂娘。蒋淋究竟是不是侯府的姑娘并不重要,侯府说从前不是,那就不是,他们还能逼着人家承认么?回头把蒋淋娶回去了却得不到一点帮助,那还有娶的必要? 商云和商梓祺气愣了,不得不说侯府这招确确实实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大家庭里庶子运气好一点的或许是能上族谱的,只是地位无法与嫡出等同,而庶女的地位就有些尴尬,有的家族不将庶女列入,有的即使列入地位也极其低下。如商家,那也曾是不可一世的望族,经年累积下来子嗣众多。在商家的规矩里,庶母只有生了男丁才有资格上家谱,这便意味着生了女儿的庶母也没有资格在家谱上露脸,更暗示着庶女无法被记载在家谱上。若是运气好一点遇上不那么严格的旁支,不出男丁的庶母也有机会上族谱,记录“妾王氏,生女一,适东门张大铁”如此,也未曾提及其女姓名。 蒋淋,便是一个尴尬的庶女,或许会被记载名字,或许如同商家一样没有进祠堂的资格,她在蒋家是什么地位,商家人猜不到。不过眼下看来,蒋家有底气篡改蒋淋身世,那便是同商家一样不曾记录在案的,他们找谁说去蒋家在骗人呢?更何况,万一这身份是真的呢?从前他们就听说,那个姨娘是从外面抬进来的,同时进门的就是这个二姑娘。 “侯爷,欺骗这事可不好,从前可不曾听说二姑娘并非侯府亲生呀。”商云不死心,倒是希望忠信侯亲口承认是他们改了。 忠信侯笑得张狂:“生母改嫁,其女自然也算是侯府之女,怎么能说是欺骗呢?正因为瞧着贤侄真诚,侯府才坦诚相告,难不成这身份有什么不可接受?” 有什么不可接受?太不可接受了!这样的蒋淋要了何用! 商梓祺气得浑身哆嗦,连自己是怎么走出侯府大门的都不记得了,面对外头一波又一波想要凑上前打听这桩亲事的人,他直接叫别人滚。 “啧啧,看来是没成。” “侯府倒还硬气,只是这事该怎么了呢?”路人看着商家马车离去,议论纷纷。 很快,京城的人都知晓了,商家并非被侯府拒婚,反倒是商家自己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何?就因为那蒋家二姑娘原来不是二老爷亲生的呀! 啧啧,原来那个姨娘竟是改嫁的,因为二老爷友人的托付,才不得不纳到身边做妾。 喂,听说了吗?还是人家临死前逼着二老爷纳回去的,否则以蒋家的门风,二老爷怎么会娶嫡妻前就搞出个庶女来?叫我说,二老爷那个友人也不是东西,哪有逼着人家将自己的发妻纳为妾侍的,蒋家真是受委屈了。 你怎么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万一是侯府编的…… 呸呸,怎么乱说话呢?我告诉你啊,我家那位专门给侯府送菜的,同侯府下人熟着呢,人家都说了,二老爷从不爱搭理那妾,连带着对二姑娘也态度平平,还是二夫人生的子嗣最得他喜欢。 这么说竟是真的? 真,千真万确。不过侯府也说啦,愿意把二姑娘许给商家,甚至嫁妆与正经侯府小姐比对呢。 侯府待那母女算是仁至义尽了,可那商家还是撤了联姻的念头。哎哟,难道是觉得今后攀不上侯府,干脆另寻高枝了? 类似于这样的流言在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风向大变,看侯府笑话的人少了,鄙夷商家求亲真心的多了。侯府养育外人子女多年还给嫁妆,商家说过情投意合却转身放弃这桩婚事,叫人瞧不起。且侯府又说了,侯府家风严谨,蒋淋又怎么会轻易与人幽会?她根本就不认识商家公子,不过是外出游玩遇上了,误以为人家有需要帮助的事情,没想到被讹上了。最后侯府一句总结:防火防盗防商家,各家都得看好自己的闺女。 一时间,商家在京城竟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甚至连商梓离的境遇也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外人瞧他的眼神就仿佛他也是个登徒子,让商梓离气得胸闷。 无耻,侯府真是太无耻了!可是商家没证据啊!被人撞见的时候,确实是他在拉扯蒋淋,被人说是他在轻薄女子他也赖不掉。那最先喊出来的那个呢? “呵,竟然是她呢?”墨卿砚虽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凉。 那个撞见两人幽会的,可不是别人,正是牛玉箩和六娘!谢笳传话来说,商梓祺能约到蒋淋,也是因为牛玉箩的缘故,门房哪里会拦截牛家小姐寄给蒋淋的信呢?那牛玉箩,竟是同商家一伙的,至于六娘,怕是存着看蒋家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吧。 “也该叫我回去会会这位了。”墨卿砚咬着嘴唇道。 “就知道小姐会这么说。”春菊笑道,“谢侍卫说了,牛小姐的举动已经引起大小姐的注意,今后府里府外她都会派人盯着,无需小姐您操心,您就在山上好好的休养便是。” 墨卿砚轻叹:“大姐本就辛苦,再要分心处理这样糟心的人事,这可怎么好?” 不过到底收下了人家的好意,只恨不得早日恢复。 就在这样的心焦中,又一年的上元节来临了。 第72章 约会呀 暮色逐渐降临,山脚下渐渐热闹了起来,山道旁摆满了小摊子,上头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小吃铺子也齐齐开张了,这样的节日对他们来说是一年之中最有赚头的日子,气氛越是热闹,这些小贩脸上笑得越是开心。 也有人一路逛过之后会沿着山路上山,进到观里祈福一下,因此今晚的道观也显得格外热闹。今日过后,朝臣要重新上朝,学子要重新进学,而大家闺秀们又得躲在深闺,搅着手帕期待着下一年的到来。 外头的热闹,住在偏僻一角的墨卿砚自然是听不着的。春菊跑下山去了一会儿,同墨卿砚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山脚下的热闹,一门心思想要她听着身临其境。然而霜月担忧地看着主子,只怕这样的节日会让主子回想起不好的记忆。这种日子,墨卿砚这几年从来都是不凑热闹的。 墨卿砚静静地坐在窗口,听着春菊在一旁兴奋地叽叽喳喳,思绪却飞到了远方。那个人,曾说过要给她一个难忘的元宵节的。今夜,他会来吗? 望着渐渐升起的明月,墨卿砚的眼中沾染了迷离,似乎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显越重。霜月觉得不好,赶紧推了推讲得唾沫横飞的春菊,示意她安静会儿。 “小姐怎么了?”春菊小声问。 “怕是又被触到了伤心之处。”霜月叹着气说,“今年小姐受了伤,又不能出去了,真想什么时候小姐开开心心地出去过一次上元节呢。” “这个机会一定会有的。”春菊安慰她。 “但愿如此。” 两个丫鬟窃窃私语,却没不想墨卿砚心里想的根本不是她们猜测的那回事儿。她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苏君慎那个坏人竟然还不出现,让她一阵好等。明明知道天才刚黑,一切才刚刚开始,可她就是等不及地想要见到那人。 约莫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霜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拈了一块蜜饯递到了墨卿砚的嘴边。“小姐,吃点东西吧,这蜜饯昨日才送来的,可甜了。” “甜?可我这心里苦啊。”墨卿砚喃喃道,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难道是因为入了一次拐子窝,彻底将从前的旧事记起,引发更深一层的抑郁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要不,我们带小姐下山玩玩?”春菊提议道。 霜月瞪了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姐伤心的是什么?可不就是几年前的元宵么?眼睁睁看着别人欢欢喜喜的,自个儿却总忆起当年的事儿,小姐能开心么?” “那可怎么办才好?”春菊急得跺脚。 “叫我说,找个话本子念念也好,去借把琴来也好,总归不能叫小姐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 “琴?谁来弹,小姐手伤着呢。”春菊斜眼。 “我弹,我弹还不成么?”霜月推搡着春菊,叫她赶紧去找人借。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一动不动坐着的墨卿砚眼睛突然一亮,头探出窗外,喊了一声:“来了。” “小姐,什么来了?”春菊问。 然而墨卿砚没有回答,她的脸上布满欣喜,就好像一个刚得了奖励的孩子,一脸兴冲冲的模样。 “你们快瞧瞧,我的衣裳穿得可整齐?头钗戴得可端正?脂粉涂得可均匀?”墨卿砚站在屋里转了一圈,请教地看着两个目瞪口呆的丫鬟。 “小姐这是要出门?”只有要出门的女孩儿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打扮。 “好看不?” “好看,小姐怎么都好看。”春菊逮着机会就拍马屁。 “我也觉得。”墨卿砚娇羞一笑,这一笑笑花了春菊和霜月的眼。此时的墨卿砚脸上哪里还有方才的幽怨,只有兴致冲冲和迫不及待。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霜月跑去开门,发现屋外站了一个穿着极为体面的女子。霜月疑惑地问道:“你是……” “见过墨三小姐,奴婢心糖,是安王妃身边的人,今日是奉安王妃之命邀请墨三小姐下山一起赏花灯的。” “安王妃?”霜月惊讶地回头看了看,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小姐和安王妃有约?然而墨卿砚笃定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们之间确实有过约定。 “那还烦请心糖姐姐稍等一下,我们为小姐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不必了,今天你们不用跟着我。”墨卿砚打断了霜月。 “小姐,这是为什么?” “这几日你们照顾我已经够辛苦的了,今日让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在这里待着也好,或是自己上街瞧瞧热闹也好,都随你们。安王妃身边缺不了伺候的人,你们不用担心。” 心糖也说:“正是如此,今日墨三小姐就由我来照顾了,保管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两位妹妹还请放心。” 霜月和春菊面面相觑,有些失落,但这阵子确实有些疲惫,如果可以,她们还真是想要早早上床大睡一觉了。 “那……就拜托心糖姐姐了。”霜月犹豫地说道。 “包在我身上。”心糖微微一笑,随后对墨卿砚做了个手势,“墨三小姐,请。” 墨卿砚跟在心糖身后下山,越靠近山脚,心就跳得越厉害,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那人,顿时两颊绯红,好在有夜色掩饰,才没让心糖看出异样来。 安王妃早就巴巴盼着墨卿砚了,这才一瞧见她就赶紧小心地将她拉入了怀中:“可怜见的,竟遭受了如此多苦难。” 这话听着真诚,墨卿砚鼻头一酸:“叫王妃担心了,是三娘的不是。” “让我瞧瞧你。”王妃又把她的头抬起,仔细瞧了瞧,“瘦了,瘦了。” “哪里就瘦了呢。”墨卿砚笑道,“这几日吃好睡好,分明是胖了才是。” “不够,还不够。”王妃一点她的鼻子,“你呀,下巴太瘦了,就该再养养才是。” 说说笑笑了一阵,墨卿砚开始心不在焉了起来,表面上是在瞧着两旁的热闹,实际上目光却是在找寻脑海中的身影。墨卿砚的那点小心思,安王妃如何看不懂呢,背着墨卿砚与丫鬟们偷偷一笑,心里头满是高兴。 苏君慎寻上她的时候,她可是极为吃惊的,竟然要以她的名义约墨家三娘下山,好叫儿子与心爱的姑娘偷偷幽会。 “母妃不是说过,要三娘点头同意了,你才肯上门提亲的么?孩儿也是心急,生怕那样的好姑娘转头就被人抢了。” 面对苏君慎的紧张和迫不及待,王妃忍不住笑得欢快。其实哪里那么着急呢?如今墨卿砚一双手能不能恢复还未知,若是不能,怕是对于向她上门提亲这事要弄得墨府门可罗雀了。其实安王妃也是担忧的,一个废了双手的人能否伺候好一个同是残疾的苏君慎。然而苏君慎就像对待无尘道长一样,将墨卿砚曾经的救命之恩说了,让安王妃好一顿吃惊。 “从前竟不曾听你提起过。” “虽然杀的是个蛮子,到底是沾了血的,说出去不好。”苏君慎道。 安王妃唏嘘:“若果真如此,这孩子是我们苏家辜负的,这好事如若能成,你可得善待她。” “孩儿晓得。” 安王妃后来想了想,王府有的是伺候的人,有什么不能交给下人去做的呢?若是这姑娘能让苏君慎收了玩闹的心思,也是值了。况且听说无尘道长有本事治好手伤,那就更完美了。 此时安王妃欣然一笑,对下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捧了一个精致的面具摆在墨卿砚跟前。 “这是?” “戴着吧,你瞧瞧,今日戴面具的可多。” “是的。”墨卿砚点着头说,“一早就发现了,今日为何这么多人都戴着面具?”这是从前都没有过的事,从未听说过花灯节要戴面具出行的。 安王妃笑而不语,这自然又是苏君慎在里头搞得鬼,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通天本事,竟让这满京城的花灯盛会都刮起了面具风,你看不清我,我认不出你,确实让人觉得有趣。这一天,卖面具的小贩们真是乐得合不拢嘴,从前一年到头都卖不出去几个,今日竟一下全卖光了,还有客人嚷着要的。 其实安王妃不说,墨卿砚心里有数,知道这是苏君慎为两人的见面提供方便。蒋淋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若是再叫人发现他俩偷偷见面,蒋墨两家可就彻底无法见人了。还好,苏君慎心细,即使被人瞧见了面具下的脸,也能将安王妃搬出来挣理,他俩的见面,可是在长辈的默许下的,算不得幽会。 她刚戴上面具,就有人牵着她的手,要送她去苏君慎的所在。视线变窄了许多,让她紧张地看不清晰脚下的路,一想到那个人在等她,白布条下头的手心就沁出了热汗。他会等她吗?他今日会穿成什么样?他会戴着面具吗?他是坐着轮椅还是好好站着?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冒上心头,真是愈想愈烦乱。 “三小姐,到了。”心糖忽然低声说。 墨卿砚身子猛然一怔,随后慢慢抬头,目光穿过面具孔,直直地扫向前方不远处的两团黑影。 “我来了。”她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明明不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这样情况下的,还是第一次,剧烈跳动的心,让她呼吸不稳,尤其还当着两个下人的面,更让她有些羞臊。 苏君慎怔怔地看着她,发现她今日的打扮明显是精心搭配过的,心里就涌出小溪水来,响着叮当一路欢腾奔流。 “等你好久了。”他笑着说。 心糖和阿寒对望一眼,默契地退下,这安静的小院落里如今只剩下两个人,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让人既尴尬又甜蜜。 “呀——”墨卿砚忽然轻呼一声,是苏君慎突然从轮椅里跳了出来,直接揽了她的腰就直飞而上。 “乖,咱悄悄出去,才不让阿寒他们知道咱们去了哪里。” 安王妃怎么可能放任两人独处呢?定然是要叫阿寒和心糖跟着的,后头应该还有别的暗卫盯着,而看穿了这一切的苏君慎,抱着美人从后墙翻了出去,躲过了暗地里的一双双眼睛。这一次,是真的只剩二人的空间了。 第73章 烟火下 噗通——噗通—— 心脏剧烈跳动着。 缠着白布的双手藏在了广袖之下,墨卿砚无法用它们去捂住乱跳的心口。面具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努力扬起头,她看到的是那张让人安心的后背,为她挡住了周围推搡的人流。 “跟紧我。”苏君慎单手拨开熙攘的人群,半侧着身子,关照着她的一举一动。 “嗯。” 糟糕,她一定是病了,不然为什么心脏在发癫。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她的整个脸颊都在发烫,默默注视着保护着她的少年,本就狭窄的视线里顿时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人。 四处是喧嚣,人们穿上新衣欢欢喜喜地出门来。小摊上的花灯一盏接一盏被点亮,走马灯、兔子灯、莲花灯,灯灯不同,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灯笼点亮了整个夜市,这一夜,是一年之中最为热闹的一夜。 原来,上元节竟是这般热闹。耳听着吆喝声,吵闹声,嬉笑声,再瞧着眼前那个为她挡住一切不安的他,墨卿砚整个人都恍惚了起来。太久太久,没有身临这样热热闹闹的场景了。从前的元宵节,带给她的只有痛苦,或许很小的时候是开心的,然而在那一年之后那份开心成了云烟彻底消散。久违的喜悦爬上心头,就好像是许久未尝到蜂蜜的滋味,一下子竟甜得让她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真的,可以这样幸福吗?和周围的人一样,这样的幸福? 苏君慎瞧她恍惚的表情,停下了脚步,银色的面具完美地贴合他的脸阔,就好像这本就生在他脸上一样。他弯下腰,将整个人半圈在怀里,小心翼翼生怕任何一个冲撞都会让她的手臂再次受伤。这样唯恐她受到伤害的模样,更是将墨卿砚的心融化成水。 “你在想什么?”苏君慎低下头问。 回过神来,她好像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应该是想了很多的。 墨卿砚一眼瞅着一旁小摊上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我想吃糖葫芦。” 苏君慎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呢。”看她迷茫的小脸,真是担心死他了。 “对不住。”没想到自己一个走神,竟然让他担心了。 “有什么对不住的呢,今晚都有我来服侍你,我的小姐。”声音宛若沉沉低琴,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鼻息间。 “两串糖葫芦。” “嗨哟,好嘞!” 苏君慎一手举着两串糖葫芦,一手为墨卿砚挡开路人,两人避开了人流,寻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张嘴。” “嗯?”看着递到嘴边的红串串,墨卿砚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自己没法吃吧?我喂你。” 红云飞起,墨卿砚羞涩地点头,这样扭捏的小女儿态若是被春菊看到了,定会大呼这不是她认识的小姐。从前的墨卿砚哪会这样一副娇羞模样呢?即使面对苏君慎的耍流氓,更多也不过恼羞成怒,然而一旦心意相通,她的整个气质都为之改变了,迷茫也好,欣悦也好,都让她从上到下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她担忧地想,自己是不是矜持过头了?眼前这人,可是眼看着她杀过人的,万一他喜欢彪悍点的女子,这会儿该嫌弃她的小步细语了吧? 张开小口,轻轻咬在糖葫芦上,黏黏的甜味溢满了口腔,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又甜又腻。苦了太久了,这样的甜让她吃不消,她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对着一串糖葫芦也能发起了呆。 苏君慎被墨卿砚脸上丰富的表情逗笑了,把玩着她两边垂下的发丝,笑着问:“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没有。”又被人瞧见她走神,她尴尬地小声否认。 苏君慎灵巧的手指将她的发丝打了个圈儿:“撒谎,明明就有想什么。在想我,对不对?” 这人怎么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呢?她默默地又咬了一口,撇过头去不理他,总之她是不会承认的。 苏君慎没有继续追问,自己也咬了一口,这样甜得腻牙的东西也让他很不适应。但是看身边的女孩儿吃得欢,他脸上也露出喜悦的笑容来。只要她好,可不就行了? “你猜我在想什么?”他突然说。 “我哪知道啦。” “我在想你。” 这样露骨,这样坦白,即使知道他在感情一事上从不遮遮掩掩,墨卿砚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有什么好想的?我不就在你面前。”她小声说。 “嗯,所以我脑子里全是你。在想该怎么让你开心,在想该怎么让你放心,在想……” “嗯?”她抬起头。 苏君慎正对着她,定定地看着她的一双剪水秋瞳,因为沾染了情.欲,就连声音都变得喑哑了起来:“在想,该怎么让你动心。” “轰——”突然间烟花四起,红红绿绿的烟火在空中相继绽放。在天空被照亮的一刹那,墨卿砚看清楚了他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中只印有她自己,清婉动人。明明各处喧嚣,她还是听见了自己咚咚咚如鼓如雷的心跳声。动心?她早就动心了,不必他去思考怎么做,早在那年一起肩并着肩欣赏漫天绚烂的烟火之时,她就已经动了心。那是年幼时懵懂的感情,早已深埋的心底里,不但没有因为时间而消逝,反而因为积累沉淀而酿化成甘甜美味的依恋与挚爱。得知他还活着,她激动得难以入眠,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不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追逐。她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她也认定了他了。 “你,你不必想的。”她磕磕巴巴地说,一向说话顺口的她此时开口却格外艰难,“你的存在,让我安心。” 她双手残废,从前那个爱耍流氓的他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占她的丁点便宜,甚至还刻意与她的身子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不叫任何可能认出他们的人瞧出一点不妥来。这样体慰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让她动心呢? 也许是被戳到了心中的愉悦点,苏君慎双眼熠熠生辉,就如同那灿烂的烟火。 “你应该对我有戒备心的。”他忽然坏笑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君子。”要不怎么说他从前是臭流氓呢,他可是在她的脸颊上吧唧过一口的。想到那场景,他喉结一动,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她的唇上。沾染了糖渍的红唇此时像是涂上了一层亮油,如同认人采撷的樱桃,发出诱人的光芒。 意识到苏君慎在想什么,墨卿砚又羞又臊,急急后退,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结实的墙壁。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苏君慎步步紧逼,此时已经完全把她圈在了怀里。 “你要做什么?”她忐忑不安地问道。 苏君慎嘴角一勾:“自然是坏事。” 外头的人们都在抬眼看烟火,谁又能瞧见这处黑暗里还躲了两个人呢?这丫头,竟然对自己毫无防备,甚至还说出觉得安心的话来,让他滋味难辨。 墨卿砚的大脑里头如今是一张白纸,理不出一点儿东西来。明明胆怯、羞愤,可是隐隐约约又带着期盼,这样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 这就是情动吗?她想。 苏君慎的脸已经贴得极近了,想装傻已然不能,她紧张得睫毛打颤,双腿都开始发软,而双手更是因为伤势连一丁点阻挡的可能都没有。她忘了自己会武的事实,此时的她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在沉默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通常被当做是邀请。苏君慎瞳孔一张,一个冲动又贴近了三分。彼此呼吸交缠,只要再一点点,再一点点他就能品尝他觊觎已久的芳泽。 噗通——噗通——噗通—— 一下、两下、三下……墨卿砚细数起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久久等不到进一步的动作,墨卿砚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眼前一花,随后是肩头一沉,是苏君慎的脑袋重重搁到了她的肩膀上。 “不行,这样不行。”他颓败道。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不该让她在婚前受到一丁点儿委屈。从前是他太过孟浪,这会儿看到了成亲的希望,他反倒君子了起来。若他就这样亲吻了她,与那些无良的花花公子又有什么区别?他虽有这样的名声,却并非真的花心,他心里头的女孩儿,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他甚至后悔了,为了让苏君达与袁侧妃放松对他的警惕,特意搞出了那样不堪的名声。 “谨言?”墨卿砚不安地呼唤道,她拿不准这人是怎么了。 “别动。”他掰正她的肩膀,“让我靠靠。” 他现在挫败的表情,不能让她看到一丁点儿,有面具挡着也不行。 “烟火,放完了呢。”静静地站了许久,墨卿砚才小声提醒他。 “嗯。” “你一直背对着我,都没看上一眼。” “烟火再美,也没有你美。” 因为她在,所以他的眼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黯然失了色。 第74章 苏与墨 因着烟火的结束,陆陆续续有人朝这里走来了。墨卿砚重新将吃糖葫芦时抬起的面具重新罩上,顺便也挡住了自己火烧的脸庞。 从没见过这般油嘴滑舌的,偏偏她就喜欢听他说这样的话。 苏君慎暗暗握了下拳,想到昨晚花祯嘲笑他患得患失的模样,这会儿自己倒是神清气爽了。花祯再嘲讽,也阻挡不了他与三娘两情相悦的事实对不?人家花四少至今可是连个可心的姑娘都没有呢。 “山脚下的溪水里可以放花灯,你要去么?”苏君慎极力邀请。 墨卿砚想了想,自己还从未在水里放过花灯,该是有趣的体验,于是点头应允。苏君慎瞥到她清亮的眼睛,心里咚咚擂鼓,鼓足了勇气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一下给闪开了。 “?”苏君慎不解地看她。 墨卿砚转过身,直恨不能用受伤的手给自己滚烫的脸颊降温。她原以为苏大少会亲她的,亏她还期待了一下,没想到他却那么君子,反倒自己闭上眼睛的动作显得她很期待似的。既然苏大少要做君子,那就别碰她呀。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赌什么气,墨卿砚自个儿就往前走了,猛地被人流带了一下,身子朝一旁歪了歪。 “小心!”苏君慎吓得心脏飞出喉咙。墨卿砚这会儿可娇贵得很,一丁点儿碰撞都受不得。他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臂,直问疼不疼。 “不疼,我没事。”墨卿砚后悔自己的冲动。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呢?遇上这样照顾她情绪的男子,她又有什么可置气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太紧张罢了。 任由身边的人全心全意地呵护她,墨卿砚心里再没了任何顾虑,仗着有一张面具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她把重心靠在了苏君慎身上,由着他将自己当成宝一般捧在手里。 山脚下的溪水边上果然聚集了不少的人来放花灯,大多都是粉瓣绿叶的莲花灯,火光在长长的溪水中跳跃,点亮了整条溪流,远远看去就像铺满星辰的银河。由于这里靠近道观,信男信女甚多,大多安静地或站或跪在溪边,闭上眼虔诚地许着愿望。 周围的摊子上扫了一圈,苏君慎看中了其中最大的一盏莲花灯,正要出大价钱买下,突然听到身旁有个男子的声音嚣张地喊道:“把那盏最大的给小爷拿来。” “对不住这位公子,这盏灯已经有主啦。”苏君慎点名在先,摊主自然不会再卖给别人。 “少啰嗦!小爷看中的东西,还没有拿不到的。我说给我就给我,大不了我出双份的钱。” “公子,不是这么个说法的。”摊主无奈地解释,然而心里也知道,今日多半是要对不住前头的这位客人了。 被人抢了东西,苏君慎不悦地转头,正要说话突然就不动了。虽然隔着面具,可是日日相对,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真是可笑,人前人模狗样的苏君达,一旦戴上了面具就原型毕露了。刚才那霸道的模样,叫他脱下面具可做不出,毕竟苏君达可是要以知礼温润为自己的形象的。 苏君慎不由暗笑,提了口气,不经意地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这位兄弟,这灯我已经看上了。” 苏君达轻蔑地看了眼苏君慎,见他锦衣不凡,略有忌惮,然而看到墨卿砚身上的衣裙虽艳丽但终究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想来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姑娘,就有些轻视了。 “兄台这不是还没给钱呢么?我出双倍价钱,一半给老翁,一半给你,如何?这么说来你还是赚了的。” 苏君慎轻笑:“可不是这么说的,先来后到,这是基本的理儿。” “少啰嗦,你到底让不让?”苏君达不耐烦了。从前装模作样实在太累了,这会儿压根不打算给一个陌生人面子,他就嚣张了。面具真是个好东西,能隐藏住太多东西,在面具下的他反倒轻松自在了。 “公子,不必……”苏君达身边的姑娘扯了扯他的衣袖,倒是看起来通情达理,“这位公子想来也是要买了送给这位姐姐的,我怎么好意思夺了人家的东西?” “胡说什么呢?我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苏君达摸着她的小手,叫她安心。如果连一盏灯都争不了,他还能争什么呢? 原本还不太确定的,然而姑娘一说话,墨卿砚就眯起了眼睛,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六妹妹什么时候与旁的男人有来往了?墨府几个女孩儿,要说生长,那当属六娘长得最快,即使个子还差了点,但旁的长得飞快,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大上几岁。 墨卿砚倒不知道,六娘也抱住了人家公子哥儿的大腿了。认出这是六娘,墨卿砚更没可能吭声,只是静静地站在苏君慎的身边,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苏君慎不知道墨卿砚所想,只是遗憾着今日无法给心爱的姑娘最大的莲花灯了。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是个会受憋屈的人,他忽然一笑,依然捏着嗓子说道:“倒是这姑娘好说话。罢了,横竖也不过一盏灯,因此结怨也不美,不如就送给你们了。”说着就大度地将那盏灯递给了苏君达。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花灯的一角突然就勾住了苏君达的面具,随后苏君慎“咦”了一声,手上一用力,顺利地就将苏君达的面具给扯了下来。 “呀,是苏三少!”一旁早有人围观,这时候有人看清了苏君达的面容,忍不住叫唤了起来。 苏君达暗叫“糟糕”,恼怒地看着苏君慎,一时间把握不准刚才那一下是否故意,因为他分明看到了面具下那双眼睛里透露着茫然。真的只是巧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样的角度和力道,如果没几下子功夫哪里能轻易就把贴得牢牢的面具给摘下来呢。 来不及呵斥苏君慎,苏君达已知不好,如果刚才的作为传了出去,他一向累积的名声可就遭到动摇了。他怨毒的眸子看向苏君慎,既然这家伙让他不好,他也要知道这人是谁,回头好算账不是? 却不想苏君慎更加茫然了,对着那摊子老翁求教:“这苏三少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么?” 老翁万没想到还有人不识安王府苏三少的,不由多看了几眼,碍着苏君达的面子不敢回话,苏君慎只能失望地放弃。 苏君达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人看起来似乎不是京城里的人,否则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既然这样,这会让再纠缠他实在不明智,他的目光扫向人群,已经暗暗记下了刚才说话的人,见对方正要偷偷溜走,心里暗叫不好,花灯也不要了就朝着人家跑去,连六娘都顾不得了。 六娘一声“苏三少”就这么被咽了回去,失望地看着不回头的苏君达,同样也对着苏君慎和墨卿砚露出不满来。 “晦气!”六娘恨骂了一声,夺过地上的花灯,也扭着腰扬长而去了。 “唉,姑娘,钱……”摊主急得叫唤,可是六娘哪里会理会他呢?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那可是笔大生意,竟然被人给白抢了,老翁一下子颓坐在地,脸上的皱纹深刻,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 苏君慎交出钱袋子来,为苏君达把钱付了,又挑了一盏好看的花灯,这才领着墨卿砚走了。两人边走边细语,这才发现原来那对男女竟是两人各自的弟妹。 “从前墨翰林是想把你四妹妹给我三弟做妾的,没想到你六妹妹倒是个能人,先搭上了。”苏君慎好一阵感慨,难道苏家和墨家注定这么有缘分? 墨卿砚冷笑:“六妹从来就比四妹聪明多也有心机多了。槍打出头鸟的事儿,从来都是推给四妹做,她在后头捡现成的。四妹虽说没什么脑子,但也算痴心,至今心里头念着的还是蔡二哥,倒是让六妹钻了空子。” “你放心,无论是哪个,我都不会让他们蹦跶得太高。”苏君慎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搂住了她的腰,感受着细软的腰身握在手里的曼妙滋味,整个人都要苏了。 明知道身旁的人在搞小动作,墨卿砚偷偷一笑,没有拆穿,任由他的动作,口上说道:“蹦跶得越高,摔得才越惨,不是么?” 六娘与牛玉箩一道说破了蒋淋与商梓祺的事儿,这事墨卿砚可记着呢。牛玉箩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蒋家的事儿?还不是与蒋家有关系的墨府这儿传出去的?蒋淋虽不好,但墨卿砚也不会认为揭发了蒋淋的人是个好人。这笔账,回头可还有得算的。能让蒋家差点丢脸的人,她可是重点关注的,牛玉箩如此,六娘也如此。 两人来到溪水边,将莲花灯轻轻放入了溪水中。墨卿砚闭上了眼睛,为家人祈福,又祈祷着自己的双手能早日恢复如初。最后红着脸,悄悄地祈求谨言能早日去毒,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还有一事也想求求,可她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脸越烫,最后慌慌张张地手一推,就把灯给拨远了。 “想什么了?”苏君慎见她别扭地扭动着身子,煞是可爱,忍不住问。 “说了可就不灵了。”墨卿砚才不要告诉他自个儿刚才为他许愿了。 苏君慎轻笑,也不多问,只是重新把她揽入怀中,带着她上了山。 知道这是要分离了,墨卿砚很是不舍,看到苏君慎眼里比她更甚的难舍难分,鼻子就一酸。 “王妃那里……”他们是偷偷跑走的,这会儿阿寒和心糖指不定有多心焦呢。阿寒还好,知道自家主子的本事的,不知道苏君慎底细的心糖肯定是着急的了。 苏君慎揭了她的面具,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别在意,我总能圆过去的。” 墨卿砚感觉很不好意思,明面上邀请她的是安王妃,她却不告而别,总是不礼貌的。 苏君慎凑到她的耳边:“你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就遂了母妃的心愿吧?” “王妃的心愿?” “她可喜欢你了,早已把你当成内定的儿媳妇,不然你以为她能愿意为我遮掩一二?” 又是这般露骨,墨卿砚垂下了眼睑,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若是愿意,我就秉了母妃,好叫她与父王说说,早日上门提亲呀。” “哎呀!”墨卿砚一跺脚,这话可叫她怎么回答? “你若是跑,我就当你是答应了。”知道墨卿砚一害羞就会逃走,苏君慎故意大声说。 坏人!明知道这是被钻了空子,墨卿砚还是羞得一路跑远了。远远听着苏君慎开怀地笑着,自己脸上也露出娇羞的笑容来。 第75章 圣旨到 过了元宵,墨卿砚依然没能去书院念学。她自认为没有问题的,然而周围一致的反对声只能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时的墨卿砚已经回到了墨府,看着窗外即将完全凋谢的梅花,闲闷得不知如何是好。 期间倒也不是没发生过事情,比如蒋淋就被蒋家给送走了,说是送到外地的道观里叫她清修两年。墨卿砚知道,这一走怕是很难再回来了,很有可能就是嫁在了外头。京城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比得上京城繁华呢?蒋淋也算是一夜之间被打击垮了,最后上车时魂儿都不在了。后头听说那个姨娘哭哭啼啼的,没几天就病倒了,被人连夜送到了庄子上,如今只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打量蒋府好说话呢?代代战功赫赫,谁手里头没点子人命呢?若不是担心京里的闲话,那姨娘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至于商梓祺,人还在各处蹿呢,只是明显能感觉到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蒋家姑娘是不是清白的他们管不着,但是自己家的闺女决不能便宜了这样没担当的小子。与其考虑前途未明的商梓祺,还不如考虑前程已定的商梓离了。可怜的商家公子,明明因为商家的事儿受了牵连,偏偏人们似乎有些健忘,瞧着他与安王府走得近,时常下了衙就被人给半路截了。 “听说商家老爷要他回去孝敬呢,被安王爷一口拒绝了。眼下倒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商公子的亲爹了。”蒋清摇晃着脑袋为墨卿砚讲述外头发生的事情。 墨卿砚默默听着,同时也在打量这个并不比她小多少的姑娘。提起商梓离,墨卿砚倒是上了点心,心想着这倒是个不错的青年,只是不知能配什么样的人家。蒋清那不想嫁人的话她还记着,如今每每观察,倒真没再从她脸上看见过任何属于小女儿态的的表情了,心里不由叹息。 不过她如今也管不了旁人的事了。昨日安王妃上了门,与蒋氏相谈甚欢,虽当母亲的心有疑虑,但蒋氏当面也没显露出来。回头等安王妃走了,她细细问过了墨卿砚,知晓了两个孩子的心思,长叹一声,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你们能彼此有意,也是好事。虽然从前不指望你一个翰林女嫁入皇亲贵胄,但若是真有这么一户……”许是觉得这话说得似乎势利了点,蒋氏赶紧改了口,“总之只要你欢喜,什么样的家庭蒋家都能给你在背后撑着,不让你丢了脸。”想着苏君慎的名声,她心里还是打鼓的,但是安王妃诚意足,加之蒋氏这些年本就不爱在京中走动,看女儿的表情还以为那些名声是外人误传呢,哪能想到全是苏君慎故意为之? 不过这话若是被墨长风听见了,准又得气。听听,这是什么话,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能给她撑腰,反而还要靠媳妇的娘家。 不过这话听不听见都没差,因为墨长风压根就没想过让墨卿砚嫁入安王府,尤其还是嫁给瘸子的苏君慎。 “不成!”蒋氏才起了个头,就被墨长风断然拒绝了。 安王府是要拉拢,那也是四娘嫁给苏君达才对,一个不良于行的,哪里有资格竞争什么安王世子之位呢? 蒋氏冷笑:“你莫不是以为你有资格拒绝人家?安王府放低了姿态要求娶咱们家的姑娘,你拿什么理由拒绝呢?可别跟我提那劳什子的文人风骨,你有没有那风骨,我最清楚。” 墨长风面对蒋氏的冷嘲热讽,顿时就气火上来了:“不愧是蒋家出来的,攀权附贵的本事倒是有样学样。三娘有那个命嫁入皇家吗?我倒是不知道你一个亲娘竟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坐轮椅的。” 表面听着合情合理的埋怨,蒋氏唯有嗤之以鼻。人模狗样,说的就是这样的人,打量人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三娘配不上王府,这门亲事,免谈。”墨长风再三强调,也不管蒋氏是什么脸色。只要人还在墨府,这府里的主人就是他。 “老爷,老爷,外头来圣旨啦!”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圣旨?”墨长风身子晃了晃,“什么圣旨?” “不清楚,不过看那架势,该是好事。” 墨长风想不通这会儿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只能招呼着满府的人去前院儿接旨。传旨的公公是圣上身边得信的,墨卿砚入宫也见过几次,眼熟得很,见他慈眉善目地朝她看来,心里正纳闷着呢,就听到人家摊开明黄圣旨念了起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叫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臣女接旨,叩谢圣主隆恩!”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传旨的对象。墨卿砚恭恭敬敬磕了响头,又打算亲自去接旨。 “哎哎,县主有伤,陛下说了,叫旁人代接也是可以的。”那公公赶紧叫人拦住了墨卿砚。 霜月上前替墨卿砚接了旨,生平第一次触碰尊贵的圣旨,霜月的双手都在发抖。 县主,这是圣上突然赐给墨卿砚的新身份,异性县主,这可是无尚的殊荣了,除了有品级的诰命夫人,就属她这身份最尊贵了。 墨卿砚舍身救秀安公主,吕国女皇千里迢迢叫人送了赏礼来,说是要封墨卿砚为吕国的郡主,这可叫梁国的皇帝稍稍慌了神。自己国土的子民,怎么能去当吕国的郡主呢?圣上与皇后好生商量了一番,最终一拍板,一个县主诞生了。 非皇室非姻亲,墨卿砚这县主想来很快就会引起京中侧目,不过她坦然地受了。这时候谦虚地说受不得,不是打圣上的脸么?倒是那吕国的郡主,还好被强硬的皇帝给拒了,否则指不定她还得再怎么出一出风头呢。 “这下,三娘可算是配得上安王府了?”见墨长风神态恍惚,蒋氏讽笑一声,带着孩子们进了屋。 她突然想明白了,安王府若要娶一个人,哪里能由得墨长风拒绝呢?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她就能感觉到安王妃对这桩婚事志在必得。是她常年缩在后院糊涂了,还当这圣旨来得巧呢。墨卿砚救出秀安公主也有不少时日了,为何早不宣旨晚不宣旨,偏偏在安王妃上门之后没两天才宣旨? 四娘和六娘火热的视线落在了那圣旨之上,眼睁睁看着圣旨被人供奉起来,看着墨卿砚的眼神又是嫉妒又是不甘。凭什么好事都让这样一个人拿了呢?不过是个双手已废的废人罢了! “三姐。”六娘突然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挽墨卿砚的胳膊,却被对方轻轻一闪,错了开去。 六娘眼神微闪,很快又恢复镇定:“三姐真是的,在山上住了一阵子,竟与我生分了。” “六妹什么事?”墨卿砚不冷不热地问道。 “这是要向您打听打听一个人呢。” “什么人?” “雪春堂的茜姐姐,听说至今还未订过人家?”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墨卿砚顿时警惕了起来。 “没什么。”六娘笑了起来,仿佛六月春风,舒服得让人陶醉。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不经意间竟然也有了不一样的风情了。 “牛家姐姐有个远房表亲,进京来投靠牛家的,抓药时遇上了茜姐姐,一时给迷住了,多方打听消息呢。” 墨卿砚冷冷地盯了她许久:“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叫我为那男人在茜娘面前说好话?” “怎么会?”六娘又笑了,“瞧三姐说的,我是那样的人?谁不知道二哥对茜姐姐有意,我哪会做那么缺德的事儿?” “那你是……” “也不知怎么了,二哥最近老避着我,不与我说话。想要与他提醒一声的,偏偏找不着机会。若是茜姐姐真的还未许配人家,倒是希望三姐能跟二哥说说,早日叫父亲上门提亲去才是正理呀。” 墨卿砚疑惑地看着六娘,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对二哥的婚事这么上心。但是一番话挑不出错来,她也只能点头应下。 “小姐,要同二少爷说吗?”待六娘施施然走远,春菊小声问。 “这事儿当然得告诉二哥,叫他警惕着点。” 春菊正要领命下去,墨卿砚突然又叫住了她:“等等,别急。”思来想去,总觉得六娘不该这么好心,“你去找谢笳,让他这几天盯紧了雪春堂。” “那二少爷那儿?” “先别提。如果真有人看上了茜娘,二哥脸上哪里藏得住?我看这几日二哥神色还算平和,不像是有事儿发生的。” “春菊明白。” 墨卿砚叫霜月和流水为她揉着眉心,半晌才重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冷。 那牛玉箩,真是走哪儿都有她的影子,也是时候该叫她消停消停了。 “这是怎么的?眼神那么可怕?”元娘走进来时就看到了墨卿砚这样一副表情。 “大姐有事?” “早该跟你说的,偏偏这阵子事儿忙,都给忘了。”元娘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你去山上了不知道,有个与秀安公主一起被救出的姑娘,常常来墨府寻你呢。” “谁呀?” “说是叫桑芽的。”元娘说,“名字听着倒也奇怪。” 墨卿砚一愣:“是她?找我做什么?” “前头门房传话了,说是她又来了,你可要见见?” “不见。”墨卿砚断然拒绝。 “为何?”元娘奇道。 “那是陈国人,既然事情已了,再无瓜葛是最好的。”倒不是她冷血,这姑娘不好好藏着自己的身份,还大摇大摆地往墨府来,这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整个墨府都要完蛋。天下风雨飘摇,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毁了一个家族。 元娘一凛,意识到重要性,赶紧就要吩咐了人将桑芽赶远一点了。 “对了。”墨卿砚把传话的人叫到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回头人家把话传达给了桑芽,惊奇地发现这缠人的姑娘这次竟决然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与她说什么了?”元娘好奇地问道。 “一直朝东走,有她想见的人。” 麓久书院,就是在墨府的东边方向的。 第76章 谢侍卫 冬去春来,柳吐新枝,人们褪去厚重的冬装,换上轻快又色泽明亮的春衣。百花盛开之际,京城里相继曝出了几桩亲事,叫人议论纷纷,而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安王府与墨翰林家的亲事。 据传安王爷肃着一张脸进了墨府,半晌才出来,紧接着没几天就传出两府订亲的消息,说的是安王府的大公子苏君慎与三姑娘墨卿砚的事儿。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墨卿砚这才刚刚被封了县主,一时京中侧目,再加之她及笄近在眼前,已有不少人心思活络了起来,开始与墨府走动。蒋氏不爱交际人人皆知,于是一帮老骨头找上了墨翰林,腆着脸面要与这位从前不太看好的人物打交道。墨翰林难得被一群眼界甚高的人物和蔼对待,心里不免得意,然而比较了几下子,终究不得不承认再没比安王府地位更高的了。 墨长风曾旁敲侧击能否让苏君达联姻,当下遭到了安王爷的冷眼,一时间冷汗直流。安王爷那也是剿过匪的,与一身弱骨头的墨长风在身量上就不是一个级别。生怕结亲不成反结仇,墨长风就是再不如意也只得应了。蒋氏的话犹在耳边,看着眉头舒展的安王爷,墨长风唯有咬牙,心里还默默可惜,就算墨卿砚嫁到安王府也帮不了什么忙。一个瘸子,就算是安王府大少爷又能怎样? 只是一下子计划又给打乱了,总不能家里再出哪个姐妹嫁给苏君达吧?况且一个是大少爷嫡妻,另一个姐妹去给弟弟做妾,像什么话呢? 庚帖一换,两家亲事就算是定了,只等墨卿砚及笄便能成婚。苏君慎还来不及高兴,一张帖子就把他叫到了酒楼里。 “对不住!”苏君慎直直地弯下腰去,整颗头都贴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你……”大郎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想将这个准妹夫好好说一通的,谁知这人在自己面前就从来没骄傲过,眼下还将姿态摆得低低的,想来进门前就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唉……”他只能叹息一声,把话全给收了回去。 苏君慎立刻就摆着笑脸一点点凑到了大郎身边,狗腿地为他端茶倒水。 “行了。”大郎推开他的手,“少来这一套。”他一个站着的人要一个坐着的人为他服务可不像话。 “大哥……”苏君慎可怜巴巴的。这声大哥,他可是喊得理直气壮的,再不能让大郎反驳了。 大郎一想到这亲事,心里就郁闷得慌,自己的好妹子,怎么最终还是便宜了这个臭家伙呢。他的妹子,本应值得更好的,如今倒好,一个瘸一个废,究竟是谁照顾谁呀?这也是这桩亲事虽然引起了关注却更多是被人当成笑话来看的缘故。外头那些说两人“门当户对”的,有多少人就是冲着这点嘲笑的,少有人羡慕墨卿砚,觉得她被坑了的倒还多些。毕竟无尘道长说过她的手能治,而苏君慎的两腿已经废了好多年,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知道大郎在担忧什么,苏君慎抿了下嘴唇,忽然凑近了他,轻轻说了几句话,就看到大郎的眼睛顿时睁圆了。大郎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君慎,后者面色肃然,甚至眼神逼紧了他,这是怕他泄露出去。 “若真是如此……”大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苏君慎居然能跑能跳? 可是由不得他不信,苏君慎已经自个儿从轮椅里站了起来,至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除了花四,就只你知晓了。”苏君慎强调。这事,连他自己的亲人都瞒着,花祯那是个意外,被他撞见了自己没有坐轮椅的一幕,无奈只能合盘托出,也因为这个,花祯是最早知道他对墨家三娘的心意的。 能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大的信任了,大郎再怎样也不能说苏君慎要娶自家三妹是没诚意的事。尤其看苏君慎小心翼翼生怕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喜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故意拆散人家有情人的恶人。 “罢了。”大郎无力地说,“只要你待三妹好,我也就无话可说了。”想了一晚上的话,临到头来全无用,大郎心里也是憋屈。 墨府里,暗查了几日的谢笳正站在屋子里与墨卿砚回话。经过一番历练,原先青涩的少年如今也成长起来了,因为好几日没有认真打理,嘴唇上涨了一圈细细密密的胡须,看起来平添了几年岁数。 “确实有个人,这几日总是在雪春堂附近徘徊。”谢笳说。 墨卿砚眯起了眼睛:“可看清楚是什么人?” “确实往牛家去了,该是牛家的人。”六娘说过,那是牛家的远方亲戚的。 “小姐,是不是二少爷还未发觉?”春菊紧张地问。 “难道真是一个对茜娘上了心的?”墨卿砚自言自语。这六娘,究竟打着什么盘算呢? “小姐,依属下看,那男人在意的恐怕不是那位姑娘。”谢笳插嘴。 “哦?” “属下看着,他更在意的是二少爷。” “什么?”墨卿砚忍不住打个冷颤。莫不是六娘搞错了,那人是个断袖? “继续查!”她咬牙命令,“如果有人敢觊觎二哥,就把他给打趴了。”她如今可是县主,谁怕谁呢。 谢笳嘴角一抽,领了命令就要离开,又被墨卿砚从后头叫住了。 “这是古月闲来无事做的一双鞋,你拿去穿吧。”从霜月手里接过一双针脚细密的鞋子,她亲自交给了谢笳。 谢笳愣在当场,傻傻地接过鞋子,不解地看着墨卿砚。 “她休养那阵子总是不安分,要来伺候我,我瞧着你脚上那双鞋也破旧得很了,干脆叫她为你做了一双。你试试大小如何,若是不合脚我叫她再改。” “不用了。”谢笳飞快地拒绝,脸上腾起一团红云。 墨卿砚含笑看着他,眼里明显的捉弄让谢笳慌得无法自持,手上的鞋子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想丢,但又丢不掉。 “属下谢过小姐关怀。”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该谢古月的。” “属下……多谢古月姑娘。”谢笳艰难地吐出话来。 墨卿砚与几个丫鬟齐齐笑出声来:“你说了人家也听不到,不如你亲自去与她说?” 谢笳显得更加无措,口不择言:“我……属下……这不合适。” 这个时候再听不出墨卿砚的意思,那就是蠢的了,人家这是要为他和古月做媒呢。其实倒也不是墨卿砚苛待丫鬟,叫一个养伤的丫鬟给自己的侍卫做鞋子,而是春菊无意撞见古月偷偷做着,告诉了墨卿砚。丫鬟和侍卫私下相好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不如摊到了明面上,谢笳收的时候也好有个说辞。看得出古月对谢笳挺满意的,就不知这少言寡语的侍卫是怎么想的。不过就刚才这反应,想来也是不排斥的了。 “不合适?”墨卿砚秀眉一挑。 “啊。”谢笳慌张地张嘴,“不是,属下是说,属下一个外男,难得进院子一次,也见不到古月姑娘。” 不是不想见,是见不到。墨卿砚满意了,也不继续捉弄,挥手让他下去,看着谢笳落荒而逃的模样,脸上促狭之意尽显。 “春菊瞧着,谢侍卫该是不反感古月的。”春菊欢喜地说。 “那就是好事一件了。”墨卿砚说,“你们这几个丫鬟的事情,我都放在心上的,有看中的人就大胆与我说,可别再偷偷摸摸的了。” 说着,她还悄悄观察了一番春菊的表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失望。苏君慎悄悄透露过,他身边的阿寒,似乎对春菊挺上心的。 第77章 红英队 “春菊,是什么人在外头喧哗?” 午睡起来,墨卿砚听着前头正厅似乎有些吵闹,呼唤着丫鬟进来。隐隐能听到外头笑语连连,该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 春菊打了帘子进来服侍,同时说道:“小姐,是喜事,大喜事呢!” “什么事呀?” “建业伯回来啦,明天就要入京了!” “呀,这可真是大喜事,居然是大舅回京了。”墨卿砚惊喜道。 建业伯率大军镇守边关,破敌大军数十万,可谓劳苦功高,功绩已不输老一辈的忠信侯等人,在京城里名声赫赫,早有人盼着他早日归京。 “快,给我收拾收拾,我要出去见人,怕是侯府那边来传话的。” 正厅里正与蒋氏详谈甚欢的,正是蒋家的一名仆妇,天生嘴甜,在蒋家的一干仆从中也是有些地位的。从前蒋氏在侯府时就与这位熟悉,此时看到她,让她不经意又想起了侯府无忧无虑的日子。 “哎哟,这不是表小姐嘛,真是越长越水灵了。”那仆妇一瞧墨卿砚一身淡雅春装进来,就眉开眼笑,“我瞧瞧,这莫不是长个儿了吧,竟比我还高出一头了。” “春天来了自然会长个儿的,王妈妈。”墨卿砚走到她跟前,任由这位王妈妈用爱怜的目光打量着她。 “可怜见的,这样水灵的姑娘竟遭了那么多苦。”王妈妈抽出帕子来抹抹眼泪,“不过好在一切苦尽甘来。伯爷已叫人传话来,听说表小姐订了亲,已叫人备上了好些关外的礼品,说是要给你做嫁妆呢。” “那怎么好意思,大舅自个儿也有未出嫁的女儿的。” “嗨,表小姐推辞什么呀,这是伯爷喜欢您呢。” 墨卿砚抿嘴一笑:“既然如此,三娘便却之不恭了。”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王妈妈略显苍老的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眼中一片欢喜。 “娘亲,咱明日也去围观大军入京可好?”墨卿砚蹭到蒋氏身旁央求道。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回头听别人讲也是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墨卿砚说,“听说那场面可震撼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觉味,听府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提起当年外祖父入京的场景,个个都是恍惚陶醉的。” “小姐不必紧张,大不了咱们侯府出点女兵出来护着表小姐。”对于王妈妈来说,蒋氏还只是蒋家当年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姐。 见蒋氏终究是应允,墨卿砚一蹦三尺高,欢欢喜喜地回屋去准备衣裳了。 第二日,全城的百姓都放下手头的活儿上街了。墨卿砚被元娘等人护在中央,垫着脚尖焦急等待着。大舅虽待她严肃苛刻,但这并不影响大舅成为她心中景仰的对象。她仿佛又看见那个一身铁甲的男人屹立在日光中,好像铁骨金刚,威严压人。 “听说今日进京的可不止大舅这一军呢。”元娘凑近了说。 “还有谁要入京?” “你以为娘亲为什么同意你出来瞧热闹?可不仅仅是因为大舅的缘故,今儿个进京的呀,还有南边的那只娘子军咧。” “呀,当真?” “真真的。说是跟南黔也打了场胜仗,原先只是民间自发组织的队伍,如今终于得了朝廷的认可,这次就是召她们进京,要给个正式的名头的。” 墨卿砚听着万分感慨,也难怪蒋氏没有坚持,原来是红英来了,蒋氏可是很喜欢这只队伍的,常说若是没有嫁给墨长风,这会儿她或许也提着刀槍就上阵了,蒋家就算是女儿也是不惧战争的! “来了来了!”人群顿时沸腾,只见已经接受了帝王亲自迎接的建业伯领着一百亲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建业伯坐在骏马之上,一身黑色铠甲在身,双目深邃,虬髯交叠,竟不复从前美男之相,看起来粗糙了许多。然而因为岁月刻画而变得些许沧桑的他更加叫人敬佩了,百姓呼喊着建业伯,撒着春天里的鲜花,夹道欢迎。 建业伯抿着厚唇一言不发,只偶尔微微朝人群点个头,再次摆正姿势,那架势就如同他在战场上一样,只知道一往无前。 一百亲兵或骑或走,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不敢马虎,瞧他们挺直的脊梁,若是有家人在一旁瞧见了,怕是只会感动得哭成泪人儿。一将功成万骨枯,能活下来的都是铁血真汉子。 震撼,太震撼了。墨卿砚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表达此刻的心情。铁甲摩挲发出金属声响,脚步阵阵惊醒国土大地,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前方,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献出鲜血保家卫国。 不少百姓都哭了,也有人想到自己入伍却战死他乡的亲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欢呼与哭声交揉在一起,让人无法移开眼,捂住耳,心里震荡,只想随着人群一起高声呼喊:“大梁万岁!” 建业伯过去之后不多久,刚冷静了一点儿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这一次,是更多的女人挤到了前头。街头之处隐隐约约又有人走来,清一色红装,衣带被吹起,远远看去飘飘渺渺。这已是这群姑娘们最好看的衣裳了,平日里他们大多穿的是黑色的夜行衣,打一槍换一炮,游击似的攻下一个又一个企图侵犯梁国的南黔寨子。然而面见圣人,穿着那身衣裳就不合适了,朝廷派了尚衣院的人去,给每个入京的女兵都配了一身红衣,看起来英姿飒爽,英武不凡。 这些个女兵一出现,墨卿砚四周都沸腾了,春菊更是抓着古月的手哇哇乱叫。习武之人,有谁不钦佩这些自发组织抗击敌国的女英雄呢?陈国有第一勇士,而他们大梁有红英!那不是一个人,是整三十个人! 就是这三十个人,捣毁了一系列据点,做出叫人震惊的事情来。说来也是让人唏嘘,红英曾经一度壮大过,鼎盛时有百余人,那真是叫人闻风丧胆的一袭队伍,然而终究只是民间盛传,不得朝廷承认,身单力薄的她们终究迎来了不可避免的死亡。如今红英只余三十人,让人想起来是何等悲壮。也正因为这个,人们没有因为她们是女子就有所轻视,肃穆、躬身,百姓齐齐地为这些人送上内心的崇敬。 墨卿砚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尤其看到队尾一个姑娘似乎也就她这么大,更是心疼万分。战争中的孩子早成熟,那样一个小小的身躯里,又隐藏了多大的能量? 心在一瞬间火热了起来,厌倦了家长里短,烦透了糟心极品的墨卿砚忽然觉得一扇门为她打开了。若是,若是能加入红英,那该是多好的事儿呀。 第78章 驸马定 “三娘。”元娘推着春困的墨卿砚,嘴角一张一弯,露出白皙亮晶的牙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元娘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即使要上书院去,也不该忙活成这样,简直就是脚不沾地,有时候在府里见着了,她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就见元娘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墨卿砚欣赏着元娘因为兴奋而红彤彤的脸,笑着问:“大姐遇上了什么喜事?” 元娘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我加入红英队了!” “什么?” 墨卿砚有想过若是能加入红英该多好,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先不说就以自己的水准能否进入,就算能进,她如今也是订了亲的人了,安王府也不会答应的。却不想元娘竟然抢先一步,且还成功了。 “大姐,你可是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可是娘亲那里……” 元娘将垂下的刘海撇到一边,说道:“自然是得了娘亲的支持才去的。” 加入红英,那是蒋氏的愿望,可惜嫁了墨长风,遂不了愿。如今大女儿也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虽然心里极度挣扎,到底还是没能拗过元娘的坚持,点头答应了。待元娘出门后,蒋氏抱着奶娘哭了许久,一想到元娘这辈子可能都嫁不了人了就开始忐忑不安。她这么做,究竟会不会毁了元娘的一辈子? 想到这点的,可不是只有蒋氏。 “大姐年龄也大了,难道还不打算出嫁?”也不知道墨长风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就把元娘留成了大姑娘。 元娘神色一黯:“我不嫁人。” “为何?”墨卿砚觉得姐妹们竟都抛弃了她,前有蒋清不愿出嫁,后有元娘干脆就入了红英,今后那是随时要出征打仗的。这么一对比,似乎显得她是多么的恨嫁,早早的就定了人了。 元娘的目光穿过掉了色的漆墙,落到了前头的正院里,原本兴奋的眼中闪着悲光。 “嫁人又有什么好呢?”她低声说,“瞧瞧那两个,看不出一点的恩爱来。” 柳姨娘最近稍有些消停,也许是闺女嫁不成安王府了,对着墨卿砚忌惮得很呢,这时候也不知道在重新筹划些什么。至于云姨娘,如今只守着她的七娘,再不管其他事务。 提到母亲,三娘也忍不住叹气。明明是个挺坚强的,可偏偏就不愿意争了,缩在一方后院里,也不与人走动,顶多就与父亲争执两句。 “叫我说,若是我遇上这样的男人,就和离了他!怕什么呢?侯府的女儿还担心没有人撑腰?”何况只要蒋氏一句话,皇后也会站在她身后。 墨卿砚吓得要捂住元娘的嘴。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大不孝的帽子就更要扣在了元娘的头上,更别提嫁人的事儿了。可是莫名的,听了这话她的心忽然跳得厉害,血液也热了起来,就好像她的身体在为这样的提议而兴奋。这样的念头吓得她脸上失了色,她从前就算再委屈,也从未这样想过的。 元娘没有注意到墨卿砚的表情,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红英吧。我已经决定停了书院的课程,专心在队伍里训练了。” “这怎么行?”墨卿砚大惊,“本就是最后一年了,这个时候放弃岂不可惜?” “最后一年念完了又如何?”元娘反问,“是能给我官?还是加我爵?” 墨卿砚被问得无话可说,不服气道:“那大姐当初又为何要考入麓久书院?” “凑热闹。”元娘想也不想地答道。 “当真?”墨卿砚怀疑。 “一半一半吧。”元娘说,“也是想堵堵某些人的嘴巴,总觉得我整天陪着公主就只是胡闹。” “不是因为麓久书院有最著名的夫子?” “公主的老师会差?”元娘奇道。 墨卿砚再次被噎得无话可说,人家或许有冲着名去的,有冲着老夫子们去的,但这不包括元娘,她是公主的陪读,拥有最好的老师。或许她只是天性好强,什么事都要冲一冲,于是她去了,并且成功了。 而如今,达成了目标的元娘找到了新的目标与寄托,她的心思在武道、在战场,被蒋家训练出来的,可不是只有墨卿砚一人。耳濡目染,元娘也同男人一样向往着金戈铁马,号角铮铮。 默默地看着元娘意气风发的脸,墨卿砚心里面腾起羡慕之感,她羡慕元娘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追求什么。当麓久书院已经无法满足她了,她便毫不犹豫放弃旁人看来极为宝贵的机会,转头到了红英队伍里。或许红英是被人敬佩的,但是墨卿砚更相信,加入红英的人更多的是会被人不解的。当消息放出后,又该有多少大家闺秀笑话元娘的选择?但是看元娘的表情,她对这些外界的反应将会毫不在乎。她就是她自己,她是墨卿画,或许将来等她老了,她的精彩人生也能绘成一副磅礴的画卷。 “真好。”她忍不住低喃。 “什么?”元娘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墨卿砚抬起头,摇摇脑袋:“没什么。恭喜大姐了,不仅圆了自个儿的梦想,还圆了娘亲的梦想。”娘亲,应该还是有些不舍的吧? 元娘欣喜地挽着墨卿砚的手臂:“就知道你会为我高兴的。” 姐妹相视一笑,气氛正好,然而宫闱之中的空气可就显得阴霾了。 太子从没想过,他会与自己的亲妹妹闹成这样。尽管皇家亲情淡薄,多有相争,但他始终相信他与若容公主即使无法亲昵地玩耍,也是关系不错的。如今两人在帝后面前吵红了眼,看着啜泣不已的若容,他开始后悔了。 起因不过是家庭小聚时提到了太子选妃之事,人选已经全部上报,只待帝后抉择之后就要下旨。若容公主玩闹,非要瞧瞧太子妃候选的名单,待看到元娘的名字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她已经加入了红英,今后是要出去打仗的,你愿意守着偌大的东宫等着她归来?” 红英在京城也不过休整小半年,等召集够人手,很快就会再度出征,到时候新鲜的太子妃出征,满朝都得哗然。对于那些老顽固来说,早些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经。适合当太子妃的人可不是只有元娘一人,有旁的选择,谁也不会服气元娘。到时候,可别寒了元娘的心才好。 且若容公主知道的,元娘心里没有半点儿女情长,她向往的是更加热血沸腾的事情,一个小小的东宫无疑会困住她向往飞翔的心。 太子如遭晴天霹雳,脸色一下变得难看。太子选妃,这事儿也提了许久了,只是后头又遇上一堆事情,竟一延再延,这里头也有他自己的缘故,总想着若是能再与元娘亲近,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才好,偏偏几次见面他都没能说出口。那样一个表面沉着冷静的人物,让他说出情话来,比说上一段策论都难。 他又哪里想到,即使名字报上来了,元娘心里有数了,也从没向往过皇家,甚至用加入了红英这样的选择无声地拒绝了这样天大的好事。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就连母后都偏了心了,只要说动了父皇就成了,偏偏这个时候…… 偏偏不会看人脸色的若容公主还作死嘀咕了一句:“况且墨家是要尚公主的,三娘又已订了安王府,哪能再出一个太子妃呢?就墨翰林那样的,也配这样享着子女的光?” 公主只是无心一说,她歆慕大郎的事从来也没瞒着谁,只是想着若是大郎尚公主,元娘必然不可能再做太子妃,偏偏这话让太子听了就好似为了给她和大郎的亲事铺路,就得委屈了他这个当哥哥的。 爆发、争吵,也不知道是怎么闹起来的,总之最后殿内一片死寂,两人在帝后铁青的脸色中沉静了下来,懊悔不已。为了婚事而已,竟然兄妹相争,口舌无拦。 皇后悄悄觑着圣上的脸色,最终只能遗憾地叹气。她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这事儿怎么就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呢?太子,怕是无法如愿了。 元娘,她也是喜欢的,只是心里总还是有些介意。其实若容说得没错,这事怎么就能便宜了墨长风呢。她不否定墨长风在翰林院里的功绩,但只要一想到他当年…… 罢了,就当两个孩子有缘无分吧。 圣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子和若容公主,直到他们消停了,才沉着脸问:“闹够了?” 那样威严,不复刚才的慈爱,两个人心里都在颤抖,为自己的一时嘴快而后悔。太子心在滴血,无法娶到心爱的姑娘已让他心痛,若是再让父皇失望,他更无法原谅自己了。 “若容既然喜欢墨卿书,那朕便准了。”帝王说。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若容惊喜地抬头,然而很快那份喜悦就消散了,因为她分明看到父皇的脸上没有笑意。她收敛起笑容,忐忑地等着下文。 “但是,没有公主府,你只能住到墨府去,你可愿意?” “父皇!”太子抢先一步喊道,“这对皇妹不公平!” 没有公主府,那岂不是让全城的人看笑话?墨府能跟宫里比?能跟公主府比?再是真爱,这委屈若容也受不了啊。 “我嫁!” 不想公主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嫁!” 帝君脸上也显得意外:“哦?你当真愿意?” 若容公主抿嘴一笑:“只要父皇不阻了墨家大郎的路就是了。”大郎他爹,就是一个悲剧。 “不会。”圣人承诺。在他眼里,没拿到三甲进士的墨卿书比墨翰林上道多了。墨翰林,他从前也是赏识的,偏偏在女人一事上糊涂得叫人难以置信。 得了这样的允诺,若容公主是彻底笑了:“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若容……”太子一时百感纠结。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少了一份该有的勇气,他总在等,在等一个最好的机会,将自己的真心给掩藏了起来,只希望不让元娘受到一点流言蜚语的伤害。外头盛传太子妃最可能的人选是白宜妍和刘荷,却从未有人想过元娘一分一毫,这都是他的保护。但也就是他的保护,让他失去了亲近她的机会。 “至于你……”正座上的男人目光如炬,“太子妃的人选,朕交给你自己来定,只是墨家的你就不要想了。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十天后给朕答复。” 太子身子震了震,这是要剜他的心啊!无法选择自己心爱的人,还要他亲手选定一个不爱的姑娘做自己的正妃,这样的惩罚,对于他来说似乎比若容得不到公主府更残忍。无论选谁,他都会觉得对不起元娘,更对不起被他选中的姑娘。 他想拒绝,但是对上那双威严十足的眼神就说不下去了。朝堂上据理力争时的勇气在这时全部消散,此时的他不是早熟的皇家太子,而是一个失意的狼狈人。 皇后已然看不下去,撇过了头,用帕子擦着眼角。 最后,圣上的小心眼全数给了墨长风。自己的儿女竟然都为了墨家人吵起来了,这传出去像话吗?何况墨家已经出了一个准宗室妇了,如今再出一个驸马,旁人都要以为他打算重用墨长风了。 “翰林学士承旨已上表需回乡守孝三年,这个空缺……”帝王顿了顿,“就叫王侍讲补上吧。”王侍讲,那是与同为侍讲的墨长风同官级的。 第79章 懂你心 一杆红缨槍,一身红武装,挥汗如雨,血泪成泥。 站在校场的周边,墨卿砚能感到这几十个红装女子带给她无边的震撼。一招一式都虎虎生威,一站一坐都英姿飒爽。即使人不多,但这里比蒋家的练武场更让她震撼,更让她有落泪的冲动。 红英的最后一役,四十多个人,最终只活下来三十个,就是这三十个,如今回到了京城也无一人想要退出。里面有人找到了自己的亲人,老母哭着求她回家,那女兵强忍着泪水,磕了几个响头后又回到了队伍里,不管亲弟弟在后头怎么骂她不孝。梁国从没规定女子要服兵役,她们图的非名非利,只是想为死去的那帮姐妹报仇罢了。 而更多的人早已没有了亲人或失散多年,她们都没有任何人来求着她们离开,这样想来,对于那名女兵甚至是有些羡慕的。元娘入了红英,从不敢多说自己的家世一个字,生怕一句说错话,会叫这些虽然坚强但也敏感的姑娘们勾起伤心事。她一言不发一丝不苟地跟着完成训练,很快融入了队伍里。 今日墨卿砚是受邀来看队伍征兵的,即使很少,但隔个两三日还是会有人来应征。今日来应征的就有两位,一个据说是武将之女,父亲战死沙场,全家随之没落;一个是田里的村姑,有几把力气,念着被朝廷征召入伍的未婚夫,也颠颠儿的跑来了。 红英的队伍里几乎都是姑娘,最大的已二十多岁还未出嫁,最小的也就如墨卿砚般大小。唯一显得鹤立鸡群的是这个队伍的首领,一个因为常年奔走而提早衰老的女人。头发白了一半,脸上也有了难看的皱纹,若与同龄的贵妇在一起,还以为她大了一个辈分。然而这样的女人腰杆却是挺得最直的,手里习惯举着一把折扇,有人偷懒就会用它来敲头。 听说从前她所在的村里男的几乎都打仗去了,只留了老小病弱与女人,被人戏称为女儿村。女儿村的人日日活在恐惧里,终日惶惶,就怕隔着不远的南黔人会攻进来,又怕入伍的男人们会回不来。后来她站了出来,组织了一帮女人,练起了武艺,没想到五年之后真的派上了用场,将入村洗劫的一群南黔人给赶跑了。后头女人被村里的大伙儿称呼为村长,哪怕建立了红英也没有更改,如今她本名叫什么除了本人已无人知晓,知道她的人都唤一声红英村长。 “原来是县主到了。”红英村长对墨卿砚还算热情,而对于她身后紧紧跟随的苏君慎也是不动声色地招呼着。或许见惯了战场上太多四肢残缺的伤者,她对于苏君慎坐在轮椅里一点眉头都没皱起。 墨卿砚不仅不敢轻视村长,甚至见到她还有些两腿发软。这就是建立了红英的女人,这是蒋氏最敬佩的女人。墨卿砚见到她,眼里的崇敬之情太过外露,倒是让红英村长有些意外,对她流露出几分亲切来。 “大姐多受你们照顾了。”墨卿砚见元娘在这里融入得很好,也就算放心了。 “哪里的事,不愧是忠信侯府教出来的,许多本事都是叫我们这群姑娘们大开眼界的。”即使元娘自己不说,红英村长也是知道她的来历的。在战场上混过的人,有几个是不知道忠信侯的鼎鼎大名的呢? “小地方,怕是对县主招待不周,还请县主包涵。” “村长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大姐既然能在这里过得好,我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县主就不必叫了,您是长辈,唤我一声三娘或砚娘便可。” 红英村长与她相视一笑:“砚娘便在这里稍坐,等招新一事毕了再来招待你们。” 墨卿砚知道那边有人等着接受入队考核,并不介意这些小事,便弯身送红英村长转身离开。 “真是个人物。”看着那笔直笔直的背影,墨卿砚感慨,“哪怕岁月夺走了她美丽的容颜,也掩盖不住她满身的华光。”同时还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苏君慎,“你瞧见了吗?村长全身都发着光呢,她一定是仙女下凡来了,否则寻常人怎么能组织起这样一只队伍,且还抗争了几年之久。” 对于墨卿砚的崇拜,苏君慎体会不到,叫他说他更钦佩墨卿砚的外祖家,无论是忠信侯还是刚得胜归朝的建业伯,都是他向往的对象。身为男子,有几个面对这样赫赫战功的男人不生出点钦佩之心呢? “没瞧见。”苏君慎故意说。 墨卿砚嘴巴一撅:“就知道你不懂,你们男人哪里看得到村长的好。非得娇养的花儿才是美的,却不知能经历风霜的腊梅最是傲人。”没错,在墨卿砚眼里,这群女子军就是冬日里开得最绚烂的那簇红梅,傲雪凌枝,风骨铮铮。 苏君慎忽然转头,用凌厉的眼神逼退了一干丫鬟侍卫们,又瞬间换上讨好的笑容突然凑近了她:“在我眼里你这朵花儿最美。” 墨卿砚脸顿时红了,嗔了他一句:“嘴贫。”然而心里是说不出的温热。因为订了亲,苏君慎就再不忌讳,总往她身边凑,也叫那些以为两家是墨卿砚死皮赖脸高攀的酸人们瞧见了苏大少自个儿对这亲事的重视。 前头那两个应征的姑娘与红英队伍里的人打了起来,一人对一个,武将之女直接就由元娘接应了,也算是彼此对了身份。元娘的本事,墨卿砚从不担心,她更留意对方的动作,一时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同一旁的春菊点评两句。 一时间苏君慎被冷落了,耷拉着脑袋就像失宠的京巴狗,一双水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心爱的人儿,可惜人家没接收到他眼中的信息,只顾着看场上,更让他心碎了。 再次强势地逼走春菊,这次苏君慎拉住了墨卿砚的手:“就这么好看?” “好看。”墨卿砚想也不想地答道。虽然蒋家女兵也不少,但大多只是护卫用的,真正上过战场的很少很少。而与那村姑对打的,据说是红英里的好手,一杆红缨枪使得是处处生风好不威武,一下又一下逼得那空有力气的姑娘毫无反抗之力。 苏君慎看着早已胜利的元娘,再看看墨卿砚眼中散发的灼热光芒,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收起了表情,抿着唇坐在轮椅上悄悄看她。那样激动的身影,让他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墨卿砚的双手是好的,怕是这会儿也会跃跃欲试的吧? “你想跟你大姐一样加入她们吗?”苏君慎忽然问道。 墨卿砚兴奋的表情倏然中止,也许是听出了鼻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她确实很想,本来只是胡乱想想,然而一旦近距离接触了这群人,体内的血液就沸腾得厉害,每一处骨头都在叫嚣着渴望,真恨不得就冲场上去了。然而她不能,她是订了亲的,她今后的夫君就在她身边。 沉默,已是回答。苏君慎眼沉了沉,随后在墨卿砚不安的神色中又重新点亮了双眼:“不愧是我看上的最美的花儿,竟什么都不怕。”愿意加入红英的人,对战死沙场这事早有了准备了。 “谨言,我……”墨卿砚想要解释。 然而苏君慎阻止了她:“你与你大姐一样,都不会在牢笼里久待,这我早就知晓了。”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有准备的,这姑娘不会甘于后院。 有时候他觉得墨家真是神奇,就墨长风和蒋氏那样两个不靠谱的人,是怎样培养出元娘和墨卿砚的?怕是侯府的功劳更高更甚罢。 “对不起。”墨卿砚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苏君慎紧紧握着她的手:“何必?我知晓你的心思,你不必瞒我,若你真的想,我不会阻拦。” 墨卿砚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你……不会阻拦?” “当然。” 墨卿砚百感交集,这样被人体贴周到地照顾着,甚至还能理解尊重她的心思,这绝好的人物怎么就便宜她了呢。 墨卿砚蹲下身来,把头埋在苏君慎的大腿间:“你放心,我也只是想想,我不走。”她走了,谁来照顾蒋氏?何况她的手还没治好,红英不会要一个会拖后腿的。 听了这话,苏君慎不但没有因为留住人而高兴,反而因为她话中隐隐的失落而叹息。目光落到她的手上,白纱布显得那样刺眼,每瞧一次,他的自责就会更重三分,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都替她受了。横竖自己也因为双脚熬了这么多年,一双手又算什么? “你放心,无尘医术精湛,定能治好你的,到那时再亮相,叫她们为你大吃一惊,可好?” “嗯。”这一次,带着鼻音的就成了她了。 不远处的春菊和阿寒一边看着如胶似漆的主子们一边闲聊,阿寒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春菊,偏偏这姑娘似乎有些神经大条,几次他偷偷设下的暗示都叫她粗枝大叶地回避掉了,这让阿寒心里有够心酸。 这丫头若是能跟她主子一样感情纤细一些,该有多好。 第80章 流言起 一场比较下来,红英是有真材实料的,来应征的双双落败,但谁也没有不服气。那武将女对元娘素有耳闻,知道这是个厉害的,此时两人已经站到一处讨论了起来,至于另一个本就不会什么功夫,只是空有一身蛮力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人墨卿砚就会响起桑芽,以及书院里那位从前陈国的第一勇士。 红英村长携着折扇而来,笑着问:“砚娘觉得如何?” 墨卿砚含笑回道:“精彩至极。” 村长一双似乎看透世事的双眼落在墨卿砚身上,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可想下场一试?”这就算是正式的邀请了。 苏君慎和几个随从皆一愣,而墨卿砚则是喜出望外,双眼透亮,闪着激动的光。这样的邀请,是承认了她的吧?能被红英的一把手亲自邀请下场比试,墨卿砚好像身处云端,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然而很快,那双明亮的眼睛就晦暗了下去。她轻轻摩挲着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哑着声音道:“这样的状态,可怎么跟人比试呢?只是丢人现眼罢了。”如果没有这遭事,这会儿说不定就能大展身手了。感到无比遗憾,墨卿砚又恨不得没有受邀请这一茬儿了。 村长默默看着她,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也只能感到惋惜:“既是如此,只能道一声可惜了。” “是砚娘对不住村长的期望了。” “天灾*,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你不必自责。” “我懂的,我都懂的。” 只是虽然懂,心里还是会受伤,想着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该有多好。她从不后悔救了秀安公主,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将秀安救离火场,但她依然会懊悔,懊悔自己不够强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似乎是看出了墨卿砚的心思,村长用折扇轻打着手心,缓缓道:“说起来,咱们队伍里曾经也有那么一位,因为被炮火轰炸,失去了两只手。” 墨卿砚听得有些震惊,失去双手,那是何等残忍的事。她虽然双手受了皮肉重伤,还伤到了筋骨,但到底能治,与彻底失去相比简直不算是个事儿了。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就连春菊等人也竖起耳朵倾听。 村长慈爱地看着她,然而眼里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墨卿砚看到了从前那位花儿一样的姑娘。四周安静了下来,只有村长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后来呀,她很是不甘心,哪怕我们说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她也不想一直做我们的累赘。她就开始学着用嘴刁竹筷吃饭,用嘴衔剑柄练剑,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一路上都没有叫一声苦,硬是撑到了下一个山头。” 村长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很快就消散了,但是墨卿砚听得认真,一双渴求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连呼吸都小心了,生怕打扰她的回忆。 “我们劝她休息,她不听,还与我们闹别扭,怕我们是在同情她。那孩子,就是倔,就是好强,即使身上血迹斑斑,就算嘴唇一次又一次起皮,她也不曾停下来休息过。我们与敌人打了仗回来,就能看到她在哭,哭自己没用,还要大伙儿白养。就这样带着她辗转了好几个山头,也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子,她总算可以灵活地含着剑行刺,重新加入了我们的战力,还砍杀了好几个南黔人。虽然有几次惊心动魄,对方的刀就擦着她的头皮砍下来了,她都熬了过来,还因此得了一个称呼,叫‘无臂女鬼’。” “如今她人呢?”对于这样一个身残志坚的顽强姑娘,墨卿砚早已感动得无以言表,只想亲眼见上一面,以表钦佩。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队伍里的人都撇过了头,就连村长的脸色都比刚才更黯淡了。墨卿砚心里一个咯噔,不愿相信她脑中浮起的猜想。 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替村长把未完的话说完:“就几个月前那最后的一场,人家得了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新武器,打得咱们这边可惨烈。去时四十多个人,回来只剩了三十个,还有十几个姐妹都……”那人声音有些哽咽,“青丫头就是那十几个人中的一个。” 春菊听得捂住了嘴,颤抖的睫毛之下泪水浸湿了她的手和脸颊。阿寒看得心疼,抽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拭泪,得了她一个感激的表情,心里立时就美了,然而想到这沉重的场合,又收起了刚浮起的一点点心动,转而将情绪化为悲伤与惋惜。 如果那姑娘早点遇上无尘道长,说不定就能有救了。在阿寒眼里,就没有无尘道长治不好的伤病。 墨卿砚木木地看着一脸不忍的村长,泪如雨下,身子颤抖地说不出话来。苏君慎在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泪眼朦胧的回望中担忧地看着她,一下子温暖了她的心。她突然想起来,苏君慎坐轮椅多年,可是功夫也不曾丢下,她曾与坐着轮椅的他过过招,然而走不下十招。这样厉害的人物,她身边其实也有。 她将春菊招到跟前,与她说了几句悄悄话,不顾春菊惊恐地摇头,命令她照做。春菊虽心里惊疑不定,但到底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思,拢了拢自己强烈震惊的心情,电光火石间突然就向苏君慎出了手。因为心有疑虑,动作迟钝了半拍,但足以让苏君慎惊讶之余当下这一招,另一只手迅速抢过村长手里的折扇,就坐在轮椅里与春菊激烈地过起了招来。 “咦?”春菊叫了一声,显然也小看了苏君慎,这会儿发现不对劲,连忙收起了放水的心思,认真地与他打了起来。 阿寒简直看得心惊肉跳,跑到墨卿砚身边求救:“墨三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他倒不是怕春菊伤了自家主子,他怕的是主子下手一个没轻重,伤了春菊一个美若天仙的人物。 “春菊,回来吧。”墨卿砚本也只是让春菊试探,没想让苏君慎的本事全部曝光。 春菊收回了动作,胸口的霸王花随着呼吸的起伏上下颤抖,同时心头惊疑不定。看似没什么本事的苏大少,竟然功夫如此了得! 苏君慎疑惑地看着墨卿砚,把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就见她恭敬地与村长鞠躬:“村长一席话,胜过十年书。砚娘此时真后悔,事发至今已有月余,竟终日惶惶不知所措,不想浪费了大好辰光,失去了叫自己更进一层的机会。” 村长早已收拾好表情,对墨卿砚诚恳又恼悔的态度再度感到怜惜。许是年纪也大了,她把墨卿砚当成了孩子一般看待,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别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砚娘晓得。”墨卿砚语带激动。 场上一时气氛古怪,谁也不敢胡乱说话了。直到出门采买的女兵回来,两人才分开,墨卿砚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 “村长,这位是?”才回来的女兵两手拎着不少食材,她是队里专门负责伙食的。虽然如今朝廷给拨了这一小块校场,又给配了几个伙夫和厨娘,但她似乎还是热衷于自己动手,时不时就会跑出去买些从前外头不曾见的京城里才有的东西。 村长为她介绍:“这位是刚封的同安县主。” 同安,取吕国与梁国携手同安之意。 孰料女兵一听墨卿砚的名头,脸色一变,看向墨卿砚的眼神里就带了些戒备:“就是忠信侯府家的表小姐?” “正是,这是怎么了?”村长看她面色不善,想着这人虽然向来性子直,但也从来不是胡乱疏离人的性格。 女兵赶紧拉着村长就要后退:“今日在外头,听了这位县主一些不好的传闻呢。” “什么传闻?”苏君慎的脸色就如同黎明前的暴风雨,隐忍着随时都会爆发。阿寒知道,只要涉及到未来少奶奶的事情,他的主子都会有些失控。 就算没有见过苏君慎,女兵这段时间也是知道了有关他的事情,更何况墨卿砚的亲事今日也被人提起,她一瞬间就猜出了这位的来历。看是安王府的苏大少,女兵有些犹豫,然而在对方威严的逼迫下,她还是脖子一伸就全部说了出来。 “今日在市井听人说书哩,忽然就有人提到了这位县主,说不是个孝顺的,在家处处违逆长辈意愿,将墨翰林气得病倒;对姐妹也不友善,对亲妹妹都从未有过照拂,甚至还三番五次地找茬。最过分的是,听说他们家死过一个姑娘,似乎排行老二的,就是这位县主害的,回头就把可能泄露她的丫鬟给悄悄处理了,至今死不见尸哩,没了证据也就没人拿她怎样。这样一个不孝不悌的恶毒之人,村长何必与她亲近,没得叫人说村长识人不淑。” “啪”的一声,是村长的那把折扇被苏君慎给用力掰断了,只见他青筋暴起,双目放着冷光。阿寒心里暗暗叫苦,同时对那乱传话的人感到出离愤怒。墨三姑娘这是订亲了还好,若是没有,光这子虚乌有的流言就能毁了她一辈子! “呵——”亲近之人愤怒的当口,墨卿砚却冷冷地笑了。 第81章 三与四 “这事,我帮你处理。”相对比墨卿砚的冷静,反倒是苏君慎更紧张生气,劈头盖脸将那女兵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通,直骂得人家差点就受不住要哭了才放过。 墨卿砚看他一头炸毛的模样,原本阴暗的心情倒明朗了不少,好笑地看着他:“我没事,这点中伤打不倒我,我能解决。” 当着下人们的面,他一下子就把墨卿砚揽到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气息喷洒在她的耳根,痒痒的,是说不出的奇妙感。 “你我已经订亲,这种事就该交给我,别自己扛着。若是还要你去证明清白,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无论如何,安王府如今也是你的后台和底气,不用客气尽管使唤。” 苏君慎知道墨卿砚少不了需要忠信侯府的帮助,光靠不靠谱的墨府又哪里能压下那些恶意的中伤?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将这件事揽下,还能给别人看看安王府的态度。想给两府都瞧笑话?也不打听打听他苏君慎是谁! 霸道地被人圈在怀里,霸道地被人将一切大包大揽,墨卿砚的心被狠狠抚慰了一把,从没有过的安心之感油然而生。她不好意思地扭动着身体,见下人们都识趣地转过身,脸上就更加燥热了。原来这就是订亲,她受委屈,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这个男人会为她摆平一切。 也许,就这样放下自己的包袱也不错?墨卿砚想。 得了她的准,苏君慎顿时就像得了命令的小狗急吼吼地就要冲出去了,被人信任的心情无与伦比的美妙,他真恨不得墨卿砚的及笄之日早一天到来,他才能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而现在…… 眼里寒冰笼罩,目如冰箭,周身的气压低得让阿寒忍不住颤抖。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踢安王府的铁板,阿寒为那个不怕死的人默默点了个蜡。 尽管有苏君慎的承诺,春菊还是有些气的,跟着墨卿砚回到府里嘴巴依然翘得老高。墨卿砚知道丫鬟也是为她担心,只能无奈之余又很是感动。说她心里不生气,那完全是假的,只是这事她相信无论侯府还是王府都不会让她背这个黑锅,就连墨长风都不得不想办法平息流言,毕竟他还有两个宝贝女儿不曾说亲。 路过四娘和六娘的院子,墨卿砚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将目光放至那几间装饰还算华丽的屋子。是谁做的,她不知道,但消息是谁传的,她心里有数。她正愁该怎么将二娘的事情重新翻出来,没想到有人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干脆脚步一转,朝着两个妹妹的屋子走去,守门的丫鬟正要出声,被墨卿砚狠狠一瞪,竟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无法发出一点声音,目光中带着惊恐,齐齐低着头退下了。三小姐的眼神像是要吃人的,她们还是不掺和主子们的恩恩怨怨。 不过让她们松了一口气的是,墨卿砚并没有走到门口,而是在还有几步路的柱子旁站定了,眼睛看着屋里,表情深思,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四娘和六娘讲话的声音,从方才开始就没有间断,此时似乎有人陡然将声音拔高,虽然听不太清究竟在说什么,但看那架势两人似乎是在争吵。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原本形影不离的四娘和六娘也开始有了隔阂,彼此有了自己的小九九。表面还是亲如一家的姐妹花,然背地里再没从前的和平,争吵也开始多了起来。今日,两人又关在了屋子里,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在争吵。 春菊静静地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小心了,因为她知道,她听不到里面在吵什么,但她的主子能听到。只是墨卿砚表面上依然是冷淡的,光是观察表情并不能肯定她听到了什么。 墨卿砚确实在听,即使面上不显,心里也很是惊讶,没想到六娘竟然在骂四娘蠢。 “你说我从不帮你做事,那你也得看看你做的是什么!”屋里六娘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 “我是你姐姐,我要你帮忙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 “多大脸?你要是真这么想,平日里怎么也不见你对大姐和三姐规矩?” “她们能一样?咱俩才是亲姐妹。” 然而六娘听起来并不买账,只听她说:“总之以后这种蠢事别带我,这次说不定都要被你牵连了声誉。你要犯蠢就自个儿去,我顶多不给你添乱罢了,但让我帮你,恕我做不到!” 说到后头,声音又抬高了,接着就是急乱的脚步声和四娘的呼叫声。门突然就开了,六娘气冲冲地跑了出来,浑然不顾后头四娘要她停下。一眼看到靠着柱子似乎在闭目养神的墨卿砚,无论是四娘还是六娘都愣住了,一时间忐忑,也不知道墨卿砚来了多久,有没有听进去什么。 “三姐怎么来了?这帮丫头们,竟然也不出个声儿。” 墨卿砚端庄地笑着:“才来,看你们有悄悄话要说,也就没有打扰。话说完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没听到,但六娘不敢肯定,转头看了四娘一眼,看到后者眼里的惊恐,心里暗暗叫着不走运。强行堆起笑容来,六娘问墨卿砚:“三姐是来找我的,还是找四姐的?” “找你的。” 即使看到墨卿砚脸上的笑容,六娘也感觉不到笑容里应该有的温暖。不顾四娘在后头对她拼命使眼色,她强装沉着地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去三姐的屋子里说话。” “好。” “三姐……”四娘在后面叫着,显得期期艾艾。 “四妹妹可别这样。”墨卿砚脸上的笑容更加具有深意了,“我不过找六妹妹询问一下二哥的事,可不是故意不理你,你这表情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六娘微怔,随后也跟着说道:“四姐,我去去就来。” 四娘一双眼饿狼般地盯着两人的背影,手指紧紧扣着门框,骨节撑得发白。她实在太想知道了,这对姐妹到底要聊什么。她就怕六娘会把她刚才说的话全给抖了出来。 “你,去打听一下。”她随便指了一个随身的丫鬟。 那丫鬟身子一抖,正要说做不到,就看到四娘对她投来嗜血的眼神,吓得什么话都忘了,慌慌张张地就跑出了小院。也不知道今日主子们都是怎么了,眼神竟一个比一个恐怖。 进了墨卿砚的屋子,六娘打量着这冷清的地方,还是有些不适应。同样是墨府的小姐,这个嫡小姐的闺房竟还没有她和四娘的闺房华丽,或许连三之一二都没有。她提起自己的裙摆,颇具味道地坐了凳子的一个角,谁知这凳子竟然是不平的,其中一个脚缺了一小截儿,六娘刚一坐上去椅子就咕咚歪了一下,吓得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脸上花容失色。 看着六娘捂着胸口拼命喘气,几个伺候的丫鬟竟然有种出了气的快感,谁也没提要把旧凳子换走的事。六娘重新找了一张,确定是好的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了,直到稳稳当当地坐好,这才把绷着的一根筋松了。 “三姐姐这边得重新添置些东西了。”六娘好心提醒。 墨卿砚不以为意地笑笑,就着被六娘嫌弃的那张凳子坐下,在六娘惊讶的视线中惬意地坐着,并没有出现滑倒的事情。 “府里哪有多余的支出能给我这房里添置东西呢?爹爹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先紧着你和四妹?恐怕连大哥都是要靠边的。” 对于这讽刺满满的话,六娘只能讪讪地笑了:“哪里,就算父亲有偏心,母亲总是向着你的。” “母亲那都是她的嫁妆,我哪能总是吃她的嫁妆呢?” 嫁妆!一听到这个词,六娘就暗暗地眼热了。蒋氏作为忠信侯府的姑娘出嫁,侯府给的嫁妆必然不少。这些年墨长风的俸禄并没有完全交到蒋氏手里,绝大多数都自己握着,宁肯叫管家理着也不愿让蒋氏帮着。然而就算这样蒋氏依然仅仅有条地打理着后院,少不了有动用银子的地方。嫁妆,那一定是极其丰富的,用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掏空,还养着元娘、三娘等几个不受重视的女儿。 瞧出六娘眼底极力隐藏的火热,墨卿砚暗暗发笑,就算比四娘脑子好一些,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 “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二哥的事情。”墨卿砚也不与她磨叽,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你为何要隐瞒我?” “三姐姐什么意思,我不懂。”六娘垂下了眼帘。 墨卿砚面皮子一动,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我叫谢笳跟紧了不少日子,那牛家的表少爷看中的似乎并不是茜娘,而是二哥本人。” “是这样吗?”六娘装傻,“我还以为是看中了茜娘咧。” “这话,是牛玉箩与你说的?” 六娘沉默。 “你还不算太笨。”墨卿砚一只胳膊搭在桌边,习惯了绷直身子,偶尔也会有这样懒懒的姿态。 “三姐在说什么?” “雪春堂与我们墨家说有关联也有关联,说没有也没有,端看老大夫想不想把药堂传给二哥了。”墨卿砚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大伙儿也都瞧见了,二哥与茜娘亲梅竹马,这亲事怕是连父亲都不会太反对,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罢了。每个药堂都有自己的不传秘方,雪春堂自然也有,若我没记错的话,雪春堂这秘方是传男不传女?” 第82章 打嘴炮 六娘的双手紧了一下,声音显得有些飘渺:“是……这样吗?” 墨卿砚轻笑:“不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既然来找你说,当然就已经全部调查好了。雪春堂的秘方,只能传男,偏偏茜娘是个女儿身,自然传不到她的头上。那人或许原先也是打过茜娘的主意的,然而最终发现无论他有没有想办法取到茜娘,秘方最终要传的人都不会改变,只可能是二哥。” “为什么?” “很简单,二哥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墨卿砚耐着性子讲道,“二哥与茜娘成亲自然是好的,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事一定能顺利。然而就算二哥与茜娘各自嫁娶,这雪春堂最后也只会落在二哥手里。论亲,二哥是亲外孙,茜娘如果不嫁二哥,迟早得离开,除非夫家入赘。论理,二哥是嫡传徒弟,一身手艺都出自雪春堂,今后自然也会留在药堂里。与不与茜娘联姻,都改变不了二哥的地位,所以人家想通了这一点后就开始讲目光放在二哥身上了。” “姐姐说的复杂我不懂,如果真是这样,二哥岂不是很危险?”只要干掉了二郎,药方传给谁就说不准了,是给其他的徒弟,还是给女婿,谁也闹不清楚了。 “嗯,你说对了。”墨卿砚目光顿时沉了下来,“还真是对二哥下手了,如果不是我提前找人保护着二哥,这时候……” 六娘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既是如此,总不能叫肖小逃离法网。” 墨卿砚眯着眼看她:“你倒是挺聪明,什么都不说,一切事情让我来做。”随后在六娘颤抖的目光中轻蔑地笑了,“让我猜猜?牛姑娘把你和四妹当贴心的人,以为你们与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完完全全离心离德,因此毫不忌讳地说了要抢雪春堂的方子?四妹怎么想不去管,然而你心里有你自己的想法,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让他们得逞的好,因此特意来告诉我,又偏偏不说发生了什么。对牛姑娘,你也有自己的说辞把自个儿摘干净,最后让我去对上人家。六妹妹,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什么事都躲在背后,将自己抽得干干净净。不过你当人家傻的啊?要论是谁泄露出去的,人家头一个就会怀疑你,只因为四妹不像你,什么都摆在脸上了。” 六娘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变得精彩无比,神色变幻莫名,内心的纠结定如排山倒海。她有些胆怯地看着墨卿砚,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姐说的不错,这事儿确实是牛姐姐不忌讳与我说的。刚听到时很是惊讶,然而牛姐姐说他们拿到方子后得利的钱愿意与我们姐妹俩分出一些,这才叫四姐姐心动了。” “四妹心动了?” “是……” “呵,人家不过一个姑娘,有什么本事能把到手的利益分给你们?牛家人会乐意?” “牛姐姐说了,这事儿就是她父母也是不知道的。” 墨卿砚眉毛一抬:“感情还是她自己随便想一出是一出?那你又为何不跟着一起?” 六娘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道:“谁与我是一家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二哥不管怎么说都是墨家人,就算今后继承了雪春堂也是墨家的一份子。与其相信一个外人,不如相信自己的亲哥。”如果为了这种事与二郎翻脸,六娘毫不犹豫地相信,墨卿砚和元娘会吃了她。 “何况,当初牛姐姐说的是若能嫁给大哥,定少不了我们的好,而如今……” 想想就要吐血,公主下嫁墨府,而她自己出嫁还早得很,得和这位嚣张跋扈的大嫂同一个屋檐下住上好几年。也是因为这个,最近几日看到四娘的行动后六娘愈发觉得她应该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了。 牛玉箩的承诺,她不是不心动,然而空口无凭,她又怎么能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倒是二哥再对她冷漠,那也是有血缘的。 “你能想得清楚,说明你还有救。”墨卿砚知道她是真的不会再为牛玉箩和四娘做那些害及墨家的蠢事了,“至于你从前对二表姐做过的事,我也可以不追究。” 六娘脸色再变,已经不敢体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只见墨卿砚举起一个茶杯握在了手里,握在了手里。白色的纱布晃得她眼睛疼,她相信如果不是手上有伤,这会儿茶杯早已被墨卿砚捏碎了。 “我不追究二表姐的事,不过因为你是我墨家人,我这个人还是护短的,二表姐再亲也亲不过你不是?” 看着墨卿砚凑近的脸,六娘下意识往后仰,头不自主地点了一下。 “乖。”墨卿砚邪魅一笑,然而下一刻脸上就起了冰山,“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亲姐妹在背后算计我,那就别怪我出手。你可是晓得的,我不怕杀人。” 那目光太过寒冷,让六娘心里跟着一点一点寒了下去。虽然外头传墨卿砚杀了二娘,但她知道不是,而且她知道,如果真要杀人,墨卿砚根本不惧这点名声,她是真的能杀了自己和四娘,就凭她身后站着苏君慎,那个谁都不怕的京城第一纨绔,有他在,什么事都能给兜着。 从前她和四娘与墨卿砚拼墨长风的宠爱,还一度沾沾自喜,而如今却显得小儿科了,人家是异性县主,是侯府表姑娘,是未来的宗室妇,还和两国公主交好。不过杀个小人物,算什么呢?如今正是乱世,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传出来,就算墨卿砚真杀了二娘,又有谁记得几天? 牙齿在咯咯响,这一刻六娘是真的后悔了,从前怎么就傻乎乎地与三姐争呢? “我没有……”六娘艰难地表示,“这次的事情,与我无干。” “嗯,我知道。”压力一下子小了,是墨卿砚收回了冰刀子,“你该庆幸我信你。” “多谢三姐姐。”六娘微喘着气。 “所以,别想有隐瞒,知道么?” “三姐姐想知道什么?” “四妹妹她……”墨卿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次完了。” “三姐,那是亲姐妹!”六娘大惊失色。 墨卿砚狠狠一拍桌子,吓得丫鬟们在一旁花容失色,一个个争着要看伤口有没有绷开。墨卿砚不在意地摆手叫她们下去了,这才恨色道:“她害死了二姐,又背后阴我的时候可想到姐妹情了?从前忍着不发,只因为一个二个都还未曾订亲,怕叫外人瞧不起咱们。如今大哥被赐婚,二哥的婚事想必也不远了,大姐没有嫁人的意思且很快就要上战场,我又订了亲,如今还怕什么呢?我知道你想说你还没订亲,可这怪谁?要怪,就怪连累了你的四妹妹吧?且,你当我不知道你与安王府三公子的那点子事情?”说到后面简直就是厉色了。 “三姐姐怎么知道?”六娘尖叫。 “六妹妹,我真的挺佩服你,四娘不上心的亲事,竟然被你给抓住了机会。只可惜,有我在,你一辈子都别想进安王府了,否则我只会压得你抬不起头来,你信不信?想往上爬,我不会说哪里不对,不过你也得看清楚了人。你嘲笑二表姐识人不淑,但你自个儿也擦亮眼睛了。苏君达不是什么好人,而今后安王府也不会是他的。”见六娘看过来,她自信一笑,“从前是怎么样的我管不着,而如今有我在,安王世子之位不会让给任何人,苏三少若是愿意,我少不得与他过过招。” 六娘全身发寒,她相信墨卿砚说的每一个字。苏君达,她也是失望了的,万没想到人前气派的翩翩公子人后竟会那样暴躁不堪。这样沉不住气的人,她实在没有把握能争得过苏大少,哪怕人家不能行走! “三姐要我做什么?” “这才对么。”墨卿砚声音放温柔了点,“你心向我,我还能保你过了这个风头嫁给好人家。但若是你执迷不悟,或许二表姐就是你的下场。” 这是要送她去礼佛! “不!我说,我全都说!”六娘就差没抱住墨卿砚的腿了。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着蔡二哥说的。”这么大的动静,蔡煜不会不出手的。 六娘听了想哭了。四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又如何,她已经可以预见已经在大理寺入职的蔡煜那张暴怒的脸了。从前蔡煜拿七娘恶心四娘的事情她还记得牢牢的,她身边就没有一个好惹的!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那就好。” 送走魂不守舍的六娘,春菊觉得不满:“小姐何必给她一条后路?六小姐从前也没少做过耀武扬威的事情。” “说她聪明倒也聪明,说笨也确实笨。不过没有跟着四妹妹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也还算有救。她不过是虚浮了一些,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必一棍子打死?要知道有些人你适当给她留点余地,她会感恩戴德,你若是逼得太紧了,兔子还会咬人呢。” “原来如此,春菊受教。” “不过苏大少既然说了这事他会管,我们就不用瞎操心了,明日跟我去侯府练武。” “诶?明日?小姐在说什么呢,你的伤还没……” 墨卿砚抬起头严肃地瞪了她一眼:“我的手是伤了,但我还有腿,还有嘴!” 古月也在一旁劝道:“小姐何必把自己逼太紧?奴婢几个总会保护着小姐的。” 墨卿砚摇头:“总有你们保护不到的时候。大姐既然会上战场,谁晓得什么时候会不会轮到我们?多一项技艺总是没错的。” 今日红英队伍走一遭让她想清楚了,学武无止境,总是等着治好双手那太浪费时间了。万一治不好了,她要怎么办?苏君慎能将自己手上的功夫练得出神入化,她又为何不能靠双手以外的身体将自己打磨成一把更加锋利的刀? 第83章 少年兵 京城的某个角落里,竖立着一座酒铺,红边白底的酒旗斜插在门口,在微风中轻轻飘扬。空气中传来浓郁的酒香,一大早的就熏得人微醉。 “哎哟,老刘啊,今天这酒没掺和水哪?闻起来不错。”有常客一跨进酒铺里就响亮地喊道。 酒馆主人老刘一见来了熟客,脸上乐开了花,赶紧抹着桌子请人坐下,同时还叫委屈:“客官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小铺子向来都是童叟无欺的。” 来人听了哈哈大笑:“行了,我也不揭你短,给我来一壶上好的花雕酒,再来几碟子下酒菜。” “一大早的就吃这么丰盛?” “一会儿要出京办事,可不得先把肚子填了?少啰嗦,赶紧给我上了。” “诶诶,好嘞。” 这样的场景,酒铺子里每天都在上演,已经形成日常。然而昨日不知打哪来了几个客人,在酒铺子里说了一些小道消息,让老刘现在心里还有些打鼓呢。眼看着这才大早上的客人就比往日多了,由不得他不多想,这些人是不是冲着昨日散播的消息来的。 “老板,来一壶好酒。”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老刘的沉思。 老刘抬头一看,见踏进来的是个个头不高的少年,人虽矮,但肌肉绷实,看起来还有几把子力气,像是做惯了粗活的。不过在看到少年肩上扛着的一杆红缨枪后,老刘就打消了那样的猜测,尤其对上对方深邃犀利的眼神后就更加确定了,这位怕是个少年兵,且从他身上隐隐能闻到平日里安居乐业的百姓身上不曾有的血腥味。 兵哥,不好惹。 老刘换上乐善好施的笑容,殷勤地招呼少年入座。少年得了酒后就不再说话,只一个人捧着酒壶坐在铺子的角落里,偶尔东张西望一下,大多数时间都是盯着跟前的酒壶和酒碗。 前头的熟客已经吃饱喝足地离开上路,后头又陆陆续续来了别的客人,一波又一波人群来来去去,唯有这少年端坐不动,只一壶酒喝光后又要了一壶。得知少年不会付不起酒钱,老刘也就不去管他,哪怕坐个一天他也不会介意。 约莫快到午时,酒馆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如同少年这般吃了不走的也有好几个,三三两两围着桌子唠着嗑。也就是这个时候,老刘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庞。 说起来,这酒楼的位置选得也好,交通四通八达,来往进京出京的人都会路过,不少人会在这里歇上一歇才会继续上路。也有商人看中老刘的老实,和客户选择在这里交货,更有人看中这里的人流把这里当做信息的集散地。而事实上开馆二十年,确实有不少小道消息是从老刘这里散发出去的,昨日也是如此。而今日,那几个人又来了。 又是关于同安县主的事情么?老刘心里嘀咕。 几个人笑呵呵地进了酒馆,同昨日一样先是要了几坛子美酒并一些下酒菜,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喝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酒意涌了上来,几个糙汉子脸都红了,说的话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一开始还是一桌人小声说,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很快整个铺子的人都听清楚了。 果然,还是跟同安县主谋杀自己亲姐姐的事情有关。 老刘心里暗暗叫苦,同安县主的事是能随便说的?不管是真是假,只要从这里传出去,他相信很快侯府、王府和大理寺的人就会找上他了。 “你们说的可当真?”有人昨日不在,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真,怎么不真?那同安县主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还杀过南黔蛮子咧!” 明明是获得县主之名的大功劳,却被几人佐证成墨卿砚的心肠歹毒心狠手辣。 老刘余光一瞥,发现那独自喝酒的少年已经将目光放在了几个传消息的汉子身上,眼睛里冒着熊熊火焰,就好像人家说的不是同安县主而是他一样。老刘打了个寒颤,没想到少年小小年纪气性倒是血性,看他青筋暴起,他担心他随时都会出手砸了他的铺子。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有人疑惑地问道:“这事儿你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嗨,这有什么难的?哥几个上头有人,自然就知道了!”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偏偏周围人吃这一套。上头有人,这对于小老百姓来说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情。 “跟你们说啊……”几个大汉酒劲上来更加口不择言,说起墨卿砚的事情来更是什么有的没的都胡乱说,什么臊话段子都敢说,听得老刘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要是那县主的亲人,这时候怎么也忍不了啦。”老刘心想。 正想着,只听一声巨响,他心里一个不好,颤抖着心回过头去,发现那少年果然沉不住气了,也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力气,一张桌子就这样生生被他一巴掌拍塌了,偏偏坏的还不是少年坐着的桌子,而是隔壁一桌,顿时酒菜什么洒了一地,那桌子上坐着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这位客官那,小人这店开得不容易,您不能……”话还没说话,迎空飞来一个东西砸到了他的鼻梁上。捂着发疼的鼻子,擦干不自觉流下来的泪水,老刘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整个钱袋子,里面满满的碎银。 “抱歉老板,这点钱够不够赔你整个铺子?” “够,够!”老刘飞快地把钱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一溜烟就跑了。开店二十年,这样砸场子的也见得多了,只要赔钱,什么都好说。 少年也不去管老刘的动作,而是在其他客人惊讶的目光中提着一杆槍一步一步走到了几个汉子跟前。 “你们害我把存起来准备将来娶媳妇的钱都给花出去了,该怎么补偿我?” “啊?”大汉显然还没搞清楚自己惹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使周围的客人一看不好都躲远了,他们还是大胆地坐在位置上,挑衅地看着少年,“什么呀你是谁啊?也敢跟我们叫板?”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刚才的事情,你们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墨府三姑娘是哪里招惹你们了?或者说,是哪里招惹你们上头的人了?” “哟,还有人为同安县主出头的,哈哈哈。”一个人的笑声震得房梁都震动了。 另一个人也醉得不轻,醉眼朦胧地看着少年,嘴里嘀嘀咕咕的竟都是些少年和墨卿砚的龌龊话,还说要少年去给苏君慎戴绿帽子的。 少年气得鼻眼尽歪,终于是忍不住了,一拳叫这说话的人给轰柱子上去了。一口鲜血喷出,那大汉的酒算是醒了一大半,然而还是残存着酒精,迷糊地看着前方,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喂,臭小子你要干嘛?”总算其他几个还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齐齐站了起来,摩拳擦掌要给少年好看。 “呵呵。”少年冷笑,对付这种人他甚至都用不到自己宝贝的红缨槍。 “你们连真正的战场都没去过,也想说要给我好看?别他娘的往自己脸上贴金!想打败我?再去练个五十年!” 话一说完,拳风到,又是狠狠砸准了一人的鼻子,直打得人家满脸鲜血,连着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看起来有些骇人。 “臭小子,也有两把子力气,爷爷们跟你拼了!” 一时间酒铺里大乱,各种桌椅乱飞,酒坛子乱砸,发出乒呤乓啷的响声。有看热闹的人闪避不急,被扔出来的椅子砸中了身子,当场就鲜血直流,人群又是好一番请大夫的叫喊,里里外外都热闹了起来。 “乱了乱了全乱了。”老刘远远在人堆里瞧着,不住叹气,好在他收了银子,这下可以把老旧的地方都拆过重新来了。 少年倒真有几把刷子,一拳比一拳打得狠,直到打得几人哭爹喊娘的才住了手,脸上犹有未尽之意。 “再叫我听你们说一句胡言乱语,下次直接踩断你们的命根子!” 几个人呜呜咽咽地,因为嘴被打歪了,说了什么连少年自己都听不清楚,满意地看他们狼狈的模样,这才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回到堂里仅有的一张没被波及的桌子,举起酒壶将自己刚才未完的酒一饮而尽就要走人。 “是什么人在喧哗闹事?”人群后头来了一群官兵,人们认出来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为免受牵连,连忙让出一条道道来。 而有人发现这群人的最后头还走着一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没有穿着铁甲,也没有手持利刃,穿着君子服,头戴玉冠,显得气度不凡。那样一张冷漠但完美的脸,让附近的人都有些看呆。五城兵马司什么时候进了这样一个人物? 那人没有急着进酒铺,而是到方才因为牵连才受伤的人跟前停了下来,在看到那人一手的血后眉头皱得紧紧的,看得旁人都以为这位大人是要准备发火了,一个二个大气不敢出。然而俊美男子不但没有骂人,反而还哑着嗓子嘱咐众人早些送伤者去就医,随后便离开了。 “原来不是要责怪啊。”人们长舒一口气,刚才男子的表情真是怪吓人的。 那名男子快步进了酒馆,几个官兵正把闹事的人统统围了起来,连那个少年也没有放过。少年没有抵抗,爽快的把自己的武器递过去给人没收了,只是嘴上也没闲着,唠唠叨叨地把前因后果都给讲了个遍,那啰嗦程度,在男子听来都快赶上宋骁了。且那少年一点都没有要被人抓起来的郁闷样,仿佛是个说书的,竟然讲得有声有色,只是话中大多带了愤慨。 玉冠男子隔着人听了一会儿,猛然间脸色就变了,因为他听见了事情的起因竟然是因为有人在恶意中伤墨卿砚!他急速走上前拨开了人群,一眼看到人群中央那个喋喋不休的少年,正要询问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布满了震惊,还带着不确定。半晌,直到少年连同自己怎么揍人的都说完了,他才用微颤的声音轻轻唤道: “三弟?” 眉飞色舞的少年脸一下子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唤他的人,两人双目相对,好久他才蠕动了下嘴唇。 “大哥?” 第84章 三郎归 大郎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见到三弟的这一天。不,也不是完全没有,是不敢想,他怕他越是想,希望就越是渺茫。对于墨长风来说,不过走了一个妾生的庶子,还是个总爱与他还嘴的,寻找了两天无果便不在意了,他还有两个儿子。多少个日日夜夜大郎都会念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以为他已遭受不测,心口疼得厉害。 “认识的?”领队的问道。 大郎收起激动莫名的表情,恢复了冷静,颔首道:“是我三弟,墨卿礼。” “原来是墨府三……” “我姓蒋。”谁知三郎突然硬生生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叫蒋卿礼。” 大郎震惊,然而三郎脸上的表情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固执地看着大郎。 “我姓蒋。”三郎重复。 “哪个蒋?” “侯府的那个蒋。” 大郎沉默,他很想说无论怎样三郎都是墨家的男儿,然而这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还清晰记得有一年吃团圆饭,他故意提起了三郎,却被墨长风狠狠责骂了一通,说他搅了好兴致。 “那个逆子死在外面得了。” 父亲的话再三浮现在脑海里,每每想起,为之心寒。或许他看中自己,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嫡长子。如果自己不是呢?大郎不敢再往下想。好在他很快就要成亲了,官途也蒸蒸日上,不再是那个看父亲脸色行事的无能人了。 “先跟我回家一趟吧。”大郎叹气。 他满以为三郎不会愿意的,没想到三郎爽快地就答应了。 “我可以带他走吧?”大郎回过来问五城兵马司的人。 “当然。” 御史台也是有巡城职责的,今日当值的正是大郎,他要放走三郎真心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况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把这几个散播狠毒谣言的人送往狱中询问指使的人才是当务之急。 “跟大理寺的人打个招呼,务必问出幕后黑手,问不出就打!”大郎眼中浮起血色,那样温润如玉的男子竟然也有这样的戾气。敢诋毁他亲妹子的人,他拼了命也要撕扯清楚。 “好久没有这样走在一起了。”大郎侧头看,三郎正低头擦拭着自己的红缨槍。 三郎抬头:“是啊,多少年了,我也没想到自己有回京城的一天。” “那年……发生什么了?”大郎犹豫地问。 三郎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是三妹没真正遇上的事情撞上了我罢了。” “这么说,你是被拐了?” “是啊。” “太过分了。”大郎皱眉,因为秀安公主的事情,如今京城里的人都对人贩子有着无比的痛恨,何况墨卿砚当年也是差一点就…… 倒是三郎无所谓的样子,一脸满不在乎:“或者说,是我自愿跟着人家走的。” “三弟!”大郎着急。 “瞧你,又是这副模样。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是你怎么不想想,当初我在那个家里过得有多憋屈?不,你不明白的,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大郎无力地说。 “那二妹是怎么回事?” “……”大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说吧,我心里能承受得住。”三郎说。 然而大郎终究摇头,没有绝对证据,他还是不希望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了四娘,所以这件事他打算回头全权拜托蔡煜,他怕身份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大郎换了个话题,“他们都很想你。” “他们?不包括墨长风吧?”少年脸上的讽刺之意尽显,竟然直呼起了自己父亲的名讳。 大郎再次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没有阻止三郎,实在是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墨长风,自然是不想的。 看到大郎的表现,三郎就什么都明白了,淡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留下来的,我如今住在军营里,也是昨日听说了有人传三妹的消息才请了假溜出来的。现在看你也是个当官儿的了,三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刚才就想问你了,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大舅的队伍里?” “最开始是被卖到了边境给人做苦工,不过正好大军路过,我就入了伍。一开始伯爷并不知情,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直到有一天我立了战功,才被他发现了我的名字。”三郎不是蒋氏生的,建业伯从前并没有见过他。 “如今你改姓蒋是?” “伯爷于我亦师亦父,那时候我已经舍弃了我的姓氏,如果不是名字是母亲取的,我甚至连这个名都能放弃。” 说到这里,三郎脸上露出悲容。他听府里伺候的人说,他出生那日墨长风在外头喝醉了,进屋后蒋氏与他禀报妾侍生了个儿子,一开始还是高兴的,然而看到襁褓里那个瘦瘦小小看起来有些不好养活的孩子后,墨长风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二郎出生时就身体不好,从小是个药罐子,如今再来一个猫一样的孩子,这叫他怎么养活。当下甩袖而去,对于蒋氏追问孩子姓名,墨长风干脆让蒋氏自己取。 卿礼,这是蒋氏最终为三郎想的名字,而墨长风就这么默认了。 事实上三郎之后养得还算顺当,除了个头始终有点小之外,一向健康壮实。就算是现在,三郎的个头依然算不上高,在军队里总是个头最矮的那几个,经常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们拿来取笑。 大郎注意到三郎手上厚厚的茧,有些心疼。从前的三郎也不过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而如今竟然能顺顺当当扛起了槍在街上行走,那一个个茧子或许又有它们自己的故事。看来三郎和墨卿砚一样,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头才会有今日的成就。 “母亲是想你的。”大郎说。 “嗯,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改姓蒋了。”生母去世后,三郎和二郎一样由蒋氏抚养长大。 其实就算自个儿改了姓又如何?在墨家的家谱上,三郎只会是墨卿礼,蒋卿礼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三郎知道这一点,悲哀又无力,如果不是对那个家刻骨地失望,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和显而易见的人贩子走了,又特意去从了兵,回头甚至还哭哭哀求建业伯隐瞒有关他的消息,只希望家人当他是死了的。 “除了查查二妹的死因,不如也查查姨娘的。”他低声说。 “什么?”大郎凑过来。 “没什么。”三郎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三郎的回归,无疑在墨府掀起了巨浪,三郎解气地看着几个他本不想见的人脸上表情精彩无比。许久不见的柳姨娘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直恨不得捏着他的皮确认这是真人。随后她捂着心口倒退,半天才能露出自觉温柔的笑容来。 “三郎……” 然而三郎那冷冷的一瞥让她如坠冰窖,浑身发寒,这样冰冷带着血气的眼神从前是不会出现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以前的他虽然也经常对她怒目相视,但更多的是身为一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和赌气。而眼前这人,虽然年龄依然不大,与元娘差不多,然而脸上的坚毅就连大郎也比不过。战场的风沙将脸上的轮廓刻画地更加方挺,只一蹙眉头就生生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压迫与威严。 大郎惊讶地看着刚才还算和善的三郎一进门就给了得宠的姨娘不客气,随后淡定地笑了。他的弟弟妹妹们,似乎真的都长大了,虽然有些难过,但身为大哥不会再担心他们会随便被人欺负了。 感受到柳姨娘抓住自己的手臂在颤抖,墨长风回过神来,张口就道:“逆子也知道回来?这墨府的门是那么随意就能进出的?先给我跪两个时辰再进门!” 蒋氏皱眉,正要为三郎求情,却见三郎只是目光一扫,在每个人身上都停顿了一下,才回到墨长风的身上。 “我来,本就没打算进家门。被人说不孝也好,被你骂逆子也罢,我还真不打算当自己是墨家人了!”迎上墨长风骤然变的脸色,三郎心里觉得畅快,“所以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摆谱,我如今不姓墨,姓蒋,墨家家谱上那个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在外头了。” “混账!”墨长风气得脸红脖子粗,“才回来就要跟你亲爹叫板了吗?看来这些年在外面真是连书都没读多少,礼义廉耻都不会了!” “你说对了。”三郎笑得很开心,“我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从七品校尉,这些年书没读多少,武艺倒是练得不错。”说着还将手中的长槍重重往地上一插,发出巨大的声响来,吓得柳姨娘等人瑟瑟发抖。 “我来,不过是应了大哥的邀,回来看看真正对我有心的人,如今看到一个个过得还挺好,也就放心了。既然你们过得舒舒服服的,有我没我都一样,我自然也不会留在你们跟前碍眼。” “三哥。”墨卿砚唤他,“怎么会一样?你始终是我三哥。” 目光落在那白色的纱布上,三郎难得没有再神气,想到这两日听到的有关她的传言,好的与坏的,都不禁感慨这个妹妹在京城竟然也活出这么多精彩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他声音放柔了一点:“既然我始终是你三哥,我在哪又有什么区别?你放心,待你及笄和出嫁那日,只要我还在京城就会赶来。” “这可是三哥你自个儿说的。”墨卿砚噘嘴。 “三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我等着。”笑容甜美,然而谁又能看到笑容下的心酸。三郎的心,早已不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府里了。 “畜生!孽障!”然而温馨总是会打破的,三郎对墨长风的怒气毫不在乎,只重新举起自己的爱槍,坚决地转过了头。 “走了,还得关城门前赶回去。” “真的不留下了?”大郎追问。 三郎摆摆手:“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矮小粗壮的背影不顾墨长风的咆哮而渐远,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元娘头一个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墨卿砚定定地看着已看不到身影的道路尽头,眼里有些发涩。 “我找阿煜还有事,先走了。”大郎也没有留下,不如说这个时候留下一定会迎来父亲劈头盖脸的责骂,他已经受够了。 蒋氏冷笑一声,给了柳姨娘一个意味深长的讽刺笑容,如同往日一样关进后院过着自己的生活。三郎虽然是她抚养长大的,但再亲亲不过自个儿亲生的。三郎自始至终没与她说一句话,然而提到自己如今姓蒋时视线迅速地往她身上一扫,这就足够了。 大郎终究还是追上了三郎,后者的速度并不快,大郎看见他时正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仰着头。 “你在看什么?” “天。” “天?”大郎看不出天上有什么特别。 “……笨。” 第85章 两件事 春日里,墨府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第一件,是墨府嫡长子墨卿书娶亲,娶的是当朝最受宠的七公主若容公主。放弃了公主府,若容直接嫁入了墨府,从此成了墨府的儿媳。大婚当日满朝勋贵都来了,从前墨长风攀得上攀不上的,都争着送了彩礼来祝贺,而新郎更是被团团围住,成为老臣们眼中的下一代新贵和年轻人眼中最有结交价值的人物。 尚了公主还不影响仕途的,掰着手指也数不出几个来。有不请自来的客人,对大郎的好运感到眼红。三驸马就是叫人推着轮椅来的,大好的日子竟然对着大郎哭哭啼啼,非说些辛苦的话,听得大郎脸上挂不住,又不好意思赶人。最后还是三郎跳了出来,带着风声的拳头在三驸马耳边一擦,就吓得人家差点当场失禁。 哦,说起来,三郎这人也是这阵子的一个话题。墨府失踪多年的庶子回来了,却不回府只愿在军营里住着,气得墨长风当街大骂逆子。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自家大哥的婚礼他还是出席了的。 三驸马灰溜溜地走后,这婚宴的气氛就融洽多了,哪怕不服气也再没人敢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有人悄悄注意起一些细节来,发现墨府的子女一个二个都是能成材的,而身为父亲的墨长风据说刚刚又失去了一次晋官的机会。这是圣人把在墨翰林身上得到的遗憾在孩子们身上补回来吗?若是这样,这个父亲做得倒也憋屈了。 不过看不上墨长风作风的人还是有不少的,有消息灵通的人说,那个得宠的姨娘本也想在这样的机会露脸的,还是公主威风,直接派了人把姨娘关在了房里不让出来见人,这才没闹笑话。一个不上台面的妾,竟然也妄想在公主的婚宴上出头。 这一日,墨长风结交了不少原本没机会接触的大人物,高兴得合不拢嘴,喜滋滋地拍着大郎的肩直夸他有出息。然而他的笑容只持续了一个晚上就被无情的现实揉碎了。第二天他穿着墨色长袍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屋等着新儿媳给他敬茶,然而那头宫里出来的宫女丫鬟传话过来说,新人太累了,还在睡呢,回头会直接进宫去给陛下和皇后谢恩。 墨卿砚永远记得墨长风那扭曲的脸庞,还有柳姨娘无法掩饰的惊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才第一天,公主就和公公对上了,也不怕被人扣个大帽子。不敬茶,就意味着得不到夫家的承认,然而公主干脆连这样的承认都不在意了。 墨长风长长得呼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宫女接下来的话让他无法再安然坐着了:“公主说了,晚些时候会给夫人敬茶。” 这是只认婆婆不认公公的节奏啊! 墨长风狠狠地拍着桌子,大叫:“把那个逆子给叫起来!”管不了高高在上的公主,难不成还管不了自己的儿子? 宫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公主说了,没有驸马抱着她睡不着。” 这话让几个女孩儿和一些年纪轻的丫鬟们听了都脸红了,没想到这宫女一张嘴也是厉害的。再瞧她身上的打扮,虽然只是个伺候人的,却也穿得艳丽,头上簪着的头饰都未曾见过,后背挺得笔直,双手交握在前,看起来气派十足。 蒋氏笑了:“你叫什么名字?伺候公主多久了?” “奴婢清秋,伺候公主已经七年了。” 蒋氏示意身旁的丫鬟给她一个金裸子:“你辛苦了,退下吧。” 清秋接下了,面上依然镇定,这样的打赏还不足以让她欣喜到表现在脸上。 “瞧瞧人家走路的姿势,再看看你们一个二个懒洋洋的姿态,这入没入宫就是不一样。”蒋氏笑着对自己最得用的丫鬟们说。 “还不是夫人体贴奴婢们,不曾叫奴婢们吃苦?”大丫鬟殷勤地献上了刚泡好的翠竹。 “你……”墨长风瞪着眼手指着蒋氏。 “老爷有话要说?”蒋氏漫不经心地问。 墨长风狠狠地看着他,对着蒋氏的态度一时语塞,倒是一旁的柳姨娘终于逮着机会说话了。昨日没有机会出屋门已经叫她憋了一肚子火,今日好不容易求了墨长风能进得正厅,却连新媳妇的面都没见着一面,更是觉得这是公主瞧不起自己,不愿见着她。这会儿看蒋氏不但不惩罚那气焰嚣张的宫女,反而还打了赏,可就坐不住了。 “姐姐这事做得不对,那丫头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传一句话也值得姐姐破费?何况她说的都是什么事?新妇敬茶,这是天经地义!” 蒋氏将碗重重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在柳氏略带惊恐的眼神中淡淡说道:“说得好像你自个儿就不是伺候人的了。” 一个舞女,从前可不就是伺候人的么?就算是如今,也不过是个妾,若不是蒋氏心冷懒得计较,遇上个厉害点的还可以拿规矩叫她每日请安布饭的。 柳氏的脸顿时就胀红了,求救地看着墨长风。然而墨长风并没有为她说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尚了公主是否真的会对他仕途有所帮助,看这情景,他似乎又迎进来一个蒋氏,背后不但无法给他助力,甚至还可能与他对着干。 “孽子!”墨长风气得喊道。 三郎无所谓地站了起来:“既然不敬茶,这里就没我事了,我先回去了。”他一大早就从城外的军营赶过来,只为了这一环节,如今既然省了自然也没必要留下。他拍了拍二郎的肩:“下次你办喜酒时候我再回来。” “好。”二郎点头,“我送你出去。”他如今也不喜欢待在家里,一天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了雪春堂。 屋里一下就显得空了,三个儿子一个不在,剩下一屋子的女人,墨长风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是说不出的失落感。他的儿子都长大了,都能和他对着干了。 “你生气了?”长子新房里,若容公主忍着浑身的酸痛戳了戳背对着她的大郎。今早她拒绝去给墨长风敬茶的时候就感受到大郎情绪的低落了。 “没有。”大郎转过身来,将人搂入怀中,“你是天之骄女,本就不必委屈自己。”嫁给他,本就是公主委屈了的,即使对没能敬茶感到遗憾,他也不愿意看到父亲那得意的嘴脸。他很怕,他怕那个总是拎不清状况的父亲会给公主气受。这样骄傲的姑娘,怎么就看中自己了呢? 吻了吻公主的发心,大郎将手臂紧了紧:“既然累了,就再睡会儿,嗯?” 公主脸一红,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新婚的大郎和公主如胶似漆,除了第一日闹出了这么一件事,后头还算是规矩安分,公主每日都会给蒋氏请安,这让蒋氏有些受不住,然而脸上总会在看到儿媳的一刻露出自己也觉察不到的笑容来。 柳姨娘也试着与公主搭讪过,结果遭了冷眼,那本盘算好的希望公主能带着两个女儿走进更上层贵女圈的心思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那叫一个尴尬,真恨不得在那群不受墨府控制的宫女们的讥笑中跳湖了事。 然而她哪里想到,很快她就真的差点跳湖了呢。这就是接下来的第二件事。 大婚之后仅仅小半个月,大理寺就来人了,以怀疑杀害二娘为名押走了四娘。柳姨娘哭着求官爷们行行好,却不想蔡煜拨开人群走到她跟前,轻声说道:“先是你女儿,很快就会是你了。”冰冷的声音如利剑贯穿了姨娘的心,在她惧怕的眼神中,蔡煜轻轻一笑,带着冷漠的面容转身。如果不是为了二娘,他何必入了又苦又累的大理寺;如果不是为了二娘,他又何必撺掇大郎进了御史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如今这三个地方都有他的人,他就不信这样还还不了二娘一个公道,消除墨卿砚背负的污水。 柳姨娘崩溃了,四娘只要去牢里待上一圈,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会成为这辈子的污点。哪个好女孩儿在进了大牢之后还能好端端的出来呢? “不不不,你们抓错人了,是我,是我干的!”柳姨娘口不择言地喊道。 “你干了什么?”蔡煜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柳姨娘一愣,随后紧紧闭上了嘴。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如果这个时候就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岂不是直接承认了人是四娘杀的?她真想给刚才冲动的自己一个巴掌! 蔡煜清冷地笑了,在柳姨娘绝望的目光中踏步而去。 而在墨府之外京城的各家人杂汇聚的地方,人们也在谈论着这件事,抓了几个造谣的,却挡不住更多散播谣言的。是墨卿砚还是四娘?一时间众说纷纭,然而突然之间总会冒出来几个精壮大汉,见着胡言乱语的人就是一顿好打,直打得鼻青脸肿。 “连安王府都敢惹,不想活了?”为首的恶狠狠道。 而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个茶馆里也有人被打碎了好几颗牙甚至还被卸了一条胳膊。花祯满意地拍拍手心,嬉笑道:“好久没干这事了,竟然有些手生。还有谁要继续说的?小爷陪你们玩玩。” 而蒋浩带领的人则温柔一点,打架是没有的,只是一群亲兵举着武器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如同站岗的门神,吓得普通百姓齐齐禁言,那造谣的人更是灰溜溜地想要逃走,最后一个不落地被抓了起来。 一时间,弹劾这三家的奏本雪片般飞向龙案,指责这些人仗势欺人,影响民心。圣人随意翻了几本,只是笑笑,朝堂上象征性给了点无关痛痒的处罚就算是揭过了。 下半年太子大婚在即,他哪里还有工夫去管别人家的事呢。太子妃人选早已定下,正是人们所猜测的那位刘荷刘姑娘。 第86章 当年事 四娘的事正式走上了流程,墨卿砚每日从侯府归来都能看到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口。这日穿过游廊进入前院,她意外发现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花四少?”墨卿砚不敢肯定正在屋里和大郎说话的人竟然会是花祯。花祯跨进墨府大门也只有大郎大婚那一次,听说三郎把三驸马赶出府后回头花祯就派人在半路上截了人家的马车,对着三驸马套了个黑袋子就是一顿狠揍。全京城敢这么一次又一次给三驸马不客气的人,也只有花祯了。 混世魔王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口白牙,只是墨卿砚觉得那笑容里有点别的东西。 “墨三小姐气色不错。”花祯先称赞了一句。 墨卿砚刚从侯府回来,今日又是玩命的一天,嘴巴上衔着刀剑靠双脚和身体的扭曲挥砍,无数次她一个平衡不好就面孔朝地,如果不是春菊和古月手快,她此时的面容早已无法示人。她的双手已经可以轻微的有所动作,只是依然不能用力握按和挤压。知道心急不来,她强压着烦躁的情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衔刀的动作。 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墨卿砚问:“花四少今日是找大哥有事?” “不,我是来找你的。”花祯说。 “找我?”墨卿砚不觉得她和花祯之间有什么直接的交集,乌黑的双眼透着疑虑,等待他的解释。 花祯沉默了一下,才在大郎点头示意的目光下说道:“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听,希望你听了不要太激动。” 这样正经的花祯实在难得,让墨卿砚心里紧张了起来。会是什么事?说起来,她和花祯之间没有直接关系,花祯是大郎的同窗,是苏君慎的好友,但与墨卿砚并没什么接触。听说花祯为了平息她的流言也出了手,墨卿砚更相信这只是因为他手痒了没事干,否则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怎么会为她出气呢。 大郎好好的站在这里,难道是苏君慎他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墨卿砚心里就腾起一团恐惧,她害怕听到任何有关苏君慎的坏消息。 她急迫地问道:“是苏大少吗?是苏大少出事了吗?” 那样的紧张,那样的不知所措,让花祯和大郎都吓了一跳。 花祯赶紧说道:“不是他,不是阿慎。” “不是?”墨卿砚将信将疑。 花祯举手发誓:“不是,阿慎还好好的。” 墨卿砚顿时就觉得脚有点软了,却是因为安心:“那就好,那就好。那究竟是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这次你们家被关进去的那位,倒也真有点本事,蔡二说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证明当年是她害了另一位。”花祯说。 墨卿砚皱眉:“这原也正常,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如果有明确的证据,她哪里还会忍到现在? “那现在怎么说?”让大郎看,没有证据也好,监狱里走一遭已足够让四娘吃苦了,难道还真的让墨府背负上杀人门第的坏名? “原本这事陷入了纠结,蔡二也挺暴躁的,不过好在峰回路转,我这里留了一点证据。”这些年二娘将知情的人发卖的发卖,调走的调走,甚至她院里还有一个因病去世的丫鬟秋云,那人从前是她的贴身丫鬟,如今可能知道二娘行为的人基本都不在了。墨卿砚等人忙着女学和练武的事情,对这些也无从阻止。那个死去的丫鬟,墨卿砚现在想来还觉得里头大有文章。 她疑惑地问:“花四少手里怎么会有证据?” “我曾经救下过一个人。” “谁?” “她说她叫淡烟。” 淡烟!竟是她失踪许久的大丫鬟!墨卿砚呼啦一下站起,几步走到花祯跟前:“你说的可当真?淡烟当年被你救了?她没死?” “当年……是我救的。” 知寻了淡烟的下落,墨卿砚开心地想要流泪,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个丫鬟。她是个长情的人,一心一意伺候她的丫鬟们她也是有深厚情意的,只要一想到淡烟可能遭遇了不测就会愤恨自己不够强大,竟然让自己的人受到这样的伤害。她始终觉得她对不起古月,也是满心满意地伺候她,却不能给她丫鬟里最体面的身份,只因为她始终为淡烟留着这个位置。 花祯有些不忍,然而到底还是狠心说道:“你先别高兴太早,你的丫鬟已经……不在了。” 兴奋的情绪戛然而止,震惊爬上脸颊,来不及转换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但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笑话她。墨卿砚一双眼睛朝着花祯直直地望了过去,蠕动着嘴唇:“什么叫不在了?” “就是……病逝了。” “怎么会!”底下的丫鬟们纷纷掩面。 淡烟从前在府里虽说不上人缘是最好,但也基本阖府都熟悉她,就因为她和阿班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阿班被人戳破肚膛死在府里,淡烟失踪,墨卿砚一度还被府里不明真相的人恶意揣测过所谓的“真相”。在大多数人眼里,淡烟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然而猜测归猜测,真的听到这样一句话还是让人有些难过,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真的不在了。 墨卿砚咬着嘴唇,目光定在花祯身上:“她死前说过什么?” 花祯目光四处扫视了一遍,逼退了那些正默默流着泪伺候的丫鬟们,只留了大郎在场。 只听花祯道来,那年他外出与友人喝酒,友人住家离墨府也就隔了两三条街。月挂枝梢,花祯半夜里起来醒酒吹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倚靠在庭中枝干上独自赏月的他突然发现前院的屋顶上有一道黑影急速掠过。花祯好奇心大起,也是对自己的身手感到自信,竟然独自一人飞身上前悄悄跟在了黑影后头。花祯足尖点着屋檐瓦片,几乎不发一点声音,前头的人闷头赶路,不曾发现后面有一个人正在尾随。 后来黑影几个纵跳落入了一间宅院,花祯认出这是墨翰林的宅子,曾经他与太子两人还误闯过这地方,被元娘和墨卿砚两个丫头追着跑。 黑影进入墨府后,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处地方,看样子是马厩,便在此蹲点一动不动。花祯寻了棵树掩藏了自己的身影,同黑影一样耐心等待。很快他就看到有人来了,先是一个小厮,后又过来一个丫鬟,两人为了一件事争吵了起来,最后似乎是小厮劝说了丫鬟,将她送走。 丫鬟从树前经过时花祯闪了一下身子没叫她发现,谁知就这么一个空档里,那个叫阿班的小厮就被角落里冲出来的黑衣人用丫鬟淡烟丢下的剪子给活生生刺死了。淡烟正在此时返回,见到这一幕刚要尖叫,花祯觉得不好,顾不得暴露自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的声音全数阻隔在自己的手心里。 等黑衣人离开后,没有分.身.术的花祯无法追赶黑影,只能带着淡烟离开,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外头买的一间小院里。当天淡烟就病了,似乎是被吓坏的,到了第二天晚间甚至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花祯请了京中名医诊治,开始有所好转,然而不久之后再度恶化,整个人迅速消瘦下来,甚至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 花祯忙着追查黑衣人的身份,最终一无所获,至于淡烟的事情在忙乱中几乎被他忘到了脑后,但他又怎么知道等他想起来时人已不在了。可惜之余,他只是将人草草安葬了事,就再也没想起过了。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淡烟被你救去了?”墨卿砚忍不住问。 “我救她只是不想她乱叫惊醒了你们府里的其他人,那我未必就能走得了了。”虽然墨府戒备松懈,但府里还是有一些身手不错的,大多都是侯府出身的练家子,何况元娘和墨卿砚的身手也不是吃素的,这点花祯亲身有体会。 花祯和墨府没交情,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心人,他救淡烟和告诉墨卿砚淡烟的下落本就是两码子事情,觉得麻烦又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人家宅里的勾心斗角,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从头到尾他感兴趣的,始终是那个疑似杀手的黑衣人,京城里有这样的杀手出没,就意味着背后有杀手组织,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东西。 “后来呢?”墨卿砚问。花祯当时没有立刻告诉她的事情虽然让她有些生气,但是到底没立场指责别人,只能压着火气追问。 花祯脸色微妙的变了变,聪明一世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也有被手下人坑的时刻。淡烟死得很快,前前后后连一个月时间都不到,虽然当时花祯有些惊讶,但考虑到青梅竹马就被人捅死在自己跟前,淡烟心里一定也产生了阴影,因此再未怀疑过。哪想这事另有隐情。 “你是说你派去照顾淡烟的丫鬟偷了懒,才加速了淡烟的病情?”墨卿砚脸色大变。 花祯懊恼地点头:“估计是觉得在小院里待着没前途,见人病了也不细心照料,人一死就求我调回了相府。也是这次事情闹大了,才与我哭,说是当年瞒了我许多事。你的丫鬟当年临死前对自己身体有了估计,便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牢里那位的事情都一一讲了,哪晓得那小丫头根本没与我汇报。” “当年都不说,如今怎么又说了?” “我既然怀疑这次的事情与当年的事情有关联,自然就少不了找她来问话,那时是我大意了,这次怎么还能叫我看不出说谎了呢。” 第1章 .1 大理寺是怎么判案的,墨卿砚不懂,只知道后来四娘真的被定了罪。虽然定案的人不是蔡煜,但他在这件事里也出了不少的力气的。 墨卿砚带着几个丫鬟去了那年淡烟居住过的小院子,也许是因为死过人,就连花祯都不再迈入这里,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沾满了灰,堆满了尘。看到淡烟咽气的那张床上,褪了色的被子还胡乱地扔在上面,一瞬间几个姑娘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真是,太可怜了……”霜月抹着眼角的泪水,泣不成声。 古月没有见过淡烟,但是看到这么多人都在为淡烟的离去而伤感,受到情绪的感染也忍不住有些为这个苦命的女子感到心疼。在墨府待了那么久,她知道墨卿砚和她身边的人都是怎样的善良。 墨卿砚走到床边的矮凳上,那里到现在还摆着一个药罐,里面的浓汁干涸紧紧贴牢内壁,呈现深褐色,同时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捂着鼻子吩咐人把药罐带下去处理了,她最后一次环顾这个地方,领着眼圈红红的丫鬟们回了府。 “咣当”一声,又是墨长风在乱发脾气。 这样的情景天天都在发生,已经数不清这是被摔坏的多少个花瓶。 “你就见不得我好!”屋里传来他的怒吼,然而蒋氏依然跟没事一样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若容公主坐在她的下方,一声不吭,但是看着墨长风的表情带着明晃晃的嘲笑。如果不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满满地装着大郎,谁又会嫁入这样不安宁的人家?外头觉得墨府好的那些姑娘,定然是不清楚这里头的龌龊。 墨长风接受到公主对他的满不在乎,只觉得肝疼,他的嫡长媳是公主这件事一点都没给他带来好处。不行,必须给大郎配个妾,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阻止他给大郎纳妾,开枝散叶那是天经地义! 抬头看到墨卿砚走进来,墨长风的心情更坏了,臭着一张脸骂:“哪家的闺女跟你似的成天.朝外跑?都是订了亲的人了就不能安分点?就因为你喜欢瞎跑现在才成了个废人!” 听到“废人”二字,墨卿砚眼皮抬了抬,面无表情地跨过她来到了蒋氏和若容公主跟前和她们请安问好。 “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墨长风气得跳脚。一个二个都反了,谁也不听他的话了。 墨卿砚淡定转身:“听着呢,爹爹。正好有件事我得告诉您。” “什么事?”墨长风没好气地问。 “雪春堂出事了。” “雪春堂?出了什么事?” “有人瞧中了雪春堂的秘方,想把二哥他们排挤出去,好逼着他们交出方子呢。”墨卿砚一边看,一边留心着墨长风的脸色,见他神色凝重了起来,再接再厉,故意叹了口气,“雪春堂受了危机,也不知顶不顶得住。从前听说只要二哥娶了茜娘,那方子就归二哥保管了,还替他开心着呢。可如今,怕是难了……”她没说方子早交到了二郎手里。 见墨长风眼神里有急不可耐,墨卿砚知道她点醒成功了。二郎已与茜娘诉了衷肠,如今缺的就是墨长风的态度。墨长风希望二郎继承药堂,偏偏因为前面几个孩子的亲事都不是他亲自定的,这时候闹着别扭,非要压着二郎的亲事不可,叫二郎知道有他在一日亲事就归他管。然而如今若是方子给了外人,二郎再娶茜娘有何用?不管雪春堂的下场,先把方子拿来再说,总好过自己还没看上一眼就被人抢了去。 偷偷与蒋氏做了个鬼脸,墨卿砚这才出了屋。仰望一碧如洗的蓝天,她只觉得疲惫。这样的家,温馨何在? “过两日就回书院去吧。”墨卿砚喃喃自语。她已经理解几位兄长不愿归家的心情了,只要有墨长风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压抑的,仿佛府里日日都在下着雨,终日覆盖着阴霾。 夜晚吹了灯,墨卿砚躺在床上出神,外头流水已经没心没肺地呼呼大睡了,尽管知道自己只要有点动作她就会醒,墨卿砚依然不愿意打扰丫鬟的美梦。嘴角微微弯起,她轻轻握了握双手,感觉到触痛了神经,无言地苦笑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墨卿砚大惊,一个翻身滚到了床的角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当意识到这是夜探香闺的某人后才把藏在枕头下的手收了回来。 “反应很快,是好事,可惜我进来的时候你都没觉察到。”苏君慎笑着说。 墨卿砚有些沮丧,她知道苏君慎很强,但没想到两人的差距居然这么大。虽然和自己想事情想得出神有关,但是被人摸进了房间还是太大意了。 她往外头挪了挪,偎进了苏君慎的怀里。“你怎么来了?”她问。 额上传来略带冰凉的触感,身上还能感到一点湿气,这样露重的夜晚,让苏君慎的体温也变得低了不少。额头抵着额头,苏君慎说:“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墨卿砚别过脸,把脑袋埋在了后边的怀抱中:“你把流水怎么样了?” “点了睡穴而已。” “亏你有时候还看起来君子,没想到会做这种事。就不怕被人捉到了?” 苏君慎听了这话直起了身,一双眼带着明显的笑意:“你不是总叫我臭流氓么?怎么忽然又说起我是君子的话了?听了怪不好意思的。” 墨卿砚嗔笑:“臭流氓,刚才的话当我没说。” “嗯。”苏君慎居然还应了,“你还是这么叫我听起来舒服些。” “怪人。” “刚才在叹什么气?”苏君慎问。 “没有啦,就是在想这双手什么时候能好。” 听着嗲声嗲气的话语,苏君慎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了,抚摸着心上人的发丝,他低头吻了吻发顶:“会好的。” “如果,如果好不了了呢?”墨卿砚抬头问,“如果好不了了该怎么办?” “傻瓜,怎么又再想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因为背靠着苏君慎,他讲话时墨卿砚能感到后面胸腔的震动。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什么呢?她有些说不上来,但是很好闻。 “你先回答我嘛。”她又撒娇。 苏君慎喉腔里蹦出低沉的笑音,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头上,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真到了那一天,让我做你的双手,可好?” 声音轻柔地似羽毛轻轻挠着她敏感的心灵,仿佛有一只喜鹊破蛋而生,在心中欢欢喜喜地啼叫着。心里泛起了波光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着,心湖的湖水冲刷着她的心脏内壁,痒痒的,震撼着。 她明明是个坚强的女子,偏偏一面对他就软弱了,然而想到可以在这个面前人软弱,又觉得这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你做我的双手,那我做你的双腿。”她胡乱说着,随后又觉得这是自己亏了。 她去做他的双脚,难不成要她来背他吗?悄悄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材差距,觉得这好不现实呀。这么一想,不由就笑了。 “笑什么?”苏君慎见她在自己怀里都能自娱自乐,忍不住捏她的鼻子。 “在笑我背不动你呀。” 苏君慎先愣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我又不是真瘸,哪里需要你来背我了?我是你的天,只要你依靠我就行了,你就是太逞强了,偶尔依靠一下别人不好吗?” 墨卿砚埋起了头,这个家伙,随时随地都能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偏偏又能感动她,让她有说不出的挫败感。心里有些美妙,她伸手环住了苏君慎的腰。世俗礼仪?去她娘的! 也许是因为有人在身边给予她安心和温暖,这一次她就倒在苏君慎的怀里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早起的古月见值班的流水还没醒,小心地推门而入,却发现这丫鬟睡得直流口水,梦里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好吃的,还砸吧着嘴唇显得意犹未尽。古月好笑地丢下了她,径直朝墨卿砚的床走来,却发现前主子一双黑色带着波光流转的眼睛朝她睥睨了过来,带着无法言说的威严。 看到苏君慎怀里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姐,古月了然地点点头,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临走前还瞪了熟睡不知的流水一眼。幸好昨夜守夜的是流水,否则哪能这么轻易就叫苏君慎摸了进来,她和春菊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放倒的。 古月出门后没一会儿,墨卿砚就醒来了,一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清俊秀雅的脸正深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样宝物,又陶醉又珍重。她不好意思地扭扭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你的丫鬟已经起床了。” 墨卿砚惊讶:“谁进来过了?”然后她又自问自答,“哦,一定是古月了,春菊定不会让你这样抱着我的。”随后仿佛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赶紧推开了苏君慎,对他那受伤的眼神不理不睬。 “下人们都该醒了,你赶紧离开吧。” “用过我之后就把我丢了,真狠心。”苏君慎撅着嘴,一个男人噘嘴也能这样好看真是没天理了。还有什么叫用过就丢,说得好像她做了什么欺负他的事情一样,不过是把他当了一回枕头罢了。 想到两人竟然就这样互相搂抱着睡了一晚,墨卿砚的脸忍不住就热了,她可是穿着中衣的呢。回味着刚才醒来时那双温热的大手似乎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就更加羞窘了。 “你快走啦!”她又推他。 苏君慎知道她是害羞了,只能无奈地站起:“好啦好啦,我走就是了。”说着俯身靠近了点,两人的脸凑得很近,近得墨卿砚以为这次他会吻她,竟然隐隐期盼着。 然而他只是在她额头上贴了贴,就这样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解了流水的睡穴。 流水醒来时就看到墨卿砚一个人满脸通红地坐在床沿边,一个人低低地说道:“什么嘛……” 第87章 .1.1 墨卿砚终是回到了麓久书院。她的回归并没有在女学生这里掀起多大的波澜,从前的她就不是一个大受欢迎的人,如今她的身边就更加冷清了。要好的林姑娘与宋骁成亲后就离开了书院,安心做着宋家后宅的媳妇,与这些未出嫁的姑娘也疏远了。 这就是女学潜在的弊端,姑娘们总是要出嫁的,一旦她们出嫁后大抵都是不会再回来的,所以今年招收的学生大多都是十二三岁,即使订了亲离嫁人也还有几年光景。 墨卿砚才一脚踏出屋门,身后就飞过来了一个人影狠狠地勾住了她的脖子,抱得她呼吸艰难差点儿就缺氧。 “砚娘,好想你。”这样热情的人,除了秀安公主还能是谁呢? 墨卿砚憋得脸青:“公主,公主,再不松手就没气啦。” 秀安公主赶紧撒手,还担忧地看着喘着粗气的墨卿砚,懊恼的模样让墨卿砚又一次无奈了,仿佛她让公主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一样。 目光越过秀安公主,她发现远远的站了一个人,正紧张地朝这里张望,墨卿砚笑了。 “念学还要带侍卫来的,公主是头一个。” 秀安公主一听立马嘟嘴:“说好的不喊我公主的呢?” 墨卿砚赶紧掩嘴改口:“秀安。” “诶!” 两人相视一笑。 “你终于回来了,手好了吗?”肩并着肩,秀安公主挽着墨卿砚的胳膊问道,这一副亲昵的姿态落在了其他女学生的眼里显得那么不同。虽然秀安公主人很随和,然而在这里似乎也并没有特意同哪个人有深交,就算是和准太子妃刘荷也只是比常人稍微好一点,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原来墨卿砚竟与异国公主这般亲密吗?众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瞧这些人,一看墨三娘与公主亲近,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这群人不知道她们想的都写到了脸上吗?”刘杏站在刘荷身边冷笑不止。 刘荷轻笑:“怕是那两人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给其他人带来多大的震撼,从前就算知道三娘于公主有救命之恩,又哪里会想到两人竟然如此亲密无间。” “叫我说,墨三娘是个真性情的。”刘杏说,正巧这时白宜妍从两人面前走过,对着姐妹二人略微点了个头,刘杏立刻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位白家姐姐也是性子真的,就不知道白家会给她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刘荷被册封为太子妃,与此同时还有两个京官之女被封侧妃,这里面并不包括刘杏和白宜妍,圣上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刘杏的婚事眼看着也有了着落,她开始有闲情关心起白宜妍的亲事了。 “难说。”刘荷默默地道。白宜妍听说没有入选太子妃的时候,可是松了口气的,而宋骁成亲时听说白家人拒绝参加喜宴,让两家的关系顿时紧张了起来。 姐妹结伴而去,而这边墨卿砚与秀安公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干脆找了一片草丛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火热地讲述这些日子书院发生的事情。不远处的颜北时不时朝这边看着,偶尔还要应付热情无比的春菊。颜北此时真是有些冒汗,他还没见过像春菊这样热情的姑娘,就算他不理会也能一个人说得高兴,那劲头简直不输于这边的秀安公主。 “对了,你回来得倒也及时,正赶上击鞠赛了。”秀安公主忽然一拍掌,一双眼闪着灵动的光芒,热情地看着墨卿砚。 “击鞠赛?”墨卿砚疑惑地问,“从前院里似乎不曾举办呀?” “说是圣上鼓励大家玩击鞠呢,宫里边都举办了好几次,传到书院这边也希望能开一场比赛,男女都有,赢的队伍还有赏。” “哦?”墨卿砚来了兴趣,“给的是什么赏?” 公主遗憾地说:“如今还不知晓,怕是得结束了才会揭晓呢。”说完还有些可惜地抚摸着两团白纱,“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否则这一次定然也能让你出一出风头的。” 墨卿砚最怕的就是这样的话题,抱了抱秀安公主看起来有些脆弱的肩膀:“怎么又提了呢?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怪不得任何人。” 秀安公主回抱着她:“我知道,可我就是一看到就难受。” “你这样,我还怎么敢来书院了。岂不是来一次就要见你哭一次?”墨卿砚无可奈何,她忽然有些理解苏君慎的感受了。 “也是。”秀安公主抹去眼角的泪水,“咱不说这个,还说这马球的事情。男子那边已经选定了人,咱们这边总还是差了那么一个。” 击鞠,也就是马球的比试有各种人数,三对三,五对五,那都是有的。这次许是要调动学生们的积极,相应圣人对这项活动的号召,定的是五对五的比试。人选早早就定得七七八八,只最后还差一个名额寻不到愿意上场的人。 因为这两年女学的兴起,加之战争的频繁,会骑马的女子越来越多,但能熟练地打马球的依然屈指可数,这活动在京城流行开来也是去年的事情开始而已。圣人喜欢看马球,就是皇后和几位嫔妃也是下过场的。圣人自己更不必说,亲自上阵和大臣打成一片也是常有的事情。然而马球危险,女子中才刚刚普及,能流畅自如地发起进攻的大家闺秀依然只是少数。 墨卿砚也觉得有些遗憾,望着自己的手是说不出的惆怅。其实她的手可以活动了,如今吃饭更衣已经可以不需要别人来伺候,只是像马球那样激烈的活动还是不行。马球吗?她默念着,有些向往。她也是会打马球的,这活动蒋家人个个都是好手,刚传入梁国的时候她和蒋清就学会了,还带着一干女兵逼得蒋浩等人不得不全力防备,最后也不过输了一筹,并不难看。 “说起来,公主打算在我们这里逗留多久?”墨卿砚提起了这样的问题,问的时候有些忐忑,她怕秀安公主不喜欢这样的话题。 “说了叫秀安的嘛。”公主又重复了一遍,伸手要挠墨卿砚的痒痒进行惩罚。 “是我的不是。”墨卿砚笑着求饶。 待两人笑够了,秀安公主这才毫无形象地倒在了草丛里,看着碧空之中漂游的浮云,出神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是我的内心告诉我还不够,还不够。我觉得我一定在追求一样东西,但是我还没有得到它。” “你在追求什么?”墨卿砚转过头问道。 “不知道,但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公主的声音又迷茫又坚定,迷茫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追求什么,坚定的是自己得不到答案就不会草草回国。 墨卿砚温柔地笑了:“这样一点都不像公主。”秀安公主在世人印象里该是无忧无虑的天真女子。 秀安公主坐了起来:“我也觉得不像我了,会莫名其妙想写从前不曾想过的事情?如今每天过得还挺充实,这点就比从前强。往日只是待在宫里终日无所事事,一应吃喝都有人照应着,仍嫌日子无趣。后来出来了才发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辛苦,然而有人满足有人悲愤。那个时候我就想呀,为什么有的人就算过得那么潦倒也能带着笑容呢? 曾经我被一个乞丐缠上过,他问我讨东西吃,我随手就把不爱吃的给他了,只是小小的一口点心,他都对我再三道谢,说了好多吉利话。那个时候我就想,根本无法果腹的东西为什么会让他开心成那样呢?他明明应该悲伤的,因为战争夺走了他一条腿。” “那个乞丐参过军?” “是啊,后来没了一条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乞讨为生。后来我被队伍催着走,没能再见到他,现在都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公主真善良。” “哪有,不过是从前根本没好好了解过外面的人罢了,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跟皇宫里的人差不多。很傻对不对?” “是挺傻的。” “好哇,我说傻你就真的说傻呀!”秀安公主佯装生气,又与墨卿砚嬉闹了起来。 远远的,春菊有些羡慕地看着这对笑得明媚的姑娘:“从前大小姐和若容公主好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小姐也和你们公主打成了一片,看来墨家的姑娘啊都容易和公主结交成好友。” 颜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重新去追随那个身影。他不敢太过放肆地盯着公主看,就直直地瞧着地上的影子。黑色的影子因为公主的手舞足蹈也变得灵动滑稽了起来,就像是一出有趣的皮影戏,只是没有颜色。 忽然春菊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刚恼怒地回过头,就看见春菊揶揄的表情看着他:“你很在乎你家公主哦?” “你家公主”这样的说法让颜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你也很爱护你的主子。” “春菊可喜欢小姐了,愿意待在小姐身边一辈子。”春菊憧憬的目光落到了墨卿砚身上,嘴角含笑,随后又变成了嬉笑,“你呢?你可希望留在公主身边一辈子?” 颜北听了一时发愣。一辈子么?他……不知道呢。 第88章 .87.1.1 颜北对春菊的话一时间无法回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倩影,目光中含着不易觉察的温柔。 想跟随公主一辈子吗?应该是想的吧。然而颜北苦笑,这哪里是他能决定的呢。他只是个侍卫,还是个没落的家族里送进宫指望着他接济家族的,一直留在公主身边并不是家人想要的结果。何况,公主迟早会出嫁,那个时候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春菊那双炽热的眼睛,他的双眼黯淡了下来。春菊这样能跟随主子一辈子的真好,能大声说出喜欢主子真好,他只能把所有感情压抑住,在那道身影的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守护着,能做到这样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他弄丢了公主,以为这次定然性命不保,就算不死也要废掉一身武艺,谁知道什么事都没有,他还是公主的侍卫,她在大梁最信任的人。 公主……秀安公主…… 颜北咀嚼着秀安公主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似这是一首动人的诗章,怎么念也念不够。 秀安,秀安…… 他的心里又是柔软又是疼痛。一辈子守护公主,多么美好的愿望,然而他这样的人可以期待吗?这一刻,他有些愤恨起提起这个话题的春菊了,原本还觉得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如今真是越看越可恶。 “只要公主愿意,我就一辈子守着她。”颜北最终缓缓说道。至于家族放在他身上的期许,在公主失踪的一瞬间就被他彻底抛在脑后了,他不能没有公主,除非公主亲口对他说不需要他了。不,即使公主不要他了,他也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守着的吧。 “咦?阿北和你的丫鬟也能聊得起来呢。”秀安公主无意中发现那边正在交谈的颜北和春菊,鼓着脸说道。 墨卿砚眼里带着取笑:“好浓的醋味。” “什么呀!”明知道墨卿砚在说什么,秀安公主只当没听懂。 墨卿砚摇着头,笑意更明显了。 因为秀安公主也自告奋勇参与了击鞠的比赛,墨卿砚甘愿留下来对她进行指点。就算她本人不能实际操作,有春菊的配合指导秀安公主真是足够了。蒋清自然也是加入了的,看到墨卿砚时候总有些别扭,她会不由自主想到家里那个笑容变淡沉默变多了的二哥,就会有些心酸。在蒋清眼里,那个人人避而远之的苏大少哪有蒋浩来得好呢。 缺的那个人至今还是没有人愿意补上去,蒋清这边始终是四个人在练习。让人意外的是这次刘荷与刘杏竟然也参与了,与蒋清等人是对立的一方。 “那对姐妹后来苦练马术,如今已经是不错的好手了。”蒋清指着马场另一边的刘荷与刘杏说道。 墨卿砚了然地点头,从前她就不止一次见过刘家姐妹马场练马,有时候还会向元娘请教。她们要的并不是会骑马,这大多数闺秀都会,她们要的是精通马术,就如同元娘和墨卿砚这样。 这样做有意义吗?曾经有其他闺秀问过两人。她们只是擦了擦自己的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意义吗?现在看来是有意义了,这个被皇家大为推崇的马球让她们有了亮相的机会,尤其对于刘荷来说更是意义深重。连皇后和嫔妃都能下场玩乐的项目,她一个准太子妃又有什么立场说不呢?在比赛里一鸣惊人,能讨好皇家,博圣人开心,何乐不为? 眼看着刘荷一杆一球都打得极为认真,向来逼迫自己刻苦的墨卿砚也是要肃然起敬的。她的拼搏只在武艺一道上,然而刘荷样样精通,光是这点就足够让人佩服,被太子亲自选定为太子妃不是没有道理。这样一个坚毅又端庄大气的女子,同是身为女子都不会讨厌的。而白宜妍虽然也是出了名的才女,但在性情上还是要输刘荷不少。 “刘姐姐真是拼命,看得我都手痒痒了。”她友好地走到刘荷跟前。 刘荷对她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和你比起来这点技术不过雕虫小技。” “刘姐姐何必妄自菲薄?这样的技术,怕是表妹她们得甘拜下风了。”蒋清这头说起来也就蒋清一人技艺精湛,其余三个都是新手,何况还缺了个人,墨卿砚可不会觉得这头能赢过刘荷她们。 “手怎么样?”刘荷指着墨卿砚的手,“看你能自己活动,应该恢复得不错。” 墨卿砚对刘荷多看了两眼,这样不会小心翼翼而是神态自然地与她谈起双手的人,刘荷真的是第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理放松了不少。 “不算太好,不过日常生活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可惜不能在后天的比赛上与你一战。” “总会有机会的。”刘荷笑。 墨卿砚用目光询问,不过很快就自己想通了。都是嫁入皇家,苏君慎和太子关系一向很好,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多着呢。何况皇家既然爱击鞠,今后定然也少不了比赛,只要能治好,总有她上场的那天。 想到这里,墨卿砚有些感动了,刘荷这是笃定了她一定能治好呢。 “是啊,总会有机会的。”她回笑。 太子妃选了这样的一个人,也算是国民之福吧?墨卿砚想。 当天回到府里,她意外发现元娘早早就回了府,正一个人坐在天井边生着闷气。 “大姐这是怎么了?”墨卿砚坐到元娘身边。 元娘看到墨卿砚来了,只是在长凳上让了点位置,复又低下了头,显然心情不太好。 墨卿砚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元娘的丫鬟们。只见她们互相推搡了一番,终于还是有嘴快的没忍住,叽里呱啦地把事情全倒了出来。墨卿砚听完恍然,随后又开始头疼,两个阎王撞一起,这可怎么得了。 说起来也是元娘自己没小心,骑马撞了人。本来以元娘的身份地位这事要私了也简单,然而偏偏她撞的人也是个不能惹的。这人是花祯身边的随从,被元娘撞翻在地时手里正抱着花祯新买的球杆,结果被元娘的马一脚踩断,新东西立刻成了废物。 随从哪管元娘是什么人,踩坏了主子新买的宝贝当然对着元娘破口大骂,引来了正在店里选其他东西的花祯。 “原来是墨大小姐。”花祯眯起了眼。 元娘只觉得今日出门不顺,竟然惹了这个京城一霸,再看那被可怜巴巴丢在一边的球杆,更是觉得脑壳发疼。那样精贵的东西,她恐怕是赔不起的吧。 “这样精贵的一根杆子,怕是墨大小姐赔不起的吧?”也不知道花祯用了什么道法,竟然能猜中元娘的心思。 见元娘尴尬地立在原地,花祯明知道元娘只要回头问蒋氏要钱,自然还是赔得起的,然而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他竟然用接下来的话粉碎了元娘原本存着的那点内疚。 “跪下来对我学一声狗叫,这事就算是了了。”花祯说。 墨卿砚听了直扶额,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她记得那年和蒋清在玉冰县主的生辰宴上似乎也被花祯这样戏弄过。 “大姐一定揍他了。”墨卿砚忽然觉得花祯有些可怜,她未必打得过花祯,但是元娘说不定可以。 “两人是打起来了,差点砸了半条街。”想到当时的情形,丫鬟们心有余悸,那样骄傲的元娘怎么会容许花祯这般侮辱她。 “后来呢?”墨卿砚急着想知道结果。 丫鬟们说:“没分出胜负,说是要在麓久书院的比赛里一分胜负呢。” “比赛?难道是说击鞠?”她并不记得男子与女子之间还有比试。 “花四少说了,从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 何等嚣张,竟连比赛规矩都能被他左右。墨卿砚敢肯定,男女之间的对抗一出,从前对比赛漠不关心的人都会瞧上两眼了。虽说都在同一个书院念学,但两边并不在同一个院子,彼此大多都守着礼节不会越线,能交流的机会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多。这次比赛,或许正是两边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墨卿砚的心思已经不在比赛本身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这群学子中是否有适合元娘和蒋清的男子,家有一对不愿出嫁的姐妹,墨卿砚也是头疼。 “大姐要参加吗?表妹那边还缺一个人,大姐正好可以补上。”墨卿砚积极地说。 “好。”元娘点了下头,又闭口不言了。 能拉到元娘加入,蒋清几个都很高兴,虽然元娘已经入了红英,但人还是麓久书院的学生,就算是红英队也不会强行阻止元娘来参与这样的比赛。时间仅仅剩下一天,元娘需要带着这样一个不成熟的队伍取得女子这边的胜利才能与男子那边汇合。 比赛前一天晚上,墨卿砚和元娘挑灯夜战,直至后半夜才商量出最好的阵容来。 “只能靠明日上午磨合一下了。”元娘遗憾自己没能早点加入。 “也只能这样了。”墨卿砚点头,“好在你和表妹之间的默契不错,她能帮你省不少事。”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墨卿砚顿住,随后遗憾地摊摊手:“总有那个机会的。”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机会会来得这么快。 第89章 .88.87.1.1 马场的一角,这里的气氛格外阴暗,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情绪低落,仿佛一层乌云笼罩在了大家的心房上方。站在一边的墨卿砚失望地垂着头,就连春菊的脸色也显得不太好看。 “给我一个理由。”元娘板着脸,犹如阴沉的天,光是看向她的双眼就会心底发寒。那是发自内心的愤怒,犹如冲天的火焰,扫得她面前的人双颊发烫,自我羞愧。 然而再害怕,再内疚,面对元娘的人也无法再后退,这一次她鼓足勇气看向元娘,认真地说:“我害怕。” “怕什么?”元娘气急败坏地问。 “我怕出意外。”那人说,“家里已经要准备给我订亲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意外。” “就因为这个,芙娘?”元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原本和蒋清等人一个阵营的姑娘姓佟,人称佟芙娘,是之前少数愿意上场一展身手的姑娘,虽然骑术普通,却比那些不敢上阵的女子好太多了。然而如今这全成了笑话,这个被蒋清笑着夸勇气不错的佟芙娘竟然临场说要放弃。 “嫁人很重要?”另一侧蒋清一字一句地问。 “很重要,当然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了。” 蒋清咬着嘴唇,对于这话是不赞成的。 芙娘像是没有看到蒋清的表情,而是对着元娘继续道:“万一我受伤了,就像你妹妹这样的,那简直不敢想象。”佟芙娘指着墨卿砚,“最后也就只能配个瘸子,这样的事情我才不要遇上。” “芙娘!”蒋清恨不得封了她的嘴,居然当着墨卿砚的面讲这样的话,这是生怕自己不够得罪人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佟姑娘还真是个不怕掌嘴的,见墨卿砚定定望过来,甚至还挺起了胸,仿佛自己才是占着理的:“我说错了?若不是砚娘双手已废,又怎么会嫁给苏大少那样的人?就算那是安王府,苏大少也不良于行,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若是嫁不了好男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嫁人就那么重要?”蒋清气地重复道,“女子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谁也没说非要靠着男人过活的。” 芙娘嗤笑:“这些话,你也就在咱们姑娘家面前说说罢了,难道还敢在男子面前说?我也劝你们,早早放弃的好,赢了还要和男子组比一场,这不是荒唐吗?女子怎么能和男子同场?之前没有这回事,我还能忍了,现在如何还能冒险,万一哪个力气大了点把我掀下马背可怎么办?”一连串的问话,打得蒋清措手不及。 元娘崩着脸,声音从喉腔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压抑着熊熊的怒火:“这是我和花四少的约定,我要告诉他女子不输男!” 芙娘先是惊讶,随后退后了几步,带着嫌弃的表情冷笑道:“原来都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女人不输男?这话也就只有爱做梦的女人说说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杰?不过是仗着若容公主嚣张霸道罢了。” “芙娘!难道真要和我们撕破脸?”蒋清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她,无法相信朝夕相处的同窗居然也有和她们完全背离的一天。 “清娘你闭嘴!”也不知道芙娘一时受了什么刺激,此时完全是破罐破摔的模样。 蒋清一撇嘴,忽然觉得眼镜发涩,这么多天的努力究竟换来了什么?还没开始比试一切都提早结束了。她羡慕地看着马场另一个角落里刘荷等人嘻笑的情形,与这里对比简直截然不同。 面对元娘失望透顶的表情,芙娘越说越带劲了,好像已经忍了许久似的,一次性爆发了个够。她轻蔑地看着元娘,又开口道:“你就是这样,争强好胜,什么事情都要去争那个头名。与我们女子争一争也就罢了,竟然还与男子对峙。上次斗诗,刘家那两位争到后面都放弃了,自叹不如,只有你非要与人家拼那一口气,你可看见白公子脸色有多难看?人家后头可是考中进士的,当时定然是不想与你争执下去才让了你。还有赛马那次,你输了一场不够,竟还要比第二场,非赢到胜利为止,你知道这样有多丢脸吗?就算后面赢了但是多少男院的少爷都觉得你是故意在他们面前卖弄,只为引起他们的注意。这样轻浮的举动,你让别人怎么想我们?” 见元娘脸上露出惊愕,仿佛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传闻,芙娘摇头叹气:“你以为你大出风头就能选个好夫婿了?告诉你,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嫁出去就是因为人人都当你是母夜叉,恨不能避而远之!就连你妹妹的亲事都能排你前头,为何人家宁愿要一个双手残废的也不要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因为人家不愿意娶一个喜欢和夫君争强斗勇的女子!” 说到这里,芙娘开始变得苦口婆心:“听我的,收敛一点吧,想要赢过那对姐妹和花四少一争高下?想要证明女子不是不如男?那是疯了才会这么想。醒醒吧!” 掷地有声的一句又一句,敲打着元娘的心房,也震撼着墨卿砚和蒋清。却原来,大伙儿都是这么看待大姐的?墨卿砚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元娘貌美艺高,活得张扬,这样肆意洒脱的人生她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想到在旁人眼里元娘竟然如此轻浮不堪? 蒋氏总与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说,她在那一方后院活得太憋屈了,她本该是翱翔战场的鹰,奔跑草原的马,与父兄一样披着战袍浴血奋战的女豪杰。她羡慕红英们做了她最想做的事情,无数次她都想离开墨府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看到还未成长起来的儿女们只能委屈叹气。她当初的蠢蠢欲动在一年又一年的消磨中渐渐磨平,事到如今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遗憾遗憾,却再没那样的热情与精力了。元娘加入红英,她担忧恐慌,更多的却是高兴与骄傲,就算墨长风再反对,她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女儿的这一边。 正是蒋氏对墨卿砚等人从小这般灌输念头,加之侯府把女孩儿当男孩儿对待,墨卿砚与元娘从不知真正的大家闺秀是何种模样。或许这个府里最接近完美大家闺秀的,也只有已经逝去的二娘了。 墨卿砚抿嘴不吭声,一双眼期盼地看向元娘,她想知道此时此刻她的亲大姐在想什么。 蒋清没想到芙娘嘴竟然狠成这样,与她的名字意境截然相反,震惊之余依然不忘为元娘说话:“大表姐没有要显摆自己,她只是……” “对!我就是争强好胜了,我就是喜欢与男人分个高低了,我就是希望他们不要小瞧我了,就是这样你没说错!”蒋清的话被元娘忽然打断,听到这番自损的话,蒋清也愣住了。 “表姐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 “表妹你闭嘴!” 蒋清张大了嘴,所有的话语被硬生生掐断,不可思议的表情与无言的尴尬汇聚在那张脸上,显得极其受伤。她忽然捂住了脸,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双手。芙娘让她闭嘴也就算了,为何她帮着说话的大表姐也不领情? 墨卿砚自然看到了蒋清的难过,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就惊诧地发现向来坚强刚硬的元娘竟然,也哭了…… “大姐……”墨卿砚喃喃唤出声,然而元娘眼里早已没有了旁人。 另一头的刘荷等人终于发现了这里的异样结伴走来,刚走近就听见了让她们震惊无比的话语。 “我与男院的学子拼个你死我活是为了让他们多看我一眼好挑个好夫婿?你错了!我压根就没打算出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啊!” 刘荷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芙娘更是跳脚:“你骗人!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元娘用更大声回应,“当初刚进麓久书院时被男院的学生耻笑的场景你都不记得了?现在他们不敢轻易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了,然而当初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你完全忘了顾家大姑娘差点就要退学的事情了吗?就因为她丹青出色,却被同样丹青不俗的男学生嫉妒,天天找她的茬,差点就过不下去了!还有胡家二姑娘,就因为不小心吃了敏感的东西长了疹子,竟然被那群臭男人足足耻笑了一个月,每天有意无意在她行走的路线上围堵,只为了无理取闹看她笑话!” 元娘顾不得擦眼泪,任凭咸热的泪水滑入口中,神情从一开始听到芙娘的话时的震□□成了无所畏惧的坚定,“所以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定了,不想被人无理取笑就用强势态度来打退和警告他们!不想被男人因嫉妒害怕而处处找茬就让自己变得更出色,用实绩傲视他们!只有当他们畏惧我们的本事了,才不会再欺负我们。我是不会看周围人的脸色,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样想的,然而我今天就想说:这三年我问心无愧!你能这样舒舒服服地享受隔壁男学生钦佩欣赏的目光,是所有女学生共同努力换来的!你的不屑对我没用,等你有一天在后院被你夫君压着喘不过气的时候,你再想想你今日的骄傲。女人只是为了相夫教子而活吗?那对我来说是一辈子无法想象和接受的生活!” 第90章 .89.88.87.1.1 也许是被元娘的气势震慑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接话。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就连丫鬟们都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 刘荷的目光中带着惊讶与赞赏,然而很快就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示意同队的姑娘们和她一起回去,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适合她留下。 说起来她是很欣赏元娘的生活态度的,然而她并不会成为元娘,她相信总有一天元娘会为了她所坚持的东西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不放弃。那样的生活或许会很精彩,但也可能会苦闷到让人抑郁抓狂。 直到刘荷等人走远了,芙娘才回过神来。她的表情显得恼怒,在刚才那一长段时间里,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她想到当初她考女学时母亲的反对,认为女孩子不该在外抛头露面,哪怕那个地方是书院。直到听说若容公主也对麓久书院推崇备至,刘家姐妹也争相向往,才好不容易松了口。就算是如今她就快学有所成,母亲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仿佛她在女学三年不过是给她的婚事添了一份筹码——或者说,似乎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否则她何苦呢。 “莫名其妙!”芙娘越看元娘的表情心里就越不舒服,凭什么这个人什么都敢说呢?她大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很庸俗?是不是喜欢特立独行?” 元娘不想芙娘这么问,一连串的问话让她皱眉辩解:“我没有。” “你有!” 元娘不说话了。 “总之我不会陪你玩这场无聊的游戏了,你爱跟哪个男人去拼就跟哪个男人去拼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四个人的队伍能走多远。”最后完全是幸灾乐祸的表情了。 “四个人也能赢,我会让大家赢的。”元娘抿嘴。 芙娘失望:“你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罢了,等你浑身都是伤痛的时候估计也该清醒了。你什么都不是,我也什么都不是,我们大家谁都不是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四个人还想打赢准太子妃?别做梦了!” “不,是五个人。”一直没说话的墨卿砚突然开口了。 “哪来的第五个人?”芙娘很清楚她们临场找不到代替的人了,否则方才元娘也不会着急成这样。 墨卿砚指指自己:“在这里。” “什么?” 一个刚被她定义为残废的人,居然主动要求上场,还是马球这样剧烈的活动,这是嫌自己的伤不够重的? “不行!”元娘第一个反对,“你的手根本握不住球杖。” 春菊也跳了出来:“小姐你忘了无尘道长怎么嘱咐你的了?” 然而对于旁人的劝阻墨卿砚充耳不闻,她只是认真地看着芙娘,唇齿间话语如流水般流淌:“我从不后悔为救秀安公主而受伤。你该庆幸此时公主不在,否则……”芙娘的表情半途就变得煞白,墨卿砚的提醒点到为止,芙娘也就是见公主不在才敢当着她的面说那些不客气的话来。 “你要怎么比试?”觉得自己继元娘之后似乎在气势上又输给了墨家三娘,芙娘很不服气地问道。 墨卿砚轻飘飘地说:“没有手,我还有脚和嘴,何况我的手还没断呢。”余下的便不肯再说了。 芙娘也无法再问,因为秀安公主已然并着另一个队伍的成员向这里靠近。那个姑娘姓程,人称程莹娘,是今年刚入女学的小姑娘,性子活泼天真,个头却长得很高。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脸上隐约有胡人的味道,据说她的曾外祖母就是个草原上的胡人姑娘。与真正的草原女人桑芽不同,莹娘结合了胡人和中原人的优点,骨架高挺,身材却是纤细柔美的,看起来颇有一番别样风情。 见墨卿砚几个人表情很是僵硬,秀安公主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在听说墨卿砚要上场后,顾不得指责临阵脱逃的芙娘,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对自己的身子压根不知爱惜为何物尽给人找麻烦的丫头。在这点上,芙娘似乎还需要感谢墨卿砚为她分去了不少注意力,此时才没有被秀安公主和莹娘双双攻击。 被缠得不耐烦了,墨卿砚才拉着元娘的手:“大姐刚才不是说四个人也能赢的吗?那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我不碰球,只是做做阻挡的活儿也不行吗?”恳求的目光泪水盈盈,看起来好不可怜,看得元娘明知道不可以还是心软了。谁让这是她的亲妹妹呢,她总是无法狠下心来拒绝她的请求,因为即使她拒绝了,墨卿砚还是会想尽办法磨到她同意的。 “只能防守,不许进攻,可听明白了?如果做不到,我立刻叫你下场。”元娘无奈,最终点着她的鼻子佯装生气。 墨卿砚才不管别人怎么惊呼,一把抱住元娘:“大姐,你真是我的亲大姐!” 元娘被抱懵了,结结巴巴:“你、你做什么?这里是书院,可不是自己家里。”不过墨卿砚又哪里会顾及这些。 本次比试共分两天举行,女子这边一共两支队伍,一场便能分出胜负来。男子那里共四支队伍,先抽签分为两组,今日决出小组的胜者,明日决出男子最终的头名。其实对于男院的少爷们来说,女子这一场本就是附带,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然而得知明日男女还需角逐一场后,他们才开始重视了起来,产生了那么点兴趣。他们并不怀疑注定的结果,然而他们也想知道面对健壮的男人,娇滴滴的姑娘家能做到什么地步。 到了下午,马场周围的斜坡上已经站满和坐满了人,就连太子和一些皇室成员都陆续到场,可见对这场比试的重视。太子出现后,刘荷一下子就收获了许多的目光,还有人笑着打趣:“殿下为了不让你难为,故意不看你呢。” 刘荷闻声看过去,太子的目光刚好从别处扫了过来。 “呀,殿下看这边了!看来殿下与刘大姑娘真是心有灵犀呀!” 太子对着刘荷做了个淡淡的笑容,刘荷也回以一个稳重的笑脸,直到太子收回目光与旁人交谈,刘荷才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太子方才望着的方向。几个火红的身影亮得刺眼,似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吸引到众人的目光。其中两抹红色格外显眼,与这边一样,也是一对让人津津乐道的姐妹花。墨卿砚,今后会是她在皇家的妯娌,此刻竟然要登场了吗?她的手没事了吗?刘荷在心里默默念道。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刘荷心中的疑惑,首先开始的男子甲组就要进入马场中央了。 花祯,这个从小仗着家世背景横行霸道的京城一霸在众人的呼声和嘘声中带着队友上场了。 第90章 .89.88.87.1.1 一时间,场上的叫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天都给掀下来。这样恢弘的气势,着实让姑娘们吃了一大惊,她们似乎还没有见过这种震撼的大场面,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见识宫里面的马球赛的。 花祯,这个总是用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的恶小子今日看上去似乎还算老实。他带领着他的队员,穿着统一的青色服饰,雄赳赳气昂昂地骑着高头大马进入了场内。如果有人有心地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场内的嘘声比呼声似乎要更多,可见这位纨绔少爷是有多么不得人心。然而他总是那样,对旁人的指指点点不以为意,该嚣张时嚣张,该霸道时霸道,随心所欲,如同自由的风。然而京城里的人,最见不得的就是这股异样的怪风。 能与花祯混到一处去的,大多数也是京城里的纨绔子弟,如同苏君慎这样的就叫人见惯不怪。人们最无法理解的,是太子殿下为何自降身份与这样的人亲近交好。花祯的视线扫过斜坡,遥遥的对太子挥了挥手,这样大胆亲密的动作也只有他能做到了。 墨卿砚跟随花祯的视线看过去,意外发现不知何时阿寒推着苏君慎坐到了太子身边。可惜苏君慎正在与一旁的人谈笑风生,并没有注意到墨卿砚的打量,羞涩的姑娘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 “咦?”元娘忽然对着场中央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大姐?” “你瞧。”元娘的手指着花祯队伍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怎么在这?” 墨卿砚眯起了眼睛,细细地辨认着,半晌才跟着惊叫出声:“那不是古三少吗?他怎么进了麓久书院?” 古三少,那是花祯的狐朋狗友之一,经常出现在他的身边,然而他出名的可不是因为这个,他有个响亮的称呼,叫智鬼。可以说,花祯的许多鬼注意都是从这位的脑子里蹦出来的,花祯做下的许多事情也是这位强力怂恿的。有人说过,如果没有古三少,花祯或许并不会如现在这般惹人讨厌。然而花祯待古三少一如既往,人们看了也只能摇头叹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这些词最开始并非是用来形容花祯的,刚开始都是用来攻讦古三少的,只是这人喜欢幕后献计,动手的绝大多数都是花祯,渐渐的才成了花祯的形容,虽然他本身也确实当得起这八个字。 “花四少和古三少联手,做他们对手的五位可就可怜了。”元娘遗憾,要什么样的队伍才能击败这样一支坏小子军队呢?然而答案是有的。 当看到对手出现后,欢呼声再次掀起□□,他们是清一色武将后代,其中就包括蒋家一位年纪尚不大的男孩蒋涟,蒋清的堂弟,墨卿砚和元娘的表弟。 “是涟哥儿!”蒋清兴冲冲地朝蒋涟挥手,还不忘骄傲地同秀安公主等人介绍自己的弟弟。 元娘原本失望的表情顿时化为了期待:“如此,倒还有机会一战。” “不,涟哥儿一定会赢。”蒋清纠正。 元娘笑而不语,别的人她不好说,花祯的身手她亲身体会过,入宫做禁军早已足够。 蒋涟等人着黑色,与花祯队伍的青□□分开来。双方在球场上分散,各占据一圈地方热身。仔细看去,他们头戴幞头,脚蹬长靴,身着窄袖衫,外套黑轻甲,手持偃月型球杖,个个生龙活虎,英姿勃勃,迫不及待的表情显露在脸上,通过他们跳跃的身影显得朝气蓬勃。 “男子当如是。”见到这样一副热血沸腾的场景,太子忍不住感慨。他也是喜欢打马球的,与圣上对峙惜败,然而这中间是否存有太子的小心思,各位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书院专门教授骑射的教习走到了场中央,与两只队伍做了个集合的手势,十个人聚集到教习跟前,聆听规则,很快比赛便正式打响了。太子暗暗握了握拳头,甚至比花祯等人更加紧张。圣人有心将马球列入军队的练习项目,同时也想在整个贵族圈推广开来,成与不成,全看今日与明日。 只见教习一声中气十足的呵吼,比赛正式开始。缰绳一挥,十匹马同时飞快地奔驰了起来。木头制成的小球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在光秃秃的马场里显得格外显眼。此时它正在地上急速地滚落着,花祯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眨眼就来到了球的侧边,伸出球杖就要将球捞起。正在这时,斜挎里忽然探出另一只球杖来直扫花祯的球杖,显然是早就猜到了花祯会第一时间奔过来便跟着冲过来阻拦。 墨卿砚一声赞赏还未说出口,就惊讶地发现原本勾向木质轻球的那杆球杖半途突然随着主人手腕的灵活摆动急转一个弯,硬生生从来者的球杖上方跃过,随后手腕迅速下压抄底,又从对方的下方绕了过去,球杖顶端弯曲的部分伸到了球的前面,用力一提,球就轻轻巧巧地从两人上方飞了过去,落到了后头,被随后赶来的队友正好接住了。 花祯身边骏马上的人大急,想要抽回球杖转身后退,谁知花祯再次翻动手腕勾住了对方的球杖,僵持了一下才彼此分开,这一来一去球早就被带远了。 “开场便精彩如此,不枉我等费时观望啊。”太子身后一位皇室子弟哈哈大笑。 而她身边坐着一名郡主,俏丽的容颜即使在争相斗艳的女学生们面前也不会失色,只会显得更加夺目。她摇晃着脑袋笑着点评:“原以为是花四一个人争强斗勇,却不想竟主动把机会让给同队的人了。” “胜利的是一支队伍,这点自觉花四还是有的。”太子微笑。 “殿下究竟看中了他什么?”女子不解地问道,这也是不少人最想知道的,向来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为何会与这般可恶之人脸面。 太子只是保持大度的微笑:“看了就知道了。” 众人视线再次聚焦于马场,那边场景瞬息变化,转眼间竟然是方才接下花祯那一球的人一路勇往直前,奋力挥杆,企图将球送去对方门中。结果如何?! “没进!” 顿时有欢呼,有遗憾,然而场下人的心情再如何变化也比不上身处其中之人内心的大起大落。蒋涟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调整了心情又飞快冲了上来试图抢走被球门反射回的小球。蒋涟觉得自己速度已经够快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快!花祯,又是花祯,不知何时已经解开前面的纠缠策马奔到了球门边,只是挥杆轻轻一扫,原本滚落回来的球重新飞向球门,这一次畅通无阻地入了球门,发出“嗤”的一声。 蒋涟的球杖还在半空,脸上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无法接受才失误了的球眨眼就被精确地送入了球门。 因为花祯的那一杆,青队先下一城。 此时此刻,对花祯的偏见和不满早已被人抛之脑后,全场哑然,不少人惊讶地合不拢嘴,他们的心情就和蒋涟等人一样来了个大回转。 就这么,先得一分了? 不少人的意识还残存在上一个球的失误里,幸灾乐祸的人还没来得及大笑三声,失望的人还没来得及叹气,花祯恰到好处的一杆将局面整个掉了个个儿。支持的人欣喜若狂,反对的人如丧考妣,如此大的心理落差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 “好!好好好!”又是太子,他第一个抚掌大叹,随后又有苏君慎等人跟着赞叹,甚至还有人击缶庆祝,恭喜青队拔得头筹。 墨卿砚惊讶的心情好一会儿才能平复,看着场内重新开始新一轮角逐的人们惊叹道:“花四少那一下来得真及时啊,是凑巧吗?”她有些不确定。 “不是凑巧。”元娘肯定,“那样一个攻于算计的人不会允许凑巧这种事情发生,就如同最开始涟表弟吃的那一记亏。”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早就猜到那球进不了?”蒋清问。 元娘撇嘴:“我可没这么说。对于花四少和古三少来说,进和不进都是有对应的手段的吧。” “你会不会想多了?”墨卿砚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又怎么会知道反弹过来的球会落向哪里。” “他知道的。”元娘笃定,然而再多的便不肯说了,“仔细看球,这一场值得我们学习的东西可多了,要回味等结束再说。” 听了这话,墨卿砚才把视线落回场内,而从头到尾秀安公主和程娘子都一声不吭,不熟悉的人和事她们都不会胡乱插嘴。 兴许是因为元娘把花祯夸得像模像样,引起了蒋清的不满,她心里还在抱怨方才元娘没有把她的好心当回事,这会儿心里听什么都不舒服。何况被花祯摆了一道的蒋涟又是她的弟弟,此时她很不服气地说:“是得好好看着,逆转才精彩,不是么?” 因为被青队抢了先,黑队的人个个如临大敌,身子绷得紧紧的,反观青队似乎在古三少的调动下放慢了节奏,行动也开始有意针对起黑队的动作来。 刚才被花祯摆了一道的蒋涟嘴一撇,狠狠地看向那个比他更加高大的身影,两腿一夹,驰马追随。 球来了,是花祯的队友传过来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人们屏息凝视。 第90章 .89.88.87.1.1 听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花祯没有立刻动作,他背对着蒋涟飞快地朝古三少使了个眼色,然后马蹄一偏,仿佛背后长眼直接挡在了蒋涟的跟前。蒋涟气得拉绳,他差一点就撞上花祯的马了,花祯这家伙,竟然连头都不回地变道,这是不怕死吗?万一他没刹住,肯定有一个人得摔下马去。 知道花祯做事向来无所畏惧之后,蒋涟反倒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了,他眼睁睁看着花祯手腕一转,球杖就勾起了小球。小球这次不再是朝后飞了,而是朝前传给了花祯的队友。蒋涟发现自己又发呆了,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双颊,撇开花祯飞速奔向持球的人。 “哒哒哒”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看着蒋涟正面直冲过来,花祯的队友不慌不忙,同样球杖轻甩,球又飞回了花祯的身边。蒋涟眼疾手快,半空中阻挡着球的路线,然而也只是稍微擦了一下,那球微微偏离了方向,依然落到了后面追来的花祯手里。 被耍了!蒋涟气恼。 策马追逐花祯,他仿佛听见了队友在叫唤他,然而他满心眼里只有那个可恶的身影。风在耳边刮过,发出鸣叫,和着马蹄声和欢呼声。近了,近了,又近了,这一次他再次逼近花祯,正要从后方伸出球杖抄走木球,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花祯再次偏离了原先的方向,球杖一拨,与蒋涟的这次偷袭再次险险地错开。 这一次,蒋涟知道再不是巧合了,因为花祯的侧脸看上去并没有侥幸,甚至还带着得逞的微笑。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后面追他,他怎么做到的? “花四少是怎么知道蒋小公子就在他身后的?”场外,程家姑娘也疑惑地问道。 墨卿砚是知道答案的,她不说话是等着元娘来说。元娘深吸一口气,叹道:“这次的比试,花四少他们的准备远比表弟充分啊。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古三少几乎没怎么去抢过球,如果不留心很容易就忘了他还在场上。” 程莹娘一听确实是这样,花祯给其他三个同伴都传过球,唯独漏了古三少。人们的视线习惯性追随着那只木质小球,球在谁的球杖下谁就是最受关注的人。花祯之所以吸引了这么多人的视线,就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挥着球杆推动着球的跑动。 “古三少做了什么?”程莹娘问。 “手势。”元娘说。 “手势?”程娘子不解。 “他做的就是将表弟一方的动作全部落入自己的眼中,有人偷袭,他就会悄悄提醒。我估摸着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暗号,每个动作代表一种可能性,所以表弟每次的动作都会被提前洞悉。当然,花四少本身也是个敏感的人,想要偷袭到他本身就是一件难事,何况他还有同伴的帮助。” 分析、布阵、临场应变,加上本身实力不俗,就算是将门蒋家出身的蒋涟也被耍得团团转。 这一次,总算有同伴追上了蒋涟,拍着他的肩膀不知在说什么。蒋涟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委屈,甚至还有点不服气。 “表弟还是太年轻了。”元娘感慨。蒋涟的年龄比蒋清还小,就算是兄弟姐妹中都算是偏小的,即使没有刻意,蒋家人还是不自觉地会有些娇惯。蒋涟的心态,远没有其他人来得成熟。 “蒋老弟,你冲得太过了,你的一举一动人家都留意着呢。”这一头,也有人在提醒他。 “可是……”蒋涟还想说他差点就可以抢到球的,可是他没有办法用事实说话。 对方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知道了?不想被针对就适当放慢速度。” “可是……”可是,他接受的思想并不是这样的啊,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这才是蒋家的硬派风格。 带着迷茫,蒋涟重新上阵了。真正留意起来,他才发现花祯的队伍很有组织与条理,哪怕只是个五人的小队,也有各自的分工,并非所有人全部冲上前去谁抢到就是谁的,他们彼此都会拉开一段空隙,又在能迅速接应的范围,当一个人被缠住另一个人会立刻奔上来接应走他们的球,保持着球始终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反观黑队,虽然也有刚才讲话的那位在指挥,但是出于某种心理,大多还是各自为战。 因为黑队都是将门之后,听说圣人有心要把这项活动推广到军队里,每个人这次对这场比试也是势在必得。他们的对手不仅仅是身着不同颜色服饰的敌人,更有自己同队的队友。谁先进一球,谁进得最多,谁逆转了局势,都是他们暗自较劲的内容。就如同蒋涟自己,他这么拼命,也是怕自己会落后于队友,眼睁睁看着功劳被其他人抢走。这样也是,错的吗? 他想起自己跟着好友去围场围猎,也开展过类似的比试,都是每个人尽可能地放大自己的优势,得到最多的分数,却原来还有需要配合的活动吗? 花祯,这个被人提起就是摇头和叹气似乎没有什么大才的纨绔公子,竟然会有这样的智慧?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搜索到了离花祯有些距离的古三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不记得古三少之前都做了什么。他一直都在上场?他碰过球吗?他策应过队友吗?一连串的问题,蒋涟似乎一个都回答不上,他差点就忘了场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这一次,他终于同元娘一样看清楚了,那举着缰绳的手时不时变换出的姿势。 暗号?只是一个小小的马球赛,居然还被运用上了暗号? 冷颤,蒋涟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输在哪里了。这样准备充分的敌人,哪里是一盘散沙能够打赢的,哪怕他们的身体素质要比那些人好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他忽然就明白了那位拍着他的肩膀的同伴所说的话,但是很可惜,似乎也只有他一个人意识到了其中的含义,其他三个人依然各自为政,没头没尾地跟着青队跑。 这样,是赢不了的吧?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 蒋涟突然提速,马蹄溅起黄色的尘土,形成一片呛人的烟雾。他笔直地冲向持球的青队成员,对着正要赶过去阻拦的同伴大喊:“停下!” 同伴疑惑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收了收缰绳,蒋涟却不停反而加速,超过一名对手时球杖还险险擦了一下,吓得那人忍不住大骂,这样看起来没头没脑的变故就是古三少都来不及提示。古三少当然可以用嘴巴提醒,但他要做的就是保持自己的神秘感,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出其不意。 蒋涟转眼间就冲到了那人面前,抬起球杖就是一挥,那人以为蒋涟要打他,赶紧侧身避让,左侧空出了好大一块空隙,同时将原本控制住的球也暴露在人家门前。 蒋涟的手在空中突然停住,随后急急落下,学着花祯的动作往前一推,不偏不移落到了那个才刚刚减速的队友手里。 “咦?”队友惊讶,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带着球就狂奔了起来,杆子一下又一下,推动着小球飞速地朝青队的球门冲撞过去。 “拦住他!”古三少终于无法再沉住气,喊了一声,随后就有青队的人迎了上来。 黑队的人虽然抢球不如青队,但是球一旦到了他们手里青队的人也别想那么轻易地就抢走他们手中的球。黑队的血性在这个时候被激起,持球的人左突右冲,竟然在一连串的阻挡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临门大力挥杆,球猛烈地落入了球门中。 黑队,反得一分。 在其他人失落遗憾自己没能先得一球的同时,蒋涟意外发现,他似乎没有那么太失望了,虽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尽管他不是刚才最出色的那个,但是他的举动总会被有些人看在眼里。 “涟哥儿,好样的!” 瞧,这不就有么。 “有点意思。”花祯驰马路过蒋涟身边,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蒋涟知道只是这一个细节,就让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转变,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似乎有点理解以前大伯脸上隐隐对他露出的失望了。 “打仗,可不是自顾自拼命的事情。”这是建业伯曾经对他说的,他听不懂,在他看来打仗可不就是一冲再冲,多杀几个敌人的事情? “怎么办?”花祯骑着马靠近古三少。 “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可是他们注意到了,一盘散沙好打,要是结成了块儿……” “我们也不差。”古三少说。 “也是。”花祯笑了。 再次开球,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吃到了甜头,当蒋涟和另一个稍看得远的人互相配合地调动着,剩余三个不再那么抵触了。球最终总是会落到他们手里,他们要做的就是甩开旁边的阻挠,将球一杆到底。 比分开始出现惊人的攀升,两边都在上涨,几乎只要落入了其中一人手里另一方就很难抢到。像前头蒋涟那样故意挥棒让人误会的举动也早已行不通了,人就知道他不会真的招呼上去。 当比分再次持平后,剩余的时间只够最后一个回合了。 第90章 .89.88.87.1.1 比赛进入了最最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卯足了劲想要抢到最后一只球,当教习将木球甩至一个沟时,几乎所有人都追了上去,就连一直控制着整只队伍的古三少都不甘示弱,驾驭着马匹狂奔。 最后的时刻,仅仅抢到球是不够的,还有一群饿狼绿着眼睛盯着猎物,要把球从自己的跟前打进对方的球门里简直难上加难。 率先到达球旁的是青队的成员,他的球杖刚刚碰到球,才滑行了一点点距离就被追上来的黑队人半路截抄。然而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黑队也丢了球,花祯娴熟地将球杖对着球的一侧用力一戳,球就凌空弹了起来,他再在半空接住,用力一挥,顿时投向远处早已等着策应的古三少。因为几乎大多数人都冲到跟前了,古三少身边反而显得空旷,黑队的人大吃一惊,心里懊恼不已。 他们在蒋涟的提醒下也开始防备古三少了,但是刚才看他冲得这么勇猛,还以为他不再甘于幕后,也要一展身手了。方才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球,谁又记得不知不觉间古三少已经掉队了呢。 胜利在握,就连花祯都有些放松了。 “驾!”一声高喝,大部队的末尾突然有人急转弯追了上去,仿佛早就意识到会有这么一遭,同古三少一样故意落到了队尾。 蒋涟!是一开场只会横冲直撞的蒋涟,紧紧在一场比赛的时间就飞速地成长,只有他意识到古三少和花祯才不会这么轻易地就将球让给别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逐球的时候,只有他牢牢盯着这个最不起眼的人物。当他发现古三少有意放慢步伐后,他也悄悄减缓了速度。果不其然,他们到底还是留了一手的。 不过没关系,青队其余四人都和自己队伍的人缠在一处,追逐古三少的人只有他自己。将门蒋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家族,他有自信一个人从古三少手里抢过那只球。 “拦住花四少!”蒋涟冲出去之前留下了这句交代,只要拦下青队最厉害的大将,其余的不足为惧。 有黑队的人想要冲出去,被其他的人拦住了:“防住他们,蒋幺一个人就够了。” 被拦住的人想想也是,蒋涟的贡献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正是胜利前最紧张的时刻,与其再花时间追上去,不如就在这里拦住青队其他的人,他们对蒋涟的实力有信心。 “呵呵。”听到对方仿佛已经将胜利拿在手里一样,花宫露出了冷笑,一甩马鞭又奔跑了起来。花祯就像是一个指向标,无论他跑到哪里,就有人追到哪里。黑队的马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青队的人包围在了里面,无论是谁想要突破阻碍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马场的另一头,古三少已经将球拨到了黑队球门门口,只差临门一挥,就能摘下胜利的果实。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挥杆,预想之中的干扰已经驾到,空中飞驰的球不偏不移撞上了球杖前头偃月型的弯角,不仅没有前行反而还因为蒋涟的冲劲倒飞了回去。论马术,蒋涟超出古三少太多,他几乎没有停顿地就将胯.下的宝马强行掉头,随后对古三少做了个得意的笑容扬长而去。 “球是我们的了!”黑队的人欢呼,在他们眼里只要球到了蒋涟手里就不会丢。 他们的心思只有那么一瞬被移到了别处,而偏偏就是这个空档,花祯拍马硬闯,硬生生地将包围圈撕裂了一个口子,就这么一鼓作气冲了出去。他并没有立刻朝着蒋涟冲去,而是策动着马匹朝着自家的球门飞快地跑去。 想在门前拦住我吗?蒋涟冷笑。 他已经冲到了近处,看着颇有守门大将风范的花祯,他毫不犹豫地将球杖挥起。球被高高地扫了出去,那是蒋涟计算好的弧度,球会先抛上空中,随后落下,最后进入球门之中。这样的高度,他倒要看看花祯该怎么拦截! 然而花祯永远也不会让人失望,只见他甩了缰绳,用手狠狠在马背上一拍,整个人凌空跃了起来,似乎也是算准的时间和距离,半空中的他正对着呼啸而来的木球,随后球杖在跟前扫了一圈,又将本该滑入球门的木球给扫了回去。这样惊人的举动,顿时让场上场外鸦雀无声,直到花祯重新落回马背上,所有人才意识到比赛还没有结束。球不入球门,谁都不是胜者。 可惜的是,花祯虽然拦下了这一次,但空中的他掌握不好力气,球恰好又弹回了蒋涟所在的方向。蒋涟赶紧上前,重新将球捞在自己的地盘里。要再来一次吗,他相信花祯还会再阻拦一次。何况刚才那一下难度太高,角度和力气稍有偏差球就会落空,很有可能给青队造成反击的机会。 蒋涟跑得满头大汗,好几次因为伸手挥杖,他都差点摔下马背,又要控制骑术又要灵活舞动双手,这确实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 不认输,何况他的赢面还很大! 眼看着其他人也要追了上来,电光火石间蒋涟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他俯下身,整个人贴在了马背上,手一动缰绳又重新跑动了起来,另一只手拨动着滚落的木球,与球门不断地拉近了距离。花祯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也匍匐在了马背上,伸出手来想要阻拦。 佯攻!这是蒋涟所能想到的最后的计策,他故意让自己看上去使了大力气,实际上球只会滚落一点点距离,只要骗过花祯的动作,他相信自己能抓住这一瞬息的功夫用力将球推入球门。 蒋涟仿佛已经看到受骗的花祯脸上惊讶后悔的神色,当两人几乎完全马贴着马手贴着手的时候,他终于动作了。球如他所愿只滚了一点距离,但就是这点距离让正对着他的花祯想要拦球就得反手动作,这个空隙足够蒋涟继续下一步了。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蒋涟的马匹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马腿高高地抬起,将毫无防备全身心都在球上的蒋涟顿时就被掀下了马背。蒋涟惨叫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滚落了好几圈才停下,而正在此时冲上来的人恰好到了他跟前,纷纷及时勒马,才没有让马蹄子踩到他,酿成悲剧。 抬头看去,花祯早就领着球一路奔跑至黑队的球门,当所有人都在关心蒋涟的伤势时,花祯漂亮的一个挥杆动作,顺顺当当地将球送入了球门,没有任何阻挡的球划过一道美丽的曲线,哪怕意识到这一瞬间的人是少数,也终究有人忍不住出声喊了出来: “球进了!花四少赢了!” 时间恰在此时结束,青队一分险胜,进入明日的决赛。 胜负在这一刻即使再激动人心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躺在地上的蒋涟,额头正冒着血。 “涟哥儿!”蒋清失声尖叫,顾不得其他人的阻拦,硬是跳进了马场里,一溜烟冲到了蒋涟的跟前。蒋涟似乎意识还挺清醒,一双眼愤恨地望着正迎面走来的花祯。 “你卑鄙!” 花祯歪头笑嘻嘻:“我做什么了?” “你用球杖打断了我的马腿!” “哦?”花祯微笑,“有谁看见了?” 蒋涟顿时语噎,因为两人几乎互相挨着,花祯在他的右侧,其他人从左侧奔来,视线恰恰好是被自己给挡住了。 “去检查我的马腿,肯定能查出来是被打断的。” “哦?一定是我的球杖,不是你的球杖?我记得当时那球落在你的正前方吧?” 没有人反驳,因为看在别人的眼里,确实像是蒋涟的球杖绕过马蹄去探前方的木球,说是蒋涟自己的球杖打到了马腿也是成立的。但是没有人会觉得蒋涟在胡说八道,他们更相信是花祯使了诈。 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人们重新想起了这四个字,因为一场比赛花祯都太规规矩矩了,他们竟然忘了誓要拿到头名的花祯又怎么会轻易地把机会拱手送人,就是使坏也要打败敌人,这就是花祯的风格。 “卑鄙!”蒋涟气得只剩下这句话了,“这样的胜利也可以吗?”后面一句话是对着教习说的。 教习有些无奈,光凭蒋涟的话他实在无法判断花祯对马动了手脚,正如花祯说的,谁也没看见,没看见就不能硬是说成是他做下的。 “青队胜!”教习无可奈何地宣布。私心里他也觉得是花祯的不是,心里对花祯充满了鄙夷。这个学生确实很有天赋,但是为人不正,不是他喜欢的学生,他更喜欢蒋涟这样虽然还不够成熟但是看起来正派的学生。 可惜了。教习看着受伤的蒋涟,摇了摇头,去准备下一场女子组的比试了。 “你太过分了!”蒋清心疼地流着眼泪,数落着花祯的不是,无奈对方完全一副不肯承认的模样,让蒋清拿他毫无办法。 “你等着,明天我就和大表姐一起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狠狠擦干眼泪,蒋清立誓。 “哦?我很期待。”花祯嘴角上弯,“不过在这之前,你先赢了准太子妃再说吧。” “会赢的!”蒋清的手指扣着手掌心,目光恨不能将花祯给吃了。 第90章 .89.88.87.1.1 “表弟怎么样了?”等蒋清回来,墨卿砚关心地问道。 蒋清黑着一张脸,闷闷不乐道:“幸好摔得不是很重,没有造成大伤,卧床休息却是必须的了。” “我看他头上流了好多血,没问题吗?” “只是被石子擦破了皮而已,哪就那么娇气了?”蒋清摆摆手。 秀安公主凑了过来:“可问出那马儿是怎么的突然就受惊了?” 提到这个蒋清就来气,蒋涟笃定是花祯做了手脚,偏偏苦于无证据,只能气呼呼看着花祯高傲地离开。 “明天定要好好收拾他!让他知道我们蒋家人不是好惹的!”蒋清气呼呼地说。 “说得好!”元娘抚掌,“就该如此。” 几人纷纷立起,似乎每个人都有不能输的理由。 不能输,元娘想要证明女子未必不如男。 不能输,蒋清想要闯进明天与男子的比赛为蒋涟复仇。 不能输,墨卿砚要向芙娘证明她不是一个无能的残废。 同样不能输,秀安公主代表的是吕国的脸面,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马球赛也不能给吕国人丢脸。 四个人各自有着自己的理由,而程莹娘呢?“你们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打倒准太子妃,战胜花四少?哎哟,听起来不错呢。” 其余三人哭笑不得,又拿心宽的程莹娘没办法。这姑娘并无大志,如果要说为什么她这次会参与,恐怕只因为两个字:好玩。从小无忧无虑长大的她,恐怕还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真正顾及的事情。 “三小姐。”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五个人的谈话。墨卿砚转过头来,发现阿寒不知何时推着苏君慎从太子身边到了她的跟前。 阿寒做了个对不住的表情,丢下了苏君慎的轮椅转身就走。 “哎,你怎么……”墨卿砚的手伸在了半空。 “对不住,可以请你们回避一下吗?”苏君慎板着面孔,生气的脸漆黑如墨,即使他在和元娘等人说话,目光也是一眨不眨盯着墨卿砚的。 元娘等人大致能猜着苏君慎在为什么而生气,互相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和阿寒一样远远避开,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遇上苏君慎生起气来会不会迁怒到她们身上。 “我们先去准备准备,你们谈完了一会儿来找我们。”元娘说,同时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墨卿砚看懂了,很想挽留这群姐妹们,无奈对她们来说明哲保身更重要,谁也不愿意掺和进她和苏大少的事情里。最终一个人尴尬又忐忑地面对着看起来盛怒的苏君慎,墨卿砚感觉有点心虚。 苏君慎真的很想立刻就把这个毫无自觉的丫头狠狠骂一通,到底还是顾及着四周或多或少还有人看着。 “推我去林间。”苏君慎吩咐。 那处林子谁也不陌生,不提墨卿砚是麓久书院的学生,经常在这里练骑射,墨卿砚第一次确定他就是谨言并怀疑起苏君慎的身份就是从这片小竹林开始的。 “谨言?”见苏君慎还是抿嘴不说话,墨卿砚紧张忐忑地呼唤道。她伸出手来想要触碰男人,却不想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呀!”她刚想起身离开,就被人用更大的力气箍住了,为了惩罚她甚至还拍了一下她的臀部,墨卿砚顿时就脸红得能滴血了。 苏君慎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感受着少女特有的体香,有些动情,声音也显得喑哑,然而说的话却是指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知道。”墨卿砚轻声应道。 “你双手受伤,如何能……” 天知道他发现墨卿砚要上场时有多震惊,还以为是人家对他胡乱开的玩笑,直到他遥遥看到了她穿着火红的胡服,而队伍里没有别的第五人。他恨不能把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抓起来吊打一通,好让她涨涨记性,学会爱惜自己的身子。 “为什么要乱来?”他问,“无尘是怎么对你说的?你大姐和表妹竟然会同意你胡闹,她们还当你是姐妹吗?” 墨卿砚赶紧用手环住了苏君慎的脖颈:“不关大姐和表妹的事,她们是反对的,是我一再请求,她们拗不过我才……” “为什么?”苏君慎不解,他觉得墨卿砚是最希望赶紧治好手的那个。 墨卿砚垂下了头,在元娘等人面前保持的坚强似乎随着苏君慎这句关怀的话语被打破了。她耸着肩膀,再抬起头来时眼里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三娘?”苏君慎有些慌了,忙手忙脚地为她拭泪,“是我不对,不该凶你。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就心疼。唉,都是我不好,我竟然对你凶。”说着,还伸手要去扇自己的脸。 “你干嘛啦!”墨卿砚生气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因为自己的任性,周围人都围着她团团转。 “我只是,不想被人看轻了而已。”她小声说着,把头埋进了苏君慎的怀里,“我不想被人当成是废人看待。” 苏君慎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谁敢这么说你?”没有见到墨卿砚努力的人,有什么资格竟然这样说她! “很多。”她的声音带着鼻腔,“谨言,人家都说我们是一对呢,都是废人,谁照顾谁还指不定。”就算往常也有这样的闲言碎语,只要不是当面讲的,墨卿砚就算有些难受也还不是承受不住,然而当她被人当着面理直气壮地讲出来的时候,她突然产生了无比的失落感。她竟然已经困破到可以被人当着面取笑了吗? 当芙娘无所顾忌正面拿她举例的时候,她的心,确实是极为受伤的。 “佟家的姑娘吗?”苏君慎默默记在了心上,面上却不表,他知道若不是被人伤得狠了,这丫头恐怕还要替别人瞒着。罢了,他回头暗暗给佟家施施压就是了。敢给他的姑娘难堪的,是完全不把安王府放眼里了,这安王府,可还没变天呢。 “傻丫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能养你一辈子。”他抚摸着墨卿砚的头发,凑到鼻前深深一嗅,只觉得空气中一阵芬芳。这小丫头,是用了什么东西,身上竟然总是留有好闻的味道。 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渐渐的体温都有所上升,苏君慎这才惊醒,却又舍不得推开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子。天人交战,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无数次的晚上,他都会梦见两人唇齿相依,那样柔软的感觉直到醒来似乎还残留在他的唇上,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空落感。自打他对墨卿砚上心之后,身体就发生了变化,有时候早晨醒来,他甚至都不肯叫别人帮他洗亵裤,他害羞。就是今早,他都是从一个美梦中苏醒的,梦里的墨三娘那样娇柔美好,就如同现在在他面前呈现的小女儿态的人儿一般。他紧了紧双拳,觉得似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墨卿砚也得到了足够的安慰,在听了苏君慎的话之后更是破涕为笑:“我无官无职,县主的头衔又是虚名,自然是靠你养着的,难不成你还不愿意?只是我不想在出嫁后被人瞧不起,一个无法做事儿的人怎么能在你的后院儿里立得起来呢。” 她虽然不赞成女子的意义全在后院一方土地上,但也从没像元娘和蒋清一样一辈子都自己守着不愿意出嫁。诚然,父母许下的人家或许未必是合自己心意的,然而若是能两情相悦,倒也是美事一件。她并不觉得和苏君慎相恋就会影响自己原先的生活,如果出嫁后安王府不许她习武了,她才会失望。好在在这点上,苏君慎从未阻止过。 女子本就是依附男子生活,也就是这些年思想渐渐改变了,但是究竟改变了多少?恐怕是极其细微的。元娘有着明确的目标,她要上战场,将来做个女将军,然而蒋清却似乎看不清自己的道路。墨卿砚呢?她也还在迷茫着,但是她想,既然麓久书院开了女学,总会有女子施展才华的地方。武可以有女将军,文就不能有女丞相了吗? 她究竟要在这场比赛里证明什么,其实自己也有点扯不清,但是她知道她要这么做,如果她不能堂堂正正站在众人面前,恐怕一辈子都要叫人指指点点,当她是个无用的人了。唯有这点,是她不能接受的。 苏君慎小心握着墨卿砚的手:“我懂你的心思,只是我心疼。”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这姑娘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片。 “我哪就这么娇脆了?”墨卿砚轻声说,“都养了不少时日了,两手早就能活动,我不用力,只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这也不行吗?” 苏君慎无奈地叹气:“无论如何也要上场?” “嗯。”墨卿砚显得有些歉疚,这些真正对她好的人,她自然是感动的,“无论如何。” “好。”苏君慎忽然笑了,“我心爱的姑娘,总是能给我惊喜和惊吓呢。” “后面两个字的多余的啦。”墨卿砚轻轻推他。两人嬉笑,一时间竟有些忘了时间了。 好在墨卿砚还是记得自己该干什么,她忽然起身:“不行,我得赶紧过去了,大姐她们该等急了。” “三娘。”苏君慎拉住她的手。 “什么?”然而迎接她的是额头上一个轻轻的吻,痒痒的。 墨卿砚迷蒙着双眼瞧着他,有点不太满足。还是没有,亲嘴呢。 抛开旖旎的念头,她朝苏君慎挥挥手,这才小跑着回了马场里,与元娘等人汇合。 “苏大少竟然同意了?”元娘有些意外,她都做好只能四人出战的准备了。 “嗯。”墨卿砚笑笑。 “三妹好福气,遇到一个懂你的良人。” “大姐也会有的。”墨卿砚说,然而元娘只是摇头,显然对这点没有半分期盼。 “姑娘们,准备好了吗?”听着场上的教习在指挥着两队正式入场,元娘最后回过头来,一双坚定又透彻的双眼期待地看着四个人。 “大姐,小妹随时待命。”墨卿砚笑道。 “大表姐到哪,我就到哪。”这个时候,蒋清早就抛开了一开始的那点子不快,无论是元娘还是墨卿砚,那都是她仰望的对象。 “准备好了。”秀安公主微笑着说,尽管有些紧张,但她很兴奋,从前的她哪有机会和宫中之外的人一起玩耍呢。 最后一个是程家娘子,一如既往的凑热闹:“跟着你们,似乎很好玩。” 第96章 番外一:墨卿礼与蒋卿礼 西北的狂风狠狠地抽打着脸颊,同时卷起漫天黄沙,遮住了人们的视线。用手摸一摸脸颊,会发现原本水灵娇嫩的脸早已变得干涩不堪,面上起了一层皮,稍微揉搓一下似乎还能搓下一层白花花裹着黑乎乎的东西。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洗过澡了呢。 十岁出头的墨卿礼抹了一把汗,抬头望天。这样灰黄灰黄的天气,真的让人无端生出了厌烦来。 “发什么愣呢,赶紧干活儿!”一鞭子抽了下来,顿时在他的后背上抽出了一个血印子。 墨卿礼闷哼一声,却不肯求饶,只是握紧了推着小车的双手,绷着面孔重新去搬运木材了。这小城里有个员外要建新宅子,他就是被送过来赶工的,每日吃不饱穿不暖,稍有松懈迎接他的就是一顿鞭子。 他是五个月前被卖到这个靠近边境的小城里的,虽然身材矮小,但身子骨扎实,反倒比高瘦的人开起来更壮实些,更重要的是,他一个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人最是好拿捏,要寻求帮助都是不能的,只能安安分分听着上头的人的吩咐。 “起风了,大军又该来了。”一个老者望着远方感慨。 “齐叔,这话是怎么说的?”墨卿礼见监督的人走远了,才敢偷偷问道。 那个叫齐叔的看了他一眼:“也难怪,你是新来的。你看这天,沙尘暴就要来了,塞外不好待啊,每年到了这个季节,驻扎的大军都会退回到这个城里来,等黄沙过了才会重新回到前线。也多亏了这恼人的沙尘,这段时间不会有战事发生。” 风暴里行军,最是不安全的。 大军吗?墨卿礼若有所思。 “齐叔,大将军是谁?”墨卿礼又问。 “还能有谁?”齐叔哂笑,“自然是建业伯了。忠信侯蒋家代代出忠良,这建业伯比起老侯爷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建业伯?墨卿礼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母亲蒋氏的长兄吗?大将军啊,那恐怕是每个男人都向往的身份吧。他抚摸着自己粗糙干裂又发黑的手,恍然间觉得自己因为被压榨了几个月,身子似乎比以前更能抗了。狂风依旧吹打在他的脸上,但他似乎并不觉得生冷了,反而感觉到血液里有股冲劲在向头顶蹿。 建业伯大军退回这座小城的那天,工地上停了班,全城的百姓都出门迎接去了。大军死守着边关,有他们在,这座城里的人才能安安心心地生活,是以普通百姓对百战百胜的建业伯是当神灵一样供奉的。 墨卿礼缩在人群的角落里,脸上比起那日又黑了一圈。他看到骑着宝马入城的建业伯了,身姿挺拔而威武,双目炯炯而有神,看起来就像是画像上的战神。跟随在他身后的大军也显得肃穆整齐,对于热闹的百姓目不斜视,他们的目光永远只注视着前方,仿佛除了勇往直前再没有其他的心思。 墨卿礼为这样庄严又神圣的队伍震撼到了,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你怎么了?”与他一同被卖到边境来的一个童工见他样子有点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阿发,我决定了。”墨卿礼抬头,面上兴奋地有些扭曲。 “决定什么了?” “我要参军。” “将军,外面来了个孩子说要加入我们。”临时借住的府邸里,侍卫走进来汇报。 “孩子?多大?”建业伯忙着拟定军文,头也不抬地问道。 “估摸着刚过十岁,人是小了点,不过胳膊还算结实,好像也学过点基础。” “十岁?”建业伯笑了,“我十岁的时候就跟着侯爷上战场了,十岁不小了。” “是,将军的意思是?” “问过他为何要参军了?” “说是很崇拜将军,想要做跟将军一样闻名的大将军。”侍卫说。 建业伯哈哈大笑:“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崇拜他的人队伍里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个,不过找上门来不说保家卫国不说为了加官进爵,只因为崇拜他,倒也新鲜。 “那孩子叫什么?” 侍卫有些赧然,他大字不识一个,墨卿礼的名字太过拗口,他压根没记住,随口道:“好像叫什么莫理的。” “莫理?有意思的名字,既然叫莫理,那我暂时就不去见他了。把他交给老吴吧,老吴带新手很有一套,等那孩子有足够的实力了,我自然会去见见他。” 侍卫缩着脖子下去了,他无法想象当将军发现那孩子真实名字并不叫莫理后会怎样发怒与他,也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差错,直到两年后,建业伯才在人群中注意到了这么一位拼命的小子。 “你叫墨卿礼?”他诧异。 “是的,将军。” “你和墨长风是什么关系。” 沉默,然而答案已经足够。建业伯忽然想起了两年前曾经有个少年找上门来,侍卫说他叫莫理,被他调侃了一番这名字,却原来竟然是妹妹的庶子。 “你这次立功很大,自然会被记录在册,不过我是你母亲的大哥,可以额外给你一份小小的奖赏,你要什么?”建业伯问。 墨卿礼思考良久,最终沉声道:“将军,请让属下随您姓。”抛弃那个让他失望糟心的墨家身份,他只想做军营里一个小兵,不管今后能不能熬出头,都与墨府无关。 “请将军成全!” 第5章 .1 双方姑娘们入场,再次引起全场的关注,这群不一样的小娘子穿着鲜艳的胡服,看起来又神气又活泼俏丽,面颊红润,丹唇润嫩,真是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而这群姑娘里,墨卿砚等人穿着火红的胡服,张扬外露,大胆自信。而刘荷等人穿着碧色胡服,清新雅致,出尘脱俗。可以说一个外张一个内敛,是两个风格完全不一样的队伍。 准太子妃对异国公主,这样的比赛,有没有看头呢? “殿下看好哪只队伍?”有人大着胆子问道。 太子坐在苏君慎身边,用折扇遮着自己的半边脸,目光极快地略过红队,视线定在了绿队之中:“各凭本事罢了。”然而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显眼,人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就看见正在上马的刘荷,都露出了然的神情。 “苏大少又怎么看?”那人又把苏君慎拖下了水。 苏君慎学着太子打着折扇,扇起了微风,将自己的长发吹得飘起,笑道:“自然是三娘会胜了。”周围的人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三娘是指墨家三娘墨卿砚。 “苏大少对即将过门的媳妇倒是很看得起的。”那人有些不以为然,墨卿砚的情况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这场相当于四打五,能赢才怪了。看到墨卿砚上场,许多人都以为红队的姑娘们脑子坏了呢。墨三娘是凑数的吧?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 苏君慎脸一沉:“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看得起看不起?既然是我苏家定下的姑娘,就只有最好。他不嫌弃我已是难得,难到我还能瞧她不起?再叫我听见一句有关她的不是,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一看苏君慎仅仅因为一句话就毫不客气地翻了脸,说话的人吓得后退,正面对上苏君慎冷冽的双眼,只觉得额头紧张地冒汗。他看看太子,一点要圆场的意思都没有,就知道是为苏君慎撑腰的。也是,他不过是内阁之子,苏君慎再怎么样也是太子的堂弟,论亲绝对轮不到为自己说话。 说错话的小子赶忙道歉,他才想起来前阵子墨家三娘陷于流言攻讦中时安王府和忠信侯府都出动了人为墨卿砚伸张,尤其安王府,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就对这门亲事产生后悔的迹象。 看来安王府是真的很满意这门亲啊。那人一边道歉一边想。 苏君慎见人家态度诚恳,只冷哼了一声,又转过了身子,大大咧咧地将目光专注地落在了墨卿砚的身上,他就是用这种态度保护着那个姑娘,不让任何人对她生出不敬来。 太子羡慕地看着苏君慎,却做不到他的随性。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他也对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加掩饰,这会儿想要迎娶元娘是否会更容易些?然而他摇了摇头,压下了这样的念头。他已经亲自选定了太子妃,再这样对从前的感情恋恋不舍,就是对刘荷的不尊重了。这个人会是他的太子妃,将来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从今以后他要重视关爱的人应该是她才对。他强迫自己学着苏君慎只看刘荷一人,这才发现刘荷今日看上去与往日大不相同,习惯了她一身素雅又不失大气的裙装,偶尔见她穿着胡服骑着马,倒也别有一番风情,仿佛婉约的姑娘忽然就奔放了起来,带给人们不一样的新鲜感。 墨卿砚叫人在她的双手上加了一层软皮甲手套,又伸张了一下,确认并不疼痛,这才踩着马镫一个跃挺翻身上了马。她上马的时候在空中有些停滞,仿佛是手上的力气有些不够,看得旁人心惊胆战,为之担心。不过好在她上马已经极其熟练,半空调整了姿势,最终还是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她的爱马。 “感觉怎么样?”元娘和蒋清等人骑着马靠近了她,“实在不行就……” “我行的。”墨卿砚说,“难道大姐今后上了战场受了伤,也等着别人说实在不行就放弃的话?” 元娘语塞,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如果是她,恐怕会比墨卿砚更加执着吧? “那你也要小心点哦,别太逞强了表姐。”蒋清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墨卿砚对她微微一笑:“放心表妹,我有分寸。” “砚娘……”秀安公主担忧地看着她,然而相识至今,她知道墨卿砚是个多么坚强又勇敢的女孩子,正是这份品质吸引了她,让她想要靠近想要结识,想要在她身上学习她所欠缺的东西。她是女皇的公主,她也想要坚强起来独当一面的。 秀安公主微微瞥过头,那里是层层围着的人群,然而那密密麻麻的黑影之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方那个抱剑独立的清俊男子,在双目交汇的一瞬间莫名觉得心安。即使隔得很远,她也能感受到那双眼中给予她的力量。 阿北,我也要走出这一步了。 她正了正自己的胡帽,驾马走到自己的位置,等候教习的一声令下。 “三妹。”分散前,元娘叫住了墨卿砚。 “何事大姐?”墨卿砚转头。 “多谢你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如果不是墨卿砚的提议,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墨卿砚朱唇逐笑开:“大姐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元娘点头,无意看到了蒋清的背影。刚才似乎有些冷落表妹的感受了,比赛结束就去道个歉吧。 教习走到场正中,手里拿的是上场刚用过的小球,见两队已经排好阵型到位,目光看向了太子。得了太子的首肯,比赛正式开始。 球被高高地打飞,顺着轨迹划过流星般的弧线。教习也不知是不是坏心,这次用得力气更大,抛得更远,一时间策马奔腾之声在马场上回响,元娘第一个冲了出去,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元娘的速度极快,如闪电一般率先领队,而墨卿砚不甘示弱,追在她的身后。蒋清距离隔得远,暂时还没追上来,让人意外的是刘荷,这个看上去淑女典雅的女子此时也在场中疾驰,与墨卿砚的距离并不遥远。 “三妹,交给你了。”元娘丢下这句话,再次加快了速度。 “好。”墨卿砚简洁地回答,随后一动缰绳,马匹开始变道。 “想拦我?”刘荷笑道,舞动着缰绳试图超越。 “想超我?”墨卿砚自信地笑着也不相让。 于是人们看到的便是两个清丽女子在场上胶着,一个试图反超,一个死守防线,前头元娘已经渐渐跑远,刘荷被墨卿砚的阻拦而失了先机。 “我们队伍里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刘荷似乎并没有生气,而是沉着地提醒。 “嗯,我大姐和表妹也不是没手段的人。” 说话间,第一个冲到球边的元娘已经伸出球杖将球捞起,这时候离她最近的两个人还在你追我赶,距离她有一段距离。 元娘球杖一挥,球就朝着对方的球门飞了过去,就在这时,后方队伍里突然横空跃出两匹马来,马上的人一边喊着“驾”一边朝球门冲去。 “别想得逞哦。”蒋清挥舞着缰绳,声音在风声中很快就消散了,听到的只有和她并驾齐驱的那个人。 “我会的。”刘杏丢下这话,发狠地超前冲,论直线距离,她只比元娘长一点点! 蒋清控制着马头朝刘杏撞去,企图让刘杏避开,然而刘杏的性格比刘荷更加拼命更加有冲劲,竟然毫不畏惧会相撞的可能,依然照着既定的道路前行,最终是蒋清无奈,放弃了这次阻挠,与刘杏平行了起来。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两匹马几乎已经挨在了一起,空隙只针孔大小,可谓极其危险,这样不要命的举动,就是蒋清都有些汗然,想不到刘杏居然对这场比试这般在乎。她原以为她的马术可以轻松阻挡刘杏,却不想才开场就没能得到好处。 她却不知道,刘杏心里同样不如表面这般平静。她以为她吃苦练习的马术能强烈震撼到蒋清等人,如今看来蒋清虽然吃惊,但并不惊吓,甚至还给人游刃有余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见惯了超群的骑术,对她的表现只停留在“没想到会这么强”这个地步,而不足以惊艳吗?想到这里,刘杏多多少少有些丧气,然而她并不放弃,至少目前蒋清并没有领先她! “我先走一步了。”刘荷微微一笑,调转马头准备朝她的右手骑行。 墨卿砚在她的左侧,要往右边走势必得落在刘荷身后了。谁知墨卿砚忽然伸出了她的右手,将球杖当马鞭一样狠狠打在了马臀上,吃痛的马顿时长嘶一声并且发力,只瞬间就不但追平了刘荷甚至还反超了半个马头。 “对不住,貌似是我先走一步。”墨卿砚的话随风飘到刘荷耳边,后者脸色微变,想要像墨卿砚一样拿球杖当马鞭用,却又没有那样自信的控制力,只能无奈叹气,眼睁睁看着墨卿砚马头一斜挡在了她的前面。 墨卿砚也是看出来了,绿队主攻手就是刘荷与刘杏这对姐妹,毕竟能有元娘这般骑术的人非武将家子女难有这般成就,如果不是流汗流血地练习,也达不到刘家姐妹这样迅速突起的本事。 前方,元娘又是第一个奔到她挥出的球边,而另一侧蒋清和刘杏也只慢了一小拍就双双杀到。元娘抿嘴一笑,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第97章 .5.1 元娘忽然用球杖将地上的球弹了起来,随后从下往上一颠,球就高高地飞到了空中。刘杏的球杖刚触碰到地面,那颗球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她抬头一看,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元娘居然在用细长的球杖那弯曲的偃月型顶部一下一下地垫着球,就仿佛不是在用球杖颠球,而是在用一个拍子一样。她甚至忘记了阻挠,一心只想问元娘究竟是用怎样的力道竟能这般精准地将球稳稳控制在自己的球杖打击之下。 然而元娘的表演还远没有结束,就连墨卿砚都不知道元娘究竟将马球练到了如何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所知道的就是她才匆匆赶上,元娘就趁着刘杏发呆的片刻突然驾马就走,也许是她手腕使了巧劲,球往她马儿蹄奔的方向跃去,下落时刚巧元娘策马赶到,球杖一托,再次将球击了出去,这样一路托打一路朝球门跑,等她来到对方球门时只有一个人在防守,且显然被元娘纯熟的技巧吓傻在原地,竟然眼睁睁看着那颗球从自己脑门旁边飞过,稳稳当当地落到了球门里。 “好!”太子下意识一声赞赏说出口,随后发现自己竟然为元娘喝起了彩,他不安地看向四周,生怕有人发现了他没能完全遮掩住的那点小心思。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所有人都在为元娘方才一连串的表演鼓掌喝彩,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这般高超的技艺。方才上过场的十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起来,随后对元娘生出一股敬佩之心。 原来马球,还能这么玩。 花祯斜靠在一棵树上,懒懒地望着场内暂时停下来的几个人,目光轻巧地落在那个握紧了拳头无法掩饰激动心情的女孩,翘着嘴角轻笑:“真是不服输啊。”随后视线一扫,无意中撇到人群正中的太子,意外发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花祯先是不解,随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然的表情。他和太子也是有血缘关系的,从小虽然不能称是生长在一处,但相处的时间也绝对不短。即使太子掩饰得再好,他也隐隐约约能觉察到,太子对墨家的元娘墨卿画,似乎是掺杂着那么一丝情愫在里头的。只是太子一向隐藏地很好,就算是聪明的他也一直只是敢想不敢说的猜测。然而如今看着太子有些失神的态度,花祯算是明了了,正因为眼下这个大放光芒的出彩女孩儿永远都不属于他了,才会露出这样失落的神色吧。 这么想来,花祯有些同情刘荷了,这个准太子妃,赢得了名声地位,却没能赢得未来储君的心。 不过,这些又与他何干呢?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两腿跨了个八字。 一球毕,重新开球,刘荷与刘杏互相对望了一眼,又与同伴们做了眼神的交流。才一开始,就飞速窜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将元娘夹在了中间,无论元娘怎么移动突破,那两个姑娘都死死地守护着自己的一边,不让元娘通过。 元娘到底还是心软的,不敢对着两个姑娘硬来,一时间竟然真的有些没辙,只能拼命地赶马向前奔跑,试图甩开这两条尾巴。 真是不怕死的,元娘评价道。就跟刘杏一样,强势地守护着自己的责任,似乎吃准了她们这一队人就算骑术更高一点,也不敢真的伤了她们。竟然利用了她们的善良,元娘哭笑不得。有上一场最后蒋涟和花祯之间的那一点纠葛,这一场绿队竟然还能如此相信自己不会伤害到她们,她是又感谢又苦笑。 被双人包夹着的元娘还在左冲右突,这边刘荷刘杏并驾齐驱,一同朝着滚动的球跑去,蒋清和墨卿砚紧随其后,让人意外的人秀安公主也紧紧跟了上来。在梁国的这段日子里,秀安公主是真的学了不少东西,骑术这一项是必学的。只是比刘荷刘杏两个文官子女要好一些,秀安公主身边有最亲近的侍卫手把手教她,并且把不少实战的技巧都传授给了她。 这个时候,秀安公主紧跟着大部队,紧张地握着缰绳,她觉得有些头晕,但是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原来骑马,还能是这样的让人热血沸腾,没有颜北在身边时的温暖与暧昧,只有与伙伴在一起的快活与激动人心。 刘荷率先勾到球,由于顿了一下,刘杏已经冲到了前面,刘荷将球往刘杏方向一赶,紧接着是刘杏接住了球带着往前跑。两人交替着掌握着小球,联手拦下蒋清等人,这场景倒是有些像上一场花祯与同伴用的伎俩,虽然简单,却是很有效。何况刘荷队伍里除了拦截元娘的两人外还有第三人在,待她也赶了上来,球就在三个人手里打转,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墨卿砚队伍的球门门口。 “要进!”刘杏见刘荷大力挥出这一杆,紧张地喊道。 “才进不了!” 戴着皮甲套的手掌狠狠一拍马背,墨卿砚倒翻到了空中,伸出手杖一拦,并不需要她出太多力,只要球杖擦到小球,这一球就不会进。她下落的时候正好落在了马背上,马已经几乎要冲垮球门,被墨卿砚狠狠一拉缰绳,马蹄高抬,她用尽力气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一招是跟着上一场花祯学的,哪怕是第一次,她也漂亮地完成了她的使命。蒋清已经勾住了球调转方向往回跑,秀安公主护在了她的身边,这次轮到她俩互相传球了。 “见鬼,怎么就碰上这样一对姐妹了。”刘杏嘟着嘴,即使钦佩,这个时候也是生气更多。如果没有被墨卿砚拦住,那一球的弧线绝对能进的,“用轻功什么的太卑鄙了。” 刘荷无奈地笑:“规则也没说不能用轻功啊。”不会武功的她们,这次只能吃下这一记闷亏了。 “墨家姑娘真是随了蒋姓,竟然一个比一个凶狠。”明明更加拼命的是刘荷的绿队,然而元娘和墨卿砚展现出来的技术却不是光靠气势就能练会的,论平日功夫的凶狠,墨家姐妹更在刘家姐妹之上。四周的人议论纷纷,对忠信侯蒋家培养出这几个包括蒋清在内的将门女子深感钦服。 “苏大少,你该骄傲了。”有人不怀好意的笑着戳了戳苏君慎的胳膊,“你未过门的媳妇学了你友人的招数,物尽其用啊。” 揶揄的人原以为苏君慎这样容易暴躁的人该回复他几句的,意外的是这位苏大少竟然一言不发,只是握着拳头担忧地看着场上。没人回复调侃,这就是冷场了,那人奇怪地看着场内,观察了一番后恍然大悟。 其余几个人都去追逐蒋清了,唯独墨卿砚依然停留在球门的前方,慢慢地坐在马背上,反倒显得有点优哉游哉的感觉。是刚才那个动作伤到了双手了吗?那人猜测,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要用力拍着马背,要在空中甩出球杖,最后落下马后又要花大力气控制马匹不让它失控,这些都是要用到手掌上的力气的,就算有软皮甲的保护,恐怕效果也是甚微,这个时候,墨卿砚的双手肯定是又伤着了。 其实别说是刚才那样的动作,就是平时骑马的时候都会有不少人因为勒着缰绳勒着勒着就在手掌中心勒出血痕来,都是锻炼不足的缘故,掌握不好力道。像刚才那样剧烈的运动,一般人的手掌怕是也会受到轻伤的。 同情的目光瞥向苏君慎,那人不再说话了。瘸子配残废,天造地设地一对,他何必再拿花四少来当调侃呢。 墨卿砚确实感觉到手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她只要稍微挥动一下缰绳,就能感觉到哪根筋撕扯着肌肉,忍不住倒吸冷气。但她并不后悔刚才的举动,如果不奋力拦下那一球,或许那球就会作为胜负的转折点,她还没自大到认为马球只靠骑术高超就能赢的。 “又进了!”在她缓和自己的手伤的同时,另一侧传来欢呼。墨卿砚移着视线一看,又是元娘高举着球杖在为自己欢呼,蒋清等人也在一旁对她伸出了大拇指。 大姐又进了?墨卿砚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大姐刚才不是还被人给缠住了吗?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一次,纵马奔腾的元娘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护花使者”。同样穿着她们统一的红色胡服,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元娘,阻拦着任何企图靠近元娘的人。这个人就是程莹娘。 开场过后,元娘一路领先,她的耀眼表现让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她,随后刘荷姐妹不甘示弱地发挥着,与蒋清和墨卿砚展开角逐,也为人称道,而红队里秀安公主一路也算是能跟上速度,能与蒋清配合也算是可圈可点,唯独程莹娘,大多数人提起这个人物都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现在有人知道了,与无法发挥实力的墨卿砚不同,程莹娘的技术在这一群人中算是一般,或许只比秀安公主好上一点。然而她不是公主,她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她只想和同伴们一起赢得比赛,她最终选择了拯救陷入双人围夹的元娘,让元娘去做那个进球的人。 第111章 秀安说 “父皇找儿臣何事?”御书房里,太子有些不安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一国之君手捧着奏章,斜坐在椅子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御书房里时不时传来翻阅的声音,沙沙作响。太子摸不着父皇的心思,估摸该是与边境之战有关。 “吕国之事,你怎么看?” “果然如此。”太子心想。 太子躬身:“儿臣认为理当发兵。” “哦?”圣人抬起头来。 “我大梁与吕国交界,吕国有难,必定会牵连周边城镇,一个不慎都有可能成为外敌入侵我大梁国土的缺口,所谓唇亡齿寒,便是如此。” “嗯……”圣人从鼻腔里长长呼出一口气,背靠在龙椅上。 太子忐忑地看着父皇,从父皇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决断。连续三个早朝,尽管下面的大臣吵得不可开交,这位拥有决断地位的君主始终不给出一个答复。 “发兵……”圣人喃喃道,尾音拖得很长,似是在思考,“嗯,你说的是有些道理。”然而这所谓的道理早就被主战派翻来覆去重复了多次,就算是太子,在这件事上也没提出什么新的想法。没真正带兵打仗过的太子并不认为自己能超过曾多次亲征的父皇。以及听完圣人这句话,太子并不会拿这句话当作褒奖,他屏息凝视,等着圣人接下来的话。 “但就这样发兵也太轻易了,恐怕到时候光是反对的奏书就能淹满朕这桌子。” 太子不语,静静听着。 约莫安静了半盏茶的功夫,似乎是想通了的帝王终于又抬起头来:“秀安何在?” 太子一愣,才回答:“该是在父皇赐下的宫殿中。” “朕明白了,你下去吧。”圣人挥手。 太子满腹疑惑,却将心情掩藏起来,镇定地走出了御书房。圣人脾气古怪,虽平日里亲和,但熟知圣人脾气的人都知道,圣人若是任性固执起来,哪怕全朝廷的官员加起来也拉不回圣人的心思。太子直到出了宫门都不知道圣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太子还未走到宫门口,传话就到了秀安公主耳朵里,秀安带着颜北去了御书房,这还是她第二次踏进,上一次是她刚被墨卿砚救下的时候。 这个下午,秀安公主在御书房里和梁国的君主长谈了许久,直至傍晚御书房的门才被打开。秀安公主带着复杂的情绪走了出来,等在外面的公公和颜北打量着她的神色,看起来并不轻松,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双拳也不由自主握着,看样子是刚刚下定了一个决心。 “公主,皇帝说了什么?”带着秀安公主回殿的路上,颜北忍不住问道。 秀安公主回答道:“是关于发兵的事情。” “梁国什么打算?” 秀安公主没有回答,反而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皇帝说,一切靠我。” “这是何意?”颜北不解。 “大军,梁国并不打算出动,他们在防着北边原先陈国的那片土地,且南边也有强国虎视眈眈,他们的意思是,不能因为我们的事情就惊动了他们原先准备好的部署。” “意思就是梁国不出兵?”颜北压低了嗓音,语气有些失望。 然而秀安公主摇头:“也并非这样。” “何意?” “这里还有一支兵,如果我能说动,即刻发兵。” “哪一支?” “红英。” 寒冬的早晨,训练场上结满了白白的霜,两旁斜斜歪歪栽种着的树木枯叶萧索,是说不出的凄凉。然而就在这严酷的季节里,来自大梁国土各地的姑娘们齐聚在这里,一招一式地勤恳训练着。时间又过去数月,这个时候的红英,已经拥有七百余人,比起刚开始回来的寥寥之人,最早每天才一两个前来应招的,真让人难以想象这支队伍的壮大是有多迅猛。尤其在隐隐听说又有开战的打算后,这几日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人,还有些是家乡遥远,颠沛流离了很长一段时间前阵子才终于赶到京城的,也在这阵子形成一股股河流汇入了这里。可以说,虽然红英在一开始震惊了全京城,但是这支队伍最终壮大却是在几个月以后。 听说开战后,因为害怕,又或者因为受不了平日练兵的苦而退出的人也存在,但那只是极少数,能排除一切阻挠,坚定走到这支队伍里的人,大多不会被轻易打垮。 元娘已经成为这里的领头人物之一,有了自己的小队,教她们的是正宗的蒋家拳脚,在元娘的带领下,这支队伍所展现出来的活力异常之高,轻易就能感染到其他的姑娘们,就连红英的主将红梅将军也对元娘赞不绝口。红梅将军就是元娘等人口中的村长,是大梁第一位女将军,就连红梅二字都是封赏时圣人赐的。 此时,红梅将军静静看着姑娘们有规律地操练着,在满意的目光中不时点头,直到有人来到她的耳边,对着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红梅将军对传话的人点了点头,随后又立刻拍了拍手掌,示意所有人停下。 “集合!”红梅将军高声喊道,一时间场上脚步声顿起,啪嗒啪嗒一阵后队伍很快就变得方方正正,这正是训练有素的结果。 而在另一边,秀安公主在带领下靠近了营场,在看到这声势浩大的队伍之后,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心里还是格外震惊的。实在是最开始的时候加入红英的人并不多,还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选入,谁能想到几个月过去了,这里竟然密密麻麻站了一片。她们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女性,或许就在不久前,她们还在反抗斗争着,或与天与地,又或与人。 “想必各位也知道,我们的友邦正在经历一场危难。圣人昨日早朝已告知朝臣,朝廷不动大军,唯一能够出兵的,是我们红英!” 一句话,让所有人心头一怔,虽然有想过援助或不援助,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最终被点名的会是自己这支队伍,而且是唯一的选择。 这是什么意思?炮灰吗?朝廷不看中的战争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让她们去挡?因此有人心灰意冷。但更多的人,却是跃跃欲试,她们甚至担心男人们太会抢风头,没了她们创造奇迹的机会,比如元娘。 然而红梅将军接下来的话让元娘也有些讶然:“然而,最终发兵不发兵,不在圣人,却在我们。今日秀安公主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圣人把选择依托于我,或者我们这支队伍。只要我们想出兵,朝廷就给我们分派军粮衣物,甚至随军大夫和伙夫。相反的,如果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出兵,就算是朝廷也不会强迫我们。” 红梅将军声音响亮,她一喊话,全场都能听见,也真是这份压迫力,让准备而来的秀安更加紧张忐忑。 底下人的心思转了又转,震惊于红梅将军的话。什么叫“把选择依托给这支队伍”?圣人不强迫?圣人不抉择?这种事,闻所未闻!圣人竟是将这事情的最终决断完全交给了一群参差不齐的姑娘们! “下面,就让远道而来的秀安公主说几句吧。” 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明白昨晚就搭建起来的类似于戏台一样高出一截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了,原来是为了让秀安公主站得更高。 秀安公主一她上台子,眼神对上乌压压一片发顶,顿时原本就快速跳动的心猛跳到了极限。有些天旋地转,她甚至要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了。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高处看下面对她恭恭敬敬的人,从前她也经常站上城门,面对黑压压一片对着女皇和她跪地的百姓们。但是这一次,她不是来接受的,她是来索取的,甚至是有些卑微地索取。 “公主。”耳边轻轻的呼唤拉回了她快失去的意志。秀安公主回头,一眼撞见颜北担忧的眸子,她最忠实的侍卫就站在她的身后,朝她点头。 是了,她不是一个人。虽然她代表着吕国,但是她身后还有更多可以给她力量的人。 “相比红英的各位都已经知道了,我是来自邻国的公主,我叫秀安。”思前想后,秀安用上了最平常最亲近的说法,一旦她渐渐平静了下来,身为公主的骄傲就没有了,她正在放低姿态。 “实言相告,在来这里之前,我是失望的。也许是我不够关注你们,我以为这支队伍还如刚到这里一样显得破碎,带着大战后的血迹斑斑,即使受人尊敬,也掩盖不了它的壮烈又凄惨。所以当我听说我需要游说这样一支队伍的时候,我以为贵国尊贵的皇帝放弃了我们这个友邦。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我为我之前错误的感想郑重道歉。”说着,秀安公主深深低下了头。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甚至没有一个人对堂堂公主说“折煞了寿命”诸如这般。秀安公主笑了笑,在颜北微笑的眼神鼓励中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我原本准备要和你们说的话,可以全部丢弃了,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刚才见到你们后想说的。” “我羡慕你们,可以选择这条充满血与艰辛的道路。就算是男人,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决心和毅力选择从军,更别提你们还是女子。虽然我们吕国近年女子地位大涨,也不乏女子军,然而依然是红英给我更大震撼。现在你们的脸上,或许有迷惑与不安,但是听到可能会出征的时候却看不到绝望。” “我经历过绝望,甚至差点面临死亡,所以我知道一些感受,相信在场不少人也明白。所以我愈发佩服你们,而我也在问自己,我真的可以向这群让我敬佩的姑娘们求助吗?真的可以因为一己之私就让她们卷入战火吗?我想我无法做到问心无愧。” “但是如果就这样让我什么都不做就回去,身为公主的我又无法去面对吕国的百姓。此时此刻,同你们说话的我,内心之纠结如蛛丝缠绕。” “刚才也提到,我以为贵国皇帝放弃了我们,但是现在我相信,如果我能得到你们的帮助,那一定是皇帝给予我国最好的礼物。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被封了同安县主,取义两国同安,她是第一位因为救了他国公主性命而封县主的好姑娘。或许皇帝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相信由他亲口承认的红英,会给予我国最大的帮助,因为同为女子,我们最能理解彼此。如果是你们,我的母亲,吕国的女帝,也会欢迎你们的。” “现在,我要做的,不是去强迫你们的帮助。就在刚才,我下了一个决心,现在我要把这个决心说出来: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我愿意与你们同行!” 沉默,随后是爆发式的哗然。 第112章 随军战 颜北是第一个失声叫出来的人:“公主,请您三思!” 堂堂公主,竟然要随军!这种事,只有太子做过,可从来没有公主做过,至少吕国从来没有,就算是女帝也没有!何况公主不是元娘也不是墨卿砚,一个柔弱的她怎么能承受随军的辛苦。 “先闭嘴,阿北。”秀安公主难得呵斥了颜北,这让颜北更加觉得今天的公主变得不一样了。这些说辞和昨晚他俩商量的完全不一样,所以这话让他吓了一跳,他甚至不顾底下还有更多人的眼睛看着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公主,希望从她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丝撒谎的痕迹。然而他太了解秀安公主了,他太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就在之前,他还因为这样的眼神软了心,带着公主偷偷离开了队伍,踏上了两个人的旅途。 “颜北,我是认真的。”这一次,秀安甚至叫上了全名。 颜北身体一震,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黯下眼神,重新退到了公主的身后。在他的身旁,红梅将军理好了一开始震惊的表情,开始对秀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我是认真的。”秀安这次是对底下的七百号人说的。七百人,在万人大军中根本不算什么,但就是这七百人,忽然让秀安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会跟随大军一起出征,虽然我没什么手脚上的功夫,但是我不会让自己成为各位的包袱。” “请问公主殿下,您会做什么?”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出来。 “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我们还有半个冬天,我会找到答案的。”公主微微一笑。 不是一个令人完全接受的说法,但或许是那份很少出现在公主这样柔和的姑娘脸上的坚毅,让问话的人没有再继续。 “现在,我只想知道,对于做出了这样觉悟的我,红英的姑娘们是否愿意借我吕国一臂之力?”问这话的时候,秀安公主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她本能地想低下头躲避可能的结果,但还是勇敢地抬起头,正视着一双双只盯着她的眼睛。她的手心里沁满了汗,这个时候她想起颜侍卫的可靠来,她很想拉着颜北的手,从那份宽大的掌心里找安慰,但是她不能,这个时候她不能依靠任何人。 “我去。”一声坚定的话语如一颗石子敲进沉静如湖水的红英队,顿时在所有人心上荡漾开了波纹。 秀安公主抬起头来,望向了声音的来向,看到了一张毫不意外的脸。 元娘,墨家最年长的姑娘,正温柔而有力地重复着她的话:“我去。” 秀安公主笑了,狂跳的心忽然间就得到了舒缓。哪怕最后红英拒绝了,但有元娘这句话,秀安这趟值了。墨家的姑娘,她是真的喜欢得紧。 但是惊喜还没有结束,元娘身后,她所带领的那只小队忽然全部站了出来,坚决支持元娘的决定,这下,秀安公主有些站不住了,她甚至回头去看颜北,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犹如一团火苗,只要有一个引子,立刻就能越蹿越高、越蹿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决定加入这场战争,加入红英的第一天起,她们就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 当天回到居住的宫殿,秀安公主的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反复拉着颜北的手乐的合不拢嘴。“我以为我不行了。”她说。 “公主,你做得很好。”颜北诚恳地说道。这次,他没有再提起随军的事情。 红英是否出征,并不是立刻就决定的,红梅将军答应秀安公主,三日内必给答复。她需要她的姑娘们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或许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由他们自己做主。这一刻,她格外感激龙椅上的圣人,这是在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些一头热血的姑娘们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并决定是否愿意把这种选择坚持到底。圣人隐含的温柔,在这一刻被红梅将军品味了出来。 “阿北,你会觉得我任性吗?”秀安公主问。 “公主何时都是任性的。” “阿北!”秀安公主撅起了嘴巴。 “但是属下比公主更任性,因为属下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还陪着公主一起疯。”颜北认真地说道。 秀安公主忽然将头轻轻靠在了颜北宽阔的胸膛上,在感受到对方明显的僵硬后偷偷一笑,却是不起身。 “公……主?”颜北小心翼翼地喊道。 “阿北。” “属下在。” “无论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我。” 颜北品了品这句话的含义,忽然明白了公主的意思:“可是如果红英不愿意……”如果红英不愿意有男人跟随,他该何去何从? 秀安公主忽然舍得抬起她高贵的头颅:“阿北,你的眼里会看着其他女子吗?” 颜北脸一僵,好半晌才答道:“属下不会,属下是公主的侍卫。” 秀安公主猛地一拉颜北的脖子,在他惊愕的眼神中迅速啄了一下,随后红着脸,却是用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颜北半天缓不过神,不仅惊讶于突然其来的初次,更是惊讶于公主的大胆。 “公主,你……”颜北的脸比秀安公主更红,就如同宫门前挂着的红灯笼。 周围的宫女一个个低下了头,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三日后,朝堂再出消息,一到开春全新的红英队就会出征吕国,为我大梁最友好的邦交提供援助。消息出来,震惊的有、惊喜的有、冷嘲热讽的更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决断不会阻止这件事的促成。但是对于墨卿砚来说,这件事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元娘要离开,跟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二郎。 颜北侍卫终于不用担心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了,因为随队的大夫里不可能全部都是女大夫,事实上整个大梁也没有几个可以完全挑起重担的女大夫。 这可急坏了墨长风,万一老二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至少得给他留个种! 于是就在消息放出后仅仅五天,墨家二郎和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茜娘订亲了,七日后即成亲,绝大多数的礼数都抛弃,就为了让小两口赶紧成亲,好赶在二郎走之前叫茜娘怀上墨家的种。墨长风习惯性以为蒋氏和其他子女会反对,却没想到大家似乎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时间紧迫下一个比一个卖力,甚至连三郎都回来帮忙搭了竹梯,干了不少体力活儿。 由于是庶子成亲,取的又是药堂的女儿,再加上时间仓促,这次甚至都没能请到什么祝酒的客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把婚事给办了。 然而墨长风哪里想到,第二天一早刚敬完茶,那位第一天梳起妇人发髻的新儿媳就笑盈盈地对着表达出对孙子急切渴求的墨长风说道:“事实上儿媳这次也要跟着二郎一起随军出征,然而无名无分毕竟不好,却不想墨家早早猜准了咱的心思,好叫我们夫妻俩光明正大一起出京咧。”一席话,听得墨长风目瞪口呆,他万没想到刚娶回家的媳妇,竟然要跟着二郎跑了?那,孩子呢?二郎果断回答:暂不考虑! 墨长风一扫屋内的气氛,一看到墨卿砚脸上绷不住的偷笑就全明白了。从前他心里总还是留着念想,或许二郎还能找到家境更好的媳妇,只是时间久了他也知道除了茜娘恐怕是不会有其他人了,这也是为什么听说二郎要随军后立刻就关照蒋氏办好这事。却没想到一伙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呢,二郎和茜娘两情相悦多年,若不是这次要随红英出征,恐怕这婚事还得再等上一等。就连茜娘一早就在随军名单上的事情,也是他们故意瞒着墨长风的。 墨长风气得差点再次病倒,就算恢复了点卯,他的身子骨在同僚眼里也是叫人紧张的,尤其在这寒冷的冬天。然而翰林院的同僚们又有谁知道,墨长风的内心比这严寒更加冰凉呢? 很快,在紧张的筹备中,春暖花开的季节即将到来了。齐国似乎是按捺不住了,早春时节就开始向吕国边境压进,引起吕国百姓的恐慌。也就是这个时候,红英队已经彻底整装完毕,准备出征了。不算后勤,最后红英队的作战女兵达到了近八百人,这是红梅将军原先完全想不到是数字。看着那些用坚毅的眼神看向她的女子们,她忽然就怀念起自己的故乡和那些死去的同伴。而这一次,她要带着新的同伴去杀敌了,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 原本应该是清流书香门第的墨家,因为一下子需要出征三人,引起了街坊邻居的关注,出发这日大早,不少心存感激的百姓对着准备去翰林院的墨长风表达了祈祷和祝福。已经好几日不见大女儿、二儿子和二儿媳的墨长风这才意识到,他的三个子女是真的要走了。他的三儿子才归来不久,三个子女又要离开,年轻时幻想着子孙继承自己的满腹才华在朝廷站稳脚跟做一个又一个知名文官的梦想,似乎再也不存在了。 墨卿砚站在城门口,看着一步步远去的红英队,在心里默默念着:“大姐、二哥、茜娘,我等你们回来。” 这一年秋,刚及笄的墨卿砚嫁给了苏君慎,成为了安王府的儿媳妇。 这一年冬,红英队依然不曾凯旋回归。 第113章 大婚前 安王府与墨府筹备婚礼之际,苏君慎被安排到了翰林院,圣上念着他久病初愈,舍不得叫他累着。而苏君慎也真的就做了个闲散人,趁着天气转暖,手持一本典册,就在院子里惬意地躺下了,时不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叫身旁的小厮拿着纸头记了下来。 “还以为安王府的苏大少性格乖戾不可亲近,又是京城里有名的顽童,想必在咱们这清苦的翰林院里必定坐不住,却不想他倒是惬意得很,竟然真就这么做下去了。” 邻着院子的一间屋子悄悄推开了一扇窗,墨长风的师兄兼上官孟买州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君慎的背影,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在他身后,墨长风原本疾走的笔腕停了下来,默默抬起头,看着师兄一言不发。 孟买州笑了:“我知你心中不悦,几个子女都与你期待相去甚远,但总是不坏的吧?公主下嫁,怎么说你如今也是皇戚,且大公子年轻有为,今后未必不会成为人才。大姑娘远在边关不提,三姑娘如今又即将嫁入安王府。都说师弟你得罪了皇后娘娘断了今后的出息,然而你看,这哪是要断出息的意思,今后可有得是机会。”孟买州走上前,用力拍着墨长风的肩,“听师兄一语,苏大少绝不是外人谣传那般无用,照我看指不定有大才,趁着他还在翰林院历练,好生打好关系才是正经。三姑娘与你这当父亲的不和不假,但女婿和女儿可不是一回事。” 墨长风眉头抬了抬,不置可否,又低下头龙飞凤舞写了起来。养病期间堆积了不少工作,此刻只烦闷得不想理窗外事。 孟买州看了摇摇头,墨长风学时学问都是顶好,就可惜这情商惨不忍睹,有时候他这个做师兄的都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再回头望去,发现已有新一届同进士几人围了上去,几个年轻人不知在说什么,脸上表情倒是欢快。 能轻而易举和一群文人打交道,这苏大少还真不能小看了啊。 墨府里,墨卿砚盯着一块红布盯了许久,几乎快盯穿了也无从下手。明明是握剑的手,此时指头上密密麻麻被针扎出来的小洞折磨得痛不欲生。 春菊心疼她,一把抢过了手中的红布:“小姐手才刚好,连握剑都使不得,怎能一直蜷着。安王府又不是不知道小姐如今不适合缝嫁衣,您这又是何必……” 墨卿砚叹口气,收起了原本想绣些东西的红布,摇摇头:“总是图个吉利,自己不动上几针,心里就不舒坦。”梁国有这么一个传说,自己的嫁衣若是自己做,今后的生活便会顺遂。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流传下来的说法,原先只是为了给娘家展露女红而已,不知不觉竟搭上了玄乎的东西。 “小姐明明常说,这路是自个儿走出来的,怎么如今倒是信起命信起天来了?” 墨卿砚听了微微一愣,随后失笑道:“是啊,从前是这样,然而经历种种,总还是或多或少会相信缘分和天命。也罢,你说的也对,我就不折腾自己了,你找府里的绣娘帮我缝了,最后叫我收个尾就行。” “这才是嘛,意思到了就行。”春菊见墨卿砚不再摧残自己,开心道,“您和苏大少是互相救过命的交情,谁也分不开,何必信那些有的无的,非得自己绣嫁衣才吉利。” 第114章 过往事 “在这里,总能说了?”墨卿砚吩咐丫鬟们退下,这才转过脸来,带着些许冷漠。 牛玉箩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一样,又狠狠攥了一把帕巾才说道:“我本无姓,是个自小被人贩子养大的孤儿。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一直当做要被卖到窑子里的成色培养的。” 墨卿砚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虽然她不待见牛玉箩,但这种把自己当做商品一般的说法还是让她心里感到别扭。 “后来出了一些事故,我没能进窑子,阴差阳错被牛家捡回去当了早亡一位小姐的替身。” 各种曲折牛玉箩不说,墨卿砚也懒得问,毕竟这不是最主要的事情。 只听牛玉箩继续道:“有阵子陪着太太上街,每每经过您这家门口,太太总要在附近路口停一停,朝着你们的房子张望一番,临走了还满眼舍不得。那会儿我还不明白,直到您家大郎成材,太太动了心思要与墨家结亲,被我套了话才明白这些年她与老爷对这房子执着什么。” “是什么?”墨卿砚直了直身子。 “三娘可知道墨家这屋子的来历?” 墨卿砚点头:“略知一二。” 这房子从前是前朝一位废除王爷所居,离皇宫不远不近,正处于宫里可看管的距离。宅子不大,不过三进三出,对于一位拖家带口有着一大堆妻儿要养的废王爷来说可着实有些小了。也是上位者有意折磨,废王爷人生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凄惨,宅子里冷清得跟后宫里的冷宫似的,下人遣散得差不多了,子女们成年后能出去的也都出去了,即使过得不好,也比待在这座压抑的宅子里要好上几许。新王朝建立,这宅子也就空了出来,据说王爷王妃的魂魄经常游动,一度出过闹鬼的传说,也就无人问津。 后来墨长卿和蒋氏遭人陷害阴差阳错成了一对,墨长风一个外乡人上京,刚在京里站稳脚跟,又哪里来的钱购置房产。最终是蒋家出了钱,挑了这么个地方。墨长风为人傲居不信鬼神,蒋家出身的蒋氏更是身有血气不惧小鬼,这座旁人不敢靠近的宅子就被废王爷的后人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墨家。对于当时的墨长风来说,刚进京就有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已是了不起,多少人做了四五品的官还置不起一套宅子。 “这些我都听说过,然而这宅子有何不妥?”墨卿砚问道。 只听牛玉箩答:“外人只道废王爷生活凄苦,哪怕做了鬼魂都在这宅中不散。”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墨卿砚的屋子。墨卿砚的屋子是宅子里看上去最阴凉的一间,外间有大树遮挡,留的花窗也比其他屋子要少,每当夜晚夜色来临,外头的树阴投入屋中,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墨卿砚平常的二三等丫鬟都不愿意留在屋里守夜,这事情向来交给贴身的大丫鬟们做。 牛玉箩缩了缩脖子道:“然而却有传闻,废王爷留了一批财产,打算东山再起,所以这宅子里藏了他所有的家当。” 她以为墨卿砚听了会激动抑或是高兴,谁知墨卿砚只是淡淡一笑:“就这个?” “怎么?”这反应有些不对啊。 “从前我与大姐调皮,没少在家里胡闹。”墨卿砚笑着解释道,“得知这里曾经住过前朝王爷,早就猜测过是否留下了财产。然而把整个宅子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还被娘亲打过几次,早就断了一夜发财的梦。你听牛大人与牛夫人说的,指不定也是听了我儿时的心理差不多想法的传言,不过是猜测便当了真。” “当真什么都没有?” “若是有,我墨家还会住在这里?” 墨长风在翰林院多年,宅子却未曾换过,他不过是起点比其他同僚略好,后头的发展可算不上很好,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换间宅子。 牛玉箩脸上难掩失望,她打心里也是有着期待的,若墨家真挖出了什么宝贝,作为告知的人怎么也算是墨家的恩人。如今墨卿砚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牛家一直以来觊觎的宝贝放了空,她心里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这一切墨卿砚都看在眼里,好整以暇,也不说要答应她离开花祯的事情。牛玉箩似乎也忘了来意,一时怔怔地待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起身,也不多说几句便告辞了。 墙角里的古月走了出来,静静地站在墨卿砚身后。方才她一直就在屋子里,牛玉箩硬是没发现这样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跟前,足见古月功力深厚。 “小姐不信吗?”古月轻声问。 墨卿砚摇摇头:“你去问问最早跟我的霜月,这宅子里有哪一寸土地是我和大姐不熟悉的?就是树顶上有几根枝杈都不会记错。” 古月想想也是,墨卿砚学武时虽然大多会去蒋家,在墨家也没少练习,墨家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清楚地很,有没有密室地道根本藏不住。何况墨府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是住得满满的几乎每没有空屋子,这么多年过去,没道理藏着大把金银珠宝也没人发现。 “那牛小姐……那位姨娘的事?” “我们插什么手?又有什么立场插手?花四少是谨言挚友不假,却与我墨家没交情。” 古月轻声一笑,当初牛玉箩在相府里闹的事她也是亲眼所见,可不会同情什么。不管花祯用了什么手段叫牛玉箩放弃做相府的姨娘也要逃跑,总之她是幸灾乐祸的。 末了,墨卿砚甚至叫古月带了话给相府,叫花祯知道了自己的姨娘竟然还要逃跑的事情,之后将牛玉箩折腾得如何凄惨可就不是墨家能管的了。送走古月,墨卿砚眼里冷了下来。为了一个虚无的传说,就叫牛家打上了主意,甚至把念头打到她大哥头上,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蛊惑。不过小小的牛家,即便如今也算得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在京城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家庭。这样的人也敢肖想前朝遗产?是牛家自己鬼迷心窍,抑或是有人看中这笔财产想做什么?墨卿砚握紧了拳头,目如寒霜。 转眼好日子将近,墨卿砚的闺中好友都纷纷到墨府给墨卿砚添妆,一个二个围着她好不热闹。虽然从前因为各种传言让不少世家不愿搭理她,但总算这些年在麓久书院也算是交上了一些朋友。每日来几个,个个需要接待,让墨卿砚感到一阵疲惫,不得已还需要六娘出面帮上一把。四娘进了牢,但六娘始终也是她的姐妹,若是她给点好心能让六娘念着她的好,她倒也不想跟自个儿亲妹妹彻底闹翻了天。六娘也是小心翼翼做人,为人比从前轻声细语了许多,看起来倒是比从前更有教养了。 出嫁还剩两天,这日来的是刘杏,带着上好的玉簪递到了墨卿砚手里。 “我记得你对金银首饰不大在意,而我这人偏偏就是俗,喜欢这些,挑来挑去只能挑个玉的,你别见外。” 墨卿砚笑道:“怎么会?刘姐姐若是俗人,那我们可算什么?” 刘杏如今虽然还未订亲,但有个当皇后的姐姐在,怎么也不至于嫁得差了。 “今日来,除了给你添妆,还有些事是要叫你晓得的。” “什么事?” “如今经常进宫陪大姐说话,倒也听了不少安王府的传闻。” “哦?”墨卿砚微笑不变,只眉头一挑。 “安王妃是个好人,据说她也是一力促成这桩亲事的,你倒是不必紧张。倒是安王爷还有个侧妃,是个狠角色,上次进宫来见皇后娘娘,我瞧她的面相,不是个好想与的,前头对着王妃娘娘恭恭敬敬,才一出殿门脸变得跟翻书似的。若不是我恰巧经过,怕是也无从得知。看她那模样,对她身旁的安王妃多有不敬,只王妃脾气好,竟也让着她。” 安王妃的脾气墨卿砚见识过,确实是个软的,但不至于立不了身。”想到自家那几个姨娘,她嗤笑道,“说到底也是男人惯出来的脾气。”这话对自己未来的公公大不敬,但话已出口,自然是收不回来的。一旁霜月吓得脸白,赶紧看向刘杏,倒是没看到什么异常的表情。 刘杏嘴角一弯:“就是这个理,三娘倒是个明白人。”她从不羡慕刘荷能嫁太子,进宫做娘娘又有什么好?历朝历代,皇后真的就是最幸福的女人?她可不这么看。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另外还有一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事?” “你大姐如今在红英队,也不知情况如何,有时就算有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多少天前的。我总是担心那帮好姑娘们会遭受不测,总心想着要为她们做些事情。思来想去,咱们能做的也有限,不如就从后勤物资做起如何?一点点针线做成的御寒大衣或许关键时刻就能保住她们一条命呢。” 墨卿砚听了有些动容:“做起来必定困难,但若是诚心要做,也是能做出一番事情的。军粮药草恐怕轮不到我们来做,自有朝廷操心,如你所说若是一些衣物倒确实是我们力所能及之事。”说着她面露惭愧,“家中有三人在战场,我却想不到这点,可想刘家家教好,刘姐姐的品格也比我高尚许多。” “别这么说,你自己有大喜事,自然被分了心。我这不是邀请你来了么?” “这事无需商量,到时候算我一份子就是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具体的还需回去好好计划,等你进了安王府,咱们再谈?”刘杏抚掌道。 墨卿砚面露羞涩:“好,一言为定。” 第115章 出嫁上 送走刘杏,转眼便是出嫁之日,这一大清早墨卿砚是顶着黑眼圈一脸尴尬面容爬起,看着自家几个丫头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彼此见了相视一笑。 “我的好乖乖,这是没睡好?”蒋氏见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赶紧招呼着人进来为墨卿砚梳妆打扮,对着请来的全福夫人是又恭又敬。 开脸这件事让素来不怕疼的墨卿砚忍不住低呼了两声,古月在旁掩嘴莞尔,昨晚是她守着墨卿砚睡的,床上的主人翻来覆去有多紧张今日的大婚她全瞧在了眼里。 许是实在没睡好,开了脸之后墨卿砚把自己当成了提线木偶,任凭他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神智有些游离心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强塞进大红嫁衣里都似乎没了印象。回过神来,竟然已经是出嫁吉时,苏君慎已经带着队伍在府外等候。 在众人搀扶下,墨卿砚一步一步走向大门,每走一步就觉得热闹声更大了些。紧紧攥着衣袖的双手微微出汗,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时恍惚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砚娘。”低沉又浑厚,还带着一丝丝紧张的沙哑,苏君慎的声音穿透红盖头,入了她的耳。应该是看出了她的紧张,苏君慎小声道:“我在,别怕。” 不思议的,紧张的手真的停了下来,墨卿砚满足地弯弯嘴角,爬上了墨家大郎的背,她甚至忘了问一声本该在门外的苏君慎怎么跑到了里面来。 大郎瞪着越过府门的苏君慎,恨不能瞪出个窟窿来,到底还是心疼这对命运多舛的新人,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将心爱的妹妹送出了墨府。 放下身上的人儿之前,大郎低声道:“若是在安王府被欺负了,尽管回来找大哥,大哥定然给你做主。”墨卿砚鼻头一酸,带着鼻音轻声“嗯”了一声。 进入轿子没多久,就感到了身下的晃动,一颠一颠又将她的瞌睡虫给唤了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心大,方才还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此时此刻也许是得了心安,竟然有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戴着面具的少年在月光下一跃而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却被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少年的阳刚气息给掩盖掉了。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少年好听的声音充满了笑意,淡淡地诉说着自己的名字。 谨言。 这两个字墨卿砚念叨了许多年,从一开始以为恩人已死,到后来的重逢和相认,他一如初见面,总是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帅气地出现,以刚硬的身姿为她挡去一切灾难。她墨卿砚何德何能,能叫如此优秀的男儿倾心于她。 其实她是清醒着的,往事在脑内走马灯一般放映后,一个激灵,人已经到了安王府。她机械顺从地跟着人流进了王府,安安静静地听从喜娘的指示,顺利过了一关又一关。隔着盖头,她好像听到了安王妃喜极而泣的哭咽,想起临走前蒋氏通红的双眼,自个儿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待到双方行礼,弯下腰磕头时眼泪就这么滴落下来。 糟糕,喜娘说过大喜日子不能落泪的,懊恼的同时苦于不能伸手,只能努力将剩下的眼泪努力憋回去。 拜过堂之后,大部分礼成,墨卿砚就在一片欢呼中被苏君慎牵引着走向了他们的院子。苏君慎走得很慢,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谨慎,在旁人看来他虽然走的慢,却有努力挺直胸膛,让自己走路与常人无异,他的努力让在场来客们动容,他们仿佛从苏君慎的行动中品出了他的“骄傲”,只有花祯摇摇头,嘴角偷偷弯了弯弧度,看向四周的眼神暗藏讽刺。 跟着苏君慎走着,仿佛走了很久,又好像没有那么远,感官好像失去了灵敏,就在不安开始扩大的时候终于听见有人喊入洞房。零零碎碎的脚步声终于趋于一致,是训练有素的王府下人站成一排来迎接新主子了。墨卿砚身后跟着的古月等丫鬟也整齐了步子,收着表情努力让自己在气势上不输给王府的人。古月本就是王府出身,回到这里她心里还颇有些感慨。 墨卿砚被人搀扶着坐了下来,周围立刻哄然,显然是大家看热闹来了,嚷着要苏君慎赶紧掀盖头。苏君慎没有让大家失望,按着流程按部就班,手腕轻轻一动,一片红色随杆而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精致修饰过的娇好面容。眉毛静心修理过又画了一层显得更深,脸上厚涂了皇宫贵人们才会用到的胭脂水粉,大红嘴唇润泽有亮色,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呼应着,邀请着,叫掀了盖头的人屏住了呼吸。 明明相识多年,见过她许多样子,可美艳至此,叫苏君慎猛然间就慌了神,耳听着兄弟们起哄,他才像是突然惊醒,猛的转身给下人们使了颜色,竟然把客人们全赶出了屋子。这样没的人儿,怎么能让更多人看见? 花祯为首的纨绔们哄然大笑,嘲笑着乱了方寸的苏大少,拼命拍打着门房,然而守在门口的下人也是有眼力,岿然不动,任凭大家怎么闹腾也不开门。 屋里丫鬟们早已偷偷笑作一团,尤其苏大少的丫鬟们何时见过主子这般失措。苏大少很少用丫鬟,这些人也不过是临时被安王妃点过来的,她们惊艳于墨卿砚的美貌,心里也有些为主子高兴。 墨卿砚心里满满的尴尬,忍不住叫苦,抬头看看苏君慎,叫他眼神游离也不禁觉得好笑。今日苏大少一身红袍披身,将素日有意无意的一些病色全彩超市数赶跑,气色别提有多好,加之因为娘子太过貌美而显得惊讶又小心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竟然有些可爱。 见墨卿砚也偷笑,苏君慎反而放松了心情,含笑回望,完全忘了一旁喜娘的存在。被忽略的喜娘轻咳一声,拉回了众人的视线后才继续应有的流程。见两人说过吉祥话,喝过交杯酒,又互缠了青丝之后,这才收着下人悄悄塞给她的礼包满面笑容地退下了,临走前还不忘多撒些祝福话。 “我先去前面敬酒了,等我。”苏君慎为墨卿砚整了整发梢,柔声道,得到了小声的回复后,按捺下腹部的欲望,大步走了出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在丫鬟们面前失态。 等苏君慎一离开,丫鬟们这才放松了手脚,被墨卿砚带来的几个丫鬟眼里都是揶揄的笑意,本人被看着也颇不好意思,嗔道:“还不快来帮我取下首饰?” 第116章 出嫁下 自家的丫鬟上前为墨卿砚取下沉重的发冠与首饰,又为她揉肩,动作小心轻柔,拿捏妥当。古月站在门帘处静静守着,她的身后是安王妃点给新婚二人的丫鬟。墨卿砚一边松着身子一边打量着这些人,隔着细碎的帘子看得不太清楚,但容貌上并没有特别突出,比不得她带来的几个,比之最普通的古月都不如,更不提相貌最好的春菊。 墨卿砚嘴角微微一弯,知道王妃这是在向她示好。后娘不好当,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是真心把苏君慎当亲儿子看待,又是真心喜欢着墨卿砚,卖个好,希望两人以后能回报她的善意。 这份善意墨卿砚自然是收下了,既然长相不出挑,几个丫鬟自然该有过人之处,只是初来乍到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好乱用,等着明日大早一一熟悉过了再分派伙计。 “世子妃。”霜月凑近她,“说是三小姐来了。” 苏君慎的妹妹苏锦琦,自幼得府里疼爱,比墨卿砚略小几岁,比常人家同龄人身量略矮,但是眼睛水灵透着光,此刻直勾勾地看着墨卿砚不说话。 对于苏锦琦,墨卿砚一时拿不准该怎么对待,夫君该是疼爱她的,就是不知道妹妹对哥哥的怪脾气又是如何做想。 只听苏锦琦开口道:“我当你是个母夜叉,原来也挺面善。” 母夜叉?这是哪来的称呼? ”本来是想来个下马威,不过大哥定不会饶了我,明儿个早晨再见面,到时府里长辈们都在,我倒要瞧瞧让大哥痴心的女子有何能耐。“说着一跺脚便跑了,完全不给墨卿砚反应的机会。 墨卿砚与众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么个小祖宗。 就着茶填了填肚子,回味着苏锦琦的话,一转眼已过去两个时辰,只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墨卿砚心头紧张,一根弦紧紧绷着,看起来倒是面无表情一样。 木头门吱呀一声响,苏君慎跨了进来,丫鬟想上前为他脱衣被他挥手拦下。他跨步挥帘进了内间,一眼看见墨卿砚坐在床沿上,正向她望来。 “可卸过妆了?”他问道。 墨卿砚点头,起身为他脱下大红色的外袍。苏君慎身上有浓重的酒味,平时不大能遇上。苏君慎转过身来对着手臂闻了闻,自个儿先嫌弃了:“真熏。”又道,“我去洗洗,你也让丫鬟们伺候着去梳洗一番。” 想到梳洗后要做的事,墨卿砚看着他的背影脸一下变红了。泡在浴桶里,脸上红红的,沁着汗珠,水一波一波泼在身上,迟迟不愿起来,还是春菊笑着拽着她的手才磨磨蹭蹭由着她给自己擦拭。 进了屋子只听苏君慎笑道:“真慢,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捞你了。”明明知道慢的理由,但就是享受地看着墨卿砚羞红的脸。 “你在里面的时候我叫下人上了点吃的,你也该饿了吧?正好我只顾着敬酒了,也没吃饱,来陪陪我。” 墨卿砚坐到苏君慎身边,看着丫鬟们布菜。菜不多,但合口,一看就知道是苏君慎照着她的口味特地叫厨房开小灶的,顿觉心里暖暖的。无言吃完一顿饭,回过神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旁人,丫鬟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退到了屋外。 吃饭竟然走神了,她懊恼。 “娘子。”苏君慎拉住她的手轻声唤道。声音窜进墨卿砚耳中仿佛小蚊子在噬咬着她,痒痒的,浑身一个机灵。 看到墨卿砚竟害羞成这样,苏君慎大为惊喜,忽然手腕一缩,直接把墨卿砚揽到了怀里,在她瞪大眼睛的视线中忽然就埋下了头,一瞬间捕捉到她的红唇。 久违的柔软触感,让两人同时身子一抖。苏君慎嘴唇微张,舌头灵活一翘,就撬开了墨卿砚的双唇,蛇探进去,扫荡香甜。墨卿砚半仰着头,紧紧抓住苏君慎后背的衣服,任由自己的阵地一点一点被蚕食。湿润的唇与舌交缠在一起,不时发出让她羞耻的啧啧水声,在云雾中渐渐失去了清醒意识,只觉得今日的苏君慎吻得格外深情,让她渴望更多更多。 一声“嗯”忍不住发了出来,在意识到是自己发出的后墨卿砚猛然惊醒,偏过头躲开了纠缠。双颊通红似火,嘴唇湿润,双眼迷蒙,叫苏君慎看花了眼。 苏君慎又凑过头,却被墨卿砚用胳膊挡住:“别,外头听得见。”她还记得守门的是古月,那丫头的听觉可是一等一的好。 苏君慎轻笑,咬着墨卿砚的耳廓,让她忍不住又是一抖,吐气道:“放心,我把她们都赶得远远的了,这院子如今就我俩。”连暗卫都被他吩咐躲开了,只能远远守着,更别提丫头们。 见墨卿砚还在恍惚,那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他爱极,直接打横一抱,在一声“呀”的惊呼中把人抱上了喜床。大红鸳鸯被上面原本铺撒的桂圆等东西早被丫鬟们收拾了去,如今两人直至倒在了床上,一个上一个下,大眼瞪小眼。 墨卿砚受不住那炽热的目光,明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依然羞得不能自已。她只喜欢过苏君慎,她的一切都将给苏君慎,连命都是,何况只是个身子。可她就是不安,尤其想到奶妈提到破身子会痛,就紧张不安。昨日看的那本书上的内容还在眼前晃悠,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夫君,紧张之余明明是有期待的。 苏君慎看出娘子的紧张,叹息一声,将一只手合上她的眼,“别紧张,跟着我。” 又是一个吻落了下来,狂风暴雨一般席卷着口中的美好。不知不觉,吻换了地方,从脸颊到下颚,又一点点落到了锁骨上。眼睛看不见,身体的感官被放大,墨卿砚觉得浑身敏感,被点燃了一把又一把火。 衣物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一点剥落,随后一个火热的身子裹着被子一起压了上来。 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最后一个□□,烟花绚烂间有人在耳边悄悄对她说: “娘子,我爱你。” 仿佛那一年的烟花再次升起,那双黑眸中充满了柔情,那是只展现给她的无尽爱意。 第117章 第二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去庄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战事起 苏君慎垂头想了想,说:“这庄子历史久远,大概得追溯到前朝了。这里原先是水凼凼,后来逐渐给填平,在上头建了庄子,取名字的人怕是为了诗意,才叫水纹庄,后来人就一代代传了下来。” 墨卿砚倚在他怀里默默听了一会儿,察觉手心被包住,有根大拇指在摩挲着。墨卿砚仰头,发现苏君慎眼里亮光点点,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心疼。她笑道:“已经大好了,就不必再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了。” 苏君慎跟着微微一笑,又把人揽得更紧:“以前没心没肺过日子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心疼,也就是遇上了你,这心里头,时不时酸疼。” “还是我的错了?” 苏君慎抚摸着柔顺的发顶:“是我的荣幸。” 两人在庄子上好生修养了一阵子,直到天气渐渐转凉,才做起了回府的准备。这段时间苏君慎除了外出访友,几乎天天和墨卿砚黏腻在一块儿,有时候晚上要得很了,第二天墨卿砚能不理不睬一整天。每当这时苏君慎就会外出弄些有意思的东西送给墨卿砚,直到哄得娘子笑了,又故态复萌,引来软绵绵的抵抗。 这日苏君慎带着墨卿砚去了丛林深处,两人骑着马,寻思着哪里打条兔子回去烤兔肉。古月和阿寒等人在后头不近不远地跟着,不时从举手可触的树枝上摘些果子送进嘴里品尝。 忽然,从草丛里窜出一支箭,直直地射向了墨卿砚!苏君慎瞬间拔剑,将箭矢砍断在地。墨卿砚眉头一皱,领着古月就往箭矢来处奔,剥开小树林后只见一人一马已经远远飞奔而去,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背影看着显瘦,也不知是男是女。 苏君慎拦下了墨卿砚的追逐,派了寒和古月去,而他则抱着墨卿砚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水纹庄。 进了正房,苏君慎见墨卿砚脸色不大好,忙问是怎么了。墨卿砚将手摊开,上面是一截磨碎的玉。 “这是?”苏君慎问。 “大姐不爱胭脂水粉,不爱金银首饰,身上除了必要的装扮,几乎不会佩戴多余的饰品。这截玉,你瞧瞧,有段小小的裂痕,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摔了大姐的玉镯子摔出来的痕迹。后来大姐将摔坏的镯子用金镶着补了却不曾再戴过,反倒将碎掉的这一小块儿磨润了,打了个孔,随身携带着,说是碎碎平安。”墨卿砚说着说着就语速急促了起来,慌乱的深情让苏君慎不由地将人罩在了怀里,不停安抚着。 “没事的,你大姐没事的。”他知道墨卿砚在想什么,如果这真是墨元娘的东西,那红英队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只是不知这送东西给墨卿砚的又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她在那里,那人是敌是友。 夜深的时候古月和阿寒回来了,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却是失落而归。 阿寒愧疚:“对方手脚麻利,我们跟丢了。”他们只是出来庄子上修养,骑的并非一等一的骏马。 苏君慎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安排下去,我们明日便回府。” 安王府早先接了通知,苏君慎一行人要后日才归,突然提前了两日,连安王妃也不由得询问,被苏君慎以天凉了庄子上不适合再待着为由随便糊弄了过去。 墨卿砚心里很是担忧元娘,日夜茶饭不思,一碰枕头就做噩梦。苏君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清楚这对姐妹感情深厚,只是他手里也没有红英队的情报,前前后后踱着步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正巧花祯来访,见苏君慎连连叹气,面露疑惑,苏君慎不把花祯当外人,便把事情给说了。 花祯脸色微变:“朝堂上不曾听说红英队有何难事……” “是,但东西确实是墨家大姑娘的。且墨家还有两人跟着红英队走了,是二郎和他媳妇。” 元娘武艺高超,若连她都遭了难,那随军行医的二郎他们又如何了,这也是导致墨卿砚夜不能寐的思虑之一。 花祯目光闪了闪:“你放心,这事我替你查着。” 几日后,花祯带着一小批人偷偷出了京,苏君慎在后方为他打掩护。 再次见到花祯是十日后,他手里拎着一个人头直接闯进了京城,随着花祯一起进京的是边关的急报:隔壁吕国遭受重创,齐国已经打入吕国腹地,直逼吕国国都! 花祯将人头扔在了朝堂上,玷污了神圣的宝殿,一群文臣看得吓破了胆。花祯收起一贯的懒散语气,字字逼人。 人头是个南黔人的,他们那里有条小道通吕国边境一处天堑,如果顺利通过,可绕过吕国边关守卫直通吕国。南黔人收了好处,领了齐国士兵入吕国,却不想一支小队撞上了在边境帮忙的一队红英队。两队人数都不多,却恶战了一场,最后是南黔人凭着对地理的熟悉暗地阴了一把,使得那队红英姑娘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两三人顺利撤离,其中之一便是墨元娘。是谁捡起了墨元娘的东西并射给了墨卿砚不得而知,但花祯愣是不吃不喝三天三夜红着眼找到了这个带头的南黔人。南黔人不是花祯杀的,花祯找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他带领的齐国士兵是一队精英突击队,用来开路的,和红英队激战后也损失惨重只余一二人,余下的人迁怒他身上,砍了他的双手,并打成了重伤,便放任他在树林里,等着被野兽撕咬。 南黔人一时没死,他被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孩儿救了,吊了他一时的命,直到被花祯强行找到,说出一切后断了气。救他的人花祯没有见到面,为了赶时间回京,不曾去寻找,只能作罢。 花祯在大殿上冷冷地说:“这帮南黔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脚程快。这么多年他们搞人贩子的事儿,把咱几个国的边边角角都翻走遍了,哪里通哪里,他们熟得很。别说是吕国,他们要真继续给齐国带路,迟早摸进咱们这儿来!” 人头留下了,花祯走了,右相摇头给皇帝谢罪,后头百官却是心惊胆战。从前他们觉得吕国和齐国打仗,咱们不能轻易发兵,可一旦吕国真的快陷亡了,他们悬在心口的刀忽就落了下来,刺在了心上,生疼生疼。不少大臣开始慌张,主张要发兵救援,但也有人按着不动,生怕梁国一动其他国家趁虚而入。 朝堂上怎样与墨卿砚无关,在听说元娘他们与齐国士兵交手后便下落不明,墨卿砚再也坐不住了,她捏紧了双拳,恨不得立刻飞到吕国去寻找她的至亲姐妹。 喜欢翰林家的女汉子请大家收藏:()翰林家的女汉子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