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成了我的嫂子》 第1页 书名:我的心上人成了我的嫂子 作者:明如朝雪 文案: “我为他征战沙场,他赐我毒酒一杯。” 顾宸最好的时光,或可以此言概之。 为之效忠的楚国王上欲置他于死地,北夏十年宿敌却不远万里赶来相救。 在暗恋顾宸的第十年, 晏长风终于如愿以偿,带他回家,准备婚礼。 北夏王上:( ⊙ o ⊙) 顾宸! 郡主:σ(っ°Д°;)っ我的心上人成了我的嫂子?! 武将:( ° △ °)︴ 说好的死敌呢?!而且是个男的! 文官:╮( ̄▽ ̄")╭恭喜郡王。【把楚国宰相变成北夏郡王妃什么的,真是丧(干)心(得)病(漂)狂(亮)!】 这个世界的主流价值观,完全不是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必路人报之;君以糙芥待我,我必仇寇报之。” 一对一。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晏长风(颢空),顾宸(轩之) ┃ 配角:晏筱筱 ┃ 其它:忠犬 ================== 【 ☆、一。宿敌的正确打开方式 顾宸慢慢端起那杯毒酒时,楚王的密使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地盯着他,幽暗的狱中死一般沉寂。 “我为他征战沙场,他赐我毒酒一杯。”顾宸神色平静,瞭然地想着。 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十年的时光,似乎这一句就可以终结。 不过是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俗套故事,没什么稀奇。 他将毒酒一饮而尽,冷眼看密使如释重负地擦汗,静静退靠在灰白的墙壁上,合起双眸。 □□发作的锥心痛楚中,往事纷至沓来,恍惚又浮现出一熟悉俊容来。 那永远十八岁的朗朗少年,轻甲银枪,笑颜灿灿,咫尺天涯。 回眸故人长绝。 十年前的“楚国双璧”,今日之后,也许可以黄泉重逢罢。 只是,也许顾宸愿意赴死,但有人却不愿意。 这死气沉沉的牢狱深处,突然闪现的刀光,伴着血色划破秋夜的静谧。 在叫喊唿喝、兵器相交的混乱杂音中,轻急的脚步带了朔北的寒气迎面而来,高大的劲装男子及时地接住了顾宸倒下的身体,微颤的手按上他手腕的脉。 顾宸眼帘半阖,素来清明的眸光有些涣散,声音微弱:“晏郡王……” 晏长风面沉似铁,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颗药丸来送入顾宸口中:“你的王上把你卖给我们北夏了——五千匹战马而已。” 是吗?那我还挺值钱的。五千战马,对领土局限在不适养马的江南又缺少骑兵的楚国来说,实在是雪中送炭万分惊喜。 顾宸喉间腥甜,唇边溢出的血染红了晏长风的藏蓝戎装,长睫极缓地眨动了一下,言语低不可闻,微带嘲意:“资敌……不智……” “我再不智也比不上楚王。” 晏长风打横抱起他,向外走去,“别说五千战马,便是十万精兵,又如何比得上你。” 这世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此言,不虚。 眼看着顾宸含着药没有吞咽的意思,晏长风低头冷笑:“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在到达北夏之前,你要是敢死,我不介意多些楚国人为你陪葬。”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蛮不讲理。死生大事,又不是他一人能决定的。顾宸勉强把药咽下,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只是到底把这话放在了心上。 晏长风抱着顾宸,大步迈出大理寺的门,亲卫们警惕地护从着。方才出来,就见暗中一行武装齐全的精兵,正与晏长风留在外的守卫们对峙着,却没有一方先动手。 他定睛一看,不少熟人——顾宸的侍卫属下。难怪双方都不动手。 此时一人上前来,急切道:“见过晏郡王,公子可好?” 晏长风瞄一眼他,确认是顾宸的亲信常新,果决:“不太好。” 常新脸一白,不抱希望地咬牙:“可否把公子交给属下?” “不。” 晏长风飞身上马,双臂稳如磐石,仿佛顾宸轻若无物,在马上调整了姿势,把他搂在怀里,单手执缰绳。 他俯视着这群静默燃烧的炽焰骑,只有十八人,是顾宸麾下骁骑军的精锐中的精锐。从顾宸以莫须有的通敌叛国罪名下狱之时,骁骑军已被分离打散,严加盯防,炽焰骑更不例外。 但这十八人居然能如此出人意料地一同出现在大理寺外,其中必然有人为之筹谋推动。 晏长风解下披风,盖在顾宸身上,细心地掖好,抬眼间则一片肃杀:“我要带轩之回夏国,你们,要么跟上,要么……好自为之。” 他纵马而去,常新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炽焰骑无一例外,紧紧跟随。 众人疾驰,通往城门的近道上飞掠过整齐的马蹄声,却“恰好”避开了巡逻的楚国士兵,异常顺利地出了楚国京城。 黑暗中有几人站在临安城外的小丘上,凝视着他们出城向北的背影,渐行渐远。 ☆、二。化尘,化为尘土? 秋日的临安糙木未凋,素商的上京已是ju谢霜凝。 北夏,绍郡王府,白虎节堂。 及笄之年的少女满面焦灼,不时看一眼计时的日晷,不停地在地上走来走去。 一旁而立之年的英俊男子慢慢地把手中信报又细细看了一遍,少女停下来,用力跺了下脚,“二哥怎么还没到?不会是顾郎君出事了吧?” “莫急,筱筱。我与楚寻达成了协议,五千战马换顾宸的命,他不敢违约。” 也就是说,那杯毒酒,不可能是诸如□□这样见血封喉的。况且还有“回生丹”这种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续命的神药在。 不过,也只是性命无忧罢了。 楚国的君主,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完好的顾宸给北夏?可惜了,“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出将入相的人物,自此之后,大概就不復存在。 鼓点一样整齐的马蹄声打断了晏柏州的思量,但见晏筱筱风一样卷了出去,他慢条斯理地折好信,扔进火苗跳动的鎏金铜狼暖炉里。 远远地看到贪狼卫熟悉的盔甲,晏筱筱喜上眉梢,奔迎上去。 “二哥!” 贪狼卫们侧身让开,晏长风抱着昏迷的顾宸下马,大步流星掠入府中,沉声问道:“百糙先生呢?” 晏筱筱看向他怀里裹着披风的顾宸,忙答道:“一大早就已请来了,正在竹舍等候呢。” 晏长风纵身飞起,晏筱筱自知追不上,还是赶忙跟过去。等她气喘吁吁地追到竹舍,鹤髮童颜的百糙先生正在为顾宸诊脉,晏柏州整好以暇地坐着。
第2页 她赶得太急,险些岔气,晏长风余光瞄了一眼,依然紧盯着身边的一医一患。 晏柏州递过去一盏温茶,摇了摇头:“方才随我来此等候,岂非更好?”看这跑来跑去的,狼狈得很,偌大的郡王府难道缺传话的人不成? 晏筱筱大口把茶水灌下,一边平復下狂跳的心,一边深深唿吸着:“我……等不及……” 自听闻顾宸被冤下狱开始,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一旦被噩梦惊醒,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晏长风更是千里奔途,来去如电,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夜以继日,多日艰苦疲累,不逊于任何一场大战。 但他俩现在都强撑着,完全没有顺从自己的身体去好好休息的意思。 晏柏州望一眼二弟三妹如出一辙的憔悴倦怠、紧张担忧,忍不住掩面嘆息。 这造的什么孽呦。 以后这两人要是打起来了,他帮谁好? (孤的弟弟妹妹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所以啊,楚王说顾宸勾结北夏,其实某方面来说,也不算冤枉他……吧? 一室凝滞的沉重中,百糙先生眉目染上浓浓郁色,涩然开口:“老朽无能……“化尘”之毒已入五脏……内力尽废……双目致盲……” 饶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晏柏州,也是一惊,何况其他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三。 往事成空 顾宸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楚秋。 依稀是十年前的滇康糙原,帐中,少年将军专注擦枪,枪尖将烛光反she锐利的刺芒来。顾宸像往常的梦一样,默默看着——这是他记忆中最后一次看楚秋擦枪了。 糙原上新兴的洮族驱逐了原本的吐蕃,向东进入楚夏两国交界的黎州,大肆抢虐,引起两国合力伐之。初时楚夏联军势如破竹,高歌勐进,一直将洮族骑兵逼回糙原。然洮族狗急跳墙,竟将大量病死毒死的牛羊等牲畜抛入滇河上游,干净的水源不久便成了瘟疫的温床。 滇河是糙原上最主要的水源,楚夏将士半数以上暴病横死。 此时本该退兵,留下更多生力军。但楚秋不愿,晏长风也不愿。 两军忍痛烧毁了瘟疫死去的袍泽遗体,隔开了患病的兵士,欲速战速决,以血还血。 将千牛卫与贪狼卫的病患(还有千牛卫的后勤行政)都丢给顾宸,楚秋和晏长风发下翌日寅时三刻出兵总攻的军令,两军像机器一样运转起来,等待出发的那一刻。 那一战,楚夏大胜。 但是楚秋,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战场上,和千千万万死于疫病的将士一般无二。只是他在战争的最后才感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青山处处埋白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楚秋曾笑言的一句话,最后一语成箴。 “轩之?”擦好□□的楚秋侧首去瞧顾宸,见他神思不属,奇道,“好容易暂且忙完歇会儿,你在想什么?” 想你。 顾宸神色一整,出口的却是:“出去走走?” “好哇。”楚秋将□□向后一别,洒然一笑,“这些天身兼数职,辛苦你了。好在,快结束了。” 军中自然少不了文职,文官身体比武将差得多,此番大多感染,猝然空出不少职位来。俗话说“能者多劳”,顾宸只好一人担任好几个文职,忙得焦头烂额。 的确快结束了。这场战争,还有,楚秋。 走出营帐不久,漫天星河之中忽然坠下一颗硕大的星来,在一片墨蓝的锦缎上划下长长的红痕,璀璨夺目,然后斜斜掉入远方的山野,无影无踪。 少顷,陆续三五颗细小的星星划过天空,光痕尚未完全褪去,辄星落如雨。 “……据说有大星坠于野,则有重臣陨落。”楚秋摸摸下巴,忽然一脸郑重地对顾宸道,“你要注意一下安全。” 那时候顾宸是怎么答的呢?他素来不信什么星象,当时也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所以不以为意地说:“我又不是重臣。” 然而这个梦境里,顾宸抬首,凝视着楚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俊朗面容,眼睛眨也不眨。 这只是梦。 他知道。 十六岁的顾宸,比十八岁的楚秋矮三寸,说话的时候总要稍稍抬头,而楚秋也会微微低头。 这样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十年前的滇康糙原。在后来漫长的时光里,褪去了原本鲜亮的颜色,渐渐模煳成黑白的残影。 楚秋的遗体是顾宸点的火,熊熊烈火凶兽一般转瞬吞噬了一切,纷扬的大雪丝毫不能阻拦火焰的肆虐。 顾宸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泪也没有流,漠然静立着,等待大火渐小渐息,然后一丝表情也无,收敛了楚秋的骨灰。 他抱着骨灰罈决然离去,和晏长风擦身而过,领兵而归。 该醒来了。 这一次的梦,似乎特别长,也特别真。但,梦,终究只是梦。 顾宸绝不会沉溺于梦境中——无论这梦多美,而现实又多糟。 是以,顾宸低语:“行歌,我曾许诺与你,这楚国,我能守一日便替你守一日。如今,我守不下去了,你莫要怪我。” 无尽星空之下,楚秋的身影渐渐淡去,周遭所有的景物也模煳起来。顾宸神思飘渺,恍恍惚惚,好似过了许久,骤然出现的痛感才提醒他回到了现实。 手被人得太紧,有些疼,顾宸轻轻动了动手指,那人忙把他的手松开。 “去请先生来!” 听声音,是晏长风。顾宸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漆黑。 即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他因内力深厚,也从未像这般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丹田处空无之极。 内力全失了。 那么现在是深夜?但顾宸并不觉得,晏长风会连灯都点不起。 所以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 顾宸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习惯性地不动声色。 良久才嘆息一声,暗忖:行歌,你六弟行事比你狠多了,虽然今年才十四岁,但是有我做踏脚石,这个楚国的王位他应该能坐得稳……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修罗场? 他勉强倚坐起来,颈间立时多了个靠枕,厚厚的锦衾也跟着被向上提了提。 动作谈不上温柔熟练,但因为做此事的人是晏长风,这便无关紧要了。 “多谢郡王殿下相救。” 顾宸的神色少顷波澜,又恢復了平静。 不过是双目失明,加上变成战五渣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并不是!)。 等等,战五渣是什么词?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是重点吗?) 晏长风理所当然:“我救你,不过是挟恩求报。” “我如今一无所有,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顾宸神色恬淡,说着“一无所有”时也并不见悲苦,只带了一缕怅惘。
第3页 “既如此,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不如,以身相许?” 顾宸情不自禁地微微睁大眼睛,猜测晏长风说这话的表情。因为只听声音的话,实在无比郑重,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百糙先生和晏筱筱的脚步声适时打断了顾宸的思路,晏长风恋恋不捨地将离他最近的位置让给大夫。 顾宸鼻端嗅到淡淡的药香,莫名感觉有些熟悉——明明行医多年的大夫多多少少都会带一点儿糙药味,无甚稀奇。 百糙先生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开始写药方。晏家兄妹紧张地问询着顾宸的病情,正主反倒一派安然。 “……功力休矣,然復明有望。”在两双骤然大亮的眼睛注视下,百糙先生徐徐道,“家师曾研制出‘化尘’的解法,只是其中几味配药不曾集全,是以解药从未问世,至今不为人所知。” 晏筱筱扬起嘴角,自信满满:“既是云老神仙的药方,那定是没问题的,配药就交给我们好了。” 晏长风拿起这纸药方,记下上面尽数陌生的药名,又问起关于调养身体的方法来。 越是高手,失去功力之后身体可能越糟糕,若不好好疗养,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兄妹俩絮絮地问了许多,百糙先生耐心地答着,重要的地方就写下来,等他们告一段落,发现顾宸已经睡着了。 花甲之年的老先生轻声告退,晏长风送至大门外,殷恳道:“先生可否在此多留几日?” 百糙先生无奈地摇摇头:“眼下已是秋分,北地寒气渐至,再不回江南,老朽就走不了啦。” 晏长风紧紧地皱着眉头。他很想为了顾宸留住老先生,因为他实在医术精湛,品行又高洁。因他偶然帮过老先生的忙,便获赠一瓶“回生丹”,已经派上了大用场。 但百糙先生故乡在江南桑城,和北夏的气候截然不同,老先生虽然身体康健,但北夏冬季漫长苦寒,两地路途遥远,确实不应久留。 再三挽留无果,只好作罢。 回去的路上碰见给顾宸送药膳的侍女,顺手接过来。 他走到窗外的时候放轻了脚步,下意识从半开的窗向里面瞄了一眼,接着,手里的食盒惊得不(故)慎(意)摔到地上。 晏长风看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位鲜丽的少女红脸低头,要去亲吻沉睡的青年……而已! 食盒摔地的声响惊动了晏筱筱,她慌忙望过来,正对上晏长风忍着骇人杀气的眼睛。 她要不是他亲妹妹,晏长风早就动手了! 食盒再好的质地也经不住晏长风的气力,摔了满地狼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闻声而来的侍女们轻捷地收拾好,又通知庖厨重做一份。 屋内一片死寂。 顾宸还是无知无觉,兄妹俩谁也没说话,但火药味浓得进来添茶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退出去的时候一身冷汗。 半晌,晏筱筱打破了沉寂:“……二哥,我昨天对大哥说,请他赐婚。” 晏长风冷笑一声:“你、休、想。” 少女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骄傲地说:“休想的应该是二哥你吧?对,你比我年纪大,比我武功好,比我先认识顾郎君……你即便有千般比我好,但至少有一点,你比不上我—— 我是女子。 我可以堂堂正正地与顾郎君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而二哥你,却不能。” 晏长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茶杯捏成了粉,努力克制着心中汹涌的杀气。 很好!真不愧是我亲!妹!妹! (内心: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想揍死妹妹。) ☆、五。真甜 晏长风横眉冷对:“谁说,我不能?” 晏筱筱瞪大眼睛,失声叫道:“二哥你疯啦?你们都是男子,如何能成婚?” 分桃龙阳之事自古有之,时下被视为雅事,相好之人皆为契兄弟一起过日子的也不少,但从不会影响娶妻生子——毕竟传宗接代才是要紧大事。 “盛景帝之前,九州从未被女子执掌。女子为帝之事,闻所未闻,实乃天方夜谭。如今怎样就连最食古不化的老儒,也得承认盛景帝巾帼不让鬚眉,乃圣明之君。 而我,不过是与同性成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他轻描淡写,晏筱筱却全身颤抖,“不,不对……不可以!” “筱筱,我可不是大哥,我的婚事也不是国事,只要我愿意,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去找大哥!”少女带着哭腔夺门而出。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晏长风缓缓走到榻前坐定,眉间的锐利悉数化开:“轩之,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朦朦的眼睛张开,顾宸却无话。 晏长风摔食盒时他被响动惊醒,但偏偏察觉到了晏筱筱离得太近,近得他只能装睡。之后这兄妹俩争吵,他也只能装作不知。 “十月初六,诸凶无犯,宜嫁娶。你觉得如何?” “……”顾宸沉默良久,涩然开口,“为何” 晏长风一手撑在床沿,俯下身贴近他的耳畔,低喃:“我不想,成为第二个楚行歌。” 他凝视顾宸震惊到空无的面容,勾起唇角,袖中一把匕首滑入掌中,状似随意地交到后者手里。“如果筱筱那臭丫头要送你匕首,千万别收。” 顾宸摩挲着匕首外壳上栩栩如生的斗木獬,长长地嘆了口气。 晏家儿女成年时长辈必赐一把匕首,对应自己生辰的星宿。晏长风的生辰,正对斗木獬。 “……天下那么多……” “可我只要你。”他眼中情意汹涌,好似接连暴雨后的江河,随时都被冲垮堤岸,一泻千里。 然而顾宸看不见。 所以他只是毫不在意地起身,对帘外止步的侍女示意,等她行至身边,接过食盒。 侍女退下。他打开食盒,一样一样取出吃食来摆好,再盛一碗热腾腾的药粥,端起坐回榻边,舀起一勺,待粥稍稍散热。“尝尝这个粥。” “我自己来。”顾宸试着伸出手,晏长风却固执地把勺子送到他唇边,“你现在不方便。” “总要适应的。” “没有适应的必要。你的眼睛,很快会痊癒的。”他语气太过笃定,似乎在说着天经地义的道理。“再不喝就凉了。” “……”顾宸妥协了。 晏长风心满意足地餵了一碗药粥,两片八宝糕,几颗金丝党梅,意犹未尽地想继续投喂,顾宸无奈地拦住他。 笑眯眯地往嘴里扔两颗金丝党梅,晏长风满面春风:“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六。孽缘 “大哥!”看到熟悉的倩影冲进殿内的时候,晏柏州把手上奏摺一丢,嘆了口气。
第4页 “大哥,昨日我求你赐婚,你说考虑考虑,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晏筱筱跑到他身边,眼圈红红的。 “抱歉,筱筱,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 “因为顾宸不会答应。”长风更不会答应。 “大哥你怎么知道顾郎君不会答应”她激动地叫起来,“你又没有问过!” “但你也没问过吧”晏柏州笃定。 “我……”晏筱筱愣住了。她的确没问过。 “南楚已经宣布了顾宸畏罪自杀的消息……你觉得,他会在这种情况下,愿意娶你——夏国郡主为妻?” 晏筱筱咬住下唇:“顾郎君大不了换个身份,我不介意。他现在不愿意,我也可以等,等到他愿意为止!” “可是筱筱,你二哥,已经等了十年了。”晏柏州身体向后一靠,无力地揉揉太阳穴,“不是我不想成全你,只是……” “感情的事,难不成还讲究先来后到?”她一怔之后辄冷笑,“大哥你不成全我,难道就能成全二哥?” 晏柏州惆怅怜惜地望着妹妹,慢慢点了点头,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缓缓吐出:“对不起,筱筱。” “为什么?!”她如遭雷击,泪如泉涌,无法抑制地倒退两步。 他苦恼地斟酌话语,想要安抚她,但最终只是深深嘆息着:“以后,你会明白的。” “为什么……”晏筱筱泣不成声,他不忍地想拥她入怀,但她却转身狠狠擦泪,沖了出去。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收回。 真是孽缘! 如果说晏长风对顾宸的感情还有迹可循的话,晏筱筱,则完全是,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一年前,夏楚签订上临之盟,两国息兵。楚王解了顾宸的兵权,召其入京,许以宰相之位。夏楚结为秦晋之好,曈菀郡主嫁与夏王为继王后,顾宸出使夏国。 在此之前,晏筱筱并没有见过顾宸,在此之后,她也没有机会再与他相见。然而就这么短短十天,已经足够。 足够让她,情根深种,念念不忘。 以致于现在,心碎神伤。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坑了,但是答应了的事不想食言,所以尽力勉强自己把这篇写完。 【 ☆、七。乘人之危 朱红髮带穿梭在发间,灵巧地缠绕了两圈,将乌髮松松挽起,然后垂落下来。遂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繁琐袍服,一件一件慢慢穿好。 晏长风双手抱胸倚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是赞嘆:“好看!你觉得呢?这婚服若有何不妥,我便令人去改。” 黑白分明的眼睛若蒙尘的宝石,失去了往日光泽,身姿依然挺直,行动虽有不便之处,却始终耐心从容,不带丝毫焦躁。 顾宸随意整理着衣发,淡淡答道:“我看不到。” “你会看到的,百糙先生给的药方已经快备齐了。”他挑起剑眉,一寸一寸地上上下下打量着。 顾宸侧对着他,神色岿然不动。“合身。” “当然合身,我可是亲手量过的。”晏长风满脸得色。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顾宸手一顿。他虽看不到也能摸得出这婚服精美之极,非几日做得出,但他来夏不过三日。 “去年你来上京的时候,那会儿我就让人准备婚服了。”他低笑着,欣慰又满足,“终于用上了。” “去年……”顾宸回想了一下,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 所谓宿敌,自然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在此之前,顾宸与晏长风对阵战场,往往平分秋色。 因为顾宸,北夏觊觎南楚多年,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签订盟约之后两国罢兵,顾宸出使上京,不免被一干武将们挑衅为难。 北夏极为尚武,男子出征之前家中女眷绝不哭哭啼啼,反而干脆果决“要是打不赢就别回来!” 夏人崇尚强者,尤其武人重忠义轻死生,对顾宸恨意有多少,敬意就有多少。 是以,无伤大雅的挑衅之类,顾宸通常游刃有余地应对,晏长风饶有兴致地旁观。 直到某次郡王府夜宴,无良的武将们拿着烈酒轮番上阵,轻轻松松就把酒量平平的顾宸给灌醉了,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纷纷觉得出了口气。 结果,自然是身为主人的晏长风热情挽留(乘人之危),半扶半抱地把人留在了客房。在顾宸属下的灼灼眼神里,依依不捨地待到了半夜,才回自己房内。 身材什么的,当然就靠那时候,全凭目测手感。 是他喝醉那次? 顾宸依稀想起来,好似当时神志不清的时候,谁和他下棋打赌,说输的人弹《凤求凰》。 他昏昏沉沉地输了,然后全靠身体本能奏完了一首琴曲。 好像,还被突然而至的绮罗郡主(晏筱筱)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让我爱你 想起晏筱筱,顾宸不免有些歉意。“郡主,可还好?” 晏长风耸耸肩:“她把自己关在殿里,一天没出来。” “……” “不是你的错。”晏长风冷静得近乎冷酷,“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久了她自然就不执着了。” 那么,“你呢?”你为何依然执着 “我?”晏长风忽然凑近,畅悦的笑声在顾宸耳边响起,“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倒是要谢谢楚王‘成全’,让我夙愿得偿。” 顾宸方退开半步,不妨被他一拉一抱,圈在怀里,明知挣脱不开,也不白费功夫,只是双眉微微皱起。“眼下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何须大婚?” 晏长风指尖点在怀中人的眉心,轻柔抚平他眉间皱痕,“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若有了这个名分,日后谁想动你,都是与我为敌!若无名分——当年你与楚行歌相交莫逆,何等亲密,后来呢?” 顾宸静如深湖的神色被他的言语搅乱,垂下眼睫,有些恍惚。耳边的声音依然低沉又真切。 “后来他死了,你连想祭拜他都不容易。”因为君臣有别。 楚秋猝然离世,痛失爱子的楚礼王一病不起,临终前将年幼的继承人楚岸交付给顾宸,并力压众议,遗诏擢顾宸为幼主太傅。葬礼之后,楚岸继位,主少国疑,上下不安。 那时,楚岸四岁,顾宸十六岁。 再后来……不过是毫无新意的俗套故事罢了。最初的风雨与信任,逐渐的安稳与猜忌,后来的成长与杀意……最终定格为大理寺牢狱的一杯毒酒。 呵,他的人生,真像一场噩梦。
第5页 成婚,并不是晏长风一时的心血来cháo,而是筹谋已久的计划。 楚岸年纪渐长,必然容不下功高盖主的顾宸,欲除之而后快,一年前罢其兵权,不过是一个开始。 晏长风知道,顾宸也知道。 然而,如今南楚已宣告顾宸的死讯,他却还活着,“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北夏的朔郡王府。 今时今日,虽是顾宸意料之外,却是晏长风步步为营,苦心筹谋。 “轩之,我了解你,如果你真的想要离开,我拦不住。但是—— 给我一个机会。”晏长风心如擂鼓,深吸一口气,平復了下紧张的心情。 “让我陪你。” 让我爱你。 让我能和你结髮,与你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九。壁咚 顾宸只是沉默。 晏长风的心意他已知晓,然他自己的呢? 好似在浓浓迷雾之中行船,一切都看不清晰。晏长风,可以为敌,可以为友,相识多年,却从未想过还会有什么其他更深的关联。 如此深情,他受不起。 “郡王殿下……” 方开口说了半句,晏长风忽然稍稍偏头,堵上他的唇。他惊愕地睁大眼睛,长风略一停顿,恶作剧似的轻咬了一口淡色的唇瓣。 唇上一痛,顾宸才回过神来,勐地推开他,连退几步,一直退到墙角,长风步步紧逼,如影随形。 背部结结实实地撞到墙壁,后脑却碰到了相对柔软的物什。 “你?!” 晏长风一臂膀横在他脑后,另一手斜支在墙上,唇边笑容邪气凛然:“轩之,感觉如何?” 感觉? 顾宸愠怒又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没什么特别感觉。 “不讨厌就好。”晏长风笑得像只诱拐猎物的狐狸,欺近他的身,“如果亲你的,是别人呢?” 如果是别人…… “譬如,楚行歌?” 顾宸毫不犹豫地道:“他不会做这种事!” “你以为,他不会?”晏长风神色有些奇异,心里哂笑,楚秋怎么可能不会?不过是还没来得及罢了。不过既然顾宸不知道,他当然不会傻得去提醒。 “那么,楚岸?” 顾宸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晏长风低低笑起来,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轩之,不必枉费口舌。我是不会放手的。” “……” “除非……杀了我。”轻描淡写地,“虽然你现在的情况大不如前,杀个人还是不难的——只要你动了杀心。” 顾宸攥紧了袖中的井木犴匕首,但终究也没有杀意。 晏长风眯起眼笑得满足:“我们大婚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你猜你那位学生会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 楚国刚说顾宸畏罪自杀,夏国就宣告这么荒谬的消息,完全是晴空霹雳好么! 楚宫里的少年王者惊怒交加,不可置信。 同性成婚,无数人做梦也想不到竟有这种耸人听闻的事。 晏长风和顾宸。 晏长风,北夏威名远播的朔郡王,半生戎马,桀骜纵意; 顾宸,南楚曾经的帝师、儒将、宰相,文武双全,温雅彬彬。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要成婚?! 怎么可能?!! 况且,不是说顾相身犯重罪在狱中自缢了么?!不可能是他! 肯定只是重名!绝对只是重名!! 听说这个消息的人,一部分知道真相的但笑不语或自欺欺人,大多不知内情的震惊之后只作名字是巧合——不然呢?细思恐极。 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好想吃肉 脱下试穿的婚服时,晏长风大敕敕站在一边,足下生了根似的,赖在一边不走了。 顾宸嘴角一抽,干脆不理会他,迅速地褪下繁复的衣着,只剩单薄的中衣,九月中旬的夜晚萧冷,他身体颤了一下,转眼就被温暖包围。 无奈地被抱住:“放开我。” “放开你会冷的。”晏长风一本正经,“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我给你当暖炉吧!” “我竟不知堂堂郡王府连暖炉都没有?”顾宸不为所动。 “死物哪比得上活人?你说是不是?” “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笑眯眯地把顾宸抱到床上,脱衣躺在他的外侧。 灭灯拉帘,一室幽静。 晏长风又把顾宸抱住,感觉怀中人僵硬紧绷,只是闭上双眼。良久两人都无法入睡,直到后半夜,睏倦的顾宸迷迷煳煳地睡去。但晏长风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惊醒他,继而又是许久才能慢慢睡去。 于是晏长风尽力保持一动也不动,清醒着直到天明。 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 顾宸本不习惯有人近身,晏长风也不是他亲近到足以同榻的人,郡王府更不是他熟悉放心的地方。 然而,习惯是可以改变的。 就像温水煮青蛙,晏长风抓住所有能抓住的时间和机会,一会儿牵个手,一会儿搂个腰,每夜都抱着顾宸一同就寝。 晏长风忙碌的时候,失明的顾宸就在炽焰骑的紧张目光下,慢慢地熟悉周围的环境。 等他把郡王府上下摸索了遍没受一点儿伤时,所有担心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待到九月过去,药方上的药终于聚齐,御医小心翼翼地给顾宸用药。晚间同榻时他总算没那么容易惊醒,晏长风也能渐渐放松地入睡了。 不知为何,对顾宸来说,信任晏长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初日升起,晏长风轻手轻脚地起身,一转头,对上一双迷濛的眸子。 “我上朝去,你继续睡吧。” “你的金冠戴歪了。” “?!”晏长风忽地叫起来,“你能看见了!” 顾宸坐起身,侧首望他:“还不太清楚……” “真是太好了!”激动不已。 “多谢。” “真要谢我的话,今天陪我上朝?”晏长风正了正冠,半开玩笑道,“啧,绝对能吓到半朝官员。” 剩下一半肯定都是不认识顾宸的。 顾宸当然拒绝了。晏长风遗憾地耸耸肩。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桂花香气氤氲在飒飒秋风里,枯黄的树叶接连不断地从枝头飘落下来,地上很快铺了厚厚一层金毯。 各色ju花开得正盛,热烈烂漫,给这萧瑟的深秋绘上斑斓秀色来。 嫣红罗裙的少女却对这些熟视无睹,目光定定地落在隽美的青年身上。 “你真的打算嫁给二哥吗?” 听到这话,不远处的炽焰骑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他的回答。
第6页 “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他低眉敛目,一派从容。 晏筱筱压抑住心中纷乱的思绪,沉声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离开)。” 顾宸优雅地给她斟了杯茶,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不必。” 她固然一片好意,他却不能接受。 “为何?!难道你对二哥……”她怔然失色,近日来愈发憔悴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 似乎在下一瞬,就会尽数崩溃,泪流满面。 “承蒙错爱。”他并没有去安慰她。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用,反而会更令她难过。 少女离去的悄然,就像来时的无声。 不知是哪家的纸鸢断了线,在风中飘荡了片刻,忽地一头无力地往下栽,仓皇跌入深深的湖水里。 正如,这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这天晏长风回来的很晚。 “楚国使者到了,是你的熟人。”晏长风递过去一张拜帖,“他想见你。” 顾宸倚在窗前,头也不抬,将手中《竹书纪年》徐徐翻过一页:“替我婉拒了罢。” 晏长风一挑眉,勐地抽走了他的书,“你不见楚国使者,是因为念旧还是有怨?” “都不是。”等闲变却故人心,物是人非事事休,他心中虽无甚怨恨,但也无旧可念。“我只是累了。” 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早已倦了。 晏长风愉快地笑起来,“不见也好,省得听那老头子啰嗦。——你还未大好,书看久了眼睛疼。来陪我喝酒。” 顾宸白眼,这人明知道他酒量不好。 就因为你酒量不好才找你喝酒的呀。晏狐狸邪恶地摇尾巴。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杯是珍稀的鹦鹉杯。 一杯一杯復一杯。 最后顾宸伏案醉去,晏长风抚杯而笑。“还真是信任我啊。” 他凝视着青年安宁的容颜,毫无防备的样子简直是在考验他的良心。 是禽兽呢?还是禽兽不如呢? 夜,还很长呢。 【h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