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 第1章 死里逃生 “喂,是县党部吗?张学阶被抓到了。”广福桥乡保安团团总张登之摇通了国民党慈利县党部的电话,他一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手拿着话筒、哈着腰急切地向上峰报告。 “什么?张学阶被抓到了?……那太好了!”话筒那头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又传来一声命令:“登之啊,你先将张学阶严加看管,立马派人明天把他送往县城等候斩首示众!” 张登之知道这是县党部主任的声音,于是一边耷拉着脑袋,一边应和道:“是!是!” 当广福桥乡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运动蓬勃发展的时候,继长沙“马日事变”发生以后,1927年5月24日,驻守在常德的省防军独立旅熊震旅部会同常德县长公署的警备队和警察局的稽查队,分兵包围革命团体机关及学校,实行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敬日事变”。 同时,熊震旅还派遣几个营的兵力,分途急驰临澧、桃源、石门、慈利,配合当地反动势力,屠杀革命群众。 一时间,白色恐怖笼罩在慈利县的上空,反动军阀和土豪劣绅纠集在一起恶毒污蔑农民运动“糟得很”,是“痞子运动”、“惰农运动”,他们认为镇压农民革命运动的时机已到,纷纷举着屠刀象饿狼一样向共产党员和广大革命群众进行了疯狂地反扑。被反动派列为慈利县四大“暴徒”之一的广福桥乡农民协会委员长、共产党员张学阶遭到“通缉”。 一个多月以来,张登之率领上百个乡丁在临近的石门官渡桥、夏家巷和桃源热市、菖蒲等几个乡的团总配合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搜遍了广福桥乡的村村户户、山山寨寨,今天终于将张学阶这条大鱼抓住了,他本是满心欢喜,正琢磨着向上峰讨个赏,但一听县党部主任命令,要他明天就派人将张学阶送往县城,他心里立即明白如今这官场上的黑道道,一挂掉电话,他就转过头朝地上飙了一口吐沫,淬道:“呸!他妈的,想抢我的功!” 张登之憋着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但心一想:“谁他妈的人家是县党部主任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第二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就已经着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现在上空中,使人觉得憋气。张登之将刘疤子等六个乡丁叫到乡公所税务稽查室门口,然后打开门,朝被五花大绑的张学阶瞄了一眼,奚落道:“张学阶啊,张学阶,不是我要送你急着上路,是县党部催着要把你押送到县城斩首示众,我就不陪你了,今天由这几个弟兄送你上路,祝你一路好走啊!”说完,便命令刘疤子等六个乡丁立即行动。 从广福桥到县城要翻过挂儿坡、徐家溶、彭家山、扁担垭等好几座大山,然后下黄花溪、水汪铺才靠近县城。这天,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也没有一丝儿风,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天气闷热得要命,使人喘不过气来。一路上,他们头顶着一轮烈日,走走停停,路边的草木像病了似的,没精打采,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小鸟也不知躲匿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那知了不停地在枝头发出破碎的高叫,象是破锣碎鼓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这一路,除了张学阶和押送他的刘疤子等六名乡丁外,尾巴上还跟着个“张癜子”。这“张癜子”是张学阶的孪生弟弟,名叫张学级,只因前几年得了“花痴”,便在广福桥街头、乡里到处流浪。早上,他看见哥哥被绑着由几个荷枪实弹的乡丁押送离开了广福桥,“张癜子”便跟在了后面,他嘴里还不时地叨着“媳妇儿,嘿嘿,我要找媳妇儿。” 黄昏,他们一行才走到了扁担垭。张学阶一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边透过丛林的缝隙,望见五雷山边的落日流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俯瞰脚下的山谷,宛如天河里坠落了一弯金色的月亮,亲吻着那里的田园和村寨,偶尔,从谷底的村寨里也传来狗吠鸡鸣声。 夜幕降临,五花大绑的张学阶被六个乡丁羁押着行走在扁担垭的山颠上,他茫然地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幽蓝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星星,一眨一眨地,他似乎又在寻找,寻找天空中那颗最亮最亮的启明星。忽然,一缕清风吹来,从他身边划过,张学阶感觉一丝凉意,打了个寒颤。此刻,他的思绪清醒了许多,“逃!”的念头立时在心中闪现。 夜色一片朦胧,丛林的不远处传来几声狼嚎,紧跟在张学阶前后的乡丁们被吓得直发抖。张学阶瞅准机会顺势倒下右边的悬崖,随着他身子落下时带动的泥土、石头、枝叶等交织在一起的一阵“挲挲”声过后,乡丁们才反应过来。于是,乡丁们“噼里啪啦”地朝山下乱放了几枪,刘疤子这时感觉到他们即将灾祸降临。 “弟兄们,这下麻烦大了。”刘疤子道:“让咱们羁押的共产党要犯现在不见了,那是要砍脑壳的!” “啊?真他妈的倒霉!”几个乡丁吓出一身冷汗,齐道:“那我们怎么办?” 乡丁们一个个瘫坐在山路上,默默不语,刘疤子用手摸着后脑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他们的心情跟这山和夜幕一样死一般的沉闷。 “嘿嘿,媳妇儿,我要找媳妇儿!”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是“张癜子”的声音。 “弟兄们,有了!”只见刘疤子蓦地起身,带着乡丁们立刻循那声音而去。 张学阶趁着夜色跳下悬崖后,又顺势沿着一道陡坡滚下,被一棵一人合抱那么大的松树挡住。他躺在那棵松树旁昏迷过去了,凌晨过后,当他醒来的时候感觉小腿如绞心般的疼痛,他想用手去摸一摸那只疼痛难忍的小腿,可是他的双手依然被麻绳紧紧的捆绑着。张学阶吃力地顺着茂林间的缝隙,往山坡下慢慢地移动着,最后他来到了山坡下的谷底溪沟边。 第二天早上,覃老郎中趁太阳还没升起来,天气比较凉爽,他就背着背篓,拿着小锄,沿自家门前的黄花溪采药去了。当来到溪沟谷底的时候,覃老郎中发现一个五花大绑的后生躺在溪沟边的一块大石坎旁。覃老郎中走上前去,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脚上、腿上沾满血迹,便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老郎中一边推了推他的肩膀,一边问道:“后生,你怎么啦?” 张学阶醒来,见是一位老人,便抬头望了望溪沟旁那道高高的山坡,努努嘴,道:“从那山上跌下来了。” “造孽啊!后生。”说着,覃老郎中解开了紧捆在张学阶身上的麻绳,顺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学阶见老人并无坏意,便把自己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了他。覃老郎中近两年来走村窜户给人治病时也常听说过山那边的广福桥乡闹共产党的事情。眼见这位后生一身正气,不觉顿生敬意。他在溪沟边的林子、草丛里转了转,采来了一大把草药,然后在溪水里洗了洗,捣碎后敷在了张学阶受伤的腿上。 “后生,你这腿上的伤还要一些日子才得好呢,你就在我家养伤吧?反正我就一个孤老头子,咱俩也好做个伴。” “那就多谢你老人家了。”张学阶见自己这次命大不死,现在又碰上这样一位好人,他万分感谢地对老人说道。 于是,覃老郎中搀扶着张学阶沿着溪沟往自己家里走去。此时,早上的太阳已翻过了扁担垭那高高的山峦,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黄花溪的溪水里、岩石上印满了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第2章 孤雁 覃老郎中的家在黄花溪边的一个山凹里,这是一家独门独院,两间茅草屋的墙壁全然是用一块一块的石头砌成的,张学阶在覃老郎中的家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在覃老郎中的精心治疗和照料下,张学阶的伤势慢慢地好转。他的双腿能够活动自如了,张学阶从床上下地站了起来,却发现他的右小腿下留下了一道小碗口那么大的伤疤。 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张学阶再也耐不住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日子。白天,张学阶跟着覃老郎中进沟采药,下地种田,上山砍柴,日子倒也过得很充实,但在心中,张学阶感觉自己好象是一只落伍的大雁,他不能失去自己的党组织。而覃老郎中身边多了一个好帮手,成天忙碌的他这些日子却感到一身轻松了很多,于是他心里也自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还没有机会把这些想法告知给张学阶而已。 9月10日恰好是农历的中秋,晚饭后,张学阶独自徘徊在屋前的月光下,满月的清辉在覃老郎中居住的山凹里到处倾泻,倾泻在屋前屋后的山坡上,倾泻在茅草屋顶,倾泻在周围像手臂一样伸展着的树枝上,一切都显得分明清晰,一切都似乎成了活生生的了。张学阶抬头遥望着高悬在夜幕之中的那一轮皓月,不禁想起唐朝大诗人杜甫的诗句“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 “学阶,在想这么呢?”覃老郎中走出门,望见张学阶独自一人站在屋前的月光下,问道。 “没…。。没什么。”听见覃老郎中的声音,张学阶便走回屋里。 “学阶,我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覃老郎中显然想试探一下张学阶。 “覃大伯,有什么话?您只管说。”张学阶爽快地回道。 覃老郎中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学阶啊,你看我也这把年纪了,也没个后,我看你为人忠厚,现在也落难,你不嫌弃的话……” 覃老郎中把话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但张学阶完全领会了他的心思,道:“覃大伯,您救了我,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只是眼下……我怕会连理你。” 张学阶把自己想去寻找党组织的想法告诉了覃老郎中,于是,覃老郎中不再勉强,鼓励道:“好后生,人各有志,希望你干出点名堂来。” 次日清早,张学阶抓了一把锅底灰抹在脸上,全身衣衫烂褛,只见他头戴一顶旧得发霉的破草帽,怀揣一个破碗,脚穿一双烂草鞋,柱着一根棍子,肩上背着一条破裤子,两条裤腿里装着菜团子、苞谷和地瓜。临出门的时候,张学阶饱含热泪,“扑通”一声跪倒在覃老郎中面前,叫了声:“爹!” 覃老郎中眼里溢满的泪水簌簌地掉下来,他弯下腰,双手扶起张学阶,道:“孩子,快起来,你快走吧!” 张学阶紧握着覃老郎中那一双干裂得象松树皮一样的手,端详着他那一对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细数着他那布满额头宛如小溪一样的皱纹,还有他那头顶上的一根根银发……此刻,张学阶的心情特别凝重。 张学阶佯装乞丐,扮着弟弟“张癜子”的样子一路“乞讨”走出了黄花溪。 走了好几十里路来到慈利县城东城门下,张学阶远远地就望见城楼上悬挂着十几个人头。 天边的夕阳冉冉地在一点一点沉落下去,它那如血的余光却在城楼悬挂的人头上渐渐升高。短暂的夕照大概知道自己大限在即,于是把最后的辉煌抛给人间,为人们留下了对太阳的怀念和对明天的企盼。 张学阶趁着夜幕最后降临时来到了城门口,这里把守着好几个官兵,他们正在忙碌地检查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们。城门右边的城墙上贴着几张白纸黑字的布告,张学阶挤到右边墙跟下看了看那布告,其中一张醒然写着:“罪犯张学阶,男,本县广福桥人,生于清光绪29年。经查,该犯于民国15年参加**组织,在本县广福桥一带煽动民众,组织暴动,危害乡里,系本县“四大暴徒”之一。该犯于民国16年6月29日被捉拿归案,在押往县城途中企图潜逃,当即被我官兵击毙,现枭首示众……此布。。。。。。 中华民国十六年七月三日” 看到这张布告,张学阶先是觉得有些疑惑,但想起那天自己被押送到县城的途中一路跟着的弟弟“张癜子”,他立时心有所悟。 原来,自张学阶在被押送县城的途中于扁担垭跳下悬崖后,刘疤子为了自保性命,便带着乡丁们抓到了一同跟来的张学阶的孪生弟弟“张癜子”,并砍了他的头,然后编造故事,向上峰交差了事。 张学阶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城楼上悬挂着的人头,可那一具具人头早已腐烂,面目全非。此时,一串串泪水拼命地想往外涌,可他强忍着让那泪水流在了他的心底。张学阶挨着城墙移动着脚步,想看看其他的布告,想知道其他同志的下落,他却看到这里还贴着两张通缉令,通缉令上的两幅画像是他的老上级中共慈利县委负责人袁任远和张一鸣两位同志。张学阶的心情激动不已,他满怀希望,他坚信党的组织还存在,坚信自己的同志依然在战斗。 趁着人群的拥挤的当儿,他逃过了官兵的检查,张学阶悄悄地摸进了城内。此时的慈利县城依旧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大街小巷到处贴满“铲共委员会”告示,通缉“共产党首要”袁任远、张一鸣等,各城关及重要通道也都布满哨兵,官兵、警察日夜在大街上巡逻,警报声时时在县城的上空响起,敌人天天在搜捕,天天在杀人。随后的几个日日夜夜,张学阶扮着乞丐,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到处流浪,四处寻找,或许遇到同志,就接上头了,碰上敌人,就要被抓、被杀。可张学阶心想:“即使被抓被杀,也要尽快地见到自己的同志,尽快地找到党组织。” 然而,几天东撞西碰,除了惊吓外,一无所获。殊不知,自长沙“马日事变”、常德“敬日事变”相继发生以后,中共慈利县委领导机关遭到破坏,共产党在慈利县境内已经无法立足,中共慈利县委负责人袁任远、张一鸣等先后逃离慈利,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已转入地下斗争。张学阶一直苦苦寻找的同志和党组织依然没有下落,没有了同志,他感觉自己就象一只落队的孤雁;失去了组织,他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失去母亲的婴儿。 好几天过去了,张学阶纯然成了一个流浪的乞丐,身上没有一分钱,出门时从覃老郎中家里带来的菜团子、地瓜、苞谷已经吃完了,在县城里除了乞讨,就是拣拾垃圾里的食物填一下肚子。 一天夜里,张学阶在县府门口流浪,看见街道旁堆放着一堆垃圾,他便用手刨了刨,他没有拣到任何可以充饥的食物,但拣到了一张旧报纸。躲在街旁昏暗的灯光下,手捧着拣来的那张报纸,张学阶贪婪地看着,当他从这张报纸中得知毛泽东在湘赣边界领导秋收起义的消息后,他欣喜若狂。 “对!去找毛委员!”张学阶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第3章 风雪夜归来 这一年的冬天,雪来得出奇的早。日历刚翻到冬月,靠近临澧的石门县白洋湖一带广袤的大地上早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昨晚,寒风裹着鹅毛般的大雪越来越猛烈,山上的雪被风吹着,像要埋蔽这傍山的几间小屋似的。小屋旁的几棵大樟树号叫着,一根抱大的树枝伴随着“咔嚓”一声倒折下来。寒月怕被一切声音扑碎似的,退缩到天边去了!天也开始上冻了,人的鼻子和面颊冻得更厉害了,凛冽的空气更加频繁地灌进那四处透风的小屋里。 这是袁任远来到白洋湖后的第一个冬天,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寒冷的冬天。 清早,袁任远打开房门,仿佛觉得有一种强烈的光照耀着雪白的原野,地平线大大开阔起来,又低又黑的天幕消失了,四面八方只看见落雪形成的一条条白色斜线。风,一会儿迎面吹来,吹得雪花越过屋檐直往门口飘来糊住了眼睛;一会儿从旁边讨厌地把他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翻到头上,嘲弄地拿它抚摩着他的脸;一会儿又从背后通过什么窟窿呼呼地吹着。当他转身想把身子裹得更严密一些时,落在围巾和衣领上的雪就从脖子里滑进去,冷得他直发抖。 袁任远正要关门退回屋里,咋眼看见一具五尺多长的尸体直躺在屋檐下,他那上半身趴在旁边的走廊上,双手压在胸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下半截则暴露在屋檐下的皑皑白雪之中,雪在他的腿上、脚上堆积起来足有半尺多高,宛如两座雪白的小山脉。 袁任远蓦地从退回的屋里又跨了出来,弯下腰,把那尸体翻过身来,只见他那蓬松的头发下面挂着一张瘦消的脸,宽宽的额头底下深陷着两只细长的眼睛,嘴上和腭下发黄的胡须也快寸把长。袁任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惊道:“天啊!这不是张学阶吗?”他急忙用手摸了摸张学阶的胸口,感觉还剩一点余热;再探了探张学阶的鼻孔,也有一丝气息。接着,袁任远抖了抖张学阶身上的积雪,然后使尽力气把他移放到自己的床上。当他脱下张学阶那身已经淋湿且又结成冰的衣服和破鞋时,他的心如刀绞一般的疼痛,张学阶小腿上的伤疤又在溃烂,双脚和双手红肿得象发酵似的面团,脚上磨起的血泡有的消塌,有的依然鼓鼓的象一个个晶亮的汽泡。 袁任远立忙给张学阶捂紧被子,然后泡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盐水,他守护在张学阶的身旁,一勺一勺地把盐水喂进张学阶的嘴里。 此时,袁任远立足的地方是位于石门县白洋湖乡的石门县第六完小,他的公开身份是这所小学的国语教员兼校长。 一连三天,袁任远精心照料着张学阶,可张学阶依旧昏迷不醒。第四天晚上,袁任远睡在张学阶的身边,忽然听到张学阶在梦中呓语:“找毛委员去!”袁任远一阵惊喜,他连忙起身下床,划了根洋火点燃桐油灯,然后贴近张学阶的耳旁,呼道:“学阶,学阶……” 张学阶喘着粗气,迷糊中睁开了眼睛,循着房里桐油灯的光亮,他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学阶,是我啊,我是老袁啊!”袁任远抓着张学阶的手,看到张学阶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饱含着热泪。 “老袁?袁老!”张学阶借着昏暗的灯光凝神谛视着袁任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坐在他身旁的就是他近半年来要苦苦寻找的老上级袁任远同志。张学阶用手使劲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但他的手怎么也不听他使唤。 “就这样好好躺着吧。”袁任远一边扶着张学阶,一边关切地说:“学阶,你是怎么找到白洋湖来的?” 张学阶双眼溢满泪水,他把自己被捕后死里逃生,扮成乞丐到慈利县城寻找党组织的经过,以及后来他从拣来的旧报上得知秋收起义的消息后,便决定取道慈利茶林河、杨家溪、猫儿幽,然后走石门,翻越会垭山,进入阳坪、官渡桥、白洋湖,准备前往湘赣边界去找毛委员的想法如实地向袁任远做了汇报。 “学阶,你确实受苦了!”袁任远听完张学阶的诉说,心中百感交集,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好同志!” 许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同志,许久没有联系到自己的组织,今天,终于和自己的同志相见,给党组织交心,当听到老领导袁任远同志对自己的一句肯定时,张学阶双眼溢满的泪水簌簌地落下来。袁任远随后也将自己今年五月逃离慈利后转入武汉,“八七会议”后,受党的指示准备潜回慈利发动武装起义,但因被通缉在慈利无法立足,不得不潜伏在石门的经历告诉给了张学阶。 “一鸣同志呢?”张学阶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有消息吗?” “一鸣和我逃离慈利后,今年七月又一道到武汉,一鸣找到了贺龙,他加入了贺龙的部队,参加了南昌起义,起义失败后辗转到上海,现也回到了石门,正准备和贺龙一起前往桑植组织湘西武装起义呢!”袁任远说道。 “太好了!”听了袁任远的介绍,张学阶无比激动,随后急切地问道:“那我呢?……袁老,有什么指示没有?” “学阶啊,你莫急。今年6月底,我在武汉见到了毛委员,毛委员在日租界的一家旅馆里召集了从湖南被迫来武汉的同志开会,我也参加了。会上,毛泽东同志指出“马日事变”是右倾机会主义造成的,要大家回到原来的岗位,恢复工作,拿起武器,山区的上山,滨湖的上船,坚决与敌人作斗争,武装保卫革命。”袁任远安慰地对张学阶说道:“看你现在的身子怎么行啊?等你身体好了,会有重要任务交给你的。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夜,很深、很深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再翩翩起舞,也许它歇了;狂欢怒吼的寒风也停止了呼啸,或许它累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泻洒在皑皑的白雪上,把夜空映衬得如同白昼;白洋湖边的这间小房子里,那盏桐油灯通夜闪亮。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雄鸡的长鸣,把这冬天长夜里宁静的夜幕撕得粉碎,东边的天幕下徐徐露出了鱼肚白的朝霞。 第4章 潜回 1928年的一个春夜,淅沥沥的雨在广福桥的夜空下个不停。 张学阶头戴一顶破草帽,怀揣一只烂瓷碗,左脚光着脚丫,右脚拖着一只旧布鞋,悄悄地靠近了广福桥的街头。 位于慈利县最东端的广福桥乡半山半坪,往东靠近澧南平原,往西直抵五雷山麓,且与石门县的官渡桥、夏家巷和桃源县的菖蒲两县三乡交界。从五雷山东麓窜出的一道清澈的溪水绕过一座又一座高山后流泻在方圆几十里的平地上把广福桥半里长的小街截成南北两半,中间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连接着南北两边的石板街。桥头的北边是依山而建的广福桥乡公所大院,南边是一家家商铺和集市,桥头两端傍水而立的几幢小木楼是广福桥一年四季最热闹的地方。平日里,从这几幢小木楼里传来的男人们的喝酒猜拳声、姑娘们的打情骂俏声、以及赌客们玩牌搓麻将声一天到晚不曾间歇过,还有从这几幢小木楼里传出的一些风流韵事、小道消息则通常成了广福桥街头巷尾的人们饭后消遣的谈资。 夜,深了。几个乡丁还在桥头两边的小街上来回巡逻,两个男人仍在桥头傍水边的木楼上喝酒,扯谈。 “唉!昨天,也就是3月29号,石门县城又杀人了,十七个人头挂在城门上,血糊糊的,见了只想呕。” “那被杀的肯定是共产党吧!” “依我看也未必都是共产党呀,听说都是些石门完小和中学的老师……哦,对了,还有石门女校的一些学生,你说这些女学生、小丫头也是共产党?” “共产党是无孔不入呢,也难怪蒋总司令和汪主席要下令:宁可错杀一千,不许一人漏网。” “那也太冤枉一些好人啦。” “石门那边的共产党也闹得太不厉害了,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搞什么暴动呢,他们真想翻天了啊,腊月三十烧了上官老爷的房子,正月初一又砍了熊老爷的人头,你看这些共产党闹得凶不凶?” “那是,那是……” “说不定哪天共产党再闹到俺广福桥来,那可就要忙坏他张登之----张团总了。” “难怪这些天广福桥搞得人心惶惶啊,外面风声很紧吧?” “听说张学阶还不一定死了呢。” “啊?不会吧?听说他的人头挂在慈利县城楼上,烂得只剩个骷髅了。” “嘿嘿,这个就不好说了。” 那两个男人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乡丁爬到了木楼上荷枪实弹地站在了他两面前。 “走,跟我们到乡公所走一趟!”一个领头的乡丁对那两男人吆喝道。于是,那两男人耷拉着脑袋被几个乡丁押着乖乖地走进了广福桥乡公所。 此时,广福桥的小街显得格外寂静,桥头木楼上那刚刚还亮着的灯灭了,只有乡公所大院保安团办公室还亮着光,夜幕下的小街上没有一丝灯光,一条古老的石板街跟这夜空一样漆黑。街头街尾大大小小的店铺早已门户紧闭,那条从广福桥的小街穿过的溪水依然象往日一样在桥底下哗哗地流淌着。 一会儿,一幅巨大的黑幕朝广福桥小街的夜空挤压下来,天地愈加混沌,远处朦胧的山色消失了,广福桥的小镇宛如一头受伤了的、巨大的黑兽静静地爬在地上。张学阶趁着当儿掠过乡公所门口,急速穿梭在那漆黑的小街上。突然,“咔嚓”电闪着一道道白光,像挥舞着一把把利剑;惊雷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好象在空中击鼓。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纷纷落在小镇的石板街上,“嘀哒、嘀哒”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张学阶箭一般地向小街旁的屋檐下拐过去,伴随着“哎呦”一声,他跌倒在地,脚下一群露宿在屋檐下的流浪儿被他踩得嗷嗷直叫。张学阶内心惭愧不安地从地上爬起来,想继续往前跑,可他的腿不听使唤了,左腿膝盖处绞心般的疼痛,他只好扶着街旁店铺的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站住!往哪里跑?”小街对面的巷子里钻出两个黑影,手提马灯,吆喝道。 张学阶装作没听见,也没理睬。那两个黑影飞快地横跑过来,两只汉阳棒把张学阶拦住了。那两个黑影提起马灯在张学阶的眼前晃了晃,看到他那破草帽底下一张又脏又黑又臭的脸,唯有两只深邃的眼睛眨了眨在闪着光。 “嘿嘿,我要找媳妇儿,嘿嘿。”张学阶扮着弟弟“张癜子”的样子,嚷着,然后一屁股摊在地上。 “这不是张癜子吗?怎么又跑回来了?”一个黑影道:“他妈的,真倒霉!” 说完,那两个黑影吹着口哨顺着街旁屋檐下的过道朝乡公所的方向溜达去了。 想起自己的孪生弟弟张学级,张学阶心如刀绞。自小聪明的弟弟早年跟自己一起在乡里上过几年私塾,十三岁那年过继到了十几里外的太平塌姨夫家作了上门小女婿。姨夫有一身好蔑工手艺,弟弟就跟着姨夫学做了篾匠。姨夫家有一小女,小名霞儿,霞儿比弟弟小两岁,等到弟弟成年长得身高五尺、一表人才之时,霞儿也落得如百花仙子,婷婷玉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常常在弟弟的身上上转下转,一对长长的辫子时时在弟弟的眼前晃来晃去,弟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次跟姨夫到广福桥街上赶集卖了货得点零花钱也不忘给霞儿带点好吃的,彼此心仪已久,情投意合,弟弟十八岁那年便与霞儿圆了房。前年夏天,保安团总张登之带着一帮乡丁来到太平塌姨夫家里征税,正巧只有霞儿一人在家,看到了青春美貌的霞儿,张登之嘴角口水直流,嗜色成性他把霞儿糟蹋后五花大绑,投进堰塘里活活淹死。此后,弟弟一直神志不清,全然象一个花痴,碰到人嘴里就不停的唠叨,“霞儿,我的乖媳妇儿。我要找媳妇儿,嘿嘿。”后来,弟弟真的癜了,经常在广福桥的街头上流浪,街头街尾的人都叫他“张癜子”。 雨点,依然象筛糠一样地从夜空中往下落。待那两个黑影不见了,张学阶立起身,冒着雨,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广福桥小街上的夜幕中。 穿过广福桥的石板街,不远处横亘着一道长长的山岗,名叫乌龙岗;岗上有座古庙,人称观音庵,本是广福桥及临近的石门、临澧两县善男信女前往五雷山朝圣烧香的必经之地,但在十多年前,观音庵被广福桥的老秀才刘老爷改成了一个私塾小学堂。 逃过那两个黑影的盘查,张学阶冒着雨一路直奔观音庵。 张学阶躲在观音庵的屋檐下,双手抹了抹淌在脸上的雨珠,把头紧凑在门缝边,哈着腰,“喵,喵!”地叫着。可里屋没有动静。 雨,还在下。忽然,伴着“轰……隆,噼啪!”的一声雷响,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广福桥的夜空,瞬间把观音庵照得通明。 张学阶再学猫叫了几声,他从门缝里看见观音庵的里屋中已燃起了桐油灯,里屋的主人打开了房门,手拿着桐油灯朝外面走了出来,她环视了一下屋里的旮旮旯旯,可什么也没有发现。 “喵,喵。”张学阶又叫了两声。 里屋的主人仔细一听,心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莫非……?” “秀贞,是我啊,我是学阶,快开门。” 里屋的主人叫刘秀贞,是刘老爷的独生女。二十多年前女儿刘秀贞生下后不到半年,妻子因病而死,父女俩相依为命,秀贞自然被视为掌上明珠,前年刘老爷也已撒手而去。刘老爷死后,她的独生女儿刘秀贞便继承了父亲的这份家业。张学阶与刘秀贞同岁,八岁开始,张学阶兄弟俩就和刘秀贞曾在乡里私塾小学同班就读,后来刘秀贞和张学阶一同又到县城读书,两人同窗数年,青梅竹马,志同道合,前年春天,两人双双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张学阶被派往家乡组织农民运动的同时,党组织也派刘秀贞回广福桥以观音庵小学堂教员的身份作掩护从事党的秘密联络工作,接头暗号便是对方学着猫叫。此时,刘秀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阶不是去年早被……了吗?”想到这些,刘秀贞心里一阵酸痛,但耳边的确是张学阶的声音啊。刘秀贞的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时不知所措,但她还是移动着脚步,轻轻地走到大门前,轻声问道:“学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秀贞,是我,真的是我。” 刘秀贞心中的热泪不断地往上涌。打开了门栅,张学阶前脚一踏进门,随着刘秀贞手上的桐油灯“啪啦”的落地声,刘秀贞张开双臂紧紧地把张学阶撸着,她象一只温顺的小绵羊把头依偎在了张学阶那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怀里。 “我不是在做梦吧,学阶?” “没做梦,秀贞,是我,学阶真的回来了!” 借着掉落在地上但依旧在闪亮的桐油灯的光亮,刘秀贞抬起头,睁开泪眼凝神谛视着张学阶。当她看到张学阶那张又黑又脏的脸时,蓦地,刘秀贞即刻挣脱了张学阶的双臂,慌忙地朝里屋退了好几步。 “学阶,你这是怎么啦?”刘秀贞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学阶将自己去年在被押送县城途中如何脱险,又到县城,看到城楼上悬挂着弟弟的头头颅,然后自己扮成弟弟“张癫子”,一路寻找党组织的经过告诉给了刘秀贞。 张学阶一边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刘秀贞眼中饱含的泪水一边簌簌地落下来。此时,落在地上的桐油灯的光亮一闪一闪地把他两个人的身影映衬在墙壁上,只见那两个身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屋外,雨珠不时地飘打在窗台上,“滴哒,滴哒”地响着。 “学阶,这次回来是带有好消息吧?”一会儿,刘秀贞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的确,我这次潜回来是有重要任务的。”张学阶抖了抖精神,说:“去年我到县城没找到党组织,但拣到一张旧报纸得知毛委员在湘赣边界举行秋收起义的消息后,就一心想去找毛委员。可敌人到处设关设卡,一路封锁,直到冬天我才到白洋湖,你说巧不巧啊?就在白洋湖我见到了我们的老领导袁老,当时袁老也是刚从敌人的眼皮底下逃脱的,他的公开身份是设在白洋湖的石门县第六完小国语教员兼校长,实际上他也是石门县委负责人。” 刘秀贞一边倾心地听着,眼中一边闪着晶光,张学阶越说越来精神,继续道:“我这条命也是袁老拣来的。去年冬天,一连下了好几天鹅毛般的大雪,那天我又冷又饿,晚上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第二天一早,袁老起床开门看见我倒在他门口,就把我扶到他的床上,我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那后来呢?”刘秀贞眨了眨眼,问。 “后来呀,他又找郎中给我疗伤。我病好了后,他安排我在石门第六完小当了教员。” “袁老现在还好吗?”刘秀贞关切的问。 “年前他也得了一场大病,不久便好了。现在,党在石门成立了湘西特委,袁老是负责人之一。” “那现在应该有新的指示吧?”刘秀贞追问道。 “是啊,我这次潜伏回来就是奉特委和贺龙的指示,回广福桥准备组织发动武装起义的。” “贺龙的指示?你也见到贺龙了?”刘秀贞有些不解,问道。 “我没见到贺龙,是贺龙上个月从上海辗转回桑植,经过官渡桥时给我写了一封信由特委转交给我的。”张学阶激动地说道:“贺龙奉中央指示回桑植组织湘西武装起义,湘西特委决定配合行动,正准备在石门南乡举行暴动。” “那太好了!”刘秀贞的眼前闪耀着光芒,道:“学阶,你不知道去年自你被押往县城后,广福桥的土豪恶霸一时是多么嚣张啊?” 原来,广福桥的农民运动曾经开展得如火如荼,在张学阶的组织、领导下,成立了广福桥乡农民协会,广大贫苦农民参加农会,一时会员多达三百多人,他还秘密发展太平塌的杨本立、狮子岩的张贵全、刘家山的董月忠、八里坡的唐西桃、老棚的谢篾匠等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创建了有二十多名党员的中共广福桥党支部,轰轰烈烈地进行“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斗争。就在农民运动风起云涌的时候,去年五月,省城长沙发生了“马日事变”,常德也相继发生了“敬日事变”,国民党反动派在广福桥保安团团总张登之的配合下,成立了“清乡队”开始对农民运动进行反攻倒算,特别是张学阶被捕以后,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惨遭屠杀,广福桥乡蓬勃发展的农民革命运动遭到挫折。 刘秀贞讲述着近一年来广福桥发生的一切变化,张学阶心如刀绞,他紧攥着拳头,心里暗暗发誓:“决不能让敌人这样嚣张下去!” “对了,秀贞,我家里情况怎么样?”张学阶顺便问了一句。 张学阶这么一问,刘秀贞的眼里渗透了泪水,道:“在你被押送县城的第二天,张登之就带着清乡队烧了你家,你母亲逃到了娘家,你父亲惨遭敌人毒手,就被杀害在你家门前的琵琶荡,敌人砍了你父亲的头,你父亲还往前迈了好几步路才倒下。自那以后,我也没看到你那发癫了的弟弟了。” 张学阶蓦地仰头面朝窗外,紧闭双眼,心里暗暗道:“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只听得他紧攥着的拳头“咯咯”作响。 即将黎明, 又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掀开了广福桥上空中笼罩的黑纱;随即,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震醒了广福桥正在梦中酣睡的人们。 第5章 奔上太平塌 “秀贞,你这里还安全吧?”第二天,张学阶一起床就问正背坐在他身前正备教案的刘秀贞。 “应该安全,我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刘秀贞肯定地回答。可是,她皱了皱眉,寻思了一会儿后,又说道:“不过……我那位在张登之手下当副官的表哥有事没事地常往我这里跑。” “你是说朱副官?”张学阶若有所思,疑惑道。 “嗯。”刘秀贞轻声应着。 “那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张学阶打心里闷笑着,说道。 “去你的。”刘秀贞簌地转起身,手中的墨笔刹那间直顶着张学阶的脑门。张学阶来不及动弹,只得抬起头凝望着刘秀贞,只见她那乌亮的头发垂过耳际,刘海下闪动着一双大眼睛,像蓄着两汪清澈的湖水泛着波光;一张线条柔和的脸庞,初看上去显得那么嫩弱,但从紧抿的嘴角下却透出几分刚毅。 “你这是怎么了?秀贞,生气了?”张学阶佯装好奇地问道,鼻孔里透出“嘿嘿”几声。 刘秀贞用力把墨笔再顶了一下张学阶的脑门,顽皮地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鼻子略略上翘,显露出一副淘气相,警告说:“你再胡说,就给你好样看!”说着,刘秀贞移开了顶在张学阶脑门上的墨笔,只见他那脑门上留下了一块算盘子大的墨迹。刘秀贞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 孩子们快来上学了。张学阶将工作交代给了刘秀贞,要她继续以观音庵小学堂教员的身份作掩护,把观音庵当作秘密交通站。随后,张学阶告诉刘秀贞:“我准备去八里坡,然后上太平塌。” “你这腿?”刘秀贞担心地问。 “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好的。”张学阶宽心道。 天,晴了,满眼朝霞映在大地。 张学阶收拾了自己的行头,趁着孩子们还没来上学便告别了刘秀贞。他又是学着弟弟“张癫子”的摸样,装疯卖傻,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观音庵,朝八里坡、太平塌方流浪而去。 八里坡与刘家山遥遥相对,是广福桥通向五雷山下太平塌、老棚、猪槽湾、三王峪等几个山村的必经之地,八里坡下的山沟里有一个小村庄,名叫唐家大院。张学阶秘密发展的第一个共产党员唐西桃就住在这唐家大院。 从观音庵到唐家大院沿着一条小溪而上约莫五里的路程,路旁要经过几个小村庄,张学阶离开观音庵,看见远处行人来了,他就学着弟弟“张癫子”的样子,摆弄着脑袋,摇摇晃晃,嘴里不时地叨着:“嘿嘿,我找我媳妇儿,嘿嘿!”别人见了他,还真以为是他弟弟“张癫子”来了,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张学阶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一条小溪瘸拐在前往八里坡的田间小路上,小溪顺着山势蜿蜒而流,在眼前的一个小山头前拐了一道湾,拐弯处形成了一个深深的水荡,人称琵琶荡。张学阶的家就住在这琵琶荡边的山坡下。来到琵琶荡,张学阶朝山坡上望了望,只见自己原来的家现在已是残垣断壁,废墟上已长出了一堆堆青草。 张学阶的父亲名叫张怡彦,本是村里的一个大户,祖辈留下来的田产也有百把石。前年,张学阶从省城长沙读书回广福桥后,给父亲宣传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开明、豁达的父亲极力支持张学阶。去年年初,张学阶为革命奔走,经费短缺,父亲张怡彦瞒着家人变卖了大半个家产给张学阶凑了经费。 看到眼前的琵琶荡,想到父亲被敌人惨遭屠杀时的情景,张学阶不仅仿佛看到了脚下的这片土地渗透着父亲的斑斑血迹,也似乎看到了琵琶荡里静静流淌着的依然是被父亲的鲜血染红的溪水,更看到了父亲在被凶残的敌人砍头后那毅然前行的高大身影。此时,正值清明时节,张学阶跪倒在琵琶荡边,面对那残垣断壁的家,面对琵琶荡这片被父亲鲜血染红的土地,他仰天长叹,眼中饱含着的泪水油然而下。 张学阶没有过久的在琵琶荡停留,他擦干了泪水,毅然沿着小溪、沿着小溪旁的田埂小路直奔八里坡下的唐家大院。 雨过初晴,太阳慢慢地爬过八里坡上的那道山岗,春日的暖阳泻洒在唐家大院里,把唐家大院照耀得一片彤红。唐家大院是一个坐西朝东的小山村,它背向五雷山,南依太平塌,东朝八里坡,一条十来里长的小溪宛如一条银蛇从五雷山脚下的大山深处窜出来,而后在唐家大院的门前潺潺绕过,院子旁一棵棵高大的古樟参天而立。这里住着二十来户人家,都是姓唐,相传是三百多年山外的另一个村庄迁居而来,一家家房子都是板壁挨着板壁,屋梁连着屋梁,呈“凹”字型地依山傍水而建,院子最北边的那幢盖着茅草的两间板壁屋就是唐西桃的家。 张学阶照着他弟弟“张癫子”的样子,旁若无人地走近了唐家大院,一只干瘦如柴的黄狗朝张学阶悠闲地走了过来,它漫不经心地抬着脑袋瞅了瞅,目光无神,然后摇晃着尾巴,又远远地走开了。院子里,一户户人家的屋顶上冒着一丝丝青烟,好几个老人一个个手里握着长长的旱烟斗正蹲在各自门前的石墩上,嘴里不停地“吧嗒吧嗒”着。显然,他们正在享受着这春天久违的阳光。 张学阶没有在意这里的一切,摇摇晃晃着拐进了唐西桃的家。这个家他再也熟悉不过了,家里的大门一年四季都没有上过锁,推开大门,就看见屋角上是一个土灶,灶边是一口只剩下大半截的水缸,土灶上盖着一个杉木板做的锅盖,锅盖的颜色已经泛黑,灶上还摆放着几只破碗、几双竹筷,还有一把用得几乎仅剩下半个巴掌大的铁锅铲。眼前这些家当都已布满灰尘,好像屋里的主人很久没有用过。 “是哪个?”听到有人推门进到屋来,隔壁里屋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很熟悉,张学阶确定唐西桃还在家里。于是他走近里屋,只见唐西桃已经迎了出来,却又退了两步。 “是张癜子啊,你跑到我屋里来搞什么?”唐西桃不想理他。 “西桃,我不是张癫子,我是张学阶!”张学阶一边用手揭掉戴在头上的破草帽,一边说。 “张学阶?不是早被砍头了吗?”唐西桃心里在打鼓,但还是迈步向前把一只右手紧紧地让张学阶握着,彼此打量着对方,张学阶把自己去年被捕又脱险,前前后后的经历一一告诉了唐西桃。 “好,你回来就好!”唐西桃连续说了好几个“好”字,心里仿佛升起了熊熊燃烧的火焰。 唐西桃早年也曾在观音庵上过三年私塾,也是张学阶的同窗好友,后因家父早逝,家境贫寒,只得辍学回家和母亲守着这两间破烂的茅草房,以在八里坡王老财家打长工而勉强度日。 “西桃,你娘呢?”张学阶见彼此在屋里说着话,没见他母亲的动静,便问了问。 “今年腊月三十那天晚上,俺娘走了。”唐西桃含着泪告诉张学阶。原来,唐西桃的母亲去年冬天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两个来月后便病逝了。 听到唐西桃的不幸遭遇,张学阶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此时他才发现唐西桃的另一只手一直垂在腰边,没有伸出来。 “你那只左手怎么了?西桃?”张学阶关心地问。 原来,自去年广福桥乡农民运动失败后,村里的王老财仰仗在保安团当团总的外甥张登之当上了保长,于是王老财更加嚣张。他不但在八里坡上设了一道关卡,还要张登之派来了八个乡丁时刻持枪把守着,对来往八里坡的乡亲强行征收过路费。后来,王老财又在八里坡半山坡上开了一家煤矿,唐西桃便由王老财家的一名长工变成了他家煤矿的一名包身工。前天,唐西桃和矿友们在矿井下挖煤时,一块簸箕大的石头从头顶上塌下来,把两名矿友活活砸死,幸好自己跑得快,但跌倒在矿井里,一些碎石把他的左手压在了底下。昨晚,他趁着黑夜,冒着雷雨才偷偷跑回了家。 一边听唐西桃讲述着,张学阶牙缝里一边迸出一阵阵“呲呲”作响声。 “学阶,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唐西桃急切地问。 “拿起枪,跟敌人斗!”张学阶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们以前就是吃没枪的亏了。”唐西桃感叹道。 “是啊,这是血的教训啊!”张学阶说着。 接着,张学阶给唐西桃介绍了目前革命的形势,传达了特委的指示,这次回广福桥的目的就是组建革命武装,举行武装起义,建立苏维埃政权。随后,张学阶向唐西桃询问了附近的刘家山、狮子岩、太平塌等几个村的情况,得知去年虽有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惨遭不幸,但还有几位骨干党员已转入地下活动,只是彼此没多联系。于是,张学阶吩咐唐西桃待伤稍好后潜入刘家山联络董月忠,找机会去狮子岩见张学全,自己则上太平塌找杨本立,然后联络老棚的谢篾匠,约定4月9日在太平塌杨本立家召集会议,一起商讨以后的工作。 说罢,唐西桃在隔壁婶子家端来了两碗青菜苞谷粥,两人草草地用了早饭。本来,从唐家大院走八里坡,然后爬赶鸭坡到太平塌杨本立家只要小半天的路程,但为了避开八里坡王老财所设关卡的盘查,唐西桃建议张学阶翻唐家大院的后山帽儿尖绕道上太平塌去杨本立家。 太平塌是广福桥乡山势最高的一个村,它紧挨着五雷山,周围有三王峪、猪槽湾、八里坡及石门县的两河口等几个山村包围着,这里山高林密,四周要么是高山陡坡,要么是悬崖峭壁,方圆三十里地才稀拉地点缀着三十多户人家,常年居住在此的村民原本过着安逸、悠闲的生活,可是这些年来,乡里的保安团团总张登之经常带领乡丁、税官来太平塌催税征粮,闹得太平塌一家家鸡犬不宁,从此“世外桃源”般的太平塌再也不太平了。 张学阶翻过了唐家大院的后山帽儿尖,来到了太平塌的东北端。据唐西桃先前说,到了这里再往太平塌杨本立家,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可是,眼前没有路,只有茂密的森林。幸好,张学阶在离开唐西桃家时穿了一双草鞋,带了一把柴刀,他穿行在密密的树林里,想找到唐西桃给他介绍的那条路。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树枝、树叶上还挂着点点雨珠,雨珠落下来打在张学阶的脸上,感觉一丝冰凉。 穿过这片森林,张学阶来到一座高高的山岭。在山岭的一块岩板上,张学阶歇了歇脚,站在这块岩板上,他朝四周环顾了一番,远处广福桥的小镇依稀可见,从小镇上穿过的那条溪水宛如一条彩带飘落在广福桥的大地上。 “好一副美丽的山水画啊!”张学阶不禁自言自语。 再看眼前,山下是一个深深的溪谷,唐西桃交代过,到了这个溪谷的深处就有一条山路可直达太平塌杨本立家。 太阳已经爬过山岭,渐渐西去的阳光斜照在张学阶的身上,他的身影躺在山岭的石板上在他脚下形成一个椭圆形的黑圈。张学阶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享受太阳的温暖,也没有时间在这里观赏大自然的美景。他立刻沿山坡而下朝脚下的溪谷深处走去,他要尽早地找到那条通往太平塌杨本立家的路。 张学阶下了山拐到了溪谷的尽头,眼前是一个高达一丈多的岩壁,溪水从高处直流而下,滑入岩壁底下的深潭里。他弯下腰,掬了几捧水,倒进嘴里,感到特别清甜。然后,他绕过这道高高的岩壁,翻过又一道山岭,才看到了前面的路。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路面虽然较为平坦,但这条路深藏在茂密的丛林中,路上杂草丛生,头顶上树藤缠绕,张学阶弓着腰,低着头,一瘸一拐地窜进这密林中的山路里。 夜色来临,深山密林中的路暗淡无光,张学阶已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阵“嗷嗷”的狼嚎声。 穿过了那段漫长的、躲在深山密林中的小路后,黑夜中张学阶看到了几丝光亮,这光亮从一户人家板壁屋里的缝隙中照射出来,虽然有些昏暗,但他看到了希望。他知道,前面不远就是他以前曾经来过多次的太平塌杨本立的家。 第6章 星夜灯火 杨本立的家在太平塌东南面的山崖边,东面靠近赶鸭坡,南面是深山峡谷猪槽湾,西面悬崖峭壁下是三王峪。在太平塌,杨本立家也称得上一户殷实人家,四间木瓦房单门独户,还有猪圈牛舍。杨本立有三个儿女,女儿杨彩云已嫁到广福桥小镇附近狮子岩一个贫苦农家,女婿就是张贵全;大儿叫山子,已过弱冠之年,但未婚娶,常年跟在父亲背前背后;小儿叫林子,刚满十三岁,在观音庵小学堂读书,寄读在他姐姐、姐夫家,平常个半月才回家一趟。杨本立虽年近半百,但身子板特硬朗,他常年生活在太平塌,除了打理家里农活外,闲时总喜欢带着大儿子和附近的十几个山民一起打猎,因而练就了一身好枪法,百米之外也能打下空中飞行的小鸟,他的伙计们都尊称他为“杨神枪”。 太平塌山高路险,四周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本来,杨本立一家和太平塌的其他村民一样,生活过得虽然有些清苦,但还算太平。自张登之当上了团总后,常常派乡丁前来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太平塌的乡亲们对他恨之入骨。去年“马日事变”前,广福桥的农民运动蓬勃发展的时候,杨本立主动找到张学阶要求参加农民协会,他还走村串户,到太平塌、猪槽湾、三王峪的一些贫苦农民家里宣传革命道理,发展了一百多人加入了农会,创建了由十几个猎手组成的太平塌农民自卫队。去年五月由张学阶介绍,杨立本成为太平塌第一位共产党员。 天已煞黑,伴随着几声狗叫,张学阶来到杨本立的家,敲了敲门,喊道:“杨叔?杨叔?” “哪个啊?”杨本立听见有人喊门,便走到堂屋大门口去开门。 “哎呀,是学阶啊!”杨本立一打开大门,一眼就认了出来。“稀客呀。快进来。” 张学阶进了杨本立的家。虽到清明时节,但太平塌的夜晚依然感觉阵阵寒意,山子正坐在火坑边烤火,杨本立的妻子正在灶房里做晚饭,张学阶觉着肉香扑鼻而来。 “学阶啊,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菜园里的青菜,青油油的。刚才我还跟我老妈子唠叨,说今天会有亲人来,天快黑了怎么还没看见个人毛呢?”杨本立平常说话就这么打趣:“哈哈!你说巧不巧,这不,你来了吗?” 张学阶会意地笑了笑,没有做声。 “学阶,听说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去年,张学阶被捕后被押送到县城砍头的事在广福桥早就家喻户晓。杨本立瞟了山子一眼,然后用眼神对张学阶示意了一下,张学阶心里明白这里没有外人。其实,山子在父亲的影响下,去年七月已参加了自卫队,是太平塌农民自卫队的骨干。 “哈哈,我命不该死呀。”张学阶也诙谐的说:“我走到半路上,马克思不要我,说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哎呀,学阶,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去年你刚被捕后我倒是很急,但听说你被押往县城,我就不怎么担心了。到县城去的路,尽是高山峻岭,我当时就想,你这么精得象猴子的人肯定会有办法逃脱的。”扬本立拿着火钳从火坑里挾了一个小火炽点燃唅在嘴里的旱烟斗,“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后说道。 张学阶又把自己脱险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杨本立和山子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听着张学阶的故事,山子在一旁凑合道。 “唉!后福就不说了,这个世道……”张学阶咽在嘴里的话还没说完,灶房里传来催人吃饭的喊声。 “学阶,咱们后福难说,还是先享享口福吧!”杨本立拉着张学阶的手一起进了灶房。 晚饭很丰盛,张学阶很久没有享用到这么好的饭菜了。原来,因昨晚托梦,杨本立琢磨着今天有亲人来,清早就和山子一起上山打猎去了,果然还打了一只野兔。 吃罢晚饭,杨本立父子俩和张学阶又围坐在火坑边聊了起来。 “杨叔,这段日子,你这里的情况怎么样?”张学阶想急于了解,问道。 “我这里还算好啦。你被捕以后,张登之率领几十个乡丁上太平塌搜山,想抓我们。我就带着山子和十来个猎手跟他们在山里打转转。你晓得啊,太平塌这么宽的地方,到处是深山老林,怎么一下子找得着我们?我们跟张登之就象捉迷藏一样,把他玩了个把月,后来他下山了,我们又回来了。”杨本立讲述着,接着又问:“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新名堂?” “杨叔,我这次回来就是跟你取经来的。”张学阶用右手捧着嘴凑近杨本立的耳朵说道。 “跟我取经?取什么经?”杨本立不解地问。 张学阶蓦地站起身,紧握拳头,有力地说道:“就是要跟你一样把大家组织起来,拿起枪杆,与敌人斗!” “好!拿起枪杆,与敌人斗!”杨本立父子同时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此时,火坑里一根根柴火在熊熊地燃烧着,高高升起的火焰,照亮着杨家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 张学阶把最近工作的想法和安排告诉了杨本立父子俩。当得知4月9日召集党员在自己家里集会及张学阶明天还想赶往老棚联络谢篾匠时,杨本立朝灶房里大声喊了句:“老妈子,今朝到初几了?”“闰2月,初十。”杨本立的妻子在灶房里收拾着,应道。 “学阶啊,前些天我到三王峪见到过谢篾匠,我跟他约好了的,这个月十八,也就是4月8日他来我家织箩筐。”杨本立瓣了瓣手指,然后对张学阶劝道:“我看你这腿一瘸一拐的,也不大方便,明天就不用去老棚了。” “织箩筐?怎么还要到老棚去请谢篾匠?”张学阶觉得奇怪,道:“我姨夫不也是好篾匠吗?而且就住太平塌的。” “学阶,你不晓得啊,自你去年被抓以后,你弟弟也不见了,你姨夫到处寻找你弟弟,大半年了你姨夫都还没回来。”杨本立解释说。 张学阶眯缝着眼,抿着嘴,好久没说一句话。 杨本立劝张学阶暂时就待在太平塌,等腿伤稍好了就带张学阶和其他猎手一起去打猎,一来练练枪法,二来与其他猎手也好混个眼熟。张学阶觉得这样安排也不错,他也正想见见这些猎手,于是他决定留下来。 夜深了 ,杨本立家的灯还在闪亮着,火坑中依然升起熊熊燃烧的火焰,灯火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按照谢篾匠和杨本立的约定,谢篾匠应该在4月8日达到杨本立的家,这天张学阶和杨本立从早到晚没有出门,一直等候在家里。张学阶在杨本立家的门前、屋后来回绕来绕去,不知绕了多少回,杨本立也时时吩咐山子去屋前山口望一望,看谢篾匠是否来了。 太阳渐渐地从太平塌西沉下去了,他们左等右等,仍然不见谢篾匠的踪影,一个个心急如焚。 “这个谢篾匠,今天是怎么了?平常都是说一不二的呀。唉……”杨本立在抱怨自己,也很纳闷。 “爹,别急,再等一会儿。谢篾匠是个很讲义气,也很讲信用的人,也许他……”山子看父亲急坏了,他也着急了起来,但还是安慰父亲说。 “杨叔,山子说得对,我们再等一会儿。”张学阶插着话。其实,这时候他心里比谁都更急,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有亲自去老棚联络谢篾匠。 山子他娘已经睡去了,张学阶和杨本立父子还坐在火炕边,杨本立一口接着一口地“吧嗒吧嗒”吸着旱烟,大家谁都不说话,好像窒息一般,只有火炕里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时而发出“呼呼”的欢笑声,这火焰把屋子里照耀得通明。 “汪,汪汪,汪……”待在家门口的老黄狗突然叫了起来。杨本立立马站起身,两把椅子也随他拌倒了在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堂屋门口,打开大门一望,看见从屋前的山坡下钻上来一个黑影,他断定是谢篾匠来了。于是,搁在心上的那块石头终于掉了下来。 这时,张学阶和山子也跟了过来,谢篾匠已经站到了杨本立的家门口,四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据谢篾匠说,今早他清早就从老棚动身了,可走到老棚和三王峪交界处的马兰峪时,他发现那里有一股土匪,凡在此过路的人,如不留下钱物,就被绑架上山。正巧,谢篾匠出门时除了腰上别了一把蔑刀外,其他什么都没带。于是,谢篾匠只得悄悄回头,改走锅耳潭,绕了许多路后才趁夜从猪槽湾爬上太平塌的,一路多走了好几十里山路。 听谢篾匠说完,张学阶和杨本立父子连忙齐声道:“辛苦你了。” 当谢篾匠发现张学阶也在杨家时,很感诧异。杨本立把张学阶这大半年来的惊险遭遇和这次回广福桥的目的一一告诉了谢篾匠。谢篾匠紧紧拉着张学阶的手,说道:“学阶,去年自你被押走后,我们几个都没有主心骨了,我和老杨每次碰到一起就说你不会死,你会回来的。今天终于盼到你了,这太好了。” 4月9日早上,由杨本立联络的兰世泉、兰世林兄弟等十二名猎手首先赶到杨本立家中。这十二名猎手都是杨本立去年6月召集成立的太平塌农民自卫队队员。为以防万一,杨本立与张学阶、谢篾匠商量后,便召集山子和十二名队员,分别安排在赶鸭坡上下两头和杨本立的家附近站岗放哨。 下午五点,唐西桃与刘家山的董月忠两人避走八里坡,绕道青龙湾进入猪槽湾,然后爬上太平塌。晚饭后,山子他娘搬来一个木盆摆在堂屋的大门边,点着桐油灯,拿起菜刀“噼里啪啦”地剁着猪草,山子则带着六名自卫队员在自家的屋前屋后来回巡逻,兰世全、兰世林兄弟和其他四名自卫队员在赶鸭坡一带放哨。 在杨本立家的灶房里,点着一盏桐油灯。张学阶、杨本立、唐西桃、董月忠、谢篾匠五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一边吃饭、喝酒,一边开会。这是自去年五月广福桥农民运动遭受挫折,党组织遭到破坏后,第一次秘密召集的党员会议。 今晚的太平塌显得格外宁静,也格外太平,只有杨家屋里的灯火彻夜照亮着。 当一弯皎洁的月亮渐渐在天边退去的时候,那突然显得高而远了的天空,则呈现出一片肃穆的神色,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起来一颗耀眼的星星,它是那么亮,那么大,整个广漠的天幕上只有它在那里放射着令人注目的光辉,活像一盏悬挂在高空的明灯。 第7章 西进三王峪 昨晚召开的会议经过讨论,最后做出了几大决定:(一)恢复中共广福桥支部,张学阶任书记;(二)成立武装暴动行动委员会;(三)迅速组织武装力量,伺机举行暴动;(四)大力发展组织,恢复农民协会、妇救会。当大家得知八里坡的王老财不但剥削贫苦农民,还开办煤矿榨取穷人的血汗,设关卡征过路费,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民愤极大。会议还决定待唐西桃伤势好转再下山到八里坡,摸清王老财那里的情况后回来报告,然后伺机先拔掉这个钉子;派董月忠回刘家山、谢篾匠回老棚秘密联络革命群众,扩大革命队伍,组织革命武装;张学阶则与杨本立一道以太平塌农民自卫队为基础,创建广福桥工农革命军。 送走了董月忠和谢篾匠,杨本立急忙下山到猪槽湾口上的杨家老屋请来了郎中为唐西桃和张学阶疗伤。几天后,张学阶的腿伤已经痊愈,唐西桃的手伤也见好转。4月16日,唐西桃再也待不住了,一早他就急着起了床给张学阶和杨立本告别。三人商量后决定,唐西桃今晚下赶鸭坡潜回八里坡煤矿,张学阶叮嘱他要在工人队伍中发展组织,待起义枪声一响,便配合行动,响应起义。 这天下午,三王峪的王木匠来到了杨本立家。王木匠说,近来三王峪一带野猪猖獗,一群群野猪象土匪一样,地里一块块绿油油的苞谷苗一会儿就被野猪糟蹋了。王木匠这回来是请杨本立和太平塌的猎手们一起去三王峪打猎的。 4月17日,天刚朦朦亮,张学阶、杨本立父子等十几人一个个背着火铳就从太平塌出发了,他们下猪槽湾,经探子寨,在深山老林里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三王峪。 三王峪深藏在五雷山的深处,这里三面环山,一条溪沟从五雷山的东麓窜出自东北向西南方向绵延十多里形成一个狭长的溪谷,溪水经石门县的两河口,绕观国山注入牛角垱。三王峪的东面紧靠太平塌,西面是城门寨、马栏峪与老棚相连,溪谷两旁山势险峻,奇峰耸立,在那深山密林里藏着六十来户人家,祖祖辈辈靠溪谷畔的一点薄田和山坡上的一些旱地艰难地维持生计。农闲的时候,他们砍柴烧炭,打猎,做一些木活,然后把它们挑到二十里外的广福桥小镇上卖掉换点盐巴、洋火、布匹等生活日用品。 王木匠的家就在三王峪探子寨的山脚下,依山傍水,两间正屋旁还搭有一间偏屋,墙全是用滥石砌成的,屋顶盖的是杉树皮,屋门前有个小晒坪。王木匠有个年迈的老母亲前年已经去世,而今家里就他单身一人,年纪三十大几仍是光棍一条。村里的女子都想嫁到山外,村外的女子又不肯嫁到山里,更何况他家并不富有,家里仅靠几分水田加上两亩山地打点谷子和苞谷勉强度日。平日里,王木匠喜欢玩抢弄刀,是三王有名的猎手,有时他也跟太平塌的猎手们一起赶山打猎,早在十年前就和杨本立认识了,常来常往,彼此都成了铁兄弟。 张学阶、杨本立一行来到王木匠家里,大家草草地填饱了肚子后,十几个人的队伍在王木匠的带领下经过三王峪的刘家屋场而后向刘家湾进发。刘家湾本是一片荒坡,如今都被村民开垦出来种上了苞谷,绿油油的苞谷苗从地上钻出来已长成筷子一般长,村民们还等着今年的好收成呢,可是近来这里野猪猖獗,好端端的苞谷苗经常一块块的被野猪糟蹋了。他们十几个人来到这里,分散隐蔽在苞谷地周围的树林里,可是大半天仍没见到野猪的动静。张学阶、杨本立和王木匠蹲在一颗大山枣树底下,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耀着,林子里暖融融的。杨本立点燃了手上的旱烟斗,嘴里“吧嗒吧嗒”地吸着,从他嘴里、鼻孔里喷出一缕缕烟雾在他们的眼前晃荡着,然后悠闲地往上飘起来。 “你说,今天野猪会来吗?”张学阶打破了这里的沉静。 “莫急,会来的,再等等。”王木匠告诉张学阶:“野猪通常在天快黑时出来的。” “你们这里野猪多啊?一般有多大的毛重?”杨本立又喷了一口烟,插了一句。 “村里人都看到有好几窝了,说有个母野猪起码有两三百斤。”王木匠站了起来,他说得很玄,似乎怕人家不相信。 其他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忽然,头顶上传来“哇、哇”的叫声,一只老鹰从刘家屋场的上空飞过来,随即一阵阴风吹进刘家湾,把地里的苞谷苗惊弯下了腰,将树枝上的树叶吓得直抖擞。这时候,太阳也快躲进了山里边,黄昏即刻就要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吼……吼……吼……”是野猪的声音。 “嗨,来了。”王木匠轻轻地拍了拍张学阶的肩膀,瞄着眼用手指给他看。张学阶和杨本立拖着家伙小心地站起来。真的来了,大约五十米开外,只见一头足有三尺多长的野猪从对面的山坡上窜下来,后面还跟着说四、五头小野猪,它们窜到苞谷地里,用尖尖的长嘴攻着地里的苞谷苗。张学阶、杨本立、王木匠三人立马抄起家伙,瞄准了。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领头的那头大野猪立即翻倒在地,其它的几头小野猪拔腿就向树林里仓惶而逃。 “打中了!打中了!”张学阶的枪口还冒着一缕缕青烟,一股火药味呛得他眼睛没敢睁开,王木匠立即大声喊起来。 杨本立也起身伸着脑袋去望,果然打中了,那头黑色的大野猪躺在地里一动不动。 “不错啊!学阶,打得好准呐!”杨本立在夸。 大家一起围了上来,你一脚我一脚地朝那大野猪踢了踢,那野猪哼都没哼一声,看来这一枪打到它的致命处了。四、五个人把它翻过身来,只见地上满地是血,还有鲜血从野猪的耳根那里一直往外涌。 “这一枪是谁打的?打得太准了!”其他猎手一个个都想知道今天的英雄是谁。 “杨神枪,又是你吧!”兰世泉、兰世林兄弟俩围到杨本立跟前,问道。 “哈哈,今天还没等我开枪,野猪就翻了!”杨本立得意地说,“是学阶一枪命中!” 张学阶从树林里钻出来,十几个人把目光都投向他,一个个佩服地说道:“厉害!真厉害!” 野猪太重了,一两个人把他没法抬起来,于是,王木匠拿起柴刀砍了两根长长的衫树棒,割来一些绵红藤,大家三下五除二地把野猪绑了,每四个人轮流着抬起野猪回家。一路上,大家乐不可支,个个夸赞张学阶好枪法,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野猪怎么分。张学阶与杨本立、兰世泉等商量了一下,最后对大伙说:“弟兄们:我们今晚把野猪剖了,明天请三王峪的男女老少来打牙祭,大家说好不好?” “打牙祭?请全村的男女老少?”王木匠有些不解。 “对,打牙祭!”杨本立把“牙祭”两个字说得特重,生怕别人没听见。“王木匠,你今晚就通知三王峪的各家各户明天到你家吃早饭打牙祭。好不好?” 王木匠知道村里的穷苦乡亲很多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自己家里也只有两担苞谷,这可是他几个月的口粮啊。张学阶见他面有难色,便告诉他:“王木匠,我们知道你家粮食也不充足,让你为难。今天就算我们借你的,过些日子,我们想办法还你。” “好的!我等下去通知乡亲们明天到我家打牙祭!”王木匠心里没多想,先满口答应了下来。 回到王木匠家,抬望天边,出现了一颗星星,小小的,却极亮极亮,它似乎要努力脱去被夜色笼罩的黑纱。它闪闪的、渐渐显出了分明的棱角,四周又显现了无数的小星星,如同第一颗那样,迅速地把点滴的光芒交织在了一起,不遗余力地创造力量,把光芒撒向人间。 今夜,王木匠家里好像办喜事似的,家里点了几盏桐油灯,灶房里、火炕里都烧着大火,十几个伙计在屋里跑前跑后地忙开了。 第二天,清早,王木匠的家门口就陆续来了一些乡亲,听说他家昨天打了一头大野猪,今天请大家来打牙祭,很多人昨天连晚饭都省着没吃,就等着今天饱饱地吃一顿。 晌午时分,一百多位乡亲个个拿着碗筷,把王木匠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张学阶、杨本立吩咐猎手们把一锅锅野猪肉和一甑甑苞谷米饭抬到家门口,吆喝着乡亲们站好队轮流来打饭菜。 “王木匠,你真是个好人啊!”一个约莫七十来岁的老汉嘴里一边爵着香香的野猪肉,一边喊着,声音有些嘶哑。乡亲们吃着吃着,一个个不禁流下了热泪。 王木匠被眼前的情景感动着,他站在家门口一个高大的石墩上,扯着嗓子道:“乡亲们!今天的牙祭不是我王木匠请的,那头大野猪是一个后生打的!也是他要给乡亲们打牙祭的!”说着,王木匠把张学阶拉上了石墩上。 “这个后生就是他-----张学阶!”王木匠接着说。 “张学阶?就是那个共产党头子?去年不是被张登之抓了押送到县里砍头了吗?难道他还没死?”人群中有人嘀咕着。 “说得对,乡亲们,我张学阶还没死!共产党也是杀不完的!”张学阶站在石墩上,他深情地望着乡亲们,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乡亲们的日子过得很苦,昨天我们打了一头野猪,今天请大家来打牙祭,让大家吃一顿饱饭,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都是穷苦人,共产党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 乡亲们一个个眼望着张学阶,边吃边听。张学阶情绪激昂,道:“三王峪本是一个世外桃源,乡亲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可现在这里并不太平,大家种的庄稼有野猪糟蹋,村里时常有土匪抢劫,大家烧点木炭,做点木货跳到几十里外的广福桥想换点盐巴、洋火、布料,可是王老财杖着他当团总的外甥张登之在八里坡设关卡向大家收过路费,乡亲们,你们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张学阶提着嗓子,继续道:“乡亲们,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可是,过几天张登之又要来各家各户催粮征税了,如今咱广福桥成了他张登之的天下了!苛捐杂税,名堂多得数都难得数。有什么修桥捐、修庙捐、壮丁捐、乡丁捐、猪捐、牛捐、窖捐、屠捐、蛋捐、鱼捐、宴捐,还有田赋、行商税、鸦片税、花柳税、花捐税、纸钱税、出生税等,现在就连大粪也要收税了,这正如乡亲们说的‘从来没听粪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了!” 张学阶越说越来精神,怒道:“他张登之巧立名目,鱼肉百姓,作恶多端,是爬在广福桥两万多穷苦人民身上的吸血鬼!张登之凭的是什么?凭的是他手里有枪!张登之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国民党反动政府!” 张学阶一边演讲,一边挥舞着拳头,乡亲们凝神谛听着他那热情洋溢的演说。 “乡亲们,我们要跟太平塌一样,无论男女老少,大家抱成一团,建立农民自卫队,拿起柴刀、斧头,举起锄头、钉耙,抗起梭镖、猎枪,野猪来了,我们去赶;土匪来了,我们去打;恶霸来了,我们去斗!乡亲们,只有团结起来,拿起武器跟敌人斗,大家才有翻身之日!共产党是革命的党,是一心一意为穷苦人谋幸福的党!共产党带领穷苦人打天下就是要消灭骑在人民头上地主恶霸,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让穷苦人翻身得解放,让穷苦人当家做主人!” 突然,一个十八九来岁、头上扎着一对麻花辫、身着印花蓝布短襟的姑娘从人丛中挤到了张学阶的跟前,只见她一步跃到石墩上,挥举着拳头,高声欢呼:“打倒地主恶霸!共产党万岁!” 顿时,乡亲们齐声高呼:“打倒地主恶霸!共产党万岁!”这声音传遍了三王峪的家家户户,这声音回荡在三王峪的山谷中,这声音响彻在三王峪的云霄里…… 杨本立招呼山子、兰世泉、兰世林等十几名猎手在王木匠的家门口站成一排,张学阶介绍道:“三王峪的乡亲们,站在这里的就是太平塌农民自卫队十二名队员,他们在杨本立,也就是这位“杨神枪”的领导下曾多次打败张登之的团防队,因此,张登之对他们害怕三分,再也不敢轻易上太平塌催粮征税了。” 杨本立走上前来,接着道:“乡亲们,敌人是欺软怕硬的,我们不要做软柿子,我们要硬起来,成立三王峪农民自卫队,拿起武器跟敌人斗!好不好?” “好!我要来参加!”王木匠立即站到台前,第一个说道。 十来个男人陆续从群中挤出来,他们急切地来到杨本立的跟前,报上自己的名字,要求参加农民自卫队。张学阶、杨本立握着他们一双双手,让他们与王木匠站成一排。 站在一旁的那位十八九岁、扎着辫子、身着蓝色短襟的姑娘却深情地望着张学阶,问道:“我们女人可以参加自卫队吗?” 张学阶与杨本立的眼睛对视了一下,说道:“女人怎么不可以参加自卫队呢?我们共产党提倡男女平等,女人当然也可以参加自卫队,以后我们还要成立农会、妇救会、儿童团呢。” “那我也要参加。”说着,那姑娘一步就跨了过去,站在那几个男人一排。 这个姑娘名叫杜鹃,是三王峪刘家屋场的孩子,她家原有五十多岁的母亲和六十来岁的父亲。杜鹃勤劳辛苦,操持家务,上山砍柴烧炭,下地耕田使牛,样样都能干,邻居乡亲都夸她将来会嫁个好人家。可惜前年正月母亲病逝,父亲也在同年秋天被一条五步蛇咬伤而死,如今只落得杜鹃孤身一人守着两间茅草房。 张学阶疾快地扫了杜鹃一眼,然后巡视了一遍前后两排的队员。杨本立一声口令“立正!”后,张学阶振臂疾呼:“乡亲们、同志们:自太平塌农民自卫队成立后,三王峪农民自卫队今天也成立了。我们这支队伍是穷人的队伍,从今天起,它就是革命的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虽然我们现在只有二十多人,我们缺衣少粮,缺枪少弹,但是只要我们坚定信念、团结一心、奋勇杀敌,我们的队伍就一定会发展壮大……” 此时王木匠的家门口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乡亲们一一走到张学阶和杨本立的面前道谢,也一一给自卫队员们以鼓励。 春日的暖阳洒落在三王峪十里多长的山谷里,发出了一缕缕金色的霞光,山谷两旁那些高高耸立的山峰,一下子奔泻着生气勃勃、辉煌灿烂的阳光的湍流。山谷里那条溪流在汩汩地流淌,像一群欢快的孩子,溜溜地奔跑着。霞光洒在溪水上,像是许多金针银线,随着水波在晃动。溪边两旁的山坡上树木一片葱绿。 第8章 智取城门寨 三王峪农民自卫队成立后与太平塌农民自卫队合并,这支队伍发展到了二十多人。他们驻扎在三王峪,上午由杨本立当军事教官,训练队伍学打枪、学刺杀、学操练。下午他们分成几个小组到三王峪附近的山里去打猎,张学阶、杨本立安排他们把每次打猎所获都要送一些给三王峪的穷苦百姓。晚上,王木匠家里的几盏桐油灯常常照到深夜,这里成了教室,办起了农民夜校,张学阶一时忙开了,他亲自教同志们学识字,给同志们宣传革命的道理。 队伍壮大了,张学阶心里自然很高兴,但想到这支队伍目前的状况、以后的发展,他却时常患愁。尤其是眼前,二十多号人的吃、穿没有着落;二十多人的队伍,只有十几竿鸟铳。队伍要发展,队伍要壮大,他必须想办法。这天夜晚,同志们劳累了一天,熟睡了,张学阶躺在由几根衫木板拼成的床上,辗转反侧,他怎么也睡不着觉。 “杨叔,睡着了吗?”张学阶用手轻轻的推了推躺在他旁边的杨本立。 “学阶,有事啊?”杨本立其实也还没睡着,漆黑的夜里他一直争大着眼睛。 “我在想着我们这支二十多人队伍的事情呢?我们眼前需要吃的、穿的,也更需要枪啊!”张学阶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杨本立。“再说,我们也不能老待在三王峪这个山沟沟里呀。” “是的,学阶。我也在考虑这些问题。”杨本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张学阶。“我们是否可以首先向城门寨、马栏峪的土匪刘疤子开刀?先弄些吃的、穿的,或者枪弹什么的,然后再与谢篾匠、唐西照、董月忠联系图谋以后的事情。” “刘疤子那里你熟悉吗?”张学阶想进一步知道城门寨、马栏峪的土匪那里情况。 “听三王峪的乡亲们说,刘疤子凶残毒辣,他手下有二十来个弟兄,十几条枪,不过他那些弟兄大都是一些穷苦人,只是这年头被逼得没办法才跟着他上山的。还听说他手下有个二当家的,很精很精的。” 杨本立介绍道。 “那我给他写封信,明天派人送过去。”张学阶说道 。 “写信?”杨本立不解的问。 “是的,写封信给他。” 张学阶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杨本立。 杨本立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要得,就这么办。” 4月28日清早,同志们早早地起了床,张学阶和杨本立把杜鹃、王木匠叫到跟前,然后,张学阶问道:“我这里有一封信,需要派人送到城门寨的刘疤子手里,看你们俩哪个敢去?” “我去!城门寨的路我熟悉。”杜鹃毫不犹豫,没等木匠开口抢着就说。“刘疤子是我的堂哥,我去给他送信,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刘疤子,本叫刘二,三岁那年,他母亲把他放在火炕边的椅子上烤火时,不小心跌倒在火炕里,从此他脸上就落下了半边火烧的伤疤,村里的人就给他起名刘疤子。成年以后,刘疤子平日游手好闲,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因而村里人恨死了他。前几年,广福桥乡保安团的团总张登之一次来三王峪在刘家屋场被一条大黑狗咬伤了小腿,一时动弹不得,是刘疤子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最后到猪槽湾口找到杨老郎中家里给他治好了伤,于是,张登之与刘疤子结成了拜把兄弟,并让刘疤子在广福桥乡保安团混了几年。谁知,刘疤子在去年押送张学阶前往县城途中让张学阶跳崖后,拿张学阶的孪生弟弟“张癫子”冒名顶替,以便交差。但他依旧怕此事败露,便一不做,二不休。有一天趁张登之不在家,刘疤子霸王硬上弓地将他的二老婆给睡了。张登之知情后派人到处捉拿刘疤子,于是,刘疤子拖着枪趁着黑夜偷偷地逃离了广福桥,后来到石门、临澧、桃源一带东躲西藏,结识了一帮地痞流氓,尽干些杀人越货的事,去年腊月他带着金银钱财与他的一帮弟兄逃回了三王峪,上了城门寨,从此当上了土匪山寨王。 雄奇险峻的城门寨是一个海拔高达八百多米的高山台地,它也是三王峪和老棚的分界岭,它的西面是老棚,东边是三王峪,西、北、东三面是悬崖峭壁,南面是一座高达一仗有余的古城墙。相传,三百多年前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闯王李自成兵败归隐石门夹山寺后,实行“联明抗清”,企图东山再起,其部下李过曾率大军在五雷山一带驻扎时在此修筑了军事指挥机关,因而,城门寨易守难攻,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还传说,当年闯王李自成的军队在城门寨埋了一些金银财宝,因此,城门寨在老棚、三王峪一带是一个谜。而今,刘疤子凭着手里有十几条枪,又有城门寨的险峻,在三王峪、老棚一带为非作歹,丧尽天良。去年,他下山抢劫了蔡老汉家的二闺女,逼得人家姑娘上吊自杀,提起刘疤子的名字,周围的百姓对他恨之入骨。 杜鹃揣着张学阶写给刘疤子的信早早地离开了王东生的家,只身一人从车皮峪的山口爬上了城门寨的第一道关卡----哨所台。哨所台实际上是一个突兀的天然山石,它耸立在车皮峪的半山坡上,站在哨所台上,下可观三王峪,上可见城门寨,可谓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哨所。当杜鹃走到哨所台下的时候,只听见一声:“站住!往哪里走?” 显然,是站在这里放哨的发现了她。 “我是你们大当家的亲妹子,我有一封信要送给他。”杜鹃神态若定地回答道。 “你是我们大当家的亲妹子?”一位长着一个猴腮脸的用手搔着后勃筋,又眯了眯眼,问道,接着又似乎讨好地告诉杜鹃:“妹子,你稍等,我马上下来带你去见我们大当家的。” “……那好吧!”杜鹃心里有点不塌实,但还是答应了。 在车皮峪通往城门寨顶的山涧小路上,杜鹃在那个长着猴鳃脸的人带领下约莫爬了两个钟头才来到城门寨的跟前。眼前的城门寨只有一道人工的五十来丈长,两人多高的陡峭石墙,杜鹃知道她只能到达这里就再也不能上城门寨顶了。 “猴……子,你……到哪里……给……大当家的……抢了个压……寨夫人……来了?”城门寨顶边上站着的那人很吃力地问道,杜鹃打量了他一下,他是个结巴。 “你莫乱讲啊,人家是大当家的亲妹子。”原来长一双猴腮脸的名叫猴子,他朝城门寨上的那人喊道:“你快去通报大当家的,他妹子有信要送给他。” 刘疤子得知自己妹子要给他送信来了,一时摸不清头和脑,“自打自己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就是孤儿寡母的,要说妹子只有大伯家的杜鹃呀,她来城门寨干吗?还说给我送信来了?她给我送什么信啊?”刘疤子心里想了想,但想到杜鹃,毕竟也算得上是自己的亲人啊,何况也有好些年没看到她了。 “二当家,走!去看看。”于是,刘疤子带着他的二当家来到了城墙边。 “刘二哥!我给你带信来了。”杜鹃见了刘疤子就朝城墙上面喊。 “什么信啊?杜鹃?”刘疤子一边叫人从城墙上面吊下一个竹蓝子,一边对杜鹃说:“你把信放到篮子里面。” 刘疤子从篮子里取出信,递给站在他身边的二当家,吩咐道:“给我念一下。” 于是,二当家的拆开了信封,从信封里面掏出了一张信笺,清了清喉嗓,然后念道: “刘二兄弟: 得悉你与张登之结仇,张亦一直在追杀你,而你逃离在许久,今潜回三王峪,盘踞城门寨,聚众为匪,张不日一定带兵前来剿灭并捉拿你等。为长远计,我等决计峪你共同组建广福桥农民自卫队,望你明日下山与我等商讨共建自卫队之事宜,以便来日共同对付张登之。” 二当家的一边念,一边琢磨着。 “ 这是谁写来的信?”刘疤子还没待二当家的念完,就催问道。 “落款,太平塌、三王峪农民自卫队 队长:杨本立”二当家的把最后这行字念的声音很大。“太平塌的杨本立!就是那个猎手?人称杨神枪的?”刘疤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忆道:“当年老子要跟杨本立学打猎,学打枪,可他不要我。今天他却主动给我写信要我跟他联合组建什么自卫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了,杨本立在太平塌,他又钻到三王峪这个山沟沟里来干什么?”刘疤子的脑海里有许多疑团。 “刘二哥,人家等着你回信呢!”杜鹃站在城墙下面又喊了起来。 “大当家的,这件事情你要好好琢磨着,再拿定注意啊!”二当家的在一旁提醒刘疤子。 “张登之要置我于死地,杨神枪跟我倒没有深仇大恨啊,如今他要主动与我联合,我也可以利用他壮大自己的势力,张登之即使有一天来捉拿我,他也对我只有干瞪眼。”想到这里,刘疤子立即朝杜鹃喊道:“杜鹃,你回去告诉杨队长,我明天一定来。” 刘疤子答应明天应约下山到三王峪与杨本立商谈,杜鹃原来搁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她感到一身轻松,这是她为自己队伍办的第一件事情,也是给张学阶做的第一件事情。 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张学阶的演说,第一次见到张学阶时自己的心跳,杜鹃蓦地感觉身上和脸上有些发热。这些天,她总是在张学阶的身前身后打转,一声声“张哥”的叫来叫去,自己倒没感觉到什么,可现在才离开他半天,心里总惦记着他。 下了城门寨,出了车皮峪,阳光斜洒在三王峪的山山寨寨,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湛蓝湛蓝的,杜鹃来到三王峪的溪沟边,蹲在一块大石快上,她弯下腰,低着头,伸出双手想掬一捧水来喝,清澈而明镜般的溪水把她映入水中,杜鹃看到了自己那张端庄秀美的脸庞,看到了自己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有那一对从两肩垂到胸前的辫子。她双手伸进水中,拨弄了一下溪水,水面泛起层层微波,映在水中的她随着溪水的微波而晃动。杜鹃捧着一捧水送到自己的嘴里,然后咽下去,清甜的溪水沁人心脾。 傍晚,杜鹃回到了王木匠家,杨本立和张学阶早早地等候在了大门口。杜鹃见了张学阶脸上就泛红,低着头,两只手紧垂着捏着自己的衣襟下摆,一双眼睛老在自己的两只手上打转。 “怎么了?杜鹃!”张学阶担心的问:“信送到了吗?” 杜鹃似乎没有听见张学阶说什么,过了半晌才缓过神来,说:“ 哦……送到了,刘疤子说他明天下山准时来。” “杜鹃,你今天怎么了?象丢了魂似的。”张学阶看见杜鹃今天的神态不大对劲,唠叨了一句。 杜鹃呆呆地站在门口,杨本立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样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杜鹃,抿着嘴,笑了笑,然后拉着张学阶走开了。 “学阶啊,人家杜鹃对你有意思了呢。”杨本立在一旁悄悄地告诉张学阶。 “有意思?什么有意思?”张学阶不解地问,也许他真的没有朝那方面去想。 “你还是个男人吗?人家女孩子对你有意思,就是在你面前表现得怪怪的。”杨本立是过来人,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杨叔,摸扯那些事了。还是先商量下一步的工作吧!”张学阶没有心思扯那些提外话,他在琢磨着明天的事情。 张学阶和杨本立漫步在三王峪溪沟边的小路上,一弯明月悬挂在城门寨的上空,月光洒满了三王峪的山山沟沟,也洒在沟边的这条小路上,映着他俩高大的身影。晚风吹来,只听得路边的树林里被风吹着的树叶挲挲而响…… 4月29日清晨,公鸡刚刚打鸣,张学阶和杨本立就催促着同志们起了床,杜鹃被安排带领兰世全、兰世林等太平塌十二名自卫队员,趁这天还没有亮就开赴城门寨。王木匠被吩咐到三王峪的各家各户通知乡亲们早饭后来他家门口集会。山子和三王峪的其他几名自卫队员则忙呼着找来一些树木,在王东生家门口搭起了一个台子,台子中央还摆了两张八仙桌,放了四条高板凳。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大家总才松了一口气,张学阶在台子上来回踱着步,杨本立则和几个队员你一口我一口地吸着旱烟斗。 这天,刘疤子也一改喜欢睡懒觉的习气,他早早地起了床,把结巴叫到跟前,交代他带三名弟兄好好地把守城门寨,又吩咐猴子在哨所台盯岗站哨,而他自己则和二当家带着十几个弟兄下了城门寨,去三王峪王木匠家赴约。 杜鹃带领十二名队员天不亮就到了车皮峪口,他们早早地就隐蔽在茂密的树林里,刘疤子带着他的队伍走出车皮峪时,他们躲在树林里看得一清二楚。于是,杜鹃交代兰世全兄弟带领队员抄茂密的树林绕道而上,她自己则走通往城门寨的山涧小路而去。 “妹子,你咋又来哒?”猴子显然早已经在哨所台上望见了杜鹃,老远地就朝杜鹃喊。 “大哥,你下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杜鹃心生一计,大声的对猴子说。 猴子见大当家的妹子又来找他,便急忙连滚带爬地从哨所台下来。这时,兰世全等十二名自卫队员也靠近了杜鹃,但依然隐蔽在密林里。 猴子见了杜鹃便问:“妹子,又有什么事啊?” 待猴子话音刚落,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突然从密林中钻出来,两杆火枪顶在了猴子的胸膛。 猴子立刻乞求道:“好汉!饶命,请饶命!”于是,猴子乖乖地用双手把自己的枪托过头顶,双膝跪倒在地上。 杜鹃缴了猴子的枪,厉声呵道:“走,带我们上城门寨!” 猴子立即连声带谢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地说道:“好,好,好!” 杜鹃和十几名自卫队员押着猴子向城门寨奔去,一路上,杜鹃时时提醒猴子说:“你要耍花招,我就崩了你!”猴子什么也没敢想,象一只温顺的小山羊走在前面,将近一个时辰过后,他们来到了城门寨的古城墙脚下。 结巴见了猴子,看到猴子后面还跟了十几个拖枪的,立马知道事情不妙。 “兄弟,不要开枪啊!千万不要开枪啊!”猴子有点怕死,见了结巴就大声喊道。 结巴心想:“这猴子平常待我还不错呀,也够哥们义气的,咱们也算是难兄难弟的,我一开枪,猴子的命立即就完了不说,人家人多势众,说不好也要搭上我自己这条性命。”于是,结巴急忙招呼另外三个弟兄,不要开枪。 兰世全站在猴子的背后,枪口顶着猴子的脑袋,朝城墙上的结巴喊着:“兄弟,把枪都丢下来,我保证不伤害你们!”结巴听了,连忙把自己和另外三个弟兄的枪拿来丢到了城墙下。 “兄弟们,你们也是穷苦人,我知道你们上城门寨也是被逼的。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专门为穷苦人打天下的。今天你们缴了枪,刘疤子回来肯定饶不了你们,你们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我们上城门寨顶,抄了刘疤子的老窝,然后跟我们一起下山去。”兰世全见结巴把枪都丢了下来,接着他提着嗓门朝城墙上的人喊道。 结巴没来得及思索,他知道自己枪都丢了,肯定是要被刘疤子挖去心肝的。于是,结巴吩咐三名弟兄把一条长长的竹梯子从城墙上往下放去,杜鹃和队员们陆续登上了城门寨顶,结巴带着大家到刘疤子住的老巢,把六间石墙屋的屋里屋外翻了个遍。他们在刘疤子的粮仓里发现足足有十几担大米,三十来担包谷。 “这下收获不小啊!”杜鹃见了兰世全最后一个押着猴子走了过来,便喜滋滋地说。 “杜鹃、哥,这里还有呢!”兰世林在另一边屋门口欣喜地喊着。杜鹃循声望去,只见兰世林和另外一名队员抬着一个大木箱慢慢地移动着脚步。 “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啊?”兰世全问他弟弟。 “一箱子子弹!”兰世林喘着粗气,提着嗓子说。 这时,结巴也和他的几个弟兄从刘疤子的卧室里钻出来了,只见结巴胸前抱着一个洋铁皮盒,边走边嚷道:“弟兄们,这里还有宝贝呢?” “什么宝贝呀?”兰世全见结巴张张惶惶地样子,急忙问道:“快拿过来看看。” “肯定是银圆啊!”结巴蛮有把握地说。 今天缴获这么多的东西,兰世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和弟弟、杜鹃三人商量了一下,然后命令大家集合队伍。 “弟兄们,同志们:今天我们上城门寨抄了刘疤子的老窝,收获不小啊。但是,我们缴获的东西太多,一时不能带下山,现在我命令:所有的物品原封不动,违抗着严惩不怠。兰世林带领八名自卫队员把守城门寨,猴子和另两位自卫队员把守哨所台。杜鹃、还有结巴等四位弟兄跟我立即下山回三王峪。”兰世全站在大家面前,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随后,兰世全吩咐他弟弟把结巴和猴子等几位弟兄的枪拿过来,并卸下了子弹,然后把这些枪物归原主地交给了他们。 刘疤子对城门寨刚刚发生的一切全然不晓。这时,他正带领着十几名弟兄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王木匠家的附近,只见他家门口搭着一个木台子,台上摆着八仙桌,台下站满了一百多号人。 山子早就远远地望见一队人马朝王木匠家走来,他估摸着是刘疤子来了,便立即跑回到他父亲和张学阶的跟前报告。张学阶和杨本立急忙招呼大家做好准备,杨本立急步上前亲自去路口迎接,山子也搬出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只等刘疤子一到立即点燃。 刘疤子走到了路口,杨本立立即迎上去,一边抱了抱拳,一边说道:“刘二兄弟,久仰!久仰!”,又主动地去握刘疤子和他那二当家的手,相互又是一阵寒暄,连声道:“欢迎!欢迎!刘大当家”。这时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刘疤子看到这场景,心里乐呼呼的,“杨队长也真会讲派场啊!”他在心底默默地念道。 鞭炮声止,一阵寒暄过后,杨本立与刘疤子手拉手、肩并肩的走过来,看上去似乎是一帮久别重逢的难兄难弟。 山子和王木匠到台下招呼乡亲们让开一条通道,然后引着刘疤子一行走到台下晒坪的中央。 “乡亲们,兄弟们,今天是太平塌、三王峪农民自卫队和刘二兄弟的队伍正式合并共同组建、成立广福桥农民自卫队的日子,我们热烈欢迎刘二兄弟----刘大当家加入我们的队伍。”杨本立站在台上的八仙桌前,高亢地说道:“下面让我们热烈欢迎刘二兄弟上台讲话。”接着,杨本立带头鼓起了掌,台下立即也是掌声一片。 刘疤子被眼前的场面陶醉了,站在他身旁的二当家拉了拉他的手,朝他撇了撇嘴,使了个眼色,可刘疤子全然没理。刘疤子走到了台上,来到两张八仙桌的中央板凳上坐下。 杨本立从王木匠屋里出来,给刘疤子递来一杯茶,待刘疤子刚要站起身接过茶杯,一个队员手握亮晃晃的斧头从屋里跨出,“劈”地一斧砍在刘疤子的后背上,刘疤子当场倒地,他使尽全身力气试图爬起来,只见张学阶从屋里走到刘疤子身边,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大呵一声道:“刘二,刘疤子,你还认得我吗?” 刘疤子翻了翻白眼,一口鲜血涌出,吞吐道:“张……学……阶,共……产……党……” “砰!”张学阶掏出身上的火枪朝刘疤子的后脑袋补了一枪,结果了凶残恶疾的土匪头子刘疤子的性命。 此时,台下一片哗然。二当家的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大当家当场毙命,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想去摸挎在自己腰上的枪,却被王木匠一双粗大的手夹住动弹不得,山子早就趁着拥挤的当儿下了二当家的枪。 “把二当家的带上来!”台上,张学阶给山子和王木匠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呵道。 二当家的被山子和王木匠揪着上了台,只见他一来到台上就扑倒在地,干嚎着:“大哥啊,你死得好惨啊!”他一边哭,一对鼠眼一边往四周瞅了瞅,突然,他一跃而起,拔腿就往路口跑。才跑出不到十步,又听杨本立“砰”的一声枪响,二当家的跌跄了两下,便一命呜呼! 台下一片肃静,刘疤子带来的十几个兄弟好象被吓破了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位身长五尺的瘦汉把枪托在头顶,从人群中走到台前,“大哥,请饶命吧!”说着,他把手中的枪放到了台上。随后,刘疤子带来的其他弟兄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把枪送了过来。乡亲们亲眼目睹了恶贯满盈的土匪刘疤子的最后下场,霎时,欢呼声响成一片。 杜鹃和兰世全从城门寨回来了也带回了喜报。大家无比高兴,张学阶站在台上,兴奋地说道:“乡亲们: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刘疤子的老窝城门寨今天也被我们抄了!”接着,他把杜鹃、兰世全,还有从城门寨带回来的结巴等四名兄弟拉到台上,继续对台下刘疤子带来的那些弟兄们说道:“弟兄们,你们大都和乡亲们一样,都是穷苦人出身,我们共产党是革命的队伍,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队伍。我们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的队伍,凡是愿意留下的就到台上来,不愿意留下的,我们给你们每人发三十块银圆,你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圆。” 站在台下的刘疤子那些兄弟一个个看着台上结巴,结巴缓过神,随后对台下的弟兄们说道:“弟……兄们,咋们都……留……下吧,咋们跟……共产……党走!” “跟共产党走!共产党万岁!”只见那个五尺高的瘦汉挥举着拳头,高喊着。 顿时,人群中欢呼声响起,刘疤子原来的十几个弟兄都高高兴兴地走到了台上。 此时,太平塌、三王峪的农民自卫队,加上今天新加入的,队伍扩大到五十多人,三十来只枪。杨本立和张学阶激动万分,他俩商量了一会,随后张学阶走到前台,说道:“乡亲们:我宣布太平塌、三王峪农民自卫队与城门寨的弟兄们今天正式合并成立为广福桥农民自卫队!” 第9章 火红的杜鹃 城门寨的土匪头子刘疤子被击毙后,张学阶、杨本立率领自卫队员和乡亲们刘疤子囤积在城门寨顶的粮食运下山,然后分给穷苦的农民,一时间,三王峪一带的农民革命热情高涨,农民协会、妇救会很快地恢复建立起来了,王木匠担任三王峪农民协会主席,杜鹃也当上了妇救会主任。 4月31日早上,一轮红日悬在三王峪的上空,露着灿烂的笑容。张学阶、杨本立腰上各别一支短枪,带着五十多人的队伍告别了三王峪的父老乡亲,也告别了王木匠和杜鹃,然后经两河口、猪槽湾,浩浩荡荡向太平塌开拔。 倚在村口的那棵大枫树旁,目送队伍远去,这些日子常常令她芳心跳动的张学阶渐渐地消失在她的视线,杜鹃双眼溢满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湿透了她的双颊。她抹了一把泪眼,掉转头,朝村尾的姑妈家奔去。 杜鹃的姑妈家住在三王峪最里边的五雷山脚下,这里三面环山,几户人家挤在山坳里,屋前屋后都栽着成片的棕树和桐麻树。杜鹃跑到姑妈家的屋场前时,望见姑妈正在堂屋门口摆着一个木马打棕鞋。 见杜鹃来了,姑妈远远地就打招呼:“杜鹃,你来了?吃饭没?” 杜鹃一时没有应声,直往姑妈家门口奔去,一头埋在姑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这丫头,哪个惹你了?”姑妈不解地问。杜鹃就是不说话,只晓得哭,而且哭声越来越大。 “听说你这些天不是好好的吗?还参加了什么自卫队,当了妇救会主任,这丫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姑妈托起杜鹃的脸,看到了她那一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心里似乎明白点什么。接着问:“是不是哪个男人欺负俺杜鹃了?”姑妈说完便嗤嗤地笑着。 “姑妈……没!”杜鹃一边撒娇似地用手轻捶着姑妈地胸前,一边说道。她离开姑妈的怀里,一屁股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把自己对张学阶的心思一滴不漏地倾诉给了姑妈听。 “人家是共产党,你就不怕杀头?”姑妈担心地问。 “他是共产党,我以后也要当共产党,要死就死到一块儿!”杜鹃毫不犹豫地说。 “人家对你有那个意思没?”姑妈接着问杜鹃。 “那我怎么晓得?我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杜鹃说道。 “哈、哈”姑妈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道:“死丫头,你这不是单相思吗?” “单相思就单相思,反正我就是想他,就是想跟他在一起”杜鹃坦白地说。 这时,姑爹也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杜鹃也在自己家里,劈头就问:“杜鹃,我刚才还看见你在村口给自卫队送行,怎么转眼间就跑到我家里来了?” 杜鹃默不作声,只听姑妈在一旁说道:“人家杜鹃长大了,有心思呢!” “有什么心思嘛?这丫头。”姑爹闪了一句便直奔灶房。姑妈跟了进去,在姑爹身边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依我看,张学阶这个后生还真有两下子!”姑爹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一碗苞谷饭从灶屋里走出来,蹲在大门口的屋街沿上。他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自言自语道:“能干掉土匪头子刘疤子,还端了他老窝城门寨,张学阶真算个角色!这往后的天下呀,恐怕就是共产党的了!” 杜鹃听姑爹这么一说,居然来了精神,心里坦然了许多。便问:“姑爹,听你这么说,那你也支持共产党?” “我算不上支持,我晓得有句古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姑爹只上过三年私塾,没多少文化,居然还懂得这么多道理,杜鹃打心眼里佩服。 吃完早饭,姑爹拿着柴刀和锯子,独自一人往屋后的山坡上爬去,姑妈则在堂屋里依然打着棕鞋,杜鹃一时闲着没事,也在一旁帮姑妈忙这忙那。杜鹃随口问了一句:“姑妈,哪天广福桥赶场?” “广福桥隔五天一场,你算啊……应该后天赶场。”姑妈回道。 “那姑爹又要去赶场卖棕鞋呀?”杜鹃接着问。 “你姑爹前两天说了,不去了。”姑妈回道:“你姑爹说,这些棕鞋也卖不了几个钱,回头还要过八里坡那个关卡,给交什么过路钱。” “那你家还打这么多棕鞋做什么?”杜鹃疑惑地问。 姑妈把嘴贴到杜鹃的耳旁,悄声地说道:“送给你那心上人啊!” 杜鹃蓦地一下脸就红了,道:“姑妈,你就只晓得拿我开心。” 姑妈立刻变了脸色,有板有眼地对杜鹃说道:“我哪里拿你开心啊?是你姑爹说的,多打些鞋过几天给自卫队送去。” 杜鹃欢喜极了,没想到姑爹、姑妈想得这么周到,觉悟还这么高。她帮姑妈忙呼了一阵子,忽然问:“姑妈,你家还有布壳子没?” “有啊,还有两双。”姑妈明白杜鹃的心思,说完,就奔卧房把一篮子针线活端了出来,递给杜鹃,道:“都在这里,你自个儿弄去。” 杜鹃接过篮子,便在一旁忙开了。她比画着大小用剪刀剪成了两双鞋样,又剪了双鞋垫,然后独自一人躲在姑妈的卧房里一针一线地忙起来。 5月5日,唐西桃、董月忠、谢篾匠都先后上了太平塌,他们见了这么多人枪的一支队伍,心里非常激动。唐西桃将八里坡的情况详细地给张学阶和杨本立做了汇报,另外还告诉说张贵权在蛳子岩秘密恢复了党的组织和农民协会,现正去了桃源县马鬃岭一带购买枪支,准备组建革命武装。董月忠也将刘家山、亮狮一带革命斗争的形势叙述了一番,董月忠发动自己的儿子董学泉,又联络石门县的共产党员杨文林等成立了有十几名队员的暗杀队、暴动队。大家重聚一堂,无比兴奋。谢篾匠高兴地说道:“我回老棚后秘密联络了一些失散党员,城门寨的土匪被消灭以后,老棚的百姓个个欢欣鼓舞,农会、妇救会也即将地建立起来,最近又吸纳了几名积极分子加入了党组织,重建了由我和谢世竹、陈新朗、谢和生、谢家生、谢迪凡等组成的党支部,成立了有二十多人的武装游击队。” 张学阶、杨本立、唐西桃、董月忠、谢篾匠等经过认真分析、讨论,最后决定于后天,也就是5月8日晚上展开行动。 5月8日,杜鹃和姑爹一家很早就起了床,吃完了早饭,杜鹃和姑爹便背着这些天赶做的两百双棕鞋、麻鞋向太平塌奔去。行走在长长的沟谷里,迈步在深深的密林中,一路的山色美景,杜鹃没有心思去留连,没有时间去观赏,她的心就象天空中飞翔的小鸟,疾快地飞向了远方。 晌午过后,当她和姑爹爬上猪槽湾,来到太平塌杨家屋场前,杜鹃才把背在肩上的背篓放在地下,她抹了一把淌在脸上的汗水,回头远望刚才走过的山岭、溪谷,一道道的山岭、一条条溪谷似乎披着一件件绿色的衣裳,满山火红的杜鹃花叠锦堆艳,镶嵌在那一件件绿色的衣裳上,这秀美的景色无不另人心旷神怡。 “杜鹃,你怎么来了?”山子抱着一捆棕树叶,从家里正要出门,一眼看见了杜鹃,便问。 “我来找你们的。”杜鹃道:“你爹和学阶哥他们呢?” 山子打量了一下跟杜鹃一道来的那人。杜鹃介绍说:“他是俺姑爹,一起来给自卫队送鞋来的。” “我爹和学阶哥在兰家屋场那边,我正要去那里呢。”山子这才放心地告诉杜鹃:“你们也跟我一起去吧。” 杜鹃和她姑爹背着背篓,跟随在山子的后面又走了里把山路才到达兰家屋场。张学阶、杨本立正站在一排排队伍的前面观看兰世全、兰世林等自卫队员在兰家屋场的晒坪上演习拼刺刀。还隔十来丈远,山子就朝他爹喊道:“爹,杜鹃来啦!”大家都把目光移过来,杜鹃似乎见到亲爹娘一般往前奔去。 张学阶见了杜鹃,很觉奇怪。问道:“你怎么上太平塌来了?”杜鹃吩咐姑爹走过来,然后把背篓从肩上取下来放在地上,道:“看,这是俺姑爹,我们一起给自卫队送鞋来的。”说着,杜鹃把两百双棕鞋、麻鞋一起拿出来交给杨本立。 张学阶和杨本立打量了一番杜鹃她姑爹,然后一起迎上前去紧握着他的双手,道:“谢谢你!谢谢乡亲们!” 杜鹃她姑爹激动地说:“你们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闹革命,乡亲们支持你们!” 下午,杨本立、张学阶留下杜鹃和她姑爹吃饭。饭前,趁张学阶还没来,杜鹃把两双布鞋塞到了杨本立的手里,杨本立好生惊奇,便问:“杜鹃,你这做是什么?” “给他一双。”杜鹃眨了眨眼,低着头,羞怯道。 杨本立笑着,半开玩笑地说道:“杜鹃,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做媒啊?” 杜鹃的脸一下子更加泛红了,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杜鹃她姑爹用眼神对杨本立示意了一下。其实,杜鹃的心思,杨本立早已明白,也多次跟张学阶提起过。 张学阶从外面走进来,见大家默不做声,杜鹃还把头埋在桌檐下,便问:“你们怎么啦?都不说话。” 杨本立站起身,把一双布鞋丢到张学阶的手中,留下一句:“你看是怎么啦?”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张学阶拿起布鞋,看了看身旁的杜鹃。他引开了话题,说 :“吃饭吧,大家快吃饭。” 张学阶他们四个人围坐在桌旁,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饭,一个个沉默不语。 天黑以后,五十多名自卫队员个个手臂上系着棕叶带,队伍再次集合。看到队员们脚上穿着自己和姑爹送来的新棕鞋,张学阶和杨本立也换上了新布鞋,杜鹃心里塌实了很多。 “队伍又要行动了吗?”张学阶站队伍的前面在给同志们训话,杜鹃有些疑惑地问站在身旁的杨本立。 “是的,今晚行动!”杨本立告诉杜鹃。 “我也要去!”杜鹃毫不犹豫地说道。看她那眼神,似乎在向杨本立祈求。 杨本立干咳了一声,没有做声。张学阶讲完了话,朝杨本立这边走过来,示意他再给同志们交代一些事情。 “学阶哥,我也要去!”杜鹃见张学阶走来,迎上去对他说。 张学阶猜测杨本立已经把今晚要行动的事告诉了杜鹃,于是,对杜鹃道:“你莫去,打仗很危险!” “我不怕!”杜鹃斩钉截铁地回答。 “杜鹃,你在村里带领乡亲们给我们做鞋,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你看,同志们穿上你送来的新鞋,多好啊!以后我们队伍要发展壮大了,你的工作忙都忙不完呢!”张学阶劝杜鹃,接着又问:“王木匠那里工作得怎么样?” “他正按你的吩咐组织村民收集废铁,准备起炉打造梭镖、大刀呢。”杜鹃告诉说。 “这就对了,杜鹃。我们在前方杀敌人,你们在后方要把村民组织起来,支援我们。”张学阶鼓励道:“你们在后方支援我们,这也就是革命,村里的工作需要你和王木匠这样的好同志。” 杜鹃觉得自己越说越说不过她的学阶哥,学阶哥说的每一句话总有他的道理。于是,杜鹃再也不说什么了,她抿着嘴,一排洁白的上牙紧咬着下嘴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朝下在自己的两只脚上游移着。 天,黑定了好一会儿。太平塌上兰家屋场几户稀散的人家在夜幕的笼罩下再也看不见屋里的一丝灯光,连狗叫的声音也早已消失在这漆黑的夜空。 张学阶、杨本立带着五十多人的队伍离开了太平塌,摸着黑,沿着赶鸭坡的石板台阶而下,然后直奔八里坡。 夜幕下,再次目送同志们远去,虽然又看不见了张学阶的身影,可杜鹃今晚没有再流泪,她学会了用思念这根红线把学阶哥牢牢地栓在了心底。她默默地祈祷、默默地祝愿着学阶哥带领同志们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第10章 夜袭八里坡 将近凌晨,张学阶、杨本立率领的农民自卫队靠近了王老财设在八里坡上的关卡。其实,这关卡也就是在八里坡上的要道边用石头砌成的三间瓦房,房子紧靠背后三十来米高的悬崖,房子前面则是八里坡通往广福桥的唯一一条山径小道,小道旁是一道深达三百多米的山谷。 张学阶轻步地摸近那三间房子,两盏马灯吊在房子前面的梁柱上,虽然有点昏暗,但他发现房子前面有一道栅栏横亘在小道上,两个黑影肩垮着长枪背靠在墙边。 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带着四名自卫队员,肩背马刀,摸着黑靠近了张学阶。张学阶把嘴贴在兰世全的耳边,吩咐他带领队员们冲过去,干掉那两个黑影,然后自己率后面大队人马包抄过来。 兰世全兄弟俩没有犹豫,和其他几名队员即刻从背后取出马刀,一个箭步飞快地向那两个黑影冲去。只听“汪,汪、汪……”几声狗叫,那两个黑影立即站起身,可待他们还没缓过神来,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挥起雪亮亮的马刀,一人一个便结果了那两个黑影的性命。听到外面的动静,顿时,屋里的人叫喊声乱作一团,兰世全使尽全身力气,几脚踹开房门,高举马刀,大声吼道:“不许动!”这时,张学阶率领二十几名自卫队员也已赶到,几十杆长枪对准着屋里,怒吼声喊成一片。睡在屋里的五个人被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动弹,一个个乖乖地缴了枪。 住在隔壁房间的班长听到屋外的喊杀声,他没来得及叫醒正在身边酣睡的娘们儿,便提着裤头,拿着短枪,从后门而出,趁着黑夜沿着山径小路朝广福桥方向逃去。张学阶看见他那逃窜的黑影,举起手枪,只听“砰、砰”两声枪响,那个黑影便应声倒下。 听到两声枪响,正在八里坡煤矿工棚里待命的唐西桃心中即刻明白,这枪声是起义的枪声!是张学阶领导的共产党人吹响的向国民党反动派阵营进军的号角!于是,唐西桃立即行动,他与由他秘密发展的共产党员周铁匠一起集合了八里坡煤矿二十多名矿工,一个个高举着尖锄、铁锹如潮水般地涌向监工们的住所。听见外面一阵骚动,几个监工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唐西桃带领矿工们用尖锄砸开监工们的房门,监工们还没来得及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西桃和矿工们便你一锄、我一锹地向监工们的头上砸去,平日里那几个凶恶的监工一瞬间就被送上了西天。 唐西桃吩咐几个矿工搜索了一下监工的住所,然后整合队伍,与周铁匠一起带着二十多人背着尖锄、扛着铁锹,趁着黑夜朝枪响的方向赶去。 “西桃、老周,怎么样?”张学阶、杨本立见唐西桃、周铁匠带领一队人马赶过来,便一起迎上前去,急切地问。 “一切顺利!”唐西桃高兴地回道。 “好!集合队伍,向王老财的老窝进发!”张学阶、杨本立立即命令。 “我也要跟你们去!”一个十六、七岁男孩的声音。张学阶循声望去,只见那男孩从屋里夺门而出朝张学阶这边跑来,两手紧抓着张学阶的衣襟。 “你叫什么名字?”张学阶问。 “张金元。”那男孩大声道。而后他向张学阶哭诉着自己的身世。张金元,家住狮子岩村张家湾,说得上也是张学阶的一位远房堂兄弟,只因自小父母双亡,平日爱好打斗,也有一身拳脚功夫,张登之早几年前到狮子岩村抓丁时发现了他,十三岁时就让他在保安团当了一名团丁,后来他又学得一手射击的好本领,因而赢得张登之的器重,随后便被派到八里坡的关卡当差。 张学阶听了张金元的诉说,又见这孩子主动要求加入队伍,便立即答应了他的请求。接着,他走到屋里,对另外四个团丁说:“你们几个,愿意参加我们队伍的跟我们一起走,不愿意的就留下,待天一亮各自回家,以后不得为非作歹。”那四个团丁连忙称道:“是!是!” 夜空,乌云密布,今晚的八里坡似乎披上了一头黑纱,远处的山峦一片朦胧,关卡栅栏下的山谷就象浩瀚的大海深不可测,那紧靠在关卡房屋后面的悬崖峭壁宛如一个死神紧闭着双眼,脚下的山经小路躲藏在茂密的丛林杂草中,林中的小鸟在漆黑的夜中挤得“唧、唧”直叫。 半夜,鸡快叫了。张学阶、杨本立、唐西桃率领一支近八十人的队伍顶着黑夜,沿着山经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王老财的老窝-----王家大院悄悄奔袭而去。 王老财的宅院位于八里坡的背面长岭岗下的一个山凹里,这里三面环山,宅院东西方向坐落,占地五亩有余,分中、南、北三院。中院为两层,中间是一道大门,大门两侧是两间正房,进大门便是一个面积有将近半亩大的天井,天井两侧各是六间厢房,靠天井的里面又是五间正房。北院有正房六间,北侧还建有厢房,是管家和家丁们的住所,北院的东北角是杂屋和厨房;南院有正房四间,正房南侧建有厢房,为长工住房和牲口棚,南院的西南角是茅房和猪圈。整个房屋的梁柱均为上等楠木,墙壁、地面、楼板都是由寸把厚的梓树木板做成,房顶盖着一色的青瓦。宅院的正东为院门,四周为四米多高的石砌围墙,院内自北而南有一长方形的院子,面积足有半亩,是王老财平日辰练和十七个家丁弄枪舞刀的地方,院门两侧各设门房一间,除了四名家丁把守外,还有两只大狼狗忠实地守护着,寸步不离。在王老财的宅院大门外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大堰堂,堰塘边长着几根三人围抱那么大的古樟树。 夜很深了,王老财的宅院大门口悬挂的两盏红灯笼依旧在闪亮着。 昨天晚饭后,王老财在帐房里清点了一下上个月煤矿的帐目,发现有两块银圆的支出不对劲,便叫来管家想问个究竟,可最终还是没问出所以然来。 一整夜,王老财满肚子的火气,满脑子想着那两块银圆的事,当他躺在北边厢房三姨太床上时,三姨太一个劲地挑逗他,可他就象深秋里霜打的茄子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 “老爷,你今天怎么啦?”三姨太喋喋不休。 看着娇小可人的三姨太,王老财即使满肚子火气也舍不得发,只是竖躺在床上闷闷不乐,也没理她。看到身边的三姨太酣酣大睡,王老财却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双眼半睁半闭,大半夜都是似睡非睡。 接近王老财的宅院大约二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一半人高的岩坎,张学阶哈着腰,用手示意后面跟着的队伍停下来。杨本立和唐西桃靠近了他,三人细声商量了一会儿后,张学阶立即命令周铁匠率二十多名矿工悄悄地绕过王家大院门口的堰塘埋伏在王家大院后面的丛林中,兰世林率十几名马刀队员急速奔到大院南边的院墙脚下,杨本立带领猎枪手守侯在北边的院墙下,兰世全带四名马刀队员飞奔到大院的正门口,长枪队跟随在张学阶的身后,只待院门一旦攻破,唐西桃便带大家冲进大院搜捕王老财。一切安排都已就绪,只待一声令下,队员们立刻向王老财的老窝进攻。 夜,死寂一般的宁静。忽然,一阵夜风袭来,堰塘边的几棵古樟一片片树叶被吹得挲挲作响,守护在王家大院正门的那只狼狗“汪、汪……”地狂吠起来。 王老财顿时从迷糊地睡意中惊醒过来,他凝神谛听,外面没有一丝异常,只听见风吹打着树叶的声音,他正要闭上眼想再做个好梦时,但听院外传来“啪”的一声枪响,随后便是一阵阵“冲啊!杀啊!”的怒吼声。他感觉事情不妙,便一跃翻身起床,摸着放在枕下的短枪,接着拧了一把身边的三姨太,吆喝道:“快!快起来!” “哎哟!”三姨太被拧了一下,拧得很重,她立即从睡梦中惊醒,问:“怎么啦?老爷?” “不好了,出事了!”王老财没工夫给三姨太解释,只是一个劲地催三姨太动作赶快点,随时准备逃命。 这时,院外枪声响作一团,张学阶、唐西桃率领的自卫队主力已冲到了王家大院正门口,八个家丁抬来了院墙边的几个大石墩紧抵着两扇大门后面,然后又搬来四根粗大的木头顶着门栅。 管家也早已醒来,其他的家丁们也一个个拖着枪跑到了院子里,王老财的家眷都被这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惊醒,顿时,院子里面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和院子外面自卫队员的枪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狼狗的狂吠声被淹没了,王家大院乱作一团。 王老财手提一盏马灯,慌忙着打开中院的大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站在院子里一边命令家丁:“弟兄们,给我顶住!”一边又提着嗓子朝院子外大声喊道:“院外的好汉弟兄们!别打了,你们要好多钱?说个数。”王老财以为是土匪打劫来了,想破财免灾。 外面的枪声和喊杀声停了。“王老财,你听着!我们是共产党农民自卫队,我们今天要的就是你的狗命!”唐西桃听见王老财说话,便仰着头高声朝院子里回道。 王老财一听这声音很熟悉,确定是他家原来的老长工唐西桃的声音,心想:“唐西桃现在不是在我家煤矿做工吗?半夜三更地带一帮穷鬼跑到我家门口来了,这个穷鬼,难道他要造反了?”但一听是共产党……自卫队,刚才还有那么一阵激烈的枪响,他预感大势不妙,然后从长袍里掏出一个鼓鼓的布袋,叫来管家道:“管家,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说完,自个儿就遛进屋去了,然后紧闭着中院的大门。 管家立即招呼家丁们,叫嚣道:“弟兄们,老爷给赏钱了,大家快给我顶住!”于是家丁们拿起枪一个个紧紧地守护在大院正门后两侧。 没有再听到王老财的喊话声,张学阶命令队员们又开始攻门了,两扇用楠木做成的大门上很快又留下了许多洞,但大门依然没有攻开。 张金元见张学阶在门外急得团团转,他靠近张学阶,把嘴凑到了张学阶的耳朵边,唧唧呱呱了一阵。然后,只见他从一名马刀队员手上接过一把马刀,沿着院墙脚飞快地跑向大院的南面。这时,张学阶则命令长枪队从正门进攻,枪声和喊杀声又是响成一团。只见张金元从南面院墙脚下,一跃而上,一个鹞子翻身便翻过了丈把高的院墙,然后直奔大院正门,但听“劈、啪”两下,刀起刀落,两个家丁转眼间横倒在地,吓得管家和其他家丁直往后跑。张金元随即又是一跃而起,沾满鲜血的大刀在夜空中挥舞,暗红的刀光闪现在家丁们的眼前,管家和一个个家丁吓得魂不守舍、瘫软在地,管家立刻丢下手中的那鼓鼓的布袋,家丁们也一个个立即丢下了枪,跪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随后,兰世全率领的马刀队踩着人梯翻进了院内,他们冲到大院正门后,搬开抵在大门脚下的石墩,推倒顶在大门门栅下的木柱。只听张学阶一声 “冲啊!”,杨本立、唐西桃、周铁匠率领各自的队伍立即冲了进王老财的大院。 周铁匠带领矿工们拿起家丁们丢下的枪,接着又用尖锄挖开了王老财家的中、南、北三幢院房的大门,然后奔向王老财家的粮仓,砸开了粮仓的铁锁。 唐西桃带着几名队员冲到了长工的住房,这里漆黑一团,长工们不知道外面的真相,只听到枪声、喊杀声响成一片,一个个卷宿在稻草床上,连气都不敢透。唐西桃站在门口大声喊道:“我是唐西桃,共产党来救你们来了!”一听是老长工唐西桃的声音,长工们象开了闸的洪水往外奔泻而来。 张学阶带领等一部分队员冲进中院,杨本立带一部分进入北院,兰世全兄弟则带领马刀队杀向南院,队员们把一个个房间搜索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王老财和三姨太的踪影。 张学阶命令大家继续搜索,队员们一个个打着火把搜遍了王老财家里的旮旮旯旯,依然没有找到王老财和他的三姨太。张学阶、杨本立、唐西桃等正站在天井边的过道上纳闷,忽然听见从里屋传来张金元的声音,“快来啊!这里有暗道!” “难道…… ?”张学阶脑子里打了个转,随即道:“跟我来!”说着他立即冲出了大院,大队人马举着火把在王家大院的院前院后搜寻着王老财的下落。 原来,王老财早料到这次共产党来势汹汹,趁着他们还未攻进大院,王老财便带着三姨太从自己卧室床底下的暗道里逃了出去。 个把时辰后,王老财牵着三姨太摸着黑夜从长岭岗上的丛林里窜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长岭岗上的山巅上回头朝自家大院方向望去,只见那熊熊的烈火正在燃烧着,那冲天的火光撕破了笼罩在八里坡夜空中的黑纱,把五雷山下几十里开外的夜空照耀得一片绯红。 “唐西桃,你这帮岩板板儿塌的穷鬼!等着老子回来找你们算帐!”王老财气得咬牙切齿,慌乱中拉着三姨太趁着黑夜朝广福桥乡公所方向逃去。 第12章 伏击张登之 5月9日早上,张登之前脚刚走进他那位于广福桥乡公所大院的办公室,王老财搀扶着他的三姨太后脚就跟了进来,见了外甥张登之,王老财和他三姨太便嚎啕大哭。 “登之啊,你要给我们做主啊!”王老财和他三姨太一边哭诉着,一边用手抹一把泪水。 张登之见进来的舅舅、舅母俩狼狈成这个摸样,他有些疑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一屁股坐在靠椅上,摸了摸后脑壳,问道:“舅舅,怎么了?哪个王八羔子惹火您老人家了?” “是共产党……队……”王老财回道。 “共产党……队?不会吧?去年广福桥的共产党早被我们杀光了,哪来的共产党?还……队?”张登之自信地说。 “就是八里坡的唐西桃那个穷鬼!”王老财指名道姓说。 “就是在你煤矿做工的那个?他不是你家的长工吗?他怎么惹火您了?”张登之急着问。 “就是他那个王八蛋带着一帮穷鬼昨天半夜闯到我家,烧了我家宅院,还带着枪呢?”王老财哭得更伤心了,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 试想唐西桃平常一个老实巴交的长工居然干出这等冒天下之大而不违的事情,还带着枪,烧了舅舅家的宅子,张登之越听越蹊跷,他把右手伸在后脖子上搔了搔痒,突然,“啪”的一下,张登之立起身一手使劲拍在桌子上,怒道:“你他妈的个唐西桃,脑壳想要搬家了啊!” 这时,一个长着一张驴脸的乡丁慌忙地跑进来,向张登之诉道:“报告团总!昨夜八里坡关卡被袭、煤矿监工被打死、王老先生宅院烧成灰烬;还有亮师刘家山谭保长被杀……” “啊?……”张登之瞪着双眼,两只眼珠子似乎快要蹦出来,他一屁股瘫软在靠椅上,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晌午,昨夜在八里坡、刘家山、老棚发生的事情在广福桥的街头巷尾传开了,人们纷纷议论说是共产党回来了!这消息传到观音庵小学堂,只有唐秀贞自然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下了课,她一边轻快地走出教室,一边高兴地哼着小调。 张登之背斜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舒展着身子。他左手从口袋里掏了支烟,那乡丁立即迎上前去给他点上火,他抽了一口,一团浓浓的烟雾在他嘴里打了个转然后又从他嘴里吐出来。他眯缝着眼,定了定神,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宽心地说道:“舅舅、舅娘,这个主,外甥我给你们做定了。唐西桃啊唐西桃,你个短阳寿的,老子要你脑壳搬家,送你去见阎王老儿!” 王老财和他三姨太连声道谢。接着,张登之又命令那乡丁道:“兄弟,你带几个人今晚去唐家大院后面的茅湾里把唐西桃那狗日的祖坟给挖了。” “啊?团总,这使不得!”听张登之要派他去挖人家的祖坟,那乡丁实在不情愿。 “怎么啦?不挖他唐西桃的祖坟,老子就挖你的祖坟!”张登之从屁股后面抽出家伙往桌子上一拍,满脸堆着横肉,吼道。 果真,那乡丁半夜时候带着几个弟兄摸到茅湾里把唐西竹的祖坟给挖了。 看着吴老财和他三姨太气有些消了,张登之便派人把他两送回桃子溪自家暂住。临走的时候,吴老财还再三叮嘱张登之:“外甥,你这回一定要给舅舅长脸啊,绝不轻饶了唐西桃那些穷鬼!” 张登之拍着胸部,连声道:“舅舅,你放心!治不了那些穷鬼,老子还敢在广福桥混? 正巧,朱副官这时从观音庵小学堂回来,见了张登之就打招呼:“团总,你好!” “朱副官,外面听到有什么风声没有?”张登之随口问。 “风声?”朱副官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有啊,街上街下传开了,八里坡、刘家山、还有老棚昨晚都出大事了。” “是啊,刚才我舅舅才走,他昨晚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好好的一个王家大院被那帮穷鬼给毁了。” “是谁干的?”朱副官追问道。 “听说是共产党什么……队。”张登之咬牙切齿地说:“头头就是俺舅舅家的那个老实巴交的长工唐西桃。” “他怎么是共产党?再说广福桥的共产党去年早就被杀光了。”朱副官半信半疑。 “也是啊!自打去年广福桥最大的共产党头子张学阶被押往县城砍头后,老子这保安团的弟兄们倒清闲大半年了,现在咋又来了个他妈的共产党呢?”张登之也觉疑惑。 “那下一步,咋们怎么办?”朱副官问道。 “那还用说?蒋总司令和汪主席早就告诉老子了: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走一个。”张登之得意洋洋地说道。 “看来很快就有行动了?团总,你也有再次升官发财的机会了?”朱副官笑着道。 “那是。”张登之昂着头,轻笑了两声,接着吩咐道:“对了,朱副官,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后天一大早我们保安团开进八里坡。” “那刘家山和老棚呢?”朱副官继续问。 “刘家山就算了,反正那谭保长已经死了,再说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至于老棚嘛,又那么远,听说人家干掉的是锅耳潭的一股土匪。依我看还是先去八里坡,治一治唐西桃那帮穷鬼,老子看他有几个卵?”张登之盘算着自己的利害,把自己的计划全告诉了朱副官。 朱副官是慈利县一都区团防头子朱文甫的侄子,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人较聪敏,长得也很英俊,二十多岁了,本该成家立业,媒婆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破了,乡里乡外给她介绍了好几十个姑娘,可他就是一个都没看上。他唯一能看上的就是在观音庵小学堂教书的姨表妹刘秀贞,可刘 秀贞对他的态度总是令他象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和脑。这半年时间,朱副官有事没事总喜欢往观音庵那里跑。 下午,学生们正在教室外玩耍,刘秀贞站在教室门口老远地就看见朱副官朝观音庵跑来。近了,刘秀贞便打招呼:“表哥,你咋又来了?” “不欢迎啦?”朱副官常喜欢跟表妹刘秀贞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没有不欢迎啊,我是担心你把腿跑断了,到时候娶不到媳妇儿。”刘秀贞打趣的说道。 “那就娶你呗。”朱副官说着便跑到了刘秀贞的跟前。 “表哥,你就喜欢耍贫嘴。”刘秀贞一脸严肃的样子,说道:“说正经的,你来有什么事?” “后天早上我们保安团就要开进八里坡了,这两天我们要准备一下,可能好几天我没时间来这里看你了,现在就算给你道个别。”朱副官有扳有眼地说。 听朱副官这么一说,刘秀贞心里一惊,但仔细一想,也不奇怪。共产党昨晚在八里坡、刘家山、老棚一带遍地开花,一定震惊了广福桥保安团团总张登之。随即,刘秀贞笑了笑,说:“表哥,那你要小心啊,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报告好消息呢。” “那当然,我会小心的。再说了,我命大福大,媳妇儿都还没娶呢,老天会保佑我的。”朱副官与刘秀贞站在教室门口闲扯了一会儿,然后又匆忙地跑开了。 得知保安团后天早上进犯八里坡,刘秀贞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需要把这个情报立即告诉给共产党游击队,告诉给张学阶。自打与张学阶一个多月前分手以后,刘秀贞上个月没来例假,最近还时常呕吐、隔酸水。刘秀贞心里一直挂念着张学阶,没有张学阶的一点消息,她闷得慌。今天偶得共产党在八里坡、刘家山、老棚一带暴动,刘秀贞早料到是张学阶领导的,她心里感觉暖融融的。 孩子们放学回家了。刘秀贞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笔墨写了一张纸条。刘秀贞把林子叫过来,她拆开林子上衣的衣襟,把写好的纸条塞进衣襟里,然后再把衣襟缝成原样。她叮嘱林子道:“你明天一早回太平塌时到八里坡找到你爹,一定要把衣襟里的纸条交给他。”林子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按照昨天党员会议决议,5月10日,唐西桃和周铁匠奉命带领矿工队在八里坡关卡前用尖锄、铁锹挖了一道壕沟,然后又搬来附近的一些石头修筑了石墙,并派兰世全、兰世林带领二十多名队员日夜把守。 中饭过后,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等正在关卡检查防御工事,林子从八里坡下走上来。老远地看见了他爹,林子就喊:“爹!有封信。” 杨本立见是自己小儿子回来了,就问:“林子,今天不念书?” “爹!”林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封信,在这儿。”说着,他把两手紧捏在衣襟上。 张学阶看着杨本立父子俩,只见杨本立撕破林子的衣襟,从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学阶。张学阶打开一看,纸条上写道:“张登之11日早上进犯八里坡。”张学阶认得这是刘秀贞的字迹。 “果然不出所料,看来张登之坐不住了。”张学阶告诉杨本立,道:“敌人11日早上,也就是明天早上进攻八里坡。” “好!那我们就来他个伏击!”说着,杨本立、张学阶、杨文林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仔细地研究着具体战斗方案。 5月11日,天刚朦朦亮,广福桥的街头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六十多号人马紧急集合在乡公所的大院里,张登之登上一个高土坎台,然后扯着嗓子叫嚣道:“弟兄们:前几天在八里坡、刘家山、老棚发生了几桩惨案,都是他妈的一帮穷鬼共产党干的,他们搞什么共产共妻,其实就是杀人放火,扰乱治安,罪大恶及。我们今天进山围剿,就是遵循蒋委员长的指示: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总之,我们一定要把共匪剿灭干净!”说完,张登之坐上轿子,领着队伍穿过广福桥小街,经琵琶荡向八里坡进发。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琵琶荡边的小溪溪水泛涨,水流湍急,“哗哗”的流水声总在耳边萦绕,张登之躺在轿子上,任由两个骄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田埂小路上,一路摇晃,张登之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的确,这几天他感觉很疲倦,每当想起前几天广福桥发生的几桩事,想起共产党,他就寝食不安。 “啊,啊!”突然,张登之躺在轿子上大叫起来,跟着在他后面的乡丁们都被惊呆了。张登之醒来,满身吓出一身虚汗。他定了定神,原来,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被人追赶着,然后跌下了悬崖。 来到唐家大院前,张登之吩咐队伍停止脚步,他鼓着两只眼睛朝前望了望,只见眼前那条深深的溪谷晨雾弥漫,浓浓的尘雾从谷底爬向两边的山峦,八里坡似乎披上了一头白纱。忽然,一阵清风吹来,那乳白色的尘雾慢慢散去,只见溪谷两旁青山如黛,惟有溪谷深处高高耸立的一堵绝壁宛如一位苍白无血的山神,青面獠牙,凶煞恶极。 “团总,还走吗?”朱副官发现张登之在此待了许久,便跟上前去问道。 “废话!”张登之又纳闷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迸出几个字:“出发!” 行走在八里坡的山径小路上,张登之一路心神不定,提心吊胆。茂密的丛林从两边挤压过来,他下了轿,六十多人的队伍紧紧地连在一起,谁都不敢落队,一声不吭地只顾往前奔。穿过那段茂密的丛林,眼前便是一个约莫两亩地大的堰塘,无论春夏秋冬,堰塘里的水总是墨绿一般,不涨也不折,堰塘里边紧靠三十多米高的绝壁,外边的堤坝不到三尺宽,这是上下八里坡唯一的通道,小道外面则是深达三百来米的悬崖陡坡。张登之带着六十多人的队伍小心地通过这座堰塘,再循着山路拐个湾就看到了他舅舅吴老财曾经设在八里坡的关卡。 “张团总,近来可好啊?”张登之正准备带领他的队伍跨过关卡,只见从关卡那边冒出个人来对他大声喊道。 咋一听,张登之就知道这不是他人的声音,这声音他再熟悉莫过了,他顿生疑惑,但随即应道:“张学阶,阎王老儿去年不是把你收去了吗?你咋还留到这个世上跟我做对啊?” “哈哈哈,张团总,我去年到阎王老儿那里报过到了,可人家不要我。阎王老儿告诉我,要是把我收去了,你张登之在人间就太寂寞了。” “哈哈哈,张学阶,张大委员长,今天你也活到头了,还有心跟我开涮。”说着,张登之便命令乡丁们朝关卡猛冲。 “同志们,给我打!狠狠地打!”张学阶立即命令队员们开火。顿时,一排排子弹、一串串火星猛地向张登之这边射来。双方交火了,枪声“啪啪啪”地一时在八里坡上响个不停。 张登之躲在一个岩坎下面,只见他一边用右手挥舞着短枪,一边连声命令道:“弟兄们,给我冲啊!活捉张学阶,赏大洋一千!”于是,十几个乡丁一窝蜂地向关卡猛冲过去,对面又是一排子子弹射来,五六个乡丁应声倒地,其余的乡丁立马退了回来。 张登之见乡丁们往后退,怒火中烧,他掉转枪口对着乡丁们,吼道:“快给老子冲啊!谁敢后退,老子就枪毙谁!”又一队乡丁们朝关卡冒死猛冲过去,看到他们快冲到关卡跟前时,张登之立即站起身高举着短枪,指挥道:“弟兄们,冲啊!活捉……”他话还没喊完,只见对面关卡上一跃而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身背大刀,手持短枪,瞬间射出一颗子弹从张登之的右手心穿过。 “哎哟!”随着手中的枪一落地,张登之忍不住大声地叫喊起来。 “怎么啦?团总?”朱副官见张登之受伤,便立马跑了过来。 “撤!快撤!”张登之命令道。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给他这一枪的就是他自己一直看重的团丁张金元。 朱副官一边搀扶着张登之往后撤退,一边指挥乡丁们掩护。 “冲啊!”张学阶一声令响,霎时,杨本立、谢篾匠、杨文林率领六十多名队员有的手握着长枪、有的挥舞着马刀越过关卡从后面追杀过来。张登之边跑,边往后望了望,看到张学阶那么一支庞大的队伍,顿时他似乎煞了眼,便加快了脚步飞快地往回跑。 刚跑回到堰塘边,又传来一阵阵杀喊声,张登之象一只吓破胆的老鼠,飞快地钻到那茂密丛林里的小路上落荒而逃。 唐西桃、周铁匠、董月忠、兰世林率领队员举起尖锄、铁锹、大刀从堰塘边的丛林里杀出来,朱副官指挥三十多个乡丁在堰塘边杀出了一条血路,然后带领一帮乡丁夺路而逃。其余的乡丁被围堵在不到五尺宽的堰塘堤坝上,好几名乡丁叫喊着被挤下了三百多米深的悬崖陡坡。 第13章 整编 战斗结束了,唐西桃、谢篾匠在带领同志们打扫战场。 “听说堰塘那边死了好多敌人,走,我们也去看看?。”杨本立从八里坡关卡的灶房里走出来,手里握着旱烟斗,抽了一口烟,然后招呼着张学阶和杨文林。 “好的。”杨文林应道,又笑着对张学阶说:“学阶,这一仗打得真不错!” “那还不是你的点子好?我们都是按你的计划部署的。”张学阶说道:“只可惜让张登之跑了。”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杨本立说。 “听说他的右手掌被打穿了个洞,这下也有他够受的了。”杨文林笑着,又夸赞道:“张金元这小子打仗还有两下子啊。” “嗯,莫看他年纪小,他还真的有点功夫呢。”张学阶接着说:“上次打王家大院,我们老攻不下,幸得他张金元单刀越过丈把高的院墙,两刀砍死两个家丁,吓得其余的不敢动弹,然后我们才攻入王家大院。” “这两次战斗,张金元是立了头功的。”杨本立不无感慨地说:“我们的队伍就是需要这样能打仗的硬汉子!” “唉……”张学阶一声叹息,道:“我们的队伍在一天天壮大,虽然缺少枪支,但我们更缺的是懂军事的人才啊!” “学阶啊,你也别那么叹气嘛。”杨本立跨前一步,拍了拍走在前面的杨文林的肩。说道:“你后面就跟着个现成的军事将才,难道你还瞧不起人家?你可知道他是黄埔毕业的呀!” “杨叔,我哪是瞧不起啊?我是怕人家不肯屈就呢!”张学阶似乎在用激将法,道。 “只要是革命,到哪里都一样。何况广福桥也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杨文林很坦然,接着道:“不过我要征求一下石门县委的意见。” “那好,文林!”张学阶听杨文林这么一说,心里非常高兴。他连忙掉转头,双手握住杨文林的手,激动地说:“俗话说得好啊,一个好汉三个帮!你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的底气就更足了。你看我们那一帮队伍,没几个真正会抗枪的。往后这几天,我们把部队整编一下,你和杨叔给同志们教军事,我就给他们教点文化。” “文林,学阶这样安排比较好。”杨本立也凑合着说道:“我是个大老粗,对同志们不敢说个‘教’字,说得简单点就是相互切磋好了。” “那要得,就依学阶的意思。”杨文林满口答应。 三个人一路言谈着,一会儿就靠近了堰塘边。 “哈哈,又搞了十几杆枪!”只见猴子和结巴领着原来从城门寨下来的几个弟兄每人背着两三杆枪正吃力地从堰塘外边的陡坡往上爬。 “他们那几杆枪是我们从敌人手上抢来的。”一个后生站在堰塘边,操着桃源口音道。张学阶一听这口音就知道这后生是老棚谢篾匠那里的。老棚紧挨桃源,虽地属广福桥,可老棚人说话的口音与广福桥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完全一个桃源腔。 “谁说的?”猴子和结巴等几个弟兄一爬上堰塘堤坝就围着那个老棚后生,吼道:“有种的你再给老子抢几杆看看?”接着就是你一耳光,我一吐沫地朝那老棚后生头上袭来。那后生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得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见了这种情况,张学阶一行三人急忙飞奔过去。 “喂!你们想要干什么?”谢篾匠厉声呵道。这时他和董月忠分别带着老棚、亮狮、刘家山的队员刚刚掩埋敌人的尸体后从山径小路上窜了出来。 “谢队长,是他们抢了我们的枪!”老棚那后生见谢篾匠来了,他的嘴立马又硬了起来。 “你们。。。。。。?”谢篾匠朝猴子和结巴等几个弟兄怒瞪着双眼,他那两颗眼珠子似乎就要蹦出来,气得半晌没吐一个字。 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三人跑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们都好象肚子里吃进了苍蝇,好久都没吭声,他们的心就跟此时八里坡上的丛林、花草一样,被一层层雾霭压抑得揣不过气来。 张学阶一直紧握着谢篾匠的手,最后动情地说道:“老谢,你们受委屈了。” 下午,在八里坡关卡的小房里,张学阶再次主持召开全体党员会议。这次会议总结了自5月8日举行暴动以来两场主要战斗的经验教训;对目前革命斗争的形势、队伍中存在的各种问题以及近期的革命战略目标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会议持续到深夜,最后做出了七项重要决定:一、就目前的队伍进行整编;二、加强党对队伍的领导与思想政治教育,三、制订革命纪律;四、加强军事教育与训练;五、积极发展党的组织,吸纳革命骨干和积极分子入党;六、继续号召贫苦农民参加革命队伍,壮大革命力量;七、组织各地农会收集废铁废钢,打造梭镖、大刀武装群众,支援革命。 5月12日上午,天阴沉沉的,张学阶站在王家大院的台阶上向一百八十多名队员宣布广福桥农民自卫队改编为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张学阶任队长,杨本立任副队长,杨文林任参谋兼军事教官;游击队下辖五个分队,以太平塌农民自卫队和收编的刘疤子武装合编,共三十五人为第一分队,队长由杨本立兼任,兰世全任副队长;老棚与三王峪的农民革命武装被合并,约四十人为第二分队,谢篾匠任队长,王木匠任副队长(未到任);八里坡煤矿暴动工人与新参加革命队伍的部分农民共五十人为第三分队,队长唐西桃,副队长周铁匠;亮狮、刘家山的暗杀队、暴动队与新参加革命队伍的另部分农民共五十人为第四分队,董月忠兼队长,董学泉为副队长;狮子岩的农民武装为第五分队(未会师于长岭岗)预计五十人,张贵全任队长。此外还组建了由张金元任队长的警卫队。 此外,广福桥农民自卫队改编为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后,成立了由张学阶任书记、杨文林、杨本立、唐西桃、董月忠、谢篾匠为支委的党支部;各分队还建有党小组。 宣布改编完毕后,张学阶接着向全体队员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这支队伍虽然发展壮大了,现在已有两百来号人,但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我们的敌人还很强大。我们不是土匪、我们不是旧军阀,我们这支队伍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我们要有团结协作的精神,我们要有铁的纪律。鉴于昨天在堰塘边发生的事情,我现在向全体同志们颁布下列纪律,希望同志们深刻领会、严格要求自己,不得违反。” “一、官兵亲爱,不许打骂;二、一切行动,听从指挥;三、缴获枪物,不得私贪;四、团结协作,不搞山头;五、衣食同享,互相帮助;六、打富济贫,爱护百姓。”张学阶停了停,然后环视了台下一眼,再次强调说:“以上六条纪律是我们每一个同志必须遵守的,如有违反,定当严惩。” 一会儿,天开始下起了濛濛细雨,同志们的头发上好象结上了一颗颗晶亮的雾珠。张学阶示意杨本立上来讲几句话,然后又把头转向杨文林。 “同志们,刚才张队长给大家强调了纪律,我只想说一句话,张队长讲得很好,俗话说得好啊,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啦!我本人将尽力做到,也希望同志们尽力做到!”杨本立讲完话,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杨文林最后一个上台来,他就军事训练的工作简要的做了安排,说道:“同志们,我们的队伍这几天主要工作是整编,一是抓纪律,二是抓军训。现在天下雨了,请同志们按照各分队序列到就近的群众家里,由我和杨副队长给大家教一些基本的军事技能知识。好不好?” “好!”同志们齐声高呼着。 “立正,一分队,齐步走!……”杨文林喊着口令,各分队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向王家大院附近的群众家里走去。 第14章 特委来信 5月14日下午,天气转晴了,杨文林正在王家大院教各分队队员操练,张学阶和杨本立也在一旁观看。 “爹!……”山子领着王木匠,隔老远就喊着:“王木匠来了!” 杨本立和张学阶转过头,看见王木匠和山子正往王家大院这边跑来,便迎上前去。“王木匠,有半个月没看到你了,你在三王峪搞得怎么样啊?” “杨叔,你别老是王木匠、王木匠的。人家现在是分队副队长了。”张学阶在一旁参合,半开玩笑地说:“再说人家从那么老远地方跑来,你也得先让他喘口气啊。” 山子前天奉命从八里坡回到三王峪后,把队伍里的情况告诉了王木匠。王木匠认为能跟着队伍一起杀敌,他异常兴奋。昨天他把三王峪农协的工作安排妥当后,今早便带着几个匠人和山子一道赶来八里坡报到。见了张学阶和杨本立,王木匠紧握着他两的手,说道:“三王峪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你们在八里坡打了几个胜仗,乡亲们早听说了。乡亲们到处收集了一些废铁,我和几个匠人在我家里起了炉灶,搭了木马,赶做了百把杆黄鳝尾,打制了十几把马刀。” 一听“黄鳝尾”,张学阶明白这是乡亲们常说的土话,他们历来把梭镖叫做“黄鳝尾”。他立即打断王木匠的话,问道:“那梭镖、马刀呢?在哪儿?” “今天都带过来了!”王木匠说:“刚才我那几个匠人背不动了,就放在了八里坡关卡那儿。” “哈哈,王木匠。哦,该叫王副队长,你真还有两下子啊。”杨本立抢着说道。 “那当然!不然我们怎么会任命他当分队副队长呢?”张学阶很高兴,接着又对王木匠问:“杜鹃那里现在怎样?” “哦,杜鹃做事特卖力,还有她姑爹一家。”王木匠肯定地说道。 “队长,杜鹃今天也跟着来了。”山子在一旁插话道:“她说她要去广福桥街上买什么东西,于是就跟着我们屁股后面来了。” “杜鹃她也来了?买东西?”张学阶好象没听明白似的问山子,他皱了皱眉,又自言自语道:“买什么东西哟?这丫头。” “哈哈,杜鹃又不会是想你了吧!”杨本立在一旁打趣地笑道。 “杨叔,我的杨副队长,你尽拿我开些玩笑。”张学阶横了杨本立一眼,辩解道:“现在兵荒马乱的,谁有那心思?” “好、好,不说了。”杨本立急忙转了话题,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去关卡那里看看那些梭镖、马刀吧?” 大伙儿正要往八里坡关卡那方向走,只听后面又有人喊:“蚊子,蚊子……” 那人个头矮小,看上去四十来岁,一副生意人打扮,他背着个小货篓从王家大院门前的堰塘堤坝上走了过来。正在王家大院执教的杨文林听到喊声,望见了他,便径自走出队伍,迎上前去。问道:“姐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蚊子,上线要我今天中午前必须转交给你的。”那人从他货篓里取出一只卷烟,然后递给杨文林,又道:“我以为你在刘家山,后来打听才晓得你在八里坡。你看,我都来迟了。” 杨文林急忙打开卷烟,原来里面有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杨文林仔细地看了看,接着跑过来把张学阶和杨本立叫到王家大院门前的大樟树脚下。 “两位队长,要有紧急任务了。”杨文林对张学阶和杨本立说道,然后把那纸条递给张学阶。 “杨叔,太好了!”张学阶看了那纸条,激动地说:“袁老领导石门南乡的同志5月5日在寺垭铺起义成功了,正计划5月15日,也就是明天凌晨攻打夏家巷,先拔掉设在夏家巷的石门南乡清乡队这颗钉子,然后举行石门南乡总暴动。特委指示我们配合行动,要求今晚赶往夏家巷附近集合。” “嗯,好!”杨本立握着手上的旱烟斗,吸了一口烟,点了点头,道:“文林,你看怎么安排?” “依我看,我们带一个小分队去就可以了。”杨文林琢磨了一下,说道。 “可惜我们不知道驻守在夏家巷的清乡队有多少人马?”张学阶叹息着,接着又道:“为了稳妥点,我的意见还是要多带点精干的队伍过去,因为这次行动关系到石门南乡总暴动的大局。” 杨本立觉得张学阶说得有道理,随后道:“对,这样稳妥点。” “可是,我们这里也要随时提防张登之的反扑啊。”杨文林担心地说。 “张登之前几天才吃了败仗,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来进攻我们。再说他的右手掌都被打穿了,枪都还拿不稳呢,怎敢再来和我们干?”杨本立抽完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斗朝老樟树蔸上磕了几下,说道:“这样吧,你们俩带队去夏家巷,我在八里坡守着。” 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三人经过一番仔细商量、讨论后决定:从各分队挑选骨干共四十多人组成长枪队和马刀队由张学阶、杨文林带领,今晚奔赴夏家巷。 随后,杨文林把那人叫过来向张学阶、杨本立介绍道:“这是石慈岗杂货铺的老板,地下交通员,代号‘姐夫’。” “那蚊子就是你啊?”杨本立说着,几个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回到了八里坡关卡,王木匠、山子领着张学阶、杨本立先进了房里看了看三王峪的匠人们送来的梭镖、马刀。张学阶拿起一把马刀,晃了晃,满心欢喜地说道:“三王峪的乡亲们真好啊!这些马刀今晚就要排上用场了。” “要是我们队伍里有人会造枪造炮那就好了。”杨本立趁着张学阶那高兴的劲儿,随口也冒出了一句。 “人家把炮都送来了。”杜鹃从关卡的石墙边走过来,听到杨本立的声音大声说道。 “唉呀,学阶、老杨,你看我把这都忘了告诉你们了。”王木匠用手使劲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急忙说道:“杜鹃她姑爹在他屋后砍了一蔸棕树,又找我们几个匠人琢磨着把它做成了棕树炮,本想先试一下看是否做成了,可我们一时没搞到那么多火药,今天早上也就把它抬来了。” “炮放在哪里的?走,看看去。”张学阶一时高兴得合不弄嘴,急着问。 “学阶哥,放在了关卡前面的石墙那边,几个匠人正在安装呢。”杜鹃告诉说。 杜鹃领着王木匠、张学阶、杨本立、和山子越过关卡的栅栏,来到前面的石墙边,只见石墙上架着一门人把长的棕树炮。几个匠人完工正要起身回途,见王木匠一行来了,其中一匠人便道:“炮已架好了,只要火药的了。” 王木匠转眼对张学阶和杨本立看了看,张学阶便交代山子道:“山子,你腿跑得快些,去搞些火药来试一试。” 一会儿,山子抱回来一坛子火药硝,又麻利地围着棕树炮忙了一阵。最后,山子招呼大伙儿道:“都离远点,我要开火了。” 突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火光从棕树炮口喷出射向八里坡下足足有百把丈远。 “哈哈,成功了!”大伙儿一个个高兴得跳了起来。 “要是装些铁屑,火力就更猛些。”杨本立一边说道,一边抽出别在腰带上的旱烟斗,然后抬起右脚,把旱烟斗在右脚鞋底边磕了几磕。 “嗯。”张学阶应了一声,又问:“周铁匠呢?” “周铁匠这几天不是带了几个人到八里坡煤矿那里在打铁,制梭镖、造大刀吗?”杨本立回道。 “山子,你快去跑一趟,把周铁匠快点喊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张学阶连忙吩咐山子。 杨文林在王家大院听到八里坡关卡这边“轰隆”那声巨响,不知道发生了生么事,他立即带着刚挑选好的四十来个骨干队员赶到八里坡关卡。一打听,是张学阶、杨本立等在这里试炮,他那急得蹦蹦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山子领着周铁匠走过来,张学阶见了就道:“周副队长,我给你介绍几个伙计。”说着,张学阶又把王木匠和三王峪来的几个匠人拉到一起。接着道:“你们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想办法以后多造几门炮出来。” “好的。”周铁匠、王木匠和其他几个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晚饭后,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又召集了各分队负责人会议。张学阶把特委的来信与指示给大家作了传达。 散会后,张学阶交代给了杨本立一些细节上的工作,并将唐西桃留下来,再次叮嘱说:“西桃,我和文林这次带队去夏家巷,八里坡这边就全靠杨叔了,你也算得上是老同志了,要带头协助杨叔的工作,千万出不得差错。” 第15章 夏家巷暴动 黄昏,杨文林召集由兰世全、兰世林组成的长枪队和董月忠、谢篾匠组成的马刀队共四十多人在八里坡关卡集合,站成两排。张学阶在给队员们叮嘱:“同志们:我们这次转战夏家巷虽然只是一次配合行动,但夏家巷是敌人在石门南乡地区的重要据点,特委指示必须先拔掉这颗钉子……我们要打出士气,打出斗志,决不能在石门南乡的同志们面前给咱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丢脸……” 杜鹃在灶房里收拾着碗筷,张学阶的话,她句句记在了心里。待张学阶话一讲完,杜鹃就从灶房里走到张学阶跟前,问道:“学阶哥,队伍又要行动了?” “嗯。”张学阶应了一声,便朝栅栏边走去,他想请杨本立也来给同志们鼓鼓气。 “我也去,可以吗?”杜鹃一副商量、期求的口气。 “你去干什么?”张学阶反问道。 “我去夏家巷赶场呀。”杜鹃撇了撇嘴,笑道。 杨本立朝张学阶走了过来,示意他再没什么说的了。张学阶没答理杜鹃,便转过身,向队伍命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队伍出发了,张学阶走在最前面,警卫队长张金元跟着他身边。杨文林靠后压阵,那“姐夫”也随队伍回石慈岗。 杜鹃又一次遇到离别的场面,她的心恍惚瞬间掉进了一个黑黑的冰窖里。“不,我这次一定要去!”杜鹃心里暗自想道。于是,她急忙挎着今早从姑妈家里带来的包袱,朝队伍赶了过去。 翻过八里坡,来到王家大院门前,杜鹃就快要赶上了队伍。但她不想再被学阶哥劝回去,便吊在队伍的尾巴上,保持有百把丈远的距离。随着夜幕的降临,她那吊着的尾巴也渐渐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了。今晚没有月光,就连星星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路旁稀落的几户农家只有娃儿的哭喊声,却看不见屋里有一丝的光亮。 杜鹃摸着黑前行,也不知道前面被吊着的尾巴距她有多远。约莫半个时辰后,杜鹃来到了一道长长的山坡,沿坡而下,一条窄窄的山道坑坑洼洼;两旁的小树林风一吹来,飒飒作响。树林间时而冒出几棵高大的棕树森然耸立的样子,如同相对而立鬓毛突出的鬼魅。忽然,林子里又有夜莺和爬行动物的鸣叫,杜鹃顿觉全身毛孔大张,一身冷汗。此时,杜鹃感觉自己的心口好象兜着一只小野兔。 快下完山坡,杜鹃便见前面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个火把在移动。她高兴极了,以为是前面的队伍。杜鹃加快了脚步,想赶上那火把,谁知她的步子加快时,那火把移动的速度也加快了。 杜鹃的心顿时一阵惊跳,心想莫不是碰上老人们说的“鬼火”了!村里的老人们常说鬼的故事,都说荒郊野外有鬼火出没。一时间,杜鹃仿佛肩上压有千斤重担,两腿发软,寸步难移。 杜鹃想喊,但此时她似乎着了魔,硬是喊不出声来。杜鹃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年轻人额头有团火,有杀气,能够驱鬼捉魔。于是,她用手尽力地把额头抹了几把,露出亮亮的额头来。杜鹃鼓了鼓勇气,艰难地一步步朝前走去。但当她放慢了脚步时,火把也放慢了移动的速度,始终与她保持十来丈远的距离。 下了山坡,走在平阔的田野上,那火把便在杜鹃眼前消失了。杜鹃看见远处人家的灯光了,她也松了一口气。一摸额头,却是一头的冷汗。 杜鹃朝那人家的灯光走去,看到了一大队人在那歇息,她知道自己终于再次赶上了队伍了。于是还隔老远就喊道:“学阶哥。” 张学阶一听是杜鹃的声音,感觉奇怪,便循声跑来。一见果真是杜鹃,便问:“你怎么来的?” “我跟着你们尾巴来的。”杜鹃用手捂着胸口,喘了喘气,说:“刚才快把我吓掉魂了。” “怎么了?杜鹃。”张学阶问。 “就是你啊,不要我来?害得我一个人吊到尾巴后面,在那坡上我看到鬼了,把我会吓死的。”杜鹃说得很恐怖。 “世上哪有什么鬼呀?”张学阶朝杜鹃撇也一眼,又道:“人啊,自己心里有鬼才有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杜鹃回了一句后调转头又要往回走。 “又怎么了?杜鹃。”张学阶跟上来,追问道。 “你不要我来就算了,还尽说那些不明不白的话。”杜鹃说道:“我这就回去,莫挡你路哒。” “杜鹃,你这丫头啊。我刚才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张学阶解释道:“既然你来了,又何必要回去呢?晚上这么漆黑的。” “你说我心里又鬼才又鬼。我心里哪又什么鬼呀?”杜鹃撅了撅嘴,满肚子话侃侃而来:“我跟你们去夏家巷是真的想赶场去的。我长到十八九岁,天天待在三王峪那山沟沟里,每天看到的就是那簸箕大块的天,就是八里坡我今早也是头一回来呢。听说我们三王峪那条沟里的水就是流到牛角垱、夏家巷那里去了的,你也应该让我去看看口眼啊!” 张学阶一时没说话,只听杜鹃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这次来也是办正事,还不是替咱队伍着想?” 杜鹃停了停,见张学阶没说话,她接着说:“我姑妈说了,现在天气热起来了,队伍又喜欢晚上行动,地上虫蛇蚂蚁又多,同志们穿棕鞋、麻鞋也不行啊!我爹就是晚上被蛇咬死的。我们准备给队伍里每个人做一双布鞋,我才想跟你们一起夏家巷赶场买布料去的。” “每人做一双布鞋?”张学阶问道:“我们队伍都两百多号人了。那要多少布料?得花好多钱啊?” “钱,我们都凑得差不多了。上次打城门寨,乡亲们把你们分给他们的钱又捐了一些出来,你看我着包袱里,够多的吧?都是乡亲们捐出来的钱准备给你们买布料做布鞋用的。”杜鹃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挎在她手上的包袱。 “杜鹃,别说了。乡亲们的心意我领了。”张学阶双眼饱含热泪,激动地说:“跟我们走吧,杜鹃,同志们还等着咱们一起赶路呢。” “还要赶路?”杜鹃问:“那这是哪里啊?夏家巷还要走多远?” “才到石慈岗,离夏家巷还有一二十里呢。”张学阶告诉杜鹃。 夏家巷地处石门、慈利、桃源三县交界,北面的青玄山绵延几十里象一只龙爪从官渡桥扑向夏家巷;西面紧挨着的五雷山余脉梭金山颠连起伏,沟壑纵横;南面的观国山耸然挺立,气势凛然。三山之间又有宛如一牛角形状的牛角垱上千亩水面分隔。咋看上去,这里的山形地貌似巨龙吐水,夏家巷的小镇就就被这三座大山紧紧地包围着,它紧靠在龙口,又如巨龙含珠。夏家巷的东面是开阔的平原,一条乡道直通白洋湖,从牛角垱依山而下的一条山溪绕夏家巷的小镇而过。镇上居住着七八百户人家,有两百多家商贾店铺,每逢赶场,慈利、石门、桃源、临澧的商贩、群众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自古以来,夏家巷的集市一直红火。 张学阶、杨文林带领的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在凌晨之前赶到了夏家巷小镇北面的花山岗。张学阶、杨文林带着杜鹃和警卫张金元走进了集合的地点舒家屋场,在共产党员舒筱帆的家里,石门县委书记曾庆轩正和石门南乡的十几位同志商讨作战方案。一听警卫员报告说杨文林已赶到,曾庆轩立刻迎出门来,握着杨文林的手说:“蚊子啊,我以为你飞到哪里去了呢。我都会急死了,其他的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你们。你快来给大家参谋参谋!” “什么时候正式行动?”杨文林问道。 “就等你的意见啊!”曾庆轩说着,又问:“你们带多少人来了?” “一个长枪队,一个马刀队,共四十多人。”张学阶在一旁抢着回道。 “这位是…… ?”曾庆轩打量了一下张学阶,便问杨文林。 “呵,你看,就顾着我俩说话,倒忘了介绍。”杨文林用手拍了脑袋,然后介绍道:“这位就是广福桥赫赫有名的张学阶,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队长。” “张学阶?”曾庆轩立刻伸出双手,说道:“老袁,哦,也就是袁老曾在我面前提到过你。你可是大难不死啊!好同志!”曾庆轩说着,又打量着站在张学阶身边的杜鹃、张金元。 张学阶握着曾庆轩的手,笑了笑,然后朝站两旁的杜鹃和张金元努努嘴,介绍说:“这位是杜鹃,三王峪妇救会主任;那位张金元,我们那里的警卫队队长。” “张学阶啊,张学阶。你不介绍,我还以为你把自己的娘们都带来了呢。”曾庆轩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曾庆轩带着杨文林、张学阶进了屋。张金元守卫在屋外。杜鹃抵着头,一时半晌的原地站着,两手捉弄着自己衣襟的下摆。 这天,位于夏家巷上街的杜家饭店开业,饭店的老板就是夏家巷一带的大财主杜云助。杜云助一边做买卖,一边与官府勾结,石门县南乡清乡委员会主任舒集吾、团总梅春圃、夏家巷大财主阎谷生等各位头面人物今天都前来捧场,晚上杜家饭店依旧酒气熏天,一顿酒醉饭饱后,杜老板又招呼他们一起打麻将。 先前,曾庆轩曾派石门南乡的同志潜入夏家巷镇上侦查过,驻守在下街的石门县南乡团防局有几十名团丁把守,唯有这杜家饭店是今天下手的好地方。经过一番谋划后,石门县委书记曾庆轩决定先拿下杜家饭店,干掉舒集吾、梅春圃这两个头头,然后收拾团防局。 凌晨,行动开始了。七十多人的队伍人人袖缠白布,作为互相辨认的标记。队伍兵分两路,趁着黑夜摸入夏家巷镇上将杜家饭店团团包围。曾庆轩率张学阶部分人马埋伏在杜家饭店的后门,断敌后路;石门南乡的陈绍清、陈家归、陈传之领着杨文林的马刀队、长枪队走正门。 今晚 ,杜家饭店的二楼上“呼啦呼啦”的麻将声一直响个没停。这时,团总梅春圃玩得正起劲,杜老板眼看自己输得差不多了,他在动歪脑筋,说道:“梅团总,今晚就不玩了吧?舒主任不上桌打,没啥意思。” “那你把舒主任找来啊,再继续玩,今晚干个通宵。”梅春圃说道。 “舒主任先说去一下就回来,可等了他个把时辰了,还没见他人毛。”杜老板说道。 “我们舒主任不大喜欢玩麻将,你们晓得的,他一上桌就输。”正在填缺的舒主任的部下说道。 “怪不得他叫舒主任呀,不喜欢玩麻将,只晓得玩娘们儿。”阎财主阴阳怪气道。 “嘿嘿,你咋晓得啊?”舒主任的部下问道。“夏家巷的哪个不晓得啊?舒主任连他三叔的老婆都上。”阎财主又冒出一句,楼上笑声不断。 楼上人讲的话,守卫在楼下门口的两个团兵也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也捂着嘴“嘿嘿”地笑起来。 杨文林的马刀队在陈绍清、陈家归、陈传之带领下摸到了杜家饭店大院正门的墙角下,发现两个哨兵正捂着嘴“嘿嘿”地笑,杨文林示意几个马刀手立即冲上去,结果了那两个哨兵的性命。这时,大伙儿也都摸到正门前,守候在大门两侧。 “咚,咚、咚……”陈绍清敲打着杜家饭店的大门。 “舒主任回来了,快开门。”杜老板急忙从麻将房里走出来,吩咐楼下住着的警备队。 “好的,杜老板。”有个警备队员还没睡,连忙回道。 又听大门被敲得“咚、咚、咚”地响。那警备队员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往大门边走去,喊道:“舒主任,莫急,我这就开门来啦!” “呮……”地一声响,大门开了。守候在大门两侧的几十名马刀手飞快地冲进杜家饭店,楼下的警备队员随着一阵阵刀起刀落,即刻倒在血泊之中。楼上麻将房里的几位玩客听到楼下的喊杀声、惨叫声,一时慌张起来。杜老板连忙下楼,跑到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就往外冲,他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生么事就在混乱中被一个个马刀手乱刀砍死。团总梅春圃和舒主任的部下提着枪,跟着杜老板的后面跑下楼,冲到厨房,然后打开后门,想从后门而逃,正守候在后门口的张金元挥起大刀,只听“咔嚓”一声,一个人头落地;又听“咔嚓”一声,再一个人头落地。 陈绍清、陈家归、陈传之带领马刀手和后面跟进的长枪队搜遍了杜家饭店一楼的每一个角落,可就是没找到舒集吾的踪迹。他们冲到二楼,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搜,还是没找到舒集吾。最后,陈绍清带着几个马刀手来到麻将房门口,扫了一眼,也依然没发现舒集吾的身影。 “这就奇怪了,舒集吾那个砍脑壳的钻哪里去哒?”陈绍清纳闷地说。 “咳、咳……”躲在麻将桌下的阎老财忍不住了,不得不咳了两声。 “好啊!舒集吾,你个砍脑壳的今天也成了缩头乌龟了。”说着,陈绍清飞起一脚踢翻了麻将桌,只见那人卷缩着身子紧贴在楼板上。 “我不是舒集吾那砍脑壳的,我是阎谷生,阎老爷。”那人说道。 陈绍清把那人一把揪起,呵道:“阎谷生啊,阎谷生,你还阎老爷,老子今天就叫你去见你祖宗阎王老儿。” “饶命啦,饶命。”阎老财听说陈绍清要他的命,他被吓得浑身发抖。 “阎老财,老子问你,舒集吾那个王八蛋钻哪里去了?”陈绍清厉声呵道。 “他……他……一个时辰前就走了。”阎老财被吓得直打哆嗦,说道。 “老子问你,舒集吾跑到哪里去了?”陈绍清再次问道。 “不……不……晓得”阎老财结结巴巴地说。 “哼,你这个老不死的!”陈绍清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气不过,顺手往阎老财一推,阎老财立即朝后一歪,一屁股仰坐在楼板上。这时,从楼下跑上来的陈家归、陈传之冲进房里,你一刀,我一刀地直捅阎老财的胸膛,阎老财一命呜呼。 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没听见一声枪响,杜家饭店的敌人就被解决了。七十多人的队伍聚集在杜家饭店的门口,听说石门南乡清乡委员会主任舒集吾漏网了,曾庆轩一声令下:“同志们,跟我来!” 几分钟后,位于夏家巷镇下街的石门县南乡团防局又被围住。 陈绍清带着几个马刀手靠着墙摸近团防局的大门,门口今晚连哨兵都没有。他再摸到大门前一看,两扇大门紧闭着,门上居然还挂着一把大铜锁。他自言自语道:“这就怪了,舒集吾在玩什么鬼名堂?” 陈绍清朝后面跟着的队伍招了招手,后面的队员立马来到团防局的大门口。 “怎么了?陈队长。”杨文林靠近陈绍清,悄声问。 “你看,大门都锁着。”陈绍清用手拉了拉挂在大门上的铜锁,说:“他舒集吾是什么意思啊?” “先放他几枪。”杨文林道,随即招呼后面跟来的长枪队。 “砰、砰、砰”几声枪响,夏家巷街头街尾的人都被这枪声惊醒了,可这团防局大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大门口几声枪响,曾庆轩以为队伍与敌人接上了火,便与张学阶带着另一队人马赶紧从后院外奔跑过来。看见团防局的大门上挂着的铜锁,团防局的大院里又悄然无声,石门县委书记曾庆轩二话没说,一声命令:“同志们,撤! 第16章 枪声再起 张学阶、杨文林带领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四十多人的队伍,随石门南乡的同志在石门县委书记曾庆轩的率领下连夜撤出了夏家巷向东南方向跑步前进。 “曾书记,这是往哪里撤呀?”事先,曾庆轩没来得及交代,张学阶只是奉命行动,问道。 “花薮乡的樟木岗。”曾庆轩一边跑,一边回答。 张学阶没有再多问,从八里坡出发连夜奔袭三、四十里路,同志们已经全身疲惫,打下了夏家巷后他本想给同志们找个地方驻扎下来,可曾书记命令如山。一路上,只听他和杨文林一前一后地跟着队伍喊道:“快! 跟上……坚持就是胜利。” 樟木岗是石门县花薮乡的一个小山村,中共湘西特委负责人袁任远上个月离开白洋湖后,又转移到花薮秘密进行革命活动,他便住在这里。当队伍到达樟木岗的时候,雄鸡开始打鸣了。这时,袁任远和花薮乡的几位同志也早早地等候在了路口。见曾庆轩率领大队人马奔过来,袁老立即迎上来,急切地问道:“曾书记,怎么样?” “抄了杜家饭店,打死了团总梅春圃、清乡委员陈海秋,可……”曾书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 “袁老。”张学阶跨上前,与袁任远打了打招呼,又补充道:“可是,这次让舒集吾给漏网了。” “哎呀,学阶啊,咱俩又见面了。”袁任远见了张学阶特别高兴,转眼又对曾庆轩道: “曾书记,这就是我以前给你提起过的张学阶,广福桥的,我的老伙计。” “今天我早就见识到学阶的功夫了,他在广福桥干得好啊,走到了我们的前头。”曾庆轩赞赏道,接着又回头望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队伍,说道:“老袁,你看。这队伍大部分是学阶从广福桥带来的,今天打夏家巷,虽然说他们是配合作战,可到头来……” “曾书记,还是你谋划得好,大家配合得好啊。”张学阶打断了曾书记的话,说道。 花薮乡的同志们按照预先的计划把同志们安顿了下来。袁任远领着曾庆轩、张学阶边说边笑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老袁,我们要放手干了。”曾庆轩一进门就对袁任远说:“你看学阶他们,都拉了两百多人的队伍了。” “是啊,贺龙同志和特委的意见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拔掉了夏家巷这颗钉子后,立即号召南乡各区举行武装起义,迅速组织工农革命武装,建立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下辖石门南乡两个大队,一个直属队。”袁任远情绪激昂,他又面对张学阶,握着张学阶的手,说道:“学阶啊,广福桥那边你还要加把油啊,贺龙同志和特委对你期望都很大呀。” “袁老,这个我知道。”张学阶点了点头,应道。 “贺龙同志和特委的意见是将你的队伍编为湘西工农革命军直属第三大队,由你任大队长兼党代表。广福桥群众基础较好,山高林密,进可攻,退可守。你们要利用这些有利条件,不断扩大革命武装,先赤化广福桥,再向慈利、石门两县交界的猫儿幽、杨家口、杨柳铺一带发展,与石门的同志协同作战,使我们的根据地与贺龙同志领导的湘西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袁任远将贺龙同志和特委的指示再次交代给了张学阶,随后问道:“学阶啊,你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没有?今天你直管提出来。” 张学阶看了看曾庆轩,回到:“困难嘛,我就不说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直说嘛,什么要求?只要我们做得到的,都会答应你。”袁任远爽快地说。 “那就请求组织上把杨文林同志继续留在广福桥。”张学阶请求说。 “杨文林?就是那个蚊子?刘家山的?”袁任远仔细考虑了一会儿,问曾庆轩:“曾书记,你的意见呢?” “我们的同志大都是农民和知识分子,许多人枪都还没有摸过。杨文林同志黄埔军校毕业,参加过北伐、又跟随朱德同志参加过南昌起义,我们的军事领导机关急需象他这样的军事人才啊。”曾庆轩感慨地说。 “我的学阶同志,你好象要将我的军啊!”袁任远笑了笑,道:“杨文林同志在你那里担任什么职务?” “参谋兼军事教官。”张学阶急忙回答。 “学阶,象杨文林这样的同志是我党的宝贵财富,你可要给我好好地保护好他呀!”袁任远叮嘱道。 “是!”见袁任远这么说,张学阶急忙给袁任远、曾庆轩敬了个军礼,满口答应道。 夜,很深了,樟木岗上这间小屋里的桐油灯依然闪亮着,那光亮照明了这间小屋,也照亮着小屋里每一个人的心。 5月15日,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在石门县花薮乡樟木岗正式成立,袁任远为党代表,佘策源任司令。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改编为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直属第三大队,张学阶任大队长兼党代表,杨本立为副大队长,杨文林任参谋兼军事教官;原下辖五个分队依序改编为五个中队。 晌午,告别了袁任远、佘策源、曾庆轩和石门南乡的各位同志后,张学阶、杨文林带领改编后的队伍离开樟木岗返回向广福桥开拔。 队伍绕过了夏家巷小镇,来到隔山溪对面的花山岗。此时,天上的太阳慢慢地透过了头顶上淡薄的云层,露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像一个小姑娘张望着大地。 “学阶哥,忘记买布了。”跟随在队伍后面的杜鹃三步并做两步地奔到队伍的前面,焦急地对张学阶喊道。 张学阶停住了脚步,轻松地说:“那现在怎么办?” “咋们快回去买呀!”杜鹃干脆地说。 杨文林赶上来了,见他两停在了这里,问:“大队长,怎么了?” 张学阶把杜鹃要返回夏家巷小镇上去买布的事情告诉了杨文林。问道:“文林,你看现在怎么办?” 杨文林低着头,在路边来回地踱了几步,说道:“这样吧,你和杜鹃扮作两口子,张金元扮作你家伙计,去镇上跑一趟,快去快回。我们就隐蔽在这山岗上的茶树林里等你们。” “那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张学阶想了一会儿,然后道。 张学阶、杜鹃、张金元稍做改扮就出发了。杨文林在他们身后再次叮嘱:“千万小心,快去快回!” 初夏的阳光泻洒在夏家巷小镇的石板街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人眼睛发花。杜鹃近挨着张学阶,从小镇的下街走进夏家巷集市,张金元跟着他俩的后面,象小猫捕食一样地时刻瞄着。 杜鹃自小长大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在这集市上,慈利过来的烧纸、木货,临澧过来的鞭炮、陶器,桃源过来的牛羊、铁器,常德过来的布匹、擀面,还有山民前昨天从山上采摘的新茶、水果,渔民从今早从牛角垱打捞上来的欢蹦乱跳的大鲤鱼,这个那个,充塞了夏家巷满满的一条石板街道。中午过后,小镇上赶场的人群虽然渐渐离去,但流浪儿的乞讨声、小贩的叫卖声,饭摊上的刀勺声,牲口市场上猪牛羊的喊叫声,依旧嗡嗡地汇成一片。 “学阶哥,咋就没看到卖布料的呢?”杜鹃左一瞧,右一望,嘀咕道。 “再往上街走一走。”张学阶说道。 快走到小街的尽头,杜鹃望见左边街道一家面馆旁摆着一条布匹摊。那面馆的生意火红得不得了,老板和小二在忙碌地为进店的食客张罗着,可那一个个布匹摊主却正收拾着摊子。杜鹃拉着张学阶靠近了过去,立在一个摊主前,问道:“老板,你这青土布怎么卖?” “一匹二十个银元。”摊主道:“快要收摊了,便宜卖。你给十八个。” 杜鹃左右打量了一下摊内摊外,正要打开挎在手上的包袱,只听街头传来一阵“呮呮”的哨声,张学阶和杜鹃连忙掉过头,一看,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手握着短枪正带着二十来个枪兵沿街一家一家的搜寻过来。杜鹃慌乱中正想跑,张学阶紧紧的捏住了杜鹃的手,厉声道:“听话,别动!” 杜鹃低着头,立着。张学阶接过杜鹃手上的包袱,布摊老板又张罗起来,喜滋滋地点着银元。这时,四个枪兵围了过来,朝张学阶和杜鹃全身上下审视了一番,然后又走开了。那四个枪兵摸进了旁边的面馆,面馆里男男女女十几个人正坐在板凳上吃面,一个个枪兵弓着腰前前后后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位食客。突然,一个枪兵发现背坐在面馆进门口的那位食客腰后衣服下露着个枪把子,于是大叫道:“有枪!” 那食客蓦地起身,飞起一脚,撂倒那个枪兵,喊道:“弟兄们!快走!” 就在那食客起身的一刹那,张学阶一眼便认识了他。只见张学阶立马从身上掏出短枪,朝天“砰砰”开了两枪,顿时街上只听到一声声尖叫,街上的人群混乱成一团。张学阶急忙拉着杜鹃的手就往上街跑,张金元见状,也立即跟了过去。 听到枪声,那人高马大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弟兄们,快,抓共产党!”于是,十几个枪兵朝张学阶他们追了过去。 面馆里那位食客撂倒那个枪兵后,趁那几个枪兵还没反应过来便带着他的弟兄们冲出了面馆,伴着身后的几声稀落的枪声,他们一路奔跑到下街,然后越过溪水往花山岗方向而去。 “快,往这边巷子里跑!”张学阶拉着杜鹃跑到了上街的尽头,正要准备趟水过溪,街头的一位大爷从屋里走出来,喊道:“那水快人把深,往下可以过河。” 巷子弯弯拐拐,不到五尺宽。张学阶领着杜鹃在前面跑着,张金元紧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回头望,那汉子带着十几个枪兵追到了巷子里。 “兔崽子,老子看你往哪里跑?”那汉子看见了张学阶他们,喊道。他接着朝前面巷子里放了两枪,又对后面的枪兵们呵道:“弟兄们,快!给我追!” 巷子的尽头是一道小坎,坎下就是夏家巷集市的牲口市场,牲口市场的坎下便是绕夏家巷小镇而过的山溪,一排排杨柳树枝繁叶茂,东倒西歪地生长在溪坎边。听到街上的枪声,牲口市场叫买叫卖的人早已逃去,只有还没来得及牵走的几头公猪在这里哼着,地上的猪粪、牛粪、羊粪一堆堆宛如一座座小山丘。 跑出了巷子,张学阶毫不犹豫地命令道:“金元,快下水过河。”说着,他拉着杜鹃一起跳下坎,又越过了牲口市场,然后下水过溪。 这时,那汉子带着几个跑得快的枪兵也赶到了巷子的尽头,看见被追杀的目标下了水,命令道:“弟兄们!给我打!”霎时,一排排子弹射向山溪,在张学阶和杜鹃的耳边呼啸而过。张金元匍匐在溪坎边的一颗大杨柳树蔸下,举枪还击,随着“砰、砰、”两声枪响,巷子尽头的两个枪兵应声倒地。 后面的枪兵陆续赶到,正要一齐向溪坎边射击。那汉子却道:“弟兄们,抓活的!” 待那汉子带着剩下的枪兵跳下到牲口市场时,只见张金元在溪坎边一跃而起,越过了山溪。 听到夏家巷镇上的枪声,杨文林心急如焚,他仔细地观察一下后,便带领队伍冲出茶树林,向夏家巷镇后的山溪边赶来。 那汉子望见山溪对面突然钻出几十号人马,拿的拿枪,背的背刀,他顿时傻了眼。 “还追吗?舒主任?”一个枪兵问道。 “还追个屁?你眼睛瞎了?没看见对面那么多人吗?”那汉子原来就是昨晚漏网的石门县南乡清乡委员会主任舒集吾。舒集吾凶狠地斥责了那枪兵,然后又对枪兵们说:“走,弟兄们,跟老子一起到杜家饭店打牙祭去!” 舒集吾带着枪兵们靠近了杜家饭店,却见杜家饭店关门闭户,大门口还聚集着一堆人群,把个大门挡得水泄不通。他抬头望去,杜家饭店楼上楼下不见动静,只有那堆人群的头上方的大门上露出一截白纸黑字。 “给老子闪开!”舒集吾带着枪兵走到了那堆人群面前,厉声呵道。那堆人群看见枪兵来了,便一个个东跑西散。 “三弟,你给老子念念看,这大门上白纸黑字写的些什么东西?”舒集吾吩咐他的三弟,也就是他三叔的儿子。 “大哥,是真的要念吗?”舒集吾的三弟看了看那白纸黑字,问道。 “废话!老子要你念,你就念。”舒集吾吼道。 舒集吾的三弟一向对他这位大哥有些惧怕,他不得不对着大门那白纸黑字念道:“告夏家巷人民书:罪犯舒集吾、梅春圃一向依附反动政府,勾结黑恶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残害民众,罪不可赦。现已被我革命武装捉拿归案,执行枪决。特此告示!” 舒集吾边听边笑。见他三弟停了下来,惊慌地朝他看着,舒集吾又问道:“念完了?” 舒集吾的三弟定了定神,接着念道:“落款,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 “他妈的,老子夏家巷是归石门管,他慈利广福桥的还管到我石门夏家巷的地盘上来啦!这还了得?”舒集吾一听,顿时气得暴跳如雷,怒道:“给老子把门打开!” 几个枪兵打开了杜家饭店的大门,舒集吾进门一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满地的血早已凝固,眼前的场景令他毛骨悚然。舒集吾缓过神来,回想自己昨晚在麻将桌上脱身,刚才又在山溪边止步,不禁自言自语,哈哈地笑道:“梅春圃啊,梅春圃,自打小你跟老子就过不去,处处给老子穿小鞋。你不是早也见阎王了吗?你梅春圃不是老笑我舒主任,就是那个‘输主任’,输不起吗?哼,幸好老子昨晚蹓得快,老子带着全体弟兄到梅家河转了一大圈,虽然又让那几个**分子跑了,可我命大啊!我舒主任,是输不起,可就是躲得起啊!哈哈哈……” 第17章 杜老爷娶亲 张学阶拉着杜鹃涉过夏家巷小镇背后的山溪,杜鹃摸了摸挎在手上的包袱,突然尖叫道:“学阶哥,遭了!我买的布料忘记拿了。” “算了!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说什么布料?”张学阶劝道:“走,快跟我跑!”说着,张学阶拉着杜鹃的手就要往花山岗方向跑。 “不行,那是咱三王峪乡亲们的血汗啊!”杜鹃坚决地说道:“我要把布料取回来。” “杜鹃,你不要命了?”张学阶厉声呵道。 “你别管!”杜鹃说着,她猛地一把挣脱张学阶紧拉住的手,又飞快地扑向山溪。 这时,恰好张金元从山溪对面越过来,张学阶急忙大喊道:“张金元,把杜鹃给我抓回来!” 张金元听到命令,随即一把抓住杜鹃的两根麻花辫就往回拉,杜鹃顿觉头晕目眩,倒在水中,张金元眼疾手快,两手捞起杜鹃就往肩上搭,跟着张学阶向花山岗奔去。 爬过两道田埂,杨文林带着的大队人马就迎面跑过来了。杨文林一把握住张学阶的手,激动地说:“学阶,你没事吧?” 张学阶看了看张金元和他肩上背着的杜鹃,说道:“没事,虚惊一场而已!” 杨文林朝山溪对面仔细地望了望,然后命令道:“马刀队往前,长枪队垫后。撤!” 张学阶站在田埂上抬眼朝前后左右都望了一眼,对杨文林问道:“他们那帮人呢?” “谁呀?”杨文林感觉疑惑,反问道。 “刚才在场上买布的时候,我看到一帮广福桥的正在旁边面馆里吃面,一个枪兵发现门口那个人屁股后面露着枪把子。那枪兵大喊,我就朝天放了两枪。”张学阶说着:“不晓得那帮人逃出来了没有?” “幺爷!我们在这里呢!”前面山岗上的茅草丛里冒出那人,朝张学阶这边大声喊道。张学阶一看那人就是他买布时正在旁边面馆里吃面的张贵全,便与杨文林立即带着队伍跟了过去。 张贵全是杨本立的女婿,与张学阶同村、同族。虽然他俩年纪相差不多,儿时也是常在狮子岩下的琵琶荡一起抓螃蟹,捉泥鳅,光着身子玩水的好伙伴,但论辈分,张学阶应是他的祖辈。因而,张贵全平日里见了张学阶也是“幺爷”来,“幺爷”去的。张贵全也读过几年书,前年张学阶回广福桥秘密发展农会,张贵全第一个就带了头。如今,按照特委改编的指示,张贵全领导的狮子岩农民革命武装应为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直属第三大队第五分队,张贵全则是该分队的队长。 见张学阶领着大队人马向山岗上走来,张贵全带着他那些同志迎了过来。还距张学阶丈把远,张贵全就伸出双手,喊道:“幺爷!” “嗨,没想到咱爷俩会在夏家巷碰面。”张学阶握着张贵全的双手,激动地说。他皱了皱眉,又用手指了指张贵全的腰下,问道:“你那枪……?” “哦,幺爷。是这样,前些天我带着几个同志潜到桃源的马鬃岭想弄点枪,回来的路上,今天上午路过梅家河,发现一队枪兵正在梅家河街上搜查。我就带着同志们往夏家巷赶,可夏家巷今天又是场期,同志们在街上蔸了一圈,正准备吃碗面后动身回广福桥,唉!这不……?” “那你搞了几杆枪?”张学阶听了张贵全的叙说,便问。 “唉,七、八个人,有的一杆,有的两杆,总共有十二杆。”张贵全说道:“不过都是短枪啊!” “那当然,我都看到过了。”张学阶说道:“这兵荒马乱的,又那么远,莫非你还能大摇大摆地背着长枪不成?” “那是。”张贵全转了转他那双机灵的眼睛,又道:“幺爷!咱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声势大振,威震夏家巷,全夏家巷的人都传开了啊!” “这……怎么说?”张学阶有些疑惑,问道。 “上午我和同志们窜到夏家巷街上看到杜家饭店门口挤满了好多人,一个个议论纷纷。我挤到大门边一看,在杜家饭店的大门上贴有一张白纸黑字的告示:夏家巷的舒集吾、梅春圃被杀了。告示下面的落款是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呢。”张贵全兴奋地说道。 “告示?落款是咱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张学阶更加疑惑,望了望身旁的杨文林。 “哈哈哈!”杨文林张开嘴大笑道:“学阶啊,你不晓得昨晚曾书记吩咐我写标语、写告示的时候,我就问过曾书记落款怎么写,他忙得不可开交,一时没给答复。我随后就在落款的地方写着:广福桥工农革命游击队。” 张学阶听杨文林这么一说,便道:“杨文林啦,杨文林,这就是你当的好参谋啊!那舒集吾明明没死,我们以后都不成了他舒集吾的箭靶子?眼中钉?”说完,张学阶又拍了拍杨文林的肩,“哈哈”地笑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太阳已经偏西了,同志们走回到了石慈岗附近,一阵阵唢呐声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对面不远的岔路上,有抬轿子、抬柜子、抬箱子的,有挑笆篓、挑箩筐的,有背蚊帐篙子的,有婆家迎亲的、娘家送亲的,有前面吹唢呐的、后面敲打锣鼓家私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花花绿绿、青青紫紫,一条长长的队伍正从岔路上往石慈岗的方向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走过去。 “这是哪家娶亲的?好排场啊!”杜鹃醒来后一直跟着张学阶和张金元的身边,她自言自语道。 靠近了,张学阶却发现那队伍前面有四、五个持枪的开路,后面也有七、八个背枪的压阵。待唢呐声一歇下来,锣鼓家私声还没响起,又听见岔丫路边的山坡上一户人家里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张学阶急忙转身对杨文林道:“文林,你看那一队娶亲的,有点不大对劲呢!” “我去到前面石慈岗找‘姐夫’问一下,看是怎么一回事。”杨文林道。 石慈岗的杂货铺老板“姐夫”望见杨文林慌慌忙忙地从对面跑来,连忙招呼道:“蚊子,回来了?” “姐夫,有事问你。”杨文林贴近柜台,把嘴凑到‘姐夫’的耳边,问道:“那岔路上有一队娶亲的,那是…… ? ” “哦,那是杜老爷今天娶姨太太。”没等杨文林说完,‘姐夫’就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 “哪个杜老爷?”杨文林问。 “哎呀!就是官渡桥附近青峰那里杜家湾的杜老爷,杜赤书。”‘姐夫’道。 杜赤书跟杨文林的父亲原来是买卖场上的朋友,杨文林儿时还随父亲常到杜家去串门,在杨文林的记忆中,杜家那时只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上等人家而已。杨文林轻蔑地一笑,问道:“哈哈,他杜赤书不就是个跑买卖的吗?怎么也成了老爷了?” “蚊子,这么多年你在外面闯,可你不晓得杜家现在的势力啊。”‘姐夫’告诉杨文林道。“杜家这几年与官府勾结在董家湾、青峰开了好几家煤矿,早就发大财了,官渡桥的半边街都是他家的呢。” 杨文林没在意‘姐夫’刚才说的话,只问:“我听那岔路口山坡上的一户人家一个女人在大哭。那又是咋回事?” “蚊子,她不哭才奇怪呢!她男人在杜老爷开的煤矿里打长工,去年得了痨病,那女人跑到杜老爷家去借钱想给她男人治病,她搭上自己的身子,找杜老爷借了一屁股债,她男人上个月死了,杜老爷乘人之危逼着那女人还债。唉!你看这不活造孽吗?”‘姐夫’说着,双眼浸着泪。 “这杜赤书不是满口仁义吗?怎么会…… ? ”杨文林焦急地问:“那后来呢?” “人家穷得叮当响,男人又刚死,哪有钱还债呀?”‘姐夫’又是一声叹息。接着说:“后来,杜老爷逼着那女人答应娶她十六岁的黄花闺女作姨太太抵债。” “他那么大把年纪,还…… ?”杨文林紧攥着拳头,揪心的说。 “就是啊!今早逼得人家闺女上吊晕死了半天。这不?杜老爷家派人去娶亲的到这么晚了还没看见走石慈岗过身呢!”‘姐夫’说着说着,那娶亲的队伍就从岔路口冒出了头。 杨文林急忙掉转回途,张学阶与他商量了一番。只听张学阶一声“他杜赤书今天算碰道我刀口子上了!”接着命令道:“同志们,跟我来!”说完,张学阶、杨文林、张贵全率领五十来人急快地赶上那娶亲的队伍。 “站住!都不许动!”张学阶怒吼道:“凡是拖枪的,赶快给我把枪放下!” 见五十多人拖的拖枪,舞的舞刀,那娶亲的队伍一个个好象被吓得丢了魂似地立在原地不动,那前后十几个拖枪的也乖乖地把枪丢在了地上,气都不敢透一口。 “大家给我听着,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三大队,我们是革命的队伍,你们杜老爷鱼肉乡亲,欺压百姓,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民女,罪不可赦。我们共产党就是要为穷人做主,铲除那些地主恶霸,为民除害!”张学阶站在街边的一个高台上,大声说道:“只要你们配合,我们无意伤害你们。但是,要是哪个想耍小动作,我就要送他上西天!”张学阶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枪举过头顶亮了几下。 娶亲的队伍听完张学阶的讲话,纷纷嘀咕道:“是,配合,配合。” 兰世全命令长枪队立即捡起丢在地上的枪,又卸下了子弹,然后把那十几个拖枪的叫到张学阶身边。 “你们这里面哪个是头头?”张学阶把枪口对着那帮拖枪的人的脑袋,厉声呵道:“是头头的,快给我站出来!” “是、是……”一个长着一张驴脸的站了出来,一边哈着腰连连点头,嘴里一边唯唯诺诺道。 “你叫什么名字?”张学阶瞪着双眼对视着那头头,问道:“在杜老爷家里是当什么差?” “报告大爷,我姓余,叫余春。大伙儿都叫我外号‘蠢驴’。”一些拖枪的忍不住“嘿嘿”地偷笑起来,那头头接着说:“我和我这帮兄弟在杜老爷家都是跑腿的。” “我问你,杜老爷家里有多少拖枪的?”张学阶继续问。 “除了我们这些弟兄,杜老爷家里还有看家护院的二十多个。”那头头看到了张学阶那两道浓眉下衬着的一双大眼睛,瞪起眼看人就像只小老虎。他不得不如实地说。 “嗯,好。你从你那里挑三个弟兄留下,其余的就暂时委屈他们一下。”张学阶说着,又吩咐兰世林把剩下的几个弟兄带走了。 张学阶带领的队伍和那娶亲的队伍在石慈岗的小街上折腾了一阵子,一会儿小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杜鹃一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人群里踮起脚东张西望。的确,这是杜鹃自生以来见到的最热闹,也最有排场的娶亲场面。 “杜鹃!”有个声音在喊。 “哎!”杜鹃一听是张学阶的声音,便欢快地挤到他身边。 张学阶见了杜鹃就把嘴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席话。忽而,杜鹃感觉一阵阵暖流抚摸到自己的耳际,热烘烘的,却又痒痒的。这是她的学阶哥头一次主动与她贴得这么近,她那卧在长长睫毛下的两颗眸子,象闪光的露珠在绿荷上晃着,又象晶莹的珍珠在玉盘里溜着。当听到张学阶最后说要她乔装成新娘时,杜鹃那一张秀气的脸庞露出一道笔直的鼻梁,两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问道:“学阶哥,这行吗?” “杜鹃,你不是还没买布吗?听我的,肯定行!”张学阶在给杜鹃鼓气。 一会儿过后,一切安排就绪,张学阶带着“娶亲”的队伍离开了石慈岗,依旧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向官渡桥附近的杜家湾赶去。 杜家的客人无论是远的,还是近的;无论是亲的,还是疏的;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乡绅贵要都在杜家大院等候着,只待杜老爷与新娶的姨太太拜了堂,然后喝杯喜酒。杜老爷见娶亲的还不见踪影,他时而吩咐管家到村口去望一望。他心里焦急万分,摸了摸后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个余春呀,真是个蠢驴,早上就派出去娶亲的,日头都快落土了,还没给老子把亲娶来!这叫我杜老爷的脸面往哪里搁啊?”话音刚落,只见“娶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回来了。 杜老爷走出杜家大院,立在大门口,随时准备迎接那“娶亲”回来的队伍,尤其是那小他四十来岁的新娘。杜老爷的两边站着两列家丁,他们将鞭炮一串连着一串,从杜家大院的大门口一直摆到村口,来回绕了十八个圈,那鞭炮的引子在大门口和村口各有一根,娶亲的队伍稍靠近了,两个家丁将在村口和大门口的鞭炮引子同时点燃。鞭炮声足足响了个把小时,一阵阵“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时而夹杂着“砰”的一声巨响,把个杜家湾震动得地动山摇,也把太阳震下了山。 鞭炮声停了,杨文林领着张学阶、张贵全、张金元等抬着两个箱子走近了杜家大院。一见杜老爷乐呵呵地立在门口,杨文林便跨上前去,双手作揖,道:“杜伯伯,恭喜!恭喜!” 杜老爷见这后生称自己为伯伯,又好象面熟,一时却记不起来,便道:“你是……?” “杜伯伯,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刘家山老杨家的大相公。”杨文林提醒道。 “哦,你看我这记性,老不认少啊!莫见怪啊。”杜老爷说道,又问:“去年听你爹说,你不是在国民革命军当上了连长了吗?现在咋回来了?” “杜伯伯,一言难尽啊,回头我跟你说。你先忙。”杨文林即刻吩咐张贵全等把用红绸布包着的两个箱子抬进来。又道:“杜伯伯,这些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哎呀,贤侄,你这么客气干嘛?”杜老爷笑得合不拢嘴,边说边吩咐管家把杨文林领到贵宾席,这贵宾席坐满了官渡桥一带的乡绅贵要。 新娘的轿子落在杜家大院堂屋门口,“娶亲”的队伍跟了进来,把杜家大院挤得水泄不通,一些家丁也被堵在了大院门外。 还等不及来拜堂,可杜老爷见新娘心切,他独自走到新娘的轿子前,掀开布帘,弯着腰,斜着头往头盖下的新娘瞧了瞧,一声“媳妇儿”还噎在喉管里没说出口,乔扮新娘的杜鹃双手握着短枪,枪口对准了杜老爷的脑门。杜老爷被吓得两腿直发软,颤栗道:“你……你……你是谁?” “我是你姑奶奶,杜鹃”说着,杜鹃晃动着的双手扣住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穿了杜老爷头顶上的红绸大礼帽,直射杜家大院堂屋上的横梁。杜老爷趴在地上,又爬起来想往堂屋里跑,却被站在堂屋门口的张学阶、张金元一把揪住。 张学阶站在堂屋门口,立即朝天放了两枪,命令道:“同志们,抄家伙!” 这时,混进娶亲队伍里的兰世林、董月忠、谢篾匠等率领的长枪队、马刀队、短枪手立马打开柜子、箱子,拖的拖枪,拿的拿刀。杜家大院哭喊声、尖叫声汇成一片。 张贵全早就打开礼品箱,拿出里面准备好了的绳索,谢篾匠吩咐几个马刀手把杜老爷捆得严严实实。贵宾席上的人听到枪声早已傻了眼,唯独杨文林端坐在贵宾席上,一双机灵的眼睛时刻盯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兰世林、董月忠带领几十多名长枪队员和马刀手很快冲到这里,把贵宾席团团围住,一个个乡绅贵要,想逃,也逃不了,只得乖乖地告饶。 杜家大院里以杜赤书为首的恶霸已经被制服,被堵在外面的家丁不知道里面发生了生么事,一个个傻乎乎的站在杜家大院的大门外面,想冲也冲不进去。 杨文林从贵宾席走了出来,站在杜家大院堂屋的大门口,看见了杜老爷,“哈哈”的大笑道:“杜赤书,哦,不。杜伯伯,杜老爷,你不是想知道我咋回来了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参加北伐,在国民革命军混到了连长,可蒋总司令背叛了革命,举起屠刀残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我是共产党人,我今天回来了,就是要唤起广大贫苦百姓武装起来,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严惩你们这些欺压民众、鱼肉百姓的地主恶霸。” 杜老爷听杨文林一说,满肚子火气直往上涌,骂道:“你这个剁八块的,老子跟你爹做了一辈子买卖,他那么老实巴交,怎么生出你这个杂种?哼,你这么阴毒啊!今天算老子杜赤书瞎眼了。” “把那帮人带过来!”杨文林命令兰世林、董月忠。 贵宾席的几十号人被兰世林、董月忠的长枪队、马刀队押着走到了杜家大院堂屋大门前。张学阶站在杜家大院堂屋门口, 大声说道:“乡亲们:你们看看这杜家大院,多有排场啊!象杜老爷这样的地主土豪,家有良田万石,煤矿几家,店铺半边街。就说他家的陈粮旧米,也有好几仓,吃几年都吃不完!可乡亲们呢?一年四季在杜老爷家打长工,做短工,依旧是吃不饱,穿不暖。尤其是现在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了吧?你去找杜老爷借,可是他是利滚利,息滚息啊!你借了他的债是子子孙孙也还清的呀。你不还吧?他会逼得你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啊!” 张学阶满怀激情地接着说:“乡亲们:今天大家可都看到了吧?他那董家湾煤矿的长工得了痨病,借了杜老爷家里的钱,病没治好,人才死个把月,他杜老爷就要她老婆还债,人家还不起债,杜老爷却乘人之危五十大几的年纪硬逼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嫁给他。今天他派人拖着枪去抢亲,害得人家闺女上吊自杀。乡亲们: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张学阶越说越激动,杜家大院里人群开始骚动,喊杀声响成一片。 “杜老爷为什么那么有钱?而乡亲们为什么那么穷?你们会说这是天生的命。乡亲们:命是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他杜老爷为什么有钱?就是因为他勾结官府,赚穷人们的血汗钱!而乡亲们为什么穷,那是因为你们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杜老爷的手里,任由地主老财们欺压。杜老爷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他背后的与他勾结在一起的官府,靠的是他手里的枪!”张学阶待人群里安静了下来,接着道:“乡亲们:我们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要团结起来,拿起枪跟地主土豪斗,跟反动的官府斗。我们共产党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革命队伍,我们就是要带领广大的劳苦大众,杀尽象杜老爷----杜赤书这样的地主恶霸,为民除害,让穷人翻身当家做主人!” 这时,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喊杀声此起彼伏。被五花大绑的杜赤书由张贵全和谢篾匠押着,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乡亲们:请安静下来!”张学阶扯着嗓子喊道:“……现在我宣布……” 张学阶的话还没落音,只见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汉子,突然从谢篾匠手上夺过马刀,挥起,“劈”的一声,刀起刀落,杜赤书的人头随即落地,飞出的鲜血溅在从贵宾席上押来的那些乡绅贵要的脸上,一个个被眼前的场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 第18章 遍地烽火 听见杜家大院里的喊杀声,又听说杜老爷被一刀劈死,被堵在大院门外的家丁们顿作鸟兽散,一个个拖着枪趁夜而逃,不知所向。 跪在杜家大院堂屋门口的乡绅贵要们,一个个向张学阶、杨文林领导的工农革命军求饶,纷纷答应接受处罚,交出自家的钱粮赎人,以保全自家的性命。 听到杜老爷被刀劈死的声响,杜鹃这才从花轿里钻了出来,她几步跑到了张学阶的跟前,问道:“学阶哥,布呢?” 这时,趴在堂屋里八仙桌下的管家起身从堂屋里跑出来,对张学阶讨好道:“钥匙都在我这里,跟我来!” 当夜,张学阶、杨文林领导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忙得不亦乐乎。在杜老爷的管家配合下,同志们打开了杜家大院的粮仓,杀了杜家大院的肥猪,烧毁了杜家的田契、借据,抄了杜家在官渡桥街上的大小店铺,然后,又把杜家的田地、粮食、钱物分给了附近的穷苦乡亲。 第二天清早,张学阶、杨文林派张贵全、董月忠、兰世林、谢篾匠兵分两路捣毁了杜老爷在青峰、董家湾开办的几家煤矿,受苦受难的穷苦劳工被解放了出来。 5月16日,官渡桥的大街小巷,街头结尾,村口路旁,到处贴着工农革命军的告示、标语。在官渡桥独霸一方、凶神恶煞的地主土豪杜赤书被工农革命军镇压的消息很快家喻户晓。 杜老爷娶亲那天,唯独没有来杜家大院凑热闹的是官渡桥乡团防局团总宋竹溪、乡公所税吏汪子厚,还有官渡桥另一家地主陈国衡,外号“陈不粘”。 石门县南乡清乡委员会主任舒集吾自杜家饭店回到夏家巷团防局大院后,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回想起在杜家饭店看见梅春圃等人尸首两地,还有那从自己眼皮底下跑掉的广福桥共产党游击队大队人马,不禁自言自语道:“老子舒集吾在夏家巷混了一辈子,除了梅春圃那个短阳寿的,谁都怕我三分,可今天又钻出个广福桥共产党游击队,老子跟他们一县之隔,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却窜到我夏家巷的地盘上来了。尽管老子这次侥幸,但谁会晓得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再摸到夏家巷来取老子的人头呢?” 舒集吾越想越不对劲,越想心里越不安,越想越恐惧。他浑身不停地哆嗦着,面如土色,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全身上下都结起了鸡皮疙瘩,忐忑不安的心扑通扑通地猛跳。 这一夜,舒集吾在团防局大院增设了岗哨,命令枪兵们严加把守。躺在床上,又是苦思冥想,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彻夜难眠。半夜三更,舒集吾叫醒了正在隔壁屋里酣睡的三弟,想出门检查一下团防局大门口的岗哨。当他一起身走出门外,顿觉自己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只瞧见自己的鼻尖,他本能地往大院里院墙脚下的草丛中瞥了一眼,在朦胧的夜色下,他仿佛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在蠕动,一会儿拱土,一会儿在扒地,同时,还清晰地听到了啪啪的声音。于是他满头发丝,根根竖起,额头冰凉,眼冒金星,好象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他连忙掉回头,钻进屋里,决不再瞧那边一眼,但不知为什么,越着急,越觉得那不可形容的怪物,己经大步追来,挥舞双臂,一把拖住了似的。 回到屋里,他紧闭了房门,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嗔怪自己太不镇静。过了半晌,舒集吾镇定了下来,吩咐道:“三弟,你快把俞副官给我找来。”三弟二话没说,径自出门去叫俞副官。 这俞副官名叫俞跃峰,他本是官渡桥人,去年由舒集吾的把兄弟、官渡桥乡团防局的团总宋竹溪保荐在舒集吾的手下当上了副官。俞副官一进门,就问:“舒主任,这半夜三更的找我来,有什么急事?” “跃峰啊,昨天白天里你都看到了,那杜家大院的惨状,还有跑掉的那么多广福桥的共产党游击队。”舒集吾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怕我这舒主任,以后不光是输不起,也难躲得起了啊!” “舒主任,您有何吩咐只管交代,跃峰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俞副官见舒主任话中有话,便信誓旦旦。 “跃峰啊,你晓得的,官渡桥有三支拖枪的队伍。一支是你那位亲戚团防局的团总宋竹溪,当然他也是我的把兄弟;一支是杜家湾的杜老爷、杜赤书;还有一支就是晓星山的‘陈不粘’、陈国衡。他们三人从来不和,各行其事。”舒集吾仔细地对俞副官说道:“我这次想派你回官渡桥跑一趟。就两个目的,一是说服他们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广福桥的共产党游击队。这个嘛,你要给他们阐明厉害,告诉他们,广福桥共产党游击队昨天都窜到我夏家巷地盘上来了,与广福桥仅一溪之隔的官渡桥又怎么能得安宁呢?” “舒主任,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到我越峰的身上。” 俞副官听到舒主任说到这里,感觉这并不是什么难差事,便拍着胸脯道。接着又哈着腰,凑到舒主任面前,问:“那其二呢?” “这其二嘛……”舒集吾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道:“跃峰啊,我想派人打进陈国衡部,把他的队伍拉过来。你看……?” 俞副官想了想,然后对舒集吾道:“舒主任,在下愿赴汤蹈火!只是……” “只是什么?你尽管说,我舒主任答应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舒集吾见俞副官满口答应,也豪爽地说道。 “那好,我就带一人,就是我那铁杆兄弟娄鹤青。至于钱嘛,你舒主任就看着办!”俞副官答应得也很干脆。 5月16日,俞副官带着娄鹤青抄近路,到官渡桥乡的晓星山见到了陈国衡。陈国衡得了些银元,答应把他和娄鹤青留下,并委任俞副官为班长。第二天,俞副官托词要去乡保安团见团总宋竹溪,便告别了陈国衡和自己的铁杆兄弟娄鹤青。 官渡桥的地主陈国衡盘踞在石门县十九峰南边的晓星山下,这里距县城20华里,山顶有仙人洞、晒谷塌、排兵垭等几处险要关隘。相传明朝末年这山顶有古树一株,为闯王李自成的军队所砍伐,树倒之时,山里顿时明星晓亮,因而呼之为晓星山。陈国衡拥有几十个家丁,十多支枪,主要用来看家护院。陈国衡这人一向清高,平素不大与外界来往,即使官渡桥最大地主杜赤书这天娶亲,他也是待在家里,守护着自己祖宗八代留下的那份家业。就在前几个月,中共石门县二区区委成立后不久曾派地下党员做他的工作,希望他参加革命队伍,可陈国衡未置可否。于是,区委又派共产党员陈坤山、周才松、向松山、周益志、王约之等以老百姓身份陆续“投军”到陈国衡的麾下。 5月17日早上,张学阶、杨文林起了床正在杜家大院里边散步,边商量着明天的事情。只听杜家大院门口正去上学的娃娃们,一边走着路,一边自编自说道: 杜家湾里的杜老财, 昨日碰上个张学阶; 想娶的媳妇没到手, 却丢了自己狗脑袋。 娃娃们一说完,便溜溜地跑开了。这时,门外又传来两个男人“哈哈哈”的大笑声。站岗的哨兵跑来报告,说有两位客人要见杨文林。杨文林带着张学阶迎到大门口,一看是官渡桥乡栗山坡的共产党员肖渊泉和周家峪的共产党员贺文成,又是握手,又是寒暄,道:“两位,真是稀客呀,好久不见啊!” “这杜家大院真气派啊!”肖渊泉对院子的里里外外望了望,又风趣地说:“蚊子,你们打下了这杜家大院,听说你们发大财了啊!” “哎呀,都是沾广福桥的同志们的光!”杨文林说着,又对肖渊泉、贺文成俩介绍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学阶,广福桥工农革命军,哦,现在应该叫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的大队长。” 贺文成与肖渊泉连忙迎过来,紧握着张学阶的双手寒暄着。贺文成道:“张大队长,你和广福桥的同志们在官渡桥已是名声大振,我们想……” “老贺啊,你有话就直讲,广福桥与官渡桥水连着水,山连着山,咱都是革命同志嘛,心也应该连着心啊!” 还是肖渊泉直爽,他抢着道:“张大队长,自夏家巷暴动成功后,特委指示在南乡各地发动总暴动,我们官渡桥的同志们商议决定摧毁宋竹溪的反动团防武装,响应起义。” “好啊!”张学阶拍了拍他俩的肩膀,高兴地说。 “张大队长,既然你们广福桥的同志们到官渡桥来了,就要帮我们一把!”肖渊泉接着道。 “哈哈,人家帮你们把官渡桥最大的恶霸杜老爷都除了,还要怎么帮啊?”杨文林在一旁打趣地说。 张学阶对杨文林横了横眼,贺文成小声地对张学阶道:“是这样,官渡桥有三股武装,一股是杜赤书,已经被你们除了;一股是宋竹溪的团防队;还有一股是盘踞在晓星山的地主武装陈国衡。这陈国衡呢,我们想把他争取过来,我们区委早先也做了一些工作,已经派人打入其内部……” 张学阶听完贺文成的叙述,思索了一会儿,问杨文林道:“我的杨大参谋,你看看有什么好招术?“ 杨文林再详细地向贺文成和肖渊泉问了问陈国衡的一些情况,又仔细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与张学阶商量道:“学阶啊,你看这样是否可以?陈国衡与官渡桥的乡长是莫逆之交,我们让乡长给陈国衡写一封信约他下山到官渡桥议事,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对付他。” “我看这个办法好。”张学阶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又道:“那乡长不是还看押在我们这里吗?” 于是,张学阶、杨文林走进堂屋,然后吩咐张金元把官渡桥乡的乡长请了出来。乡长立在堂屋里的八仙桌旁,一时不知所措,两腿微微发抖,道:“张、张大队长,在下为官二十年,两袖清风……” 张学阶使劲咳了两声,那乡长便停下了说话,两只立着的腿颤栗着,额头上渗出些许冷汗。 “乡长大人,我们绝不会乱杀无辜的,今天你只要与我们配合,我们立即放你回家。”张学阶对那乡长说道。 乡长听了张学阶的话,感激涕零地说:“是,配合,我一定配合。” 随后,张学阶吩咐乡长按刚才与杨文林商量的意思写了一封信。当日下午,这封信就由打入陈国衡队伍里的共产党员陈坤山转给正从石门县城回晓星山的娄鹤青手中,娄鹤青当即把信亲手交给了陈国衡。 陈国衡成天待在山中,却全然不知杜家大院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拆开信一看,得知他的老伙计乡长要推荐他竞选下一任乡长时,突然来了精神,不禁兴奋道:“老伙计啊,你终于要请我出山了!” 5月18日一早,陈国衡带着二十多人的队伍、十几条枪从晓星山准备前往官渡桥乡公所如约赴会。 当陈国衡的队伍走到排兵垭时,早已埋伏在此的张学阶、杨文林领导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三大队长枪队与肖渊泉、贺文成领导的官渡桥乡工农革命游击队共五十多人从两边山坡上的树林里冲了下来,只听一个个战士连声喊道:“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陈国衡一时不知所措,打入陈国衡队伍中的共产党员陈坤山等五名战士立即缴了陈国衡的枪,把枪口顶在了陈国衡的后脑勺上。 肖渊泉这时从山坡上走下来,大笑道:“陈国衡,你这个不粘锅的家伙,咋们低头不见抬头见,我看你今天怎么办? 何去何从,自己要走的路,还是你自己选择吧!” 陈国衡的队伍被团团围住。“缴枪不杀!”的喊声在排兵垭的山谷里回荡着,陈国衡镇定了下来,心想:如今这世道,豺狼当道,虎豹横行,共产党闹暴动也是官逼民反。我陈国衡胸有抱负,但也只想图个自在,不想搅那一堰塘混水。但又一想,今天走到这个地步,也是被逼无赖。最后他横下决心,一声号令:“弟兄们,听我的!参加革命军!” 娄鹤青一听陈国衡命令队伍要参加革命军,他正要举枪向陈国衡射击,只听张学阶“砰”的一声枪响,娄鹤青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嘴角流出一口鲜血,倒下一道山坎。 陈国衡的队伍参加了工农革命军后,肖渊泉、贺文成当即召开会议,决定趁热打铁,立即组织革命群众行动起来,搜捕乡团防局头子宋竹溪。 自杜老爷被杀的消息传到宋竹溪的耳朵里时,宋竹溪早预感到大事不妙,他连忙逃离了官渡桥乡公所团防局这个可能带给他杀身之祸的地方。 几天几夜过去了,官渡桥工农革命游击队依然在到处搜捕宋竹溪。 5月20日中午,一个放牛娃赶着牛前往官渡桥下的溪水边让牛喝水时,发现了溪沟边的草丛里横躺着三具尸体,那放牛娃顿时被惊吓得一声声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一会儿,这里来了一群又一群的人。官渡桥乡乡长闻讯后,手驻着拐杖也来到桥下,他用拐杖拨了拨那几颗人头,叹道:“宋竹溪啊、汪子厚,这人在世上走一趟,看来还是要少做些孽,多积点德啊!”说着,他找来人把宋竹溪和汪子厚,连同那具他根本不认识的尸首一起移葬到了远处一个偏僻的乱葬岗上。 后来,在官渡桥一带,人们议论纷纷,说那桥下死的几个人就是广福桥的张学阶带领的共产党游击队干的! 此时,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武装在石门、慈利、桃源、临澧四县交界的石门南乡各地到处点燃起了革命的烽火,石门南乡起义总爆发。 第19章 桩巴龙过身 在八里坡遭张学阶率领的大队人马伏击后,广福桥保安团团总张登之与朱副官带着残兵败将逃回了广福桥。张登之在广福桥街上找了家郎中包扎了伤口,又吃了几天药,见伤势好转,他于5月18日下午便坐着轿子,带着朱副官直奔桃子溪畔的张家坪老家。 张登之在八里坡落荒而逃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到了王老财的耳朵里,可待张登之一回到家门口,舅舅王老财便急忙迎出门,假惺惺关切地问:“登之啊,抓到唐西桃那帮岩板板儿塌的没有?” 张登之没有理睬,径直钻进屋里,一屁股坐在靠椅上,他那一张嘴宛如撬不开的蚌壳,闷了半晌才迸出三个字:“抓个屁!” 王老财跟了过来,弯着腰,凑近到张登之的身旁,道:“那是怎么啦?” “你看看我这只手,差点都让人家给废了。”张登之露出他那只被穿了一个洞的右手,装着疼痛难忍的样子“嗷嗷”直叫。只见他紧闭着双眼,脸上的肌肉直往眼脸上堆,与两道短而粗黑的眉毛快挤到一块了,那两道拱起而粗黑的眉毛好象两座尖尖的小山。 王老财将张登之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叹道:“哎呀,我的亲外甥呀,你这不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吗?” 张登之装作没听见,也没理会舅舅说的话。他在寻思着,不禁自言自语道:“张学阶怎么会没死呢?” “啊,你说什么?”王老财感觉蹊跷,追问道:“张学阶没死?这绝不可能啊!” “舅舅啊,你说还绝不可能?老子那天就在八里坡关卡那里跟张学阶交上了火。我也感觉奇怪啊,死了的人,骨头都打得鼓鼓儿响了的,他怎么又站在那里?而且还跟老子对骂了一阵。”张登之百思不得其解,说道:“老子这手巴掌上的洞就是张学阶那砍脑壳的给打的。” “外甥啊,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王老财问。 “那还用说?哼,等着瞧,他张学阶让我巴掌上穿了一个洞,老子到时候叫他脑壳上也穿几个洞!”张登之一时火气正盛,狂言乱语。 “你不是带去了五六十号人吗?怎么会……?”王老财有些疑惑,道。 “唉,舅舅,你不晓得哟,那张学阶的人马比老子还要多呢!”张登之叹息道。 王老财弓着背,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又走到张登之面前,问:“唐西桃那个岩板板儿塌的呢?” “哎呀,舅舅,你莫提他了。”张登之道:“老子这回都没看见他人毛!” 王老财又寻思了一会儿,手摸着后脖颈,说:“依我看,唐西桃肯定跟张学阶混在了一起。” “嗯,有道理。”张登之回应着,又纳闷道:“舅舅,你晓得的,张学阶的家在狮子岩一带本也算个大户人家呀,他家有良田百石,全家有吃有穿,家里还供他到长沙读书。可唐西桃是穷得光条条,老子就不明白张学阶为什么老跟这帮穷泥巴腿子搅到一起?” “那是!”王老财说道:“不过呢,那唐家大院在广福桥原来也是威名赫赫的!听你外公讲,唐家祖上还是前清两代廪生呢!你不晓得那唐家大院后面的青龙嘴上唐家两座祖坟占地有亩把宽,坟墓全是用抱把粗的、四四方方的麻条围着的,威风凛凛呢!只是到了唐西桃爷孙辈上才家道不济,日趋败落罢了。” “哦,原来这样啊。”张登之微微点着头,应道。 “外甥啊,我认为你这个仇应该要先找唐西桃报!”王老财瞪着一双鼠眼,说道:“是唐西桃勾结张学阶才把你的手打成这个样子的。从八里坡关卡被袭击,我家的大院被烧毁,到你的手被打伤,唐西桃就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火把。” “嗯。”张登之听舅舅这么一说,感觉很有道理。过了片刻,又问:“舅舅,你说,那该怎么找唐西桃报仇呢?” 王老财把嘴凑到张登之的耳边,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随后,张登之满脸堆着横肉,开怀大笑,连声道:“高招啊!高招!” “那等你伤一好就行动?”王老财旁敲侧击,问道。 “等我伤好了再行动?那不是黄瓜蒂把把儿都掉了?”张登之反问着,接着又对王老财道:“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庝!趁老子现在手还疼的时候,今晚立马行动找唐西桃那个砍脑壳死的报仇去!” “好!今天可是一个大好时机啊!”王老财打心里高兴,连忙道。 “舅舅,这怎么说?”张登之疑惑地问。 “听说,张学阶带着一帮人马杀到官渡桥那里去了,前几天还把杜家湾里的杜老爷给杀了。”王老财告诉张登之说。其实,桃子溪与官渡桥仅隔一条三丈来宽的溪水,溪那边的人扯谈,溪这边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官渡桥的杜老爷被杀的消息也早就在桃子溪传开了。 张登之听舅舅这么一说,顿时喜形于色,他立刻起身,道:“走,喊朱副官!” 朱副官正在后花园与张家的两个太太和王老财的三姨太一起搓麻将,听到王老财的喊声,朱副官急忙下了桌跟着王老财走到张登之的面前,问:“团总,有什么急事?” “准备一下,集合队伍,马上行动!”张登之命令道。 “马上行动?”朱副官追问道:“去哪里?” “嗨,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你自然就晓得了!”张登之不耐烦地说。 “那我先去观音庵那里跑一趟。”朱副官对张登之报告道。 “朱副官啊,你怎么老喜欢在女人堆里打滚呢?”张登之气愤道:“走,一起出门,去乡公所集合队伍!” 张登之与朱副官从桃子溪回到广福桥乡公所的时侯,太阳已经收起了它最后的微笑,如血的残阳沉在了五雷山下,夜幕宛如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在灰暗色的天空中撒了下来,覆盖着大地;从五雷山下蜿蜒而出的那条溪水在广福桥小街的桥底下静静地流淌着。 因为张登之临时决定有任务,朱副官与广福桥保安团的团丁们在乡公所又磨蹭了个把时辰后才集合。这天,张登之一再交代任务紧急,朱副官也一直跟着张登之忙乎着,他想去观音庵小学堂看看表妹刘秀贞,可被张登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今夜,由朱副官靠前,张登之垫后,一支凑合起来的五十多人的队伍象一只魔爪凶神恶煞般地向八里坡方向伸来。 走到八里坡下,靠近唐家大院时,朱副官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对他那些弟兄们一个劲儿地吆喝着:“跟上!快跟上!” 这时,可后面传来张登之的喝令声:“朱副官,快把队伍给老子停下!” 1928年5月18日的晚上,月儿深深地藏在了八里坡的地底下,深邃的夜空中也只留有几颗星星在放哨;夜深人静了,那几颗放哨的星星也懒洋洋地躲进乌黑的云层里去了。八里坡下的唐家大院一时显得格外静谧,院子里那只干瘦的老黄狗在院前院后晃荡了半晌后便钻进了主人的灶房里,一身圈躺在灶门口,安然地打着盹。这一夜,年近古稀的唐朝揆怎么也睡不着,他刚上了床和老伴躺一会儿,又摸着黑起了床,坐在床边的一把圆木围捅椅上点了个旱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时不时地跟床上的老伴唠叨着。 “哎,我说老伴呀,这人活在世上也没啥搞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说那么大的一个大清国一夜之间咋就变成了中华民国?唉,这人走茶凉啊,越冷越吹风。你看,咱唐家大院百把张嘴,以前都有皇上供给着口粮,不愁吃,不愁穿的。可如今变成了民国,家道不幸啊!一转眼,民国都快十七年了,咱德爷和广伯给唐家后人留下的这点家业眼看就要败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上了。”唐朝揆不管他老伴听没听,他总是在那儿唠叨着。这些是他最近十多年来常挂在嘴边的话,只要院子里来了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见了总要把这些老掉牙的东西再从脑子里抠出来唠叨一番。 唐朝揆说的“德爷”名叫唐斯德,那“广伯”名叫“唐文广”,的确,这“唐文广”是前清嘉庆年间的进士,唐朝揆就是那德爷和广伯的嫡系,也是唐家大院的族长,也难怪他总怀念着过去的美好,他要把这美好的东西带进他的坟墓里。 唐朝揆抽完了一杯烟,又唠叨了一会儿,感觉心情舒畅多了,于是他又起身准备上床躺一会儿。这时,却听见院子旁的那棵古樟树上的树叶“唰唰”而响,他知道外面起风了;忽而,又是一阵狂风袭来,那风吹打着树叶的“唰唰”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密;屋后那棵老枫树颠上的老鸦窝好象被狂风吹散了,一根根干枯的枝条落在屋顶打得瓦片“叮格儿”响,几只老鸦也在这深更半夜“哇、哇”地叫了起来。 唐朝揆很吃一惊,推搡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老伴,道:“风这么个吹法子,是不是‘桩巴龙’要过身了?” 他老伴“嗯”了一声,又睡了。 在石门、慈利、桃源、临澧交界的地带,“桩巴龙”就是那传说中的孽龙。相传很久以前,石门县的穿山河有一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儿子对母亲很孝顺。一天,儿子捡到一颗蛟龙蛋,别人家的小孩看见了就要去抢,他将蛟龙蛋含在嘴里,一不小心吞进了肚子里,顿觉肚子里如火烤一般,他喝完了母亲挑的满满几缸水却还不止渴。于是,娘让他到河边去喝水,可他下水到河里却变成了一条蛟龙。娘赶来,看见一条龙在水里,以为儿被蛟龙吃了,一扁担砍去,打断了尾巴,那蛟龙便成了桩巴龙。后来,桩巴龙游入了东海。娘死后,每年清明前后桩巴龙都要回来到娘的坟前祭祀,可这桩巴龙一到哪里,哪里就恶风暴雨,电闪雷鸣,涨大水,下冰雹,甚至刮龙卷风,毁掉不少良田,淹死无数百姓。 唐朝揆披上一件褂子,点燃一盏马灯,走到了天井外的大门口。这时,风却停了,唐家大院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但仔细一听,院子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绝于耳,然后又是一阵粗犷的大喊声:“唐家大院的男女老少们,快给老子滚出来!” 紧接着又是“砰、砰”的几声枪响,圈躺在主人家灶门口的那只老黄狗被这枪声惊醒了,“汪、汪”地叫了起来;院子后的树林上歇在窝里的鸟儿被那枪声惊醒了,纷纷地从鸟窝里逃了出来,“扑哧扑哧”地飞离了唐家大院,不知去了何方。 等到唐家大院百把号人从梦中醒来,又陆陆续续地聚集到院子的大晒坪时,眼前正燃烧着一堆大火,那火苗高高的冲过了唐家大院的屋顶,把个唐家大院照亮得红彤彤的。“唐家大院的男女老少们,你们也莫怪老子张登之心狠。你们看,老子这手巴掌前几天就是你们唐家大院唐西桃那个王八蛋带着人给打的。”张登之露了露他那只右手,说道:“唐西桃勾结共产党,煽动八里坡煤矿的矿工造反,烧了八里坡王老爷俺舅舅的宅院。你们说这个帐老子找哪个算?” 这些事对八里坡下唐家大院的人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如今半夜三更,广福桥保安团的团总张登之带着几十号人马满身杀气地闯进门来了,唐家大院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唧唧喳喳起来。 族长唐朝揆站了出来,辩道:“张团总,你讲的这些我也听说过了。只是你说什么咱桃儿勾结共产党的事,你不要随口说。咱唐家祖上也是前大清国的两代廪生,时代享受皇上赐予的俸禄,虽说如今已是民国了,咱唐家的俸禄没了,咱脑壳后的长辫子剪了,但如今这民国和前大清国也没啥两样,八里坡还是往日的八里坡,唐家大院还是往日的唐家大院。到我这爷孙辈上,咱唐家尽管家道不济,桃儿一家贫困如洗,你说咱桃儿他勾结共产党了?我唐家祖上也算得上书香门第,咱唐家后人能干出这有背纲常、对抗官府的事情来?” “唐老爷,既然老子来了,就不管你那么多。你看,你们唐家是要保唐西桃那个杂种呢?还是要老子烧了你们这唐家大院,刨了你们祖宗八代的祖坟,灭了你们唐家全族的人,叫你们这唐家以后断子绝孙呢?”张登之使出了他舅舅王老财给他的阴诏,心里暗暗叫绝。 “团总啊,你这就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族长听张登之这么一说,立即跪倒在张登之的面前,乞求道。见族长唐朝揆都在跪求,唐家大院的男女老少们“扑通”一声全跪了下来,哭喊道:“张团总,求求你就饶了我们吧!” “哈哈哈!”张登之奸笑道:“唐老爷,那请你把你们唐家大院那个桃儿----唐西桃给我找来呀!” 唐朝揆寻思着:要是把桃儿找来交给张登之 ,那不是送肉上栈板?可不找到桃儿,咱唐家这百把号人果真给张登之灭了那不更惨吗?何况张登之这小子是杀人不眨眼的,他是杀共产党起家的啊!要是张登之真的给桃儿一个共产党的帽子戴上,他也可以“一人犯罪,株连九族”的罪名把我唐家大院给灭了啊!真是两难啊!想来想去,唐朝揆随后与张登之道:“团总啊,你看这样行不?你和你舅舅王老爷家的损失,由咱唐家大院给你们赔偿,你说个数,看要多少银元?” “多少银元也不行,老子今天只要唐西桃那王八蛋的命!”张登之呵道,随即又命令:“弟兄们,抄家伙,先烧了他唐西桃的家。” 唐西桃的家连着他婶娘的,都是板壁挨板壁,茅草接茅草。一听张登之要防火烧屋,唐西桃的婶娘猛地向张登之扑来,双手抓住张登之那受伤了的右手使劲就咬,张登之疼得“嗷嗷”大叫,他使出浑身解数,左手拔出枪顶着她的后脑勺,只听“砰”的一枪,唐西桃的婶娘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顷刻翻倒在地,躺在地上依然怒目四射。唐朝揆见此场景,眼冒金星,晕了过去,他的儿子唐辅昌连忙跑过来将他背进屋里。 唐朝揆的老伴睡得象根木头,刚才张登之又一声枪响,她才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听见屋里的动静,问:“老爷,‘桩巴龙过身了吗?” “娘,是广福桥的团总张登之。”唐辅昌回道。唐朝揆昏迷着,没有应声。 “哦。团总,张……”唐朝揆的老伴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句,又没了声音。 院子里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们被团丁们用枪包围着,院子里的那堆火,火焰依旧冲得很高很高,燃烧着的柴火时而在上空“噼啪”作响。 过了一会儿,唐朝揆醒了过来,喘着粗气,叹了一声:“桩巴龙……过……身了!” 张登之在院子里扯着嗓子不停地喊道:“唐西桃,你这个王八蛋,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不然老子就灭了你唐家大院,叫你唐家断子绝孙!”说着,他又命令朱副官带着一帮人马举着火把向唐家大院后面的茅湾里青龙嘴上奔去了。 “爷爷,爹爹,他们挖咱家祖坟去了。”唐朝揆的独孙子唐西忠从外面跑进来喊道。 唐朝揆听了,只见他两眼翻白,满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溅了几步远。唐辅昌霎时急得在屋里团团转,他急忙将儿子唐西忠拉到一旁,道:“忠儿,你赶快和你金伯带几个人到八里坡煤矿把桃哥给找回来。” 唐西忠与他金伯带着唐家族里的好几个人连忙赶去了八里坡找唐西桃。 将近两个时辰后,唐西桃回到了唐家大院,张登之命令团丁们将唐西桃五花大绑,连夜押往了广福桥乡公所。 唐朝揆自此卧床不起,临终前,他交待唐家大院新任族长、儿子唐辅昌:“桃儿救了咱唐家百把号人命,保全了咱唐家的血脉,万一桃儿有个三长两短,咱唐家以后要给他立块碑,让咱唐家后人永世不要忘了他!” 第20章 浴血琵琶荡 唐西忠与金伯带着唐家族人赶到了八里坡煤矿的当儿,周铁匠与同志们还在铁匠棚里连夜赶制武器,呼嚓嚓的风箱声,叮叮咚咚的打铁声,以及翻动铁块因敲击而发出的变音,汇集在一起,响成一片。唐西桃与王木匠也正在这里清点同志们这几天打造的马刀、梭镖和短刀。 唐西忠提着一盏马灯,一见唐西桃,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桃哥,快!家里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见唐西忠与族里那么多人深更半夜来这里找他,唐西桃便焦急地问。 金伯将唐家大院发生的一切情况告诉了唐西桃。唐西桃心急如焚,连忙道:“走,快回去看看!” “西桃,你要去哪?”周铁匠见唐西桃随着他族人一起走了,急忙问。 “唐家大院出大事了!”王木匠告诉道。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周铁匠一手用铁钳挾了块刚从火炉里取出来的滚烫而通红的铁皮,放在铁墩上,一手挥着锤子,扬过头顶,问道。 “唐……家……大……院,出事了!”王木匠双手捂着嘴,凑近到周铁匠的耳边喊道。 “啊?”周铁匠一惊,马上停下了手头的活儿。又听王木匠说,张登之在唐家大院杀了人,要抓唐西桃,周铁匠拔腿跑出工棚,一面去追唐西桃,一面大喊:“桃哥,你千万不能去呀!” 唐西桃随着唐家族人已经远去了,没有他的回音。 周铁匠急忙掉回头,站在工棚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同志们,快!抄家伙!” 周铁匠原是唐家大院附近周家湾里的孩子,他家祖祖辈辈靠打铁谋生。八岁那年的一个夏日,他吃完早饭就来到了唐家大院,邀唐西桃等几个小伙伴去了溪沟里抓螃蟹。中午,乡公所的几个税吏找到他家来收税,他父亲当时正在打铁,扬着的铁锤一不小心重重地打在了站在他身旁的一个税吏的脑门上,那税吏当即身亡。愤怒的税吏们便以施暴抗税罪为名放火烧了周家,他的父亲、母亲连同年逾古稀的奶奶、十五岁的哥哥一同被活活烧死。从此,那周家湾里唯一的一户人家晒了屋场。那天,他幸免于难,却成了一个孤儿,后来是唐西桃的父母收养了他。十三岁时,他到八里坡王老财家做了长工,随后又和唐西桃一起在八里坡煤矿当了包身工,只是他继承了祖辈遗传的基因在井上干起了铁匠活,而唐西桃在井下挖煤。 周铁匠年方二十五岁,魁伟的身材,穿着一条蓝土布便裤,腰间扎着一根母指粗的麻绳;光着上身,铁一般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地突起;他没留头发,发茬又粗又黑;一张圆而黝黑的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灰色的眼睛,显露出勇气,在他的嘴边有一种专横的神色,大大的下巴更增强了一份严厉。 听周铁匠一声喊“抄家伙”,大家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听从周铁匠的命令,二十多个人拿的拿枪,操的操刀。赶了里把路,周铁匠才边跑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同志们。大伙儿义愤填膺,纷纷道:“唐队长有难,咱不能不管,即使与张登之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唐队长救出来!” 周铁匠带着人马一走,王木匠急忙赶往八里坡关卡向杨本立和山子报告。杨本立听说后,大叹道:“唉,你说我左眼皮怎么那么使劲地跳呢?真的是右跳财,左跳灾啊!这不?还果真来了!” “怎么办?老杨!”王木匠跺着脚,焦急地问。 “山子,快!集合队伍!”杨本立大声命令,转过身又对王木匠说:“王老弟啊,现在情况紧急,学阶和杨文林又不在,唐西桃出了事,周铁匠带着他那点队伍去,我怕……这八里坡全就拜托你了!” “老杨,我明白你的意思,这边你就放心吧!”王木匠道。 除留了部分同志在八里坡关卡和煤矿驻守外,杨本立和山子带着百把人的队伍扛着十来支长枪、十几杆火铳和大量梭镖连夜奔下八里坡。 周铁匠赶到唐家大院时,只听唐家大院哀声一片。唐西桃的婶娘被张登之打死了,她的家人和族人正在给她料理着后事,婆娘们一边哭,一边骂:“张登之,你这个桩巴龙,绝八代的,将来会不得好死啊!” 听说朱副官带着人掘了唐家祖坟,唐朝揆只气得奄奄一息了。唐朝揆的屋里守着满满的一屋人,周铁匠就问在帮唐西桃的婶娘处理后事的金伯:“桃哥呢?” “刚被张登之抓走了。”金伯一边忙乎着,一边回道。 周铁匠立即命令:“同志们,快追!” 唐西桃的身前身后各有四个团丁看押着,一根粗长的棕绳把他的双手紧紧地交叉反捆在背后,然后又套在他的脖颈上,他那脖颈前和腰身后各系着一根粗长的麻绳,一个团丁在前面拉着,又一个团丁在后面牵着。 张登之时不时地跑到唐西桃的身边,羞辱道:“唐西桃,算你还有种!老子还以为你不敢回唐家大院来了呢?” “呸!张登之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唐西桃怒骂道。 “哈哈,唐西桃啊,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呀!都死到临头了,你嘴还这么硬!”张登之奸笑道:“老子倒要看看哪个是千刀万剐的!” 周铁匠带着队伍拐出唐家大院后,没走多久,天就快蒙蒙亮了。 “周队长,你看,那琵琶荡?”一个队员一边用手指着,一边喊。 周铁匠顺那队员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立刻示意后面的同志,命令道:“快,跑步前进!” 张登之领着前面的团丁正要下坎过琵琶荡边的那条溪沟,一直走在队伍后面压阵的朱副官不经意地回头望了望,发觉一队人马正紧跟着他们赶来。朱副官急忙喊道:“团总,不好了!后面有人赶来了!” 张登之停住了脚步,站在溪水里裸露出的半截岩板上,问道:“有多少人?” “看不太清,起码有二十多个!”朱副官报告说。 “好,老子今天叫他们有来无回!”张登之兴奋道:“朱副官,我派十来个弟兄赶快把唐西桃那个杂种押回乡公所,你给老子叫其余的弟兄们在沟这边埋伏下来,” 从唐家大院的门前蜿蜒流出的这条溪沟在眼前拐了个急弯,形成了一个回水滩,这就是琵琶荡。琵琶荡的右边是颠连起伏的长岭岗,左边是从唐家大院后山绵延而下的一道小山丘。这两山延伸又快合拢过来,好像即将合围起来的双手,到琵琶荡时挨得很近很近了。这里是进出八里坡的要道,两山中间就是那条溪沟,两丈来宽,但溪水两边是丈把高的岩坎,岩坎边各有一道缺口通过这条溪沟,溪沟里溪水潺潺,荆棘丛生,两边的岩坎上一排排柳树东倒西歪的长着,一些碗口大的树枝从溪这边横到溪那边,枝繁叶茂,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天,明了。周铁匠带着队伍赶到了琵琶荡边的溪沟旁,朝对岸望去,似乎已不见张登之那队人马的踪影。 “同志们,过沟!快追!”周铁匠立即命令道。 当前面的几个同志下坎走到溪沟中的时候,只听张登之在对岸一声大喊:“弟兄们,给我打!”。这时,埋伏在对岸岩坎边、田埂下的团丁们一个个突然冒了出来,举着枪一齐朝山溪里猛射,“砰砰砰”的枪声在这小山溪里响成一片,走在前面的七、八个同志应声倒下,殷红的鲜血融进了溪水里,那溪水也变成了血。 周铁匠与几个同志掩护在溪沟这边的一个大岩石下,他一面命令还没来得及下坎的同志们举枪还击,一面高喊着:“同志们,跟我冲啊!”只见他挥着大刀,亲率十几个大刀手往对岸猛冲过去。 对岸的岩坎边挤着十几来个团丁,一个个端着枪正朝溪沟这边猛射,周铁匠一跃而上,挥起大刀,“咔嚓”两下,堵在岩坎边的两个团丁脖子歪了一下,然后随即倒地。 后面的同志冲了上来,纷纷杀向敌群,短兵相接,敌人霎时张皇失措。周铁匠带领同志们奋力追杀,瞬间又砍死了几个团丁。待周铁匠再次高举大刀正要向张登之头上劈去之时,只听朱副官大喊:“团总,快闪!”随着朱副官“砰砰砰”的几声响枪,两颗子弹向周铁匠飞来,一颗从周铁匠的脑边呼啸而过,打掉了周铁匠的半边耳朵;一颗直射周铁匠的右手,他挥舞着的大刀在空中旋了一下便抖落在地。此时,同志们旋即退回到周铁匠的周围,几十个团丁又包围了过来。 “弟兄们!给老子捉活的!”张登之叫嚣着。 正在这时,却听溪沟这边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枪响声,一支百把号人的队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杨本立和山子的带领下正朝琵琶荡飞奔过来。张登之一听,那枪声、那喊杀声来势凶猛,他随即命令:“朱副官,立即开枪,射击!”说完,他自己拔腿就跑,朝押送唐西桃的那帮团丁们赶去。 朱副官带领团丁们边打边撤,一颗颗罪恶的子弹向同志们射来,四、五个同志倒了下去。 一会儿,见杨本立和山子率领大队人马赶到,周铁匠又命令道:“同志们,给我赶快追!” “别追了!”杨本立大吼道。 眼望着张登之与朱副官领着几十个团丁离琵琶荡远去,周铁匠哭喊着:“桃哥啊……” “我的周副队长,象这样打,赔上老本也是救不了唐队长的!”杨本立看到眼前和溪沟里倒下的同志们一具具尸体,悲伤不已,痛心疾首地说道。 战斗结束了。 天空中挂着一片片不肯回家的云,早上的太阳也躲在那灰暗的云层里,不敢露出个半个笑脸,杨本立、山子与周铁匠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抬着十来具尸体迈步在八里坡上。 今天的八里坡走起来显得特别漫长,也特别艰难。天空的云低沉低沉的,时间也仿佛静止了,路边荆棘草丛中的鸟儿亦屏息着,不再叫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回到八里坡关卡不远的堰塘边,一滴滴雨珠开始从天而降。六天前,同志们曾经留在这里的笑声被这夏雨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浓雾汇聚起来,往日的笑容被一双双忧伤的眸子在雾前放大、放大,显得那么模糊却又如此真实,可看不见的,是那曾经的笑脸。 一夜之间,唐家大院遭难,唐西桃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周铁匠战场受伤,二十多人的队伍死伤过半。走在队伍中的杨本立思绪万千,他在痛苦中挣扎,他在成败中反思,不禁自言自语道:“学阶、文林,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队伍带回来啊?” 第21章 较量 官渡桥乡团防队团总宋竹溪、税吏汪子厚以及石门南乡清乡委员会主任舒集吾的特使俞跃峰被除掉后,官渡桥一带的乡绅土豪、反动官吏纷纷逃亡,肖渊泉、贺文成领导的工农革命游击队改编为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二大队第二中队,在西周村建立了官渡桥乡苏维埃政权。 5月20日上午,张学阶、杨文林带领五十多人的队伍离开官渡桥,肖渊泉、贺文成送了一程又一程。来到官渡桥,街道两旁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乡亲。 临别的时候,肖渊泉紧握着张学阶的手说:“张大队长,没想到官渡桥的革命形势发展这么快呀,这与你们第三大队的同志们分不开!” 张学阶笑了笑,道:“肖队长,以后咱都是革命同志了,一家人嘛,不说两家话!相互配合,协同作战,这也是袁老对我们第三大队的指示。” “说得好!相互配合,协同作战!”贺文成走过来,拍了拍张学阶的肩膀,道。 “官渡桥乡苏维埃政权北抵会垭山,逼近石门县城;东、南与一、二路主力开创的夏家巷、花薮、白洋湖等太浮山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杨文林一边思考,一边说:“以张登之为首的反动势力,在广福桥的北、东、南三面正处于工农革命的包围之中,这对革命形势的发展极为有利啊!” “嗯,文林说的好啊。”张学阶听了杨文林的分析,十分赞赏,转而对送行的乡亲们挥挥手,又爽朗地对肖渊泉、贺文成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大家请回吧,说不定我们往后也需要你们鼎力相助呢!” 这天下午,在八里坡背面的长岭岗上垒起了十座新坟,躺在这地下的就是昨天在琵琶荡血战中牺牲的十名战士。 杨本立、山子、周铁匠、王木匠带领同志们将牺牲的战友掩埋后,正要回八里坡关卡,一队人马背的背枪、挑的挑担正从石慈岗方向走回来,山子见了便高兴地喊:“爹,你看,咱队伍回来了。” 望见自己的队伍回来了,杨本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快到长岭岗下王老财大院的时候,张学阶、杨文林领着队伍见了前来迎接的同志们一时来了精神,一个个连忙丢下自己肩上的担子,一边象飞毛腿似地往前奔,一边欢呼着:“我们打胜仗了!打胜仗了!”可是,前来迎接的同志们一个个木讷着,默不作声。 见了山子和王木匠,董月忠、谢篾匠、董学泉、兰世全、兰世林几人便把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一个个无比兴奋地说:“我们这次打赢了!”然而,山子和王木匠没有一丝笑意,一片沉默,宛如冰火两重天。杨本立和周铁匠立在那棵大樟树下,杨文林与张学阶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周铁匠“扑通”一声,双膝跪下,道:“大队长,杨参谋,处罚我吧!” 周铁匠手上绑着一块杉树皮,头上捆着一条白布带,张学阶见了,急忙问:“周副队长,你这是怎么了?”周铁匠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啜泣起来。 张学阶不见唐西桃,一时纳闷,又问:“杨叔,唐西桃呢?” 杨本立僵硬地立在那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目光痴呆,两眼浸满着泪水。 杨文林正要伸出双手扶起身边的周铁匠,杨本立却一头就要栽倒在地,张学阶眼疾手快,一把将杨本立扶起,嘴里不停地呼喊着“杨叔、杨叔……” 杨文林急忙跨过来一边掐着杨本立的人中,一边轻声宽慰道:“学阶,别急!杨叔只是一时昏迷。” 山子和王木匠等飞快地跑了过来,帮张学阶一道扶着杨本立。“爹、爹……”山子在一旁不停地喊着。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兰世全、兰世林兄弟在一旁心急如焚,大喊道。 董月忠、谢篾匠、董学泉急得团团转,杜鹃也赶了过来,大家象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和脑。 一会儿,杨本立醒来了,他眨了眨眼,暗然伤心,道:“学阶、文林,我没有守好八里坡这个家,唐西桃,他……”说着,一汪泪水直从他两只眼角淌下来,又渗到他两鬓的毛囊里。 山子和王木匠把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同志们。 张学阶扶着这位平日里有说有笑、慈祥可敬的大叔,细数着他那双鬓一夜聚増的白发,端祥着他那陡然憔悴的面容,不禁簌然泪下…… 天,阴沉沉的,似乎早早的快要黑下来了。长岭岗上没有一丝儿风,空中飘浮的云停止了脚步;山上的飞来飞去的鸟挤在了树梢,不再鸣叫;王家大院前的这座堰塘里,鱼儿静静地躲在了水底,也不再欢跳;眼前的这几棵古樟树高高地耸立着,一片片树叶低着头,不再摇曳。 新改编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直属第三大队四个分队,近两百名战士今天再次集结在长岭岗下的王家大院。 张学阶接过山子递给的一杆火铳,转身朝着长岭岗上的上空“砰”的鸣了第一枪。紧接着,九名战士举枪齐唰唰地朝天开射。 “……同志们,我们牺牲了十名优秀的战士,大家与我一样感到无比悲痛。但革命也意味着牺牲,难免没有痛苦。俗话说,不经风雨,哪能见彩虹?我们要学毛毛虫,脱茧之时要忍受巨大的痛苦,然后才能变成美丽的蝴蝶。”张学阶知道,此时,更需要他把同志们从悲伤的阴影中带出来,他调转了话题,接着说:“目前,革命形势的发展很快,自夏家巷暴动后,石门南乡各地武装起义风起云涌,以张登之为首的反动势力在广福桥被处于三面包围之中,他们就象秋后的蚂蚱,蹦也蹦不了几天了!” 听了张学阶的讲话,同志们又兴奋了起来。站在周铁匠后面的一队战士们情绪激动,纷纷问道:“张大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去救唐队长?” 张学阶朝杨文林招了招手,杨文林便走上了台,情绪激昂地说:“这个问题,同志们问得好啊!刚才我还与张大队长和杨副大队长商量着呢。唐队长被张登之抓走了,我们是一定要救的,但我们也一定要讲究策略,大家就等着命令吧!” 同志们兴奋起来了,杨文林继续道:“我们虽然牺牲了十名同志,但他们的英灵一定昭示着天地,也一定会激励同志们的斗志。就象张大队长说的那样,我们就象毛毛虫,今天我们忍受着痛苦的挣扎,就是为了明天脱茧而出啊!” 昨天早上,张登之一回到广福桥乡公所就将唐西桃关进了税务稽查室,然后命令朱副官派人严加看守。朱副官不敢怠慢,他遵命在乡公所大门口増加了好几道岗哨,又在税务稽查室另加派十名团丁日夜把守。 忙乎了一整夜,张登之进了自己办公室,一坐在靠椅上就耷拉着脑袋,眯缝着双眼打起盹来。可王老财这天也起得特别早,张登之前脚一踏进办公室,王老财后脚就跟了进来。见外甥张登之正在坐在那里打盹,王老财蹑手蹑脚地靠近过去,把嘴附在张登之耳朵旁边,轻声道:“外甥,情况怎么样?” “嗨!”张登之正要酣睡,忽然听见有人喊声,他吓了一跳。张登之抬头一看,见是舅舅王老财,便又眯上了眼,漫不经心地说:“抓了!” “那你准备把他怎么办?”王老财问。 “昨天不是说好的吗?”张登之头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半睡半醒,慢吞吞地说:“等你今天见了唐西桃,然后就把他‘咔嚓’掉。” “使不得!使不得!”王老财连忙道:“我昨晚想了一通夜,还是先别……” 听舅舅这样一说,张登之忽然瞪开了眯缝着的眼,凝望着王老财,反问道:“舅舅,你说什么?使不得?” “嗯,使不得!”王老财一本正经地回道,又把嘴凑到张登之的耳边,唧唧咕咕着。 张登之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又突然来了精神。他桌子一拍,不禁“哎哟!”一声惨叫,他忘记了那只曾经被打穿了的右手,忍着剧痛大赞道:“舅舅哎,你简直是诸葛亮再世啊!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唐西桃被抓的消息昨天很快就在广福桥街头巷尾传开了。 刘秀贞是昨天早上孩子们上学后知道的,孩子们都在议论说:团总张登之又抓人了,那人被捆绑着,由十几个团丁押着去了乡公所。 朱副官也有好几天没来观音庵了。有关那被抓的人,刘秀贞得不到丁点儿确切消息,她心里焦急万分。 孩子们放学以后,刘秀贞收拾了一下,她打算去广福桥街上走一趟。 “哟,刘先生,你这是要去哪?”刘秀贞穿一身得体的丝质短袖旗袍,走在街上显得格外耀眼。裁缝铺的胡师傅见了,远远地就打招呼。 刘秀贞顺便朝那裁缝铺走了过去,应道:“我幺叔病了,回刘家屋场看看。” “桥都快被封了,恐怕过不去了。”胡师傅说。 “桥怎么会封呢?”刘秀贞问。 “刘先生,你天天待在学堂里,这两天广福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晓得呀?”胡师傅一时兴起,说道:“昨天张登之把唐家大院的唐西桃抓了,听说他勾结共产党,在琵琶荡还打了一恶仗呢。” “哦。”刘秀贞应了一声。 “琵琶荡好像就是个宰杀场,张登之去年在那里杀了人,昨天又到那里干了一场,听说琵琶荡的水呀,都给染红了,还有好几个死了的都没收尸,一股血腥气。”胡师傅越说越起劲。 “胡师傅,我走了。”刘秀贞不想再听下去,她打了个招呼就往桥头那边走去。 来到桥头,只见桥上已经砌了丈把宽、半人高的岩墙。这里还有好几十个人依旧在忙碌着,他们抬的抬石头,砌的砌岩墙,不知要把这岩墙砌多高。 刘秀贞走了过去,靠近岩墙,往乡公所大门口望了望,看见朱副官正在那里晃来晃去,便大喊道:“表哥!” 朱副官眼尖耳灵,立马跑过来,道:“秀贞,你怎么来了?” “好几天没见你人毛,我以为你钻天入地了呢。”刘秀贞笑道。 “你没看到我在这儿正忙着吗?”朱副官说:“我想去看你的,就是事扯到起了,走不开。” “什么事把你扯到起了?”刘秀贞问。 “前天晚上去唐家大院,忙了个通宵,抓了个唐西桃,麻麻亮的时候在琵琶荡又跟共产党游击队干上了。”朱副官解释着,他猛然一拍脑袋,仿佛想起来什么事,又道:“哎呀,你看,我们这几天忙得连那几个死去的兄弟尸都忘记收了!” “这桥上砌这么高的岩墙干什么?”刘秀贞眨了眨双眼,又莞尔一笑。 “都不是为那个唐西桃?”朱副官说。 “唐西桃咋了?”刘秀贞接着问。 “他现在还关在乡公所,张团总说了,放长线,钓大鱼!”朱副官一脸轻松的样子,又用手朝乡公所里面指了指,漫不经心地说:“哼,张团总与乡长、朱任楚、李子义他们正在里面开会呢。” “表哥,我幺叔病了,我要回刘家屋场一趟,怎么办?”刘秀贞一本正经地问。 “哎呀,别去了。你看这怎么过得去呀?这乡公所大门前的街道两头都是半人高的岩墙,等一下里里外外都会有好多枪兵把守呢。”朱副官劝道:“你这几天千万别上街来,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开了火,子弹又不长眼睛的。还是回去吧,在学堂里好好待着。” “嗯!那我回去了。”刘秀贞点了点头。 “等忙完了这阵子,我来看你。”见刘秀贞转身走了,朱副官在她身后喊着。 广福桥乡公所大院里,今天热闹非凡。整整一个下午,福田、乌龙岗、狮子岩、桃子溪、三丝桥等十来个村的保长、土豪,还有乡长张福斋等大小官吏近二十人聚集在团总张登之的办公室开会。 晚上,一顿酒醉饭饱之后,团总张登之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弟兄们,今天我请大家来,最终目的就是要求各位精诚团结,共同对付共产党。”开了大半天的会,讨论来,讨论去,没有一个结果,张登之有点不大耐烦了,说道:“共产党搞的就是‘共产共妻’。共产党来了,不但要分了你的家产,甚至连你的老婆也要……” 听到这里,桃子溪的大地主朱任楚蓦的站起身,怒骂道:“呸!老子的女人一个个乖乖的,他狗日的泥巴腿子也配?想干老子的女人,没门!” “是啊,那脏兮兮的东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财主李子义也在一旁掺合道。 “我说嘛,今天把你们聚集在一起就是要大家团结起来,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力的出力!”张登之见火候已到,急忙说道。 “登之兄啊,你要早说,早就了事了!何必走津市,绕牛鼻,转那么大个湾呢?”朱任楚胸脯一拍,爽口答应道:“老子那三十个枪兵明天……不,今晚连夜就喊过来,听你调遣!” 见朱任楚带了头,李子义桌子一拍,道:“我家就二十个家丁,十三条枪今晚也派过来!” 一些地主、老财纷纷答应出钱出力,张登之心里乐滋滋的。乡长张福斋坐在一旁,嘴里叼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说:“团总,你把那唐西桃关在这乡公所,又在那大门口筑那么高的岩墙,我看这乡公所都快成火药库了!” “乡长,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张登之辩道。 张福斋憋了满满一口烟,再把它从嘴里吐出来,在眼前漂浮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然后阴阳怪气地说:“莫说大鱼,我就怕你到时候连虾子都没捞到,自己却一头栽到了水里啊!” 张登之本要发火,但他忍了忍,心里暗暗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咱们走着瞧!” 散会了,张登之笑咪咪的,他仰坐在靠椅上,双腿撂在办公桌上,嘴里哼着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小调。 舅舅王老财走了进来,咳了一声。张登之急忙迎上来,道:“舅舅啊,你的主意真神!一下子就搞定了几十杆枪,老子的队伍足足有一百大几了,我有枪,我怕谁?” “外甥,舅舅这把年纪,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啊!”王老财飘飘然,得意地说。 “那是,不然我怎么会叫你舅舅呢?”张登之挤了挤眼,又问:“舅舅,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唉,我就是老牵挂着咱那个老冤家唐西桃啊!”王老财不紧不慢地说。 “怎么着?舅舅?”张登之问,又说:“他关在我这里,插翅也难飞啊!” “外甥,你看这么着。”王老财把话说了半截,又把嘴附到张登之的耳边。 “好,都依舅舅的。”张登之言听计从。 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今天下午在长岭岗集结后,本安排杨本立、周铁匠与王木匠带领少部分队伍和非战斗人员留守,可杨本立、周铁匠硬着头皮,在张学阶、杨文林面前死耐硬磨,最后也随主力一百五十人连忙奔下了八里坡,与张贵全率领的第五分队在狮子岩汇合。 天黑定之后,张学阶进了观音庵小学堂去见刘秀贞,杨文林则带着一支小分队摸进了广福桥的街头。 凌晨,张学阶与杨文林回到了狮子岩张贵全的家里,立即召开碰头会。 “大队长,情况怎么样?”同志们一进门,就心急地问。 张学阶把从刘秀贞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大家,说:“据报告,西桃同志还关押在乡公所大院里,乡公所大门口的两头修筑了半人高的岩墙,内内外外,日夜有人把守。敌人的目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引我们上钩,将我们一网打尽。” “对,我带小分队也靠近了桥头,乡公所的周围布满了许多岗哨,乡公所大院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看来敌人的枪兵不少。”杨文林补充道。 “那我们今天就干掉他?”杨本立说道。“不,先考虑考虑。”张学阶望了望杨文林,然后说。 “看来敌人是做了充分准备,等我们上钩。如果强攻,势必造成我方重大伤亡,到时也未必救得了唐西桃同志。”杨文林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边思索,一边说:“不如我们来他个……” “引蛇出洞?”张学阶蓦地站起来,说道。 “对,引蛇出洞!”杨文林激动地说:“到时我们也请官渡桥的同志们协助行动!” 第22章 引蛇出洞 根据昨晚商定的方案,张学阶、杨文林给肖渊泉、贺文成写了一封信。21日清早,杨文林亲自前往石慈岗见了“姐夫”,请“姐夫”立马去官渡桥将信转交给了肖渊泉、贺文成。收到了“姐夫”送来的信,肖渊泉打开一看,笑呵呵地说:“没想到张学阶做事这么快呀,没打雷,就是雨!” “有什么好事?看把你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贺文成说。 “张学阶、杨文林请我们配合行动,看来第三大队是有大动作了。”肖源泉笑道。 “他们做事雷厉风行,不含糊。”贺文成夸赞了一句,又道:“那我们这次不也是可以还他们一个人情了?” “老贺呀!这往后啊,我们的人情可能永远也还不完呢!”说完,肖源泉与贺文成俩都“哈哈”大笑起来。 “引蛇出洞”的战斗,决定于5月23日凌晨打响。 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率领的一百五十号人马这两天驻扎在狮子岩下的张家湾,就如封闭在只剩下四堵墙壁的温室中,既热又闷。 5月22日,黄昏,一阵阵狂风刮起,张家湾里的一棵棵古枫树直吹得连连摇摆,密密麻麻的枝叶随风起舞,“唰唰”声响个不停。忽而,豆大的雨珠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而至,毫不迟疑地落在地下,激起了一串串水花,唱着歌儿的蟋蟀停止了悦耳的音乐,天空中翱翔的鸟儿不再自由的飞翔,田间里劳作的人们也纷纷逃窜了起来。 天黑定了,瓢泼大雨依旧在从夜空中不停地往下倒,风儿吹来,感觉了一丝丝凉意。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再次下到各个分队给同志们鼓劲,打气。 夜深了,董月忠、董学泉率领的第三分队,谢蔑匠、山子率领的第二分队在杨文林的带领下首先从张家湾出发,踩着黄泥巴山路,翻过乌龙岗一片又一片茶树林直插桃子溪。而后,张贵全率领的第五分队奔袭广福桥乡公所附近的福田村李子义家。 随后,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的第一分队,周铁匠率领的第四分队在张学阶、杨本立的带领下也趁夜摸进了广福桥的街头附近隐蔽了下来。 今夜,广福桥一条半里长的小街在乡公所附近的桥头被半人多高的岩墙截成了两段,依溪而建的那几幢木楼早已关门闭户好几天了,在这里常年流浪的一群娃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小街上显得格外宁静,唯有从天而降的雨珠纷纷滴打在小街上,从街道两旁屋檐上滚落下来的雨水“哗哗”而响,似乎在与那条从小街桥底下而过的暴涨的溪水一起演奏着一曲华丽的乐章。 尽管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广福桥乡公所大院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张登之、朱任楚、李子义等率领的一百多号人马还在这里守候着,他们放下了“鱼饵”,只在等待“大鱼”上钩呢。突然,广福桥乡公所附近“砰、砰、砰”几声枪响打破了小街夜空中的宁静。 “这是哪里枪响?”朱任楚耳朵特灵,他把半杯酒一口倒进了肚子里,仰着头问。 “好像是从我家那方向传来的。”李子义端着酒杯,舔了舔,低着头仔细听,然后道。 “哎呀呀,快喝酒!管他是哪里枪声!”张登之催道。 “不,这枪声的确是从你家里来的。说不好……”朱任楚一本正经地说。 “我……我……我……”李子义有点耐不住了,他想起身,却被张登之一把拉下。 “我们就只要守住这大院就好了!哪来那么多鬼话啊?”张登之横了朱任楚一眼。 几声枪响过后,又立即恢复了平静,李子义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喝酒。 一会儿,从桥头窜出个人影冒着大雨直往岩墙边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道:“老爷,不好了。” 乡公所大院门口跑过来一个哨兵,问:“哪个是你家老爷?” “李子义,李老爷!”那人气喘吁吁地说。 “等一下,我去给你喊。”那哨兵说完就去找李子义。 听那枪声,又见哨兵说有人深夜来喊他,李子义二话没说,急忙跑到营房里,对他那些家丁一声喊:“弟兄们,走,回家去!” 张登之紧跟着跑了出来,在他身后喊道:“子义兄,你这是……?” “你这是个屁!老子先回去看看。”李子义丢下一句话,立即带着他的二十个弟兄翻过了岩墙,他没来得及问那人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一阵风儿似地往家里奔。 李子义一进自家宅院大门,早已埋伏在大门内侧的张贵全拿起一把挖锄直朝李子义小腿横扫过去,李子义惨叫一声,跌了个狗吃屎。他攥尽力气想爬起来,可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后脑勺,凭自己的感觉,李子义知道那是一把枪。 “好汉,请问……”李子义趴在地上,道。 “好,你也想死个明白?老子是张学阶领导的共产党游击队!”张贵全说完,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李子义耷拉了一下脑袋,再也没有动弹。 听见枪声,跟在李子义后面慢跑过来的家丁们加快了脚步,待他们跑到李子义家门口时,迎面射来一颗颗子弹,冲在前面的几个家丁应声倒地。随即,“缴枪不杀!”声不绝于耳,埋伏在李子义宅院周围的几十名战士举的举刀、拿的拿枪,把他们团团包围。 张贵全带着几名战士从李家宅院里走了出来,他对家丁们喊道:“弟兄们,你们的主子李子义被老子一枪打死了!我晓得大家都是穷苦人出身,在李家当差只是混口饭吃。我们是张学阶领导的共产党的队伍,是穷人的队伍。愿意参加我们队伍的,欢迎!不愿意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就既往不咎。哪个想顽抗,就是他李子义的下场!” 又是一阵阵“缴枪不杀!”的吼声。剩下的十几个家丁有的跪倒地上,有的把枪举过了头顶,任雨水从他们的身上往下淌,从他们的腿下一直流。 李子义被解决了,张贵全便率领队伍按照原计划朝广福桥乡公所靠拢。 再次听到从李子义家的方向传来的好几声枪响,张登之意识到李子义可能有去无回,于是,他把朱副官叫到了身边,时刻提防着朱任楚。 就在此时,从桃子溪方向跑来两个人径直奔到乡公所大门的北头,一人喊着:“团总,家里出事了!”另一人喊着:“朱老爷,朱老爷……” 哨兵急忙把他俩带进了乡公所大院张登之的办公室。一看是自己的管家来了,张登之便问:“有么事?这半夜三更的跑来?” “张学阶带领共产党游击队把家给抄了!”张管家说。 “张学阶?”张登之一愣,没再说话。 “团总,老子的家也被他张学阶抄了!”朱任楚手里拿着两封信,说道:“你看,这是我爹写的,这是他张学阶写的。” “你爹写的就不看了,把那张学阶写的念给我听听。”张登之对朱任楚说。 “朱兄任楚:今夜本人率部造访贵宅,实属无奈,只因任楚兄不辩是非,助纣为虐。现将令尊及家室大小一并扣押,切望任楚兄速回贵宅与我交涉。鸡鸣之前如不前来,后果由你任楚兄自负。广福桥工农革命军 张学阶 民国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凌晨”朱任楚一边念,一边抹一把眼泪。这朱任楚是当地一大孝子,如今父亲身陷囹圄,生死不明,他怎能不心疼?又怎么不着急呢? “走,管家!”朱任楚念完信,急忙起身吩咐管家,要带着他的家丁们回桃子溪。 “朱任楚,你要走到哪里去?”见朱任楚就要出门,张登之一枪顶住他的后腰,吼道:“你想走?老子就一枪把你肠子肚儿都给打穿!” “张登之,狗日的,你敢?”朱任楚怒道。 “朱副官,把朱任楚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给老子捆起来!”张登之命令。 看到如此场景,朱副官不知所措。 “朱副官,你还愣着干吗?快!叫弟兄们!”张登之吼道。 朱副官缓过神来,急忙把几个团丁叫了过来,然后将朱任楚捆了起来,绑在乡公所大院内走道上的一根木柱上。 “张登之,你这个绝八代的!老子叫你不得好死!”朱任楚被捆绑在木柱上,破口大骂,营房里的团丁们听见了这大骂声,都跑出来看了看。朱任楚的那些家丁们知道自己的主子被绑了,一个个慌了神。 张学阶、杨本立带领的大队人马摸到了广福桥乡公所旁边那条溪沟的对岸,连续下了大半夜的雨,山洪爆发,溪水猛涨,溪沟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使这宁静的小街也热闹了起来。 张贵全带着队伍也靠近了过来。“幺爷,怎么还没动手?”张贵全问。 “等等,乡公所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张学阶一边注视着对岸,一边说。 两个管家与朱副官还待在张登之的办公室,张管家时不时地问:“团总,家里怎么办?” “你说老子怎么办?”张登之心如火燎,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心想:“要是舅舅在这里就好了。” “那……?”张管家不知如何是好,唠叨着。 “我问你,抄我家的那帮人都是些什么人?”张登之皱了皱眉,问张管家。 “像貌没看清楚,但他们有些人说话好像是桃源腔版。”张管家告诉说。 “你那里呢?”张登之又指了指朱管家,问。 “抄我们朱家的?说不好,好像跟我们广福桥的腔版差不多。”朱管家想了想,又说:“哦,他那个头头给我那封信的时候,我听见旁边有个人问‘肖队长,你落款怎么写广福桥的张学阶?’” 张登之听了两个管家的话,一时更加糊涂了。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心里暗暗道:“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钻出这么多张学阶?” “朱副官,走!集合队伍!”张登之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随即命令。 “团总,回家去救太太?”张管家迎了过来,高兴地问张登之。 “救个屁!不就是几个娘们儿吗?”张登之道:“也就是几件破衣服,旧的不去,新的还不得来呢!” 张管家傻了眼,又问:“那你儿子也不救了?” “就是我娘老子也不救了!更何况儿子?儿子死了,老子还可以找人生!”张登之极不耐烦,对张管家厉声呵道:“你回去告诉那几个贱人,老子哪个也救不了!”说着,张登之带着朱副官出了门。 广福桥乡的乡长张福斋这几天一直被困在乡公所大院,既没吃好,也没睡好。听到李子义家的方向传来几阵枪响,张福斋急忙把头探出窗外朝乡公所大院看了又看。他听见朱任楚在大院里声嘶力竭地叫骂,心里立即明白了几分。就在几分钟前,张福斋趁黑拐到了朱任楚的身边,解开了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劝道:“任楚兄,咱们快走!” 张登之本想再来劝一下朱任楚好好合作,可当他来到走廊边,发觉朱任楚不见踪影,一时气愤,立即命令:“朱副官,他妈的个朱任楚不见了,快带弟兄们给老子找!” 几十个团丁在朱副官的带领下找遍了乡公所大院的旮旮旯旯,却没有发现朱任楚的踪迹。最后朱副官又带着几个团丁摸到了乡公所大院紧靠山边的茅厕边,这茅厕一面墙就着院墙,乡长张福斋领着朱任楚翻到了茅厕的屋顶正要往外跳,一不小心脚下一块瓦片被掀起,恰巧落在地上的一块岩石上,“铿锵”直响。 “在这儿!”朱副官听见那声音,一边大喊,一边举起枪急忙朝茅厕屋顶上“砰砰”地开了两枪,朱任楚与张福斋应声从一丈多高的院墙上跳到院外,跌倒在地,可又立即爬了起来,趁着黑夜拔腿就往后山的茶树林里钻去。 听到朱副官的喊声和枪声,张登之连忙跑过来想探个究竟。可乡公所大院门口几个哨兵又在大喊:“团总,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攻进来了!” 就在朱副官开枪之际,张学阶与张贵全带着第五分队的五十多名战士冒雨飞快地越到桥头上的岩墙边,而后翻过岩墙逼近乡公所大院门口。随后,兰世林、兰世全的第一分队也跟进到了桥头的岩墙边。 听到哨兵的喊声,张登之、朱副官立马带领七、八十个团丁调转枪头朝乡公所大院门口奔来。张登之朝那哨兵吼道:“喊什么?喊……老子把大门敞着,就等这鱼儿来上钩的呢!” 张学阶一声命令:“开火!”十几把短枪、二十几杆长枪对准乡公所大院门口一阵猛射,十来个团丁立即趴倒在地。张登之躲在大门的内侧,一边举枪朝院外还击,一边大喊:“朱副官,鱼儿上钩了,带领弟兄们,给老子杀!”双方展开了激战,乡公所大院顿时枪声响成一片,大门口内内外外躺下一具又一具尸体。 见好几名战士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张学阶一边命令队伍掩护在大门外的两侧,一边朝大门内大声喊道:“张登之,你快缴枪投降吧!你被我们包围了!” 张登之听这声音很熟,便哈哈大笑道:“张学阶,你别跟老子耍那些鬼花招,老子认定你今晚会来,就等着你这条大鱼上钩呢!” “哈哈,张登之,你都死到临头了!你走出来看看,我的队伍都是你的好几倍呢!” 张登之哪敢走出来?他紧靠大门内侧,朝门外瞧了瞧,顿时傻了眼。只见大门外黑压压一片,起码也有百把人的队伍,他想:要是让他们冲进来,老子不但钓不到大鱼,连虾子也捞不到还不说,恐怕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啊!这不如了他张福斋的愿吗? 门外的火力消了下来,张登之想杀出一条血路,即刻大喊道:“弟兄们!给老子冲啊!”说罢,张登之与朱副官带领剩余的几十号人马奋不顾身地朝大门外猛冲过来。 这时,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带领的马刀队翻过了岩墙,拦在了大门外,双方奋力厮杀,刀枪碰撞的铿锵声、敌我双方的喊杀声、绝命时惨痛的叫喊声汇聚在一起,乡公所大院门口乱作一团。 杨本立、周铁匠带着一队人马也翻过了岩墙,冲了过来。朱副官见了,急忙大喊:“团总,快撤!”张登之见势不妙,命令道:“弟兄们!快撤!”说着,他带着身边的一队团丁飞快地翻过了乡公所大院门口北边的岩墙,冒着倾盆大雨,趁着黑夜朝北跑去。见张登之一队人马跑了,张贵全急忙率领第五分队的战士们追了过去。 其他的团丁们被包围着,一时杀红了眼,依然在人群里混战。张学阶举起枪朝天“砰”的开了一枪,团丁们却突然镇定了下来,朝天望了望。张学阶对团丁们大声喊道:“弟兄们,你们的团总张登之已经被打跑了!你们也被包围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我们就饶你们一命!” 5月23日黎明时分,广福桥乡公所被张学阶、杨本立率领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占领。 周铁匠带领的第四分队最先冲进了乡公所大院,他带领战士们搜遍了大院里每一个房间,却没有找到唐西桃。周铁匠回到大院门口,向张学阶、杨本立立即报告:“大队长,在乡公所大院所有的房间都没有找到唐队长,怎么办?” “追!”张学阶当即命令。 第23章 血溅见王洞 乡长张福斋带着朱任楚逃出后,蹿到了广福桥乡公所大院后山茶树林的一个小岩屋里藏了下来。乡公所传来的一阵阵枪声他俩听得清清楚楚,即便那敌我双方厮杀时的惨叫声也依稀就在耳际。 天渐渐地亮了,雨也慢慢地停了下来。朱任楚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爹,也牵挂着他那几个长得乖乖的娘们儿,便说:“乡长,我还是要回桃子溪去看看。” “哎呀,任楚兄,他们没事的!”张福斋宽慰道。 “共产党不是要‘共产共妻’吗?”朱任楚说。 “别听他张登之的鬼话!”张福斋道:“国共合作的那阵儿,我与共产党打过交道,共产党那一套把戏,‘共产’是真,‘共妻’是假。说‘共妻’,那也都是当官的忽悠老百姓的。” “看阵势,张登之这次完蛋了吧?”朱任楚道。 “张登之也太嚣张了,走起路来象大尾巴草狗,怎么说我也是一乡之长啊,更何况我也比他那小子年长一大截,可他平日里根本没把本乡长放到眼睛角落里。”张福斋说:“这次,他即使不完蛋,也会脱一层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朱任楚问。 “去县里!”张福斋干脆地说:“我要张登之这次吃不着,兜着走!” “听乡长的意思是……?”朱任楚不大明白,便问。 “任楚兄,张学阶的脑袋去年就挂到县里城门楼上了的,可现在又出来个张学阶,把咱广福桥搅得天翻地覆。再说,他抓了唐西桃,硬说人家是共产党,原本关在乡公所,可昨晚我看见张登之让他舅舅王老财把他带走了。”张福斋说着:“你拿着张学阶写的那封信,咱们到县党部去!” “张登之,你也太可恶了!你要老子那些弟兄们给你挡子弹啊?”朱任楚气愤道,转而又低声下气地对张福斋说:“乡长,我以后就听您的。” 逃出乡公所大院后,张登之带着朱副官和一帮团丁冒着雨马不停蹄地往北奔跑。见后面追来的队伍甩远了,朱副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团总,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跑啊?” “现在到哪里了?”张登之只记得逃命,一时摸不清方向,他反问道。 “好像到了刘家屋场。”天已经朦朦亮,朱副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回道。 “走刘家屋场后头,去对门峪。”张登之命令。 从广福桥乡公所往北约莫三里路,再折向西有一条狭长的山沟,人称对门峪,它依山靠坪,刘家屋场就坐落在这山沟的出口边。对门峪一带是石灰岩地貌,峡谷幽深,怪石嶙峋,丛林密布,峡谷深处的岩壁上有一溶洞,洞口林荫蔽日,进得洞来,豁然开朗,里面可以容纳上百人。洞里钟乳石一根挨着一根,还有一条阴河深不可测,阴森可怕。 张登之对这洞是再熟悉不过了。大前年,刘家屋场的村民为躲壮丁、逃粮税曾经躲到这洞里,张登之带着一队团丁搜山时发现了这个洞。 王老财把唐西桃悄悄带到了这个山洞里,就是张登之给出的主意。 唐西桃的手脚被牢牢地捆在一根水桶粗的钟乳石上,脖颈上挂着一盏桐油灯,灯在漆黑的洞里燃亮着,油烟熏着他的双眼,灯火烤着他的皮肉。十来个团丁想着法子轮流折磨着唐西桃,唐西桃昏迷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次从昏迷中醒过来。 团丁们自己都感觉累了,王老财最后又来发威,他提着一盏马灯,在唐西桃面前晃了晃,道:“唐西桃,不是我存心要害你,你做得了初一,老子就做得出十五。我那当团总的外甥,张登之本想早就一枪结果了你,可我念你在我王家做了十几年的长工,我想多让你活几天。” “呸!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在王家做了那么多年长工,唐西桃太了解王老财的阴险狡诈了,怒道:“王老财,你有屁就放,别在这里跟我废话!” “唐西桃,哼,你想死?也没那么便宜,老子……”王老财正说着,忽然听见洞口有人喊。 “舅舅!”是张登之的喊声。 “怎么样了?外甥。”见张登之带着一队团丁蹿进洞来,王老财跑到洞口迫不急待地问。 “唉!别提了!大鱼都上钩了,可让朱任楚那个王八蛋把水给搅混了,大鱼没钓着,真还差点把我自己的这条命给搭进去了。”张登之气急败坏地说。 “朱任楚他怎么了?”王老财追问道。 “半夜时候他那管家跑来,说张学阶带着共产党游击队抄了朱任楚的家,还把他爹和他一家大小抓了起来。朱任楚听了,就想带着他的队伍跑,老子把他捆了起来,没想到张福斋那砍脑壳的把他放跑了。”张登之一一道来。 “那张福斋和朱任楚呢?”王老财问。 “鬼晓得那两个王八蛋跑哪里去了。”张登之没好气力地说。 “嗯。外甥啊,你看……”王老财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又凑到张登之身边,说:“这么着,你就在洞里待着,老子这就带一帮弟兄摸到朱任楚家里去。” “哎呀,舅舅,这还去得?张学阶的人马都在老子屁股后面追来了,你现在出去,那不是送肉上栈板?”张登之劝道:“要去,也得要待这白天过了,等天黑了再去。” “砰、砰、砰”,洞外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第五分队的战士们追到了对门峪,可张登之的人马已不见踪影,张贵全在对门峪的山沟里放了几枪。 “张队长,怎么啦?抓到张登之没有?”第四分队的战士们也紧追了过来,听到枪声,周铁匠站在一道山岗上大老远地喊着。 张贵全好生奇怪,他没有理会周铁匠的喊声,自言自语地纳闷道:“明明看见张登之朝这里跑来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周铁匠带着人马靠近了张贵全的第五分队,张贵全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大声命令:“同志们,给我搜!” 王老财把自己的棉绸衫脱了下来,一把紧紧地塞进唐西桃的嘴里,张登之又命令团丁们躲藏在山洞的深处,然后带着朱副官和几个铁杆弟兄把守在洞口的岩孔里。刚才洞外那几声枪响和“给我搜!”的喊声,张登之听得明明白白,他命令他那些弟兄们屏着气,吞着声,待在洞里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天火辣辣的太阳又映照在大地上。张贵全、周铁匠带领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们在对门峪搜索了大半天,依然一无所获,同志们也感觉特别劳累,一个个待在山沟里阴凉的树荫下休息。 “张队长,现在咋办?”周铁匠问。 “我是眼睁睁看着张登之一伙跑到这对门峪来的,难道他钻天入地了?” 张贵全道。 “我们把队伍分成几个小分队,守候在这对门峪的各个关隘要道,你看怎样?”周铁匠建议。 “好!就这样安排。”张贵全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张登之与朱副官等几个铁杆兄弟待在山洞口,时时刻刻探听着洞外的动静。在这山洞里憋了大半天,张登之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命令道:“朱副官,你和弟兄们给我在这里好好守着,老子去看看唐西桃那兔崽子。” 唐西桃被捆绑在钟乳石上,早已昏迷不醒。见张登之走来,王老财迎上前来,问:“外甥,把唐西桃那个岩板塌的干掉算了,咱现在留着他也没啥用了。” “哼,没钓到张学阶那个大鱼,就唐西桃这个虾米,老子也要他不得好死!”说着,张登之厉声命令道:“弟兄们,给老子把刀拿来!” 张登之走到唐西桃的跟前,他一手使劲揪起唐西桃的头发。唐西桃醒了过来,双眼怒目,他想叫喊,可嘴被堵着;他想动弹,可全身被绑着。张登之看见了唐西桃那双瞪得圆鼓鼓的眼睛,他像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一对似乎快要蹦出来的眼珠宛如两颗仇恨的子弹向自己射来。张登之心里一怔,心脏“扑哧扑哧”地猛跳。张登之右手捂着胸口,左手从一个团丁手上接过一把尖刀,嗥叫道:“唐西桃,老子看你眼睛还瞪不瞪……!”说着,张登之把那尖刀猛地扎进唐西桃的右眼,伴随着唐西桃全身一阵痉挛般的剧痛,一滴滴鲜血溅在张登之的脸上。张登之眯缝着双眼,把那尖刀又在唐西桃的眼眶里使劲地转了几转,一颗血淋淋的眼珠从唐西桃的眼眶里滑了出来。唐西桃再次晕死了过去。 “这个洞不是叫见王洞吗?老子就叫你唐西桃去见阎王老儿去!”张登之咆哮着:“弟兄们,快,动手!把唐西桃撂到阴河里喂鱼去!” 几个团丁把被五花大绑的唐西桃从钟乳石上解了下来,然后,你抓手,我抓脚的将唐西桃抬起,吆喝一声,将唐西桃抛向阴河里。只听阴河里“咕咚、咕咚”了几声,又恢复了平静。 如血的残阳慢慢地隐到了五雷山下,一缕缕岚风吹来,满山沟的树枝儿摇着头,树叶儿也簌簌作响,似乎在唱着一曲曲凄人的挽歌;躲在丛林里的一棵棵小草在啜泣,贴在树上的知了在哀鸣。 “团总,是时候了,打出去吧!”见天色快要黑了下来,朱副官道。 “好!朱副官,你带十几个弟兄先出去,蹿出了这洞,拐进一片茶树林,就有一条山路直达徐家溶。”张登之时而探出头,往洞外瞅一瞅,说道:“我带我舅舅与其他弟兄们随后就跟上。” “外甥,我老天拔地的,跑也跑不动。你就给我几个弟兄,我想办法带他们出去。”王老财对张登之说道。 “舅舅,你怎么出去?”张登之问。 “这你就别管,你给我几个弟兄就行。”王老财脸上堆着一脸奸笑,说。 “那好!就给你五个弟兄。”张登之答应道。 夜幕降临,张登之一声命令:“出发!”十几个团丁在朱副官的带领下无声无息地蹿出了山洞,又钻进那片茶树林,然后直接上了去徐家溶的那条山路。 见外面没有动静,张登之估摸着朱副官带着十几个弟兄已经出了对门峪,于是,他吩咐舅舅王老财也领着五个团丁出了洞。 朱副官和舅舅都安全地走了,张登之的心里安然了许多。随即,他大声命令道:“弟兄们,跟老子走!”于是,三十多个团丁在张登之的带领下一窝蜂似地涌向洞口,一不小心,一个团丁被挤到了坎下,裤腰带挂在了悬崖上的一个树桩上,倒悬着,上不占天,下不着地,他扯着嗓子在那儿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张队长,你听!好像有人在喊救命。”周铁匠与张贵全正在对门峪深处的一道关隘口巡逻。 张贵全仔细听了听,道:“嗯,听到了!”随后又对周铁匠说道:“我估计张登之就在这附近。你带第四分队赶快从山沟往上包抄过来,我带第五分队从上往下压过去。” 夜色朦胧,张登之带着三十多个团丁出了洞口,张贵全、周铁匠也带着各自的人马展开了行动。很快,张贵全率领一支五十多人的队伍扩大了包围圈,跑到了那片茶树林里埋伏了下来。 “快!弟兄们!”团丁们出了洞口,拐进了茶树林,张登之满心欢喜,一个劲的催促着后面人马赶快跟上。 “同志们,打!”见一队人马黑压压一片从茶树林里走来,张贵全一边大声命令,一边举起枪朝茶树林里那队黑影开射。 突如其来的一颗颗子弹飕飕地射过来,跑在前面的人马立即倒了好几个,张登之这才明白自己已经中了埋伏,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冲出这片茶树林,就有办法脱离险境。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命令道:“弟兄们,给我冲!” 张贵全带着第五分队的战士们杀了过来,双方胶着展开了厮杀。张登之躲在一颗大茶树兜边,见情况不妙,他立即吩咐身边的几个铁杆弟兄:“快,弟兄们,跟我跑!”趁着夜色,就在茶树林里激烈混战的当儿,张登之领着他那几个铁杆弟兄冲出了茶树林,拐进了去徐家溶的山路。 周铁匠带着队伍沿着山沟摸到了对门峪的深处,那倒挂在山洞口悬崖上的团丁依旧在那里叫骂着:“张登之,老子前年救了你的命,现在要你救救我,你个翻眼不认人的豺狗,睬都不睬啊!”那团丁叫骂了一阵,又嚎哭了起来。 “兄弟,别哭了!张登之不来救你,我们来救你!”周铁匠领着队伍靠近了那团丁。 见有人过来了,那团丁如见了亲爹亲娘,喊道:“兄弟啊!你救了我,我以后给你当牛当马都干啊!” 周铁匠吩咐几个战士把那团丁救了起来。那团丁见了周铁匠,“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他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周铁匠双手把他扶了起来,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张登之的人呢?” “我名叫刘德全。”那团丁道“张登之刚从那山洞里钻出来,带着一队人马跑了!”。 “山洞?在哪里?”周铁匠追问道。 “就在这上面,我带你们去。”刘德全说。 “那洞里还有人吗?”周铁匠又问。 “没了,都跑了。”刘德全想了想又说:“哦,有一个叫唐西桃的,昨天晚上就带到这洞里来了的……” 没等刘德全把话说完,周铁匠急忙问:“唐西桃?他人呢?”“被张登之挖了眼睛,然后丢到阴河里去了。”刘德全说。 周铁匠与刘德全带着队伍,打着火把进了那山洞。走到那阴河边,望着那阴森森的河水,周铁匠双膝跪在地上,一手撑在膝前,他的手按到一个肉球球的东西,于是他把它捡了起来,一看,那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周铁匠顿觉一阵剜心的疼痛,泪水簌簌地从眼里滚下来,失声痛哭道:“桃哥啊,我来晚了啊!” 同志们紧握的拳头也在吱吱作响。 当周铁匠带着队伍赶到茶树林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同志们正欢喜地收缴敌人手上的枪支。 “我们打胜了!”张贵全见周铁匠率领队伍赶了过来,高兴地说。 “张登之呢?”周铁匠急忙问。 “正在辩认、清点呢。”张贵全说。 “报告队长,敌人一共被打死十三人,投降十四人,我们受伤十三人。”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说:“就是没看见张登之。” “啊?又让他跑了?”周铁匠叹了一口气,说。 “他肯定是朝徐家溶方向跑的!”刘德全说道:“在洞里时候,他就这么讲的。” “快!继续追!”张贵全坚定地说。 第24章 挺进一都界 张登之带着几个铁杆团丁在徐家溶赶上了朱副官。在对门峪的山洞里困守了一天,再加上刚才一路的东奔西突,张登之、朱副官与他们一路逃来的团丁们疲惫不堪,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直叫。 “团总,先给弟兄们弄点吃的吧?”朱副官建议道。 “嗯,去徐保长家。”张登之爽快地说:“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徐保长还答应给老子出钱出粮呢!” 于是,张登之带着残兵败将趁黑摸到了徐保长家门口,虽然天色已经很晚,可徐保长家里灯火依然闪亮。来到徐保长宅院门口,张登之扯着嗓子就喊:“徐保长,徐保长!” 一会儿,大门“嘎啦”一声打开了一道缝,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把脑袋探出门外,问道:“是哪个?” “徐保长,我是团总张登之啊。”张登之说道。 “哎呀,稀客!什么风把你张团总吹到俺徐家溶来了?”徐保长笑呵呵道。 “你看,咱这一帮弟兄一路被追杀,都快天把没进一粒米了,先在你家搞点吃的。”张登之说道,又吆喝着朱副官带弟兄们进了徐保长家门。 “吃饭,吃饭,进门就吃饭。”徐保长唠叨着,便吩咐伙夫立马进厨房准备。 “前几天在乡公所开会时,你答应给我筹集的钱粮怎么样了?”张登之大摇大摆地进了徐保长家的大门,四处张望着,又问。 “哎呀,我的团总啊!你不晓得今天下午来了一支共产党游击队,我都把钱粮交给他们了。”徐保长道。 “共产党游击队?又是张学阶?”张登之问徐保长,又自言自语道:“看来共产党这次真的是来头不小啊!” “嗯,有个头头说,他们是张学阶领导的共产党游击队。”徐保长回道。 “那他们人呢?”张登之追问道。 “往焦家山那边去了。”徐保长说。 “徐保长,我们在此不可久留,你快点给我们弄点吃的,咱们吃了就走!”张登之给朱副官使了个脸色,说道。 “嗯,好!”徐保长连忙点头道。 过了一会儿,张登之、朱副官与团丁们刚吃完饭,丢下碗筷,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叫声,徐保长出门望了望,转回屋里急忙对张登之说:“团总,对门黑压压一片,好像又有一队人马奔过来了。” “弟兄们,快走!”张登之立即命令道。 周铁匠、张贵全率领的第四、第五分队赶到徐家溶徐保长家时,张登之早已带领二十来个团丁溜之大吉。见伙房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张贵全叫来了徐保长,问:“刚才你家里来人了?” “是,是保安团团总张登之。”徐保长不敢隐瞒,如实地回答。 “一共有好多人?”周铁匠问。 “大概有二十来个吧。”徐保长说。 “往哪里跑了?”张贵全一把短枪顶着徐保长的脑袋,呵道:“你要老实告诉我!” “这个……我不大清楚。好像是往一都界方向走了。”徐保长战战兢兢地说。 “还追吗?”周铁匠问。 “追!”张贵全大声道:“我看他张登之想跑到哪里去。” 张贵全、周铁匠带着队伍一直追到一都界,当时已经是5月25日早上了,但他们根本就没有见到张登之的踪影。 按照“引蛇出洞”的作战方案,待第一步计划完成后,杨文林、董月忠、谢蔑匠带领第二、第三分队,官渡桥乡的肖源泉带领第二大队第二中队分别向桃子溪、乌龙岗、狮子岩、跳土坡、三丝桥等村分兵合击,在各村组织贫苦农民,建立农民协会,惩办地主恶霸,打土豪,分浮财。 广福桥乡公所被工农革命军占领后,杨本立、山子率领一支人马留守了下来。张学阶、兰世全、兰世林则带领第一分队骨干三十多人横扫乡公所附近的福田村,而后向西沿七湾溪而上直插徐家溶,在天黑之前又奔向了焦家山。 徐家溶、焦家山具有较好的群众革命基础。去年,广福桥乡农民革命运动开展得轰轰烈烈的时候,徐家溶、焦家山的贫苦农民也纷纷响应起来,成立了农民协会。徐文强、焦满春就是当时的主要骨干。 张贵全、周铁匠于5月25日到达一都界后在这里休整了两天。 一都界是慈利县广福桥乡与猫儿幽的分水岭,其东南隶属广福桥乡,西北、东北则系猫儿幽乡管辖。从一都界附近的扁担垭而下就是黄花溪,那是慈利县城通往广福桥乡的门户。一都界山高林密,一座座突兀的山峰巅连起伏、巍峨挺拔,西南与五雷山金顶遥遥相望。 一都界虽然地域宽广,可这里只住有二十来户人家。5月27日上午,张学阶、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的队伍与焦满春一起也抵达了一都界。 张贵全、周铁匠正在杜老汉家门口带着战士们操练,张学阶率领一队人马走过去,惊喜道:“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嗨,还不是他那张登之?”张贵全说道:“大前天晚上,我们从对门峪把张登之追到了徐家溶,然后又一路追到一都界。” “张登之,他人呢?”张学阶急忙问。 “唉,莫讲了。”张贵全叹了一口气,道:“追了一个晚上,没见他人毛。” “张登之可能逃到县里去了。”张学阶想了想,道:“你们来得好!一都界东南连着广福桥的桃树、焦家山,西南紧挨扁担垭,这里是慈利县城通往广福桥的要道。” “大队长的意思是……?”周铁匠打断了张学阶的话,插嘴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第四、第五分队的同志们就驻扎在这一带,把守住扁担垭这道关隘。”张学阶严肃地说:“一都界对我们巩固广福桥,然后向石门、慈利边界推进,与贺龙同志开创的桑植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的战略方针至关重要。” “那大队长的意思是守住了一都界就守住了广福桥?”周铁匠似懂非懂,他摸了摸后脑袋,说。 “也不完全是。但一都界、扁担垭一带是我们必须坚守的要道。”张登之说道:“我们驻守在这里,退可守,进可攻。对慈利县城的敌人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张学阶一边分析,一边问道:“你们两个分队驻守在这里,有信心没有?” “有!”张贵全与周铁匠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好,我们到这一带转一转,一起去查看一下这里的地形!”张学阶拍了拍焦满春的肩膀,又对张贵全、周铁匠说。 见大家要去附近看看,蹲在屋门口的杜老汉急忙走了过来,主动要求给大家带路。 杜老汉领着张学阶一行往西南方向去了扁担垭,然后又往东折回一都界的村头,杜老汉弯着腰,一边用手向山下指了指,一边对大家说:“刚才扁担垭下面是黄花溪,这一都界下面就是六王峪、茶林河。” “杜老伯,旁边的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张贵全指着路边的那座突兀的高山,问。 “后生,那我也不晓得啊。我们杜家在这里住了好几代,都不晓得那高山叫什么名字,反正我们这里都叫一都界。”杜老汉似乎感觉有点遗憾,可他又神乎其神地说:“年轻时,我砍柴的时候曾爬到那山顶上去过。你莫看从这边可以爬上去,可到那山顶上往下一望,吓死八个人啊!那百把丈的岩壁,笔陡笔陡的!” 大家一片哗然,张学阶却一直在思索。 站在村口,张学阶拉着杜老汉的手,深情地说:“杜老伯,往后我们会多给你麻烦啊!” “哎呀,听说你们是共产党的队伍,都是穷人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杜老汉道。 晚上开会的时候,张学阶告诫大家,敌人一定会卷土重来,我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就扁担垭和一都界一带的布防工作,张学阶特地对张贵全和周铁匠做了周密细致的安排。 5月28日清早,张学阶与兰世全、兰世林带着第一分队就要离开一都界。 临别的时候,周铁匠把唐西桃在见王洞牺牲的消息告诉了他。张学阶听了这一消息,眉头紧锁着,双眼紧闭着,嘴辰紧咬着,半晌没见他开半张嘴,只听他那紧握着的拳头在吱吱作响。 “周队长,西桃同志牺牲了,你肩上的担子可就重了啊!”过了好一会儿,张学阶才张开眼,紧握着周铁匠的一只手深情地说:“坚守一都界和扁担垭的重担就压在你和贵全的肩上,你俩一定要好好配合,把这一重担扛起来啊!” 张贵全迎了上来,三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激动地说:“大队长,你放心!就是死,咱们也要死到一都界!” 第25章 扁担垭之战(2) 5月31日,午后的太阳如一面火镜高悬在晴空无云的蓝天上,泼洒出来的阳光照射在扁担垭,山脊上一树树新枝被晒弯了腰,一片片嫩叶低着头,草丛里的一只只蛐蛐儿紧趴在地上屏着气。 焦满春带领一都界、桃子树、焦家山几个村农会组织的五十多位村民与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们这几天一直在扁担垭修筑防御工事。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在同志们光光的膀子上,没有谁敢抬头望一眼太阳到底在哪里,只觉得天上、地上、草丛里、树林间到处都很闪眼,白亮亮的一片。 杜老汉领着三个孙子挑着水来到了扁担垭,张贵全见了,甚是感动,便吆喝道:“同志们,杜老伯给咱们送水来了,大家歇一会儿吧!” 同志们喝了水,便躲进了树林里阴凉处休息去了。 忽然,一位哨兵跑过来,喊道:“队长,有一大队人马从五雷山脚下的方家塌走过来了。” “走,周队长,咱们看看去!”说着,张贵全立即拉着周铁匠与那哨兵一起去了哨所。 来到哨所,张贵全、周铁匠把手罩在额前,朝方家塌方向放眼一望,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如蚂蚁搬家一样正从方家塌往黄花溪沟里走来。 “看来,这么一大队人马来者不善呢!”张贵全说了一句。 “张队长,你是说……”周铁匠不大明白,问道:“那一队人马是冲我们来的?” “这帮人肯定是冲广福桥来的!”张贵全说,又“哈哈”地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咱们刚在扁担垭筑完了工事,他们就撞来了。” “那咱们就在这扁担垭跟他们干上一仗?”周铁匠道。 “是!”张贵全应了一声,又思索了一会儿,道:“咱们把队伍埋伏在扁担垭两边的树林里,待他们上了扁担垭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然后我们就开火,把他们全部吃掉!” “好!”周铁匠说:“可这里有大、小两个扁担垭,不知道他们走哪个扁担垭啊?” “我们先召集同志们做好准备,待观察到敌人上哪个扁担垭后再进入埋伏也来得及。” 张贵全说着,又命令哨兵:“给我死死盯着那一队人马,看他们走哪个扁担垭,知道情况立即来报告。” “是!”哨兵大声应道。 张贵全、周铁匠立即召集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和焦满春带来的村民们在大扁担垭开会。 “同志们,我们刚在这里修了工事,黄花溪沟里一大队人马就已经上来了,他们肯定是冲广福桥来的。”张贵全道:“咱们在这扁担垭布一个口袋,就等着他们来钻。我们这次要利用有利地形,打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有来无回!” “张队长刚才讲得好啊!”周铁匠说:“四分队的同志们,咱们这回劲都往一处使,敌人来了,我们就当他们的脑壳是一坨生铁,大家都把打铁的力气使出来,拿着家伙使劲地给我打,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来。” 听了周铁匠的讲话,大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朱文甫与张登之这两天纠集了一支六十多人的队伍,今早吃完早饭后就从临近慈利县城的张家塌朱文甫家出发了,他们一路翻过五雷山下的方家塌,窜进了黄花溪。 烈日当空,路上一个个鹅卵石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路边的小草好像病了似地无精打采的样子。六十多人的队伍从这里经过,村头村尾见不着一个来看热闹的人;几只老黄狗远远地就望见他们来了,却也懒得狂吠几声,只是蜷在各自主人屋檐下的大门口,半睁半闭着眼,张着血盆大嘴,伸着长长的舌头,不停地哈着粗气。 朱文甫、张登之率领的人马窜进了黄花溪,一个个枪兵望见了溪沟里那一湾清澈的溪水,就像嗷嗷待乳的婴儿见到奶娘一般,争先恐后地扎进溪沟里。 “队长,这水好凉快啊!让弟兄们在这里洗个澡了再走吧?”朱文甫的家丁二狗子喊着。 “洗个屁!”朱文甫吼道:“我们这是去抓人,等你们洗玩澡再走,人家黄花菜都凉了!” 枪兵们没有理会朱文甫的话,一个个脱下衣裤急忙就往水里扑。 “砰、砰”张登之左手掏出短枪朝天开了两抢,然后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哪个胆敢还不上来,老子就一枪打断他长在前面的那个小尾巴!” 枪兵们被吓住了,一个个又急忙爬上岸来,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裤,挎着枪,像被赶鸭子似地上了前往扁担垭的崎岖陡峭的山坡。 第25章 扁担垭之战(3) “队长,那一队人马走岔路往小扁担垭来了。”哨兵一边跑着,一边喊。 “同志们,火速行动!”张贵全急忙下达命令。 “张队长,你们打敌人,那我们干什么?”焦满春问道。 “跟我们一起行动!”张贵全应道:“不过,你们得要听我指挥,到时候大家背着锄头、拿起砍刀跟我上!” “好的!张队长。”焦满春高兴地回道。 从五雷山东北麓绵延起伏的那道山岭是广福桥与猫儿幽的分水岭,大、小扁担垭就是在这黄花溪东南面的山脊上,翻过扁担垭往南便可直插三王峪;沿着山岭往东可达一都界,往东南可进入广福桥乡的桃子树、彭家山、焦家山、徐家溶、文家沟等村。张登之与朱文甫这次带领大队人马直奔扁担垭,意在袭击焦家山,捉拿张学阶,然后杀回广福桥。 张登之自从当上广福桥乡保安团团总后,上县进城来来往往的机会也就多了,对扁担垭一带的地形他很熟悉。虽然每次都带着好几个弟兄,但他儿时常听爷爷说起这扁担垭一带强盗出没、杀人越货的故事,每当他的脚一跨进扁担垭,他心里就发沭,两腿就打颤。 小扁担垭呈“凹”字形,也就是当地俗话说的“翘子扁担”形状。这是一条随山脊而行的二十来丈长的山路。山路的两头是两道小小的山坡。山路的两侧一丈多宽的地方森林密布,而山下要么是陡峭的山坡,要么是悬崖峭壁。 朱文甫去年到广福桥跑过好几趟,他也走过扁担垭,但他从来没感到害怕过。 周铁匠、张贵全率领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们就分别埋伏在山路两边茂密树林中刚刚修好的掩体里,焦满春带着几十个村民则隐蔽在前面山坡上建好的几丈宽的岩墙下。 “张队长,动手吧?”见十几个枪兵爬上了扁担垭,张贵全身边的一名战士说。 “等敌人都上来了再打!”张贵全一边说着,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口。 朱文甫与侄子朱副官早就爬了上来,他两站在路口,见张登之落在最后正吃力地往垭上走来,朱文甫便命令道:“弟兄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张贵全拿起短枪早早地瞄准了朱文甫,朱文甫的话音刚落,伴着“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朱文甫的脑门射来。“叔叔,快卧下!”朱副官边喊边把朱文甫猛地一把拉下,卧倒在地上,朱文甫躲过了这一劫。 “同志们,给我打!”张贵全命令。 一颗颗子弹从山路两旁的树林里嗖嗖地射来,朱文甫带领的枪兵们有的被一枪命中,活着的人一时摸着头和脑,一个个张慌失措。 枪声停了下来,朱文甫命令他的队伍:“弟兄们,快!给老子冲过去!” 前面的人马端着枪沿着山路凶猛地往前冲,可还没冲到前面的山坡上,随着一声声“哎哟、哎哟”地惨叫,朱文甫的好几个枪兵跌进一道深深的土坑里,坑里布满的荆棘、榨刺扎在他们的肉身上,疼得他们哭天喊地。 又是一阵枪响,朱文甫的人马才醒过神来,一个个连忙卧倒在地。 张登之最后来到了小扁担垭路口边,他匍匐在坎下,探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想:“这扁担垭又出强盗土匪了?” 忽然,只听张贵全喊着:“同志们,抄家伙,给我杀!” 此时,近百号人马有的拿着长枪、有的举着马刀飞快地从山路两旁的密林里杀出来。卧在地上的二狗子和几个枪兵迅速反映过来,他们立即爬起来,端着枪往前面的山坡上猛冲过去,可才冲上山坡不到两丈远,守候在对面岩墙下的焦满春带领几十个村民挥舞着锄头、高举着砍刀迎了上来。 焦满春冲锋在最前面,二狗子正迎面冲过来。焦满春挥舞着一把挖锄猛扫过去,只听“嘣当”一响,那挖锄正好扫到二狗子紧握的枪杆上。二狗子定了定神,枪口对着焦满春猛地刺了过来,焦满春身子一闪,二狗子扑了个空,跌倒在地。焦满春急忙跨上去,再次挥起挖锄,他使出浑身解数朝着二狗子的后背一锄猛挖下去,伴着二狗子一声惨叫,那挖锄陷进了二狗子后背的排骨里。焦满春用力一拔,可没有拔出。跟来的几个枪兵正要举枪向他扫射,几十个村民又冲了过来,迎面射来的一颗颗子弹打进了几个村民的胸膛,那几个村民随即倒地。焦满春震怒了,大声喊道:“乡亲们,围上去!给我狠狠地打!”几十个村民如铁桶一般把那几个枪兵紧紧包围着,他们缩成一团,村民们举起锄头就往他们脑袋上挖下去,一会儿功夫,那几个枪兵的脑袋随后就开了花。 焦满春带着村民们又往山坡下冲去,在那狭长的山路上,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们与敌人混在一起正厮杀得天昏地暗。周铁匠脚下已经躺下了枪兵的两具尸体,身边还有三个枪兵围着,只见他挎着大步,左手提着一把雪亮马刀,马刀的刀口还粘着一滴滴殷红的鲜血;他鼓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凶神恶煞般地招架着。对着那三个枪兵,他大呵道:“过来啊!快过来,老子就给你一刀!”一个枪兵后退了几步,另两个枪兵却猛地朝周铁匠扑过去,死死抱住了周铁匠的大腿,周铁匠顿时双脚腾空,眼看就要倒下去。焦满春见了立即飞奔过来,挥起锄头,那锄头脑儿正巧击中周铁匠左腿边那个枪兵的后脑勺,那枪兵眼睛翻了白,随即倒下。周铁匠顷刻使劲全身力气,右腿飞起一脚,紧抱周铁匠右腿的那个枪兵被甩出三尺多远,周铁匠随后挥起马刀,只听“噼”的一声,那个枪兵的脑袋随即被劈成两半。最后的那个枪兵见了眼前的惨状,双腿发软,连忙丢掉手里的枪,双膝跪倒在周铁匠的跟前。 张贵全正和一个壮汉在路边的草丛里滚打在一起,你上我下的不知轮回了好几次,双方早已打得精疲力竭,依旧没有胜负。而今张贵全的身子和两只手都被压到了底下,那壮汉喘着粗气,用一双手死死地掐着张贵全的脖子,张贵全似乎不能动弹。可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到了别在腰上的短枪,他慢慢地把枪掏了出来,顶在了那壮汉的腰上。张贵全扣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那壮汉在张贵全身上抖动了一下,便随即伸直了双腿,滚到了地上。 朱副官、朱文甫领着二十来个枪兵被堵在了上小扁担垭的路口,张登之躲在路坎下喊道:“文甫兄,咱们撤吧?” 冲到小扁担垭前面的几十个枪兵已经被解决了,张贵全、周铁匠、焦满春又带着大队人马潮水般地向小扁担垭的路口涌来,朱文甫一边命令枪兵们举枪还击,一边命令他们往山坡下撤退。 密集的子弹向冲在最前面的第五分队战士们射来,好几个战士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张贵全命令同志们火力掩护,周铁匠率领第四分队的大刀手从侧面树林里绕过来,然后箭一般地冲到小扁担垭的路口,与还没有来得及撤退的枪兵短兵相接,一个个战士手举着雪亮亮的大刀杀向敌群,十来个枪兵混乱一团,好几个枪兵瞬间又成了刀下鬼,剩下的几个枪兵退到了路口,跌倒在路坎下,纷纷滚下了山坡。 张登之、朱文甫、朱副官带着残兵败将连滚带爬地下到了黄花溪的山沟里,张登之叫朱副官清点了一下人数,朱副官有气无力地报告道:“团总,我们的人马总共还剩一十四人。” 活下来的十几个枪兵在张登之、朱文甫的带领下没敢在黄花溪的山沟里停留,他们瘸的瘸,拐的拐地朝五雷山下的方家塌走去,渐渐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第26章 转战(2) 张贵全带着四名战士回到广福桥时,天色已近黄昏,可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头巷尾贴着工农革命军的标语、告示。四名战士时而唠叨着:“张队长,才没几天,广福桥似乎大变样了。” 快到广福桥乡公所大门口,张贵全隔老远就停了下来,看到挂在大门左侧的那块新牌子,张贵全嘴里不停地念道:“广福桥乡苏维埃政府,嗯,好,好啊!”。 杨文林从大门口经过,见了张贵全便喊:“张队长,你在看什么呢?快进来啊!你丈佬和张大队长都在等着你呢。” 张贵全领着四名战士进了政府大门。原保安团团总办公室如今改做了广福桥乡苏维埃政府办公室,晚饭后,今天的紧急会议就在这里举行。 这是一次军事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张学阶、杨本立、杨文林及各分队正副负责人外,还有来自官渡桥的第二大队二中队肖渊泉队长。警卫队长张金元带领警卫队的战士们在政府大门口站岗、巡逻。 今晚的会开得异常热烈。各分队队长交流了各自的工作情况后,张学阶把目光转向了肖渊泉,问:“肖队长,请你也来讲一讲。” 肖队长习惯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广福桥的同志们干得很好啊,咱张大队长在不到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就带出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这对我们石门的同志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和鞭策啊!” “肖队长,请你来点实际的。”张学阶笑了笑,道:“就讲讲这几天在广福桥工作的情况吧。你看,大家都在张着耳朵听呢。” 肖渊泉严肃了起来,讲道:“咱这次带二中队五十多人开进广福桥,5月23日晚上袭击了桃子溪大地主朱任楚的宅院,捉了朱任楚一家老小,我们还巴望着这朱任楚从乡公所出出兵来救他老爹和他一家老小呢。唉,可他朱任楚……” “听说朱任楚他爹被你们杀了?他那几个老婆也被你们……”好几个同志你一句,我一句地问。 “哎呀,太冤枉我们啦!按照张大队长原先制定的引蛇出洞,分兵合计的战斗计划,5月24日我带领二中队大队人马前往挑土坡、唐家溶、三丝洞一带出击,只派四名战士在朱家看守。可没想到24日晚上有个叫王老财的冒充张学阶领导的共产党游击队潜入朱家,趁机将朱任楚的老爹打死,还把朱任楚的那几个老婆给……” “王老财?他人呢?”张学阶问。 “是啊,王老财,他现在人在哪儿?”同志们焦急地问,一个个又纷纷说道:“要是把王老财抓到了,也要他与其他地主恶霸一样戴着高帽子,到街上、乡里去游几天,然后召开公审大会将他处决!” 见大家都很关心王老财的下落,肖渊泉随即介绍道:“王老财后来带着五个枪兵潜入到穿岩壁的山洞里,我们顺藤摸瓜于25日将王老财和那几个枪兵包围了,咱应该是坛子里捉乌龟,本想捉个活的,可没想到他王老财死不投降,最后被我们的战士一枪给击毙了。” “这个王老财也太狡诈了,居然冒充共产党游击队,冒充咱张大队长?”同志们哈哈大笑道。 “王老财这是借咱们的手来祸害朱家,然后再转嫁给咱们,他这一招可真阴毒呢!” 杨本立想了想,然后说:“看来,咱们以后又多了一个死对头了啊!” “杨叔说得对。不过,这该来的迟早都会来。”张学阶站在桌前,两手张开,撑在桌上,说:“同志们,前一段时间,咱们连续作战,大家辛苦了。可如今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啊!咱广福桥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就不提了。现在就说说与我们山水相连的石门南乡吧。” 张学阶停了停,端起碗从水壶里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口,接着说:“自夏家巷暴动成功以后,石门、桃源、临澧、常德、慈利五县交界地区的广大革命群众受到极大的鼓舞,我党领导的工农革命武装起义风起云涌。经过半个多月的发展,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迅速壮大,队伍发展到了九百余人,六百多条枪。我第四支队第一、第二大队集中优势兵力,消灭了石门南乡各区的团防队,并向四周扩展,建立了以太浮山为中心,东至临澧的佘市桥,西至桃源的界溪河、慈利的老棚,北至石门城南的会垭山,南临常德的盘塘桥,纵横两百多里的革命根据地!” 听到张学阶介绍到这里,同志们的掌声一阵阵地响了起来。杨文林把一张地图挂在了墙上,这张地图是这两天他与张学阶精心绘制出来的。掌声停了,张学阶随后说:“下面请杨参谋文林同志介绍最近的作战部署。” 杨文林站在那张地图边,一边用手不停地指着图上标记的各个图标,一边介绍道:“同志们,我第四支队的迅猛壮大发展,严重威胁着国民党在石门、慈利、桃源、临澧、常德的统治,‘省垣为之震惊’啊!如今,湖南省国民党当局将常、石、桃、临、慈等县划为第二“清剿”区,国民党第十四军陈嘉佑部独立第十九师早已进驻石门县城。前几天,我第四支队第一、第二大队采用四面埋伏,穿插捣敌战术,在夏家巷重创了石门铲共大队长上官肇褒部一百多人。昨天,上官肇褒又带着陈嘉佑部苏子三营三百余人反扑了过来,进驻了夏家巷。”同志们的双眸随着杨文林舞动的手在转动,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杨文林的讲话,会议室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同志们,咱们以后的斗争会更加严峻、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啊!”杨文林继续道: “根据目前的形势,特委决定在苏子三尚未站稳脚跟之际,采取突袭行动。特委命令我们第三大队再次转战夏家巷,配合第一、第二大队协同作战。第二大队二中队也随我们一同前往。” “好啊,又要去夏家巷了,上次咱们去就没打过瘾呢!”兰世全道。 “这次可不一样,人家现在是三百多人的正规军啊!”谢蔑匠说:“咱们不可轻敌!” “正规军咋了?咱们这回就是要跟他国民党正规军较量较量。”董学泉说。 “正规军也没什么,只要咱们策略对头,到时候,大家齐心协力,英勇杀敌,国民党正规军也会败在我们手下的。”张学阶说道:“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多着呢。官渡之战,曹操仅率四万之众就大败袁绍的十万精兵……” “官渡之战?就是桃子溪对面的官渡桥?”兰世林眨了眨眼,摸着后脑壳,疑惑地问。 大伙儿“哈哈哈”地开怀大笑起来,兰世林不知所措,朝在坐的每一个人望了一眼。 “世林啊,张大队长所说的那个官渡,不是肖队长那里的官渡。”杨文林说。 肖渊泉抿着嘴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有板有眼地说:“张大队长讲的那个官渡之战啊,是发生在一千七百多年前河南许昌附近的那个官渡桥……”肖渊泉少年勤奋读书,1924年毕业于石门中学,1925年回到官渡桥创办了秀崇小学堂,他自己当过教员,对人文历史很精通,提起官渡之战他可随口说来。 “哎呀,你们怎么知道那么多啊?看来多认点字,多念点书才好!”兰世林感叹道:“难怪我小时候,俺爹总在我面前唠叨‘你而今不读书,长大了只有耕田打耙,摸牛屁眼。’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了。” “对,作为一名指挥员没有文化不行啊。”张学阶接着说:“打仗光靠勇猛不行,我们还要用脑子,用谋略。要学咱们的杨参谋,多读书,多想问题。” 杨文林笑了笑,说:“我们这是军事会议,大家莫把话题扯远了,现在请张大队长下达命令。” 今天的会开了过把时辰,听了张学阶最后下达的命令,同志们一个个摩拳擦掌。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2) 早上,一轮太阳从牛角垱的水面上浮了上来,像一个熟透了西红柿,满眼鲜红。眺望梭金山,淡淡的月亮还镶在天边的云彩里。水清天净,日月相应,山谷空灵。当太阳高高地升起,牛角垱又恢复了它本来的神态,翠绿明亮,安闲静谧,它宛如天空中飘逸的一条稠丝带从西北面的刘家山、将军山的脚下滑过,而后折向西南,缠绕在梭金山与观国山之间。忽而,一位渔民驾着一叶扁舟,身后牵着一道长长的银线,从牛角垱深处姗姗而来;一群白鹭从那渔民身边的水面上从翩然掠过,留下了一串串清泠的歌声。 6月4日,正是夏家巷赶集的日子,太阳一照到夏家巷小镇,那小镇的石板街上似乎就升起了一团火。晌午,从四面八方涌到夏家巷来赶集的人越来越多,满街的人你挨我、我挨你地拥挤在一起,仿佛都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苞谷籽儿大的汗珠从头上往下淌,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 肖渊泉带领第二大队第二中队分成了两支分队,指导员刘子普率领一支五人小分队扮成做买卖 的商贩窜往夏家巷的下街伺机诱敌;肖渊泉带领大队人马会同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第三大队第一分队战士乔装成赶集的老百姓,向国民党第十四军独立师陈嘉佑部苏子三营驻地------原石门县南乡团防局大院靠近。 这几天,就在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计划突袭苏子三营的时候,上官肇褒与苏子三营的官兵却在为苏子三张罗着另一件大事。 6月4日是苏子三的三十六岁生日。按照当地习俗,三十六岁为人生中的劫难年,俗称“节疤数”。为逃过劫难,逢三十六岁生日必须“冲喜”,大宴宾朋以示庆贺。 堂堂国军营长苏子三也不例外。苏子三在石门县“铲共大队”大队长上官肇褒的撮合下,依照当地习俗,石门县南乡团防局大院里今天摆了十来桌筵席,全营三百来号人以连队编制次序轮流到团防局大院吃酒席。酒席从早上一直到开中午,依然座无虚席。 一直陪着苏子三喝酒的上官肇褒今天还没下过桌子。才与苏子三对干了一杯酒,上官肇褒又端起了酒杯,站起身,一只脚站在地上,一只脚蹬在板凳上,他抹了一把涨得通红的脸,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结结巴巴道:“弟……弟……兄们,今天……是……苏营长……三……三十六,大家……敬……敬……苏……营长……酒,祝……苏……营长……六……六……大……大顺!”说完,上官肇褒端起酒杯,昂起头,胸脯一拍,只听嘴里“呲呲”几声,一杯苞谷烧顺着喉管流进了他的肚里,然后他又高高的举起酒杯,顺势把个酒杯举了个底朝天。 坐在各个酒桌旁的士兵们一个个也站了起来,只听大院内酒杯碰得叮叮响,士兵们高呼着:“祝营长六六大顺!节节高升!”而后,士兵们学着上官肇褒的样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此时,石门县南乡团防局大院里酒气熏天,那气氛就像这炎炎烈日,比院外的夏家巷小镇赶集场上还要热闹。 驻守在团防局大门口的两个哨兵时而看看院外街上赶集的热闹场面,时而探头往院内瞧瞧,眼见院内的弟兄们一个个喝的酣畅淋漓,哨兵们不禁口水直流。 肖渊泉乔装成了一位算命先生,胸前挎着一个布袋,手里拿着算命的行头,靠近了团防局大门便对那两个哨兵问道:“弟兄,这大院里怎么这么热闹啊?看样子今天又有什么喜事?” 一个哨兵见是一位算命先生,便笑脸相迎,说:“今天是咱苏营长三十六,咱全营弟兄们今天打牙祭,正大摆筵席呢!” 肖渊泉朝大院内瞄了一眼,嘴里哼着小调:“人人都有三十六,有的喜来有的忧……”然后,便径自走开了。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3) 肖渊泉在人群里挤着,他绕团防局大院转了一圈。在团防局大院后门外的溪沟里,肖渊泉看见苏子三营的士兵们有的穿着裤衩下了水像一群群鸭子泡在清凉的溪水里,有的躲在溪沟边茂密的柳树底下乘凉、扯谈。 一会儿,肖渊泉又转回了团防局大门口,这时,他率领的第二大队第二中队与兰世泉、兰世林带领的第三大队第一分队共一百多名战士都已挤到了团防局大院附近。 乔装成算命先生的肖渊泉在团防局大门前溜达着,他一边朝团防局大门口瞄了瞄,一边口里念念有词:“算命啰,抽彩啰;算不准,不要钱;各位都来算一算……” 一位哨兵走到肖渊泉面前,嚷道:“喂,你咋又转到这里来了?快,快走开!” “你家营长今天不是三十六吗?哪个是你家营长?叫你营长出来抽个彩,算个命。”肖渊泉对那哨兵道:“算不准,不要钱。” 听说不要钱,另一个哨兵便伸长着脖颈,歪着脑袋,道:“俺营长命好着呢!他不用你算,你就给咱兄弟俩算算吧!”说着,那哨兵便鬼使神差般地凑到了肖渊泉的跟前。 肖渊泉眯着眼,摇头晃脑地将握在手里的一竹桶彩头摇了摇,然后弓着腰对那俩哨兵说:“二位长官,男左女右,你俩先抽个彩头吧?” 那两个哨兵对视了一下,而后齐声道:“好,先抽个彩头!” 正待那两个哨兵在肖渊泉跟前放下枪,弯下腰,蹲下身子要抽彩头的当儿,混在团防局大院门外人群里的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一个箭步冲过来,挥起马刀直朝那两个哨兵的后背砍去,只听“哎呦”两声惨叫,那两个哨兵即刻被砍倒在地,身子动弹了一下却再也没有爬起来。聚集在团防局大门外的一百多名战士随即迅速操起家伙,在肖渊泉、兰世泉、兰世林的带领下象刚下山的老虎一样怒吼着向团防局大院内猛冲进去。 正在团防局大院吃酒席的是苏子三的第二连全体官兵。二连的正、副连长和各排的正、副排长等坐在大院里边的正席,今天的“大寿星”苏子三和上官肇褒也就坐在这桌正席。 大家酒兴正浓,还在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个不停。此时却见一大队人马持的持枪、握的握刀突然闯进大院,苏子三趁着全身酒力发作,蓦地起身,桌子一拍,火冒三丈,吼道:“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竟敢闯到老子的营地里来了?” 苏子三话音刚落,肖渊泉立即举起枪,朝着苏子三开了火。只见一颗子弹从苏子三的耳边呼啸而过,坐在苏子三身边的上官肇褒急忙连扯带拉地将苏子三摁在桌子底下,并悄声道:“营长,不好了。可能是‘共匪’闯进来了。” “他妈的,这光天化日的,共匪也敢闯进老子的营地里来?”苏子三醉眼惺惺地疑惑道:“上官老弟,你昨天不是还跟老子说,‘共匪’就像夜猫,只是晚上行动吗?” 上官肇褒满身的酒味与汗水味夹杂在一起,一时被苏子三问得哑然无语,他使劲地摸了一把脸,大声吼道:“他妈的,这馋猫白天也敢偷腥来了。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 一百多名工农革命军战士就像牛角垱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朝团防局大院涌了进来,很快就将团防局大院给淹没了。当肖渊泉率领的战士们一阵阵“砰、砰、砰”的枪声像连环炮似地响起的时候,只有与苏子三、上官肇褒坐在一起的几个连长、排长举枪还击。那一阵阵枪响,就像一颗颗醒酒丸下到了苏子三的肚里,躲在桌子底下的苏子三这才缓过神来,酒似乎也醒了,问:“二连长,你那些弟兄们的枪呢?” “营长,您交待过,今天您做三十六,吃酒席,打牙祭,不是吩咐弟兄们不带枪吗?”二连长连忙解释说:“咱弟兄们的枪都放在营房里了。” “唉呀,我的妈呀!”苏子三懊悔地使劲将自己脑袋一拍,又问:“上官老弟,你看现在咋办?” “二连长,你们几个弟兄在这里顶着!其他的弟兄赶快到营房里拿枪!”上官肇褒毫不犹豫地说。 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的马刀队一个个手握雪亮亮的马刀也全都杀了进来。紧靠在靠大门边两桌酒席的士兵们眼见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有些反应快的,急忙钻到了桌子底下。有的士兵还不知道眼前是咋回事,一个个转过头呆呆地望着,似乎看热闹似地,来不及做任何反抗,只听一声声惨叫,顷刻间,要么成了刀下鬼,要么被砍得缺了腿子,少了膀子。此时,团防局大院里的敌人已经乱得像一锅粥。 趁着一阵混战,靠近营房二十来个士兵有的已经摸进了营房里拿起了枪,二连长趴在桌子底下不停得的喊道:“营长,我带这帮弟兄们在这里掩护,你带大家走后门,快撤!” “好的,二连长,过了这道坎,老子给你报功请赏!”苏子三万分激动,爽朗地说:“走,上官老弟,咱们撤!” 上官肇褒连忙起身,一边举枪还击,一边大喊道:“弟兄们,加紧火力,给老子打!” 二三十条枪齐刷刷地开了火,一颗颗密集地子弹朝冲进来的工农革命军战士射来。趁着当儿,上官肇褒从桌子底下搀起营长苏子三,然后猫着腰慌忙地从团防局大院的后门钻了出去。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4) 见苏子三率领一队人马从后门夺命而逃,敌人的火力四射,肖渊泉蹲在大门边的一张桌子旁焦急如焚。兰世全看着肖渊泉焦急的样子,连忙跑到肖渊泉跟前,说道:“肖队长,你带领同志们掩护,我率领队伍绕过去,干掉他们!” “好!敌人火力很猛,当心点。”肖渊泉对兰世泉说。然后,他朝大院内望了望,接着命令道:“同志们,集中火力,掩护兰队长!” 肖渊泉组织的几十杆长枪伴随着一声声枪响,射出了一排排子弹,敌人的气势很快就压了下去,敌二连长一伙无暇还击,顷刻间敌人的枪似乎成了哑巴,一个个也只图躲在桌子底下。 兰世全、兰世林兄弟俩立即率领马刀队绕到了大院内二连长的背后,只见兰世林飞起一脚,把那桌子踢了底朝天,兰世泉接着挥起马刀直朝敌群砍去,敌二连长连忙喊了喊道:“饶命啊!”。可待他喊声还没落音,只见那雪亮的马刀早已扎进了他的头顶,二连长的脑袋顿时像熟透了的西瓜被砍成了两边,鲜血欲滴。其他的敌人被吓破了胆,四处张望着想夺命而逃,可被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的马刀队团团包围,“缴枪不杀!”声在团防局的大院里震耳欲聋。 二连长被斩杀,拖枪的敌人被缴械投降,苏子三营第二连除三十来个士兵从后门逃出外,其余活着的士兵均乖乖地投了降。肖渊泉、兰世全、兰世林带领战士们缴获了敌人六十来条枪。 在团防局大院后面的溪沟里洗澡的敌一连官兵们听见团防局里一阵阵枪响,像受了惊吓的鸭子连忙爬上了岸来,一个个慌忙地提着裤头,穿着衣服,找着枪。 “营长,你这是怎么了?”见苏子三带着一队人马一幅惊慌失措地样子,一连长赶快丢掉手头上刚刚点燃的一只香烟,凑到他的营长苏子三面前,问道。 “‘共匪’追过来了!”苏子三二话没说,大声命令道:“一连长,带领弟兄们,拿起枪,赶紧给老子快撤……” “砰、砰、砰……”肖渊全、兰世全、兰世林率领战士们从团防局大院追杀过来,枪声不断,喊杀声此起彼伏。 “一排,给老子顶住!”一连长连忙命令:“二排、三排带领营长快撤!” 望见上官肇褒扶着苏子三过了溪沟,肖源泉命令道:“同志们,朝沟对面的敌人开火!” 听到身后的一声声枪响,苏子三猜想团防局大院已经被攻克。于是,急忙问身边的上官肇褒:“上官老弟,现在咋办?” “带领弟兄们往对面的花山岗撤!”上官肇褒毫不犹豫地回答。 见后有追兵,苏子三不停地吆喝着:“弟兄们,快,跑到前面的树林里就安全了!”于是,苏子三领着一百多号人马像一只只被追杀的猎物,发疯的向前面的花山岗方向逃窜。 听见从夏家巷镇上传来的枪响,隐蔽在牛角垱东北岸花山岗一线茂密茶树林中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战士们正密切注视着敌人的动向。见敌人正从溪沟里往花山岗这边逃窜而来,第二分队队长谢蔑匠和第三分队队长董月忠连忙靠近张学阶、杨文林的身边,问:“大队长,敌人跑上来了,下命令吧!” “等等,待敌人靠近了再打!”张学阶交待说。 敌人闯进了伏击圈内,距离只有五六丈远,张学阶随即一声命令:“同志们,开火!” 张学阶、杨文林率领的第四支队第三大队战士们居高临下,用排子枪迎头痛击,打得敌人惊慌失措。敌一连长带着他的队伍一个劲往前猛冲,没想到冲进了张学阶、杨文林率领的第三大队的伏击圈。 敌一连长退了下来,慌忙向营长苏子三报告:“营长,‘共匪’在花山岗一带设有埋伏!” “往西,向牛角垱方向前进!”苏子三没来得及征询上官肇褒的意见,直接下达命令。 苏子三、上官肇褒带领队伍连忙折向西,沿着牛角垱东岸的山坡小路往将军山、刘家 山一带逃窜。第三大队的战士们眼见刚开始打响了的战斗现在又熄了火,一个个疑惑地问:“大队长,怎么不追呀?” “同志们,别急!敌人还没完全钻进我们的口袋呢!”杨文林望了张学阶级一眼,说。 袁任远领着佘策源和警卫队走了过来,笑呵呵道:“对,等敌人完全钻进了我们的口袋再打!” 敌人窜到了距夏家巷西北角大约两里外的牛角垱山边时,只见牛角垱东、西两边的山林中红旗招展,隐蔽在这里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战士们早已虚阵以待。只听中队长陈光昭一声令下,战士们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爆竹和烟火。顿时,两边的山林里伴随着一阵阵“劈哩啪啦”的声响,随即烟雾弥漫,神秘莫测。 “上官老弟,前面恐怕也有‘共匪’埋伏?”惊魂未定的苏子三不知虚实,双眼疑惑地盯着上官肇褒问:“你看,咱们怎么办?” 肖渊泉、兰世全、兰世林带着大队人马已经越过了溪沟正从敌人身后紧追了过来。上官肇褒自己也像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和脑。他抹了一把涔满额头的汗水,敞开衣扣,眨了眨眼,然后朝牛角垱四周望了望,对苏子三道:“走,咱们往观国山方向撤!”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5) 就在团防局一声枪响的时候,刘子普带领的一只五人小分队也摸到了夏家巷镇的下街敌人驻地。这儿原本是搭在街旁的一家棺材铺,然后建起了几间简陋的砖瓦房,苏子三第三连的官兵就驻扎在这里。而今这里设了一道栅栏,凡是进进出出有“共匪”嫌疑的人,都要经过这些官兵的盘查。 刘子普一行乔装成上街赶集的商贩。时间将近中午,敌三连全体官兵正等待着连长一声号令就随时准备前往团防局给营长苏子三三十六岁生日贺喜、打牙祭呢,可连长就是不发话。他老待在这家棺材铺里,时而这里瞧瞧,时而那里摸摸,嘴里还叼着一根香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唠叨着:“好棺材啊!全是清一色的大杉木……” 炎炎的烈日下,好几个士兵把守在栅栏边,一个个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汗流浃背。见其他的两个连的弟兄都已经打牙祭去了,正在值班的一班班长牢骚满腹,背着枪在栅栏边转来转去,眼望着火辣辣的太阳,说:“他妈的,这么热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下几滴滴雨啊?” “是啊,咱们在这里守着,你看其他两个连的弟兄们要么在河里洗澡,要么在局里喝酒去了。”二驼子附和着说:“班长,咱守在这里,简直是活受罪啊!怎么有油水的事老轮不着咱哥们儿,吃亏受罪的事尽落在咱们脑壳上呢?” “唉,还不是咱连长摊上的活儿,咱连长也太认真了。”班长埋怨地说:“我看咱三连啊,就像后妈养的。” “哪个在这里嚼舌根啊?”听到几个士兵在这里叽叽咕咕,三连长从棺材铺里钻了出来,没好气的说:“给老子看紧点,要是有个‘共匪’窜进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处于连长的淫威,二驼子与几个弟兄们只好打起了精神,注视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人。 “班长,你看那几个家伙看似蛮有钱的,咱在这里活受罪,倒不如在他们几个身上捞点油水,犒劳犒劳自己。”二驼子见刘子普一行一幅商贩打扮走了过来,便动起了歪脑筋,对班长说。 “嗯,你过去看看。”班长坐在栅栏边屋檐的阴影下懒得动身,他烟瘾发了,从口袋里逃出一只烟,擦了一根洋火,把烟点燃,猛地吸了一口,过了一把过瘾,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站住,把手上的东西给老子放下。”二驼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刘子普的身边,拖着枪吓唬道。 “这位长官,咱都是做买卖的生意人。”刘子普迎上前去,给二驼子递上一支烟,哈着腰说:“还请长官您行个方便。”说着刘子普又从身上逃出一块银元塞给了二驼子。“不行,今天咱连长交待了,对所有有‘共匪’嫌疑的人一律例行检查。”二驼子接过烟,又收了钱,随后指着跟在刘子普后面的几名伙计打扮的人一本正经地说:“你、你、还有你,都过来,咱要搜搜身!” “长官,这几个弟兄都是俺的伙计,你就……”刘子普凑到二驼子的身边,解释道,接着又转过头,提了提嗓子,对紧跟来的几个伙计大声说:“伙计们,大家准备好了,都接受长官的检查。” 二驼子朝那几个伙计走去,吼道:“快把衣服脱了,执行……”那话音未落,刘子普就掏出了短枪,枪口顶在了二驼子的后脑勺上。二驼子感觉脑壳上顶着一个硬梆梆的东西,有点不对劲,他想喊,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伴着“砰”的一声枪响,二驼子的脑袋就开了花。 “‘共匪’来了,快抓‘共匪’啊!”坐在栅栏边屋檐下正在闲着抽烟的班长听见枪响,又见二驼子倒在血泊之中,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同志们,快走!”刘子普打死了哨兵二驼子后,立即吩咐战士们按照既定路线撤向观国山。 三连长听见屋外班长的喊声,连忙带着全连的士兵们冲了出来,问:“一班长,共匪呢?在哪里?” “跑了,刚才跑,往那个方向跑的,看!还没跑多远!” 一班长用手指示着刘子普一行跑去的背影,一边回道。 “他妈的,你还愣着干吗?还不带着你的弟兄们赶快追?”三连长朝一班长屁股后面踢了一脚,又大声吼道。 “是!”一班长朝三连长瞪了一眼,他正满腹怨气没处发泄,便对他的几个士兵厉声呵道:“看,看什么?还不赶快追?” 见敌三连长带着全连人马紧追了过来,刘子普带领小分队边打边撤。 “弟兄们,快追!给老子抓活的!”三连长望见前面奔跑的只有五六个人,便一个劲地对他的士兵们喊道。 刘子普带着队伍朝观国山南麓茂密的林中奔跑过去,眼看敌人已全部进入了伏击圈,湘西工农革命军第一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蔡凤鸣果断下令:“同志们,开火!”。随即,小号手一声号响,埋伏在夏家巷周围的各路战士和武装群众从四面八方向观国山冲杀过来。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6) “袁老、司令员,敌人全都钻进我们的口袋里了!”听见观国山传来的号响,张学阶连忙对袁任远、佘策源说道。 “太好了,看来咱们可以收手了!”袁任远高兴地说:“司令员,咱们与第三大队的人马一起冲过去?” “袁老、司令员,你们就在这里等候胜利的消息吧。”张学阶建议道。 “好,这次咱就听你的!”佘策源对袁任远看了看,笑着说:“学阶啊,现在该轮到你们唱主角了,咱就看你们第三大队的戏了。” “袁老,司令员,请放心!”张学阶神采飞扬,行了一个军礼。接着转身对杨文林说:“文林,你与月忠、学泉带第三分队从东边绕过夏家巷包抄过去;我与老谢带第二分队涉水过沟,然后直奔观国山,与肖队长、陈队长的队伍一起围歼苏子三残余人马。” “好的!大队长。”杨文林爽快地回道。 第三大队的战士们一个个斗志高涨,张学阶立起身振臂高呼:“同志们,他苏子三已经钻进我们的口袋里了。咱第三大队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我们一定要给第三大队的这面旗帜添光彩,给第三大队长脸啊!” “第三分队跟我上!”杨文林待张学阶话一说完,连忙吩咐董月忠、董学泉带着五十多人马飞快地蹿出了花山岗茂密的茶树林,绕到了夏家巷小镇的东头,然后从敌一连的背后杀向观国山南麓。张学阶与谢蔑匠带领第三分队的战士们从花山岗而下,越过了溪沟,直奔观国山,向苏子三、上官肇褒的残余武装杀了过去。 刘子普率领一支小分队撤往观国山南麓与埋伏在此的蔡凤鸣率领的队伍汇了合。敌三连长带领官兵穷追不舍,来到一个山谷中,三连长站在山谷中的溪流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一望,眼前溪谷幽深,森林密布,而一路追来的目标了然不见了踪影。 “连长,还追吗?”紧跟在三连长身边的一排长问。 “他妈的,一群山里的耗子。老子明明看见他们往这山沟沟里钻来了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三连长有些纳闷,然后命令道:“弟兄们,走!回到局里打牙祭去!” 三连长话音一落,正要转身,埋伏在此的湘西工农革命军第一大队第二中队队长蔡凤鸣一声令下,一排排子弹从山谷两边的树林中射来。三连长只听见耳边“砰、砰、砰”的一声声枪响,十几个士兵顷刻间应声倒地。一排长慌忙地带着三连长躲到溪边一块巨大的长满青苔的岩石下。 “连长,咱们中了‘共匪’的埋伏了。”一排长告诉三连长,又说:“这样吧,你带领二排、三排的弟兄们撤,兄弟我带领一排做掩护!” “好!我的好兄弟!”三连长有些感激涕零,心想,在此危难时刻有如此仗义的部下,也好在自己平日没亏待自己的这帮弟兄。说完,他又连忙命令:“二排、三排赶紧往后撤!一排密集火力做掩护,给我打!” 一排长带领他的士兵们胡乱地朝两边的山坡上开着枪,尽管没有目标,但火力却很猛,密密麻麻地子弹在山沟里四处乱窜,对方的火力一时被压了下去。 此时,敌三连长带领二排、三排的士兵们正急快地往山谷的出口撤,居高临下的蔡凤鸣见状不妙,他便果敢地下令:“同志们,杀出去,别让敌人跑了!” 蔡凤鸣、刘子普率领的战士们有的拿着枪、有的握着刀从两边的山坡上杀向山谷,敌人的火力更猛了,射出的子弹更密了,冲在前面的好几名工农革命军战士倒在了血泊之中。敌三连长带领大部分士兵已经冲到了山谷的出口,眼看快要煮熟了鸭子就要飞了,蔡凤鸣心急如焚。 敌二排、三排的士兵们都快出了山谷,三连长紧张的心情一时轻松了许多,但他还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喊道:“弟兄们,出了山谷就好了!大家快点跑!跑到局里再打牙祭去!” 就在此时,杨文林与董学泉、董月忠带领的第三大队第三分队战士们赶到了观国山南麓这一山谷的出口前三丈远的一土坎下,并堵住了敌人逃跑的去路。见敌三连长正领着一队士兵从山谷里跑出来,杨文林大声喊道:“同志们,给我打!” 一颗颗子弹射向敌群,刚刚从山谷中逃出的敌人又慌了神,敌人在三连长的指挥下举枪还击,双方交上了火,一阵激烈枪战过后,双方的火力又歇了下来。 “连长,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敌二排长对他身边的三连长说。 “好!”三连长干脆地回道:“你带领二排的弟兄们先杀过去!我与三排跟着上!” “杨参谋,现在怎么办?”见敌人的火力很猛,董月忠靠近在杨文林的身边,问。 “爹,你和杨参谋在这里掩护,我带领大刀队杀过去!”董学泉没等杨文林开口,就抢着说。 “两军交战,勇者胜!学泉,看来今天真到了拼死决战的时候了!”杨文林一边说道,一边用手招呼着战士们注意敌人的动向,然后又命令身边的战士们:“做好准备,掩护大刀队!” 没等敌人来得及行动,杨文林、董月忠指挥战士们就先开了火,敌人趴在了山谷的出口。董学泉率领二十多人的大刀飞快地越过去,杀进了敌群,杨文林、董月忠率领的队伍也紧跟着冲了上来。 山谷口传来了枪响,刘子普欣喜地告诉蔡凤鸣:“中队长,你听,咱们的队伍从山下包抄上来了!” “嗯。”蔡凤鸣点了点头,随即命令道:“同志们,敌人被包围了,冲啊!” 听见山谷口的枪声,敌一排的士兵们在一排长的带领下急忙往山谷的出口赶去。蔡凤鸣、刘子普指挥着隐蔽在密林中的战士们再次向山沟里杀来,此时,满山沟上上下下敌我混战在一起,双方展开了拼死厮杀。 就在敌我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听到枪响的几百名农民赤卫队队员从观国山周围奔赴过来,他们手握梭标加入到战斗的行列。 经过一阵殊死血战,眼看自己的士兵一个个战死,身边的两个排长一个已是奄奄一息,一个也被砍掉了右臂,最后活着的只剩下自己和十几个士兵,可此时却又被层层包围在这个山沟里,敌三连长抬头仰望着天空,那火辣辣地太阳刺得他双眼发黑,不禁长叹:“观国山啊,‘棺椁山’,没想到你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啊!”说完,三连长举起手枪直抵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动扳机,只听“砰”地一声枪响,随着一滴滴鲜血溅出,国民党苏子三营第三连连长倒在了自己的枪口下。 敌一排排长经过一番苦战后从山沟的上方逃了下来,望见自己的连长掏枪自杀,他连忙丢下自己手上的枪,箭一般地奔赴过来,一把抱住三连长,声嘶力竭地哭喊道:“连长,连长……” 三连长睁了睁眼,望着一排长,断断续续地说:“咱……驻的……那棺材铺……棺木……好,帮……我……”话还没说完,三连长脑袋一晃,便咽下了最后一口,闭上了他的眼睛。 杨文林、董月忠、董学泉与蔡凤鸣、刘子普等都赶了过来,一个个战士拿着枪、握着刀将十几个活着的敌人团团包围。一排长双手抱起三连长的尸首,泪水与汗水从他的脸上不停地往下淌,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道:“弟兄们,放下手中的枪!咱们回老家去!” 第27章 观国山大捷(7) 下午,夏家巷赶集的人群早已散去,整个战斗也结束了,蔡凤鸣、陈光昭率领第一大队第一、二中队、杨文林与董月忠、董学泉率领第三大队第三分队已经聚集在了夏家巷镇原团防局大院。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党代表袁任远与司令员佘策源带领警卫队也走了进来,第一大队第一、二中队队长陈光昭、蔡凤鸣迎上前去。 “两位队长,这次咱们三路人马协同作战打得怎么样?”见了陈光昭、蔡凤鸣,袁任远就迫不及待地问。 “咱这次幸好是文林同志带领第三大队第三分队及时赶来了,不然的话,那煮熟的鸭子都跑了!”蔡凤鸣一边握着袁任远的手,一边高兴地说:“党代表、司令员,咱们这回在观国山南麓全歼敌人一个连,敌人没一个漏网,我们抓了十几个俘虏,敌连长也战败自杀……” “哼!国民党军队里竟然也有这等英烈?”佘策源听了笑了笑,反问道。 “嗯,的确是。那连长临死前说了一句什么‘棺木’的话。可他话没还说完,就断气了。我们琢磨着他是想要一副棺材,文林带着几位同志去下街棺材铺了给他办去了。” “凤鸣啊,文林同志做得很对!对待俘虏,我们要优待,这对我们以后壮大自己的队伍很有必要!”袁任远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抓的那些俘虏呢?” “我问过那些俘虏,他们是贵州的。他们想回贵州老家去。”蔡凤鸣告诉说。 “我们要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争取他们参加工农革命军。万一他们想回老家,我们也要想办法给他们凑点路费。”袁任远对蔡凤鸣交待道。 “嗯,党代表说得很有道理!”司令员佘策源在一旁附和道:“国民党的军队也是人,我们应该优待俘虏!” 大家只顾说着话,却在大院里站着,袁任远抬头朝大院里环视了一圈,突然问:“哎,怎么没看见学阶和肖队长他们呢?” “党代表,我们动身往夏家巷赶的时候,他们还在打扫战场呢?”陈光昭刚说完,只见张学阶领着一支队伍从夏家巷小镇的大街上走了进来。于是,他又笑着对袁任远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哎呀,今天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呀?”张学阶跨进大门就问:“你们在说谁呢?” “还说谁呀?说你呗!学阶,我和党代表还等着你们的胜利的好消息呢!”佘策源笑迎上前来,呵呵地说:“快来说说,你们那边打得怎么样?” “唉,没想到这次让他苏子三跑掉了!”张学阶叹了叹气,说。 “跑了?多少人?往哪里跑了?”袁任远急忙问。 “苏子三,还有那个上官什么来着的?带着三十多人从尖刀嘴杀出了我们的重围,往潘家铺方向逃跑了!”张学阶解释说:“不过肖队长和咱第一大队第一分队兰世全、兰世林兄弟已带领一百多人的队伍追过去了”。 “嗯,苏子三全营三百多人,跑掉了三十多人。”司令员佘策源思索了一会儿,又欣然道:“今天是他苏子三三十六岁生日,他躲过了今天这一劫,也算他命大!” “是啊,你们看,我们现在都来给他苏营长庆贺来了,虽然他自己跑了,可他还送了这么好的大院,还有几百支枪给咱们。”袁任远风趣地说:“依我看啊,这苏营长对咱们还不错呢!这次咱们即使留了他的命,他一定会记在心上,说不定他以后还会给咱们送大礼来呢!” 今天,这团防局的大院里依旧热闹非凡,只是不再是昨天的主人。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1) “上官老弟,咱这一路是往哪里撤呀?”苏子三领着自己的三十多位残兵败将跟着上官肇褒的屁股后面马不停蹄地奔跑着。 “过上午通,就快到潘家铺了。那里有我的铁杆兄弟。”上官肇褒一个劲地在前面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又抹一把脸上的汗水,说:“到了潘家铺,咱就有救了。” “营长,‘共匪’好像被我们甩远了啊!”苏子三手下的三个连长中,这次唯一保了小命的第一连连长边跑边往身后窥探,见后面的追兵没了踪影,他迫不及待地嚷着:“连长,让弟兄们在这树林的阴凉处歇一会儿再走吧?” “上官老弟,你看呢?”苏子三问了问。 “也好吧。”上官肇褒说着,脚步也自然地停了下来。回过头,他又对那些士兵们呵道:“弟兄们,这次大难不死,也是你们的造化。大家歇息一会儿,得马上赶路,说不好共匪还在后面跟着呢!” “砰、砰”不远处却又传来了几声枪响。 疲于奔命的士兵们刚刚躲在阴凉的树林底下打了个盹,又被这枪声猛然惊醒,营长苏子三急忙命令道:“弟兄们,跟着上官队长,快走!” “营长,您还是带咱们回贵州老家去吧!”身处他乡一年多了,士兵们魂萦故乡,而今又落难到如此田地,跟着营长苏子三的三百来位弟兄,眼前仅剩下三十多个活人,其情其境,无不令人寒心。好几个士兵早已不耐烦了,一个个在苏子三面前恳求道。 苏子三营本属黔军四十三军,北伐那时就开进了湖南,现遭国民政府湖南省主席何健的排挤,上过月奉命撤出湖南返回贵州,可途经桃源、慈利时又遭到当地地方武装的袭击,苏子三营被打散,后由国民党第十四军独立第十九师陈嘉佑部收容。苏子三这次率部驻守夏家巷,也是出于对师长陈嘉佑的一片感恩,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立足未稳,却将自己从贵州带来几百号弟兄的尸首丢在了这他乡异处。 “谁不想家?我苏子三也是有爹有娘,有家有老婆的!其实,我苏子三早已是归心似箭啊!可这里与咱贵州老家远隔千山万水,要回贵州老家,咱得从长计议。”听了士兵们的话,苏子三暗暗伤心,也暗自思忖着。过了好一会儿,苏子三板着脸对他的士兵们说:“别嚷了,现在都听上官队长的,快点往潘家铺赶!” 日暮黄昏,上官肇褒与苏子三领着三十多名士兵前脚一到达潘家铺,肖渊泉、兰世全、兰世林率领的一百多名工农革命军战士后脚就跟了过来。 “兰队长,你带同志们暂且隐蔽在这山坡上。我带两个人到潘家铺镇上去摸摸情况!”望见苏子三与上官肇褒带着队伍进了潘家铺小镇,肖渊泉只得吩咐战士们在潘家铺的后山上隐蔽了下来,然后与兰世全兄弟俩商量道。 “好的,我们等你回来再确定下一步行动!”兰世全说道。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2) 潘家铺位于石门县东南角,这里与桃源、临澧两县交界,其东南以太浮山为屏障,西北与观国山余脉相连。在潘家铺小镇上,一条小街横贯东西,将石门、桃源、临澧三县的乡道相连。 到了潘家铺,上官肇庆就像到了自己的家。几年前,他毕竟在此混迹多年,由一个小混混靠拉帮结派,贩卖枪火发迹,而后又干脆拖起了枪,拉起了队伍,拜了太浮山上的山寨主候宗汉为大哥,做了个“二当家”。只是,他早就心存疑心,去年上官肇褒带着他的一帮铁杆弟兄下了山,与他那位大哥侯宗汉分道扬镳了。而今,上官肇褒投靠了官府,当上了石门县铲共大队大队长,而他原来的几个弟兄却还留在了这潘家铺干起了老本行。 潘家铺小镇上的潘家饭店早年就是上官肇褒经常驻足的老窝,那老板和老板娘与上官肇褒和得像一团稀泥。上官肇褒领着苏子三的队伍一进潘家铺镇,就直奔街旁的潘家饭店而来。 “潘老板,潘老板……”见潘家饭店门口没人招呼,上官肇褒径自走了进去,这里看看,那里望望,接连喊了几声。 “哎,来了!”伴随着铃一般的声音,老板娘掌着灯从里屋走了出来。 “哎呀,是老板娘啊!”上官肇褒眯缝着眼瞧着,对老板娘问:“你家潘老板呢?” “我还以为是哪个呢,原来是你上官大人!稀客啊,是那阵风把你给吹回来了?”老板娘娇滴滴地说:“怎么?是找我家男人呀?找我家男人你就别来!” “老板娘,你别见怪。你看,我这不是有急事吗?”上官肇褒急忙解释说。 “你会有什么急事嘛?”老板娘反问道:“听说你不是当上了县里的什么大队长了吗?” “就是嘛,摊上这么个鬼差事。你看,咱那一帮弟兄今晚刚到这里,想……”上官肇褒说道。 “想什么呀?想找女人?”老板娘没好气地说着:“找女人也不用跑到咱这乡里来啊!县城的女人多的是!” “老板娘,你误会了。我想先给我那帮弟兄先弄点吃的,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上官肇褒说道。 “我这饭店啊,好久都没开锅火了,吃的没有。住的呢?……没问题!”老板娘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见老板娘勉强答应了,上官肇庆招呼着苏子三一行进了潘家饭店,又安排人烧火做饭,忙乎了好一阵子才填了肚子,然后三十多人拥挤的住在六间客房里,跑了一天路的士兵们一躺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一连长与苏子三同居一室,虽然苦战、奔命一天,但一连长今晚毫无睡意。他的脑海不停地思绪着,时而将睡在身旁的苏子三拍醒,说:“营长,那上官队长咋没跟我们睡一起?” “人家不是有相好吗?”苏子三醒了,乜斜着眼说。 “咱们可要提防着点。”一连长说:“这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咋啦?一连长。”苏子三睁开了双眼,立忙翻起身,打起精神问。 “咱们都是外地人,我怕他落井下石啊!”一连长提醒道接着又说:“依我看,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好。陈师长那里,我们肯定是不能回去了。即使回去了,咱们也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依你的意思是,还是回贵州去?”苏子三问道。 “对头,我们最好是找到四十三军,毕竟那里有咱们的老长官!”一连长说。 “嗯,你去招呼弟兄们,今晚惊醒着点!”苏子三吩咐道:“另外安排四人轮流直岗,以防不测。”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3) 苏子三的人马安顿了下来后,上官肇褒便急不可耐地钻进了潘家饭店老板娘的房间,他插上了门栓,顺手又将窗子的幔帘拉了下来,将自己与潘家饭店的老板娘紧紧地关在这间好不透风的房间里。 这房间并不大,紧挨着窗户对面的墙边放了一张大床,床头摆着一张两屉柜,柜面上靠墙边立着一面长方镜,镜面前的那盏马灯一个劲地闪亮着,几只飞蛾不停地围着那光亮打转,老板娘衣着睡裤,露着胸襟,挥着一把芭蕉扇时而扑打着,可那几只飞蛾怎么也不肯离去。 上官肇褒一进屋就卸下了跨在肩上的短枪,然后又麻利地褪下裹在下身的长裤,脱掉身上的汗褂,一头钻进老板娘床上的蚊帐里,酸溜溜地说:“美人儿,想死我了!” 上官肇褒一上了床就想行事。尽管老板娘正直青春年华,此时,自己心中的欲火也像这火热的天气一样在燃烧,但她并不是窑子里的姑娘,她不喜欢对方单刀直入,她需要彼此极尽温柔,让两团欲火燃烧得更旺、更旺,然后水到渠成,缠绵悱恻,享尽欢爱。于是,老板娘将她那樱桃般的小嘴凑到上官肇褒的耳际,娇嗔嗔地说:“上官哥,别急嘛。这大热的天,还没开张呢,看你就满身汗湿湿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嘛?宝贝儿。”上官肇褒今儿个似乎有些捺不住性子,直问道。 “咱俩先说着话儿,等下半夜天气凉了……”老板娘娇柔地在上官肇褒的身边喃喃道。 “等到下半夜?只怕我那茄子都恙了……”上官肇褒最知这老板娘的脾气,听老板娘这么一说,自己决不能霸王硬上弓。于是,他只得翻下身来,仰卧在床,茫然问道:“你那潘老板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早告诉过你的呀,他与你原来那几个弟兄一起,到马鬃岭‘进货’去了,明天才得回来!”老板娘悄声道。 “其实,今晚你这店里就有‘货’,只可惜……”上官肇褒果然打着苏子三的注意,他对老板娘敞开胸怀说道。 “我店里有‘货’?你是说旁边那几间……?”老板娘心知肚明,又问:“他们不是你的弟兄吗?” “什么狗屁弟兄?是一帮从贵州来逃难的兵痞!”上官肇褒说道:“今天在夏家巷他们吃了败仗,三百多人的正规军被‘共匪’打得只剩下三十来人了。我一路把他们带到潘家铺,正琢磨着……” “这个把月来,在潘家铺,共产党也闹得很凶啊!据说,太浮山上你原来那大当家的侯爷也参加共产党了。咱男人这次就是给他们去‘进货’的。”老板娘轻声道:“不过,现在咱潘家铺可热闹呢,前几天从慈利开过来了一个什么团?好像有五六百人驻扎在咱潘家铺。” “难怪今天街上看不到几个人的。一些人担心打仗,都搬家了吧?”上官肇褒明知故问。 “嗯,听说,这几百号兵,以前是两帮土匪,互不买账。住都没住在一起,一帮住在东街,一帮住在西街。街上的老百姓怕他们擦枪走火,这几天一个个都搬到乡里亲戚家去住了。” 老板娘有板有眼地说。 “那你还不搬走?却老守在这破店里?”上官肇褒笑了笑,问。 “我搬到哪里去呀?这十里八里的,我又没亲戚。”老板娘扫了上官肇褒一眼,一边用她那光滑浑圆的手捏着他的小把柄,一边娇滴滴地说:“我要是搬走了,你今晚跟谁睡呀?” ……潘家饭店老板娘房里的灯一直亮着,从那房里时而传出一阵阵的嬉笑声。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4) 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在观国山击溃国民党正规军苏子三营,取得了观国山大捷,极大地激发了全军上下的士气,也鼓舞了广大贫苦群众的革命斗志。当夜,成千上万的群众奔走相告,明月照耀下的夏家巷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 当人们正在夏家巷大街小巷欢呼雀跃的时候,一直在团防局大院等候肖渊泉、兰世全、兰世林率队归来的张学阶忐忑不安,时不时地招呼着警卫员张金元,吩咐他去到外面打探。 张金元来来去去跑了好几趟,可就是不见肖渊泉、兰世全率队归来的消息。 张学阶焦急万分,他与杨文林商量一会儿后便径自跑到袁任远、佘策源的临时住处,进了门就问:“袁老,司令员,按说肖渊泉、兰世全早该回来了。可到现在他们依然不见踪影,莫非……?” “你不是说苏子三一伙出了尖刀嘴,往上午通方向逃走了吗?按说敌人去不多远,肖队长他们即可追上并歼灭之。”袁任远琢磨道:“莫非……” “莫非敌人往潘家铺逃去了?”杨文林抢着道。 “对,苏子三他们十有八九逃到潘家铺去了。”佘策源似有所悟,接着说:“潘家铺是上官肇褒的老巢,他很可能带着苏子三去潘家铺。” “可潘家铺前不久才被国民党杂牌军朱华生团占领,那里驻扎有他的五六百号人的官兵啊!”袁任远焦虑地说:“假如肖队长、兰队长穷追不舍,孤军深入,那不……?” “袁老,司令员,我与文林带领咱第三大队人马赶快前去策应,你们看如何?”张学阶没等袁任远把话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连忙说。 “只有这样了。”佘策源爽朗地说。又问:“党代表,你看呢?” “是否还多带一支队伍?”袁任远有点放心不下,说。 “队伍就不多带了,我们赶紧行动就是!”张学阶果断地说。 “好!立即行动。”袁任远命令。接着又对张学阶、杨文林再三叮嘱:“碰上顽敌,切莫恋战,见好就收!” 月光下,第三大队第二、三分队的战士们在夏家巷原团防局大院里紧急集合后,张学阶、杨文林带着队伍疾驰二十里外的潘家铺。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5) 夜幕下的潘家铺小街上行人稀少,一家家店铺大多门前冷落,唯有那位居街中心的潘家饭店今夜显得有些热闹,那门楣上方悬着的两只小灯笼彻夜闪着红红的光亮,匆匆行走在这寂静的小街上,也依稀能听见店舍里传来的一点儿声响。 借着银色的月光,肖渊泉带着两名战士摸进了潘家铺镇,从小街的东头晃荡到小街的西头,只见小街的东西两端均搭起了栅栏,一队队身着黑色制服、头戴黑色平顶盖帽的士兵在那里把守着。 走到一家杂货店门口,肖渊泉凑过去买了一盒洋火,又悄声问:“老板,这街道的两头咋驻着那么多的兵啊?” “哎呀。你没听说最近石门南乡一带闹共产党吗?他们前几天才开进来的,有好几百人。都是来对付共产党的。”老板告诉说。 “哦。”肖渊泉应了一声,又道了谢,随后带着两人从后山出了潘家铺。 “肖队长,情况怎么样?”见肖渊泉一行三人从潘家铺的后面山坡上走了回来,兰世全赶忙迎过去,急促地问。 “潘家铺今儿个的情况倒是摸清了,可咱们得好好计议计议。”肖渊泉走到同志们的中间,将先前在潘家铺摸到的情况详细地介绍给了大家。 “我们就从这山坡直插潘家铺,来他个中间开花!端掉潘家饭店,干掉苏子三一伙!”兰世全说道。 “可敌人有好几百人马啊!我们势单力薄,恐怕……”肖渊泉犹豫不决。 “没有什么恐怕,咱们就这么干吧,肖队长?”兰世林在一旁敲着边鼓。 肖渊泉沉思了片刻,然后对兰世全说:“这样吧,兰队长,你我各挑选十名战士组成一支精干的队伍,咱们摸进潘家铺。其余的同志就守候在潘家铺的后山坡要道上,待战斗打响,随时接应我们!” “好,就这么办!”兰世全高兴地说,然后挥挥手,又命令道:“一分队的猎手们,跟我上!其余的同志,听兰世林的指挥!” 夜深了,没有一丝儿风。潘家铺小镇上的空气似乎凝成了一团,街旁的一排排樟树,片片树叶不见婆娑作响。煞黑那时悬在天上的一轮皓月,如今却一头扎进了一层层乌云里,潘家铺的小街上一片漆黑。 住在闷热的小房里,一连长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依然心有余悸,一种不祥的兆头时时在眼前闪现。他敞开房门,时不时地去看看几个站岗的哨兵,絮叨着:“弟兄们,今儿个给老子看紧点,不然的话,到时候脑壳搬家了还不晓得是咋回事。”说着,他又蹑手蹑脚地摸到饭店的大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瞧了瞧。“营长,咱还是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一连长回到房间,使劲推搡着正在酣睡的苏子三。 “咋了?离开?”苏子三被惊醒,立马翻身坐起,问:“去哪里?” “营长,我今天总有一种预感,咱还是带着弟兄们快走吧?”一连长一个劲地劝道:“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到哪里都好!” 一连长与苏子三同村同寨,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彼此生生死死在一起,托枪当兵都几十年了。一连长的话,苏子三平常也不得不听。更何况在此危难之际,一连长就是他苏子三的主心骨,是他苏子三的患难兄弟。 “好,马上叫醒弟兄们,赶快走!”苏子三听了一连长的话,嘿嘿一笑,又吩咐一连长道:“叫弟兄们手脚麻利点,千万别搅了上官队长的好梦!” 肖渊泉、兰世全带领二十来名战士摸到了潘家饭店门前,只见两扇大门的半闭半开着,肖渊泉惊讶道:“啊?这门都没关?难道苏子三他们跑了?” “先冲进去看看!”兰世全对身后的战士们说。 同志们搜了几间房,可什么都没有发现。 “二位队长,现在咋办?”战士们在等待下一步行动的命令,纷纷问。 “我估计敌人还没出潘家铺,咱们兵分两路,往东西两头追!”肖渊泉说道:“兰队长,你往东街,我往西街,咱们趁着黑夜,见了敌人就开枪!但不要恋战,见好就收!” 兰世全率领十名战士很快地往东街一路追过去,快追到小街的尽头,仍不见一个敌人踪影。 往东而去的肖渊泉领着队伍在黑夜中穷追不舍,却一头钻进了国民党杂牌军朱华生团在潘家铺东街的驻地。 见一个个黑影从街上奔跑过来,正在巡逻的敌兵大声呵道:“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 距敌军驻地大约只有三丈来远,肖渊泉猛然发觉不大对劲,他急忙煞住脚,吩咐道:“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说着,便带领战士们飞快的拐到街边隐蔽了下来。 “往哪里跑?快给我站住,不站住真的就开枪了!”那巡逻的敌兵依旧在嚷着,可不小心真地扣动了扳机,只听“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划过夜空,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同志们!给我打!”肖渊泉一边命令,一边举起短枪瞄准了敌军驻地悬挂在那巡逻兵头边的马灯,随着一声枪响,马灯灭了,那巡逻兵惊慌失措,扯着嗓子不停地叫着:“不好了,‘共匪’来了,抓‘共匪’啊!” 同志们开火了,“噼里啪啦”的枪声响成一片,驻地的敌军一个个在梦中惊醒。“‘共匪’在哪里?还不赶快追?”一位长官模样的领着一队人马跑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吼道。 “啪、啪、啪、啪……”又是一声声枪响,一大队敌人越过了栅栏朝枪响的方向追了过来。 “同志们,边打边撤!”肖渊泉边撤,边命令。 “快,别让‘共匪’跑了!”那长官摸样的举着枪,吆喝道。 “营长,听!那头枪响了!”一连长与苏子三带着三十多名贵州子弟兵悄悄地出了潘家饭店,一个劲地往东街跑。 “兰队长,你看,前面好像有一帮人!不会是苏子三他们吧?”一位战士发现了前面的一队黑影,告诉兰世全说。 “开枪!给我打!”兰世全二话没说,一口命令。 “砰、砰、砰……”枪声随即在苏子三的身后响了起来。苏子三弓着腰,边跑边哈气,大声道:“弟兄们,快跑!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驻扎在潘家铺镇东头的是国民党杂牌军朱华生团的第三营,营长兼团副周朝武一向与朱华生不和,他带领自己的弟兄驻扎在东头,生怕朱华生使出阴招吃了自己,因此他时时提防着,驻地的几盏马灯彻夜通明,一队队官兵时刻巡逻。 “谁?站住!”周朝武的几个哨兵见对面一队人马奔跑过来,而且枪声大作,随即呵道。 这时,后面的枪声又响了起来。只顾往前冲的苏子三哪里听见前面的喊声,依旧与一连长带领他们的弟兄们拼命地往前冲! “团长,他们打过来了!你看……”一个哨兵喊道。 “弟兄们,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看,这不来了吗? 今天他朱华生想害老子,没门儿!”早被一阵阵枪声惊醒地全营官兵们正集合在了营地,周朝武提着枪对全营官兵们喊着:“弟兄们!快给老子上!让朱华生那个短阳寿的尝尝老子的厉害!” 说完,一颗颗子弹朝着迎面冲来的苏子三人马射去,苏子三的好几个弟兄应声倒地。 “营长,快,往后撤!”一连长见势不妙,拉着苏子三就往后跑。这一转身,也觉奇怪,刚才还紧追在后那队人马不见了踪影,枪声也突然销声匿迹了。于是,苏子三与一连长领着他们那帮弟兄们死命地往回撤。 “老子看你们往哪里跑!弟兄们,给老子追过去,杀!”周朝武哪肯丢掉这个难得的机会,看他朱华生平日嚣张的样子,今天正是他出出恶气的时候。说着,周朝武自己冲锋陷阵,全营官兵紧跟着他猛冲过去。 苏子三的一队人马就像受惊的兔子,一个个被吓得魂不附体。逃命中,有的跌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有的哭丧着在潘家铺的小街上东躲西藏。慌乱中,苏子三与他的十几个弟兄还在往前奔窜逃命,可对面又杀出一队人马,那是朱华生的嫡系亲兵。 苏子三一伙被夹在潘家铺小街的中间,前后的官兵一个个猛地朝他们开枪射击,苏子三自己连同他的全部人马顷刻命归黄泉。 肖渊泉、兰世林带领各自的队伍从潘家铺小镇撤回到了后面的山岗,此时,依旧听见潘家铺小镇上枪声不断。 张学阶、杨文林率领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第三大队第二、三分队的战士们依然马不停蹄地从夏家巷、经二古由东向西往潘家铺赶。 “大队长,你听!那枪声!”靠近了潘家铺,不远处一阵阵枪声传来,杨文林边跑边说:“肖队长、兰队长他们肯定与敌人干上了!” “同志们,快,加快步伐!”张学阶心急如焚,不时地催着战士们。 “大队长,你看,那里灯火通明,好像是敌人营地?”杨文林冲在最前面,望见了前面的灯火,告诉张学阶说。 “停!”张学阶立即停住了脚步,命令警卫队长:“金元,你带几个人过去侦查一下!” 此时,从潘家铺传来的枪声渐渐稀落了。张金元带着五名战士很快地摸到了国民党杂牌军朱华生团周朝武部的驻地,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回头,他将情况立即报告给了张学阶。 “文林,你与月忠、学泉带领第三分队的同志们立即将这些的物资运回去。我与谢队长带领第二分队进潘家铺街上去看看。”在敌军驻地缴获到这么多物资,张学阶心里自是高兴,可现在还没见到肖渊泉、兰世全等同志们,他心里搁着的石头还没掉下来。 张学阶领着队伍来到潘家铺的小街上,天已朦朦亮,只见小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同志们走遍通街,从东往西搜索了一遍,可见着的都是穿着黑色制服、头带平顶盖帽的国民党官兵的尸首。张学阶望着敌军这一具具尸体,凝思了一会儿,只见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随即,他拉着谢蔑匠的手,高兴地说:“同志们,走!带着这些枪回夏家巷去!” 第28章 直捣潘家铺(6) 在一阵混战中,损失了自己半个连的兵力,6月5日清早天还没有亮,驻扎在潘家铺西街的国民党杂牌军团长朱华生便命令自己的部队立即撤出了潘家铺。 副团长兼第一营营长周朝武带领他的全营官兵出了一口恶气后进驻了潘家铺小镇的东街,占据了朱华生的驻地。望着朱华生那一队人马远去的身影,周朝武兴奋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道:“朱华生,你这个强盗杂种的,今朝你也尝到老子的厉害了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可周朝武也没笑多久。就在当天傍晚,周朝武便带着自己的人马悄悄地撤出了潘家铺。 上官肇褒与潘家铺饭店的老板娘昨晚几番云雨过后,两个人累得像散了架似的,一躺倒在床就酣然大睡,即使那一阵阵激烈的枪战也没将他俩惊醒。 天已大亮了,老板娘猛然醒来,看到上官肇褒依然酣睡的样子,老板娘动手使劲拧了一把他的脖颈。上官肇褒醒来了,哼了一声,老板娘又眯眯笑道:“我的上官哥,昨晚睡的舒服吗?” “好舒服!我的宝贝儿!”上官肇褒一手搭在老板娘的腰上,附和着,又装作迷迷糊糊地睡了。 “舒服的话,今天就不走了?”老板娘将一张樱桃般的小嘴贴到上官肇褒的耳边说。 “不走了?”上官肇褒猛然想起昨天的情形,立马翻身坐起,说:“不行,我得去看看苏子三他们。”说着,上官肇褒急忙提着裤子下了床,又拿起枪,打开了房门,直奔门外。 摸到苏子三那帮人昨晚住的房间看了看,没见一个人毛,上官肇褒好生奇怪,自言自语地说:“唉!苏子三他那一帮人呢?跑哪里去了?” 奔到潘家饭店大门口,见大门门闩都没栓上,上官肇褒顿觉事态不好,他立忙打开大门,却看到门前小街上的一具具尸体,浑然冒出一身冷汗。他没回头再给老板娘道一声别,便急匆匆地溜出了潘家饭店,逃回了石门县城。 第29章 铁桩计划(1) 逃回石门县城的上官肇褒不敢露面,他将自己反锁在他的一位亲戚家里。自己虽然侥幸躲过了劫难,捡回了一条命,可一想起夏家巷、潘家铺的那些事儿,他就愁上眉端,心有余悸。试想,要是自己现在回到上峰哪里,他们怎肯饶得了我?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小命不也照样丢掉?思来想去,他得让自己活着,因为他还年轻,他还惦记着潘家饭店的老板娘。老板娘答应他的,她要跟他一辈子。 上官肇褒接连几天足不出户,独自一人待在房里苦思冥想。一连半月,自己连吃败仗,自己那百把号弟兄是东拼西凑,被“共匪”打垮倒也无可厚非;可苏子三营那是三百多人的正规军啊,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也就半天功夫却被“共匪”消灭殆尽;还有那潘家铺镇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一具具国民党军尸体,这些都是“共匪”的杰作啊,难道堂堂的国民党正规军还打不过一帮“共匪”泥巴腿子?咱吃一堑,要长一智!上官肇褒这样想着,他必须想出铲除“共匪”的好点子,不然他上官肇褒怎么会叫“铲共大队”的大队长呢? 苏子三营全部被歼、朱华生团遭突袭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清剿总指挥”陈嘉佑的耳朵里。 6月10日,陈嘉佑与参谋长两人正立在作战室“第二清剿区模拟地形图”旁注目凝思,忽见副官进门道:“报告总指挥,石门县‘铲共大队’大队长上官肇褒求见!” “上官肇褒?他还有脸来见我?”一听上官肇褒的名字,陈嘉佑就火冒三丈,呵道: “去,叫他上官大队长自己把脑壳下了,给老子送来!” “总指挥,您这是……?”参谋长见陈嘉佑似乎动了真格儿,便建议道:“我军初来乍到,这‘铲共清匪’大业还需军地合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依我看,您毙了上官大队长也只可解一时之恨……” “参谋长,你的意思是让我饶了他上官肇褒?”陈嘉佑问。 “对,您不仅要饶了他,还要对他委以重任。倘若您给他一次再生的机会,想必他一定会对您感激涕零,对您生死效忠。”参谋长接着说。 “嗯,有道理!今天他还敢提着脑袋来见我,看来他上官肇褒也还有种!”陈嘉佑脑筋转了个弯,接受了参谋长的建议,他稍思片刻,然后吩咐副官道:“快去,请上官大队长进来!” 见了陈嘉佑与参谋长,上官肇褒立即双膝跪倒在他俩的跟前,不停地哭丧道:“总指挥、参谋长,我有罪,你们杀了我吧!” “哼!上官大队长,你以为杀了你,你就可以洗掉你的罪名吗?你可知道?6月4日观国山一战那漫山遍野死掉的是我党国整整一个营的三百多名弟兄啊!”参谋长伴着黑脸,危言耸听地厉声呵道:“要杀?就是杀你几百次也不过分!” 第29章 铁桩计划(2) 上官肇褒又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是,杀几百回,杀几百回……” “上官大队长,总指挥统帅千军万马,如果要砍你的人头就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这次总指挥给你留了一条性命,你可要牢记得这份情义,晓得知恩图报啊!”见了上官肇褒这般表演,陈嘉佑给参谋长使了个眼色。参谋长心领神会,连忙对上官肇褒恩威并施道:“你起来吧!总指挥有话要跟你讲。” “谢谢总指挥,谢谢总指挥的不杀之恩!”上官肇褒听了参谋长的话,又抬头朝他瞟了一眼,然后掷地有声地发誓说:“总指挥与我恩重如山,在下上官肇褒誓死效忠总指挥,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上官老弟,言重了,言重了。”见上官肇褒依然跪在地上,陈嘉佑便跨前一步,弯腰双手将他扶起,脸上堆着笑容说:“咱们都是党国的将士,我们要效忠党国,效忠蒋总司令!” “对,效忠党国,效忠蒋总司令!”参谋长也在一旁附和道。 陈嘉佑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托起右臂,在作战室“第二清剿区模拟地形图”边踱来踱去。寻思了一会儿,陈嘉佑转身道:“参谋长,鉴于苏子三等已壮烈殉国,上官老弟只身突出重围,忠勇可嘉,我命令:现委任上官肇褒接替苏子三,为第三旅第一团第二营少校营长兼石门县‘铲共大队’大队长。请你立刻吩咐文书,起草委任状。” “是!总指挥。”参谋长向陈嘉佑敬了个军礼,然后出了门。 上官肇褒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立在作战室那“第二清剿区模拟地形图”边发呆。见上官肇褒听了自己给他的委任倒一点反应都没有,陈嘉佑便靠近他,又轻声喊道:“上官老弟?上官营长?” “是!总指挥!”上官肇褒这才缓过神来,又是立正,又是敬礼。随后哈着腰,凝视着陈嘉佑,问:“总指挥,您说什么?上官营长?” “是,上官营长!”陈嘉佑接着补充道:“从现在起,你上官老弟就是我陈嘉佑麾下的少校营长了!” 陈嘉佑的话,上官肇褒这次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上官肇褒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如今不但保全了性命,反而高升,被“清剿总指挥”陈嘉佑提拔为少校营长,接替那位死命的苏子三。自己从地窖一步爬到了地上,现在又从地上似乎飞到了天上。上官肇褒打心底喜上眉梢,但他强忍着却丝毫没有喜形于色,他应该感谢眼前的这位总指挥,并暗暗决心从此为这位总指挥卖命。闯荡江湖这许多年,他耳边常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知恩不报非君子”,如今他上官肇褒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上官肇褒心里在这么想着,眼睛却时不时望着作战室那“第二清剿区模拟地形图”,嘴里囔囔道:“总指挥……第二清剿……” “上官老弟,你说什么?”陈嘉佑见上官肇褒似乎欲言又止,便开导地说:“在这里,你有话,尤其是对‘剿共清匪’的大业,你有什么建议?请尽管说!” 上官肇褒一时兴奋起来,他此次冒死前来拜见“清剿总指挥”陈嘉佑原本就是想将自己这些天来苦思冥想出来的“点子”报告给他,以图将功补错,换回自己的性命。说到此,上官肇褒将自己“剿共清匪”的“点子”对陈嘉佑和盘托出。 第29章 铁桩计划(3) 听罢上官肇褒的进言,陈嘉佑眉开眼笑,赞不绝口地说:“好点子!好点子!” “总指挥,什么好点子啊?看把您高兴得!”参谋长推门而入,见了陈嘉佑那欣喜的劲头,进门就问。 “参谋长,上官老弟可是当今英才啊!”陈嘉佑赞许道,接着侧身对上官肇褒说:“上官老弟,请将你刚才对我讲的那个铁……什么计划……” “铁桩计划”上官肇褒补充说。 “对,铁桩计划!”陈嘉佑笑呵呵地说:“上官老弟,快把它说给参谋长听听! 参谋长疑惑地走到那模拟地形图边,上官肇褒手持一根指挥棒面对那模拟地形图指来指去,道:“参谋长,你看这山形自石门县城澧水南岸的会垭山往西到慈利县城东的五雷山,而后折向东南到石门南乡的夏家巷。而夏家巷南面的观国山绵延起伏与太浮山相连,整个地形三面环山,就像一撮箕口,纵横两百多里。‘共匪’就是充分利用了这一有利地形,进可攻,退可守,他们在这一区域来回穿梭,如入无人之地。” “有道理!”参谋长洗耳恭听,拍手叫好道:“上官老弟,请接着说。” “苏子三为什么全军覆灭?那是因为孤军深入;潘家铺为什么丢失?那是因为‘共匪’擅长夜间突袭。‘剿共清匪’,我们要从长计议。只要我们切断‘共匪’向北、西、南三面的退路,然后调集重兵从东向西步步推进,依次占领佘市桥、望仙树、潘家铺、白洋湖、夏家巷、官渡桥、广福桥等重要乡村,每占领一个乡村钉上一个‘铁桩’……” “钉上‘铁桩’?”参谋长疑惑不解,问。 “对,钉上‘铁桩’!”上官肇褒继续说:“钉铁桩,就是在各个重要乡村、要道派兵把守,使‘共匪’在这些地区无立足之地,然后我们向南北两翼重兵出击,迫使‘共匪’向五雷山一带逃窜。这样‘共匪’即使不被剿灭,也会被困死饿死!” 听罢,参谋长连忙举起大拇指对上官肇褒连说了三个“妙”字。可过了片刻,他又问: “上官老弟,你说的那个钉‘铁桩’,就是派兵把守。可是,我们总指挥哪来那么多兵啊?” “是啊,我这‘清剿总指挥’可也只有李云杰的教导师与我自己的一个师,共两个师的兵力!”陈嘉佑双眉颦蹙,问:“上官老弟,你又有何高见?” “总指挥,只要您一声号令,石门、慈利、临澧、桃源、常德等县各地豪强、乡绅一定群起响应,您又何愁没有兵力呢?”上官肇褒凑到陈嘉佑的身边,眯眼笑道。 “嗯,好主意啊!”陈嘉佑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参谋长,就依上官老弟的‘铁桩’计划,择日举行‘第二清剿区’战备会议,届时召集各县团防局长前来参加,谁也不得缺席!” “是,总指挥!”参谋长立正,给陈嘉佑敬了个军礼。 第29章 铁桩计划(4) 观国山大捷与潘家铺突袭战的胜利,湘西工农革命军缴获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和军用物资,工农革命队伍进一步壮大。为了提高队伍的战斗力,袁任远、佘策源采纳了张学阶的建议,各支队伍在夏家巷进行了短期休整后,于6月8日开始集训。 半个多月来,梭金山下的牛角垱风平浪静,同志们却忙得不亦乐乎,白天进行军事训练,晚上还要学习政治、文化课。 6月25日傍晚,战士们刚下完操,见杨文林满头大汗走来,张学阶迎上前去,关切地说:“文林,这太阳也够烈的,看把你晒得像条黑泥鳅了,你这位军事总教官也累坏了吧?” “晒黑点、累了点怕什么?这叫‘战时少流血,平日多流汗’嘛!”杨文林笑了笑说。 “走,咱们去后面的溪沟边走走!”张学阶拉着杨文林地手出了门。 一道残阳缓缓地从牛角垱边的梭金山上沉了下去,洒下一抹霞光泻在夏家巷小镇旁的溪沟里,溪水淙淙流淌着,泛着粼粼的波光;微风习习,杨柳依依,随着溪沟对面的一位老农“呼噜噜,呼噜噜……”的呼唤,一群群浮在水上的鸭子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岸边,身后留下了一阵阵“嘎、嘎……”声。 “文林,这半个多月我们驻扎在夏家巷,除了训练、学习,倒是很悠闲啊!”张学阶与杨文林一边沿着溪沟边慢着步,一边说。 “是啊!这些天也不见敌人有任何动静!” 杨文林应合道。 “敌人连吃了几次败仗,应该不会善罢甘休。”张学阶说道:“我估计敌人会有更大的行动,我们应该有思想准备!” “嗯,我琢磨着敌人在准备一次大规模地军事计划,说不好正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呢!” 杨文林思索了片刻,说:“所以,我们不仅要有思想准备,还应该有战略与军事斗争准备。” “是啊,往后的斗争会更激烈、更艰苦!”张学阶说着,接着话锋一转,道:“文林,这两天有广福桥那边的消息吗?” “大队长,‘姐夫’刚送来信,我正要告诉你呢!”杨文林面露笑容,道。 “又有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见杨文林一副笑容,张学阶急迫地问。 “这好消息可多着呢!自从我们转战夏家巷后,杨副大队长又号召广福桥各村农会组织成立了农民赤卫队,这个我上次就已经告诉过你的。”杨文林说:“ 前几天,杨副大队长组织群众将从地主土豪那里缴获的部分粮食、浮财运到了太平塌,并在太平塌建了粮仓。” “嗯,杨副大队长想得很周到啊!”张学阶点了点头,称赞说。又问:“王木匠、杜鹃那里呢?有消息吗?” “杜鹃自从回三王峪后,不仅在三王峪附近几个村发动姐妹们为我们的战士做了几百双布鞋,还在各村组织成立儿童团,在各个村道要口站岗放哨。杜鹃的姑爹与王木匠组织匠人们制作了五十多门棕树炮,现在都在琵琶荡、八里坡、八方蹍、扁担垭、一都界等地架好了。”杨文林高兴地说。 “同志们辛苦了!”张学阶两眼泛着泪,情不自禁地说。 “大队长,还有一个好消息呢!”杨文林微笑着,对张学阶道。 “还有什么好消息?是第四、第五分队的吗?”张学阶急切地问。 “对!张贵全、周铁匠率领第四、第五分队的战士从扁担垭、一都界直插猫儿幽的黄花溪、保安桥、六王幽、龙阳湾一带,消灭了当地的土豪恶霸,成立了农会,并组织了一支六十多人的农民革命武装。” “文林啊,张贵全、周铁匠他们干得好啊!”张学阶听了杨文林的介绍,满心欢喜,两手插腰,无比兴奋地说。 第29章 铁桩计划(5) 漫步在夏家巷小镇旁的溪沟边,夜幕也像一头巨大的黑纱渐渐地从四面八方将夏家巷小镇包围了起来,忽然,一阵风儿翩然掠过身边溪沟里潺潺的流水,带着一丝清凉拂面而来。 “今天是阴历5月初八,月亮也该升起来了啊!” 杨文林边走边抬头望了望夜空,说。 “‘初七初八,月起根发。’今晚应该有月亮。”张学阶伫足眼望,手指着东边的天际道:“瞧,那月牙儿还在层层乌云里艰难地跋涉呢!” “学阶,特委派去桑植与贺龙联络的同志都走了半个多月了,按说也应该带回消息了吧?”杨文林揣摩着,问张学阶。 “是啊!袁老和佘司令这些天都急得团团转!别看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不见敌人风吹草动,可我们周围是国民党统治区,我们的力量一天天壮大了,敌人却时时刻刻朝着我们虎视眈眈呢!”关于最近的形势,是张学阶每天最揪心的事,他时时在分析。派去联络的同志还不见消息,张学阶也十分着急。稍顷,他对杨文林道:“走,咱还是去见见袁老和佘司令。” 石门南乡苏维埃政府办公室灯光闪亮,袁任远、佘策源正在灯下仔细阅读贺龙同志的来信。见张学阶、杨文林走来,袁任远出门相迎,道:“学阶、文林,二位来得正好。我刚才还与司令员商量着要派人去通知你俩来商量商量呢!” “有消息了?”张学阶见袁任远喜形于色,且听他话里有话,进门便问。 “嗯,终于有消息了!”袁任远激动地说,“刚刚接到由中共石门县委转来的信!” “有什么好消息?袁老、司令员,请说!”杨文林焦急地等待着,急不可耐地问。 “这好消息嘛,就是咱派去的联络员盛联熊同志在堰垭见到了军长贺龙同志,贺龙同志对我们第四支队的工作给与了高度肯定,并要求我们在石门南乡继续坚持武装革命斗争。贺龙同志即将率军东征石门北乡,一面发动群众,一面配合策应我们第四支队作战。”佘策源看完信,然后郑重的说。 “好!这就好!若能赤化石门北乡,则可赤化石门全境。一旦石门南乡革命根据地就与桑植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那就像一把利剑直逼湖南的鱼米之乡常德。到那时,待在长沙的何健肯定会坐不住了啊!说不好,蒋总司令会命令他亲率大军来石门督战呢!”杨文林兴奋地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那不好的消息呢?”张学阶皱了皱眉,问。 “这不好的消息啊,据可靠情报,敌人前不久已经召开军事会议,目前正调兵遣将,部署‘铁桩计划’,准备对我石门南乡革命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围剿。”袁任远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啊,我们可是早料到了。自上次观国山大捷、潘家铺之战都已经二十来天了,我们这里风平浪静,原来敌人都在磨刀霍霍呢!”张学阶说道,又问:“袁老,你说的那个‘铁桩计划’是……?” “学阶、文林,我们计划明天召集中队长以上干部会议,着重讨论、研究、决定我们的下一部行动方案!坚决打破敌人的‘铁桩计划’,粉碎敌人的围剿,与贺龙同志率领的工农革命军胜利会师!”袁任远情绪激昂地说:“现在,我与佘司令先请你俩来正是要听听你们二位的高见呢!” “对,党代表说得好!这个‘铁桩计划’依我看还是来头不小。我们大不可掉以轻心!”佘策源补充说:“今晚,我们几个先认真地合计合计,明天开会再看看其他同志的意见!你们二位,看如何?” “好!党代表、司令员。”张学阶、杨文林齐声道。 夜深人静, 一片片乌云高悬在深邃的夜空,一弯弓月深藏在那云层里,不肯露出半个脸;一颗颗星星早已揉着惺忪的眼睛,懒洋洋地退去了。石门南乡苏维埃政府办公室里依然灯光闪耀。 第30章 关门打狗(1) 6月26日夜,细雨绵绵,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在石门南乡苏维埃政府办公室正举行军事扩大会议。 会议一开始,党代表袁任远便站起身,抛砖引玉道:“同志们,自寺垭铺打响武装起义的第一枪以后,我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就呈燎原之势,经过近两个月的武装斗争,我们的队伍日益壮大了。可是,我们越壮大,也越就成了敌人的眼中盯!现在,我们周围的敌人不仅有慈利、石门、桃源、临澧、常德等县的地方团防武装,还有国民党的好几万正规军呢!目前,敌人正准备实行‘铁桩计划’向我革命根据地步步进逼,企图从四面八方朝我们包围过来,一举剿灭我们。同志们,这次敌人的来头可不小啊!” 袁任远的话说到这里,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开了话匣子,会议室的气氛热闹了起来。 “党代表,司令员,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兰世林起身问。 “这个嘛,今天召集大家来开会,就是想请大家畅所欲言,一起来讨论,出点子!”佘策源微笑着说。 “我觉得我们还是用我们的老办法,突袭、夜战,就像上次在观国山打苏子三、潘家铺捣朱华生……”陈光昭仔细地想了想,说道。 “对,就作战经验与战略战术而言,我认为第三大队的张大队长与第二大队二中队的肖队长很有发言权。”蔡凤鸣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烟,思索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 “蔡队长,你就莫提我老肖了。哪个不晓得我跟第三大队的同志们走得近?我那一套啊,也就是跟第三大队的同志们学的!”肖渊泉用肘拌了拌身边的张学阶,哈哈地笑道:“张大队长,你说是不是?” “谁都晓得,咱第三大队有个小诸葛----杨文林同志!他是我从袁老和佘司令身边抢来的。”张学阶扫了一眼正坐在对面的杨文林,说道:“就目前敌我斗争的形势,以及我们的战略方针,文林同志是胸有成竹。我们不妨请他来做具体发言,好不好?” 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杨文林立起身,朝在坐的各位看了看,说:“同志们,党代表刚才说过了,这次敌人的来头肯定不小!以后的战斗一定更加激烈,所以,我们每一位干部、每一名战士从思想上一定要做好打硬仗、长期吃苦甚至流血牺牲的准备。目前,贺龙同志即将率军东征石门,我们近期的目标就是坚持斗争,与敌周旋,力争与贺龙同志会师于石门北乡,使石门、桑植两块革命根据地连成一片,钳制敌人对我湘赣边界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围剿!” 会议室一片肃静,杨文林喝了一口水,接着说:“现在,就军事实力而言,敌强我弱。在战术上,我们必须采用游击战、运动战。敌人这次进剿,想必人多势众,步步为营。我们则应有所弃舍。从太浮山往西到观国山,而后折向西北到五雷山,再从五雷山往东到一都界、龙阳湾、会垭山,这一带高山峻岭,在这三面环山的中间区域也多丘陵山地。面对敌人的‘铁桩计划’,我们应避免损失,主动放弃一些平原乡村,利用山区有利地形,寻找战机,采取‘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战略战术,集中优势兵力歼灭敌人,打破敌人的‘铁桩计划’……” “‘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同志们,文林同志讲得很好啊!”佘策源一边听着,一边认真地做着笔记,见杨文林话已说完,同志们的掌声再次响起,佘策源连忙站起来将双手举起,两只巴掌拍的连连直响…… 第30章 关门打狗(2) 经过一段时间的充分准备,由上官肇褒的精心策划的“铁桩计划”于6月底开始实施。“清剿总指挥”陈嘉佑调集驻守在临澧、桃源一带的李云杰、李韫珩部会同当地的团防武装共一万余人浩浩荡荡地大举进犯石门南乡。此前,按照“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战略部署,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各路战士主动撤离了石门南乡的一些平原乡村,转移到了太浮山、观国山、刘家山、会垭山等山区。 7月7日下午,陈嘉佑一进作战室就问:“参谋长,我们的‘铁桩计划’最新的战况如何?” “报告总指挥,一切进展顺利。据刚从前线发来的战报,我军主力李云杰部共三团从桃源出发已轻松地夺回了潘家铺、望仙树、盘塘、花薮等村镇。驻守临澧县城的李韫珩部在临澧县挨户团团长史华清的配合下,昨晚也进驻了临澧重镇佘市桥,目前正向西挺进,力图在今天天黑前拿下白洋湖,直逼‘共匪’的老巢夏家巷!” “‘铁桩计划’旗开得胜,好啊!”陈嘉佑眉飞色舞,连连点头道:“看来,这上官肇褒……” “总指挥,您叫我?”陈嘉佑话还没说完,上官肇褒恰好喊了声报告,走进作战室就问。 “嗯,上官老弟,你来得正好。”陈嘉佑赞许道:“我们的‘铁桩计划’进展顺利,你的功劳不小啊!” “哪里,哪里!这都是您和参谋长指挥有方啊!”听到“清剿总指挥”陈嘉佑对自己的褒奖,上官肇褒嘴里如塞进了一勺蜜糖,心里喜滋滋的。 “是这样,上官老弟,你是石门土生土长的,对石门南乡一带的地形等很熟悉,现在我委任你为我‘清剿总指挥’的特使,前往石门南乡督战,具体落实‘提桩计划’。”陈嘉佑对上官肇褒道。 “遵命!总指挥!”上官肇褒立了正,又敬了军礼。 “你带一个连,轻装上阵,立即出发!”陈嘉佑命令道。 “是!”上官肇褒再次立正敬礼,之后,出门集合队伍。 这些日子,天气阴雨连绵,远远望去,石门城南的十九峰掩映在层层云雾之中。上官肇褒亲率一个连的人马离开了石门县城,向会垭山方向赴来。 从夏家巷转移回到了官渡桥的第二大队第二支队,肖渊泉、刘子普将队伍驻扎在石门县城南二十里外的会垭山、晓星山、周家峪、崇秀寺、立龙寨一线的山区。此时,第二大队第二中队已发展到了一百多人,加上贺文成组织的农民赤卫队,总共有一百多条枪,队伍有两百多人。 “中队长、指导员,敌人往会垭山方向爬上来了!”放哨的战士跑来报告。 “有多少人?”肖渊泉问那战士。 “起码也有百把人!”那战士回道。 “怎么办?肖队长!”指导员刘子普问。 “老办法,先把这群狗子放进来!”肖队长镇定地说。接着又道:“指导员,你马上去通知贺书记,命令各路人马做好战斗准备!其他的同志,原地待命,随时准备战斗!” “是!肖队长!”刘子普接受命令,随即出发。 眼看敌人翻越到了会垭山山口,隐蔽在身边的战士问:“肖队长,打吧?” “不急!你看敌人的队伍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狗尾巴呢!”肖渊泉紧紧得盯着敌人的阵势,轻声道:“同志们,听我的命令!等敌人的狗尾巴进来了再打!” 第30章 关门打狗(3) “弟兄们,给老子把腿子蹽快点!”爬上了会垭山的山口,上官肇褒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两腿跨开,站在路口,一手不停地扇着风,嘴里不停地对落在后面的士兵厉声喊道。 士兵全都爬上了会垭山山口,阵阵岚风吹过,清风拂面,士兵们解开衣襟,敞开胸怀,感觉丝丝凉爽,最后爬上山口的几个士兵竟然嚷道:“长官,让弟兄们歇息一会儿,抽支烟再走吧?” “他妈的!你们几个昨晚逛窑子去了,是不?看你们的腿,一只只长得像牛腿、马腿似的,怎么就没长点牛劲、马劲呢?老子告诉你们,我们今天要在天黑前赶到白洋湖!”听了几个士兵在嚷,上官肇褒火冒三丈,脾气大发,气势汹汹地吼道:“一排、二排、三排,依序列队,赶紧赶路!” 敌人的动静,全在肖渊泉的眼皮底下。上官肇庆把队伍全拉下了山朝晓星山、立龙寨、崇秀寺、周家峪方向而去,眼见敌人闯进了大门,很快就要进入工农革命军早已布置的伏击圈。埋伏在会垭山山口山顶上的肖渊泉抓住战机,一声命令:“同志们,冲下山区,关门打狗的时候到了!” 小号手铆足了劲,脸红脖子粗地吹起了冲锋号。随着那一声声刺耳的号角声,一个个战士在队长肖渊泉的带领下从山路两边的密林里蹿了出来,顿时,一阵阵枪声响起,一颗颗子弹直射敌群,敌人一支长长的队伍被拦腰斩断。 听到身后的一阵阵枪响以及那一声声号角声,上官肇褒立马意识到今天又中了“共匪”埋伏,他已与“共匪”过了好几招,饱尝过其中的厉害。上官肇褒早已无心恋战,急忙大声命令道:“一排长,带领弟兄们,赶快给老子往前冲!” 当上官肇褒与一排长带领前面的半支队伍冲到立龙寨时,刘子普率领的二十多名战士和贺文成率领的一百多名赤卫队员早已在此严阵以待。见敌人从前面山坡上冲了上来,掩护在立龙寨要道口的刘子普连忙起身怒吼道:“上官肇褒,我看你今天往哪里跑?”说着,“啪啪啪……”的枪声此起彼伏,战士们射出的一颗颗子弹将敌人堵在了半山坡上。上官肇褒躲在一道土坎下,露出半个脑袋瞄着前方,心里一阵慌乱,随即大声喊道:“国军的弟兄们!他妈的‘共匪’都是一帮泥腿子,现在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了,大家跟着我杀出一条血路,给老子冲出去,每人赏十块大洋!” 听了上官肇褒的一番喊话,士兵们一下子果真来了精神。一排长带领四五十个士兵在前面冲锋陷阵,一排排密集的子弹嗖嗖地向前面的高地射去,对方的火力随即歇了下来。很快,敌人即将冲到跟前,刘子普立即大声命令道:“同志们!冲啊!”此时,埋伏在山道两旁的一百多名赤卫队员有的手持梭标、有的手握大刀在贺文成的带领下与刘子普率领的战士们一起冲向敌群,与敌人展开拼刺决战。一时,立龙寨的山坡上杀声震天。指导员刘子普越过掩体,一冲下来便被敌一排长死死抱住,两人跌倒在地滚打在一起。紧跟在后的几十名士兵在上官肇褒的怒斥下立即猛冲过去,从赤卫队员的层层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几番滚打之后,敌一排长再次被撂翻在地,刘子普压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只见他两眼翻白,几乎无力反抗,殊不知他那不停地在草地上摸索着的手却抓到一支手枪,他恍然起了精神,使劲了最后力气,举起了枪。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贺文成见状,飞快地猛扑过来,一把夺过敌一排长手里的枪,同时只听“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喷射而出击中了刘子普的下颚,鲜血随即直流…… “贺书记、指导员,几十个敌人跑了!”一名赤卫队员喊道。 “快追!”贺文成命令。 “别追了!贺书记!”刘子普劝道:“赤卫队员们只有大刀、梭标,没有枪!追上也不顶用!” 将截在后面的半支敌军歼灭后,肖渊泉带领战士们赶赴到了立龙寨。此时,立龙寨的战斗也结束了,同志们打扫完战场,一个个举起缴获来的枪站在立龙寨的山顶上欢腾着。 领着二十多名士兵的上官肇褒下了立龙寨,出了周家峪,不禁回头远望,依稀听见了立龙寨上的欢呼声,他心里暗暗骂道:“一帮泥腿子,等着瞧!等不了几天,老子一定要横扫周家峪,捣毁崇秀寺,荡平立龙寨!” 第31章 周家峪保卫战(1) 上官肇褒赶到白洋湖时,天色已晚。此前,国民党第四十五师李韫珩部一团在临澧县挨户团团长史华清的配合下,于当天下午进驻了白洋湖原乡公所大院。 听说上官肇褒赶来,史华清出门亲往迎接,见面便两手作揖,道:“不知上官兄今晚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阵寒暄后,上官肇褒问:“进驻白洋湖的有多少部队?” “今天进驻白洋湖的有兄弟我带领的挨户团,还有国军第四十五师李韫珩部的一个团。”史华清毕恭毕敬地说:“走!我带你去见见国军的那位团长。” 在第四十五师李韫珩部第一团团长在白洋湖集镇的临时住处,一伙人正在喝酒猜拳。几杯烈酒下肚后,只见团长醉醺醺地立起身,双眼涨红,端着酒杯结结巴巴地说:“弟兄们,咱们今天从佘市桥……进军……白洋湖,一路如入……无人之地,这白洋湖半……里长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不说没见……一个‘共匪’,就是连个……像模像样的姑娘……都没见着,满街就一帮叫花子在那儿……晃来晃去。” “团长,听说夏家巷的姑娘水色好,长得乖。咱们明天进军夏家巷,好不好?”一位营长举起酒杯笑嘻嘻地嚷着。 “嗯,明天……进军夏家巷,一来可……端掉‘共匪’的老……窝,二来也好让……弟兄们找……个姑娘……乐一乐!”团长说完,满屋子里荡漾着一声声嬉笑声。 “团长,上官特使来了!”史华清一进门就贴近团长身边,凑到他的耳边说。 “哪……个派……来的……特使?”团长一时迷糊不清,疑惑地问。 “‘清剿总指挥’陈嘉佑——陈总指挥派来的特使!”史华清解释道。 “叫……叫他进来!”团长一边招手示意,一边说。 “弟兄们!大家刚才说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上官肇褒进门就说:“至于进军夏家巷,明天千万使不得!” “为什么?”在座的一个个嘀咕道。 “夏家巷是‘共匪’的老巢,我们切莫轻举妄动!”上官肇褒解释道:“‘清剿总指挥部’的‘铁桩计划’就是对‘共匪’进行分割包围,所有的军事部署必须做到十里一营,五里一连。” “什么鸟……的‘铁桩……计划’?老子明……天就是……要进攻……夏家巷!弟兄们,好……不好?”团长有些不赖烦地说。 “好!好……”屋子里又是笑声鼎沸。 见团长等一个个喝得兴致,上官肇褒心生一计,便给史华清使了眼色,道:“弟兄们,好!明天进军夏家巷。来!斟酒,兄弟我陪大家喝个痛快!” 上官肇褒一杯接着一杯地给团长和在座的各位敬酒。好几杯烈酒再次灌进肚子里,团长与他的几个部下一个个喝的人仰马翻,屋子里便也鸦雀无声了。 “史团长,就把他们几个醉猪关在这一间房里,然后把门锁起来!”上官肇褒命令道: “还有,你派几个得力的弟兄把门看好!千万别让这帮家伙坏了党国的大事!” 上官肇褒说完,史华清遵命照办。 由于敌我形势的急剧变化,前天,袁任远、佘策源采纳了张学阶、杨文林的建议将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机关从夏家巷撤回到了陈家桥。 “党代表、司令员!”夜深了,交通员小田急匆匆地从白洋湖赶到夏家巷报告。 “怎么了?小田。”见小田气喘吁吁,袁任远倒了一碗凉水给他,劝道:“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是这样,敌……敌人明天……就要进攻夏家巷了!”小田一边喝着水,一边说。 “这消息确切吗?”司令员佘策源急切地问。 “驻扎在白洋湖街上的国民党士兵们都这样说的。”小田镇定下来,如实地说。 “依我看,这消息未必准确。”佘策源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即使敌人明天来犯,我们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他们进到夏家巷,我们就来他个‘关门打狗’!” “嗯,最好把情况摸清楚点!”袁任远最后对小田说道:“今晚,辛苦你还回白洋湖,继续打探消息。有情况及时来报告。” 湘西工农革命军第四支队主力早已撤出了夏家巷并隐蔽、埋伏在了周围的山区密林里,只留了一小支队伍留守在夏家巷镇上用以引诱敌人。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敌人进犯夏家巷。 7月10日,袁任远将张学阶、杨文林、陈光昭、蔡凤鸣召集在一起召开碰头会。大家都到齐了,袁任远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这都快半个月了,敌人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向我革命根据地发动进攻,而今已进驻白洋湖,扼住了我根据地的东大门,逼近夏家巷。我们想关起门来打狗,可敌人却停滞不前了。大家说说,敌人又在玩什么花招?” “依我看,敌人是另有图谋!”蔡凤鸣最先发言:“7月6日,上官肇褒在会垭山、周家峪一带又遭到肖队长率领的第二大队第二中队的伏击,死伤近百。我以为他上官肇褒心里还在发毛啊!” “更何况上官肇褒在夏家巷也吃过不少苦头。他对夏家巷是不敢再冒然进攻了的!”陈光昭接着说道:“敌人是在等待时机,积蓄力量!” “据可靠情报,上官肇褒这次进驻白洋湖是带着陈嘉佑‘清剿总指挥’特派员的身份来的。”佘策源介绍说:“石门南乡各地驻军都得听的调遣!” “哼!看来这上官肇褒官运亨通啊!败仗吃得越多,官却升得越快呀!”张学阶笑了笑, 道。 “那主要是上官肇褒出的‘铁桩计划’点子很合他那主子的胃口。”杨文林道:“敌人至今还不敢进攻夏家巷,那是因为我们还有会垭山与太浮山这两只手将敌人掐住。一旦我们失去会垭山与太浮山,我们就好像失去了左右手,到那时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 “照你这么说,敌人是在图谋砍掉我们的左右手?”张学阶问。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杨文林点了点头。又问:“太浮山那边的侯大队长为人……?” “参加革命队伍前,侯大队长---侯宗汉一直占山为王,草莽英雄一个。参加革命队伍时,举棋不定,我们做了很多工作。”袁任远介绍说:“不过,第二大队党代表老冯同志已经带领一支队伍上了太浮山,徐才益率领湘西特委直属游击队一百多人也在向太浮山靠拢。” “同志们,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好的点子尽管讲出来,好让大家参谋参谋!”一时见同志们一个个沉默不语,佘策源开导说。 此时,交通员小田从白洋湖跑来报告说,敌人将于7月16日大举进攻周家峪。会议室内的气氛就像烧开了一锅水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唧唧喳喳起来。 “党代表、司令员,在敌人尚未开拔之前,我们是否可以寻找战机来点大的动作?白天隐蔽,晚上突袭,声东击西,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打乱敌人的计划,钳制敌人的行动,支援二大队的同志们。”思索了好一会儿,杨文林建议道。 “嗯,我看这样也未尚不可!”佘策源听后连连点头。 “敌人这次对周家峪是有备而来。”袁任远踱着步,思寻着,转身对张学阶、杨文林说:“这样,你们第三大队战斗力强,前去官渡桥支援周家峪,如何?” “我们走后,可夏家巷这边就势单力薄啊!一旦敌人……”杨文林道。 “不要紧,这里还有一大队的同志们呢!”袁任远说。 “那我们快去快回!”张学阶、杨文林齐声道。 经过一番讨论,决定按照杨文林的提议,一大队采取主动行动,寻找战机,力图给敌人以重击;张学阶、杨文林率第三大队赶赴官渡桥前往支援周家峪。 周家峪位于官渡桥乡以北,石门南乡二区区委机关就设在这里。得知敌人大举进攻周家峪的消息后,肖渊泉、贺文成等立即组织革命力量,进行了充分准备,随时迎头痛击来犯之敌。张学阶率领的一支近百人的队伍赶到了周家峪后,与肖渊泉、刘子普率领的队伍一同埋伏在了石门县城南二十里的会垭山。 第31章 周家峪保卫战(2) 7月14日,上官肇褒带领石门县白洋湖乡团防队长田超群来到佘市桥,见到临澧县团团防队长汪跃庭开口就道:“兄弟,老子这次的‘清剿’计划又被‘共匪’搅乱了!” “怎么了?特派员?”汪跃庭疑惑道。 “‘共匪’像夜猫子,白天看不见踪影,晚上搞突袭,弄得老子摸不到虚实。昨天,咱们驻守在望仙树、花薮、潘家铺一带的国军又吃了哑巴亏。‘共匪’主力黑夜分途出击,国军人地生疏,连吃了几次败仗,就往后撤了。”上官肇褒抱怨地说:“老子原来还指望派部分国军一起进攻周家峪的,看来这下子没指望了啊!” “那现在怎么办?”汪跃庭问:“我们是不是改……?” “改?还改个鸟!箭都在眩上了,不得不发呀!”上官肇褒没好气地说:“再说,老子早就将作战计划报告给了‘清剿总指挥部’,陈总指挥命令我明天赶回石门县城,后天带一个营的兵力从石门县城出发进攻会垭山,与你们一道从东、南、北三面合击周家峪。” “那就好!那就好!”汪跃庭连连称道。 7月16日,天刚朦朦亮,白洋湖团防队长田超群带领一百多团丁从白洋湖出发由南往北;临澧县团防队长汪跃庭纠合临澧县还乡团头目贺小桂、陈一堂、朱南康等带领数百枪兵,裹挟一千多农民从佘市桥出发由东往西;上官肇褒亲率三百多人从石门县城出发由北往南,三路大军像饿狼一般,气势汹汹地朝周家峪开进。 为了粉碎敌人的“围剿”,保卫工农革命根据地,石门南乡二区党组织一面调集队伍,一面发动武装农民一千五百余人,个个右臂缠着白布巾。队伍兵分4路:周敬哲指挥梭镖队,迂回周思庵以南两里路外的会窝,埋伏在山林中,迎杀溃兵;朱子注、贺洪范率领鸟枪、棕树炮队人马,从周思庵北面集镇正面攻击;贺文臣带领短刀队,乔装打扮混入镇内,伺机进行肉博;肖渊泉、刘子普与张学阶带领队伍驻守在会垭山,以堵击从石门县城来犯之敌。 晌午,田超群、汪跃庭带领大队人马陆续进入了周思庵小集镇,只听小号手朱子注一声号响,贺洪范指挥部队连发数炮,纷纷落入敌军中,接着,鸟枪队、梭镖队直冲镇中,敌兵不知虚实,又无准备,四下乱窜,一边打枪,一边逃命。藏在镇内的短刀队对着开跑的敌兵奋起追击,拼死厮杀,缴械夺枪。还乡团头目之一、大恶霸陈一堂当场被砍死。敌兵慌忙向会窝方向溃逃,又被梭镖队冲杀拼刺。敌人死伤数百,汪跃庭、田超群只得带着残兵败将在一片惊恐中落败而逃。 就在周思庵激战正酣的时候,上官肇褒带领官兵冲上了会垭山北面的半山坡。会垭山是石门县城通往石门南乡的要道,山口的中间是一条一百多丈的峡谷通道,肖渊泉、刘子普与张学阶、杨文林各自率领的队伍就埋伏在这山口两侧的山林里。 眼见上官肇褒带领一部分官兵爬到了山口,肖渊泉立忙从左侧山坡上一个掩体里站了起来,大声呵道:“哈哈!上官肇褒,你小子怎么不长记性啊?十天前你命大,让你侥幸逃走了。今天你又送死来了啊?” 上官肇褒听见耳边传来的喊声,连忙转着身子朝两边的山坡上望了望,只见满山满坡的树林,却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他心里却生生地,可依旧壮着胆子叫嚣道:“老子今天就是来找你们这些泥腿子报仇的!有种的,就给老子滚出来,莫到背后使黑枪!”‘ “上官肇褒,你看着!老子绝不朝你背后开枪!”说着,肖渊泉瞄准了上官肇褒脑门心,扣动了扳机,随着“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朝着上官肇褒的脑门呼啸而来。上官肇褒身子本能地一歪,子弹不偏不正地击中了他身边的副官,但见那副官左边的太阳穴立马穿了一个洞,血如泉涌,倒毙在地! 上官肇褒见状,急忙命令:“弟兄们!给老子冲过去!活捉‘共匪’!”随即,上官肇褒亲自上阵,冲锋在前,后面的官兵也蜂拥而上。 “同志们,给我打!”肖渊泉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排排子弹从会垭山山口两侧的山坡上扫射下来,封锁了敌人前进的道路,几百号敌人挤在这一狭小的山口里,两面受敌,一时阵容大乱,四处逃窜。 “滴滴……哒哒……滴滴……”冲锋号吹响了,肖渊泉带领第二大队二中队的战士们奔下了山坡冲在了最前面;张学阶也率领第三大队的战士们紧跟其后冲到了山口的峡谷中与敌群展开了拼刺。 “同志们!杀啊!”肖渊泉边冲边喊。上百名战士向敌人冲杀过去,两侧山坡上又见红旗飘飘,杀声震天,上官肇褒不知虚实,见对方来势凶猛,想起十天前的事,依然心有余悸,为免遭全军覆灭,他没敢恋战,便断然命令:“弟兄们!快!给老子撤!” 上官肇褒带领官兵们边打边退,肖渊泉率领战士们穷追不舍。退到几块大青石头边,上官肇褒趴在青石下,对身边的官兵们吆喝道:“弟兄们!集中火力,给老子狠狠地打!” 敌人的一颗颗子弹密密麻麻地朝对面嗖嗖地射去,冲在最前面的肖渊泉腹中数枪,他晃了几下身子,扑倒在地,用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伤口,浑然感觉一腔热血喷出之后,半截筷子长的血肠露出体外。 见肖渊泉被击倒在地,对方的猛势也被压了下去,上官肇褒急忙命令:“弟兄们!快撤!”肖渊泉左手将露出体外的肠子又塞进体内,然后用手使劲堵住自己的伤口,右手拿着短枪,见敌人逃命而去,他使出浑身解数,站起身,再次向敌人追去,一步、两步、三步……当迈出第九步的时候,一个高大威武的身躯倒在了会垭山山口上。 “肖队长,肖队长……”张学阶、杨文林带领同志们奔赴过来,双手将肖渊泉揽在胸前,双眼溢满着热泪,声嘶力竭地不停喊道。 肖渊泉半躺在张学阶的胸前,睁大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张学阶、杨文林。半晌,肖渊泉缓过一点神,喃喃道:“学阶……文林……咱们……这……世……战斗……在……一起,来……世……还……想……”话还没说完,可肖渊泉便永远地闭上了他的双眼。 枪声停了,头顶上的一片片乌云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一只只雄鹰在半空中盘旋,俯视着大地,久久不肯离去;一只只蝉儿在拼命地叫喊着,宛如唱着一曲曲挽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鸟立在丛林的枝头,不声不响,似乎在流泪;地上的小草、树上的嫩芽低着头,好像在默默哀悼…… 战斗结束了,同志们围了过来,张学阶擦干了眼泪,双手抱起肖渊泉的尸体,饱含深情地说:“同志们!肖渊泉同志是一位坚强的战士,是一位优秀的指战员。他土生土长在会垭山下,他热爱这里的每一村土地,更深爱这里的受苦受难的人民,为了广大穷苦人民翻身得解放,肖渊泉同志将自己最后一滴血洒在了会垭山。今天,我们把他的遗体掩埋在这会垭山上,让他将来也好看到这里的人民翻身得解放……” 第32章 夏家巷突围(1) 7月16日上午,就在上官肇褒率兵进攻会垭山、围剿周家峪的时候,陈嘉佑正在作战室与他的一些幕僚们研究着下一部的作战计划。 此时,身为湖南省清乡督办署主任的何健也正在省府长沙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湖南省政区图苦苦地寻思着。 “云樵嘛?”忽然,电话铃声响了,电话那头是典型的江浙口音。 “报告总司令……”何健拿起话筒一听,是蒋介石亲自来电,他立即毕恭毕敬地站着。 “云樵,那个‘铁桩计划’我看了。娘希匹,那又是他陈嘉佑玩的花样嘛。照他这个计划,湘西战事何时得以结束?你是晓得的,去年‘四。一二’我在南京清党,身为党国元老,他陈嘉佑不辨是非……” 何健听到这里,记起去年蒋介石在南京发动“四。一二”政变后,自己这位老乡陈嘉佑随即“通电反蒋”,后来,蒋介石名为不计前嫌,让陈嘉佑担任来自桂系的第十四军军长,只是想利用陈嘉佑那张“国民党中执委”的老脸,来达到钳制他人的目的。当然,何健心里更明白,蒋介石此时亲自来电对自己说起这些,似乎也另有意图。 “云樵,你对党国的忠心,我是晓得的;你的军事才能,更是有目共睹的。”蒋介石在电话那头旧事重提,对何健连连夸赞道:“云樵,你乃北伐名将……武汉会师是北伐成功之关键;当年,你指挥的左江先遣队汉阳一役实为北伐首功啊!” “总司令,您过奖了!”听见蒋介石再次提到1926年北伐那时,自己率军首克汉阳,建立奇功,赢得蒋介石亲题“默运间谋,建树伟绩”的嘉奖,何健心里喜滋滋的,接着对着话筒道:“效忠党国,是鄙职义不容辞的职责!” “湘西战事,要速战速决!这样,我才能腾出手来,进剿湘赣边界的‘朱毛’共匪!”蒋介石说道:“娘希匹,他陈嘉佑围而不攻,进而不剿,贻误战机,危害党国。云樵啊,湖南的事情,从今以后我只有指望你了……” “感谢总司令栽培……”何健连声道谢。 两小时后,还没等到上官肇褒前来汇报周家峪的战况,陈嘉佑便接到了上峰的一纸调令。他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两口,然后在作战室内徘徊着。试想:自己当年追随黄兴远赴日本,后又跟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回国参加辛亥革命。去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他通电反蒋,而今……想起这些,他愤然掐灭了手头的半截烟,走出了作战室。 下午,湖南省清乡督办署主任何健向驻守在慈利、石门、桃源、临澧、常德的各地驻军下达紧急命令:命令各路人马今晚同时展开行动,加紧对‘共匪’的分割包围,务必在半个月内将石门南乡及广福桥一带的‘共匪’全部肃清! 掩埋了肖渊泉的遗体,张学阶、杨文林带领第三大队的战士们旋即赶回夏家巷附近的 花山岗驻地。 傍晚,张学阶、杨文林来到夏家巷第四支队机关见到了袁任远、佘策源和第一大队的同志们。 “周家峪那边的战斗怎么样?”张学阶、杨文林心情沉重,袁任远一见他俩就问。 “敌人倒是被打退了,可……”张学阶沉默不语,杨文林在一旁道。 “可什么呀?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佘策源脾气急躁,听不得半截话,催促道。 “党代表、司令员,肖队长,他……他、他、他……牺牲了!”张学阶平日本就快言快语,可此时他心里似乎堵得慌,结结巴巴地说。 听到肖渊泉牺牲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大伙儿哑然无语,屋子里一片沉闷。过了许久,袁任远握着张学阶、杨文林的手,饱含泪水地说:“肖队长牺牲了,大家都很难过。同志们这些天都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回到花山岗,疲惫了一整天的战士们歇息了,只有警卫队的战士们在轮流站岗、巡逻。张学阶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却做了一场恶梦,梦中的肖渊泉带着队伍远去了,一边不停地回回头,向自己招手,一边大声地喊道:“学阶,我走后,一定要保护好党代表和司令员的安全啊!” 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梦中惊醒,张学阶再也合不上眼。他干脆起身下了床,用手推了推对面床上的杨文林,叫道:“文林,你醒醒,你醒醒!” 杨文林一直很警觉,立马翻身坐起,睁开双眼就问:“大队长,怎么了?” “走,反正睡不着,出去走走!”张学阶劝道。 凌晨过后,层层乌云将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一颗颗星星捂着脸,躲在那深深的云层里在哭泣。月亮在天上,却倒悬在地球的那边,害得咱这边的世界黑黝黝的。 漆黑的夜像一双双巨大的魔爪朝着沉睡的大地扑面而来,清凉的夜风匆匆掠过夏家巷小镇,小镇后的山沟边,一树树柳叶迎风起舞,一只只青蛙呱呱直叫,可那山沟却像一位累极了的汉子趴在地上,让淙淙的流水从它身上安然地、静静地流淌。 走出了房门,张学阶、杨文林漫步在花山岗的乡间小道上,张金元与另两名警卫员跟在后面。 “大队长,你是否有话要说?”见张学阶老不说话,杨文林先开了口。 “嗯,我有点担心袁老和佘司令员他们!”张学阶应道。他想起刚才做的梦,想起梦中肖渊泉一声声地呼喊。 “是啊,我们四周都是敌人大军压境,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来围剿我们。可我们的力量很单薄呀!”杨文林双手背后,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道:“也不知道贺龙同志率领的部队何时可以挺进石门,与我们胜利会师啊?” “听袁老说,特委已派曾庆轩同志带领一支队伍潜回石门北乡,迎接贺龙同志去了!”张学阶告诉说:“希望早传捷报啊!” “是啊,早传捷报!”杨文林附和道。 一会儿,从夏家巷东面依稀传来一阵阵狗的狂吠声。 “大队长,你听!”杨文林的耳朵特灵,道:“那狗叫声是从白洋湖方向传来的!” “不好,有情况!”张学阶侧耳细听,然后对杨文林道:“你马上召集一分队、二分队、三分队,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大队长,你呢?”杨文林问。 “我立马赶去镇上!”张学阶说道,随即又命令:“张金元,带领警卫队跟我上!” 第32章 夏家巷突围(2) 接到向夏家巷进攻的命令后,驻守在白洋湖的国民党第十四军李韫衍师第一团团长高兴不已。昨晚,特地买来好酒好肉犒劳了他的官兵,席间,他还挺着肚子不停地给官兵们打气,道:“弟兄们,他上官肇褒那个软蛋叫咱们千把号弟兄窝在这白洋湖,把老子都快逼疯了。今天,上峰总算下达了总攻的命令。俗话讲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要抢到其他部队的前头,力争搞个头功。一来夏家巷是块肥肉,咱们今晚来他个突袭,抄掉‘共匪’的老巢……” 第33章 刘家山激战(1) 7月17日,上午,驻守桃源县的国民党成光耀师第三团从挑土岗出发,伙同桃源县团防队长佘歉吾纠集的三百多名枪兵从热市经上午通由南向北;已升任石门县团防队头把交椅的舒集吾领兵两百从石门县城出发突破龙阳湾、跳土坡的防线后由北往南,几路人马又一齐杀奔到了夏家巷。 “他妈的,老子的队伍昨晚就开进了夏家巷,早把‘共匪’打得无影无踪了,你们几个今天来打屁凑热闹,都跟老子抢功来了?”国民党李韫珩师第一团团长见了舒集吾、佘歉吾等就阴阳怪气地说。 “如今这夏家巷没见一具‘共匪’的死尸,‘共匪’一定是被你赶上山去了!”舒集吾道。 “不错!这夏家巷三面都是山,山上哪里都有‘共匪’,你们有什么想法就悉听尊便吧!”李韫珩师第一团团长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老子带弟兄们昨晚折腾了一整夜,今天就不跟你们掺合了。”说完,便悻悻离去。 中餐过后,成光耀师第三团三面展开向观国山发起了进攻。舒集吾、佘歉吾率领各自的团防队共五百多枪兵沿着牛角垱往西开进,朝刘家山扑来。 刘家山与将军山、梭金山排成一线,巅连起伏,沟壑纵深,山势陡峻。它背靠慈利县的亮狮村,面朝牛角垱。站在刘家山,放眼而望,西北,与太平塌、八里坡遥遥相望;东南,夏家巷、官渡桥近在咫尺。俯瞰山下,一条纵深、狭长的山沟从太平塌下的青龙湾蜿蜒而出,绕着亮狮、刘家山的山根绵延十几里,一路奔泻到夏家巷西北角的牛角垱,宛如一道天堑横亘在眼前。 刘家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地处慈利县的广福桥与石门县的夏家巷两地结合部,刘家山一分为二,西北由广福桥管辖,东南则属夏家巷的地盘。前年,张学阶回到广福桥开展农民运动的时候,刘家山一带的贫苦农民热情高涨,成立了中共慈利县委第一个村级党组织——刘家山支部。杨文林、董月忠、董学泉率领刘家山、亮狮村的游击队加入到张学阶的队伍以后,共产党员唐桂云积极组织刘家山一带的革命群众支援工农革命,后方工作干得有声有色。 清晨,董月忠、董学泉带领第三分队的战士们打头阵最先回到了刘家山,乡亲们见后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队长,同志们肚子都饿了吧?”唐桂云见了队伍,迎上前来,第一句话就问。 “肚子都是小事,主要是身板板儿累了。”董月忠一把握住唐桂云的手,爽朗地笑道: “咱们昨天上午还在会垭山,晚上就奔到了夏家巷,现在又回到了咱刘家山。同志们没日没夜地连续作战,腰板板儿都快挺不直了!” “那好,我先安排同志们好好休息!”唐桂云说着,立即招呼村里的乡亲们忙乎起来。 张学阶、杨文林率领刚刚从夏家巷突围出来的第三大队红军战士们上了刘家山,待战士们的吃住被安顿好之后,张学阶对唐桂云招呼道:“走,你带我们去狮子堡看看!” 唐桂云领着张学阶、杨文林、董月忠、谢蔑匠、兰世全等一行从刘家山而下,约莫走了里把路便来到了刘家山的哨所——狮子堡。走近哨所,见这里架着八门棕树炮,也有几名赤卫队员在这里站岗放哨,张学阶高兴地说:“桂云啊,难怪同志们都说,你在刘家山干得不错!” 唐桂云领着大家这里看看,那里望望,不时地指指点点,说:“站在这狮子堡,居高临下,脚下是八方蹍,前面望见的就是夏家巷、牛角垱、石慈岗、广福桥;侧面就是八里坡、太平塌。” “狮子堡是上下刘家山的一道重要关口,咱们要把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杨文林说道。 “怎么啦?敌人要来攻刘家山?”听杨文林如此一说,唐桂云问。 “现在敌人大军压境,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蹿到刘家山。”张学阶拍了拍唐桂云的肩,说:“桂云,我们要时刻警惕,防备敌人突袭!” 杨文林转身向北,朝山沟对面的山岗上望了望,然后用手指着,关切地问:“桂云,那对面的董家垱有没有派人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