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位废太子的心尖宠》 作品相关 篡位废太子的心尖宠 作者:白云期 文案: 余清清一朝穿成宫里美人,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诬与皇子私通,进了冷宫。 皇帝又老又丑,宫斗毫无前途,余清清只想赶快脱身,出宫享受生命。 听说跟原身私通的人是废太子,便孤勇前去,求到这人身上。 废太子苏廷三岁立储,八岁被废。八岁前光芒万丈,八岁后堕如尘泥。 他活在最鄙脏的地狱里,满心都是恨火,除了野心便一无所有。 谁知道遇见了余清清。 ———— 初见的时候,素衣荆钗的余清清说想看花灯,得来一片讽笑。 后来改朝换代,苏廷给她在京城里办了一场无双灯会,那些嘲笑过余清清的人都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 “清清,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望着少女。万人之前,他伏身为她提裙摆,自愿低至泥间。 “我差一点就堕落进无底深渊,是你救赎我,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食用指南: 1.随遇而安美人x口是心非傲娇废太子。男主前期病弱,后期身体恢复。 2.1v1双洁,日常流,苏爽甜饼。 3.傻白甜权谋。前期宫斗,后期废太子上位。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甜文爽文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清清,苏廷┃配角:接档文《重生成病娇皇叔的心尖宠》求收藏┃其它:完结文《嫁给失明太子》 一句话简介:天然呆萌美人x傲娇病娇废太子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篡位废太子的心尖宠 作者:白云期 文案: 余清清一朝穿成宫里美人,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诬与皇子私通,进了冷宫。 皇帝又老又丑,宫斗毫无前途,余清清只想赶快脱身,出宫享受生命。 听说跟原身私通的人是废太子,便孤勇前去,求到这人身上。 废太子苏廷三岁立储,八岁被废。八岁前光芒万丈,八岁后堕如尘泥。 他活在最鄙脏的地狱里,满心都是恨火,除了野心便一无所有。 谁知道遇见了余清清。 ———— 初见的时候,素衣荆钗的余清清说想看花灯,得来一片讽笑。 后来改朝换代,苏廷给她在京城里办了一场无双灯会,那些嘲笑过余清清的人都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 “清清,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望着少女。万人之前,他伏身为她提裙摆,自愿低至泥间。 “我差一点就堕落进无底深渊,是你救赎我,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食用指南: 1.随遇而安美人x口是心非傲娇废太子。男主前期病弱,后期身体恢复。 2.1v1双洁,日常流,苏爽甜饼。 3.傻白甜权谋。前期宫斗,后期废太子上位。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甜文爽文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清清,苏廷┃配角:接档文《重生成病娇皇叔的心尖宠》求收藏┃其它:完结文《嫁给失明太子》 一句话简介:天然呆萌美人x傲娇病娇废太子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篡位废太子的心尖宠 作者:白云期 文案: 余清清一朝穿成宫里美人,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诬与皇子私通,进了冷宫。 皇帝又老又丑,宫斗毫无前途,余清清只想赶快脱身,出宫享受生命。 听说跟原身私通的人是废太子,便孤勇前去,求到这人身上。 废太子苏廷三岁立储,八岁被废。八岁前光芒万丈,八岁后堕如尘泥。 他活在最鄙脏的地狱里,满心都是恨火,除了野心便一无所有。 谁知道遇见了余清清。 ———— 初见的时候,素衣荆钗的余清清说想看花灯,得来一片讽笑。 后来改朝换代,苏廷给她在京城里办了一场无双灯会,那些嘲笑过余清清的人都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 “清清,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望着少女。万人之前,他伏身为她提裙摆,自愿低至泥间。 “我差一点就堕落进无底深渊,是你救赎我,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食用指南: 1.随遇而安美人x口是心非傲娇废太子。男主前期病弱,后期身体恢复。 2.1v1双洁,日常流,苏爽甜饼。 3.傻白甜权谋。前期宫斗,后期废太子上位。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甜文爽文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清清,苏廷┃配角:接档文《重生成病娇皇叔的心尖宠》求收藏┃其它:完结文《嫁给失明太子》 一句话简介:天然呆萌美人x傲娇病娇废太子 立意: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篡位废太子的心尖宠 作者:白云期 文案: 余清清一朝穿成宫里美人,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诬与皇子私通,进了冷宫。 皇帝又老又丑,宫斗毫无前途,余清清只想赶快脱身,出宫享受生命。 听说跟原身私通的人是废太子,便孤勇前去,求到这人身上。 废太子苏廷三岁立储,八岁被废。八岁前光芒万丈,八岁后堕如尘泥。 他活在最鄙脏的地狱里,满心都是恨火,除了野心便一无所有。 谁知道遇见了余清清。 ———— 初见的时候,素衣荆钗的余清清说想看花灯,得来一片讽笑。 后来改朝换代,苏廷给她在京城里办了一场无双灯会,那些嘲笑过余清清的人都跪下来,高呼千岁万岁。 “清清,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望着少女。万人之前,他伏身为她提裙摆,自愿低至泥间。 “我差一点就堕落进无底深渊,是你救赎我,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食用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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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撩动帐幔,刺目的阳光照进来,余清清浓密的眼睫微眨,等看清了周围的事物,她的杏眼迅速闪过一丝惊奇。 青色团花的帐幔层层叠叠,是复古的架子床。从这里望过去,窗台的桌案摆着几个青白瓷的花斛,一切都是古色古香。 如果不是余清清常常去博物馆,认出这是古代工艺的造物,准会以为自己是走进哪一间影视城。 是看错了吗? 余清清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这些还是好端端摆在眼前。 她再望过去,窗台挂着几副老旧的山水图,落款的署名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边角皱的不像话。 余清清下了地,趿拉着木屐朝外间走去。外面的窗户敞开,一阵阵冷意从脚底吹进心底。 她以往在家里都要吹空调,盖着暖和的鹅绒被,从没感受过这般的寒冷。 她把周围打量了一遍,脑海里闪过原身的种种记忆。原身是今年选秀的秀女,入宫之后封为美人,如今皇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高龄,还是热衷选妃的事,原身颇有几分姿色,就进了宫。 宫里是权利斗争的中心,门第高又漂亮的女子多了去。原身的家世低,父亲不过是边疆的五品守将,还没侍过寝,分到的宫室是最偏的朝云宫的偏殿。 因着原身是武将之女的缘故,余清清身体利落,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才出来,就听到外间有呜呜的哭声,像是索命的游魂。 她绕过屏风,朝外间走去。 小太监扶着宫女哀哀的哭着。 “纤云姐姐,你可别吓我……” 宫女十五六岁,小太监十二三岁的模样,叫做纤云的宫女很瘦,芦苇一般轻飘飘。她从下人房里起来,正要进屋侍候,忽然就摔了一跤。 小贵子扶住她,愁得一直哭。 等到余清清过来,才有了主心骨。 小贵子扑通一声跪在余清清面前:“小主,求求您,求求您请大夫看看纤云姐姐吧。” “您入宫之后,尚功局的姑姑们都踩高捧低,这满屋的摆设都是前朝的老物件,各宫的小主们都有银丝炭,可 我们这都是最差的红箩炭,那炭是用来烧火的,飘进嗓子眼里呛得人流眼泪……” “尚功局今年的冬衣和冬被都没有送来,这几日姐姐和奴才白日照顾小主,晚上更是受冻……这些人不把小主您放在眼里,小主,您想想法子,可怜可怜奴才们吧……” 小太监泪眼蒙蒙。 他搀着的宫女脸色苍白,奄奄一息,朝小太监瞪了一眼,立刻跪下来:“是奴婢没用,害了风寒,连累主子受累……” 余清清看了眼这两人,心里有了计较。 宫里把原身的画像画的丑,把最差的宫室分给她。连各宫的人分发冬衣冬被,都没有这里的份。 都说侍过寝的妃嫔是贵人,原身跟草芥一般,原身入宫之后,记在妃嫔名册里,每月都有一百两的份例。如今宫中是六尚局管理,一看就是被贪了去。 这偏殿分到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如今都日上三竿,另一个宫女的人影都瞧不见。 原身的日子真苦。 竟是连底下人都压不住,更是护不住。 余清清瞅了眼两人单薄的衣料,朝那小太监看去,斟酌了一下语句:“小贵子,你把纤云送进屋子里,等一会儿我们先去尚功局要这月的份例,再去太医院,使了银子请人。” “去尚功局的路还得你给我带路,他们不敢刁难我。” 余清清走出门。 她走过一个院子,又绕了两个花坛,就走到门房。 眼见他们主仆走过来,门房的老嬷嬷从鼻孔里瞥了一眼。 少女豆蔻年华,一双眼睛神采奕奕,面色透着健康的红润,如同雪里的牡丹一般。 可这家世和心机嘛……着实是差的远。 宫里有多少美人,没有门道怎能入皇帝的眼。况且皇帝年老体衰,只喜欢娇弱美人,余清清生的美,眉宇里却含着一丝英气…… 一看就是没前途的。 余清清和小贵子从朝云宫出去,朝云宫是东六宫里最偏僻的宫室,距离各宫都有很久的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六尚局。 六尚局有二十五司,分管宫廷各项事务,员各二人,每司又置典及掌,以贰其职。都是女官管事。尚宫局专管秀女造册登记,原身刚入宫时,就被这里的老嬷嬷调.教过。 余清清走过来,把旁边的尚宫局,尚仪局都瞧过,走到另一边的尚功局, 这里专管宫内份例,营造裁缝,金玉珠玑。 里面来来往往,要么是女官,要么是有品级的太监和嬷嬷,余清清是从六品的美人,带着一个小太监过来,没人通报。 她让门房向里面通报一声,那门房应声,要她等里面传来的消息。 初来乍到古代,余清清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她走到宽敞的道边,瞧着穿着朱色官服的女官,双鬟青衣的宫女们来来往往,有的捧书简,有的抬箱笼。 她眼睛亮晶晶的,觉得有趣。 这里的人瞧见她新奇的目光,觉得她是乡下人,纷纷避开。偶有几个起了心思的,想着她的品级,都打消了主意。 不过是一个美人罢了。 家世低,容貌也一般,有什么好巴结的呢? 等了半晌,余清清见到有人出来,凑过去问门房:“司珍回了话吗?” “司珍平日里都要过来的,今日兴许是请了假,小主再等一等吧。” “先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这样说,现在问你,你也这么说……如今都一个时辰过去了,司珍还是在休息?” “这几日尚仪局,尚礼局的事务繁忙,宫中娘娘们都有事情交代,说不定是他们有了什么事,司珍跟着尚宫去了这些地方呢……” 这话一听就是推脱。 哪怕余清清脾气再好,也有一些不悦,她蹙眉:“我到底是这宫里的小主,有品级的人,这么克扣我的份例,就不怕别人知道吗?” 门房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不过是一个美人罢了,被克扣份例该自认倒霉,居然敢顶嘴? 待到看清余清清一身素衣,才打消了忌惮。虽说是妃嫔,闹起来有些麻烦,总归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美人罢了。 “小主初来乍到,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这皇宫的规矩跟外面可不一样。” 他道:“像小主这样的,老奴可是见得多了。这宫里的份例都有定数,可是今年进贡的东西少,其他娘娘又要用……少不得小主就要吃些亏了。” 余清清知道是这人是在跟自己打太极,当即道:“司珍大人也是这般说的?我虽然是无依无靠,可到底也是记在了册子上,没有让人欺负去的道理。” “如果你越俎代庖,就别怪我以后见到司珍的时候,告上这一状了!” 小全子上前一步,就想 劝余清清。 他年纪轻轻就净了身,知道宫里的凶险,如今余清清得罪了尚功局的人,就怕有人在背后添油加醋,告黑状呢。 余清清却是不依不饶。 原身跟闺阁女子不一样,喜欢武装胜过红妆,至于余清清自己,以前碰到这种狗仗人势的人,要么怼回去,要么就写投诉信。 有什么好怕的? 余清清和门房对峙之际,门房突然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什么,连忙低下了头。余清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名少年,用青莲发冠束了发,站在尚仪局的门口。 他从尚仪局里出来,手里捧着几本古籍。 瘦弱的身体,抱着比人都高一些的书,看起来摇摇欲坠。那书猛然掉下去,余清清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 “当心!” 她接着两本书,朝少年看去。 少年注意到他们,溢出几声低咳:“宫里的份例也敢出错?这到底是皇上交代的事,若是有什么查错……” “你们担待不起。” 他看起来很沉稳,一身白衣,像是书童。而挺直的脊背昭告出他的一点孤傲,眼角沾了些青黑,无端的让人觉得阴沉。 这门房嗫嚅了几下唇,竟然显露出害怕的神色。 门房回头,看向余清清,说话意外的干脆:“是老奴做事出了纰漏,忘了给小主送去东西,才连累小主受了寒,小主如今说得话,老奴都一五一十记在心里了。” 门房说着,就要亲自去里面通报。 余清清连忙道:“除了银丝炭,还有定做的冬衣,我都入宫两月了,却连冬衣都没有,还有宫人的秋衣,宫里的一些摆件也换了……” 她把原身的苦楚都说出来,少年不自觉的多看了她一眼。 连冬衣和炭火都没有? 不得宠到了这地步? 门房诺诺连声,自觉的暼了一眼少年,深深低下头:“是,老奴不敢了,等过一会儿就把东西补上,还请小主恕罪。” “肆意克扣别人的份例,真可恶。”余清清看着门房离去的方向,回过头。 她打量了一会儿,瞧见少年腰间挂着玉佩。她因为少年刚刚帮过自己,生出好意,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走上前,把怀里的书给少年。 “谢谢你啦。” 她笑了笑,唇角落了暖 意,少年眼里浮现一丝戒备,片刻之后,化为沉寂。 少年穿着的衣物寻常,那发冠也很寻常,只有腰间的玉佩矜贵。他用阴恻恻的眼神看着余清清,余清清摸摸鼻尖,露出一个更甜的笑容,道:“我就是这宫里新来的秀女,住在朝云宫,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找我。” 她在袖袋里掏了掏,想起自己没有带糖,悻悻然收回了手,等到门房前去通报,那官署里的女官把她引领进去,进了尚功局。 等她一走,外面的气氛冷起来。 一个衣着朴素的太监从外面跑过来,扬着拂尘,冲到少年身边。 “殿下,坤宁宫里传来了消息。” 赵公公看了周围一眼,接过少年借阅的史籍,低声道:“坤宁宫里来了信,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少年阴鸷的丹凤眼里顷刻笼了阴云,他抿了抿唇,抿出一条锋利的线。 赵公公低下头。 知道少年身份的宫人,此时都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他是绝不能招惹的人。 元后所出的太子,三岁立储,八岁被废。苏廷天资聪慧,七岁那年殿前献策,处理江州水患,北戎战乱,得到朝臣的支持,八岁那年元后因病去世,他被皇帝忌惮,又因外家被当时是淑妃的皇后抓住把柄,遭致废黜。 皇后对他百般善待,太子为了兄弟名声对他恭敬,可他随着地位的一落千丈,性格逐渐阴鸷起来,传出种种流言。 宫人唯恐避之不及。 苏廷的人生断成碎片。 一段是真龙嫡子,高贵之极,万人拜服,所有人都愿为效死。一段是自云端堕落,人情冷暖尝遍,被所有人厌弃抛弃。 今日他来尚仪局借书,余清清才遇到。 兴许是苏廷想到余清清的境况,起了一丝怜悯,才替她说话。只是……他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殿下还回宫吗?” “去坤宁宫吧。”苏廷眉目深深,给人疏离之感,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嘶哑。 “是。”赵公公连忙跟上去。 第2章 困于礼教,软和无力。…… 苏廷八岁之前是天潢贵胄,众人俯仰跪拜,后来皇帝立了淑妃所出的五皇子做太子之后,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因为他身体病弱,皇帝和淑妃一直让他住在坤宁宫旁边的昭纯宫,宫人知他是废太子,未掌权柄,对他从未有过敬意。 如今已是七年过去。 苏廷和赵公公进了坤宁宫。 等进了坤宁宫之后,他把手里的书递给赵公公,独自走进去。 坤宁宫。 内殿里,宫人都低着头,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皇后站在桌案边,自顾自的修剪着花枝,青花釉玉壶春瓶里摆着几枝红梅。 她执剪刀,多余的枝丫落下来。 皇后素来提倡节俭,注重贤明的名声,此时未设地龙。冷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苏廷的衣襟,他不由得咳了几声。 他朝前走了一步,提醒道:“娘娘……” 听到他的声音,皇后才回过神。 “三郎可是等久了?这是南边送来的白须朱砂梅,红梅都是深冬才放,这一株倒是开得早,花枝花萼都是极品……就是本宫的娘家人,都找不到让本宫这么称心的。” “你过来看看。” 苏廷依言走上前去。 他两绺墨发垂在鬓边,半遮住眼睛。被这红梅衬托,更显得唇色如纸。 苏廷看着红梅的时候,眸里泛着浅浅的红,轻声道:“娘娘说的是,这花确实是开得极好,是南边才有的异种,想来送给娘娘的人,是用了大力气的。” 皇后笑道:“前两日柳太傅的夫人过来见我,陪本宫说了一会儿话。说是柳太傅近日从青州得了几盆梅花,知道本宫喜欢奇花异草,就送来了。三郎若是喜欢,宫里这里还有几盆。” “说起来……柳太傅家的嫡女跟三郎从小定了婚约,这些年都没见过了。本宫倒是常常听辰儿说起,柳家的嫡女可谓是姿容妍丽,颇有几分元后当年的风采。” 苏廷闻言猛然朝皇后看去。 见到苏廷变了脸色,皇后心里有些嘲弄,面上笑道:“柳家夫人进宫,跟我说当年定娃娃亲的事,说是你跟柳家嫡女都年纪小,做不得数。现在十年过去了,你们都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她话音一转:“这几年来,你们也不过是见过寥寥几面,哪里来的感情?柳家嫡女喜欢的是刚健勇猛,沙场争功的硬朗男儿,而 三郎却一直断不了汤药……” 苏廷如同被电击中一般,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紧紧攥着手。 他的指甲快要钻进血肉里。 柳家嫡女是元后在世时给他订的亲。这是元后给他留下的婚约,他们说了几句话,就想要退他的婚? 夺了他母后的命,要了他的太子位,退了他的婚,这些多的折辱还不够么? 竟敢如此。 竟敢如此! 苏廷深深低下了头,掩饰眼里的锋芒,那滚滚情绪都像岩浆一般。转瞬之间,他眼里的情绪又都被掩饰住,像极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羸弱少年。 皇后瞧着他,心里有些想笑。 不管怎么样,他始终被她牢牢的把握,像棋子一样动弹不得。 苏廷微垂眼眸,话音平和下去:“娘娘说的是,儿臣这些年的身子是不太好,让娘娘忧心了。儿臣的婚事都凭娘娘做主,至于柳家嫡女嫁给谁,着实是不要紧。” “一家有女百家求,柳家女如今名声大噪,至于儿臣的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岂敢耽搁她?怪只怪儿臣的命不好,辜负人家的苦心,只盼她不被婚约拖累,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皇后把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笑道:“前几日她和柳家夫人一同入宫,确实出落的如花似玉,辰儿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这柳家女落落大方,温婉贤良,若是能给辰儿做太子妃,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她看向苏廷的眼睛,笑意盈盈:“三郎,你说呢?” “这自然是极好的一桩事。”苏廷脸色白了白,自然而然的表现出一个不得不向弟弟祝福,又难掩愤怒的兄长:“只求皇弟能跟她两心相惜,地久天长,不失为一桩佳话。” 他眼角的愤怒和隐忍恰如其分。 像极了一个困于礼教,软和无力的少年。 皇后越看越觉得满意。 又说了几句话,皇后派人把这一盆花赏给苏廷,等到苏廷离去之后,她看着苏廷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 “还以为他有什么长进,不过是一点忍气吞声的本事罢了。辰儿的手段何止比他高明百倍。” “不过是一个跟他娘一样的蠢人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一览无遗。 气氛一瞬间压抑起来,宫人们都装聋作哑,深深低下头。 苏廷出门之后。 他眼里像要喷薄怒火,捂住胸口,将喉咙里涌的血腥都咽下去,转瞬之间,恢复平静的模样。 只有阴沉的声音暴露他的心绪。 他道:“回昭纯宫。” 赵公公抬头望了一眼他的脸色,只是那一眼,就又慌张的埋下了头。 昭纯宫。 书房之中。 苏廷眼里都是阴暗,片刻之后,流露出一缕不符合年龄的阴狠,他眸光幽幽,像燃了一把燎原之火,能把一切焚烧殆尽。 “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他掀开一页古籍,喃喃出声。 这一切都会有所回报。 他把屈辱牢记在心,有朝一日……定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半晌,苏廷朝赵公公道:“继续让人留意皇后的动向。” 赵公公忙不迭的点头。 苏廷瞥了一眼书页,又像是想到什么,沉声道:“还有新入宫的秀女,你派人好好看着,寻两个用得上的,扶持一把……” “是。” 宫人将新衣和银丝炭都往朝云宫送去,司珍将这月的份例给了余清清。 余清清带着小贵子去太医院。 太医有品级之分,他们请的是一般太医,就是这样,也足足要了余清清二十两银子。余清清毫不吝啬的给了银两,还嘱咐多用一些好药,钱都算在她头上。 小主关心他们这些下人的死活……自己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善良的主子。 一时之间,小贵子对余清清的看法变了。 余清清祖上三代都开医馆,从小跟着学习,她的父母总是叹息,说西医治标不治本,而中医溯本追源是正统。她家学渊博,从未见过古代的太医诊脉,如今有机会近距离观看,当然好奇。 古法的针灸推拿,还有一些草药的制法落到她眼里,都成了稀奇的东西。 等把太医请到宫里,她东问几句,西问几句,句句都说到点子上,那太医开始疑惑,后来连连拂须,对于她的见解投来叹服的目光。 等到太医走了之后,余清清把太医配的草药都察看了一遍,她亲自给纤云探脉,去柴房熬药,把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寻找最恰当的份量。 小贵子和纤云都受宠若惊。 小主从不 说收买人心的话,但这般的身体力行,为他们去讨份例,请太医…… 谁家主子这样对待宫人? 一时之间,他们望着余清清的背影,脸色都复杂起来。小贵子年纪小,怔怔望着余清清,忽然落了几滴泪。 余清清忙活了半天,一面是为纤云熬药,一面理清了原身的背景,原身的父亲曾在边疆带兵,原身在行伍间生长,学会一身武艺。 她健步如飞,走路都带风。 小贵子勤勤恳恳,收拾药草的时候,总要帮一把手。他们忙到用膳的时候,另一个伺候的宫女回来。 余清清和小贵子一起歇下来,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打扮俏丽的宫女走进来。 少女掀开门帘,眨巴眼睛看了他们两眼,轻快的走进来,绣花鞋落到地面的时候,一下就把整洁的地板弄脏了。 余清清想起来,这人叫飞星。 她是跟纤云一起到偏殿的,总是偷跑出去,想要巴结其他的贵人。原身性子耿直,虽然知道这些事,但因为她总说讨好卖乖的话,从未责罚她。 这偏殿里总共三个宫人,飞星常常借着由头偷懒,把重活都推给纤云。 飞星凑过来,和往常一样讨好卖乖,眯着眼笑:“这几日我去见了宫中的姐妹,给小主打探消息,说是这几日皇上总在御花园里赏花,若是小主能去那里逛逛,说不定就能……” 她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其中的意思不用说也能明白。 如果是原身,说不准就被她蒙住了。 可余清清哪里摸不清她的路数。宫里那么多秀女,漂亮能争宠的多的去了,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一定有很多人去争。 你想得到的别人哪里想不到?余清清真过去了才是死路一条,不止是同期的秀女,还有高位妃嫔,都派人盯着她们呢。 她把这话说给自己,是出自什么心思? 余清清看着飞星,眼里都是警惕。 飞星转了转眼珠,笑着往余清清身前凑:“这几日奴婢为小主打探消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听说宫里分了份例,奴婢的月银还没下来呢,小主您看……” 余清清眼里如冰雪一般的清明,后退一步,不动声色的避过去:“纤云病了之后,她的活计由你负责,洗衣添饭打扫院子一件都不准落下。还有……我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抬眼看过去,尾音陡 然一厉:“若是谁有攀龙附凤的野心,我第一个把她扔出宫里。我这里容不得的人,慎刑司总容得下!” 她的话雷霆一般响起来,飞星闻言猛然晃了晃,差点栽一个跟头。 眼前余清清的脸跟从前一样,目光却是锋利如刀,飞星被余清清看着,只觉得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雪地里,心思被看得清清楚楚。 她畏惧的低下头。 这些时日,小主一直都把自己看在眼里…… 就等着一个敲打的时机呢! 第3章 求求小主饶过奴婢吧。 飞星瞧着余清清,眼里多了几分忌惮。 余清清没想那么多,她敲打了飞星一番,就回到了桌案边,戳着笔尖,在白纸写写划划,记着汤药的配方。 她没想过为难十几岁的姑娘。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余清清就转了心思,琢磨着在偏殿里养一片药圃,制备一些抗风寒,提高免疫力的药丸。 小贵子年纪小,纤云身体弱,不能总让他们病蔫蔫的……她想起来,自家医馆里的益气丸能提高人的体质。要不查阅一些医书,自己按照古法做一些? 余清清想着,忽然停了笔,瞥了飞星两眼。 其实刚才的那一番话都是试探。 她没有摸清飞星的心思,只是顺着原身的记忆猜出来。而飞星不知道怎么了,接下来一眼都不敢瞧她,就像她是吃人的恶鬼一般…… 余清清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 谁知飞星身子颤了颤,越发远离她了。 余清清:“……” 这能怪她吗? 飞星和纤云同住一间房,下人房的东边漏水刮风,她早就把自己的床挪到另一边,把纤云的床板和行李搁到东边。 纤云老实厚道,一直是默默忍下。 待到洗漱之后。 飞星上了床,犹疑的看向对面的纤云,问:这几天小主说什么了?对我的态度怪怪的,纤云,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有人在小主面前说我坏话?” 她自己心怀鬼胎,说话没底气,纤云冷漠的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划清界限:“小主心里比所有人都拎得清,一直都心里有数,你别在她面前显摆什么花花肠子,有些事情我不计较,不代表小主不计较。” 纤云想着飞星年纪小,虽然做事轻狂了些,一直很少说重话。飞星瞧了她两眼,见她说话这么肯定,心里惶恐起来:“小主真是吓人,若是她以后恼了我,可怎么办?我可不想以后的苦差事都是我来做……”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越发害怕余清清,一边说着一边偷瞧纤云,生怕她把自己以前偷的那些懒,背后说的怨言告诉余清清。 原身性子耿直,她以前说过不少原身的坏话,背后笑原身是不开窍的木头,活该让自己借着各种由头捞油水。 飞星朝周围看了一眼,目光突然落在太医给纤云开的药材。 她的心砰砰直跳。 如今宫规严密,各宫的娘娘请太医都要报备的,宫中男女之防甚为严密。小主既然关心纤云,那肯定是早就请了太医。 如果自己借口太医跟小主做了什么,是不是就能断绝小主得宠的可能? 宫中人情冷漠,谁会相信小主是为了一个宫女请太医呢? 他们宫里连月银都要发不起了! ……这种事,一向最容易借题发挥。 飞星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既然小主已经在心里记恨了自己,那自己何不先下手为强? 飞星收回了手,自顾自的抱紧了被子,蜷在被窝里。纤云以为她害怕,只叹了口气,低声安慰她几句,把蜡烛吹灭了。 一室重归黑暗。 而飞星坐在床角,嘴角挂了一丝阴惨惨的笑,没人发觉。 自此之后又是几日。 偏殿的外间有一个荒芜的花坛,余清清和小贵子把这些荒芜的花草都拔了,种上从太医院那里换来的草药根茎。 中药大多数是晒干的枯药,少有新鲜根茎。那日见过太医之后,余清清要了些可以栽种的种子。中医的学识包罗万象,从植株到昆虫鸟兽都有涉猎,那人见余清清说话间颇有学识,将随身的药种都给了她。 他们把药草种下去,捉虫除草,纤云心细一些,想到如今是深秋时节,找来藤条围了一圈篱笆,又找来一块绢布将篱笆围起来。 太阳出来的时候,药圃里一片绿意迎风簌簌,细碎的光点浮动…… 是很美的风景。 这一日。 余清清一边用瓜瓢给绿苗浇水,一边观察它们的长势。 忽然门外传来响声。 小贵子一直注意外面的情况,听到消息回来禀报:“小主,是尚功局来了人,说是上次领的份例跟其他小主有些出入,叫小主过去一趟。” 余清清把瓜瓢放回去,看过去:“我上次去尚功局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外面的人?” “这……” 小贵子只是小太监,挠了挠头,不太确定的说:“大概这是另一批人吧,尚功局离我们宫这么远,平时很难打交道,所以奴才也认不出来……小主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奴才认得他们的衣服,上面确实是尚功局的纹绣,想来这点不会错的。” 这么一说,余清清倒是放下心来 。 她跟着那些人出去。 那些人带着她一路往尚功局的方向走,却是一路绕路,最终到了一处偏僻的宫门前。 余清清打量了对方一眼,她以前是空手道黑带,原身也是身怀武艺。她站在那里,坦然自若:“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这些人到底是尚功局的人,就算是想做什么,也应该是有人指使。 为首的老太监眯起眼睛笑,他的衣服比其他人精贵一些,其他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他笑眯眯的说:“小主既然身单力薄,就不应该管不该管的事,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不然遇到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如今这里偏僻,就算小主是在这里出了什么岔子,也没人会管,我们不想为难小主,就这么说吧……是小主坏了规矩,祖宗规矩有言,这宫中妃嫔请太医,若是没有外人作证,一律只得请女医前来诊治,而小主如此做,跟祸乱宫闱有什么差别?” “宫廷之中女医稀少,如何请太医?这已经是太.祖时候的规矩了……”余清清蹙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为首的太监道:“有人向上面告状,说是小主触怒了宫规,应该受到责罚。但我们这些人不想为难小主,惹不必要的麻烦……说起来,这件事可大可小,只看小主做到什么地步了。” 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食指和拇指来回晃动,余清清目光在老太监和周围转了一转,忽然有了思路…… 整天里对原身怨声载道的人,除了飞星还有谁?就连原身都能看出来飞星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自己那一日说出来,却让飞星忌惮自己,想要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余清清想着,忽然咬紧了后槽牙。 她以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却没有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惹来这般恶毒的报复。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她眼神复杂起来。 那管事模样的太监看她久久没动静,叫人朝她走过来,她压下心里的种种感受,到底是形势比人强,拔下头上的两根珠钗,交给太监。 老太监眉开眼笑,定睛瞧了一眼成色,朝着她行了一礼:“这就对了,多谢小主提携,这玉石的成色不错,看在小主这么厚道的份上,我们回赠小主一个消息……” “等到一月之后就是万寿节了,到时候每位妃嫔都要向皇上送上寿礼,若是小主想要 得宠……” 话说一半就够了。 聪明人都懂。 这老太监油滑,在宫里待久了的人都是这样,做惯了人精,哪怕是今日勒索了余清清,也要讨好卖个乖,给余清清留一条后路。 说不定余清清有一日发迹了呢? 余清清将这些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如果说以前她还觉得不真实,直到现在,才有了穿越的感觉。她看着老太监领着几个人,消失在宫道的尽头,咬了咬牙。 余清清转身回宫。 等到她回去后,纤云和小贵子都发觉她脸色不好,小贵子跑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余清清摸摸他的头,从怀里拿了一颗药丸做的糖豆给他,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气坏了身体是自己的。 今日的事,到底是给了她一些触动。 这里已经不是人人平等的现代了,这里是冷冰冰的宫廷,人人都想着竞争上位,十五五岁的人不是孩子,已经是成人。 她不能再用过去的思维面对现在的环境…… 若是不打起精神,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自己吃亏了。 余清清好端端的坐在罗汉床边,脸色如常,等飞星回来,看到了这一幕,当即吓了一大跳。她脸色一阵阵发白,站都站不稳。 余清清没有管她,自顾自的吩咐小贵子去外面取膳,又吩咐小贵子,纤云一起用了膳,整个过程都把飞星晾在一边。 小贵子和纤云原本猜不出是怎么回事。 而他们在一边伺候,看到飞星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隐隐约约明白什么…… 他们原来还有些可怜飞星,被小主疏远。 可现在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是飞星没做坏事,为什么要离小主那么远,头顶还一个劲流汗? 飞星战战兢兢,连气都不敢喘,而余清清全程都没看她一眼,等到用了膳之后,才施舍她一个眼神。 余清清道:“从今天起,我这屋里的事就不用你伺候了。” “不听话的奴才总要发落,先前是我好心,才由得你在外面胡作非为,至于现在……背主的奴才罢了,既然你对我不敬,明日我就找了管事姑姑,把你送去慎刑司吧。” “奴婢没有做对不起小主的事,小主相信奴婢……”飞星想起来听过的传闻,胆子都快要吓破了。她 一直提心吊胆,等到余清清说话之后,就更加害怕了。 明明自己找了尚功局的人告状…… 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到底是谁把自己交代出来的! 她的目光在纤云和小贵子之间飞快挪着,犹疑不定。 也是她一直在外人面前跋扈,却又看不清局势,才有将余清清取而代之的想法,她不过是个宫女,哪里比得上余清清? 只是她一个劲的想攀高枝,当局者迷罢了。 余清清看着她,似笑非笑:“那你该怎么向我表忠心?你以往做的那些事,我可都记了心里,现在你说的话我一点都不相信。” “奴婢……奴婢发誓永远效忠小主,绝对没做对不起小主的事,奴婢发誓……” 飞星急了,猛地跪下来,使劲的向余清清磕头,一时咚咚作响。她又抬起头来,拼命的抽自己耳光:“小主相信奴婢,奴婢没有做背主的事,奴婢不能被送进慎刑司……” 余清清的话音轻轻淡淡,语重心长。 “就这几个巴掌,可不够响亮啊……” 飞星有些懵,反应过来,立刻使出浑身的力气,打得自己脸啪啪作响,一边打一边喊:“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再也不敢了。都是奴婢对不起小主,求求小主饶过奴婢吧……” 余清清越看她,她的心里就越慌,直到脸颊流出血来,这一刻她才真的明白,能决定她生死的人是余清清,是她不自量力做这种事…… 等余清清和其他人离去之后,她还一个劲的扇自己,抽得脸颊青肿都不敢停。 都怪自己! 她以为余清清是个蠢货,反而弄巧成拙! 飞星在外间的地砖跪了一夜,一想起余清清,脑子里都是嫉妒。 为什么自己不是主子呢? 若是自己坐上余清清的位置,肯定能得到皇上的欢心。 她的心一会儿飞上枝头,一会儿坠入泥泞,仿佛自己得偿所愿,早就成了后宫的主人。而转瞬之间,一阵冰冷的冷风吹过,她整个人清醒起来,冷汗湿了衣服…… 这只是她的妄想罢了! …… 翌日。 余清清一早就起来了。 她眉头比常人更浓,眼睫也更卷翘,比起寻常的闺阁女子更多一些英气,不适合浅粉杏白,她未着粉 黛,挑了一件绯色的裙衫。 裙衫剪裁得当,若是穿修身的胡服,一定更显利落。 前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停了请安的事,而今恢复每日的晨昏定省,宫里每个妃嫔,就连最低位的秀女都要过去坤宁宫。 宫道笔直而宽阔,一颗树都没有,余清清和纤云走了半个时辰,走到拐角的时候,忽然迎面遇到一位宫装丽人。 眼前的女子一身鹅黄宫装,眉眼娇媚,周边簇拥着一大群宫人。她似乎恼怒什么,指着宫人的鼻子呵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跋扈。 余清清蹙了蹙眉,下意识的就想要回避。 那人是原身的熟人。 几月里跟原身发生过好几次矛盾,关系降到了冰点。 余清清迟疑间,女子注意到她的脚步声,抬头朝余清清看来。 “原来是你啊……” 女子眉梢一挑,似笑非笑,话里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 第4章 现在还有谁能护住三哥?…… 余清清记得,这人是丽嫔。 她和原身同一日入宫,如今已是四品嫔位,这两个月风头正盛。 丽嫔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女儿。 吏部尚书老来得女,宠得她刁蛮跋扈。两人之所以解下梁子,是丽嫔有一次在闹市纵马,路过的原身拽住马匹,救下差一点被她踩踏的孩童,结果马匹把丽嫔摔下来。 丽嫔不依不饶,幸好当时的镇国公府世子主持正义,才放过了原身。 丽嫔相貌娇艳,母亲是当今皇后的妹妹,自然是入宫承宠。而原身跟随在燕州边关打了胜仗的父兄回京,皇上下了选秀的圣旨,不得已而入宫。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丽嫔眼角泄出一点笑意,笑得张扬:“今儿真是巧,我说出门的时候怎么听到喜鹊叫呢,原来是遇到你了。”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 她不怀好意的瞧了一眼余清清,见余清清一副穷酸样,撇撇嘴:“听说你入宫之后去了朝云宫,那地方嘛……不知多少年没人住了。当初余妹妹给我的许多恩惠我都记着,别把我忘了吧?” 说到余妹妹的时候,她加重了声音,话里的意思余清清一听就明白。 这是把她记在心上了呢。 余清清不想跟丽嫔计较,她低眉问纤云:“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小主的话,现在快辰时了。” 纤云瞥了丽嫔一眼,有些迟疑:“小主,离坤宁宫还有些路,咱们是去参见皇后娘娘,可不能误了时辰。” 丽嫔现在是得宠,但皇帝宠幸的美人多了,谁知道她能得宠多久呢? 犯不着跟她有交集。 余清清想了想,向丽嫔行了一礼:“臣妾见过丽嫔娘娘,感谢娘娘记得臣妾,不过臣妾还要去赶着给皇后娘娘请安,恕不多陪了。” 余清清落落大方,丽嫔先前说的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她往宫道的另一边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总是跟自己作对就罢了,如今还无视自己…… 等着吧。 迟早要让她吃苦头! 丽嫔看了一眼余清清,又瞪了一眼身边的宫女,狠狠跺了跺脚。 深秋的阳光从宫道里落下来,蕴了几点湿重的寒意。天气渐冷,余清清走在路上的时候,穿着轻薄的裙衫。 裙衫配色鲜明,是边境燕州的风味。 一路遇到的其他娘娘小主,都穿着比甲和袄裙,有些人握着手炉。这样一来,更显得余清清扎眼。 待到坤宁宫的外面,妃嫔小主们都候在宫门外。余清清望了几眼,坤宁宫金碧辉煌,那墙高高的,路也是广阔。 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很快出来,吩咐她们见了皇后要懂得礼数。 妃嫔小主们纷纷应声。 姑姑把她们往里面领,等到进了内殿,才有人扶着皇后出来,皇后娘娘坐在主位的时候,这些妃嫔小主们又是跪了一地。 前面的妃嫔们跪了一片。余清清跟着别人跪了,抬眼看着乌压压的人头,觉得膝盖疼。 过了半晌,一个端庄的声音道:“免礼平身。” 余清清跟着起来,抬眼望去,只见软榻上坐着一名身着金色鸾袍的中年女子,鬓上并未有太多珠饰,难掩端庄威仪。 皇后娘娘是如今的继后,有贤良的名声。育有五皇子,如今已是太子,元后所出的三皇子也一直养在她的膝下。 皇后坐在主位,贵妃坐在皇后的下首,其他的几位妃嫔叫不出姓名,都是宫里的老人。丽嫔坐得离皇后娘娘近些,却是一身珠翠,眉间都是葳蕤春意。 接下来皇后传唤新入宫的娘娘小主,跟她们训了许多话,要她们安分守己。 说完之后,又告诫道:“如今大家都是皇上的人,身为宫中的妃子,要恪守妇道,好好侍奉皇上,才能不辜负自己的父母,尽到自己的职责。不管是为臣还是为妃,都要尽到自己的本分。” 皇后说了这句话之后,众人点头称是,丽嫔像是把皇后说的话都放在心里,跟着应了几句。 她瞧了角落里的余清清一眼,忽然笑了笑,声音清晰的响起来。 “说起来,各宫的姐妹都是官宦人家,懂得恭顺的道理,对皇后娘娘诚信顺服。臣妾忽然想起来,如今前线战事紧急,多亏贵妃娘娘的兄长支援前线,把北戎人拒在关外。” 丽嫔向余清清看去,眉峰一挑,眼里含了些挑衅:“皇后娘娘说的是,我们这些宫闱女子都该效仿娘娘捐出首饰。不过我听说,这余美人跟我们可不一样,她来自大雍的边境,曾随父兄在前线抵御贼寇,说是好几次立下军功。” “余美人不通诗文,也不懂咱们宫里的规矩,却比我们都强多了,我们在背后绣些帕子,捐些首 饰,也不过是绵薄之力,哪里像余美人一样,有在前线抗敌的经历呢?” 她这话一出,妃嫔小主们纷纷朝余清清看过去。 在座的人都是世家贵女。 既然是世家贵女,自然是看重京城里的门第,打心底里瞧不起余清清这种边关来的,更何况当今皇上喜欢娇弱美人,时下京城以弱质袅娜为风。 对于余清清,她们第一眼就觉得不喜。 皇后一想到余清清来自燕州,眼底顷刻间冷了。她的哥哥位列内阁首辅,家族是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满门都是公卿,而贵妃一家从军,兄弟是立下赫赫军功的抚远将军。 这些年来,只要是武将都跟贵妃家里有一些牵扯,这丽嫔口中的余美人……兴许是贵妃的人。 皇后是后宫之主,可贵妃却深得皇上宠爱,跟她分庭抗礼。 “不管你们是在京城之中捐赠首饰,还是上阵杀敌,这份心意都是真的。你们都是大雍女子的表率,本宫自然会放在心里。” 皇后看了一眼余清清,突然有些烦闷,压下情绪:“不谈这些了,本宫有些乏了,稍后便退了吧。” 既然皇后发了话,没人敢提这件事。 宫妃们看向余清清,瞧这眉眼,瞧这裙衫,都跟她们格格不入……连呼吸都像是带着燕州的风沙味。 她们出自官宦之家,都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眼就看出丽嫔厌恶余清清,拿她做靶子。心里笑了笑,也不揭穿。 有一些位份低的倒是生出主意,想着她们本就不得宠,要是踩余美人几脚,说一些风言风语,指不定能巴结丽嫔。 好让她们也分一些宠。 余清清没有管这些,没有人逼着她说话,乐得做哑巴。而快要离去的时候,丽嫔又想引她说话,一个劲说这一家高官的女儿是那一家王孙的姻亲,哪一家跟哪一家沾亲带故,近来京城之中时兴的风雅…… 总之是京城贵女才知道的话题。 原身从未接触这些,余清清也懒得去装,直说自己是在燕州长大,从未了解过这些。众人看着余清清大方的态度,慢慢消了对她的疑虑。 看来真是边关出来的姑娘,没有心机。 ……根本是不足为虑。 刚刚还有人生出兴趣,不过是转瞬之间,又没人想搭理余清清了。 丽嫔好不容易才拉余清清出来做靶子,结 果她三言两语,打消了别人的敌意。 这个余清清…… 才两个月不见,居然这么多的长进! 看着是一个老实的,没想到心思玲珑,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才让她成了众矢之的。 丽嫔眼里划过一抹嫌恶,一时看余清清的目光变了,她咬了咬牙,把那些厌恶都压在心底。 余清清出了坤宁宫,和纤云一起往回宫的方向走,忽然听到一阵人声。 此处是昭纯宫和坤宁宫的交界,一处偏僻的宫门。 余清清顺着宫墙走,她耳朵灵,当下就拉着纤云躲在宫墙后面,从缝隙间看到几个人影。 “三哥还以为自己是太子吗?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三哥出自名门,又一直聪明,学东西比谁都快,可是你看看你现在……落魄的模样,跟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三哥的娘亲死了,舅舅一家人都死了,外家都没了,现在还有谁能护住三哥?” “我当初就很讨厌三哥,事事都要高人一等,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现在,总算能报复回来了。” 少年穿着月白锦袍,剑眉星目,眼里都是隐忍之色,他站在墙角,对面是几个大摇大摆的少年,满脸都是酒气,大发厥词。 为首之人看了少年几眼,露出狞笑,趁着少年孤身一人,甩起膀子推搡他,而看似羸弱的少年往后一退,避过那人,借着巧劲捏紧了那人的手腕。 骨裂般的喀嚓声响起来。 那人往后跌了一跌,顿时哭爹喊娘。 苏廷应对这些人的挑衅,虽是身体虚弱,却露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不动声色的观察他们的破绽。 痛吗? 恨吗? 这些都是被人利用的伥鬼,和一群伥鬼计较……有什么用? 这些人是年少的皇子和伴读,心比谁都黑。并非想要殴打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羞辱他,想要他不痛快,想要他早点死。 这些人得了皇后的授意,才敢这么对他。 自从八岁那年母后逝世之后,苏廷就被寄养在皇后的名下,皇后把最好的赏赐都给他,一面重用他的外家,一面又诬陷他的表弟做强抢民女,误杀百姓的事。 她一步步引他的外家落入深渊,最后流放出京。朝廷雪片一般的弹劾,父皇下诏废去他的太子之位时,她又在御书房外跪到昏迷,把一切罪 责都揽自己身上。 她树立了仁慈贤明的名声,却用软刀子杀人,一点点把他们一家都折磨死。 小时候的他喜欢吃江州的松鼠鳜鱼,皇后让人设置驿站,快马加鞭往宫里送。他年纪尚小,皇帝要他习武强身,她抱着他一直哭,说是骨头没长全怕摔着,死活不让师傅教他习武。 皇后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每日给他送亲自炖的补汤,却在补药里都下了害人的毒。他不敢挣扎,因为他的生杀大权握在这个女人手里,他没有后盾,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皇帝…… 皇帝偏听偏信,不在乎他的死活。 苏廷眼睛里如同盛满了碾碎的寒冰,一股股的凶戾有如实质,他无意和这些人计较,静静观察,寻找脱身的机会。 而这些人肆意辱骂他,洋洋得意。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闯出来:“放开他!” “你们这样是想惹得宫里的人都知道,引得皇上震怒吗?” 他敏锐的看过去。 阴暗的宫墙边,光亮落在站出来的少女身上。 余清清的眼里有心疼,有同情,眼睫亮晶晶的。她飞快的跑过来,挡在他面前,看向众人喊道:“如今是请安的时候,过一会儿回宫的娘娘们就要经过这里,你们不怕被发现吗?” 第5章 再过五年,殿下就会不良于…… 这些人没有想到余清清出现在这里,此时眼里都有些忌惮。 余清清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一一看过去,皱了皱眉,挡在苏廷面前,朗声道:“当今皇后娘娘素来有处事方正,待人严明的名声,你们在坤宁宫的边上做这种事,是要皇后娘娘亲自惩处吗?” “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被人撞见了也是不好的吧,还不速速退下!” 余清清绷着脸,正颜厉色。众人瞧着她,少女柔柔弱弱站在那里,没什么威慑力,可是她说的话让人心惊…… 这里是坤宁宫。 是皇后眼皮子底下。 他们都是王孙公子,面对的是自己的手足,如果他们做的狠了,说不定要被告一状。 虽说是皇后娘娘默许……可是皇后如果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把他们扔出去呢? 这些人听到余清清的话,醉醺醺的酒意忽然被冷风吹散,心底渐渐涌了一阵后怕,想起来自己面对的是谁。 这是他们的兄长和手足,曾经的太子! “我们喝了些酒,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请三哥海涵。”为首之人醒过来,有些惶恐的朝同伴看过去:“八弟,表哥,我们这就走了吧!” 一行人忙不迭走了。 余清清等到这些人走了,才回头看苏廷,方才的人都穿着绫罗绸缎,他一身苎麻白衣。苏廷咳了一咳,有些失力的晃了晃,余清清眼疾手快,朝苏廷伸出搀扶的手。 而苏廷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她,自顾自的用双臂支撑宫墙,有些狼狈的起了身。 下一瞬,他站定起来,阴沉的目光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清清反应过来:“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说起来,你怎么被这些人……欺负了?他们不是说你是兄长吗,就这么欺负你,没人管管?” 她目光往下挪,发觉他的手腕破了皮,殷红的血流出来,皱了皱眉:“你手腕擦伤,应该是刚刚跟他们过手留下的,我看看该怎么办……” 余清清看向周围。 深秋时分,宫墙的青砖间冒出点点花蕊,淡淡绒毛随风飘摇。她弓下身找了找,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把蒲公英。 蒲公英又名婆婆丁,外敷止血很有用。她递给苏廷:“这能止血,你受伤了,再不敷药……是要感染的。” 苏廷没有接过她递来的药草 ,他乌黑如蝶羽的眼睫压下来,遮住眼神,看向余清清,有些嘶哑的开口,浑然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你知道你刚刚遇到的那些人是谁吗?” 余清清的眼睛很澄澈,如同雨后的天空。 苏廷眯起眼睛,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从余清清的眼睛里剖析什么。 “站在最左边,一直闭口不言的是福王世子。出言不逊的,是吏部侍郎的独子。年纪最大,也最沉稳的是德妃所出的七皇子。至于为首的人是如今太子的跟班,敬妃所出的八皇子……” “我不过是一个废太子……你做这样的事,是故意得罪他们。你如果想在宫里活的久一些,还是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余清清知道那些人是宫里的贵人,余家家规的第一条是行医救人,如果今天自己没站出来,苏廷被那些恶徒伤了筋骨,是她的过错。 医者的操守,不允许她这么做。 苏廷眼里的锋芒明显,如同刺猬一般。余清清咬了咬唇,转过身去,而走了几步路,她突然回身,迅疾的抓住苏廷的肩膀。 苏廷倏然一惊,而余清清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一双手臂牢牢禁锢住他,苏廷眼里一瞬间闪过紧张,惊慌,厌恶的复杂神色,脸色精彩起来。 余清清把蒲公英塞在他的手里。 一下就松开了手。 苏廷怔然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两鬓如缎的黑发垂落下来,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像是凶戾的幼兽,他的眼里依然怔忡,接过那把蒲公英之后愕然抬眼,看向余清清。 余清清咬了咬牙,没有好气的说:“你是不是从来没被人关心过,所以一说话就都是刺?” 余清清看着苏廷一身狼狈,心里的郁闷忽然更多,她心里堵得慌,咬了咬牙,轻声道:“这些都是舒痕止血的草药,你捣碎敷在手上,就不会化脓了。上次你帮我,我这一次回报你,算是谢谢你了。” 余清清说完,转身走了。 苏廷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指间的蒲公英,淡白的花蕊,浅浅的绒毛迎风轻扬。 他母亲七年前去世,而母亲去世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亲人了。有些人喜欢他的地位,有些人贪图他的外貌,都是对他有所求。 皇后给他下毒之后,他越发孱弱无力,连太子的地位都失去了。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这般的真实……没有半点 儿伪装。 苏廷握紧了蒲公英,深深朝余清清消失的方向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没有人能猜出他的想法。 余清清觉得苏廷反复无常。等到回宫之后,纤云立刻跪下来,向她说明利弊,今日她招惹的都是哪些人,苏廷又是什么身份…… 余清清听纤云说了之后,知道苏廷是当今的三皇子,曾经是天之骄子,皇帝下旨废黜之后,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怪不得性格这般古怪。 等到安顿下来之后。 翌日。 余清清起了早,跑到了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石锁,又找来了沙包绑腿,抬抬手,踢踢腿,围着院子跑步。 她用发带把头发都绑起来,又挽起手脚的布料,绕着院子跑了十多圈。就这么热身之后,发觉腹部隐隐有气流涌动。 她试图去掌控这一股气流,一瞬间耳清目明,五感敏锐起来。 难道是原身留下的武功? 余清清找了一根三人合抱粗细的树桩,凝起手刀一劈,木桩碎成了五六瓣。她运起轻功,如同肋下生出双翼,当即跃上四五米的屋顶。 当晚宵禁之后,余清清绕过了轮值的侍卫,来到宫廷外门的边界,她坐在宫墙上面,抱臂看向外面。 远处的楼宇笼罩在一片氤氲灯火里。从这里能看到大相国寺里的高塔,勾栏瓦肆的连绵灯火,市井人家的低矮合院…… 人生天地之间,当游遍山川,湖海风光。她以前总是到处旅游,如果日日缩在宫中角落,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如果能出去……该有多好? 余清清对着宫外的万家灯火,坐了很久。 之后的时日里,余清清每日训练原身的武功。纤云和小贵子担惊受怕,小主从没有被宠幸过,要是练出一身腱子肉,更被皇上嫌弃了怎么办? 他们心里千回百转,咬牙跟余清清进言。而余清清直接拽过了他们,拉着他们一起跑步,拎石锁和沙包。 开始的时候,纤云绷着脸,等过了半个时辰,她打完一套拳,满脸诧异的转了一圈。小贵子什么都不懂,一边跟着练武,一边咧着嘴乐。 小主喜欢的,不就是最好的吗? 漱玉殿里温情起来,一室如春。 而昭纯宫里,却并不似以往那样安静。 苏廷坐在书房里,他一边由太医诊脉,一边翻着《大雍州郡志》,目光缓缓在字间挪动。 童年时,元后总是给他讲书里的故事,而长大之后,他缠绵病榻,就连京城的一些风物都未曾见过,更何谈名山大川。 他的天地局限于小小的京城,只有书籍能让他畅游山海。论藏书之多,他是京城当之无愧的第一。 太医收回了手,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眼里划过一抹忧色,欲言又止:“殿下的身子越来越差,因为以前中过毒,哪怕现在服药调理,也很难奏效……” 他欲言又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而苏廷翻着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太医,淡淡道:“我的情况到底恶化到什么地步,直说吧。” “这……” 太医吞吞吐吐,长叹一口气,他郑重的看了苏廷一眼,忽然直直跪了下去。 “恕微臣直言,殿下自八岁之后一直服用药汤,那药汤都是皇后娘娘所赠,长期以来,身体被毒素一步步蚕食,勉强调理也很难恢复……” “若是没有名医相助,殿下再过五年,就会不良于行,卧病在床,而再过十年,到了二十多岁……就要撒手人寰了。” 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瞧了眼苏廷,苏廷的眼底没有半分阴鸷,等到宣判结果之时,反而出奇的平静。 少年眼里深邃,不似十四五岁的沉稳。太医忽然想起这位皇子的种种传闻,凌虐宫女,杖杀下人,荒淫无度……可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贤良持礼,对着贵族和百姓都一视同仁。 苏廷暼了他一眼,道:“下去吧。” 太医收回诊具,由赵公公送出门,往外面退。 赵公公把太医送下去,就回到了书房。 他从苏廷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服侍,一直最懂苏廷的心意,瞧见苏廷苍白的脸色,心里一疼,连忙安慰道:“殿下,一定是这太医看错了,殿下身体矜贵,不会有事……” 剩下的话,忽然僵在嘴边。 赵公公目光扫过桌案摆着的一枝枯花,淡白的花绒配着枯绿的草叶,像是摘了好几天。 它摆在了苏廷的桌案边,夹在书页最显眼的位置。 殿下怎么会毫无来由的喜欢花? 还是这种随处可见,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野花儿? 赵公公想说什么,他抬眼看着苏廷,苏廷放下书页,若有所思的低 头看向那蒲公英,眼底染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温度。 赵公公的心里忽然安宁下来。 殿下就是这般有气度,不管什么时候都心平气和,总有自己的决断…… 赵公公退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余清清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丰富多彩。 她白日里练练武,养着药圃,偶尔去太医院看看医书,比对着自己以前的医学研制一些补身益气的药丸,等到晚上,她就去观察外门的侍卫轮值,思考如何出宫。 她如今的武功都来自原身,原身虽有武艺,对宫里的侍卫轮值却不清楚,为免打草惊蛇,她都留在宫里。而这些日子里,她天天带着纤云和小贵子一起跑步,强身健体。 漱玉殿跟其他宫比起来清贫很多,宫人们却有更多的笑容。 这一日。 余清清照常去坤宁宫请安,因着坤宁宫距朝云宫遥远的原因,抄了近道。宫中只有妃位能搭乘轿辇,她和纤云都埋着头,匆匆赶路。 她们经过一处花坛时。 丽嫔走到半路,刚在花坛后面的亭子里歇脚,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的人影。 丽嫔想到上次自己闹得没脸,心里一阵阵的气恼。余清清容貌不如自己,家世也不如自己,可一次次的让自己吃瘪,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丽嫔看了身边的宫女一眼。 转瞬之间,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对周边的宫女道:“你去抄近道到余美人的近前,前面有一处花园,到时候你就……” 宫女听了后面的话,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第6章 遇到了太子殿下。 长长的宫道上,只有余清清两人的身影。她把飞星安排到外间伺候之后,一直由纤云陪伴。两人一路往坤宁宫的道路去。 经过一处花园的时候,纤云朝余清清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 她停下步子。 余清清朝她看过来。 有些话纤云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时机,她咬了咬唇,道:“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主入了宫,便是承担家中的希冀。可是这十多日里,丽嫔娘娘放出谣言说小主来自边关,言行粗俗,小主在宫中的日子本就艰难,如今被别人耻笑……” “既然小主常常去坤宁宫请安,不如趁机向其他娘娘示好,好在宫中有所倚仗,不然别人做什么手脚,难免吃哑巴亏。” 纤云一边说一边看余清清的脸色,看她没有反应,生怕是自己说错了话,作势就要跪下去。 下一瞬,余清清把她扶起来。 “宫中这么多时日都有劳你的照顾,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对我说这么多,是为了我着想,有什么不能说的?” 余清清露出宽和的笑意:“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下跪,以后你在我面前站着就好。” 她的话里都是暖意。 纤云被余清清扶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怔忡起来……自己的运气是有多好,才能遇到一个这么温柔的小主。 此处是一片花园,几名宫女在这里修剪花枝,她们都是双鬟粉衣,提着水桶给腊梅浇花,是侍弄花草的宫人。 不过卯时而已。 这个时刻就开始做事? 纤云朝她们看去,有些疑惑。 等过了一会儿,纤云眼睛忽然睁大了。其中一个宫女拿着瓜瓢,鬼鬼祟祟的靠近她们,居然把水往余清清身上泼。 “小主当心!” 纤云护在余清清的前面,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水。 水花四溅,泼得到处都是,冬日的冰水淋到身上,纤云浑身湿透。余清清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身上。 她挡在纤云面前,目光冷冷,朝那宫女看了过去,那人眼神颤抖,低着头瑟缩不已。 “想不到余妹妹也有这一天,哟,被水淋着了?” 丽嫔从后面走过来,含笑看着余清清,眼里都是得意。 “待会儿就是给皇后娘娘 请安的时候了,要是余妹妹没有去,那有好戏看。不过妹妹这副模样去见皇后娘娘,如果惹了娘娘生气,不知道要受什么责罚呢,还是管好自己的下人吧。” 丽嫔笑眯眯的说着,她像是得胜的孔雀一般走过去,而余清清跑过去,把她拦下来。 余清清来到古代之后,一直秉持的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观点,可谁知道遇到的人都欺软怕硬,非要来找她的麻烦。 现在是深秋时节,如果纤云因此得了风寒,说不定大病一场,连命都会断送! 就这么恶毒? 余清清只身挡在丽嫔面前,眼里的愤火像要把丽嫔吞没:“伤了我的人就想走,算盘未免也打的太好了吧!” “怎么,想把我留下来陪你说话?”丽嫔轻蔑的看着她,眼里傲慢:“我还赶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余妹妹就自个儿在这吹风吧,恕本宫不多陪了。” 长长的宫人队伍跟在她身后。 她有恃无恐。 余清清看她这般肆无忌惮,一时更加气愤,她一把夺过了宫女手里的水瓢,咬牙道:“你给我站住!” 丽嫔半句话没说完,身子一下就僵住了。 余清清三步作两步就冲上去,夺过宫女手里的水桶,一把扬起水朝丽嫔泼了过去,瓢泼的一片,冬日的水冷彻心扉。 哗啦啦的一声响。 丽嫔精心绘画的花钿和妆容,穿着的百花绣蝶衫顿时湿透了。她精心梳理的头发散落下来,像是落水的水鬼一般。 那眉眼间的铅粉混着水迹一滴滴往下流,转眼就污了她的好颜色。 “啊——” 一声尖叫转眼间响了起来。 丽嫔的脸一瞬间扭曲起来,变得苍白。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清清,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去告你的状吗?你爹不过是燕州的一个五品守将,你居然敢……” 丽嫔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飞快接过宫人递来的外衫,将自己裹紧,眼里含了水光,歇斯底里的叫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丽嫔声音里都是怒气,冷得齿关都在打颤,旁边的宫女慌慌张张,忙拿着随身的狐毛大氅披到丽嫔身上,丽嫔裹了一团狐绒,看着余清清的眼睛像是能冒火。 “传本宫的令,余美人 对本宫不敬,现在就把她掌掴二十,以儆效尤!”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余美人不可理喻,行事如同村妇,来人!今天本宫就要替皇后娘娘整治这一个祸害!” 丽嫔一声令下,她手下的宫女们朝余清清走过去。 纤云慌张跪了下去:“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对小主网开一面,小主不是故意的。” “是奴婢挑唆小主跟娘娘的关系,还请丽嫔娘娘收回成命,此事和我家小主无关!” “居然还知道求饶……”丽嫔居高临下的看着纤云,眼里的嘲弄更多,话音一转,像是猫捉老鼠一般:“给这奴才加二十下,法外开恩,跟余美人一个待遇!” 余清清看着为自己跪下去的纤云,一时眼里都是心疼,她牵起纤云的手,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宫女嬷嬷们,这些人都是深宫妇人,对付寻常的弱女子还行,要是对上她…… 她一只手就能把她们全打昏了。 余清清捏了捏手,双眸骤然凌厉。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道的另一端,几个少年朝她们走过来,这些人都穿着绫罗绸缎,纹绣祥瑞,一看就是宫中的贵人。他们年纪相仿,气度不凡,而其中一位身穿紫色绸衣的少年最为突出。 那人大步走过来,眼角泄出点点光华,手里的折扇微扬,定睛看了她们几眼,眸里露出一丝古怪之色。 苏如辰看了她们一眼,手中的折扇扬了一扬,扣在手间。 “你们做什么?是在御花园里赏花,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里争执?” 他这一开口,清朗贵气的声音在花园里响起来,这些宫人们都明白他的身份,跟着丽嫔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又道:“这里到底是御花园,你们在这里丢皇家的体面?” 苏如辰身边的八皇子朝他看去,问:“五哥,该怎么办?” 苏如辰闻言定睛瞧了丽嫔跟余清清一眼,桃花眼里微微眯起,泄出点点光华,道:“按照大雍宫规,在宫里滥用私刑者,都应当被皇后审问,孤认为母后明察秋毫,若是她们丢了皇家体面……不会轻易饶过。” 他目光黑黑沉沉,在余清清和丽嫔之间转了一转,不知在想什么。 余清清微微蹙眉,朝他们看过去。 这些人都是去御书房的皇子和伴读,紫衣少年站在最前面,她的目光往后看 去,苏廷也在人群里。苏如辰容貌俊美,笑起来如同桃花满枝,而他眉目清冷,在人群里默不作声。 余清清的目光和苏廷交接一瞬。 他的目光没有在余清清的身上有丝毫停留,像是从未认识她一般。余清清几乎以为先前的两次见面,都是自己的幻觉。 她又看过去,更深的打量一眼。 紫衣少年是他的兄弟? 苏廷站在那紫衣少年旁边,收敛一身的气势。而那紫衣少年眉目间满是贵气风流…… 他自称孤,想必他就是如今的太子,夺了苏廷太子位的五皇子? 而丽嫔遇到这些皇子之后,呆呆站在原地。她是官宦之女,上一次见到这些皇子,还是少年时的宫宴。 时隔多年再遇见,苏如辰一身风流意蕴,已是俊美少年。苏廷在后面默不作声,她却能想起,他曾经是何等烜赫夺目…… 丽嫔咬了一咬舌尖,好不容易缓过来,朝着苏如辰镇定道:“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妾跟余美人生了一些口角,没想到她竟然抢过宫人的水瓢,用冷水泼洒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才回报她。并不是有意要用私刑……” 她咬了咬牙,狠狠看向余清清:“都是余美人的错!她是燕州那蛮夷之地来的人,根本就是一个蛮人,居然用这样险恶的方法害臣妾,还请太子殿下替臣妾主持公道!” 她说话底气十足,不明底细的人几乎都信以为真。 苏如辰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看过来,丽嫔的心跳都要止了。 苏如辰皱了皱眉,道:“孤的意思不是要罚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不过你带这么多人出来,这是御花园,大庭广众的地方……真是有碍观瞻。” 他似乎是有点无奈,折扇轻轻点了点下巴,话里的意思都是责备。 “该怎么说呢?”他似乎是有些苦恼,又笑着看向余清清:“这些都是她的一面之词,这位美人一直不说话,不为自己辩解一下?” 少女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像是一个榆木脑袋,听到他的话,眼里划过一丝思索。 苏如辰一直见的都是恶人先告状的局面,而今看着余清清不争不抢,有些无奈。他又想到自己站出来的时候,别人眼里闪过惊艳之色。只有她牵着小宫女,淡淡站在那里,目光掠过了他。 她是怎么招惹的别人? ……看来她真是一个呆的。 余清清没搭理这些人,她先前把自己的外衫披到了纤云身上,而今自身穿着一袭绯色襦裙,跟一朵芍药似的飘飘荡荡。 她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丽嫔娘娘说的是真,却忽略了一件事,臣妾去坤宁宫请安,谁知遇到丽嫔娘娘,唆使宫人陷害臣妾。臣妾的宫女保护臣妾,被她欺负,臣妾一时间气不过,才出此下策。” “至于丽嫔娘娘说的事,臣妾确实做下,无话可说。可我不过一个美人,为何要害她一个妃嫔?事已至此……” 她沉默了一瞬,正色道:“只求殿下允许臣妾先送宫女回去。这天气冷,怕冻伤身子。” 余清清这一番话落落大方,切到了点子。 丽嫔的脸立刻精彩起来。 苏如辰目光落到丽嫔身上,明明是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既然丽嫔着了凉,不如先回去休息。如果是真有什么事,再去找孤的母后也不迟。母后秉持公道,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别做这些。到底是有碍观瞻,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你不是宫妃,是出来唱戏的呢。” 苏如辰这句话放出来之后,没人敢说话了。身为太子,他说的一句顶她们说一万句,轻易就能发落这些宫人。 他给这件事盖棺定论之后,回过头去,待到看见苏廷的时候,微微皱了眉。这位兄长从六年前就都沉默阴沉,而今日幽幽的看着那美人,眼里带了一丝锋芒。 苏廷目光清冷,带着淡淡的阴沉。转瞬之间又垂下眼眸。 他收回视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苏如辰若有所思的看了苏廷两眼,跟着他的目光朝余清清看过去,少女神清骨秀,十六六岁的模样,跟那些娇弱的女子不同,黑黝黝的眼睛格外明亮,如同盛满星星的湖泊。 宫里居然有这样好颜色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不该在被宫里的明争暗斗摧残,应该长在广袤的天地,她不该是宫里的藤萝,而应该是塞外的凌霄花…… 可惜了。 苏如辰想着,不由得摇头笑笑。 他迈开步子,大步走向宫道的另一边,其他人都跟着他离去。 等到他们走了。 丽嫔好半天回过神来,想到了苏如辰刚刚说的话,愣了半晌,说不出话。 她脸颊忽 然划过一抹绯红。半晌,经过余清清身前恶狠狠的瞥了她一眼:“要不是遇到了太子殿下,你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第7章 在这办一场诗会? 余清清看着丽嫔走过的方向,咬了咬唇,问:“奴才是人,她也是人……凭什么能这样做?” 她眼里划过一丝怒意,克制的握紧拳头。 纤云瞥见余清清的脸色,安慰道:“小主别气,宫里就是这样的,这么多主子,没多少人把奴才当成人看。奴才本来就是宫里最卑贱的东西……” 余清清握紧拳头,眼神更复杂起来。 纤云想说什么,担忧的看向她。 身为医者,父母从小就告诫余清清胸怀宽广,在她眼里人人都是平等,纤云才十六六岁,在宫里为奴为婢,受了打骂只能认错。 她是因为自己吃苦…… 余清清的眼神变了,落在纤云身上,带着心疼。纤云摇了摇头:“京城就是这样的。奴才的命跟草芥一般,主子也是朝不保夕。小主以后要小心丽嫔,小心宫里的其他人,别再起争端了……” 她还要再说什么,忽然浑身一轻,失去重心。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在余清清怀里。 “小主?”她睁大了眼睛。 “我是主子,就该给你做主,给你扛下这一切……今天的事是丽嫔害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丽嫔付出代价。”余清清咬了咬牙,低头,看向她的目光流露暖意。 纤云看清楚自己在余清清的怀里,惊慌起来。 主子怎么能抱着奴才? 又怎么能给奴才做主,去让别的贵人付出代价。她从前挨过许多打,受过许多骂,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给她做主…… 纤云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慢慢濡湿了衣领。 余清清带着纤云回到漱玉殿,回去之后,纤云发起高热。 《伤寒杂病论》有言,风寒之症,头项强痛而恶寒,可用紫琼桂枝汤缓解,余清清把纤云安顿之后,看着药圃里仅有的几味草药。 她想起来,若是高热不退,煮桂枝汤能够见效。云桂嫩枝在南边生长,而京城在北地,离最南边的荆州远得很……只有太医院储存了一些,千金难求。 余清清打开原身的箱笼,里面都是一些兵器,除此之外,就是打猎所得的几张兔皮羊皮,这是战利品。 她想了想,问小贵子:“若是去抓药,钱不够的话,能不能用东西抵押?” 小贵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目光有些迟疑:“如果是小主亲自 去,太医院的人应当是能赊账的。” 等到晌午的时候。 余清清到了太医院,还没迈步进去,一个小太监早已等候在门口,他朝旁边张望一眼,瞧见她之后,立刻紧张的跑过来。 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往余清清的身前塞:“我家主子知道小主的苦楚,这是小主需要的银两和药材,还请小主接下……” 余清清看向这锦盒,怔了一怔。 她在宫中无亲无友,这是谁给的? 见到余清清没接,小太监有些慌张,又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番心意,小主还是快收下吧,不然等奴才回去,主子是要怪罪的……” 余清清有些发愣的收下锦盒,她递给小贵子,那小太监眼看着长舒一口气,露出庆幸的表情。 余清清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恭敬道:“回小主的话,奴才是昭纯宫的,正是三殿下差奴才来给小主送东西……奴才还要回去,就不逗留了。” 他像是怕余清清问更多话,一溜烟走了。 小贵子久久盯着小太监的背影,想起来:“像是昭纯宫里的人,不过奴才也不太确定……” 他想了一想,等一扭头看清锦盒的纹绣,一拍脑门:“对,就是昭纯宫的,这是三皇子殿下宫里的东西,奴才以前见过!” “三皇子喜欢素色东西,不喜欢太多花纹,奴才以前在昭纯宫里伺候过……可是他这些年都沉默寡言,从未跟宫里的其他人有牵扯,怎么给我们送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向余清清看去,余清清没料到这件事,一下子蹙起眉来。有人送银子,送药材不是好事么? 小主的脸色怎么一下就变了。 小贵子看了看余清清,又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锦盒,一时迷惑起来。 等余清清回去,把锦盒打开,她看到里面盛着满满的桂枝,好几张银票,当下就愣住了。到底是皇子,哪怕是指缝落下的银两都比她的份例要多得多…… 她又想起来,自己瞧见过苏廷被人欺凌的模样。他身份尴尬,不得宠爱,明明跟自己没有交集,却派人接济自己…… 更觉得苏廷捉摸不透。 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月过去。 窗外的梧桐枝丫光秃起来,叶片簌簌吹落。 纤云身子弱,余清清免了她的劳 务,让她好好待在漱玉殿里养病。余清清不喜欢有人伺候,她让小贵子跟纤云待在一起,而除了扫地洗衣的事安排给飞星之外,都是亲力亲为。 这些日子她常常趁夜离去,侍卫轮值的规律渐渐摸清……只等一个时机就能出宫。 这一日。 余清清去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之后,皇后笑盈盈的请她们去赏花。 如今御花园里的红梅都开了,一团团火似的,她随着众人在亭子里落座。 皇后坐在主位,叫人端了糕点和茶点来,分给在座的妃嫔。她端着松石绿釉茶盏,轻轻扶了扶瓷盖,沉吟道:“自从入冬之后,大家都闷在各自的宫里,日子匮乏很多,而今幸有德妃提议,说是最近这梅花都开了。姐妹们都颇有才学,不如吟诗作对,在这办一场诗会?” 各宫的娘娘小主们纷纷应声。 她们言笑晏晏。 “臣妾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娘娘的才识是京中独一无二,哪敢在娘娘面前献丑。” “是啊,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娘娘当初在闺中写出诗词,得了陛下赞誉接入宫中的事还历历在目,娘娘办诗会,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吗?” 有人柔柔笑道:“几位姐姐说的对,娘娘是拿我们打趣,想看着我们出丑呢。” 这些人对皇后一阵吹捧,皇后满意的看着她们。金色的护甲掩了掩唇,将茶盏放下来。 “既然今日是大家一起出来赏花,那本宫岂能一人独美?诸位姐妹别吝啬自己的才干,多多参与才是。” 在座的人闻言都心领神会,她们寒暄了一阵,都接过宫女递的纸。不过一会儿功夫,有的画下画卷,有的做出诗词。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一都看过去。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余清清的身上。 人群里面,只有余清清未曾动笔。 她手托着下巴,像是一直思考。 自从余清清读完高三,被当地医科大学录取之后,就再没接触过文言一类的东西。她能背一些名篇,更能吟诗颂唱,但如果自己作诗……就很艰难。 其他宫妃也跟着注意过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余清清的纸面。半个时辰过去,余清清未曾提笔,身前的纸始终是一片空白。 她们瞧了两眼,掩着嘴噗嗤笑了。 果真是燕州来的蛮人。 不知道京城里的风土掌故就算了 ,如今要她赏梅作诗,竟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就这样的人都能进宫,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宫妃们瞧着余清清,眼里都露出轻蔑之色。一时间,议论声响起。 “要不是今年选秀的人多,她哪里能在这里呆着。” “一入宫就把跟她一起的丽嫔得罪了,性子古怪的很。听说满身都是蛮力,跟村妇一般!” “在座的谁没被皇上宠幸过?可就是她,听说是去过燕州前线,跟北戎人打过仗,当初皇上想要临幸她,可一瞧见她的眼神,就露出厌恶的神色,当下叫人把她轰出去。” “就她也配被皇后娘娘请过来?我要是她就早早走了,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些人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在余清清耳边响起来。 余清清有原身的记忆,原身十岁跟随父兄打仗,直到十六岁回京受封赏。这些女子纸片一般单薄,跟原身比起来不值一提。 而她自己继承医馆之后,逢年过节都有婶婶伯伯来探望,家属送的锦旗挂满墙壁,人们都说妙手回春,造福一方。 岂是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能比? 丽嫔看着这么多人都嘲笑余清清,满意的勾了唇角,朝其他人看去,瞧见她们的诗画之后,又看向自己笔下的画卷,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多…… 等着瞧吧。 这诗会里,最出彩的肯定是她。 丽嫔把手里的笔放下,站起身。她扬起画卷凌风舒展,一股淡淡的香气从纸卷流转。 随着画卷的展开,四周慢慢飞来蝴蝶,它们一涌而上的靠近纸面,围绕着她的画摇曳生姿,久久飞舞。 “居然引来了蝴蝶!这红梅画的以假乱真,简直是大师之作了!” “丽嫔果真是大家之女,如今她的画出来,真是栩栩如生。余美人那个草包,居然什么都没写,简直是太可笑了!” 众人的目光在丽嫔跟余清清之间转了一转,纷纷露出震撼之色。丽嫔把一切看在眼里,她走近余清清,抬手夺过余清清桌案的白纸。 “余妹妹什么都没有写?” 一时间所有人都听见了。 丽嫔遮下眼底的得意笑意,把白纸举得高高,猛的在所有人面前摊开。她更拔高了嗓门,睁大了眼睛看向余清清:“皇后娘娘举办诗会,要大家都在这里吟诗……” “余妹妹借口不 通诗文,难道是对皇后娘娘心存怨怼,故意跟娘娘作对吗!” 第8章 机关算尽,自作聪明?…… 在场的娘娘小主们都瞧着丽嫔,丽嫔眸色幽幽,朝余清清投去的眼神都是得意,她抖了抖白纸,扬了扬下巴。 她道:“余妹妹,你该不是故意做出这一副模样来做些什么吧?毕竟……你来宫里之后一直都不得宠,难道是借题发挥?” “听说你自小在燕州长大,父母都是武将,也难得不会这些……娘娘善良仁慈,自然不会因此为难你,可你玖拾光整理若是什么都不会,不止是给父母丢脸,也是给娘娘丢脸,也难免要惹得我们这些姐妹多想。” 这句话说的。 丽嫔当众人的面用余清清做筏子出头,余清清没有家世,也没有人会维护她。可在座的人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丽嫔的敌意。 一时间,众人想的除了余清清蠢钝之外,还有丽嫔真是睚眦必报,以后要敬而远之…… 余清清迎着丽嫔的目光,不卑不亢的看过去。来到大雍这么久,余清清琢磨明白,这里跟她先前的世界没关系。她随便吟一句古人诗词就能脱困。 但她不会这么做。 盗用别人诗句,跟丽嫔的手段有什么区别?她不会做诗词,但丽嫔的画卷引来蝴蝶一看就是有问题,初冬的天气蝴蝶稀少,是故意派人放出来的? 余清清眸光深深,看了一眼蝴蝶缭绕的画卷。她沉默一瞬,朝皇后行了一礼,道:“丽嫔娘娘既然催我作诗,但臣妾不才,便先评点丽嫔娘娘的这副画。臣妾虽然不会做诗文,但上过几年学,如何看不出这画卷的好坏?” 之前的余清清都是温和,而如今的她骤然给人锋利之感。她维持行礼的动作,缓缓起身,再抬眸的时候眼里露出一丝精光。 不过是匆匆一瞥,她就看出其中奥秘。 余清清看向皇后:“臣妾自幼学习书法,之所以未作诗文,只是因为用惯了燕州带来的墨汁,不太习惯京城里的墨条……娘娘仁慈,能否让宫人前煮出墨汁,再让臣妾写字?” “大家因为臣妾来自燕州,以为臣妾只是一介武夫而轻视臣妾,但是燕州百姓一直守卫边关,才保卫了京城的繁华。臣妾今日便要给燕州正名。” 皇后眯着眼睛看余清清,她尖尖的护甲轻晃了晃,点过手里的茶杯。 她最厌恶别人在自己面前出风头,也厌恶别人在自己面前做手脚…… 丽嫔的画卷引来蝴蝶,不就是在她面前自作聪明,自找死路吗? 如今有人替她打压丽嫔,当然是最好。皇后看向旁边的宫人,道:“按余美人吩咐的去做,把她要的东西都送来。” 宫人去到余清清身边,转眼之间就如余清清吩咐,片刻之后,她们将砚台端到余清清的面前。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余清清。 余清清深深看了丽嫔的画卷一眼,片刻之后,露出自信的笑:“这画画的一般,至于这招蜂引蝶的本事……我只能想到四个字。” 她提笔,在桌案的白纸写下来。 “机关算尽。” 字迹秀丽洒脱,行云流水一般。 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了。 余清清眼角泄出的点点光华让人心惊,流露一股自信的傲气。如同周围的白梅,凌风傲放,连风雪都无法遮掩的耀眼。 她的话更让人惊奇。 机关算尽,自作聪明? 竟然这么形容丽嫔。 丽嫔心里漫了一股怒气,她双眼愤愤的看向余清清,咄咄逼人:“余妹妹懂什么,自己写的字都是蠢钝,居然以此评价我?连作画都做不来,又如何指点他人?如果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脸面,你怎能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她的话还没说完。 下一瞬,她脸色僵住了。 余清清站在蝴蝶中央,剪裁合体的袄裙迎风飘摇,更显玉树临风。 她的墨迹未干,周围的蝴蝶忽然都从四面涌了过来,扑到机关算尽这一行字。这些蝴蝶比丽嫔招的还多,摇曳生姿。 一时间围住这一方桌案,如同蝶阵。 余清清走出蝶阵,她看向众人,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锋利的弧度:“臣妾让人将姜捣碎出汁,找来蜂蜜,八角和当归切成片,放在一起用布包着,煮了之后将汁水放凉倒入墨水。才有这般的效果,如今丽嫔还想要狡辩吗?” 她端起一边的砚台,好整以暇的看向丽嫔:“丽嫔画上的墨汁隐隐散发蜂蜜味道,又跟当归的色泽相仿,臣妾所说的没有错,这样不算是机关算尽,哪一样才算是机关算尽?” 丽嫔眼里溢出点点恨意,咬了咬唇,朝余清清走了几步,像是想反驳什么。 而她才走几步,就瞥见底下宫妃窃窃私语的眼神,等听清楚她们的话之后,身子朝后晃了晃。 像是天塌地陷。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 来是用这种法子,真是都说丽嫔是才女,现在看来嘛,真是笑死了!” “原来这就是她作画的真相……怪不得!” 这些人看了两眼画卷,露出嘲讽的笑意:“跟余美人说的一样,机关算尽,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丽嫔听见这些人的话,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捏住手。这是大庭广众,是皇后面前…… 她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在皇后面前行了一礼,认真道:“余美人虽是点评臣妾的画作,她书法尚可,却并未做画,如果她点评臣妾的画,那就让她作画一副,臣妾才能诚心服气!” 余清清已然指点丽嫔的画作,证明自己的能力,丽嫔此举一看就是胡搅蛮缠。 因着一层远远的姻亲关系,丽嫔算得皇后的表亲,她一直仰仗这一层关系在宫里刁蛮跋扈。她攥紧手,瞧着皇后的眼里都是不甘。 而皇后冷冷看了丽嫔一眼。 话没说出来,那意思很明显。 你为了出风头作画,被人点出来缺陷,还对人家紧咬着不放,人家已经给你留了脸面…… 丽嫔还想说什么,可皇后的目光直直掠过她,落到余清清身上。皇后含笑道:“这一次诗会,余美人别出心裁,字写得挥洒自如……” 皇后笑了笑,朝旁边的宫女看去,宫女端来一盒银子和一瓶梅枝。 她道:“余美人来自燕州,虽是不通诗文,却是武艺超群,写得一手好字……正如余美人所说,燕州之人保家卫国,男子人人都为战士,女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诸位姐妹不可再说闲话了。” “至于今日的诗会,余美人说的对,机关算尽太聪明,人啊,就要懂得聪明的时机……”她如有深意的朝丽嫔看了一眼,那一眼看过去,丽嫔一下就僵住了。 “本宫还是最喜欢余美人的字,不如就将她列为这一次诗会的魁首,来人,把本宫的白须朱砂梅送给她,作为这一次魁首的奖励。” 丽嫔入宫这么多日,第一次这么没脸,她瞧着余清清站在焦点之中,喉咙梗得说不出话。 为什么姨母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不该是这样……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吗,不,不对。 是余清清故意让自己出丑! 丽嫔朝余清清看去,余清清接过宫女递来的赏赐,她一身绯色袄裙,周 边的流风轻轻萦绕,几缕梅枝垂落,更显得她玉树临风。 如月下竹,如雪中松。 飒爽之外更添温柔。 众人向她投去羡慕的眼神。 “丽嫔一直仗着娘娘的庇佑,在宫里欺负其他人,谁知道有今天……余美人这事做的真对。” “丽嫔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就是一只麻雀,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虽说余美人名声不好,但我说啊……这事还真该谢谢她!” “余美人一下发觉了丽嫔的把戏,真是火眼金睛,先前谁说的燕州人都是蛮人,明明是粗中有细,巾帼不让须眉啊!” 丽嫔的的心抽了一抽。 她的指甲骤然刺破了掌肉,流出血来。 …… 从御花园回来。 坤宁宫里,皇后坐在软榻上,朝周边的宫人问:“辰儿现在在做什么?” 贴身宫女迟疑了一下,道:“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这几日跟京兆尹家的公子交好,时常结伴去游山玩水,今日到城外道观里题诗作画,太子殿下写了两首诗,引得京中的人争相传抄,夸赞殿下文采斐然呢。” 皇后把太子看做是自己的命,只要是夸苏如辰,就等于是夸她。 她眼里溢出得意的笑,说出口的话却是嗔怪:“都多大的人了还没有正形?天天跟着朋友出去,不知道做正事。罢了,你派人跟他说他父皇的生辰快到了,让他找几件妥当的寿礼,万寿节的时候献给他父皇。他父皇心思多,可要多哄着。” 宫女转身就要走,皇后想起什么,把她叫回来,又吩咐:“你再找人看着丽嫔,在她的燕窝暗中加一些绝育的麝香,分量跟其他人的一样。” “丽嫔不是娘娘的侄女吗?娘娘的意思是……” “亲疏有别,她不过是本宫庶出妹妹的女儿,要不是有几分姿色,怎会让她入宫……”皇后眼角微微眯起,流露一丝精光:“先前以为她足够蠢笨,没想到还有些心机,继续盯着吧……” 宫女想到什么,迟疑了一下。 “那余美人……” 皇后勾出一丝轻薄的讥笑:“一个燕州来的莽夫,胸无城府,能有什么本事?” 余清清往宫道走去,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出了坤宁宫就回漱玉殿。 她喜欢白梅,如今是梅花盛放的时节。她一路看花,走的路越来越 偏僻,不知不觉到一处亭子旁边,附近是一片梅树林。 余清清不认得这里的道路,等回过神来,远处一缕烟雾缓缓飘摇,隐隐有火光传来,伴着低语的声音。她踩中树枝,啪嗒的一声响。 一道阴沉的声音凌厉响起。 “谁——” 苏廷的声音响起来,他站出来,眼里的冷光摄人。余清清看见他脚边放着一个铜盆,火光隐隐从铜盆露出来。 黄纸纸钱,糕点茶水摆在一边。 “你来这里做什么……”苏廷阴沉的目光看向她,眼里闪过紧张和厌憎之色,飞快转变。余清清没有理会这一点,看了两眼,继续走过去。 苏廷往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唇,示意周围的宫人戒备。余清清走过他身边,默不作声的接过纸钱,往铜盆里烧了两张,她抬起眼眸,朝他看过去。 两人目光相接,苏廷的目光像是射来的刀。片刻之后,他先扭过了头。 第9章 我是在给你诊脉。 今日苏廷在这里祭祀母后,早已把周围的人都驱散,多年来他事事顺从继后,伪装成无能的模样,才让继后放松对他的限制,让他暗地里建立自己的势力…… 可谁知道余清清会到了这里,又这么轻易的接近他们。 继后明面对元后推崇备至,私下里禁止祭祀元后。苏廷做的一切都瞒着外人。 他定睛朝余清清看去。 少女身量高挑,如同玉树临风,一竿翠竹。她沐浴在光芒里,如同一面明镜折射出他的孱弱。 一阵冷风吹来,苏廷咳嗽了一下,以手掩唇,再摊开手掌,指间渗出几丝血液。 他垂下手,把血液掩饰起来。 余清清把黄纸都扔到火里,黄纸随风飘扬,葳蕤火光映到她的脸上,她站起来,对着铜盆道:“余清清在这里见过元后,斯人已逝,只求身后寄托能够实现,如果能有力所能及之处,自会尽力……” 她又转头看向苏廷:“叶家曾经是有名的氏族,如今族人十不存一。你是元后所出的嫡子,孤身在宫中支撑六年,却是慢慢折了傲骨,磨了脊梁……” 余清清揭露苏廷的过去,这些在宫里都无人不知,只要有心就能打听到。 苏廷微垂双眸,隐忍着眼里的点点情绪:“这里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你不过是一个美人,如果我想让你消失,有很多种方法。” 余清清的话像是把苏廷的伤口戳开,赵公公容不得别人在面前谈论这些,对余清清怒目而视,指使宫人,三步做两步冲上去。 余清清出于原身的本能,先一步制住赵公公的几处穴位,制止了他,她的动作凌厉带风,如同训练有素的军人。 眼看着赵公公被推在一边,其他宫人都惊慌起来,赵公公是昭纯宫的总管太监,如今赵公公遇袭,他们都冲上去保卫苏廷的安全。 余清清连连踢中他们的要害,如疾风扫落叶一般,放倒他们。她转身之时,苏廷一拳佯攻,一只手戳向余清清的眼睛。 他的腿高高抬起,朝她的胸口踹过来。 余清清一下就避过去。 等余清清再朝他挥拳的时候,苏廷下意识的躲避,趁机向后一倒。 余清清接住他的拳,又握住他的手,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余清清膝盖一弯,把他按在了树干上,脸朝他俯下来。 顷刻间苏廷披着的大氅滑落,此时被余清清 狠狠压制,他的手腕被余清清狠狠攥住,如同一双铁臂禁锢住他。 余清清瞧见苏廷隐忍着怒火,又带着一丝脆弱的眼神,心突然软了。 苏廷刚刚偷袭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对宫人出手,他是为了自保…… 苏廷从没跟女子有这般接近的动作,一时咬了咬牙,他突然想起来…… 元后去世之后,那时候皇后明面待他很好,一直给他塞漂亮宫女,那些宫女都娇弱美丽,都精通房中术,如同妖精一般将人敲骨吸髓。 他为了躲避那些人,只能日日去往御书房,宫里向来是踩低捧高的地方,他被废之后,便遭受皇子们的欺凌。 他对上余清清的眼眸,余清清低下头,眸里明净如同清水,没有一丝非分之想。她压制住他,一只手擒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捉住他的衣袖。 她骤然掀开他的衣袖。 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里,冬日寒冷的气息钻进来,余清清抓住他的手腕,他浑身一颤,不寒而栗,像是刺猬一般的竖起尖刺。 他的另一只手下滑,缓缓握紧袖里的一道金铁。 余清清端详了一会儿,如同这是一道精巧的机关,研究构造。 她瞅了两眼,掏出了手帕,忽然把他的无名指,刚刚被树枝划开的伤口包裹住。又弯起三指搭在他的手腕,拇指指腹握在他的手腕。 她的指腹有薄茧,如同沙子一般轻轻磨过他的手腕,苏廷不适的皱了皱眉。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躲。 他想起来皇后送来的那些宫女。 “殿下还是个雏儿呢……” “虽然生的模样俊美,可是却这么清冷,眉目阴沉的吓人,都怪娘娘让我们到了这里,日日都是殿下的冷脸,没意思……” 他直到十岁,才向皇帝请得自己管理宫务的权利,将那些人一一发落出去。至于女子柔软的身段,□□的眼神……都成了他最厌恶的东西。 苏廷看向余清清,她收回手,目光忽然向上瞧,像是要穿透他繁复的深衣衣领。 她带着薄茧的手指剥开里衣,一瞬间他的胸口暴露在空气里。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清清。 竟是…… 竟是对自己这副身子…… 不,不对! 苏廷一瞬间惊雷一般抬头看余清清,如同面临奇耻 大辱,眼里都是杀意。而余清清的目光依然淡然,轻轻拭过他的胸膛,就像观察机关的零件是否出问题。 她微微皱眉,片刻之间合上衣襟。 苏廷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在做什么?” 余清清看着他苍白的脸,疑惑:“冷吗?” 他的声音僵硬得像冰:“很冷……” “你身体不好,是我没想到……抱歉。”余清清朝苏廷看去,苏廷头低得更厉害,眼角葳蕤绯色,脸色都软了下来。 她觉得是自己让苏廷受了凉,心里愧疚,放开对苏廷的钳制。就在这一瞬间,藏在苏廷衣袖暗袋里的匕首猛然滑落下来,他从夹层里掏出匕首,朝着余清清重重捅去。 他整个人都泛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狠。 “啪嗒——” 余清清眼疾手快,猛然打落了匕首。苏廷抬腿踹向余清清,余清清疾速的腿风一扫,膝盖一弯,将他打到了另一边。 苏廷骤然摔倒在地。 余清清朝苏廷走过去,而苏廷的另一只手拾起旁边的匕首。余清清从旁边闪开,她震惊的看着苏廷,下一瞬匕首挥来,削去她的一丝头发。 她看向苏廷,苏廷不甘示弱的瞪向她,少年的眼里都是倔强,阴狠和厌憎之色来回转变,他咬了咬牙,唇角渗出一抹血液。 余清清之所以过来给元后烧纸,是因为撞见苏廷在这里烧纸,生出同情,而之所以替他诊脉,也是因为上次瞧见他体弱气虚,想要知道他是否有隐患疾病。 为什么他不遵医嘱,三番两次的跟自己吵闹? 余清清皱了眉,狠狠吼出来。 “我是在给你诊脉,这是毒……你活不了多久了!” 话吼出来,如同一道惊雷闪过天际。 苏廷脸色依然僵硬,而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半晌,他道:“……原来你会医?” “不然我刚刚为什么给你诊脉?我给你诊脉,是为了看你的病情。先前见你两次,你都是气虚体弱,现在脉象萦绕一股黑气,更是几次吐了血……难道你没中毒?” 余清清渐渐没了好气。 苏廷刚刚剧烈运动,现在鲜血从唇缝里渗出,他低低咳嗽,看着余清清的目光仍然戒备。 “是中了毒……又跟你有什么干系?” 余清清弯腰捉住他的手,手帕一点 点拂过他拭血的手指,她紧盯着染血的手帕:“血呈紫黑色,渗着内脏碎片,毒入肺腑……应该是服用了五年以上的慢.性.毒药……” 她皱眉看了一会儿,忽视了苏廷,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喃喃念着什么。 余清清遇到研究的问题就很痴狂,她跳级读书,十九岁硕博连读,难免忽略男女之防。在她眼中,苏廷只是一个身患重病,脾气极差的少年。 余清清的目光凝到苏廷身上,苏廷耳垂泛上一丝红晕,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能再看一下你的脉象吗?” “不行!”苏廷斩钉截铁。 赵公公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殿下哪里对一个姑娘这么温柔过? 寻常有人这样对殿下,脑袋都要被砍下来了。 他目光在余清清和苏廷之间转了一圈,阳光洒落到少女身上,低头瞧着坐在树边的少年……竟是惊人的登对。 余美人是宫中妃嫔,名义是殿下的庶母,但是和殿下年纪相仿。他想到这里,忽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一阵阵的后怕。 转瞬间,又深深低头。 苏廷骤然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你也早些走吧。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有接触……皇后不会放过你的。” “今日的事你忘了吧,你只需知道皇后恨我,也恨与我有关的所有人,我所希望的是早日出宫建府,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至于谁做太子,谁掌东宫……我一点都不关心。” 他站在白梅树下,淡淡的风吹来,他一身白色大氅,苍白的脸色和风雪一般的萧瑟。 余清清朝苏廷走过来。 苏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而余清清步伐轻灵,转瞬之间就到他面前,来不及闪避,她的指甲便如刀一般朝他划来。 转瞬之间,一缕发丝飘落下来,缠绕在她指间。 “这样才公平。” 余清清把他的头发攥在手里。 “黄帝内经有言,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你眼带黑沉,胸口郁结。”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每日晨起和入睡之前服用百合莲子汤,能够缓解你的失眠。” 等到余清清离开,苏廷朝旁边看过去,他注意到余清清带着的锦盒遗落下来,那是皇后赏赐的东西,绣有坤宁宫的标志。 他下意识厌恶的 皱眉,想到是余清清的东西,看向赵公公,轻声道:“把这些给她送回去,别让别人看到了,给人话柄。” 赵公公点了头:“是。” 余美人脾气这样凶,为什么殿下没对她生气,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赵公公收下心里的腹诽,让宫人处理铜盆和祭品,跟苏廷一起回去。 回到昭纯宫之后,赵公公吩咐小太监把锦盒送回漱玉殿。书房里,苏廷换了一件广袖深衣,深衣层层叠叠,显得他更加羸弱。 赵公公道:“回殿下,奴才已经派人把东西送还余美人。” “送回去之后,再安排人盯紧她的一举一动,不得有差错。” “是。” 殿下既然对余美人的观感不错,那为什么又要暗中让人盯紧她…… 这是监视。 是自相矛盾的行为。 赵公公心里更加纳闷,他低头应了声是,默默下去。 内殿里的人一时只剩了苏廷。 皇室之中无亲情,这么多年来,除了赵公公都没人亲近他,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温柔的脸,又想起父皇沉稳的神色。 一切美好都如水镜一般在他八岁那年破裂,一家三口的脸分崩离析。 “娘亲只想你一辈子过得无忧无虑,廷儿好好活着,你的父皇会好好照顾你的,你要相信他们……” 元后虚弱的摸着他的头,脑袋一歪没了声音,他趴在坤宁宫的床榻前痛哭失声。 “舅舅答应了你娘亲,要好好照顾你,但舅舅做不到了……文儿被杀头之前,一直想见你最后一面,说廷哥哥别为他伤心,就当是他的命吧!” 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弟被判杀头,舅舅一家流放塞北三千里,临别之前舅舅在刑车前再三叩首,把表弟的遗物佩刀送给他。 “身为东宫太子,自当以身作则,周皇后辱你怨你,你不可硬碰硬,一定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为师出事不要紧,殿下一定要秉持正道……等来昭雪的一天。” 他的太傅为废太子之事据理力争,被打入天牢,满头白发的太傅望着他老泪纵横,三月后暴毙而亡,身上布满了鞭伤。 阵阵人声如同絮语,围在他的耳边,熟悉的人脸又萦绕在眼前。 苏廷如同做了一场梦魇,他猛的清醒,看向窗台旁的桌案。 一阵风吹来,拂过桌上的一枝蒲公英,它夹在书页里,早已干枯枯萎,而今得了一个机会,返了一点绿。 窗外的阳光落在它身上。 苏廷下意识的想抓住它,他眼里露出灼热,而转瞬之间克制住自己。他把蒲公英丢进炭盆里,看着它悄无声息的化为灰烬,一点点消失…… 他的心里忽然好受起来。 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 恍惚。 第10章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余清清回去之后,想起来自己把皇后的赏赐落在了树林。这是皇后赐予的东西,必须要好好供奉,而她刚刚把精力放在苏廷身上,竟然把这事忘了…… 她才打算回去,外间就有人送过来。 小太监捧着锦盒,笑意盈盈:“奴才奉了殿下的令,小主走的匆忙,落下了东西,殿下特地嘱咐奴才送过来,有劳贵公公了。” 小贵子第一次被叫公公,有些心虚,又有些骄傲。他看了小太监几眼,接过锦盒,快步走回里屋。 “小主,这是三皇子殿下给您送回来的。您把皇后娘娘的赏赐给落下,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一定要扣一个不敬的名声。” 他又笑道:“都说三殿下不近人情,生性孤僻,可如今看来真是一个好人。不然怎么又派人过来,几次都帮了小主呢。” 余清清接过了锦盒,没有接话。 就自己所知,元后早亡之后,就苏廷的经历而言,他不该是沉默的好人。可自己跟他的相处,又处处透露着他的好意…… 余清清转过身,就要把锦盒搁到床边的立柜。这时候飞星挑起了门帘进来。 飞星抱着一个硕大的洗衣桶,里面都是冬日衣物,眼睛粘到锦盒上。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是小主被皇上宠幸,得了赏赐吗?” 她睁大了眼睛,目光努力的透过锦盒的缝隙,眼里尽是贪婪之色。 余清清转过身,锦盒缀着的长长流苏在她面前晃了晃,飞星连忙仰头去看,忽然脚步一滑,摔倒在地。 洗衣桶跟着摔到地面,发出了重重声响。 余清清闻声望去。 飞星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腿根,跪下来:“小主体恤奴婢,奴婢这些日子实在是受够了罪,外面冰天雪地,奴婢一直洗衣扫地……今天就在外面受了一会儿冻,连站都站不稳。” “小主您看看奴婢,奴婢生了风寒,真的知道错了……” 她趴在余清清面前,慢慢哭了起来。 余清清皱了皱眉,没理会她,快步走过这里。飞星眼睁睁的看着余清清把锦盒搁进柜子里,一锭银子从里面露出来。 她眼珠子都要飞出来了。 一锭银子忽然滴溜溜的滚到飞星身前,她盯着银锭,死死捏住自己的手,颤声道:“小主,奴婢是真心为小主着想,没有别的意思……” 余清清看到飞星眼里的贪婪,皱眉道:“出去吧。” “是,是……” 飞星手忙脚乱的抱起洗衣桶,艰难的往外走。她也想要钱,也想要皇上的赏赐,为什么余清清就能承宠,能得到一切…… 她走到门后面,又回头瞧了一眼余清清,眼里都是不甘之色。 等着瞧吧。 迟早有一天,她也要爬上去! 翌日。 药圃里,前两月栽的佩兰抽出花骨朵儿,余清清把这些花摘了下来,加了远志,石菖蒲,肉桂粉放进香囊里。 等到傍晚的时候,余清清换了一身宫女的服饰,等在苏廷从御书房回来的路上,从墙角那里拐出来。苏廷瞧见是她,连忙把她拉到一边,紧张的压低声音。 “又来找我做什么!” 依然是疑问的口气,却自然许多。余清清瞧了一眼苏廷眼角的青黑之色,从袖袋里掏出香囊,递过去:“给你。” “这个清心安神,能帮到你一些。” 苏廷想起了余清清一眼就看出自己中毒,出神入化的医术,迟疑了下。就是这迟疑之间,他来不及反应,手里被塞入一个东西。 余清清塞了东西,转头就往墙角走。 “从这里出去之后是月华门,月华门旁边是太和殿,因着万寿节将至,增添了近百名守卫,你从这里出去是想要被抓,横生事端吗?” “你自己惹出事情,可别连累了我。”苏廷皱了皱眉,拽住她:“你跟我来!” 苏廷拉着余清清走到昭纯宫的后门。他去到昭纯宫的内殿,由赵公公替余清清打掩护,挡掉其他人的目光。 等进了内殿。 “请美人坐这边。” 赵公公把余清清引进去,把她带到一处罗汉床前,她朝周围看过去。室内阴暗,帷幔地毯都已褪色,已经现出了颓败气相。 苏廷微皱了眉,浅看了余清清一眼,在自己座位上写起策论来。他坐在黄花梨桌椅边,身后是靠壁的一架架梨木书橱。 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 今日苏廷在御书房内学了一日功课,都是跟在他人后面做陪衬。他从前写的策论精彩,常常得到太傅的表扬,而如今的柳太傅一眼瞥过去,转头就品论起其他皇子,太子的文章如何如何…… 少年早慧,如今平庸。这是外人对他的看法 。 而鲜有人知。 这都是他竭力隐忍,泯然众人罢了。 苏廷握笔写了些字,狼毫挪移,一些老生常谈的话很快堆满纸页。他把这张纸收了,用来明日交给柳太傅。 侍书的太监给他换了另一张纸。 他理着自己的思绪,笔毫轻点。 燕州西至黄河,北达阴山,因是跟北戎接壤之地,常常被北戎人的骑兵劫掠。 皇帝在时国力衰弱,送公主和亲之后,燕州维持短短几年的和平,就又被攻城劫掠。 直到近几年,朝廷涌现几位将星,身为贵妃兄长的抚远将军,身为国公府世子的镇远将军……有了这些人,才逐渐威慑北戎。 他眼里划过一丝锋利。 如今的皇帝一直保守,避免跟北戎发动战争,也不愿意襄助燕州。但是北戎对大雍的觊觎之心日深,燕州山河险要,一旦失守,将会引来一连串的可怕后果。 若是自己…… 一定厉兵秣马,转守为攻,报复几十年和亲的耻辱,屠城之仇! 苏廷深深捏紧手指,而转瞬之间,胸口传来一阵闷痛。 他抬眼朝余清清看去。 半年之前,北戎大举进犯燕州,险些夺取附近的青州三州,余清清的父兄立下大功,传闻她的家人上阵厮杀之时,都以她领兵做先锋…… 这是真是假? 余清清靠近书橱,在书脊间瞟了几眼,选取一本兵法的书。她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突然道:“步贵知变动,车贵知地形,骑贵知别径奇道,三军同名而异用也……你平时都看这种书吗?” 苏廷一直痴迷看书,一听就知道她读到了哪里。 “你也喜欢读书?”苏廷抬眼问她。 “平日里兵法、医书都看得多,但不设身处地的接触,始终是纸上谈兵。你在京城待着,眼里都是甲兵演练,见过北戎的铁骑吗?” 余清清合上书本,道:“知道为什么你打不过我吗?其实很简单,你出手不够利落,有时候慢了一瞬,性命就没了。” 苏廷看了余清清一眼,若有所思:“你动作这么利落,是打过多少架?” 这个问题把余清清难住了。 原身跟闺阁女子格格不入,只喜欢提刀披重甲,十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遇到北戎的壮汉,一刀捅破那人的喉咙 。 至于余清清自己,早就是空手道黑带,她训练的时候跟其他人对打,那些入门十几年的师兄都被她三两下打倒。 偶尔回家的路上,她遇到流氓骚扰女生,都要见义勇为。她跟苏廷不一样,算是…… 挺能打架的类型? 余清清没回答。 她放下书,在内殿里走了一圈,问:“我饿了,这里的厨房在哪里?” 殿下把余美人带进来,自然是把余美人当做贵客,哪里能怠慢?赵公公心里一紧,拂尘微扬,连忙走到余清清的身边:“小主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奴才这就跟下面说……” 余清清看了眼苏廷。 苏廷注意到余清清投来的目光,朝赵公公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赵公公听了,答道:“回殿下,戌时了。” “那就传膳吧。” 赵公公赶紧下去传膳。 余清清又翻过一本书,才看了几页,忽然笑出声。 好巧不巧的,她看的是上册,苏廷手捧的是同一本书的下册。苏廷一本正经的看着,闻声朝她看过去。 “你笑什么?” “这书上说的擒拿之术有三处错误,真被近身,等于是自寻死路……” “还有这里,两肾为肾,中间动气是命门。既然说中间动气是命门,为什么又说左肾为肾,右肾为命门?” 余清清注意到苏廷的脸色有些怪异,像是被自己说中什么一般,她瞧着书页的批注,噗嗤一声笑了:“你一直就看这种书?” 她又想了想自己跟苏廷交手时候的场面,若有所思的点头:“怪不得你学的比我差。” 苏廷皱眉朝她看过来,余清清愣了一愣,挑眉瞧过去。 一时间两人瞪大了眼睛。 场面凝固起来。 就在这时候,几个宫人挑起门帘,一一走进来,在桌案间摆上膳食。这些膳食都是小厨房里现做的,比余清清往日的饭菜好多了。芙蓉燕菜、炝冬笋、玉兰片、烩虾仁儿…… 一道道菜肴端过来,香气勾人。而其中两碗洒了葱花的面格外显眼,底下卧着金黄的煎蛋。 大雍可不是以面为主食。 今日也不是夏至。 余清清微微蹙眉,捏了筷子,端起面,就着菜肴扒拉起来,而苏廷迟迟没 动作,半晌尝了一口。像是沉思什么,眼中流露点点阴影。 赵公公瞧着余清清,心底突然有些鼓噪,他捏了捏手,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吃的这是长寿面……” 余清清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瞧着苏廷。 苏廷有些皱眉的瞧她。 她有些发愣,手里的筷子一抖,险些落到地上。 第11章 三日之后,万寿节到了。 余清清眼里的惊讶之情明明白白,她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娇嫩的唇瓣露出来,有些可怜可爱。 苏廷多看了两眼。 她也会发愣? 他还以为她一直是理所应当的模样。 苏廷尝了几口长寿面,味道清淡,他放下筷子,看向余清清:“今日的确是我的生辰,厨房做了两碗面,你吃完就离开吧。” 余清清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朝一旁站着的宫人看去:“还有吗?给我再添一碗。” 她的胃口一向不错,往日御膳房领的菜肴都是学徒所做,哪里有这里的好滋味。一时间风卷残云,转眼就吃完了一碗。 她放下碗筷,眼睫亮晶晶的,就像盛满了揉碎的星星。 苏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女子不都是细嚼慢咽,食量很少的吗? 他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一方面是教养使然,一方面是食欲不振,就这么瞧着余清清,余清清跟宫人嘱咐几句,回过头,正对着他的目光。 她更加不客气:“多一枚糖心蛋,放些葱花,我喜欢清淡的。” 又看了眼苏廷的碗,手指了指:“就跟他一样。” 苏廷:“……” 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过是半晌,余清清就吃完了两碗长寿面,桌上的菜肴扫了大半。苏廷从小接触的都是世家贵女,讲究细嚼慢咽。他望着余清清吃面的动作,忽然想到…… 幸好她吃的多,但是没打嗝。 看来还是知道礼数的。 过了一会儿,余清清用完了饭,苏廷朝赵公公看去,示意带余清清出去。余清清猛然站起来,她转过身,牵住苏廷的衣袖。 苏廷觉得自己被一只铁臂禁锢,差点提起来。 “我先前不是说你看的书有问题吗?如今吃了之后,正好去散步消食。我会很多武功,我教你。” 苏廷被余清清捉住袖口。他厌恶被外人触碰,一瞬间双手紧紧握住,眉头紧锁。等看清是余清清之后,他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余清清拉过他的手,把他往外面带去。 外面是一条花廊,两侧假山叠叠,种了许多的奇花异草,虽是冬日,依然有一些绿意。 正好留出一片空间。 苏廷跟余清清 站在一起,余清清让他比划昨日的模样,一一指点过去,见招拆招…… 余清清一拳当胸打去,他往旁边一侧,并手如刀去架那拳。余清清的手触到他手臂之时,身子一拧,左脚踢他腹部。 苏廷借力翻起来,以手为支点,退向一边,避过余清清的腿势。转瞬之间,他的体力消耗过度,低低咳嗽起来。 少年背脊抵在墙柱,看向余清清的眼里露出倔强。赵公公连忙跑过来,想要扶起苏廷,而苏廷朝赵公公摆摆手,自己站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 他虚弱的看向余清清,眼里都是淬火一般的倔强,声音也跟着坚定起来:“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切磋吗?” 他的尾音虚弱,泛着几分期待。 “这是当然。”余清清看向他,弯眉一笑,眼里亦有星光熠熠。 余清清不喜欢京中的衣裙,她穿着一身浅绿袄裙,款式是燕州特有,剪裁利落,如同一支飒爽的玉竹。 苏廷看着她。 他心里飞快的闪过念头。 她不该锁在宫闱里,而应骑飞马,提长刀,或是素手药香,济世救人…… 她跟周围格格不入。 余清清再指教了苏廷几招,由赵公公亲自送出去。苏廷看着余清清的背影,忽然想起来,燕州与北戎接壤,是战乱的地方,而乱世最容易出英雄。 皇后将叶家的势力悉数拔除,却忘了她的外家根基不稳,都是仰仗她上位。而叶家是元后的娘家,叶家自太.祖开国便跟随入京,是辅佐三代皇帝的元老,一直忠心耿耿,得到天下士族的追随同情。 皇后想要拔除这一切。 他们杀他表弟,流放他的外家。 也给他种下这么久的毒。 但总归是给了他喘息的时间,让他韬光养晦,慢慢建立自己的势力…… 苏廷擦了唇角血迹,走进内殿。 内殿里。 他坐在桌案边,抬手写了什么,暗卫从黑暗里冒出来,垂首站到一边。等他写完之后,赵公公自然的接过信件,递给暗卫。 他头也没抬的吩咐道:“把这封信交给国公府,让他们小心朝堂的几股势力,顾世子如今在外出征,难免有其他人觊觎他们国公府的功劳,做一些事……” 接下来的话,则是更为机密。 苏 廷又写了一封信,火漆密封之后,交给暗卫。同时拿过去的,还有半块玉佩,虎符一般的信物。 “传信给跟燕州的几位将军,就说我过了年关就出宫建府,到时候由陈将军接应,为我在军中安插一席之地。广陵侯,平阳侯,军中的傅将军,李将军知道即可,不要露出太多破绽。” 他再开口,声音骤然嘶哑阴暗,沾染一股血气。 “这些年我为了骗过皇后,不得已服毒,待我出宫之后,安排些人手进坤宁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要看看,皇后这些人有什么反应?” 苏廷寄养在皇后眼皮底下,一直身不由己,势单力弱,如今一路凶险到十六岁,年后就能出宫建府…… 丧亲之恨,饮毒之苦。 他迟早会一一报答。 少年对着烛火而坐,眼中的仇恨竟比火焰还要灼热,像是要把天地燃烧一般…… 半晌,苏廷咳了一咳,指间溢出几丝鲜血。他低头看了两眼,又抬眼朝赵公公看去,皱眉:“前些日子让你取的东西呢?” “殿下,这……” 赵公公从书橱后面取出一根手杖,双手小心的捧着,眼里颇有几分犹豫:“您是凤子龙孙,身份尊贵,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苏廷接过手杖,不良于行的人,才会用这东西。他扯了扯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几分讥笑。 “若我不这样做,他们能让我出宫?” 等余清清回来之后,纤云和小贵子过来,伺候她洗漱睡下。飞星一直在外间伺候,做洗衣扫地之类的事,余清清的动向一直都瞒着她。 不知不觉,万寿节的日子越来越近。 等到了万寿节,自然要跟皇帝献寿礼,余清清面上都是风轻云淡,纤云以为她没准备,少不得要出主意。 这一日。 “再过几日万寿节就要到了,不如让奴婢替小主打一副锦绣络子,到时候送出去吧?”纤云道。 余清清想到原身带过来的东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轻轻笑笑:“我已经有准备了,你放心吧。” “小主上一回出了风头,本来就得罪了丽嫔娘娘,她心胸狭隘,万一用这个做文章……小主性子好,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还是要当心的。” “你再絮絮叨叨地说话,就要成老婆子了。”余清清刮了刮纤云的鼻子,轻轻笑笑,纤云听 了她的话,觉得余清清是敷衍自己,更加忧心忡忡。 余清清把她带到角落的黄花梨箱笼,一件羊脂玉佛像搁在里面,玉料温润,光泽柔和,瞧着有几分别致,虽然不出彩,但也没差错。 纤云看了之后,放心起来。她在家中是长姐,跟余清清相处的时候,不自觉的把她当妹妹看待。 纤云见到佛像底下积了灰,下意识的掏出手帕,几乎是接触佛像的瞬间,又惊慌的跪下来:”奴婢不该乱碰小主给皇上的寿礼,奴婢身份低微,冲撞小主……“ 就在这个瞬间,余清清扶住纤云。她低下身,两弯眼睛像是清水盛过的葡萄一般,笑意盈盈,望到纤云的心底。 “若是你再跪,那我也跟着一起跪了,都说是自己人,还要那么多礼数做什么?” 就在窗台外面。 飞星路过窗边,远远的瞧见里面的景象, 心里简直是咬牙切齿。 她和纤云是一样的出身,为什么余清清对纤云这么好,却对自己这么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冻疮的手指,心里更气,明明自己也聪明漂亮,能来事,为什么总在余清清的手底下受气? 自己才该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心里的怨念越来越多,瞧了瞧周围,往丽嫔所在的玉芙宫跑去。 她遇到门外的宫女,宫女惊叫起来:“哪里来的奴才,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娘娘最厌烦你这样的人,快滚出去!” 她当即就跪下来:“奴婢是漱玉殿里伺候余美人的宫人,是有要紧事告知丽嫔娘娘。” 飞星涕泪交加,一边哭一边控诉,把自己这些日子受得委屈一一说出来,那宫女越听越不耐烦,就要轰她出去。 下一刻,她说的话引起宫女的注意。 “余美人不尊敬皇上,居然在万寿节的时候把燕州来的佛像送给皇上,那东西是残次品,她送便宜货给皇上,真是大不敬!” 宫女听了这句话,眼睛亮了亮,进去跟丽嫔回报。等她回来之后,瞧了眼飞星,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那银子骨碌碌的滚到飞星面前,飞星看了宫女几眼,确定是给自己,才连忙捡起来。 “娘娘说你卖主求荣,通篇废话,劝你回去倒一倒天灵盖里的水……” 宫女扬了扬下巴,道:“不过娘娘心地好,赏你银子,你要感念娘娘 的恩德,对娘娘忠心耿耿,履行你的本分。” “是是,以后丽嫔娘娘就是我的主子!”飞星忙不迭的磕头,咚咚作响。 三日之后,万寿节到了。 余清清带着纤云一起往紫宸宫走,她们清早就跟门房打过招呼,出了门去。半个时辰后到了紫宸宫,此时皇帝未下朝,皇后叫了戏班子来看戏。 娘娘小主们都坐在畅音阁的二楼,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余清清朝周围看去,宫外文武百官都携家眷赴宴,皇子们徐徐落座。 皇帝年过半百,因着皇子稀少的原因,在座的不过是皇后所出的太子,养在膝下的苏廷,还有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敬妃所出的八皇子,母妃身边年纪尚小的几位皇子皇女。 十多年前,先帝骤逝却未立太子,朝中外戚乱政,幸亏有叶家襄助,才让外地为齐王的皇帝回到京城登基。皇帝封原来的王妃叶氏为后,元后生下太子,因为生产时候落了病根,在太子八岁那年病逝。 皇帝碍于无人教养太子,把淑妃立为皇后,自此皇后将太子视如己出,只是太子病弱,到底是辜负皇帝一番苦心,不得不罢黜……朝野都是这般的说法。 余清清朝上面瞧过去。 皇帝坐在主位,身旁是皇后。他头发白了大半,身着褐金蟒袍,他的长相偏向儒雅,寡淡的神情平添一分不怒自威,却是精神矍铄。 他看了一眼下面的文武百官,笑道:“大雍这么多年海晏河清,正是多亏了诸位卿家协助朕励精图治,治理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既然等了这么久,不如就开宴吧。” 第12章 给余美人百两黄金。 太和殿内。 殿内设九奏乐歌,殿外又设大乐。席间觥筹交错,文武百官都三三两两围成一团攀谈,聊着近日京中发生的事。 皇帝吩咐众人用膳。 一时间宾主尽欢。 余清清的身边都是昭仪才人,俱是青春袅娜,她目光转了一圈,忽然想到这些女子都应当有自己的人生,却服侍皇帝,锁在宫闱里…… 是很残酷的事。 忽然有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提醒道:“该饮酒了。” 刚才皇后说了一句话,众人都跟着提袖饮酒,余清清连忙饮了酒,她朝那人看去,有些眼熟。 那人低着头,待在角落里像是透明人。余清清想起来那人跟丽嫔争过万珍楼的首饰,被恶奴扔出去。 原身在宫外的时候,就见过她了。 “听说你分到最偏远的朝云宫,现在怎么样了?”陈选侍瞧了一眼余清清,见余清清容光焕发,一时心里酸溜溜的:“如今我们都入了宫,宫里人心叵测,没想到你没有家族的帮忙,居然过得不错。” 她想起什么,瞧了前排的丽嫔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从前丽嫔总是贴国公府的冷脸,日日跟在顾世子后面,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让她跟着。后来余家人进京得封赏,顾世子跟你爹谈了几次军机,她又因此跟你结怨,记恨你们一家人……” “她家不过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光,才做了尚书,哪里能跟你家比?你家这一次立了功,虽然是五品参将,但手里是实打实的兵权……” “丽嫔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的势胡作非为,瞧着吧,她红火不了多久。” 余清清听了两句,就不想听了。 丽嫔明着狠辣,而陈选侍暗着阴损…… 余清清跟陈选侍拉开距离,坐到另一边。而陈选侍拉过旁边一个淑女,又是喋喋不休。 余清清倒是想起来。 去年北戎大军压境,国公府世子跟余家人在边关合作立功,自此跟原身有了交情。而今原身的家人回到燕州边关,世子因为战功显赫,被封为镇远将军,两个月前去到南越平定属国的叛乱。 好巧不巧,就在原身入宫的前几日。 她这么想着,忽然听到皇后的声音。皇后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气度,看向底下的妃嫔,笑道:“今日就是万寿节,几位妹妹们都为皇上的寿辰准备了礼物,不如现 在就拿出来看看吧。” 底下的娘娘小主们闻言都露出笑容。 一时众人走上前去。 贵妃送的是一对羊脂玉净瓶,德妃送的是海外珊瑚,敬妃送的是古籍孤本……余清清位份低,她瞧着这些人都过去,眼看着就要轮到前面的丽嫔,丽嫔回过头,看向她的眼里露出挑衅之意。 送个礼还能炫耀什么…… 余清清莫名其妙。 丽嫔走过去,示意宫女端出锦盒,锦盒里放着一尊佛像,金光灿灿,价值不菲。 她向皇帝行了一礼,笑道:“听说皇上最近请来几名大师入宫,商讨求仙问道之法,臣妾特地让家父去往五台山,向普惠大师求来这一尊佛像,只愿皇上仙福永享,运势恒昌。”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止是皇帝朝她看来,就连其他人都投来目光。皇上点了点头,对她投去肯定之色。 丽嫔下去的时候,看了余清清一眼。 余清清不是要送佛像吗? 那她就提前把佛像送出去。 自己先送了好东西,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珠玉在前,而余清清只能被人看不起…… 就这样想着,丽嫔脸上的笑意更多,过了一会儿,轮到余清清的时候,余清清走过去,她立在皇帝跟前,朝纤云看去。 纤云打开了锦盒,里面长长展出一张虎皮,是燕州才有的云锦斑虎,一年难得一匹的贡品。 虎皮刀刀利落从关节处剥落,切的十分工整,哪怕最有经验的师傅也难以做到。 云锦斑虎吊睛白额,藏于深山,常常吞食过路的客商,它凶猛异常,一身蛮力,曾经有人带兵围剿三次,次次无功而返。 它一直有万金难得的说法。 谁知道,余清清这日就进贡了一匹。 众人看向余清清的眼光一时变了。 皇帝看向余清清,露出沉思之色,道:“朕记得你,余参将的女儿。为什么送来这个?” 余清清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昔日臣妾在燕州时,上山打猎遇到猛虎,臣妾早有除害之心,便与家父合力射死它。这虎皮由臣妾亲手剖下,是来之不易的战利品,如此贵重之物,当然要献给皇上。只愿皇上一直长寿健康,大雍风调雨顺。” 人人都知皇上不喜欢刚健的女子,更喜欢弱质风流,原身之所以一直没有承宠,也是因为这点 。 而余清清落落大方,声音不疾不徐,不似闺中女儿,更似筹谋划策的文臣。 “父亲自幼教导臣妾跟哥哥,将士战沙场,女儿殉江山,臣妾不能如边关的将士一般保家卫国,更不能如边关的女儿一般以国为夫,只能为皇上献上这般礼物。” 余清清郑重其事的看着皇帝,露出笑意:“皇上英明神武,臣妾一家人都必将为大雍鞠躬尽瘁,只愿皇上与天同寿,大雍千秋万代。” 她这番话说出来,皇上脸上的神色变了,他原先眉目幽深,瞧着余清清的眼里都是不怒自威,而今露出满意的笑。 皇帝自来多疑,最需要的是官员跟自己剖明忠心,他之所以一直选秀,也并非是沉迷女色,更多是为了让文臣武将把女儿送入宫闱,平衡前朝的势力。 为帝者最忌讳官员能力太强而无法掌控,余家人识时务,懂进退。 这很不错。 他不喜欢出身武将的女子,认为那是粗俗,瞧着余清清一身气度,却是生出几分欣赏。如果自己有这般能文能武,疆场拼杀的皇子,真是一件好事…… 皇帝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当着众人的面,忽然大笑道:“余美人一家人都有心了,既有射虎的威力,又有把虎皮献给朕的用心,” “来人,给余美人百两黄金,十匹绸缎。为人将臣者就该有如此能力,如此忠心。” 余清清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皇帝的欣赏,她站在高台,底下都是众人艳羡的目光,如一轮明艳的太阳,荧煌照世。 底下的丽嫔捏了捏手,皱眉看着余清清。 难道是那个贱婢故意骗自己? 贱人! 居然有这样的心机…… 旁边跟她相熟的才人刚走近她,就瞧见她脸色变了。 丽嫔一双眼里都是怨色,咬了咬唇,低低骂了一句。 “什么东西!” 而就在另一边。 苏廷正襟危坐,他低着头,两绺长发恰到好处的遮住眼睛,遮出一片阴鸷来。 他一直是内敛而有气度的人。在这样的场合,沉默最适合他。 皇帝跟大臣推杯换盏之后,又过来考校几位皇子的功课,其他皇子都妙语频出,轮到苏廷的时候,几句话便诺诺连声。 苏廷眼里恰到好处的闪过羞愧,像极了一个老实腼腆,软和无 能的少年。 而苏廷低下头的瞬间,眼里都是冷意。 在这样的场合,很多人都想吸引皇帝和朝臣的注意,但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越是无能的人,才越能过得长久,越让人放心…… 皇帝问过功课之后,就离去了。 剩下的皇子们围在一起饮酒作乐,说起哪家的女儿美貌多情,哪间勾栏瓦肆的花样最能尽兴,哪家少年武艺高强,能拉动几十斤的强弓…… 诸如此类的话题。 苏如辰坐在人群中间,瞧着宫中舞姬的胡旋舞,鼓掌赞许,其他人都捧着他。 苏廷是他们的一份子,少不得坐在一起。八皇子是苏如辰跟班,瞧了苏廷一眼,见苏廷始终是滴酒未沾,斟酒给自己倒满之后,瞧着苏廷,更撇了撇嘴。 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废太子罢了,摆什么谱呢。 八皇子露出爽直的笑,斟酒给苏廷:“三哥,今日可是父皇生辰的大好日子,我们这些人都饮了酒,只有你滴酒未沾,这可不够意思!” 七皇子帮腔:“对啊,平时三哥身子弱,总是跟我们若即若离,这就算了,可今天是父皇万寿的日子,你是觉得我们不配请你喝酒,还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他们都刁难苏廷。 一边的十皇子年纪小些,想说什么,被旁边的母妃盯了一眼,被迫噤了声。 两人团团围住苏廷。 苏廷微垂眼眸,眼里划过一丝冷意。 皇后注意到他们的争端,朝他们看过来,露出温柔的笑意:“怎么了,既然他们让三郎喝酒,那三郎便喝吧。这样好的日子,可不要坏了你们兄弟的感情,你父皇说今日是他万寿之日,宾主尽欢,饮酒不碍事。” 皇后含笑看着苏廷,如一个谆谆教诲的慈母,而苏廷早就明白她的口蜜腹剑。 赵公公伺候在一边,他瞧着这些人的嘴脸,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任谁都知道,殿下天生体弱,元后在世时为了殿下的安危,曾经去问佛寺里的上师,在宫中建佛堂,殿下的身子才慢慢好转起来。 但殿下一直跟随元后持居士之戒,不杀生,不饮酒,不淫乐。每到佛节,还要沐浴熏香,诚心供奉…… 这些人知道殿下的情况。 他们是意欲何为? “回娘娘的话,慧贤上师曾言,殿下自幼体弱 ,要一直守身持戒才能长命百岁。八殿下是忘了这一点,才会盛情相邀……还请娘娘收回成命!”赵公公挺身护在苏廷身前,猛的跪下去。 而皇后笑意盈盈,虽然是笑着,但眼角锋利,她的目光掠过赵公公,直直的看向苏廷。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这些做什么,今日是高兴的日子……三郎,他们是你的兄弟,你别坏了兄弟的情义。” 八皇子闻言,更笑吟吟的看着苏廷,眼里都是不怀好意。 苏廷目光淡淡拂过他一眼。 半晌,他对着八皇子敬来的酒一饮而尽。他看向八皇子,声音极轻,却响在在座的人心底:“谢谢皇弟的盛情,这杯酒,皇兄牢记在心了。” 几人都观察着苏廷的反应,苏廷若无其事一般,继续跟他们寒暄起来。他们纷纷皱了眉,怀疑今日的局是自己设错了…… 都说苏廷不能饮酒,自幼体弱。 如今看来……苏廷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孱弱。 酒过三巡的时候,斟酒的宫人手抖,突然把酒水洒在苏廷的衣服上。等苏廷离开了紫宸宫之后,赵公公才敢察看苏廷的情况。 “殿下,奴才这就去找大夫……”赵公公颤声道。 苏廷掀起自己的袖子,手腕是一片片的红疹,他眼神克制,扶着一边的宫墙,咬了咬牙,艰难道:“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一件事……” 他道:“我能忍住。” 苏廷艰难的迈开脚步,高一脚低一脚的往昭纯宫走,赵公公跟着他的身后,默默祈祷。 殿下一定能没事的…… 而这一边,紫宸宫内。 余清清得了皇帝赞赏之后,在座的妃嫔们一改对她的态度,纷纷朝她敬酒。原身混迹军中,其他女子都喝杏仁露,果子酒,而她独饮烈酒,竟有酣畅淋漓的痛快感。 少女酒上妆面,花艳眉相并,她眼角泄出点点光华,如同夜色里的牡丹一般添了冶艳,眉间的英气化为点点妩媚。 如同珍珠褪去伪装,散发光彩。 等到宴会散了之后,纤云连忙扶住她,眼里都是心疼:“小主可千万要注意身子,烈酒伤心窍,小主少喝一些,别伤着了自己。” 余清清出了太和殿。 一阵冷风吹来,殿内的沉闷一扫而空。她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裙摆被吹得鼓荡,眼神清明,如临风独立的仙子。 宫道的另一边。 苏如辰站在拐角,外人难以察觉。之前余清清送寿礼的时候,苏如辰就看见余清清了,她如全场的焦点,紧紧吸引他的目光。 他从未想过这种少女会入宫为妃。 她应该在宫外明艳夺目,而不应该在宫里荒废年华…… 苏如辰手里折扇招摇,轻轻一挑,点在少女身后的虚空。 他恍惚起来。 “来自燕州的女子,都如她这般……特别吗?” 第13章 给他尝一些甜头。 小厮看到苏如辰这么认真的模样,忽然呆住了。 他一向了解自己的主子,虽说是风流多情,但一向知道礼数懂得分寸。 怎么会对宫里的人感兴趣? 他又看了一眼余清清,少女身姿窈窕轻灵,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朝气。 小厮瞧见苏如辰,迟疑道:“主子,这到底是宫里的美人……” 他疑惑起来。 殿下身边不缺女子,怡红楼里的流朱姑娘,道观里的妙清女冠,都是绝色。况且皇后娘娘一直要殿下多跟柳家人走动,柳家女是有名的才女…… 苏如辰定定站着,看向余清清的目光更痴。他自幼生长在京中,从未见过这般洒脱的女子。 她像什么呢? 像是神话里的仙子,戴着璎珞,踏着烈火…… 她有一种独特的美。 如今瞧着,苏如辰的心像是被深深撼了一下,抬起头来,问:“她是要往哪里去?” 小厮愣了一愣,朝余清清的背影瞧了一阵:“……像是去朝云宫的方向。” 朝云宫是偏僻之地。 余清清住在这种地方,像是被牢笼锁住的鸟。可她眼里都是灼灼光彩。 苏如辰的眼神越发怔忡,小厮瞧了一眼,提醒道:“皇后娘娘说过,殿下跟幕僚们先前处理了朝中的几件政事,如今正好在皇上面前提。” “今日是万寿的日子,还得送几件寿礼,等一会儿去养心殿,正好让皇上明白殿下的孝心……其他皇子心里都是阴谋诡计,娘娘叮嘱过,一定要提防他们。” “又是这些事……” 苏如辰皱眉:“其他皇弟都是孤的手足,何必如此提防?再说了……今日之事,三哥到底是孤的皇兄。” “为何母后要做的那么绝?”他低低叹息一声,忽然露出怒气。 他一瞬间凌厉起来。 “她的眼里只有权力,处处安排孤做事,眼里又何尝有孤……孤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小厮浑身发抖,猛的跪下去。 “殿下……” 小厮惶恐的看向苏如辰。 苏如辰顿了一顿,朝他看去,眼里的郁气忽然转为笑意,一双桃花眼里都是戏谑,仿佛刚刚的话都是戏言。 “我说个玩笑, 怎么了……哈哈哈,母后到底是孤的母后,孤不听母后的,还能听谁的?” 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手中折扇轻点,信步朝身后的宫道走去,只有紧握的指节暴露他的心绪。 “真是禁不得玩笑,相比起来……果然还是府里的美人有趣一些。” 余清清一路往外走。 一路宫道深深,四周都是寂静无人。她走到台阶边,忽然张开双臂。 少女长袖簌簌,像是要飞走一般。 日光之下,余清清眉眼柔和,笼了一层艳色的光辉。纤云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心慢慢的跳,又忽然加快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心鼓噪起来。 纤云握紧了手,等到余清清停下来,她快步走到余清清旁边,把披风披到余清清身上,放轻声音:“小主先前喝了酒,又吹冷风,之前说过小主好多次,要小主顾惜身体……怎么这么不省心。” 她说着,自己都没察觉到一丝嗔怪意味。 余清清眼里如同落了点点星辉,她望着远处的太和殿,轻轻叹息:“很漂亮,对不对?” “小主说的是,确实很漂亮。” “但它这么漂亮,都是权贵们取乐的东西,是过眼的热闹。清风明月,山河星辰……才是我觉得最有价值的东西。” “里面有些闷人,出来之后,我才能透气。”余清清回过头。 她看向纤云,笑着拉过纤云的手:“我们一起回去吧。” 纤云点点头。 余清清拉着纤云往漱玉殿的方向走。宫道的另一边,赵公公脸色慌张,带着两个太监走过来。 赵公公拦在她们面前。 余清清看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一直是滴酒不进,吃酒之后,先是出了一身的红疹。如今又昏了过去……几位太医来瞧过,都是束手无策,只能依靠姑娘了!” 赵公公说话越来越急。 纤云不明所以的瞧了余清清一眼,余清清握了握纤云的手,说:“我有点事,等下就回来。”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纤云手里:“一言为定。” 甜甜的笑如同能融化冬日的风雪。 就那么一眨眼,纤云就说不出话了。 纤云愣愣的看着余清清,那位总管公公对余清清态度和善,转 过头来,看向她的眼里都是威慑,她下意识的发了发抖,而握紧那颗糖果…… 竟然连心都甜起来。 余清清到了昭纯宫的时候,苏廷的情况不容乐观。苏廷早前一直咳血,服了多年的毒药,身体孱弱不堪。 余清清早有准备,如今看到苏廷的时候,却是一阵愤怒。 ……是愤怒。 余清清瞧着苏廷。 少年闭目躺在填漆床上,他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垂落盖住眼底的阴影,唇色都是乌紫。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病入膏肓。 她捉住苏廷的脉象,猛然往上掀开,却见之前如同蛛网的红疹更深,从他的手臂一路蔓延。 这种毒…… 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苏廷不过是一名少年! 他说过自己无意争夺太子位,一直都是忍让良善,为何这些人偏偏把他往死路逼! 余清清取过银针,三根银针直直一挥,就要往苏廷的穴位扎下去。 赵公公忽然扑过来,跪在地面。 “小主若是行医,就必须要有完全的把握,若是伤了我家殿下,老奴一定以命相逼,抵小主一命!” 赵公公的手挡在了余清清的前面,她看过去,冷冷道:“既然要我治他,就别挡着我,如果他出了事,那你才是罪过。” 赵公公盯着余清清,两人对峙之间,余清清的银针没有一点迟疑,朝苏廷手臂“嗖嗖”扎下,封住几处经脉。 “划拉——”的一声。 她双手剥开了苏廷的衣领,把针刺向这里,缓缓挪移。血气都淤积在苏廷心口,毒气攻心。 她慢慢把针刺在这里,轻轻探入抽出,认真凝眉,动作如同行医半生的大夫一般,沉稳老练。赵公公先前对余清清的医术半信半疑,而如今…… 却是将余清清全然信服,奉为神医。 余清清凝心静神,眉睫渐渐渗了汗珠,每当她认真做事的时候,容不得外人打扰。 在她的引导下,苏廷的瘀血缓缓流出来,脉象的红痕就此消散。 苏廷慢慢睁开眼睛。 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余清清的脸。 怎么是她? 苏廷躺在床上,他离余清清很近,能瞧见余清清的发梢,眼睫。余清清一丝丝抽出扎在他手腕的针,别到 针袋。 “还有哪里痛吗?” 余清清朝他看过来:“我替你疏导了一番,虽然没办法全然散掉,但表面的毒素都退去大半。” 余清清诊治病人的时候很温和,这时候更加温和,细微的阳光里,她眸色如同琥珀,一时间吸引了苏廷。 关心他的人一直很少,只有母后,才会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他…… 苏廷忽然觉得熟悉。 又有些疏远。 而听到余清清的话,他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困扰自己多年的毒……竟一下就解了? 他骤然掀起自己的衣袖,瞳孔一瞬间骤缩。 这毒是皇后为了对付自己,派人制出来,能够日积月累的毒害人的脏腑,直至病入膏肓。他让人搜寻解药,始终不得其法。 而如今像有一股暖流注入心口,萦绕的阴寒之感消失殆尽。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红疹散去,脉象强健有力,回归白玉般的肌肤。 这样就解了? 苏廷看向余清清,黑沉沉的眼睛很是复杂,都是震惊之色。余清清朝他看来,眼里如有一泓清水。 “这毒深入骨髓,如今是暂时遏制,接下来需要好好的疗养……你以后别乱动,也别乱说话。” 苏廷有些发怔,点点头。 赵公公亲自瞧着宫人煎了药,送过来。 苏廷接过去,慢慢啜饮起来。 他习以为常,没皱半点眉头,转眼间喝了半碗。余清清瞧着他的模样,忽然问:“烫吗?” “不烫。” 别的孩子吃药都嫌苦,这药里加了好几倍的黄连,喝一口下去连着心肝都是苦的。 他怎么没有反应? 余清清纳闷:“你没有感觉?” “不苦。”苏廷眉目未变,他微垂眼眸,划过一丝隐忍,道:“我习惯了。” 习惯了就能忍受吗? 余清清想了想,掏出纸包里的糖球,放入银匙,苏廷喝药的动作顿时止住,她迎上苏廷疑惑的目光,道:“吃些糖,好的更快一些。” 她道:“糖球确实是有助恢复,千金方有言……总之,是该多吃一点。” “哪里有的道理?良药苦口,只有忍得苦难,才能成为万中无一的人杰,太傅从小就教导我,要我吃得苦……” “那你吃了这么多苦,就不想尝一些甜头么?” 余清清抬眼看他,双眸清冽如同一泓清泉,直直的照进苏廷的眼里。 她睁大眼睛,有些呆。 苏廷忽然觉得,她像极了元后抱过的大大狸奴,那是西域异种,虽然是猫却很是亲近人,脖颈栓了铃铛,极暖极白,总是偎在人的脚边。 总是没心机的逗人笑。 她的眼睛像猫眼一般,勾人心神。 苏廷从来都是冷静自持,此刻愣住。他骤然低头,合住掌心,像守住一个承诺。 “吃一颗就够了,另一颗留着。” 他更加握紧手心里这一颗糖球,装入手边的锦囊。 “以后苦的时候,再吃。” 余清清又递了一袋糖球过来:“这是最常见的冬瓜糖,是我上次去太医院拿药的时候,多送的蜜饯,你喜欢的话,可以多拿一点儿……” 苏廷接过去,觉得脸颊残余着一些酒气。那酒气轻微的漫上耳垂,染了耳廓。 他下意识的偏过了头,遮掩这一点。 是剩下的酒意吧…… 余清清去一边的桌案写药方。 苏廷又向赵公公看去,赵公公低下头,恭敬的俯首过来。 “我走之后,太和殿怎么样了?” 苏廷低声问道,声音沙哑,如同细密的沙石划过砂纸。 “皇后跟那几人逼您喝了酒,又跟皇帝吹嘘太子在外,做了几桩事。等到这一场宴会散场之后,皇后让太子去乾清宫,听坤宁宫的人说,是想要让太子邀功,顺便提拔娘家的几位兄弟……” 苏廷道:“继续看着吧。让下面的人继续盯着坤宁宫,还有顾家人,也让他们好好做事。” “是。” 苏廷吩咐几句之后,又朝一边的余清清看去。余清清写完药方,低头轻轻吹了几口宣纸,细细的手指抚着墨迹,有些可爱。 他想到什么,目光骤然柔软。 “上次你跟我说,要跟我切磋,教我武功……你还记得吗?”声音含了些期待,像是幽暗夜里绽开一朵昙花。 他想跟她一起分享。 第14章 身为妃嫔,跟皇子过往甚…… 太和殿外。 丽嫔出来之后,看向身边的宫女,咬了咬唇,眼里冒出怒气:“余清清居然有这样的胆量,让自家的奴婢来戏耍我……” “我成了一个给她出风头的筏子,她哪里来的心机,敢戏弄我?把上回那个奴婢找过来,我要亲自问话。” 丽嫔从小做事,都是家里人给她兜着,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宫女闻言很快下去,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飞星被带到丽嫔身边。 她颤颤巍巍的跪下去。 “娘娘明鉴啊,奴婢没有跟娘娘作对,都是余美人,都是余美人指使奴婢!” 丽嫔皱了皱眉,吩咐道:“问她余清清最近的动向,不说的话,打死算了。” 飞星一下就傻了。 这些都是丽嫔手下的宫人,巴掌如同铁山一般朝她扇过去,她眼冒金星,满脸是血。 丽嫔不喜欢听人哭哭啼啼,宫人要飞星一边喊娘娘万福金安,一边挨巴掌。几十个巴掌下去,飞星头眼昏花,到了最后,她瞳孔涣散,茫然的跪在地面。 丽嫔满意的看了一眼,问:“余清清的下落在哪里?” “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不知道……” 丽嫔又朝宫人看去。 飞星一下子就醒了,她忙不迭的连滚带爬,爬到了丽嫔脚边,抬头乞求的看着丽嫔,想要拉扯丽嫔的裙摆。 立刻有宫女过来,一脚把她踹到了一边。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接近娘娘……” 危急关头,飞星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她重重朝着丽嫔磕头,大声叫出来:“余美人跟三皇子殿下来往甚密,奴婢跟在余美人后面,瞧见过昭纯宫里的太监!” “余美人身在昭纯宫,丽嫔娘娘一查就能知道!” 丽嫔瞧了飞星一眼,宫女立刻把飞星带下去。她低下头,盯着自己尖尖的指甲,忽然笑了一下。 身为宫中妃嫔,却跟皇子过往甚密? 有趣…… 没想到竟让她抓住了这样的把柄! …… 昭纯宫里。 余清清想说些什么,一看到苏廷孱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骤然温柔:“你的身子不行,若是跟我切磋的话,恐怕弄伤了你……还是好好调养吧。” 苏廷睫毛微 微下垂,遮出一片阴翳,半晌,他默了一默,抬眼看向余清清:“那过几日等我养好了身子,到时候,你陪我去校场……” “我等到开春便要出宫,你若不答应,我们就没办法一起去了。”声音低弱下去,有些惹人心疼。 余清清一直遇强则强,怜贫惜弱。她有些不忍的看着苏廷,沉默片刻,答应下来。 “那好,那再过几日,我们就去校场。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我教你武艺。” 苏廷深深的看着余清清,他攥紧了另一颗糖果,像要把这句话深深烙印在心里。 半晌之后,门口出现一名暗卫,暗卫低低出声,赵公公接应之后,快步跑过来,在苏廷身边低语了几句。 苏廷眼里露出一抹幽色。 他扯了扯嘴角,唇角露出讥笑,转瞬之间,那点笑意没了。他看向身旁的余清清,第一次距离少女这么近,耳廓泛起一丝绯色,声音停顿了下。 他道:“余清清,你跟我一起出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廷第一次叫余清清的名字,有些磕绊,又念了一遍,顺畅起来:“上回我跟你遇到的地方,是寿康宫旁边的亭子。母后在的时候,我常常与她一起去那里,皇上不喜欢母妃亲近我,说是慈母多败儿,又说我身体弱,是母后执意带我出来,跟我一起去林子边看风景。”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苏廷的脸色苍白,眼瞳却是幽亮,赵公公给苏廷披上绣着松鹤纹的大氅。 赵公公扶着苏廷走出了宫门。 余清清跟着走到门边,突然停住了脚步,她知道苏廷身体虚弱,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苏廷朝她看了一眼,眼角划过病态的绯色。 她的话堵在喉咙里。 这里离寿康宫有些远,将近走了两刻钟,他们到了寿康宫。 寿康宫和苏廷居住的昭纯宫不同,这里由太妃居住,规模不大,陈设老旧。 与太和殿相比,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斑驳掉漆,早就被人遗忘。 苏廷对这里熟门熟路,走在余清清的前面。 几个宫人候在里面,瞧见了苏廷,凑过来禀告:“这些时日里奴婢照顾太妃们,太妃们的身子骨都康健,没有出什么毛病,就是对殿下念叨的紧。” “这些日子冬日里用炭紧张,多亏殿下派人送来了被褥炭火,太妃们才能 一直康健,住的舒心。” 苏廷每隔一两月便来看望这里的太妃们,他以前就和元后一起帮衬这里的人,对这里的情况知根知底。 太后早已病逝,只留下这些老太妃们住在这里,她们早该默默死去,幸亏有苏廷照料。 苏廷微微颔首,又叮嘱了宫人们几句,朝内殿走去,余清清跟着进去,里间舒适暖和,冬日的被褥很新,角落点着上好的银丝炭。 一个老太妃拄着拐杖走近苏廷,摸了摸苏廷的手,眼里满是心疼:“三郎又瘦了这么多,是谁欺负你了,跟娘娘说,娘娘替你做主,虽然我们都是些老婆子,但这些事还是能管的。” 苏廷轻轻笑笑,说是没事。 余清清从未见过苏廷在外的温和模样,如今他褪去曾经的阴沉,眼里落了暖意,如同一个懂事的孙儿。 因为是午睡的时候,另外几名太妃过了一会儿才赶过来。那拄着拐杖的太妃站在前面,她精神矍铄,望着苏廷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这孩子辛苦,你生母早逝,在宫里生活艰难,你是个懂事孩子,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过得这么舒服。但是越看你不发一言的模样,我们就越是心疼……” “你这孩子,从来都是有苦自己扛,是娘娘们没用,没办法帮你……”老太妃叹了口气,眼里都是苦涩。 苏廷面上没有一点愁容,他对着老太妃轻声安慰了两句,看向身后的赵公公,赵公公连忙把从昭纯宫带来的食盒,还有一些新衣被褥都取出来。 宫人们都接过去,带入内殿安置下来。 太妃们的眼神越发复杂。 苏廷温和而克制的看向她们:“几位娘娘是先帝的妃嫔,便是三郎的祖母,娘娘们慈悲,自母后去世之后,照顾三郎这么多年。” “如今寿康宫没人照管,三郎便斗胆替父皇带些东西过来。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也该是娘娘们的节日。三郎这些时日也都惦念娘娘们,至于三郎出宫之后……便是天涯遥遥,不知道何时才能跟娘娘们请安了。” 他说完之后,老太妃怔了怔,抬手擦了擦眼泪,忽然露出笑意:“好啊,好……三郎终于能出宫了。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等三郎出去,才能有舒心的日子。” “娘娘真为三郎高兴……”老太妃眼里蓄了点点泪水,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叹道:“人老了,不中用了。” 她抬头间,看到苏廷身旁的余清清:“三郎,这 是你的朋友?” “她是我的朋友,过来一起探望娘娘们。”苏廷瞧了余清清一眼,眼里含着温和。 几位太妃一直住在宫里深居简出,多年没见过生面孔,一见到这玉软花柔的姑娘,都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光。她们一面看着余清清,一面感慨。 “好,真是个好姑娘……” “出落的这般漂亮,又这般懂事,一看就是标致的人,配得上我们家三郎……” “三郎体弱,少不得姑娘多多扶持,他这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元后过世之后,继母和皇上都打压他,姑娘千万要好好待他。” 余清清还没琢磨过味,老太妃们就纷纷给她说起话来。她们都是老人,心里都是对孙儿的拳拳疼爱之心。 余清清越听越奇怪,瞧着老太妃们慈爱的眼神,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抬头朝苏廷看去,却见苏廷跟拄着拐杖的那名太妃攀谈着什么。 她见苏廷对这些太妃很是关心,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这些都是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妪,是前朝留下的妃嫔,无子无女,家族失势。他却耐住性子,这般妥善的照顾。 他是善心人。 等到送过礼物之后,他们就要离开。 老太妃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攥着余清清的手,瞧着她的眼睛:“我们都是些老婆子,但三郎年轻,他的命苦,外面的人都想要他的命,没人能帮他。你是好心的姑娘,老婆子一眼就看出来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三郎带你来这里,你要好好对待他。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老婆子相信你。” 苍老的声音里都是慈爱。 老太妃攥着余清清的手说了几句话,余清清觉得她的话沉甸甸的,像是把一件使命交给自己。余清清抬头瞧着苏廷,苏廷低头听着老太妃说话,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他们出了寿康宫。 寿康宫外面守着许多宫女。 领先的是皇后跟前的宫女,那宫女瞧见他们一起走出来,当场就扬起了古怪笑容。 宫女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既然殿下跟小主都在这里,那就不用奴婢找了,请两位都跟奴婢去坤宁宫一趟吧。” 余清清发现丽嫔在这里。 丽嫔站在宫女旁边,朝余清清阴恻恻的看了一眼:“余美人怎么不回去自己宫,却鬼鬼祟祟过来寿康宫?如果没有理 由的话,待一会儿去了坤宁宫,就别怪皇后娘娘明察秋毫,给你治一个罪名。” “去坤宁宫又如何?” 苏廷冷冷看了一眼丽嫔:“丽嫔你想要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管不着,但你要记得,别招惹你不该招惹的人。” 他眉目清冷,声音里流露阴沉,而阴沉之外,更多是威慑。 曾经的叶家在京城有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当初苏廷身为皇家太子,叶家长孙,是京城中最有权势之人。 丽嫔被苏廷看了一眼,想起来曾经的畏惧,把话都咽下去。 宫女奉了皇后口谕,余清清和苏廷走在队伍的两端,都被带回去。他们隔开一道长长的距离。 皇后一直把苏廷看做是眼中钉肉中刺,如今他同一时间和余清清出现在一处,当然是给皇后把柄。 他们走进坤宁宫。 皇后坐在贵妃榻边,颇有兴致摆着桌案间的棋子,瞧见他们进来,突然抬起头。 “是三郎来了?” 她抬头看向丽嫔等人,等看到了后面跟着的余清清,故作疑惑:“我只叫丽嫔把三郎叫过来,怎么把余美人也带来了?” 第15章 死一个奴婢。 “本宫就知道余美人是聪颖的姑娘,不然怎么得了皇上的称赞?” 皇后望着余清清,笑道:“今日余美人得了皇上的赞赏,可见是一个有福气的,过来坐坐,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皇后三十多岁,保养得当,妆容精致。 她朝余清清招过手,伺候的宫女端来一个绣墩,让余清清坐下。 这是皇后第一次对余清清这么亲昵。 她瞧了几眼,金色的护甲捏过余清清的脸颊,啧啧赞叹:“不愧是新入宫的美人,瞧着皮肤,嫩的像能掐出水,女子就跟菱角一般,还是刚出炉的鲜嫩可口……” 皇后忽然看向苏廷,目光在他们两人里转了一圈,笑道:“本宫瞧着你跟三郎年纪差不多,姿容都是合适。若是你没有进宫,与三郎在一起……也是相配。” 她瞧向苏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说是不是?” 苏廷微微皱眉:“余美人是父皇的妃嫔,我自当是以礼相待。娘娘这么说,是辱没了这位小主,也是有损父皇的英名。” “娘娘失言,还请收回这一句话。”他的话恭敬又不失克制。 余清清朝着皇后行了一礼:“臣妾之前从未见过三皇子。今日臣妾在万寿节得了圣上赏识,喜不自胜,又想到如今的太后早逝,太妃们是皇上的母亲,臣妾当然要到寿康宫看望太妃,一尽孝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丽嫔一眼:“娘娘为人公正,却因为这件事怀疑臣妾的清白,应该是有人在面前说过什么。” 她的目光跟丽嫔对了个正着。 丽嫔当着众人的面被这样说,抬了抬下巴,挑衅的看了一眼余清清,对身边的宫女道:“把证人带过来。” 等候在外的嬷嬷们把飞星拖进来。 飞星跪在地面,凌乱的头发垂下来挡住脸。她一心往上爬,以为出卖余清清就能出头,此时满脸的血,满脸的泪。 心里都是悔恨。 为什么自己要背叛小主…… 丽嫔张扬的看向飞星:“你且说说,你是何时看到了余美人去往昭纯宫?” 飞星只是去找纤云的时候,瞧见昭纯宫的太监路过。 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丽嫔发话了,她还敢说什么? 飞星脸色白了一白,咬牙道:“奴婢不敢乱说,奴婢 是看到过余美人跟昭纯宫的太监见面。奴婢之所以被冷落,也是因为知道余美人不在宫里,跑去跟三皇子见面……” “余美人与三皇子私相授受,说不定胡作非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今日他们都在寿康宫里,就是他们的证据。” 飞星说完之后,死死磕头。 把脏水都往余清清身上泼。 余清清看向飞星:“你真的亲眼看到我与三皇子在一起?又真的有了非分之事?” 飞星道:“奴婢亲眼所见,如果有不当的地方,那自然是天打雷劈。” 一时所有人紧盯着她们。 余清清又问:“既然如此,我和三皇子在何处私会?” “奴婢只知道小主经常在外面,既然不在宫中,那便是身在三殿下寝宫……” “你是扫地丫头,还能对主子的行踪历历在目?” “这个……”飞星迟疑的望了丽嫔一眼,咬牙道:“奴婢跟主子的贴身宫女是好友,自然是知道的。” 余清清眼底都是清明。 飞星眼神闪烁,说话慌乱,明显就是得了丽嫔的授意,今日之事,不止是针对她,更是针对苏廷。 她又想起了苏廷毒发的事。 这些人逼迫苏廷饮酒,又想要坐实他跟宫妃之间有染,到时候她是白绫自缢,而苏廷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这人口口声声说余美人跟三郎有染,今日又是这么多人看到余美人跟三郎在一处……不如就采纳证人之言,先把余美人带下去调查。” 皇后看了一眼余清清,目光又落在苏廷身上,温声道:“三郎,本宫虽是从小将你带到大,但也不能放任你做事……你随本宫的人一同下去,若是你受了冤屈,本宫一定为你洗刷干净,如果你真的做下错事,本宫也绝不轻饶。” 她一副温和公正的模样,凤眼瞧着苏廷,眼尾带着一丝傲慢的笑意,像是尖利的刀片。 坤宁宫里的大宫女走过来,身后是几个粗使婆子。皇后话音刚落,她们就要把余清清拽下去。 而就在这时候,苏廷看向身边的赵公公,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公公得令,立刻往后面的太监递眼神。等在外面的人行动起来,宫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影。纤云跑过来,一巴掌就朝飞星重重扇了过去。 她这一巴掌下去,把飞星的脸划出血。 飞星惊愕的捂住脸。 纤云朝皇后跪下来,声音坚定:“回禀娘娘,小主一直住在漱玉殿,从未跟其他人有接触,就连宫中娘娘都来往的极少,又怎么跟三皇子有接触?” “飞星她欺上犯下,数次跟小主唱反调。奴婢几次劝她她都不听,反而因为记恨小主把她发配到外间,故意污蔑小主……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 说话井井有条,跟飞星的闪烁其辞形成对比。 飞星被扇了巴掌,急起来:“她的话做不得数,奴婢真的瞧见余美人跟三皇子有染,若奴婢有一句话说错了,就叫奴婢乱棍打死,死后被扔去乱葬岗……“ “余美人祸乱宫闱,绝对不能姑息!” 她砰砰磕头,磕的更响。 就在这时候,原先跟纤云一起等着的,昭纯宫和寿康宫的宫人也闯进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昭纯宫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女眷,奴婢用性命担保主子们的清白,都是有心人别有用心。” 又有寿康宫的宫人跪下,直言进谏:“奴才们这么多年照顾老太妃,三皇子一直来看望太妃,从来都是孝心。两位贵人恰巧遇见,一定是背后有人算计!” 宫人们咚咚跪下来,声势比飞星要大多了。 丽嫔面色一急,忙在皇后面前反驳:“奴才们的话怎么能信?三皇子宫中一直没有纳妃,说不定跟余美人一拍即合,有肌肤之亲,不如验身……” 她说着,忽然对上苏廷的目光。苏廷的目光犹如一把藏在鞘里的宝剑,一瞬间如芒在背。 她把要说的话都吞回去。 余清清问:“丽嫔娘娘,你是真信了这人挑拨离间的鬼话,觉得我跟殿下有染?” 丽嫔笑了笑,反驳:“漱玉殿偏远,你既然没有得宠,一定耐不住宫中寂寞,说不定就跟哪个侍卫,哪个臣子……” 丽嫔的话还没说完,倨傲的神色突然僵在脸上。 余清清掀起自己的衣袖。 宫中的袄裙都是广袖,余清清的手臂被长袖遮住,等她把长袖掀起来,手臂露出鲜红如血的一颗痣。 如同朱砂,如同胭脂。 刺目的一颗红痣在丽嫔面前晃了一晃。 丽嫔像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既然丽嫔想要罗织罪名,不如我更直白的给你看了,也免去你做更多功夫 ,去更多拉拢我身边的人。看清了吗?” 余清清瞧着丽嫔的眼睛,一字一句:“臣妾入宫之后未受宠幸,为了名声一直未说,但入宫之前,娘亲为臣妾点的守宫砂一直都在。” “这是没有脸面的事,臣妾本来不想提,可是丽嫔想要诬陷臣妾,臣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可能? 根本就没有什么通奸之事,都是自己的臆想……姨母一直都想要除掉三皇子,自己不过是想帮姨母,才设了今天的局。 可没想到…… 丽嫔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清清和苏廷。 余美人和三皇子没有来往就算了,但她为何一直都没得宠幸……就因为她是处子,自己往余清清身上泼的脏水,全然没用处! 她一瞬间面如死灰。 苏廷没有看她们,朝皇后看过去:“既然水落石出,儿臣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既然有人诬陷余美人失贞,那就让她得偿所愿,为自己的口舌付出代价吧。” 他凉凉看向丽嫔,眼里更加锋利。 “还请娘娘严惩丽嫔,以弥补儿臣和余美人被诬陷的名声……” 丽嫔的话证实是捕风捉影,哪怕是皇后对苏廷再有想法,也都得摁下去。 苏廷早就看清了皇后的想法,皇后朝苏廷看来,正对着苏廷清冷的眼神。 她心里惊了一惊,更加厌恶的看向飞星。 “三郎说的有道理,欺主的恶奴不该留下去,乱棍打死吧,至于丽嫔轻信小人,差点坏了三郎的名声,也该施惩戒。” 她的话到嘴边,语气慌乱起来:“丽嫔差点冤枉三郎跟余美人,回去面壁思过三日抄写百遍佛经,等到诚心悔过了再出门道歉。先退下吧。” 轻飘飘一句话,就饶过了丽嫔。 终于…… 姨母还是心疼自己的。 丽嫔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苏廷皱了眉。 他瞧见余清清方才褪下的轻纱,雪腻的肌肤,想到她不得已这样证明清白,转眼之间掺杂了其他情愫,怒气从心底涌出来。 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自然尊重娘娘做下的决定,可丽嫔此举关乎皇家名誉,若是余美人未能证明这一切,岂不是让儿臣被父皇看错,到头来失了父子之间的情谊,更要被厌弃?” “ 余美人能原谅丽嫔,可儿臣不能。今日之事,并非死一个奴婢就能解决。” 从前苏廷无论怎么揉捏,都跟泥人一般,如今竟然有情绪…… 皇后皱眉听下去:“那三郎想要怎么解决?” 苏廷眼里都是冷意:“这件事自然不能轻易解决,丽嫔娘娘是父皇的宠妃,但做的事也要有代价。既然丽嫔是被蒙蔽,那这奴婢受什么惩罚……不如就让丽嫔娘娘受一半的罚吧。” 丽嫔心里一阵紧张,原本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皇后更皱紧了眉,道:“三皇子何必咄咄逼人,丽嫔也不过是被欺骗利用……这样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苏廷不轻不淡:“如今父皇让娘娘执掌凤印,是信任娘娘处理宫务的能力,可娘娘待其他人严厉,待自己家里的人宽和,如今朝中多少重要的官职都是周家人,长此以往,万一父皇生出疑虑……” “娘娘对待丽嫔,应当狠心一点,这才是娘娘面对父皇的底气啊。” 他眼角凌厉起来,露出点点光华,话里的意思却让人惊惧。 皇后的心猛地一紧。 她娘家的根基不深,如今却做了越来越多的事。丽嫔无凭无据,编造宫妃跟皇子有染,排除异己…… 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若是这件事传到皇帝耳朵里,让皇帝有了想法,恐怕到时候开刀的…… 不止是一个丽嫔! 皇后瞧向周围的宫人,厉声道:“传令下去。” “把这奴婢乱棍打死,再把丽嫔带下去,在坤宁宫的宫门前面打四十大板……让其他人都看见,肆意妄为,污蔑皇子是什么下场!” 她的声音更加尖利:“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丽嫔带下去,好好的用刑。不许有半点宽待,都像对奴婢一样!” 丽嫔震惊的看向皇后,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 飞星被几个太监套麻袋拖出去,太监们用抹布捂住她的嘴,用棍子一下下往麻袋抽,几声呜呜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黑黑的血液。 半刻钟的功夫,人就没了气。 太监们一起把麻袋拖走。 先前飞星赌咒发誓,要是说谎就埋到乱葬岗,如今当然是要得偿所愿,像这种背主的奴才,连棺木都不配有,一个麻袋就够用了…… 而坤宁宫的门前。 丽嫔尖 叫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被嬷嬷们抓住手脚,随着一块块板子重重的落到身上,她的辱骂声越来越小,成了呜呜的哭声。 余清清经过门口的时候。 她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这些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要自己付出代价。 余清清走到坤宁宫的出口,发现坤宁宫的大宫女等在前面,大宫女得了皇后的旨意,拦着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要她效忠皇后娘娘,安分守己。 这都是敲打。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她们才放余清清出去。余清清走了几步,忽然撞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出来。丽嫔被人搀扶着,曾经刁蛮跋扈的人披头散发,眼里带泪。 丽嫔眼泪一颗颗落下来,朝着她吼:“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家里的爹爹,娘亲,兄长从来都不会对我用这种家法,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被人耻笑,又被三皇子欺负,现在姨母让我在宫门前罚跪,我的脸因为你丢尽了……” “都是你一次次羞辱我,我才会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 几滴雨落下,雨势渐渐大起来。宫女给丽嫔打伞,可丽嫔却挥手避开,她朝台阶下面踉踉跄跄的跑去,衣裳淋得湿透。 纤云连忙看向余清清,道:“小主别生气,是她自个儿脾气大,容不得其他人,如今她得了报应,也是一件好事。” 余清清望着丽嫔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 “我与她结下的怨仇,更没办法 第16章 不如这样吧,我教你骑马…… 玉芙宫。 雨下得极大。 丽嫔淋了很久的雨,她踉踉跄跄的走,最后坐在台阶上,茫然的抬头看天,昔日的她满头钗环,而如今钗环掉在地上。 说不出的可怜。 丽嫔是宫里的主位娘娘,又是皇后的侄女,贴身宫女把丽嫔带回玉芙宫,等到换了衣服,喝了姜汤之后,看起来好了一点。 她想起来自己在坤宁宫的遭遇。昔日刁蛮的眼光沾了些怯弱,瞳孔微微颤抖。 今日皇后狠下心来,让粗使婆子狠狠打了她四十大板。为了让别人知道,还把她按在坤宁宫的宫门前,让过往的人都听到动静…… 她想到皇后慈爱的脸,又想到皇后骤然变换的眼神,纤细的手指捏紧被子。 贴身宫女走过来:“娘娘,这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燕窝,说是您受了苦,她都记在心里。” “皇后娘娘派人传了话,说您是她唯一的侄女,她当时也想要护着您,奈何这件事到底牵扯到了三皇子,三皇子虽养在娘娘膝下,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总想要咬娘娘一口……” “当时是没有办法,只能让您受委屈。皇后这不就差人送来了上好的燕窝,让您养一养身子?这些年来吏部尚书做了多少卖官糜爵的事,背后都是皇后娘娘给您一家担着……娘娘才是对您一家最好的人。” 丽嫔听着宫女的话,舀了一口燕窝,熟悉的暖意滑入食道,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要不是三皇子挑拨离间,姨母怎么可能罚我。都是他们太过狡诈……” 贴身宫女看着丽嫔一点点把燕窝吃完了,眼里的幽光越来越多。 吃完了燕窝就好。 记着皇后的恩就好。 这把刀……虽然蠢笨一些,可娘娘用着顺手。丽嫔一家人都必须是娘娘的臂助啊。 坤宁宫。 皇后派人把丽嫔送回去之后,又吩咐宫人去厨房取参汤。 丽嫔身边的人都是皇后安插,她毫不怀疑丽嫔对自己的忠心耿耿。 丽嫔一家人都是她的棋子。 她背后的周家也是她的棋子。 既然要为己所用,自然要保证棋子的忠心。 她整了整衣装,端过参汤,看向一边的宫女:“辰儿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去了养心殿之后,一直跟皇上谈论政事。皇上 大概是想教导殿下,问了好几件事,殿下对答如流。” “给本宫准备步辇,去养心殿。” “是。” 皇后由宫女搀扶,坐上步辇。越是临近年关,这朝廷的政事越是繁多,皇上能力平庸,处理政事的时候都是倚靠朝臣。权欲却很强,事无巨细一一过目。 一来二去,就操劳很多。 先前下了一场大雨,如今停了。皇后进去之后,看到皇帝和苏如辰都在里面。 皇帝神色严肃,一件件翻看折子,苏如辰迎接皇帝的提问,不时受教点头,说一些自己的看法…… 等到两人停下来,皇后把参汤端过去,很是贤淑:“皇上处理了这么久的政事,不如休息一下,停下来喝口汤吧。” 总管太监接过去,皇帝啜饮了几口。 苏如辰一看皇后过来,大步走过来,道:“母后怎么这时候来了?如今晚来天风急,霜气重起来,这些时日总是让母后为儿臣操心,儿臣真是愧疚……万望母后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苏如辰一向孝顺,遇到皇后都是嘘寒问暖,皇后笑了一笑。他回过身,看到桌案堆满的奏折,长叹一口气:“都是底下的官员办事迟缓,才让父皇焦心……” 他话音一转,看向皇帝:“父皇为国为民,实在是劳累太多,儿臣只盼父皇龙体安康,自己也能多多为父皇分忧。” 皇帝之所以立苏如辰为太子,一来是因为宠信皇后,二来是苏如辰一直乖巧顺意。 他瞧着苏如辰,露出满意之色:“如今辰儿你还稚嫩,不用接触这些,待父皇老迈之后,大雍的江山都要倚重你。到时候你一定要为大雍着想,就如朕今日一般。” “父皇教训的是。” 俨然是父慈子孝。 皇帝朝旁边看了一眼,内侍忽然取了很多画卷,一一捧出来呈给皇帝。皇帝看了一眼,目光停在一副女子的画卷上。 如今苏如辰的年纪渐长,是该娶太子妃的时候。皇帝拿起画卷,沉吟片刻:“许多大臣都上奏,说是太子到了婚配年龄,而京中尊贵的女子寥寥,少有般配……” 他又道:“这柳家太傅教女有方,女儿年纪轻轻,便被传为京中才女,容貌又生的清丽……跟辰儿倒是很般配。” “既然皇上觉得柳家女不错,不如明日我叫来柳家人问一问,看她是否堪做辰儿的太子妃?”皇后定睛看了两 眼画卷,跟着笑道。 皇帝闻言沉思了一会儿,看向苏如辰,问道:“柳家太傅是你的师父,他的女儿你见过,朕先前也问过柳家太傅几次,你怎么看?” “父皇说的自然在理,但那到底是三哥的未婚——” 苏如辰闻言皱了下眉,就在他话脱口而出的瞬间,皇帝和皇后竟然都向他投来冷厉目光,如同他提到某个禁忌。 “别提那个不孝子!” 皇帝的眉头紧皱,眼里流露寡淡和冷意:“是他的外家图谋不轨,才被废除,不管是太子之位,还是原来的婚事都跟他无关,这柳家嫡女温婉端庄,钦天监说她命相贵重,能入中宫……这才是你的良配。” “你就是太顾念着兄弟情谊,才迟迟不能有作为……”皇帝深沉的看了苏如辰一眼,道:“柳家嫡女才是你应该娶的人,别让朕和你母后不高兴。”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 苏如辰噤了声,住嘴。 方才的气氛消散无踪,不过是一会儿,苏如辰告退。而告退之后,皇后叫住苏如辰,跟他说了许多的话。 “你父皇不喜三郎,为娘也不喜三郎,他这人阴险狡诈……你身在皇家,万不可对你的兄弟姐妹掉以轻心。捧着你的七郎和八郎,都不可尽信。” “听为娘的话,好好做你的太子,娶柳家女才是正事。皇上到底最看重你。” 苏如辰听了皇后的话,只觉得心里的烦闷越来越重。 他夺了三哥的位置,又夺了三哥的未婚妻,别人应当羡慕他吧?羡慕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娘,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更羡慕父皇对他的看重…… 可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有人问过他,愿意要这些吗? 苏如辰深深的看了一眼宫墙,又看了手里的画卷,突然觉得可笑,闷闷的笑出声来。画上的少女端庄美丽,巧笑倩兮,他却是一点都没动心。 他反而想到了漱玉殿的姑娘。 她比这画好看多了。 …… 这日之后。 柳家夫人被召进宫,跟皇后说了半天的话,之后消息传遍了京城。人人都知道,假以时日,柳家嫡女定然会成为太子妃。 “柳家嫡女是元后在时,给三皇子定下的未婚妻。如今嫁给太子,岂不是一女许配两回?” “柳太傅德高望重,柳家 女是京城里的才女,跟太子是郎才女貌。三皇子太子之位被废,未婚妻也被抢了,京城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凭什么嫁给他。” “太子跟柳家女是一对璧人,他们在一起是好事,至于没有价值的三皇子……谁在乎呢。” 苏廷从御书房回来。 他一路听的都是这样的话,宫人们偷偷瞧他,闲言碎语。 赵公公担忧的看着苏廷,而回去之后,恨恨道:“这柳家人真是狼心狗肺,当初他们家落魄的时候,是元后娘娘帮助他们。他们厚着脸皮跟元后娘娘求来了婚事,转眼就背信弃义,眼巴巴找新主子……” 赵公公越说越气愤,眼里如同冒火。 这婚约是元后给殿下留的遗命,如今柳家女别嫁,殿下的心里该多难受? 就这么想着,赵公公都难受起来。 对于苏廷而言,柳家女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他脑海里想的,都是那一日余清清掀起衣袖,少女的肌肤滑腻雪白,手肘处的守宫砂像是血玉。 他从未看过女子的肌肤。 他回想起来,一时失神,等听到赵公公的话时,才回过神。 “殿下,您这是?” 赵公公又喊了一声,见他侧首沉思,问道:“柳家卖女求荣,不把殿下放在眼里,殿下……可是要对柳家朝堂的势力动手?” “不必轻举妄动。”苏廷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冰冷,没有丝毫感情的响起。 “不必报复柳家,静观其变即可。再把先前在漱玉殿安插的人手叫过来,给余清清递消息,就说我请她今晚去校场,让她教我武艺。” 赵公公忙不迭的下去。 余清清想了许久才回复。苏廷身世可怜,她越跟他相处,就越觉得他不容易。 她一直怜贫惜弱,想到苏廷毒发之后的脸色,越发放不下心。 决定过去。 到了入夜的时候,偏僻的校场里,点点的灯光如同幽幽的磷火。 苏廷披着大氅在这里等。宫中校场废弃很久。皇后不想他习武,也让其他皇子少习武。至于东宫自然有专门教拳脚的师父。 校场如同民间的擂台,四周摆放着石锁,千斤顶,刀剑等一系列的物品。 他早早的在这里等。 足足等了两刻。 余清清跟苏廷约定是戌时,她提前一刻钟 到,瞧见苏廷,下意识的皱眉:“你身子不好,怎么一直站在冷风里?” “我上回让你吃的药,你吃了么?” 苏廷取下大氅递给一边的赵公公,微微垂眼,道:“你说的话我会听。” 他顿了一顿,又道:“上次你说过教我武艺,教我拳脚,这一次……你又要教我什么?”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余清清,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医术是我自家秘传,不能传外人,但其他的都可以教你。”余清清看向周围,目光转了一圈,最后锁在拴着的两匹马。黑马膘肥体壮,白马温和柔顺,体型矮小。 她笑道:“不如这样吧,我教你骑马。” “骑马?”苏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北戎人最擅长的就是骑马,我最厉害的是骑射的功夫。你一直住在京城,应当不会吧?”余清清想到什么,唇角带着淡淡笑意。 看起来自信清朗。 她挑了温顺的白马,从宫人手里接过缰绳,递给苏廷:“你试着跟它沟通,握紧缰绳,只要你不害怕,就能慢慢学会了。” 苏廷听着,他一直在京中生活,骑马是他的盲区。有余清清指点,他有些迟疑的登马镫,飞身骑住马身。 他在外人眼中弱不禁风,上马之后神色一凛,陡然认真起来。他紧夹马肚,握紧缰绳,慢慢在校场里转起圈。 先是小跑,再是飞奔,然后是疾驰…… 白马的速度越来越快,苏廷感受着耳边的猎猎风声,在拐弯时候,他身后陡然一重,少女的体香传来。 余清清一跃而上,坐在他身后。 她的动作比他更凌厉,紧握着缰绳,像是沾着驰骋沙场的血气。 马鼻喷出的气息骤然粗重起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余清清呼出一口冬日的寒气,在他的耳根处结成霜花。 苏廷的耳廓顿时红了。 第17章 名为赏花,实为选妃。…… 苏廷的睫毛微垂,好似沾了一份湿意。他低了头,眼角的绯色融进阴影。余清清瞧见他的脸笼在阴影里,有些疑惑。 苏廷一直在宫廷生活,心计比她强很多,骑术却是远远不如。 他……难道是害怕骑马? 余清清想着,她紧紧握住缰绳,身子离苏廷更近了些。隔着一段距离,守护一般的把苏廷罩在身边。 她的气息萦绕,糖果的味道弥漫开来。 苏廷耳根的绯色一点点漫到脸颊,他深吸一口气,白马忽然被他的缰绳勒痛,嘶鸣一声。 它发出粗重的鼻息,猛然撒开四蹄。苏廷是第一次骑马,此时马身颠簸,他眉头一紧。而白马的鬃毛迎风飘荡,朝着一边的围墙冲过去。 这马是发狂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都会被甩下去。 苏廷想到这里,双腿夹紧马腹,藏在袖间的匕首落到掌心。他一只手持马鞭,一只手持匕首。不管是什么时候,最简单的驯服方法都是恩威并施。 如果施威之后难以得到。 那就毁掉。 苏廷在宫中生活十多年,养成了凌厉的作风,能驯服这匹马是最好,如果难以驯服,就该用匕首割断喉咙。 苏廷朝旁边的宫人看去,示意这些人配合自己,手里的匕首暗里转了一面刀锋。他的匕首削铁如泥,能够轻易割断白马的气管,斩下头颅。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黄沙飞扬。白马突然四蹄骤然一停,如同被安抚的孩子一般乖顺。 余清清一蹬白马跳下去,少女如同一座山岳挡在白马面前。一双纤细的手臂抵住白马双肩。 她温柔的抚摸鬃毛,白马发出舒服的低吟,脑袋朝她的掌心凑去。白马伸出舌头要舔她的脸。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 她抬手挡了挡,露出无奈的笑。 苏廷瞧着这一幕,下意识的背过手,如同做错事一般藏着匕首。迎着余清清的目光……他没办法做出残忍的事。 余清清把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微笑道:“没事的。” “它的性格乖顺,你是第一次骑马,难免慌了些。但只要掌握基本的技巧,都是简单的事情……你不用害怕,我一直在你后面。” 那白马舔了舔余清清的掌心,余清清梳了梳白马的鬃毛,低声在白马耳边说什么。 苏廷仔细 去听。 “这个哥哥很温柔,就是面上凶了些,你别害怕他。陪着他好不好?” 白马轻轻的蹭她的手,像是回应她一般,她转头朝苏廷看过来,苏廷忽然觉得脸颊有些热。 他轻轻移过侧脸。 他的声音落在夜里,轻轻响起,很清晰:“我没有怕,刚刚是一些意外而已……再来吧。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既然你能做到,那我也一定能做到。” 苏廷露出执拗的神色。 又是一颗糖果递给他,他抬头看过去,余清清的眼里光华流转,温和看着他,笑容如同艳阳一般:“相信三殿下一定能做到的,接下来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苏廷握紧了糖果,看向余清清,他被余清清安抚之后,脸色好看很多。而转眼之间,他双眸幽幽盯着那白马,如同把白马当做假想敌,泛着杀气。 那白马感应到杀气,连忙往余清清背后钻了钻,像是得到靠山一般,待在后面朝着苏廷炫耀一般的扬尾巴。 余清清转过身,慢慢给白马梳鬃毛。 苏廷有些恍惚。 ……她对人好。 对兽物也好。 苏廷忽然觉得,自己跟那白马一样,在她眼里是相同的。生出这样的想法之后,他的心别扭起来,凭什么在余清清心里,自己跟其他人都差不多? 他说不出自己的情愫,只觉得心里越发的别扭起来。索性转过了头。 余清清瞧着苏廷,以为他是刚刚丢了脸,放不下面子,她有些好笑,稳住自己的脸色,装得严肃:“今日我教三殿下骑马,一时不察才生出意外,幸亏有三殿下及时挽救。现在还请殿下再随着我去骑射,让我能挽回自己的错误?” “就当是将功补过,还请三殿下原谅我。”她眼里露出狡黠的笑意。 苏廷偏过头去,半晌才嗯了一声,随余清清登上白马。这一回余清清稳妥很多,先让苏廷慢悠悠的在校场里打转,偶尔教他加快速度。她时时刻刻看着苏廷,在一旁指导。 苏廷学东西快。两个时辰之后,他把余清清教的技巧都温习一遍,随即骑马回来,有宫人接过白马缰绳,领到一边的马槽去喂草料。 他从来身子弱,哪怕是剧烈运动也难以出汗,大夫说是气虚体寒。如今他额角的汗星星点点,如同朝露一般。 看起来健康很多。 苏廷 看向余清清,沉默了一瞬,认真道:“这一次的事情下不为例,以后你不能再这样了……我看在你道歉的份上,原谅你。” 他竭力使自己露出一副阴沉的模样,眼角的一点绯色出卖他。他想到什么,眼角的绯色更深,忽然别过了脸:“刚刚你坐到我后面的时候有一些颠簸,我差点掉下去……是你揽住我的腰,扶稳了我。” “虽然是男女有别,你不该碰到我……但,我还是谢谢你。” 在余清清眼中,苏廷更多是一个别扭的少年。因为年纪的差距,连性别都模糊。 她对苏廷从未有过男女的想法,而苏廷说这话的时候,清冷的嗓音染上一些嘶哑,少年霸道的气息流露。 余清清怔了一怔,露出笑意。 “这有什么?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好歹也算是半个朋友了,这宫里我认识的人少,好几次都是你帮我的忙。” “相处了这么多时间,难道我们不算是朋友吗?”余清清朝着他眨了眨眼。 少女的笑温暖明艳,像是暗夜里开出的一朵优昙,让人想要亲近。苏廷微微眯了眼睛,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而遇到余清清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亲近她。 余清清突然朝他伸出手。 这是做什么? 他眼睛睁大了些,清圆的瞳孔流露困惑。 余清清笑问:“我们不是朋友吗?” 苏廷怔了一怔,随即伸过手,搭了过去,而余清清握住他的手之后,猛的拽了一下,他倏忽从树下的阴影里出来。 两人一同沐浴在月光里。 余清清过来的时候是戌时,现在已是深夜,月牙儿亮亮的,苏廷朝余清清看过去:“嗯,我们从今以后就是朋友了。” 一阵长风拂过,几朵雪白的忽然梅花被风吹落,在苏廷的眼前摇曳落下。 苏廷长长的鬓发遮住眼睛,有些深沉。 “余清清……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他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盛满月光。 等到余清清教会苏廷之后,已经是深夜。苏廷派人给余清清提灯引路,余清清直接拒绝。 她脚尖轻点,结实有力的双腿蹬过屋脊,瞬间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赵公公和其他宫人都愣在原地。 这余美人到底是神 仙还是妖怪?如此大的力气,高超的武艺,竟能在深宫之中来去自如…… 她跟殿下说了几句话,就把往日里一直阴沉的殿下哄得眉开眼笑,这揣测人心的本领……不会是从燕州来的妖怪吧! 赵公公张大了嘴,其他宫人纷纷默契的低头。苏廷轻轻咳嗽一声。赵公公小跑几步,连忙到苏廷身边,为苏廷披上大氅。 苏廷的身影清瘦萧瑟,他看了一眼余清清的方向,目光坚定起来。 “回宫吧。” 翌日。 苏廷用过了早膳之后,去到坤宁宫。他吹了半夜的冷风之后,一双眼睛更黑,两颊泛着病态的嫣红。 宫女把苏廷引到内殿,皇后见到苏廷来请安,连忙招呼苏廷坐下,又瞧着苏廷的脸色,担忧起来。 “三郎这是怎么了?是太医院新出的方子有什么毛病?若是底下的人怠慢,一定要跟本宫说。” 她看向身边的宫女,吩咐道:“来人,把皇上这几日赏的千年人参取出来,待会儿送到三郎的住处。” 她一副慈母心肠,昔日和苏廷的针锋相对像是错觉,苏廷垂下眼眸,咳了咳道:“娘娘待我这么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只是我这病不是身病,而是心病……” 他看着皇后,流露恰如其分的挣扎和痛苦:“我知道这是为难娘娘,可是父皇要将柳家女许配给五弟,如今宫里都是风言风语。” “柳家女与儿臣是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儿臣一直都当她是儿臣的未婚妻,可如今她要嫁给五弟……她身为弟媳,儿臣该如何自处,儿臣在京中又要传出何等名声?” 苏廷一番话说出来,如同一个碍于父母媒妁,不得不隐忍爱意的痴情郎。 皇后一看他这模样,心里的那点火突然就消失了。 她高兴都来不及。 前些日子她打压丽嫔之后,吏部尚书跟她的兄长生出嫌隙,周家在京城里要维持清名,许多事都要借助吏部尚书一家来做。 苏廷害了她跟尚书家的关系,如今苏廷过得不好,她怎么不高兴? 皇后心里笑起来,面上维持慈母模样,她深深看了苏廷一眼,欲言又止:“把柳家女嫁入东宫……是皇上的意思,柳家人是京中少有的诗书之家,有文人的清名。” “你知道你父皇的性子,决定的事谁都没法更改,更何况已经跟柳太傅说了这门亲事,早就定下……” “不是本宫不帮你,是皇上早就做了决定……这样吧,等再过几日,本宫在宫里办一个赏花宴,到时候宫外的官员女眷都请过来。你挑选王妃,到时候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再拘泥于这些情爱了。” 她露出为难的神色,一番话语重心长,既表明了自己对苏廷的尊重,又表明自己的职责。 苏廷感恩戴德,他深受感动,向皇后道了谢就走了。等到苏廷离开之后,皇后笑出声来:“先前本宫做了这么多事,都没能让他吃些苦头,现在这苦头不就要来了?” 她笑得很是得意。 苏廷是元后之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继后的身份。谁想被一个死人压着呢? 她恨不得元后连着苏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贴身宫女走过来,迟疑问道:“娘娘,那咱们还要办这赏花宴?” “办,怎么不办?” 苏廷病怏怏的模样显然取悦了皇后,她笑得更加张扬,沉吟片刻,道:“这宴要好好操办,就以赏花为名,请京城里所有适龄人家的女眷过来。名为赏花,实为选妃。” “若是这个废人能活到出宫的那一天,到时他的妻族是本宫的人,一家人都任本宫拿捏……岂不是很好?” 做戏总归要做全套,苏廷回宫之后,派人出宫。京城中的许多眼睛都关注着昭纯宫,这时候做些事情,更能搅乱这一趟水。 两个时辰后。 苏廷看向那送信回来的宫人,那宫人畏畏缩缩,欲言又止。 “奴才进了柳家之后,被柳家的管教嬷嬷赶出来,说柳家女注重名声,请奴才跟殿下转告,柳家家规严格,别做污他们清名的事。” “奴才退了出来,之后在门口观望了一阵,又看到柳家的马车出来,去城外的道观还愿。奴才听到门口的小厮说话,说是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在城外的青玉观吟诗作对,而柳家人这几日,也天天跟着往那道观跑……” 那宫人说了之后,紧张的瞧着苏廷,而过了一会,苏廷的声音毫无波动,清冷的响起来。 “下去吧。” 宫人立刻如蒙大赦的下去。 苏廷一直紧握着茶杯,宫人离去之后,他手里的瓷杯发出碎裂声音,竟然是直接捏碎。瓷片如同曾经的盟约,碎落一地。 青玉山。 柳家的马车停在山下的小路,帘子微微挑开 ,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女子伸出手,拨开帘子朝外望去,瞧了外面的一眼丫鬟,问:“春桃,我要你备的东西带了吗?” 她声音清丽,有如颗颗玉珠落下来。 “这是前朝落鸿公子的诗文,老爷之前找了好久,小姐居然就这么送给观主,真是善心,去哪里都为别人着想……”丫鬟捧着锦盒,笑道:“如果太子殿下见到小姐,一定会被小姐打动的。” 女子下了马车,一路低调的往道观走去。路上的游人见了她的身姿,纷纷望过来。 她戴着帷帽,细白的轻纱遮住她的脸,而她身姿纤细娉婷,看起来很是惹眼。 路人纷纷痴了。 “百闻不如一见……” “尽是诗书气度,真是让人见而忘俗。哪怕用帷帽遮住了脸,也这般漂亮……这就是京城里的柳家姑娘?怎么会有这般的女子!” “这样的姑娘,是仙女下凡了吧!” 第18章 谁知道能传成这样?…… 柳珂的脸隔在轻纱之后,周身的气度缥缈如仙。 如今众人瞧见,目光都粘在她身上。 此地的观主乃是官宦之家出身,只因丈夫早早亡故才出家。观主喜欢诗文,长此以往,这青玉山来了许多风流墨客。 柳珂常常来此地,如今观主另有贵客,便让她在一旁等待。 今日是祈福法会,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周围设着几个摊位,柳珂从一名小道士那里取过木牌和红绳,走到院子中央的一棵古树下。 她把缠着红线的木牌栓上树枝,神色虔诚,双手合十,微微清风吹动她纯白的裙摆。 红色丝绦和木牌晃起来,一时间风动如蝶,丝条都围绕着她飘舞。清风吹动帷帽的轻纱,露出绝色面容。 女子容貌清丽,有如潇湘仙子一般。 一时间在场的众人屏住呼吸。 苏如辰坐在道馆的一处厢房里,从这个角度,正好能望见外面的柳珂。 这就是柳家女? ……是跟画卷一模一样。 苏如辰心里没有多大感触,他一向流连温柔乡,见多了美人,况且京中女子都盛行素净仙逸的打扮,他早就见惯不惯。 对面的观主看过来:“殿下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今日是祈福法会,此女引来法幡飘舞,是祥瑞之人,贫道看她面相,应该跟殿下有莫大的缘分。” 苏如辰瞧了观主一眼,笑道:“孤不信缘分,也不信命运,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人,是一种烦恼……孤还是更喜欢三五好友饮酒作乐的日子。” 他抿了口茶,站起身来:“谢过观主的招待,只是孤想起还有几件要事,先走一步失陪了。” 说完便大步的出了门。 留下观主莫名其妙。 往常的话,太子殿下至少要再坐半个时辰,今日怎么早早离去。 这柳家女和殿下是天生一对,自己应了柳家女的说辞,替她说两句话……是这让殿下不爽利了? 余清清本就做了些运动,她回到漱玉殿之后,又练了一套剑法,内功运转数个周天。 筋骨不松不行。 武功不练不行。 原身从小在军队里长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胚子,小小年纪就胜过其他武师傅。 北戎常常劫掠州县的人马货物,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原身 一家都想要打退北戎,永绝后患。余清清占了身子,就该为原身完成心愿。 京城对余清清而言,不过是一时住处。 该怎么顺理成章的出宫呢? 她陷入深思。 接下来的日子,漱玉殿的骤然沉闷下来。飞星欺软怕硬,对小贵子和纤云冷言冷语,可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的人。 就那么被打死,装麻袋里扔出去…… 小贵子听到传言之后,整日魂不守舍,呆呆看着窗外。 纤云发现之后,安慰小贵子:“飞星是自己坏事做的太多,才招了报应,她背弃主子,两边都做不了人。” “她是自讨苦吃,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紧紧跟着小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对了。” 小贵子闻言,眸光微颤的看着纤云,眼里的害怕总算没了,而纤云安慰小贵子之后。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神色复杂。 有些事,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那日飞星污蔑余清清的时候,是苏廷派人找她作证。她一心明哲保身,知道余清清被皇后带到坤宁宫之后,其实是想躲开的。 她家中还有父母跟年少的弟弟,一家人都指望她从宫中寄出的月钱。 如果她死了,就一切都没了…… 那公公笑盈盈的望着她:“三殿下发了话,要你一定过去作证,别以为你的心思没人知道……余美人善良,但殿下可从来不是好人。” “如果你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肯为主尽忠,那就把你投进水牢、地牢折磨几日,让你悄无声息的死。反倒是今日如果你愿意作证……即使以后皇后娘娘秋后算账,殿下也会派人照顾你的家人。” 那公公年纪老迈,眼皮耷拉下来,从缝隙间射出来阴狠的光,半晌,幽幽笑了一下:“纤云姑娘,知道怎么选吧?” “是,是,奴婢知道。奴婢知道……” 纤云大气都不敢喘,忙应了下来。她紧紧捏住自己的手指,快步到了坤宁宫,瞧见三皇子的身影。他面容清隽,目光清冷,整个人如冷玉一般。 三皇子为什么要帮自家小主? 小主心眼实,将心比心,觉得别人的心跟自己一样,但三皇子不是善类,他现在对小主一无所求,不代表以后也是一样。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他想要的,一定是小主给不起的东西 ! 又过了几日,宫中传来办赏花宴的消息。名义是赏花宴,其实是给几位皇子的选妃宴。太子殿下的亲事将定,自然要定下其他人的亲事。 三皇子年纪比太子还大些,是名义的长兄,若是迟迟没定下三皇子的亲事。 恐怕是要引人诟病。 坤宁宫。 东偏殿设了一片花厅,从隔窗往外望,外面养着许多奇花异草。花厅里分为了好几桌,不乏宫外的诰命夫人和年轻姑娘。 这些人早早落座,位置都坐满了。年轻姑娘们莺莺燕燕,三五成团在一起说着京中时兴的话题。 又过了一阵,几位适龄的皇子进来落座,她们瞧着皇子们的脸,低低说起话来。 “没想到太子殿下生的这么好看……若是能嫁给太子殿下,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旁边的三皇子才是俊美呢,虽然不理睬人,可那清冷的模样更是令人仰慕……” “太子殿下的身世高,没有几个人能配的。至于三皇子,你们不要命了?他性情阴鸷,谁敢跟他相处,怕是连命都没有!” 余清清饶有兴味的听着,一边听一边捏筷子,倒是很下饭。 而她想着苏廷的性格,心里好笑,明明苏廷是性子倔了些,谁知道能传成这样? 她朝上首的苏廷望过去,谁知道苏廷忽然一个眼神朝她看过来,她捏筷子的动作忽然一顿,喉咙被鱼刺卡了卡。 她咳嗽了几声,忙去取茶水,身边的纤云担忧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吃鱼被骨头卡着了?奴婢这就让人端一杯醋来。” “不用……” 余清清把鱼刺吐出来,才好受一些。 而苏廷目光依然停在她身上,他一直注意着余清清,瞧见她被鱼刺卡住的时候,瞳孔瞪大了些,流露担忧。 等到她恢复过来,才放下心。 怎么吃鱼都要被卡住。 不知道让人把刺先剥了吗? 身边的宫人注意苏廷的神色,问他怎么了,他冷冷的眼神看过去,没人说话了。 他又成了往常阴沉的模样。 余清清又取用了一些食物,就在捏筷子的时候,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吃这么多,不愧是燕州来的蛮人,半点都不识礼数。”不远处,丽嫔低低骂了一句。 她 以往跋扈的神色没了,往日里一直捧着她的人也少了,衣服颜色却更艳,撑着气势,像是张牙舞爪的孔雀。 余清清懒得跟她计较。 她自顾自的从青瓷盘里取了几块杏仁酥,低头咬了一口,眉眼都舒适的微弯起来,染上浅浅的笑意。 在座的妃嫔娘娘,世家贵女不自觉的多看了余清清几眼。余清清脸上的笑意很纯洁,很讨喜,没有半点作伪。 让人一看心情就很好。 尤其是年轻的官员女眷们,心里更是生出几分亲近之感,而旁边的丽嫔看了,咬了咬牙。 赏花宴开始之后,年轻的女眷们纷纷露脸,有的献艺,有的献宝,等柳珂站出来的时候,她在腹内打好诗稿,如今一气呵成的念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她的诗句清妙绝伦,颇有柳太傅的风采。念完之后,又说了两句话。 “臣女听说过皇后娘娘喜欢梅花,尤为喜欢朱砂梅,所以特为娘娘赋诗一首,盼望娘娘能如梅花一般容颜不老,芳龄永继。” 这诗做的好。 话也说得好。 皇后满意笑了起来,派人赏了些金锞子,以示对柳珂的看重。 旁边的女眷们连眼睛都看酸了。 “不就是能吟几句诗吗?” “若我是柳家的女儿,自然也能成太子妃,不过是做几句诗罢了……瞧把她得意的!” 柳珂回到座位之后,朝她们看过去。这些女眷脸色一慌,拉着朋友们说起胭脂水粉的话题。 她又朝另一边看去,正对着年轻皇子们好奇的目光,轻轻颔首笑了笑,她梳着飞天髻,做了素净却又精心的打扮,看去如同古壁画的神女。 有些仙逸的味道。 有几人当场就脸红了。 皇后因着柳珂的诗句激起游兴,宴罢之后,邀这些女眷去御花园里游玩。这宫里的花园飞阁流丹美不胜收,陪皇后娘娘一同游园,是难得的荣光。 丽嫔故意落到队伍的后面,朝柳珂找过去。 柳珂在京中一直有才女的名声,她得到了男子的爱慕,势必要失去女子的喜欢,遭到嫉妒。她在京中的朋友不多。 丽嫔恰好是一个。 丽嫔把宫女都支到外面。她看了一眼柳珂,声音忽然委屈下来,含了泪意。 “我入宫是为了爹爹说的话,是为了帮衬姨母,谁知道居然遇到了这么多事情……那三皇子岂有此理,竟然逼着姨母罚我。” 柳珂对丽嫔的性子早有预料,劝道:“这是在宫里,外面的人都敬你畏你,可这宫里的人都是皇亲国戚,要谨言慎行……” “可是我招惹的不是皇亲国戚,是一个从燕州来的女子,她根本就不受宠,凭什么欺负到我头上?” 丽嫔越说越激动,她看向柳珂:“柳姐姐,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样才能让这个贱人没脸,都怪她,我被姨母罚……” “柳姐姐你一直都最有主意!我最相信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期待的看着柳珂。 柳珂朝身边的丫鬟看了一眼,等丫鬟退下之后,她朝丽嫔附耳过去,说起什么。 …… 御花园中不乏奇花异草,余清清看到许多古籍记载的花草,不觉多看了几眼。 “听说余美人跟随父兄一起游历塞外,自然是见多识广,我偶然看到这一盆奇花,想请教请教余美人。” 她闻声回头之后,一眼看到丽嫔。 丽嫔朝余清清走过来,她身边的宫人抱着琉璃钵,里面装着一株白花。 “余美人来自燕州,跟我们这些娇小姐不同。听说余美人对四海风物都有些见识,不知这花是什么种类,该如何栽培?” 转眼之间,许多女眷被引到这里,纷纷朝她们看去。 第19章 谋害当朝皇子。 余清清朝那花儿看去。 那花儿盛在琉璃钵里。碗口大小的花球,通体雪白无暇。边缘泛着一层细微的酡红。 像是睡美人,脸颊染了艳色。 余清清见过爱花的人,知道养花是劳心费力的事,花儿都娇气,只要旱涝一点,就很快枯萎。 这么漂亮的花,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有人能想到带过来,也是一种心机。 余清清对着丽嫔,眸色清凌凌的,像是湖水一般,她想了想,道:“花草都是择地生长,娇美的山茶,只能生在大雍的京城,没办法深入风沙漫漫的燕州。” “如果臣妾没看错的话,这该是山茶,但具体是什么品种……臣妾不知晓。既然丽嫔娘娘知道这一朵花儿的珍贵,应当知道这花的品种。” 虽是低位妃嫔,话语不卑不亢。 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 丽嫔抬了抬下巴,道:“你一路从燕州到京城,千里迢迢,见过那么多风物,连这也认不出来?” “看来你是徒有虚名。” “臣妾既然不懂,当然不会不懂装懂,娘娘这么说,应当是知道,不如为臣妾解惑。” 余清清毫不避讳这一点,她话语清朗,顷刻间便把丽嫔比了下去。 见识越多的人才越谦逊。 旁边的女眷们听了,心里高下立判起来。 丽嫔是京城里的熟面孔,她们当然知道丽嫔的品性,瞧见丽嫔找了一盆好花过来,纷纷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这一位小主看着就面善,幸亏是脾气好,不然要三两句对回去,不顾场合,跟丽嫔打擂台…… 年轻女眷们心里都有了议论,在旁边看热闹。 丽嫔瞧见余清清哑口无言,扬了扬眉。 她道:“这是青玉山的深山里找来的,花农悉心栽培了几月才养出的品种。这是最难养的十八学士。在我家里,不止有十八学士,还有双色牡丹,墨菊……” “你是游历过塞北,但是连这都没见过,真是小门小户的见识。你不知花的品种,更不知如何养花,有辱斯文。” 丽嫔看了余清清一眼,眼里都是蔑视。她端过那琉璃钵,炫耀一般的在余清清面前扬了扬。花瓣点金般的耀眼,如同淌着红玉。 旁边有人看了两眼,叫出声。 “这琉璃钵,这花纹……太过眼 熟。是柳府里的十八学士!” “听说柳家嫡女从青玉山得回之后,用了不少心血,同样爱花成痴的林阁老过去瞧,说柳家嫡女文采过人,雅好也是过人,夸了半天……京城里的十八学士仅此一盆,怎么在她的手里?” “该不会是找柳家嫡女借来的吧。” 丽嫔从没养过花,京城里的女眷彼此都是知根知底,她们对视两眼,纷纷说什么,露出奇怪的笑。 刚刚丽嫔出了多大的风头,现在就有多难堪。 丽嫔有些羞愤的朝这些人看去。 她一心扑在余清清的身上,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被当做枪使,当做柳珂展示才学的工具。 女眷们的声音小起来,那话题却说的越来越远。她们的关注点从丽嫔带来一盆十八学士,转到柳珂如何养出十八学士,当初又如何被林阁老见到,赞为京城第一才女的事去…… 笑声越来越多,都是针对丽嫔的。 丽嫔又朝余清清看去。 少女云淡风轻,如同跟和煦的春风融为一体。纤云站在她的旁边,她指着星星点点的花圃,给纤云认。 “这鹅黄的是款冬,《济生方》有言,以款冬花和百合研为细末,能润肺下气。这绛紫的叫做红花龙胆,能够清热除湿……园子里到了春日,还有迎春花,杜鹃花,这些都是药物,都很漂亮。” 少女说到这些花儿的时候,从药理出发,眼里都是温和,如同素手仁心的医师,让人一看就生出敬重之心。 她一点点给宫女说着药理。 在她眼里一切都是平等,刚刚的那点风波没放在心上。 丽嫔看着余清清,心里又涌怒气。 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却不被当成一回事? 丽嫔想着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又想着众人看余清清的眼神,跺了跺脚,朝着另一边的路走去。 今日皇后的游兴倒是很高,办了赏花宴之后,又请了戏班子听戏。 苏廷身边没几个女眷,他家世摆在那里,就是体弱多病这一点,好人家的女子不敢跟他在一处。 大雍的女子都是文静的风气,跟着皇后一起赏花看戏,大多远远看了几位皇子一眼,就羞涩的低下头去。 余清清随着女眷们的目光看过去,却见苏廷看向别处,不认识自己一般。她笑着跟纤云说起花草来,而她低下头之后,苏如辰的 目光频频看向她,那眼里有惊艳,有沉醉。 他没看别人,目光一直盯着她。 余清清抬手给纤云簪了朵淡白的花,察觉到背后射来一股视线。她低下身,借着花圃的遮挡,用眼角的余光朝身后的苏如辰看去。 苏如辰和几位适龄少年们有说有笑,而目光若有似无的朝她看来…… 他愣了愣,目光刚好跟余清清撞上,却见余清清又低下头,含笑跟身边的宫女说着什么。 苏如辰倏然一惊,手里的折扇忽然扬起,敲在身边小厮的脑袋,小厮吃痛的捂住了头,低呼一声,不可思议的朝苏如辰看来。 苏如辰骤然压低声音,紧张起来。 “孤今日的穿着怎么样?” “孤今日是不是穿得浅淡了些,还是说应该穿得深色一些,才显得孤严谨持重,这革带也应该换了紫色,才显得孤庄重……” “早知道今日遇到她,就应该打扮一番,万一留下坏印象怎么办?” 小厮抬头瞧了苏如辰两眼,苏如辰穿着紫色锦袍,佩着玉色革带,手持一柄绘着春水桃枝的折扇,衬得他十分风流。 跟往日一般的打扮。 小厮摸不着头脑。 而苏如辰更深的瞧了余清清两眼,瞧见她树下赏花的侧影,眼里露出怔忡的神色,过了一瞬才清醒过来。 他的折扇半合拢在手里,转过头去,跟其他人言笑晏晏,心里却冒出很多想法。 一直以来,他都寄身风尘,玩世不恭,跟各色各样的美人谈情说爱,哪怕对青楼女子都是风流多情…… 没人问过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真是眼前的姑娘吗? 余清清对外界的感知一向敏锐,察觉苏如辰盯着自己的时候,一瞬间就调转方向。 太子怎么会注意自己? 余清清蹙了蹙眉,没有多想,等到赏花之后皇后请了戏班子,女眷们都捧着皇后,跟皇后一起去听戏。她跟着过去。 这戏唱的枯燥。 明明是喜庆的时候,点的都是苦情戏,在座的都是年轻人,当着皇后的面勉强听下去。等演到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时候,早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下去,一同去外面透气。 余清清下了戏楼。 她站在拐角的地方,正见苏廷跟赵公公下去,他们下楼的时候,宫人里 面混入一个黑影,那黑影伸出手,往苏廷的腰侧推。 苏廷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栏杆,锐利的目光朝那人看去,那人躲过目光,贼心不死,又朝苏廷身后推一把。 苏廷没站稳,差点摔过去,余清清三两步过去,眼疾手快的拉住苏廷。 那黑影见有人来,趁这时候一溜烟跑了。 一眨眼混入人群里。 苏廷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身形。有几人的目光朝他们看来,他收回手,不动声色的和余清清拉开距离。 他的脸色最初是苍白,慢慢泛起血色,瞧见余清清之后,眼睛黑亮起来。 余清清被他炽热的目光盯着,转过头去,再看向苏廷的时候,他恢复平静的模样,双眼有如寒潭。 看向那宫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 她道:“刚刚你没事吧,这里有人想对你不利,你还是先避开的好。” “总会有人对我不利,我没办法每一次都避开。”苏廷顿了一顿,他双目沉沉,话语透露一丝苍凉:“这些人如同逐腐的蝇虫一般,很难停止。” 他面对的一直都是这些? 余清清有些发愣,不可思议的看向苏廷:“害你的人很多,你一直面对的都是这种日子。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她眼里露出震惊。 苏廷见她反应这么大,难得的不知所措,他微微蹙眉,沉思半晌,道:“太傅说过,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我早已习惯这些,倒是你,这般的关心我,每一次都出现在我面前……” “我很欣喜。” 他向余清清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来,眼里的光更多,如同点点浮动的星光。 更多人朝他们看过来。 他蹙了蹙眉,对余清清告别,大步走出幽暗的楼道。 苏廷经受了这么多苦楚,一直以来生活在吃人的深宫里,面对的都是豺狼虎豹。 他说,遇到自己很高兴? 余清清感觉心里复杂,她的步伐停了一停,转瞬之间坚定起来。 她带着纤云下楼之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去看看这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当时的楼道又深又黑,但余清清的目力很好,认出那人伺候在玉芙宫里,是丽嫔手底的太监。 谋害当朝皇子,对丽嫔 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丽嫔当真肆无忌惮到了这个程度,那她早就受到了惩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清清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吩咐纤云先回去。她一个人去找那刚刚逃走的宫人,循着刚刚的路径追过去,用了半刻钟,找到了那宫人的所在地。 那人跌跌撞撞,跑到一处偏殿的厢房里。门在这时候关上,低低的声音传出来。 “事情做成了吗?”有人问。 “奴才,奴才是能做成的,只要再推一把,三皇子一定能够摔伤,这最近的两个月里,他就没法妨碍小姐的婚事,万无一失了。奴才计算好力道……” “可谁知道,突然有人来阻止奴才,她瞪着奴才,眼里的怒气让人害怕,奴才怕被发现,就逃了……” “你这办的什么事?”那丫鬟烦躁的看了太监一眼,数落道:“算了,我家小姐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话说回来,你伺候在丽嫔身边,当然比不上未来的太子妃?但你也该知道,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那一定是丽嫔娘娘怀恨在心,谋害三皇子,半点都不关小姐的事。都是丽嫔娘娘的指使!”太监当场叫出声。 他连连磕头,展示自己的忠心。 厢房之中,有人从屏风之后出来,赫然是在赏花宴出尽风头的柳家嫡女。 柳珂看了太监一眼,笑道:“你能对我忠心耿耿,这很好,至于丽嫔那边……你知道怎么说。尽量让她给三皇子惹些麻烦吧,只有这样……” 她才能彻底摆脱婚约。 如愿以偿的嫁给太子! 第20章 不许你死,不许你受伤。…… 余清清推开门。 在座的人一瞬间都慌起来,太监瞧见了余清清之后哆哆嗦嗦的想要跑。丫鬟也变了脸色,跟着往后面退。 柳珂最先冷静下来。 她深吸了口气,拢在袖下的双手握在了一起。一时间场面凝固起来,她朝余清清走过去,露出淡淡笑意,好像还是赏花宴的寒暄一般。 余清清抬脚就要追那太监。 柳珂挡住余清清。 “这就是余美人?我在宴会上见过余美人,确实是英姿飒爽,胆识过人,听说余美人前段日子,在万寿节深得皇上隆恩……”柳珂一边拦住余清清,一边跟后面的太监打掩护。 太监忙往门口退。 “臣女在这里看到余美人,是一件幸事,余家人如今回到燕州城中,跟余家人感情甚笃的顾世子在两月前去了南越平定南越国的战乱,连连传来捷报,过几个月就要返京……” “世子曾经跟余美人有些渊源,余将军曾经是镇国公的属官,在战场上救过镇国公的性命。余美人也跟顾世子感情甚笃……如今知道顾世子的消息,余美人应该很高兴吧?” 柳珂笑了笑,朝丫鬟吩咐道:“去把我带来的碧螺春取过来,我好歹曾经跟余美人见过几面,该叙叙旧。” 柳珂对自己的消息来源极为相信。 别人都以为顾家跟余家八竿子打不着,但她知道,余清清跟顾家世子很早就认识了。 顾明璧年少有为,曾是苏廷的伴读,在苏廷被废之后跟苏廷撇清关系。 他在殿试之中取得探花的成绩,本应该入翰林院成就仕途。却在北戎侵扰边关之时,请命去边关,历经几年风霜,一战成名。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已是屡屡立下战功。 柳珂觉得余清清一定跟顾明璧有渊源,说不定有更深的交情。她一边稳住余清清,一边给丫鬟递眼色。 丫鬟忙沏了一壶茶过来,又取了荷包。荷包挂着缀珠的流苏,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从口子里露出银票一角。 她递荷包给余清清,眼里的意思很明显。而余清清接过去,却是取出那一沓银票,她随手扔掉,雪花一般漫天飞舞。 银票落得到处都是。 柳珂的脸色如覆冰霜。 余清清先一步过去,扯过那往门口跑去的太监,一腿正踢中那人胸口。 丫鬟慌起来,咬了 咬牙,把滚沸的茶壶扔过去,余清清握住砸过来的茶壶。她的手指带着薄薄的茧,五指握紧茶壶,指印深深嵌进去。 “砰——” 茶壶被她捏碎。 滚烫的茶水飞溅,一边的柳珂捂住脸,慌张的坐到地上。 丫鬟跑到柳珂身边,一边给柳珂擦脸,一边朝余清清看过去,高声喊道:“小姐是东宫太子妃,也是三皇子的心上人,你是要想伤三皇子最重要的人吗?” 余清清的动作顿了一顿。 那太监发疯一般的冲过来,余清清借力打力,双手如同铁臂一般制住太监,“咔嚓”一声卸掉他的手肘。她有些发愣的看过去,问:“你是他的心上人?” 余清清听说过苏廷的婚约,知道苏廷跟柳家小姐是青梅竹马,她看着捂脸的柳珂,忽然想到苏廷…… 苏廷跟她一起看望寿康宫的太妃,跟她分享自己的过往。 苏廷接过她送过来的糖,认真的放在锦囊里,眼里都是温和笑意。 他一直在充满恶意的环境里成长,长成倔强隐忍的模样。在别人看来,他外表阴沉,却有着一颗温柔的心…… 柳珂是元后遗留的婚约,是苏廷的未婚妻,本应该是苏廷重视的人。 她居然能够狠下心,在苏廷的背后捅刀? 柳珂用手帕紧紧捂住脸。 丫鬟吹了又吹,她才放开帕子。 柳珂抬眼看向余清清,眼里都是厌恶:“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是仗着有世子给你撑腰罢了,你一个人在宫里,落得什么好处?” “山水轮流转,这个时候我动不了你,不代表以后动不了你。我以后是东宫太子妃,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她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余清清捏了捏手,指节咯吱的声音响起,半晌之后,她捏起拳头,砸到柳珂面前。 柳珂膝盖一软,心跳到了嗓子眼。 而那拳头落到她面前,在离鼻尖一寸的时候,硬生生停下。 余清清听说过在这几日,苏廷去坤宁宫找皇后的事情,也知道流传的话。 如果苏廷真的心仪柳珂…… 余清清捏了捏手,更加隐忍。 柳珂瞧了一眼余清清。原来的仙逸之气都化作蔑视的眼神,她后退一步,忽然笑了。 “你想要扶持苏 廷获得好处?我以前是巴结他,不得已才跟他定了婚约……” 柳珂扶了扶钗环:“你们余家想要扶持他,可惜他病的快死了,又没有半点能力。如今文官以周皇后的娘家为首,武官以镇国公府为首……他有谁能倚靠?就是一个废物。” 柳珂深深看了余清清两眼,居高临下的笑起来:“孝贤皇后过世了那么多年,谁搭理他?他这般无用还想娶我过门……我看到他,就像看到一条狗。” 柳珂担心余清清背后有什么靠山,才以礼相待。如今见到余清清维护苏廷,安心起来。 苏廷是京城里有名的笑话,只有对政局一无所知的武将一家,才会把这样的人当宝。 她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多。又朝紫檀桌案走过去,端起一杯斟满的茶水,像是敬茶的模样,滚烫的茶水骤然往余清清泼去。 余清清捏着手。 热水泼下来,她眼里涌着猩红的血。 “就你这一副模样,还想要讨公道?等一会我启禀皇后娘娘,说你对我出言不逊,到时候你的名声……”柳珂瞧了一眼余清清,露出古怪的笑意:“估计跟三皇子差不了多少了。” 柳珂朝丫鬟看去:“还愣着做什么,让其他人看笑话?” 丫鬟跟着露出古怪的笑意,朝旁边扬手,道:“美人请吧。” 她们嘲讽的目光朝余清清看来。 余清清骤然起身,快步走过去,一个利落的巴掌朝柳珂扇过去。 啪的一声响。 柳珂不可置信的看着余清清,慌张的往后退,打破了一个瓷瓶。 碎瓷的声音清晰可闻。 余清清大步过去,又是几个巴掌啪啪的扇过去,柳珂的脸红了。她含泪捂住脸,余清清猛的抓住她的手,如同焊住一般。 她动弹不得。 “这一巴掌,是替三殿下打你的。” “你凭什么看不起他,他比谁都要聪慧,比谁都要勇敢,你想要利益,想嫁给太子,但我如果在这里毁了你的容貌,你还能嫁给太子吗?” “没了容貌的你也是废物。你口口声声都说别人是废物,可是你看看,毁了你多容易……像你这种人,才最无耻,最自私,如同追名逐利的蝇虫一般。”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余清清停顿了片刻,雪亮的目光望过来:“是你配不上苏廷, 不是苏廷配不上你!” 说完之后,又是一个巴掌朝柳珂扇过去,柳珂没反应过来,就被扇到了门边,她捂着脸,畏惧的朝余清清看过去。 余清清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锋利,长裙飘荡,如同沐在血里,浴在风里。 听说余清清曾经上过战场,能擒猛虎,剥虎皮。 如果是人皮呢?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要了自己的命呢? 柳珂是倾整个宗族之力养出,一向能屈能伸。她看出余清清的可怕,一把推开丫鬟,朝门口跑去。 丫鬟跌到余清清身前,绝望的睁大眼睛。 几名宫女听到动静赶到门口,柳珂一边朝她们扑过去,一边尖叫道:“救命,救命啊!要杀人了,余美人要杀人了,我,我好怕……” 她又看了身后的余清清一眼,忙不迭道:“你们快去禀告皇后娘娘!” 柳珂哭的越发伤心,梨花带雨,余清清快步走过来,柳珂的脸色立刻僵住,露出怨恨的神色。 余清清问:“还要演吗?” 宫女们瞧着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面面相觑。 “你应该庆幸,如果你不是苏廷的未婚妻,给你的就不止是巴掌了。如果有下次的话……我直接要了你的命。” 余清清的声音更加低沉,毫不留情,柳珂更往宫女后面缩了缩,她捂着脸,只觉得身上的筋骨都一起痛起来。 怎么这般凶狠? 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早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招惹这人! 柳珂是皇后未过门的儿媳妇,皇后得知消息之后,自然要惩罚余清清,护住自己的脸面。 好端端的赏花宴弄到这份上,草草散了场。柳珂劝了好几次,说余美人是喝醉了酒,心情不快才做错事。 还是难以平息皇后的怒火。 丽嫔朝皇后请命:“余美人做下这样的事,真是藐视宫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美人罢了,不如乱棍打死吧。” 她说完之后,心里舒坦极了。 苏如辰朝丽嫔幽幽看了一眼,道:“今日是赏花的吉日,母后一直贤良公正,若是处死余美人,不但是坏了兴致,还给人落了残虐的口实。不如从轻处罚。” 苏如辰一发话,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发话,都是劝皇后从轻处罚余清清。 苏 如辰是皇后的心头肉,皇后瞧着苏如辰,温和起来:“拖下去打板子吧。先打一百板子,之后留不留得住性命,就看造化了。” 余清清被拉下去之后,有人问她跟柳珂怎么争执,是否有苦衷。 很多人杂七杂八的议论…… 她一言不发。 苏廷闯过来,瞧见余清清被带下去的身影,眼里露出震惊,惊慌,痛苦之色,竭力要过来,却被身后的赵公公紧紧拉着。 余清清动了动唇角,朝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她被带到密室。 几个粗使婆子过来,按住余清清,扒开她的衣服。她的肩膀和肋骨露出数道伤疤。 这些粗使婆子见惯了娇滴滴的小姐,瞧见余清清,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其中一个领头的嬷嬷咬了咬牙,就要抽起木板,忽然有人过来说了两句话。余清清认出是昭纯宫的宫人,常常跟在苏廷的身边…… 嬷嬷听完之后,脸色变了。 她们得到命令,手里的动作放轻。宫里打板子多的是技巧,有时候打了一百板子,人没有半点伤,有时候打了几十板子,却是皮开肉绽,就地掩埋。 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足足两个时辰。 余清清闭着眼睛,一句恳求的话都没说过。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这些行刑的婆子们睁大眼睛,最开始是惊讶,慢慢露出佩服的神色。 她们行刑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求。 竟是比男子都要坚毅。 怎么会有这般坚强的姑娘,她这般的有能耐,又怎么得罪柳家小姐? 余清清默默承受着痛楚,眼前的视野模糊起来。密室的人退下去。 半晌,她吃力的撑起身子,正要起来,耳边传来一个低弱的女声:“小主,小主你怎么这么傻,得罪皇后娘娘……” 余清清意识模糊,还没看清眼前的画面,纤云就朝她扑过来,抱着她的肩膀哭起来。 她睁开眼睛望过去。 另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前,他握紧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包裹住。 “你答应过我做我的朋友,要跟我一直在一起。” 苏廷如同要把她拥入怀中一般。长发垂落下来,落到她的脖颈,带来细密的痒意。 “我不许你死,不许你受伤,你听到没有?”少年的声音阴冷嘶哑,而今裹着滚烫的情感,像是冰川流淌的熔岩。 第21章 是我伤了你的未婚妻。 余清清抬头看过去。 苏廷握住余清清的手腕,他的身子纤细单薄,贴在余清清身前。低下头,脑袋抵在余清清的肩膀,湿热的液体淌过衣料。 “你是我的朋友,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问过我……” “不许再让我担心。不能有下一次……我不许你这么做,我命令你。” 少年的声音嘶哑,流露隐忍的痛意。余清清以往看到的苏廷,都像是披了盔甲。而今他脱去盔甲,露出柔韧的模样。 余清清意识模糊。 苏廷半俯下身,一只手搂着她的脖颈,一只手攀过她的腰。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如同溺水之人攀附最后一根稻草。 “我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人了,余清清,你相信我……” “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苏廷眼里都是猩红的血丝,声音阴暗沙哑,含着沙石一般。 话语如同誓言,落在余清清耳边。 …… 余清清被责罚的消息传出去,宫人们都疑惑起来。 余美人的性子人人都知道,一向好脾气,柳家嫡女是京城里的明珠,也是温婉可人。 她们怎么会生出龃龉? 皇后明面宽和,却是恩威并重,笑里藏刀。听说那一日之后,余美人被狠狠责罚,打了一百板子,回去之后就卧病不起,缠绵病榻。 若是其他人得罪柳家女,又能剩几条命? 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漱玉殿本就是偏僻的地方,如今更是冷清,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漱玉殿里。 自从那日之后,余清清就养起伤来,原身原来在燕州经历战乱,大大小小的皮肉伤都尝过,况且有苏廷的人从中周旋…… 余清清养了几天,恢复过来。 苏廷替她放出流言,说她感染风寒,不宜外出。她得罪皇后,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般顺水推舟,更能保全自己…… 如今苏廷偶尔来到漱玉殿里,跟她说一些话,两人的来往密切起来。余清清没觉得有什么,可两人身份悬殊,身为宫妃却跟皇子来往甚密,是有违礼法的事。 纤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想要提醒余清清,可小主相信三皇子,怎么会听自己的话? 她低着头,悄悄看着前面对坐的人影,苏 廷和余清清一起下棋。三殿下是想跟小主多相处一段日子,才放出消息,说小主得了风寒吧。 这样一来,才没人接近漱玉殿,方便他亲近小主。不然护着小主有很多方法,为什么偏偏用这一种…… 小贵子脑子不太灵光,苏廷第一次过来漱玉殿的时候,他瞪大眼睛朝纤云看过去,颤声道:“纤云姐姐,三皇子对小主真好,别人误会了怎么办?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小贵子年纪小,却明白利害关系。纤云被这么一说,朝周围张望了一眼,怔了一怔。 她连忙低下头看小贵子,把小贵子带到后院之后,声音拔高,陡然尖起来:“这些是小主跟三殿下的事情,别问不该问的!我们是做奴才的,管不了主子们的想法,只能尽到自己的本分……” 小贵子被她吓到,一时愣住,呆呆看着她,纤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瞳孔微微颤抖,轻轻摸着小贵子的头:“我们好好伺候小主,就一定会没事的……” 内殿里。 余清清这些日子闲着没事,翻阅苏廷送过来的书,她的手指一点点挪过层叠的书脊。 这些都是苏廷看过的书,内容广泛,不止是经史古籍,还有医学兵书,山水游记…… 而页角都做了批注。引经据典,颇有见解。 足见下笔之人胸中沟壑。 余清清想起之前在昭纯宫里瞧见的景象,苏廷虽没有走过万里路,但应该是读过万卷书。这些日子他们时常见面,昨日苏廷又给她带了一些医书。 她还不太了解大雍的医学,此时抽出那一本书,一边翻阅,一边捏着笔写写划划。 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有人挑起门帘,从屋外进来。 已经入夜,桌案的灯芯陡然跳了一跳,照在来人的脸上。 余清清望过去。 苏廷微微咳嗽一声,他披着雪色大氅,迈过门槛。他从厨房里熬过药,端着药碗走过来,放在余清清身边。 药汤散发出淡淡的清甜味道,余清清没瞧那药汤,第一眼朝苏廷看过去。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该吃药的是你,怎么又煎药?入夜之后太过寒冷,你不应该过来看望我,你才是病人,该对自己负责任。” 苏廷轻微的咳嗽,他把药碗推到余清清身边,朝余清清看过去:“你的事,我总要亲眼见过了才算放心。” 亲眼见过了才放心。 难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 余清清目光下移,见苏廷穿着单薄,皱了皱眉,更严厉了几分:“我先前说过,你被人下了那么久的毒,哪怕这段时间慢慢调养,也还是有余毒未清,再这般下去,如果复发……” “那都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不会再管你。” 余清清说着,故作皱眉朝别处看去,一副倨傲的模样。下一刻,她的衣角被轻轻拽了拽。苏廷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流露点点光彩。 他咳嗽了下,认真的看向她,眼里流露更多光华:“那就依你所言,下一次……不会这么做了。” 苏廷乖巧的坐着,淡淡望她,眼里仿佛有千盏莲灯明明灭灭,余清清有些怔,赶紧往旁边看去,直到从纸堆里找到一张药方,才恢复过来。 “这是我为你开的新药方,这些日子毒素已经去除的差不多了。而今就是调养身体,如今你的肺腑千疮百孔……” “这是我特有的药方,最适合补身益气,固本培元。你且看看。” 她说了这几句话,把药方递过去,却见苏廷没有认真听,仿佛是发呆一般。 他怎么会发呆,在看什么? 余清清把药方伸到苏廷眼前,扬了一扬。 苏廷收走了药方,叠在一边,又把旁边的那碗药推到余清清面前。 汤药都有难闻的苦味,而这药汤散发澄澈的微微的琥珀色,像是酸梅汤一般。 余清清蹙眉:“还要我喝?我真的好了……” 苏廷道:“这是你之前用的方子,我依样给你抓了过来,又让太医们改良一番,放了糖浆,去除苦味。” 这一味药方是余清清亲自写的,药效绝佳,余清清喝起来的时候连连皱眉。保留药效的情况下去除苦味,是困难的事。 苏廷只说改良药方,却没说自己这么多日的辛苦,让太医研究了多少日。 余清清来自现代,学过中医跟西医的知识,知道取巧的方法,而苏廷能接触的都是传统的太医,他改良药方,又是花了多大的工夫,投入多少的精力? 苏廷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余清清,目光灼灼。余清清想起来,最近苏廷越来越奇怪,就在自己刚醒来的时候,他居然亲自给她端着药碗,差一点就给她喂药…… 她皱了皱眉。 这太过古怪。 余清清放下手边的碗。她瞧着苏廷有些炽热的眼神,板正了脸,正色道:“我可以喝这碗药,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自那天之后你就对我很好。那天是我一时冲动跟人口角,是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你不必觉得我可怜,也不必补偿我什么。” “是我伤了柳家小姐。该道歉的是我,我们既然是朋友,就不必为这些纠结,况且有一句话我早该说了……” 她神色微微一凛,认真道:“是我伤了你的未婚妻,对不起。” 说出心里话之后,余清清心里舒坦起来,笼在眼里的阴翳消失,露出浅淡的笑容。 苏廷脸色僵住,心里像扎了一根针,半晌说不出话,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们是朋友,能这样相处便好……”苏廷面上的笑意收敛,清冷如常。 “我以为你喜欢这些,看来是我误会了……“他脸色更冷,抬眼看向门口的宫人,宫人从门口进来,把几本书放在桌案上。 苏廷从来不看戏文话本一类的东西,认为是无用之功,余清清去他的书房时候,没瞧见过。 这回倒是看到了。 这一摞书新鲜,泛着油墨香气,像是京中新印的话本,在闺阁之中很是流行。余清清从没看过这些,此时一一翻过去,唇角翘起来。 苏廷跟余清清说了两句话。他在她面前都是温和,出门之后,目光冷下来。 “回宫去吧。” 苏廷回到昭纯宫,内殿空无一人,他站在桌案边,双目陡然猩红起来,忽然拂袖。白玉镇纸摔到地上,笔墨纸砚一同落在地上。 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是为我受的刑,为我吃的苦,却以为我一无所知,这个时候都瞒着我……” 苏廷眼里都是阴沉的寒意,如淬烈火,他胸口剧烈的起伏:“我问她许多次,为什么跟柳家女冲突,这个时候却跟我道歉。她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护不住她……” “难道当日的事我不会查?她是为我忍耐柳家女,也是为我出头,她为我扇了柳家女巴掌,为我挨了这么多板子,一切都是因为我,而我能为她做些什么?不过只是这样的一点好,她竟然,竟然就说不必了……” 苏廷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桌案不堪重负,轰然倒下。笔墨纸砚掉落一地。 他也像是失去力气,背靠着桌案。 他闭上双目。 为何余清清这般在意自己。 为何人人都厌他恨他,却有人会这般的珍他重他? 元后去世之后,昔日的未婚妻退婚,同伴羞他辱他,宫人们用皇后的旨意拿捏他,他年少无力,孤立无援,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 可这一切的苦,跟今日比起来,什么都算不得。 她歉意的眼神才是最无意,也最锋利的刀,剜他的魂,抽他的魄。 苏廷背靠桌案,身子滑落下去,哑声道:“是我没用……” 赵公公当即就跪下来,对着苏廷老泪纵横:“殿下这八年来一直韬光养晦,隐忍潜伏,才在京城之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是真正的真龙嫡子……” “殿下背负着元后娘娘的期望,背负着族人的血仇,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切不可妄自菲薄,亲者痛仇者快!”赵公公额头重重磕到地板,触地之后,流出鲜血。 “不错……” “柳家女,周皇后,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不止要他们的命,我更要天下人的臣服。他们轻我辱我,我要让他们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站在苍生之巅!” 苏廷闭上双目,再睁开时,眼里阴鸷更多,嘶哑的声音带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恨意,如同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 一阵阵狂风袭来,他的衣袍翻飞如浪。 “负我之人,叛我之人,不忠不义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我要让他们……不得好死,挫骨扬灰!” 少年紧紧咬着牙,唇角流出鲜血,一字一句皆是最绝望的呼喊,如同咒语,在内殿之中回响。 东宫之外。 柳珂坐在马车里,挑帘朝外看了一眼,见到宫门始终没人出来,有些焦急起来。 她一直留意苏如辰的踪迹,苏如辰有什么朋友,什么喜好,她都是清清楚楚。 今日苏如辰要去酒楼宴饮,怎么还没出来? 她一直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见苏如辰姗姗来迟,连忙让马车跟过去。苏如辰坐的马车一路出宫,经过坊市,街巷慢慢陌生起来。 柳珂微微蹙眉,那丫鬟也有些疑惑:“小姐,这里是哪儿,虽然看着热闹,但怎么咱们从来没来过?” 柳珂在京城里住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她瞧着前面飞檐翘角, 飞阁流丹的高楼,眸里露出一丝犹疑。 而那丝犹疑,看见门口招徕生意的漂亮姑娘时候,更多了几分。 苏如辰下了马车,被两位姑娘迎进去,身影消失在花楼里。 柳珂的马车停在路口,她挑起帘子,问马车夫:“怎么没跟进去?” “小姐,这地方女子没法进去……这是有名的销金窟,过上一夜,一掷千金。您是清白女子,怎么能坏了名声?” “殿下身为太子,以江山社稷为重,别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怎么能去这种地方……”柳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狠狠皱眉看向青楼,殿下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她又看向附近。 这楼飞阁流丹,绿瓦红楼,女子身上的胭脂香气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来往的人都是男子…… 柳珂皱眉坐在马车里,她和苏如辰的婚事快要定下,她一直以未来太子妃自居,此时看着这些漂亮女子,就跟祸水一般。 对这些祸水,她自然是半点好感都没有。 马车停在岔路口,柳珂不时掀起门帘打量,又让丫鬟在门口,远远的问两句话。她从午后一直等到傍晚,才看到苏如辰出来。 有姑娘恋恋不舍,把他送到门口,他解下扇坠送给姑娘,才哄得姑娘眉开眼笑。几位漂亮姑娘都含泪送别,只有一位花魁模样,化着桃花花钿的女子跟着他出来。 柳珂心里冒了团火,她捏了捏手,连忙让车夫追上苏如辰的马车。 她的马车堵在苏如辰的前面。 那女子瞧见堵住的马车,一下就明白了。她抬眼瞧着苏如辰,眼波流转:“殿下这么招人喜欢,我好不容易才把殿下从姐妹们的手里抢过来……” “殿下说好了,今晚陪我一个人的……” 苏如辰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露出一点轻佻的笑意。他揽住流朱的腰,轻轻揉捏。 流朱的眼神更嗔怪了。 他用折扇轻轻托着下巴,瞧着前面的马车,道:“这马车的印记有些熟悉……让我想想这是谁?” “殿下这是又想起了哪位妹妹,楼里这么多的妹妹还不够殿下喜欢吗?还是说殿下是个忙人,把流朱吃到嘴里,转眼就忘了……” “我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会不知?”苏如辰看向怀里的流朱,笑得轻佻。 柳珂挑起门帘,正跟苏如辰对上视线。 苏如辰手里的折扇陡然扬起,铁画银钩,自带一股雍容气度。他微微偏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藏在折扇后面。 雍容,俊逸,却是说不出的危险。 柳珂怔了怔。 苏如辰唇角微弯,对着她诧异的脸色,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柳小姐也想同孤一起游湖?可惜孤早跟他人有约……柳小姐有意,不如改日吧。” “顺便再说一句,其实孤这几日都有约了,嗯……”他折扇托着下巴,露出玩味的表情,半晌,折扇骤然合拢,敲了敲他的手背。 苏如辰的话如有深意:“如果柳小姐不是奉了母后旨意的话,还是少来找孤,孤的马车上来容易,至于下去嘛……女儿家终究是要矜持。” 他说完这句话,怀里的流朱脸色一红,朝他嗔怪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消失在路的尽头。 柳珂坐在马车里,脸色难看起来。 她活到这么多岁,一直是京城里的才女,父母的宠儿,头一次有男子这般的忽略自己,又在外人面前,给自己脸色看。 他是自己的未婚夫,是大雍的太子,怎么这般风流多情,薄情寡幸? 柳珂呆在原地,瞧着苏如辰离开的方向,忽然捏了捏手,尖利的指甲掐进肉里。 她看向丫鬟,声音颤抖起来:“……走,回府去。” …… 忽如一夜冬风来。 京城忽然下起细细的雪,如同飘絮一般。宫人们早早换了冬衣,御花园里栽培的花儿端进暖阁。 周家夫人进了宫,她身穿赤色织锦的衣衫,领口缀着棕色细绒,一进宫里,就觉暖和起来。到处都是热气。 她穿过巷道,进到坤宁宫,所见的宫人穿着崭新冬衣,尤其是皇后身前贴身侍奉的大宫女,梳着垂髫分肖髻,穿着紫红色春绸丝棉的棉袄,缀着蝴蝶式的青绒纽绊。 她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温声谢过引路的宫女,坐在外殿里等候,又打量周围的摆设,琉璃窗棂,软帘绣着宝相花的纹样,雕红漆多宝阁摆放着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都是贡品的成色。 宫里真是富贵。 做中宫之主,是顶天的福分…… 周家祖上出过内阁学士,渐渐没落,直到周家夫人的公公这辈,才勉强做到正六品通判,真要周家说发迹起来,也就皇后入宫的这么多年。 如今 周家地位尊贵,大老爷坐到内阁首辅的位置,更是出了中宫皇后,其他人也都承官职,但追本溯源,还是出身低了些。 也难怪周家夫人暗叹宫里的繁华。 周家夫人进了坤宁宫,宫人连忙接过她的外衫,取到一边去烘。 又有人给她端茶。 周家夫人朝皇后行礼。 “臣妇参见娘娘。” “免礼。”皇后坐在上首,含笑看周家夫人一眼,宫女给周家夫人端来绣墩,这才坐下。 皇后知道自己的嫂子是本分人,入宫该是有话跟自己说。她凤眼微微上挑,笑了一笑:“大嫂这一回入宫,是有什么事?都说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咱们家父母去得早,一直是兄长和嫂子尽心费力,牵扯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们长大。到底咱们才是一家人。”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家中的小辈们都长大了,听说嫂子的二郎三郎已是及冠……孩子们的仕途,婚事方面,嫂子如果是有事相求,那本宫当然要尽到姑母的职责,替侄子们物色一番。” 皇后跟周家夫人说了几句话,拉了一拉家常,她在周家是小女儿,一向跟周家夫人的关系不错,后来机缘巧合选入宫中,疏远这么多年,也都能攀谈起来。 周家夫人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她一边拢了拢领口缀着的细绒,一边朝旁边看了看。颇有几分紧张。 皇后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这是坤宁宫,是本宫的地方,何必害怕隔墙有耳?大嫂有话尽管说,本宫什么都能听得。” 周家夫人闻言,脸色渐渐好起来,宫人给她递了一个手炉,她低头捂了捂手,忽然脸色一紧,靠近皇后低声道:“恳请娘娘出手,为家里人铲除未来的忧患。老爷说了,是关于废太子的事情……” 皇后朝宫人们看去,宫人们都退下去。 只留两名心腹宫女在一旁伺候。 皇后凤眼微眯,沉沉的威势朝周家夫人压过去,周家夫人想起来之前老爷的叮嘱,脸色紧绷起来,低头道:“娘娘您也知道,当初太子殿下的地位是如何得来,又是踩着谁的尸骨……如今废太子已满十六,只待除夕之后便能出宫建府。若是他得了机会,怎么对我们周家?” “周家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给娘娘做了多少事情。如今娘娘得了母仪天下的名声,在皇后的位置高枕无忧。但您要知道,我们曾经做过什么,都说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 生,若是废太子一朝得势,那我们周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家夫人的眼里都是坚决。 皇后凤眼微眯,金色的护甲拨弄了下手里的茶杯,茶叶随水沉沉浮浮。她沉吟片刻,眼里露出一丝犹豫:“兄长说的意思本宫也明白,可你们知道那废太子重病缠身,没办法活过二十岁……本宫给他下过毒,他命不久矣。” “不如顺其自然,让他自己慢慢过世。不然若是做的明显,平白让皇上对本宫生出疑心,连带着也对辰儿的未来有害……” 苏廷是早晚会死的。 何必为了一个早晚要死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呢? 皇后说的有道理,而周家夫人想起自家老爷的话,咬了咬牙,就在皇后犹豫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夫君知道娘娘的忧虑,若是娘娘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不如就借别人的手。废太子必须要除,至于杀人的刀是谁,那并不重要。” “娘娘如果有什么要说,不如细细看过这封信再做决定。” 皇后眉目深深,接过这封信,她一字不差的看完之后,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狠厉起来:“就依兄长说的办吧。” “兄长说的是好计策。三郎想要出宫,那我就要折断他的羽翼,这可怪不得我……” 皇后又像叹息,又像是嘲笑什么:“要怪,就怪他挡着我和辰儿的路吧。” …… 余清清在漱玉殿里休养了一个月,苏廷常常过来看她,跟她相处。有人一起探讨喜欢的事物,对余清清来说是一种幸运。她常常教苏廷一些东西,武艺,医学,如何栽培草药。 苏廷学东西一向都很快,瞧她摆弄那些医书草药的时候,也跟着学,往往是很快学会。余清清瞧着苏廷,眼睫亮晶晶的,好几次都翘了嘴角。 两人的来往逐渐密切起来,时而是余清清去昭纯宫里蹭饭看书,时而是苏廷来漱玉殿。 这一日傍晚。 余清清去昭纯宫,等到用膳的时候,端上来的照样是常吃的菜,今日的时候,却是多了两碗饺子。 余清清捏起筷子,尝了一口,包的是虾仁三鲜馅,汁水充沛,她满足的眼睫都眯起来。 “好吃……” 她轻呼一声,又看向苏廷:“今日怎么吃饺子?” “今日是冬至日,当然是要吃饺子的,你记不住日子?”苏廷问。 第22章 难道是嫉妒一把刀?…… 这是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每日日入斗金。虽然明面另有主人,每日账目的流水流向其他方向,但被苏廷所掌控。 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的产业。 “启禀主子,小人最近打探消息,得知了周家人跟尚书一家来往甚密,尚书一家投靠皇后,凭借皇后的庇佑,不止官位越做越大,还做了许多勾结的事……” “周家人重视自己的清名,把一些烫手的事都交给尚书来做。这一次恐怕是要丢出尚书,弃车保帅。” 掌柜说完之后,又取出一封密信。 赵公公接过密信,拆了火漆,呈给苏廷。 苏廷飞快的看完了。 “果真是蛇蝎之人。” “如此狼子野心……”他皱了皱眉,看向掌柜:“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是,小人告退……” 掌柜多月不见苏廷,觉得苏廷威压更深,他退下去。刚打开包厢的门,门口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大踏步进来,身上都是兵戈之气。 那人声如洪钟。 “末将拜见三殿下,世子剿灭南越国的叛乱,特派末将前来为殿下送上生辰礼。世子去往南越,前线连连传来捷报,又让微臣禀告殿下,世子一定遵守跟殿下的诺言,等到平定叛乱之时,平安回来。” 李骁跪拜在地。 他是顾世子身边的副将,顾世子深得隆恩,被封为镇远将军,他在世子身边侍候,地位很高,对着苏廷,却是恭敬。 苏廷微微蹙眉。 李骁取出一块玉佩呈给苏廷,那玉佩温润莹透,如同凝脂,透雕龙凤纹。顾明璧一直贴身佩戴。 “世子说,这是他送殿下的礼物,这是曾在佛寺开光的宝玉,庇佑世子在乱军之中得胜平归来,如今送给殿下,盼着殿下能够无忧。” 苏廷接过玉佩,紧紧握住。他神色有些动容,眉峰微蹙,看向李骁之时,露出不易察觉的担忧:“他不如当面送给我,延误时期又如何?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他顿了顿,又问:“南越不过是一个小国,瑾臣迟迟未归,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 苏廷最了解顾明璧,顾明璧曾是他的伴读,犹如兄长一般。 顾明璧弃笔从戎,对于行军作战很有天赋,四月前顾明璧出征,如果不是南越瘴气密布,早就攻破这等小国,班师 回朝了。 李骁闻言愣了片刻,想起顾明璧的叮嘱,迟疑起来。过了一会儿,道:“世子跟南越大将对战之时,被流矢射中,幸亏军医救治及时,没有大碍。世子叮嘱末将,不让末将告知殿下,怕殿下担心……” 又道:“末将用一月赶回京城,世子如今该是治好伤,率军跟南越部落的人作战了。” 苏廷紧紧捏住了玉佩,顾明璧是他在意的人,半晌,他握紧玉佩,心跳快了些。 “果真是番邦,竟敢为难大雍的使臣……” “幸亏瑾臣无事……不然,哪怕是灭了这种小国,也难消大雍的怒火。” 话音陡然一厉。 顾明璧是苏廷曾经的伴读,为人温和文雅,稳重周全。苏廷出事之后,他主动跟苏廷撇清关系,明面落井下石,站到皇后的派系,实际一直维护苏廷…… 苏廷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经营自己的势力,顾明璧忍受别人的眼光,背信弃义的骂名,如兄长一般护持苏廷。 如今得到顾明璧的消息,苏廷没说什么,心情却骤然清朗起来,他挑开门帘,看着夜色里铁兽一般的深宫,这深宫困他十多年,他从前想要挣脱这一切…… 现在,却是截然不同了。 苏廷回到昭纯宫里,已经是夜深,他躺在床上,正要入睡,想到什么,忽然拂过虫草鲛绡的帷帐,下意识的朝某个方向望去。 “余美人睡了吗?” “回殿下的话,余美人一回来就睡着了,余美人心思宽和,遇到什么都能睡香。您就放心吧。”宫人被苏廷吩咐过,一直盯着漱玉殿的动向。 那她还记得今日的事吗? 明年还和他一起看花灯吗? 苏廷想着,眼前浮现余清清的模样。 他支起身,把余清清送的毛毡猫儿举在眼前,仔细瞧过去,异色的瞳,白色的毛,清澈的眼神都像极她。 他弯起唇来。 苏廷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泄出点点暖意,脸色更是俊美。宫人脸红,连忙低下头去。 “把这妥善收好,就放在多宝阁里,往里收贵重物品的第三层,别出错了。” 一旁的宫人都要听呆了。 殿下今日是高兴吗? 她们怎么觉得…… 伺候殿下几年的时间里,见到殿下的笑影都没有这两月的多呢 ? …… 李骁回京之后,过几日,又派人给苏廷递了消息。苏廷坐在书房里,瞧着李骁差人送进来的锦盒,锦盒里盛着一柄弯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他朝赵公公看过去。 赵公公弯腰站在一边,扬了扬拂尘,连忙凑近过来:“回殿下的话,这是世子命人送来的,说是余美人的父亲跟国公府有旧,当初是镇国公的属下,曾经救过镇国公的性命。如今她留在京城……” “顾世子去南越的时候,余姑娘还未曾选秀,顾世子不知晓余姑娘入宫,差人送的东西,没办法送进来。这是顾世子的心意,说是从南越王室斩获的战利品,削铁如泥,吹毫立断的宝刀……” 苏廷看过桌案的弯刀,镶嵌着玛瑙和翡翠,做工精致小巧,很是适合女子用。 他抽出弯刀。 光照在他的脸上,如同一泓秋水。 苏廷去往漱玉殿,转交给余清清。余清清受原身感染,对兵器都有一种天生的好感。 她来到大雍这么几月,原身的名字和她相同,性情也和她相似,倒是很巧合。她拔出弯刀,这弯刀虽然短小,却是锋利无比,尤其是一股血气…… 一看就非同凡响。 余清清问苏廷:“这般的宝刀可不是金钱能轻易买到的,我这么多年,除了爹爹的佩刀,从没看到这么锋利的利刃……” “倒是适合用作匕首,出其不意……你从哪里寻来的?” 余清清瞧着弯刀,眼里都是喜悦的光彩。这刀煞气太重,照得苏廷胸口有些闷,他缓了缓气,放轻声音,细细解释:“这是顾世子给你送的礼物,他再过些时日便要回京,这是他遣人送回来的战利品。” “瑾臣怎么会记挂着你,你跟他有旧吗?” 苏廷看向余清清,微微蹙着眉,眼里笼着轻云一般的疑惑。余清清听到苏廷的话,努力追忆。 原身入京之时,跟丽嫔冲突的时候,被顾明璧解过几次围,顾明璧见过几次原身的父亲,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剩下的……委实是记不清了。 余清清用酒浇过弯刀,用帕子擦过一遍,瞧着精细的纹路,越发疑惑,这是南越王室的东西,很珍贵。 为何要特地送给自己? 余清清有些出神,而苏廷见她仔细盯着这弯刀,不觉皱起眉头,眼里露出一点恼 意,等一低头,正撞见余清清清凌凌的眸子,愣了一愣,呆住了。 自己……刚刚怎么了。 难道是嫉妒一把刀? 苏廷微垂眼眸,恢复清冷的神色,轻声问:“怎么了,你想不通吗?” “我跟顾世子是萍水相逢。但爹爹曾经跟随顾老国公,见过几次面……可能是我忘了吧。” 余清清看向苏廷,眸子清凌凌,犹如雨后的天空一般纯粹,苏廷的心情慢慢平复,道:“瑾臣为人一向温和儒雅,对待身边人都很好,也许是因为你是余家人吧。”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奇怪。 但现在…… 迎着余清清温暖的目光,已经是好多了。 他看向余清清,眼睛骤亮起来,声音流露一丝期待:“今日你还能和我一起去切磋……教我武艺吗?” 时间一晃眼过去。 余清清每日的事情简单,倒是苏廷送来许多新玩意,能工巧匠所制的九连环,走马灯,西洋巧匠那里购置的八音盒…… 纤云和小贵子都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三殿下怎么一次又一次的送礼物。 还越来越贵重了? 余清清一个个把礼盒端进内殿,瞧着细致的包装。苏廷以前从没给自己送过礼,如今送礼,是自己接过这一柄弯刀才开始的。 他每日给自己送礼,越来越多,倒像是跟谁较劲一般。到底是哪里惹了他? 苏廷就是这性子,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事情。余清清想了半天,都没想出名堂来。 她把苏廷当做一个柔弱的少年郎,被人欺凌的后辈,想了半天,也只觉得苏廷迫切的想要调理身体,所以向自己示好。就像晚辈给长辈送礼一般…… 余清清为了让苏廷宽心,收下礼物,却是打定主意,等给苏廷调理身体之后,就都原封不动的送回去。接下来,她调养苏廷的身体更加用心,药膳,药浴,教他武艺…… 如今苏廷用弓箭能正中靶心,与余清清过招能坚持几招。他孱弱的身体渐渐结实起来,生了肌肉的纹理。 这两日他来找余清清,要余清清替他配置几瓶药丸。余清清听完之后,费了七日的工夫,终于调制出来。 两瓶药丸摆在桌案。 余清清微微睁圆了眸,红色的是假死丸。 可以用来假死脱逃 ,出宫去。 而这黑色的药丸,能够假装中毒,短时间造成人气血逆行的假象…… 苏廷到底是要做什么? 坤宁宫。 明日就是除夕宫宴。 一切都是由皇后操持。 皇后坐在上首,金色的护甲轻轻拨弄着青瓷杯,凤眼朝下面看去,目光幽幽。 丽嫔连忙低头。 她怎么觉得,今日的姨母越来越可怕了,好像是笑面虎一般,能生吞了她…… 皇后朝宫人们看去,宫人们纷纷退下。 “明日就是除夕宫宴的日子,姨母有一件事拜托你,你的家人给你说了吧。” “姨母一家人都跟三郎结了怨,他记仇着呢,所以姨母一家人都不想放过他。”皇后凤眼泄出点点光华,轻叹一声,像是蛊惑:“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锦衣玉食吗?只要帮姨母做这件事,你,还有你的家里都能一直长盛不衰……” 第23章 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保和殿。 除夕宫宴是一年之末,也是一年之始。 皇帝和几个成年儿子,及一些亲近的宗室说了些家常话,还赐了酒菜,杯盏交错之间,似乎与寻常的家宴并无区别。 就是宫里的排场大些。 皇帝坐在上首,他多年操心劳神,事必躬亲,长期以来,已是有了半头的白发。他目光深深,朝底下的人看过去,苏廷如有感应,不疾不徐的继续跟其他人说着什么,背对着皇帝。 其他皇室宗亲都是饮酒,他却以茶代酒。这么孱弱,怎么配做自己的儿子? 皇帝皱了皱眉,问:“今年满十六了吧?” 总管太监一时没想起皇帝问的是什么,等瞧见了底下的苏廷,才回道:“回皇上的话,三殿下两月前满十六岁,如今已是成家的年纪了。” “早点打发出去,做一个闲散亲王也好……朕想一想,荣国公过世多年,留下的府邸已是空置多年,让内务府修缮一番,给他做府邸吧。” “等一会吩咐内务府,这两日就颁布旨意,赐他出宫。” 皇帝忽视苏廷很多年,早已经忘了苏廷的年纪,如今想起来,安排他的去留。 总管太监道:“这府邸是前朝的荣国公留下,荣国公病逝之后,多年不经用,虽说是占地广,但位置在内城边上,一连十多年没人修缮……三殿下到底是嫡子,会不会不太妥当?” “他不是太子,这样的规格正合适。除非他有僭越之心,如果是这样……”皇帝的声音低沉起来:“这种府邸,也不必给他了。” 总管太监应了声,低下头。 他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知道皇帝对皇子们一视同仁,对妃嫔们也都是宠爱单薄,为了把握前朝的势力,才一直不间断的纳妃。 顶多是宠爱中宫更多。 可是皇上为什么…… 如此厌恶三殿下呢? 苏廷独自坐在一边饮茶,似是没有察觉皇帝的目光。其他皇子身边都围着女子,只有他独自坐着。 过了一会,才有姑娘过来,朝他敬了酒。 苏廷从不饮酒,他抬眼看向那女子,女子被姐妹提醒发觉这一点,连忙赔罪。她红着脸换过酒杯,让宫人取来茶杯,向苏廷敬了一杯茶。 “是臣女的错,不知三殿下不能喝酒,还请三殿下给臣女一个 机会。” 她向苏廷连声道歉,怯生生的低下头,发顶缀着粉色绒花和珍珠,看起来颇为无辜。 苏廷深深看她一眼,忽然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谢谢三殿下,之前听别人说殿下性情古怪,可如今一见,才知殿下跟其他人说的不同,真的是宽宏大量!” 女子谢过苏廷。她走回去,对着自己的同伴抚了抚胸口,长出一口气:“三殿下长得俊美,心地好,你们都说他吓人,我却一点都不信……” 她说到这里,骤然脸红起来,声音低弱:“要是我能嫁给三殿下就好了。” 苏廷忽然朝那女子看过去,轻微勾唇,忽然露出一个冷淡至极的笑。 看起来瘆人极了。 那姑娘瞧见了他的目光,呆了一呆。 苏廷又低下头。 他跟着余清清在一起,早已能辨认药草,那茶茶味苦涩,能够掩盖药物的味道。可他闻一闻味道,就知道里面下了腌臜东西…… 他看着自己的衣袖,里面是洇湿的水痕,那些茶水一滴不剩,都借着方才的遮挡,顺到他的衣袖,流到地面。 除夕宫宴散了之后。 苏廷往昭纯宫的方向去。赵公公陪着他,他走了一会儿,歇息下来。 此处是一片竹林。 曾有宫妃喜欢赏竹,斯人已逝,这竹林渐渐无人照料。苏廷被赵公公扶着,朝竹林深处的凉亭走去,他似是虚弱起来,脸色苍白了些,泛出病态的嫣红。 整个人像要融在阳光里。 赵公公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凉亭里站着两个人。 “表姐,我们在这里等着,真能等到三殿下吗?” “当然不会有事了,你只要听话就行了,你小门小户,除了听我和娘娘的话还能做什么?别有其他的心思!” “是,我知道了……” 正是方才的女子,女子旁边是丽嫔和几个宫人。丽嫔一看苏廷朝这里走了过来,连忙带人躲到了一边。 女子捋了捋鬓发,瞧见苏廷的脸色,小鹿一般急匆匆跑过去:“三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我看看!” 她骤然提高了声音,赵公公伸手拦她,她抢先一步,滑过去挨着苏廷。她假装关心的低下身,抓住苏廷的手,暗中用胸口去 蹭他的手臂…… 苏廷抓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的胳膊发痛。 他紧紧捏着女子的手腕,骨骼咔嚓的声音响起,女子的声音柔弱起来,有些尖细:“臣女犯了什么错,殿下要这样对我,臣女不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尽力放缓声音,挤出最柔弱的嗓音来,楚楚可怜的向苏廷看去。 下一刻,苏廷加重了气力。 她凄厉的声音响起来:“痛,痛!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对臣女!” 骨头咔嚓的声音响起,女子紧紧捂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腕发青发紫,竟然失去知觉。 她看向苏廷的眼里都是畏惧。 怎么可能…… 那茶里明明下了□□,只要三殿下喝了□□之后,就会跟自己春宵一度。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皇上引过来。 只要所有人都看见这一幕,自己就能从不入流的庶女,一跃成为王妃,家里人都得到皇后娘娘的重用,怎么会这样…… 女子痛得飚出泪来。 丽嫔看到女子的惨状,咬了咬牙,想要率宫人赶过来。 苏廷凉凉看她一眼,丽嫔才刚刚出来,发现自己被苏廷看到,步伐骤然停住。苏廷又松开手,掏出一块手帕,擦过刚刚被女子碰过的地方,道:“真脏。” 女子跌倒在地,恐惧的睁大眼睛,苏廷望着两人慌乱的神色,忽然闭上眼,喷出一口血。 他的身子直直朝后倒了下去,赵公公接住苏廷,尖利的喊起来:“来人啊,有人蓄意谋害三殿下,三殿下中毒了!” 皇帝正好在此时经过这里,瞧见苏廷昏死过去的场景,又往身后的妃嫔和官员们看了一眼,这些人都面面相觑,脸色在此刻僵住。 皇帝扭过头,看向在场的丽嫔等人,眼里都是愤懑:“好大的胆子,谋害皇子,欺上瞒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丽嫔和女子都呆住了,她们身子一颤,慌张跪了下去,瑟瑟发抖。 乾清宫。 苏廷中毒的事传开之后,除夕宫宴难办下去。家丑一旦外扬,就再也没办法息事宁人。 这毕竟代表了皇家的体面。 众目睽睽的除夕宫宴,竟然有人毒害皇子,这是打皇帝的脸。不再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的事,而是整个皇室 的威严。 “皇上,臣妾,臣妾真的对这些一无所知………”丽嫔看了一眼上首的皇帝,眼里挤出泪光:“臣妾发誓,臣妾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一概不知,这人是臣妾旁支的表妹,臣妾在这里跟她说了两句话,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女子早已被用了刑,昏死过去,只留丽嫔一人苦苦支撑。 “臣妾跟表妹是路过这里,撞见三殿下吐血的一幕,请皇上明鉴。” 丽嫔一边说一边哭,很是惹人心疼。 皇后坐在皇帝身旁,凤眼淡淡看了丽嫔一眼,沉吟道:“也许是有人别有用心,跟三郎结下什么仇怨,未必就跟丽嫔有关。” 她温婉贤淑,如同曾经一般的劝谏皇帝,皇帝以往都会听她的话,如今眼里深沉,竟是不管不顾一般。而赵公公在此时进来,身后是御前侍卫,呈上证物。 “启禀皇上,这是我家殿下喝过的茶杯,丽嫔娘娘的家眷给殿下敬的茶,太医查过,茶叶里混有鸩毒,我家殿下年纪还轻,如今太医一直在救治,说是毒入肺腑,哪怕能救回来……也要坏了身体。” “丽嫔娘娘一心置殿下于死地,还请皇上给三殿下做主!” 赵公公垂泪跪了下去。 丽嫔一听这话就愣住了,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的看向皇后,道:“不,不可能,娘娘你——”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身边的宫女拉住了她,使出巧劲捏住她的手,剧烈的痛觉传来。 她突然飚出眼泪,眼里都是质问,而皇后避过她的视线,眼里同样的闪过震惊之色。 她想的是让苏廷服下□□,在除夕宫宴的日子做下丑事,自然惹得龙颜大怒。 怎么会有人在茶里下鸩毒,又怎么有人这么的疯狂! 她从没有想过用鸩毒…… 丽嫔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是皇后用她一家人的安危逼她,许给她一家人荣华富贵,她才让自己的表妹做这局。 她只以为是□□…… 丽嫔又看向身边的宫女。 那宫女是皇后赏给她的大宫女,一直都是她在宫里耀武扬威的依仗,居然威胁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总管太监进门,他亲自率领侍卫过去彻查,没人敢拒绝,一时半刻的工夫,已是搜罗很多证物。 总管太监禀报道:“奴才调查了一番,保和殿里,端茶倒水的宫人都被丽嫔娘 娘威逼利诱过,丽嫔娘娘买通了皇上跟前的小太监,知道皇上等用过宫宴之后,要和几位重臣前去文华殿议事,途中经过玉竹林……” 他顿了顿,又道:“奴才还带了人证过来。” 皇帝看了一眼,示意把证人带过来。 一个小太监从门口走进来,当即跪下去:“奴才在丽嫔娘娘跟前伺候,前几日看到丽嫔娘娘宣自家人进宫,迷迷糊糊听到了下毒,催情这些话。奴才担忧是自己听错,误会了娘娘,谁知道今日发生了这种事……” “那一日奴才在门口伺候,送走娘娘的家眷之后,回来时候还撞见娘娘掏出一个玉瓶,把里面的药汁倒在茶叶里……原来这是鸩毒,丽嫔娘娘是想谋害三殿下!” 小太监跪下来,瑟瑟发抖:“奴才没有及时禀告,酿成大错,还请皇上开恩!” 丽嫔朝那太监扑过去,想撕那奴才的嘴,却被贴身宫女紧紧摁住,她绝望的看向那宫女—— 却见那宫女眼神一狠,指间闪烁点点银光,一根针刺中她腰侧。 她整个人软软跪下去。 “丽嫔娘娘之前跟三殿下起了嫌隙,才做出这样的错事,娘娘年少不更事,还请皇上看在过去恩宠的份上,饶过娘娘一命吧!” “求皇上开恩啊!”宫女扑在皇帝脚跟,眼泪止不住的流泪,咚咚的磕头。 丽嫔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下去,她拼命地扑过去,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支支吾吾,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哑了一般。 她惊愕的看向皇后,原来皇后一直扶持自己,就是让自己去背锅吗? 用鸩毒杀三殿下。 好毒,好狠的算计。 她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皇后,皇后在这时却是偏过头,跟着给这件事定了性。 “这件事既然是丽嫔胆大包天,向三郎下毒,自然要严惩。身为妃嫔谋害皇子,按照宫规,她应当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可是今日到底是除夕宫宴的日子……不如幽闭玉芙宫。至于杨尚书一家人教女无方,是受牵连,该从宽处罚……” 皇后顾惜自己的羽翼,到这种时候,下意识的开脱,而皇帝眼神一凛,转过身,直接把总管太监递的罪证甩在她的面前。 “从太和殿的宫人一路买通到了文华殿,这就是对朕忠心耿耿的官员。连随随便便一个宫妃都能谋害大雍的皇 子。这一次是不成气候的老三出了事,下一次出事的是谁?” 皇帝勃然大怒。 “下一次若是朕被刺杀,你是不是还会如此糊涂!” 皇帝威严的看向皇后,声音陡然一厉。皇后畏惧的低下头,深深避过目光。 ‘“传朕的旨意,丽嫔胆大包天,谋害皇子,贬为庶人,将她打入冷宫。至于尚书一家人教女无方,串通丽嫔一起买通宫人,助纣为虐……一家人都贬为庶人,流放京城三千里,终生不得回京!” 皇帝的话落下来,丽嫔绝望的睁大眼睛,却因为中了麻药说不出话,昏了过去。 尚书一家人候在殿外,他们没有人传消息,只听到流放的字眼,顿时都慌张起来。下一刻,侍卫们经过这里,狠狠皱眉:“传皇上的旨意,把他们都押入天牢。 这些人绝望的看向宫门,身子一软,纷纷昏死过去。 …… 乾清宫,偏殿。 足足两个时辰,太医才给苏廷用了些药,吊住了命。 太子退出去。守在殿外的宫人也跟着退下去。等看到室内无人,赵公公这才靠近苏廷,将他扶起,轻声唤了一句:“殿下,醒着吗?” 苏廷睁开眼睛,吸了一口气,喉头滚了滚,把压在舌下的药丸吐了出来。他望着手里的药丸,半晌道:“果然没有人看出来……” “她做什么都这么好,我倒是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是做不好的了?” 他幽幽看着药丸,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第24章 今日是除夕。 漱玉殿。 余清清没有出去,安安静静的待在殿里。因为今日是除夕,纤云特地给她梳头发,挑衣服。余清清以往的梳妆都是随意,而今被按在梳妆桌前,乌黑的头发梳成圆髻,在鬓角戴了两朵珊瑚绿松石蜜蜡的珠花。 赤金的水滴坠儿颤悠悠地晃在她颊边,映得她肤光似雪。 “怎么给我戴了这么多的首饰?这些珠花漂亮是漂亮,可哪像是我平时的模样,非但累着了脖子,就是我自己做事也麻烦……”余清清看着镜里的自己,微微蹙眉。 “今日是除夕,要穿新衣,着衣裳。是跟一家人团聚出门见亲戚的时候,小主的家人虽然远在千里之遥,也该整仪容。” 纤云说着,认真的给余清清理了理鬓发,虽然余清清的衣服不多,但她总是能帮余清清选出合适的衣服,搭配漂亮。 等做好一切之后,她收了余清清的首饰,除了给余清清打扮,她还要去布置漱玉殿。 纤云正要把昨日里裁的窗花,一一贴上窗棂,余清清忽然把她拉到罗汉床边,取了些药膏出来。 纤云做的活计多,手指留了旧伤。余清清瞧见她的伤口,挖出一团药膏在掌心里捂热,细细给她涂指尖。 她有些动容,轻轻叫了一声:“小主……” 余清清低头看她。 她对上余清清的目光,摇了摇头,声音轻细起来,惆怅道:“奴婢入宫这么多年了,从小宫女做起,前前后后换了四五个主子,第一次遇到小主这般的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 “奴婢有时候真的跟做梦一般。” 余清清依然给她涂手指的药膏,轻声道:“我爹娘从小就教我,不管是对富人和穷人,都要一视同仁。只有把别人当成人,别人才会把你自己当做人。” “是吗……” 纤云看着余清清,想起什么,呆呆看向一边的的窗花。余清清传出病重的消息之后,内务府的人都不肯再为余清清花钱,如今过年,都是纤云自己糊的灯笼和剪纸。 纤云低头瞧着自己的手指,想起来:“奴婢以前也都识过字,学过画,能裁布能绣衣的。奴婢没入宫的时候,娘亲是绣娘出身,教了奴婢很多事情……” 余清清看她一眼,轻轻叹息:“我看你知书达理,又心灵手巧,知道你以前念过书。你到底怎么沦落到宫里,你愿意说你的故事,我就愿 意听,你如果不说,我也绝不会问。” 余清清给纤云涂药膏,涂完之后。她把几张窗花都贴到窗棂处,一时间满屋亮堂起来,又从药柜里找出绷带,把纤云的手指缠起来,绑了蝴蝶结。 “这样一来伤口就处理好了。以后有事记得跟我说,漱玉殿里的人只有你和小贵子,你们是我的人,天大地大,我一定护着你们。” 纤云的心忽然颤了一颤。 她看着余清清,心更暖起来。 余清清做了许多事,她跟纤云一起剪了窗花,挂了灯笼,又让小贵子去御膳房里要了一些食材,三个人一起煮火锅。 山药,豆腐,菌菇,新鲜的肉丸落到咕噜咕噜的小火炉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纤云和小贵子都很守规矩,虽然露出垂涎的神色,却一直没伸筷,等到余清清说能吃之后,他们才跟着余清清动筷。 “旧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初来乍到这里,无亲无故,承蒙了你们不少照顾。真的很感谢你们,就跟我的朋友一般。” 余清清一边说着,一边捏起筷子给纤云和小贵子夹了许多菜,小贵子埋头苦吃,筷子夹着一块肉,嘴里叼着一根莴苣,闻言抬起头来,似乎要想说什么。 男孩支支吾吾,眼里都是懵懂。 余清清凑近过去,才听清楚是“小主人好,小主照顾我们”几句话,她笑起来,揉了揉小贵子的脑袋,道:“今日是团圆的日子,虽然我们都跟家人天各一方,但是我们在这里相遇,这是我们的缘分。” 她轻轻笑笑:“我们聚在一起就是家人。” 这一顿火锅他们吃的开心。 纤云和小贵子入宫之前,都是穷人家出身,而宫里的伙食分了三六九等,他们到漱玉殿里伺候,吃的都是一般的素食。 余清清厨艺一般,而煮火锅很有一手,等到最后,小贵子连火锅汤料都喝了好几口,肚皮圆滚滚的。余清清专门从药柜里找出几片药,给小贵子消食。 余清清帮着纤云一起收拾碗筷,洗漱之后,回到屋里。夜色降临,她坐在桌边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剪灯芯,数着那落下的灯花。 她来到大雍已是三个月,想到又是一年春,不觉恍惚起来,静静的发呆。 忽然有人叩响了门。 她朝门口看去。 远处有人放起烟花,尖锐的啸音在夜色里响起,一时间 那烟花闪烁起来,照亮那人清冷的脸。那人如同冰湖的一双眼睛落了点点亮粉,染了暖意。 跟以往不同,今日的苏廷拄着一根手杖,缓缓的走过来。余清清看到手杖,眼里闪过一丝明悟,问:“你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从桌案边找出一瓶养身的药:“给你,你之前取走的那药对你的身体有害处,我能理解你做自己的事,但你的身子是我调理的,我不许你败坏。” 苏廷取了脖颈处的细绒领,把大氅放到了一边。 他对着倏落的灯花,看向余清清,眼里情绪沉沉,忽然浮现一丝期待,问:“等到三日后便有旨意下来,过几日我就要被封为衡王,出宫建府……余清清,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宫吗?” …… 除夕过去了。 大年初一的宫宴依然由皇后主持,可是自从出了皇子中毒,尚书一家都流放出京的事情,宫里人心惶惶。 一切都冷清下来。 坤宁宫。 皇后坐在罗汉床边,宫女给她净了手,用帕子仔细擦了,又捧了香膏来,挖出一团,细细地帮她涂上指缝。 皇后低头望着自己尖尖的指甲,忽然想起前两日发生的事。 为什么皇上说出那一番话,又为什么雷霆之怒,流放了丽嫔一家人? 明明皇上一直忽视苏廷,半点都不在意苏廷的死活,难道是旁敲侧击,借此警告自己什么,要自己的手别伸太长…… 她想起皇帝向自己投来的眼神,心里一紧,骤然起身,叫来凤辇就要去乾清宫,等到门口,宫女才追过来:“娘娘,外面下雪了。” 宫人给她递了一件狐毛大氅,她看着宫门外面的深雪,拢了拢领口的丝条,一阵冷风吹过来,她的精神都清醒起来。 她转身,吩咐身后的宫女:“皇上脾胃弱,一到冷天就要难受。去为皇上请太医过来,稍后和本宫一起过去乾清宫。” 宫女低头应是,而皇后到了乾清宫,被拒之门外。 皇后站在门口,雪花一点点飘,她的脸色跟雪色一般冷冽。 “盛公公,本宫忧心皇上的身体,你知道皇上最近脾胃弱,一到冷天里就要发疼……哪怕皇上再生本宫的气,也要为自己的龙体着想。” 皇后一脸温婉贤淑,全然为皇帝着想。 而总管太监挡在门口,半点没有放行的意思。 皇后向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立刻过去,把一个荷包递给总管太监,那总管太监脸色更为难了些,“哎哟”一声躲过去,半点不敢收。 他看向皇后,叹息道:“娘娘您就别为难老奴了,是皇上亲自说的,这几日都不想见您,您的这一份心意是来得及时,可是里面早就有人了……” “贵妃娘娘刚刚才进去,如今在里面伺候皇上呢,等一会儿还要留下来用膳。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们哪敢擅作主张啊……” 总管太监一边说,一边看向乾清宫的门口,皇后顺着看过去,果然看到贵妃的贴身宫女站在门口。 她凤眼微微上挑,忽然露出一丝雍容的笑意。“既然如此,本宫就不打扰了……来人,起驾回宫。” 皇后微笑着看过总管太监,等坐到步辇上,面上的笑意才慢慢少了,心里憋了一股气,先是气,又是恼。她揪着帕子,想了半晌,心里才浮现一丝明悟…… 皇帝对她的态度变化了。 这宫里,要跟着变天了…… 皇后回到坤宁宫。 大宫女寻菡一向得用,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瞧了一眼周围的人,凑近道:“漱玉殿里传来消息,说是昨日下雪之后,余美人的病陡然重了起来,太医来瞧过,说是不活了。她是因为您的责罚才落到此地,娘娘您看……” 皇后刚刚被贵妃压了一头,此时心情烦闷,道:“不过是一个燕州来的蛮人罢了,不止是没有得宠,就连宠都没有承过……” 她说到这里,眼里露出鄙夷的笑意,忽然嗤笑了一声:“就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承宠,又能在我的面前露脸。” “不必让太医过去诊治。”皇后的声音满是冷意:“给她送一口棺椁,到时候送到妃陵,随便葬了就是。” “是。” 等寻菡下去之后,皇后望着窗外的风雪,又想起很多事。 她在人前母仪天下,气质高华,可她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她不怕跟其他人有了龃龉,只害怕跟皇帝离心离德。 做了这么久的皇后,享受了权势的甘美,她怎么可能离开权势呢?她早已深深陷在这个漩涡里,难以脱身了…… …… 漱玉殿一向偏僻。 余清清请了好几次太医,病得越来越重,消息也没传出来。作为不得宠的美人,没人留意她的死活,东宫 却有人一直关心她的动向。 苏如辰得到消息,明明只是数面之缘,心里却是一阵恍惚。他叫来东宫里的总管太监,吩咐请了两位太医去漱玉殿,又从东宫的库房里调出了上等的药材。 “就说是母后派人送去的药材,这样一来,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不必说是东宫送的。” 等小厮传了话之后,苏如辰还是悬着一颗心。他换了一身打扮,悄悄去漱玉殿。 他隔着窗户望余清清。 余清清躺在床榻,她闭着眼睛,下巴瘦的削尖,被子外头的一截手腕细弱,带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呼吸很微弱。 曾经那么明媚,那么鲜艳的少女,怎么成了这副柔弱的模样…… 怎么可能? 苏如辰深深握紧了拳,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苦。 他早就知道的。 他早该知道的…… 要不是皇后处罚她的时候用了酷刑,怎么会病成这样? 皇后明面宽容,实际是笑里藏刀,无论是对妃嫔还是宫人,只要妨碍自己的利益,都心狠手辣。 苏如辰手里的折扇瞬间落到了地上,伪装的风流轻佻消失,他嘴唇绷紧。 “这么多年,母后害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不管是好的,恶的,只要是妨碍了她的人,都容不下去。这样的日子孤已经厌倦了……难道她还没有厌倦吗?”苏如辰抬起眼,桃花眼里是最深沉的冷意和悲凉,紧紧抿着唇,如同发狂一般。 小厮看了周围一眼,道:“殿下慎言!” “慎言如何,狂言又如何?这么多年孤一直听她的话,她叫孤做什么,孤就做什么,如同傀儡……” “孤很小的时候,她就要孤听她的话,要孤恨孝贤皇后和三哥,她怕我有亲近的人,便把我身边亲近的人都一一调离,个个除去……” “三岁那年捏的泥人,五岁那年养的猎犬,八岁那年遇的宫女。从物到人,她一个都不放过,用残忍的手段害死……这就是孤的生母。” 苏如辰沉浸在回忆里,捡起掉落的折扇,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有些苍凉的朝门外走去。 第25章 授以册宝,封为衡王。…… 苏如辰出了漱玉殿,刚一走出去,就低下了头,双肩颤抖起来,小厮以为他是咳嗽,走近一看,才听到他低微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大,似是开怀大笑,又似是嘲讽。 小厮愣住,怕苏如辰是中了邪,犹豫之间,苏如辰抬起头,桃花眼微微眯起,又是那一副风流不羁,高高在上的模样:“再看一眼,小心孤挖了你的眼睛。” 他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定夺生死,那小厮连忙跪了下来,求饶道:“是奴才的错,奴才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说一句话出去……” “皇后娘娘不会知道,其他人,其他人绝不会知道,请殿下收回成命。”小厮畏惧的望着苏如辰,浑身哆嗦。 苏如辰面无表情的看他半晌,忽然噗嗤一下笑了:“行了,起来吧。” “瞧把你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孤要打杀了你,伺候在孤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一副胆小怕事,鬼鬼祟祟的模样,怎么调.教的……” 他顿了一顿,笑道:“要是再这样,干脆就把你调到三哥的昭纯宫里,听说三哥脾气差,里头的宫人三天两头的打杀发卖,这份差事倒是适合你。” 苏如辰笑得如沐春风,笑意却不及眼底。小厮被他轻飘飘看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跟上苏如辰。 就在这个时候,苏廷经过这里,看他们一眼,皱了皱眉,绕开他们往别处走。 苏如辰道:“三哥!” “之前听到你受伤中毒的消息,如今看到你没事,孤总算是放心了。这段时日一直没看到你,不如去东宫坐坐,品茗对弈一番?” 苏如辰弯眉笑起来,那双桃花眼像是洒满阳光,更是讨喜。他看着苏廷,目光下移,看到苏廷柱着的手杖,眼里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 物伤同类,便是如此。 “三哥这些时日养病,想来很是烦闷,不如跟孤一起出去转转,城南的澄湖结了冰,虽是没法钓鱼,却别有意境,还有聆音楼,说是从盛州来了戏班,倾国倾城的名角……” 苏如辰对这些游乐之事如数家珍,给苏廷介绍过去,倒像是要请苏廷一一去看过。苏廷拄着手杖,微微皱眉,眉目间的寒霜更多了些,半晌才道:“我这些日子都要养病。” 他弯下腰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手杖随他的动作颤抖。 他嗓音越发嘶哑:“你说的不错,但……” 剩下的话没说。 是冷冰冰的拒绝。 苏如辰听了苏廷的话,眼底的笑意顷刻间冻住,又看一眼苏廷拄着的手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那,是孤多言了……” 他又看了苏如辰一眼,话里的苦涩意味越发浓重:“那皇兄保重,孤告辞了。” 苏如辰不敢直视苏廷,转身离开这里,苏廷看了两眼,回过神,他低头看着去漱玉殿的路,认真的皱眉。 苏如辰怎么从漱玉殿的方向过来? 漱玉殿地处偏僻,他不该经过那里。苏廷想到这里,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心底忽然升腾出一股妒火,眼底像盛满了碾碎的寒冰。旁边的赵公公连喊了两声“殿下”,他才回过神来,而眼底多了一抹厌憎。 “殿下,咱们这是要……”赵公公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回宫吧。” 苏廷从内务府回来,内务府的人拟了旨意,给皇帝过目了一遍,让他在三日后出宫,去往城郊的宅院。内务府见皇帝不在意,做事也就随意,调拨了些人手就算了。 皇后从中做了手脚,这些伺候宫人的名单惯例是皇子自己挑选,而皇后借口关心苏廷,把内务府的人拨了出去,这些人明面听命苏廷,领的是宫里的俸禄。 自然是皇后的人。 不止如此,皇后借口那府邸破旧,从自己的私库中调了许多东西,深宫之人最是懂得衣食药理。藏着毒的熏香,相克的饮食,违背规制的建筑和衣料…… 皇后精通这些害人的手段。 苏廷把皇后为他准备的私库清单看了一遍,眉目间笼了寒霜,他放下那一本名册,看向赵公公。 “皇后送的东西都一概摆在明面,用相同样式的换了,说是顾惜她的心意,供奉起来,以成全慈母的一片体恤。至于这些人手……都照常用吧。” “既然她想要安排些眼线盯着我,那我自然也要给她一些机会……” 苏廷低头瞧着这一本名册,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去到寝殿,从自己的填漆床床底下,摸出来一个枢机盒。 盒子坚硬非凡,刀砍剑劈都别想得到里面的东西,想要开启,必须一步不差的挪动四十九个方格。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许多物品,兵符,契书,锋利刀剑,紫金丹药…… 而与这些物品放在一起的。 则是一束枯萎的蒲公英,佩兰香囊,毛毡猫儿,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苏廷看了几遍,确认贵重的东西都在这里,他又放回去,望着这一个枢机盒,又想到什么。 除了这些。 还有一个人呢。 苏廷想着,忽然朝门外望去,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 苏廷这几日都在准备出宫的事宜,除了府邸的规格和伺候的下人,深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含着苏廷的记忆,孝贤皇后为人温柔贤惠,与人为善,他怔怔望着深宫,想起的都是母亲的一言一语。 多少次夜深人静时,他只能对着孝贤皇后的牌位,一遍遍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谁知道,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苏廷再三擦拭了孝贤皇后的牌位,又去到寿康宫里,嘱咐宫人们好好照顾那些年迈的太妃。等到了正月初五的时候,旨意下来了。 内务府的人过来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苏廷,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今授以册宝,封为衡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钦此。” 那太监说了许多话,将一卷圣旨递给了苏廷,随意的看他一眼。 不过是人人都可欺凌,不得宠的废太子,又何必讨好呢? 那太监眼里都是轻蔑,笑了笑,跟着其他人一同走了。赵公公愤愤不平起来,就要说些什么,苏廷朝他看了一眼。 “奴才实在是不平……” 赵公公说着,话语里带了些愤慨。 苏廷看了眼手里的圣旨,淡淡道:“这么多的日子我都过来了,难道这一点眼色还能激我什么?亏欠我的总要奉还,不过是隔一段时日罢了。” 他捧着圣旨,思绪渐渐放远,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是该出宫了。” 他眼里落了笑意。 “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该出宫了。” 赵公公瞧着苏廷,不知为什么,这几日苏廷的心情都不错。从前的苏廷总是进行层层绸缪,虽然是算无遗策,总给人阴鸷的感觉…… 但现在他的眼神冰层渐融,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居然发自真心的笑了。 一切的改变都是由余美人引起的。余美人就像是光,就像是太阳,走到哪里就亮到那里,有一种常人都没有的魄力…… 该怎么把余美人长长久久的留在殿下身边,让殿下一直高兴呢? …… 出宫的日子来临。 苏廷默不作声的从宫里搬出去,他一向不得宠,在众人眼里如透明人一般。 昭纯宫骤然空了起来。 一切都让人不适应。 苏廷出宫之后,余清清以为等到自己假死之前,两人都要断了联系,可谁知道,苏廷出宫之后,却是有断断续续的信笺递进来。 是纤云送过来的。 她收过苏廷写来的信笺,启开来。里面的话是苏廷一贯的风格,清冷,简短的几个字。 余清清。 展信安。 接下来是寥寥几句话,说的要是御膳房送的饭菜敷衍,六尚局为难她当月的份例,可以找内务府的几位姑姑解决,都是他的人。又是在武艺的钻研方面遇到问题,请她指点。 而最底下是一封信笺混在里面,却是格格不入。 “太子在外拈花惹草,为人轻佻,不可接近。”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特别提到太子? 她翻过这一封信笺,看到下面还有一张纸,过目一看,忽然愣住。 “宫中人心叵测,小心除我之外的其他人。” 似是沉吟,笔锋骤然一顿。 “世间的男子都薄情寡义。” 余清清愣神起来,苏廷今日是怎么了。 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 他自己不是男子吗? …… 一连几日的下雪,漱玉殿的门口渐渐积下深雪,余清清这几日都在煮陈皮和金盏花,煮出药汁之后,倒进一只木盆。 等她从木盆里出来,整个人的肌肤苍白。又在腋下夹了一只酒盅,每次诊脉的时候,随着腋下肌肉的轻轻抖动,脉象杂乱无章。 第五日的夜间,余清清双目一闭,太医过来看了几眼,就说余清清断了气。 内务府的人过来,设灵堂,摆灵柩。之后便是由宫人守灵三日,送出宫去,进妃嫔陵。 灵堂里空旷冷清,四周挂着白幡,白亮的烛火被吹得不停跳动。纤云一边守灵, 一边跟内务府的人打交道,就这么熬过了两日,而到了快要把灵柩送出宫去的第三日,却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意料之外的人。 柳家嫡女。 这几日皇后常常召见柳珂,让她入宫陪自己说话。苏如辰风流不羁,皇后一直想要稳重的闺秀做媳妇,如今见面,觉得柳珂能管束苏如辰,送了许多赏赐。 柳珂去了坤宁宫,照例向皇后请过安说过话之后,就出宫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宫人谈论余清清的消息。 “漱玉殿的余美人前两日过了世,果然是红颜薄命。之前赏花宴的时候还是鲜艳夺目,花儿一般,竟是早早就凋谢了……” “谁叫她得罪了皇后娘娘?这一个月都是上天赐的福分。如今客死他乡……唉,太医过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半个时辰,身子都冷透了。” 柳珂下意识的停住步子。 她还记得余清清在赏花宴的时候,和自己争执的模样,余清清虽然出手克制,但动作干练利落,能看出是练家子。 仅仅是一顿责罚,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不对。 余美人是苏廷的手下,苏廷几次险死还生,还在除夕宫宴的时候扳倒吏部尚书一家。余美人怎么这么容易死? 柳珂想到余清清的骤然病逝,眼里笼了疑云,她皱了皱眉,调转方向朝漱玉殿走去。 第26章 郎才女貌,璧人一般。…… 漱玉殿。 灵堂里空旷冷清,四周挂着白幡,白幡随风轻晃,白亮的烛火被吹得不停跳动,像是在迎接逝者的归魂。 纤云伏在棺材前面,小贵子跪在她身边,两个人都披麻戴孝。 “小主真的出宫去了?”小贵子忽然问。 纤云冷冷看了小贵子一眼。 小贵子被看得不敢说话,缩了缩肩膀道:“小主就这么突然出了宫,我,我好舍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小主……” “只要你忠心,小主肯定是记得你的。”纤云叹了口气,道:“这些天人多,我总觉得……不少人都盯着这里,总之你警醒一点。” 纤云一边说,一边朝门外望去,时刻注意外面的风吹草动。她一向警醒,这几天过来的都是内务府的人,以往的熟面孔,可里面却多了几个人,像是东宫伺候的宫人…… 自从小主过世之后,殿外一直有人盯着,而往日敷衍了事的内务府竟然尽心尽责。用贵嫔份例设了灵堂,香烛纸钱都是上等,尤其是用金丝楠木的灵柩。 一寸木,一寸金的东西。 到底是谁吩咐的? 纤云没想出来,只能多留一个心眼,她守在余清清的灵堂,盼着这日子平静的过去。她早就看出来,三殿下对小主有意。 只希望三殿下好好对待小主,别忘了他们一同患难的时光…… 柳珂来的时候,瞧着冷清的灵堂,站了良久。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余美人都病死几天了。我们不会招惹一身晦气吧?” 丫鬟跟着柳珂一起长大,说话难免放肆了些,她站在漱玉殿的门口,偷偷打量灵堂的摆设,缩在柳珂背后。 柳珂没理丫鬟,瞧了一眼灵堂里面,皱了皱眉。 她虽是柳家嫡女,万千宠爱,但她父亲纳的妾室多,从小就跟要跟庶出的姐妹争斗。 她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说法。 深宅大院里最多冤魂,假如世间有鬼,不知多少人要被索命。她回头瞧了丫鬟一眼,丫鬟摆正姿势,乖乖跟着进了灵堂。 纤云在赏花宴的时候见过柳珂一面,认出来,连忙起身:“柳家小姐,您怎么来这里祭拜我家小主了,您看这地方都是阴气,万一冲撞了您——” “余美人香魂一缕,年纪轻轻就这么病逝,知道了消息 之后,我也很是难过,顺道过来给她烧两柱香。” 柳珂眼里噙着淡淡的哀愁,有种悲悯的仙气。她到灵堂前面,上了两柱香,双手合十的祈祷一阵,又看向纤云:“你这般忠心耿耿,是你家主子没福分,没法长久的在你跟前。想来你守在这里,也是替余美人着想,想要她早日解脱。” “方才我从坤宁宫过来,皇后娘娘赏赐我几卷法华经,是昭觉寺的高人进贡,不如劳烦你替我取过来?正好送给你家小主,希望她早日托生到一个好人家。” “奴婢走了,岂不是让小姐你一人待在灵堂……”纤云道。 柳珂瞧了她一眼,轻轻转了转腕间的佛珠,轻声道:“不碍事。” 丫鬟瞪了一眼纤云,就要拉着纤云往外走,纤云被丫鬟掐着手腕,她咬了咬唇,一边低着头跟丫鬟朝外面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小贵子。 小贵子哪里见过这架势…… “你别在这里碍着我的眼。”等纤云出去之后,柳珂懒得给小贵子眼神,随手指了指。 小贵子呆呆的站到门外去。 一时门里只剩柳珂。 柳珂又转了转腕间的佛珠,她凑到灵柩前面,用指节轻轻叩着棺木,低下头,慢慢听里面的动静。清脆的声音传来,她的眼神刹那间变了。 此时灵柩尚未落钉。 她推向棺盖,就想要将灵柩推开。 是她听错了? 里面当真有人吗。 柳珂从不信鬼神之说,而如何余清清假死,或是死的蹊跷,她都掌握了一桩秘密,她咬了咬牙,费力推开一点棺盖。 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她朝门口看过去,心头一惊,刚刚推动的棺盖立刻合上,“砰”的响起来。 “太子……殿下!”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 苏如辰在此时朝她走过来,不笑时候也像是微笑的眼角,裹挟着一股怒火:“柳家小姐跟孤的母后说了话之后,竟然到这里揭余美人的棺材,是谁的主意?” 柳珂为人一向自我,对其玖拾光整理他人的话都不管不顾,可对于她的夫君,她一定听从。太子是东宫之主,就是大雍的储君,被苏如辰当场喝住,她定住了一般。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你听我解释……” “我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祭拜余美人,这是我娘亲给我求来的佛珠手串,我是想要送给余美人……”她一下就想出借口,露出自己的手串,垂下眼眸,看起来柔弱无比:“不是殿下想象的那样……” “不是孤想象的那样,又是孤想象的哪样?余美人不过是得罪了你,便被你在母后面前告状,用了酷刑折磨。母后与孤都想的是为余美人善后,好替你弥平一些业障……未曾想,你竟然是这等蛇蝎之人。”苏如辰倏的一下收起折扇,那折扇铁画银钩,露出锋利的弧度,恰似他话语一般。 他转身就走。 “不是的……” “殿下!”眼看着苏如辰转身离开,柳珂立刻提起裙摆追过去,她去抓苏如辰的手,柔弱的看向苏如辰,身子往苏如辰怀里撞。 苏如辰一下就闪开了。 她摔在多宝阁边。 “太子殿下……” 柳珂惨然的抬头看向苏如辰,她背抵着多宝阁,露出无助的眼神。她的衣衫有些乱,露出柔弱的脖颈,像是柔弱的羊羔。 男子都有征服欲。 喜欢示弱的女子。 而她最擅长示弱。 苏如辰被她的声音唤住,朝她走过来,她的眼里落了点点希冀,喜悦的泪水一滴滴渗出来。 “真好看……” 她听到苏如辰的赞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受的委屈有了回报,而下一瞬苏如辰的手抚摸过她的脸,轻轻点过她的唇,又抚摸她的脖颈,然后猛地按下去—— 她的呼吸一瞬间窒息起来。 “咳咳,咳咳……”她咳嗽起来,张大了漂亮的眼睛,含泪看向苏如辰。而苏如辰的目光依然魔怔了一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和脖颈,笑道:“真是好看……你说你这么好看,那余美人看到你,又会不会觉得你好看……” 她的心一下就冰冷起来。 苏如辰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她更加窒息,张大了眼睛,绝望的看着苏如辰。 嘴里喃喃的话也从“殿下,疼……”成了虚弱的“救命,救命啊……” 她脸庞越来越红,脖颈勒出红痕,快要翻白眼的时候,苏如辰才松开了手。她倒了下去,苏如辰接住了她,她下意识的挣扎,想要推开苏如辰。 可苏如辰却拥得更紧了。 就像最温柔的情人一般,他低头嗅着她的秀发, 抬起头来,深情的看着她。 苏如辰握着折扇,轻点了点她的唇,蹭了些胭脂,伸到唇间尝了起来。 “你刚刚的挣扎很好看,味道很甜美。”他忽然叹息:“孤不是不中意你,孤是讨厌装腔作势的人。” “不必像其他人一样装腔作势,你知道孤喜欢娼妓,像娼妓一样服侍孤就行了。只要你愿意服侍孤,你以往做的事情,孤既往不咎,如何?” 苏如辰蘸着胭脂,伸到唇间细细品尝起来,就像品尝美味一般,露出沉醉的神色。柳珂睁大眼睛,一刻都不想待在他的怀里,只想要逃离。 他微微蹙眉,奇异的偏执:“你不喜欢孤吗?孤见你好几次围着孤跑,宜春楼,醉红院,聆音楼……就连醉红院这种地方,你都跟去了。” “孤喜欢坦荡的女子,天真娇憨的,赤.裸.裸恶毒的,只要是坦荡的,孤都喜欢……” 苏如辰这样说着,像是恶魔的低喃一般,他皮相生得惑人,柳珂被他看了两眼,只觉得心要被勾走了,她咬了咬舌尖,清醒过来,推了苏如辰一把。 她朝着门外跑了。 而苏如辰被她推的晃了一晃,捡起掉落的折扇,低低笑了一声。他又看向余清清的灵堂,那点笑意飞快化为眼底深处的凄凉。 纤云和春桃在这时候取了佛经回来,她们和小贵子都撞见这一幕,立刻跪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苏如辰没看他们,自顾自走了。 小厮恶狠狠的朝这些人威胁几句,跟着苏如辰出了门。 柳珂慌不择路的往外跑,等到了坤宁宫附近,才冷静下来。她扶着胸口,心像要从胸口跳出来。 为什么被太子中意,她竟然一点都不高兴…… 不,不止是不高兴。 根本是深深的后怕和恐惧!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晚走一步,太子会真的杀了她。 那么亲密的姿势,太子看起来温柔,眼里却都是凌虐,为什么…… 为什么太子有这般不为人知的一面,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人人都说,只要做了太子的未婚妻,她便能得到万人赞叹的好夫君,万人称颂的权势和地位,得到她想要追寻的一切…… 她身居高位,冰清玉洁,没有人把娼妓和她联系起来,单是在她面前说这一句话,都是对她的侮辱。 为什么……他这么羞辱她! 被苏如辰吓了一跳,柳珂早就把余清清的死活抛在脑后,她想起了苏如辰的穿着,绣着龙纹的衣袍,滚金边儿的缎面皂靴,光是绣线就用了千万道……这龙纹乃是储君才可用,蓝色海浪里腾着螭龙。 这就是泼天的富贵。 这就是泼天的权势! 柳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拉高了衣领,主动遮住那脖颈的红痕,她转过身去,看向同样惊魂未定的丫鬟。 丫鬟刚刚追过来,连忙过来看她的伤势,她却是避开丫鬟,先一步开了口:“你别把这一切说出去,今天的一切你知我知,都烂在肚子里。” 说到最后,她眉眼严厉起来。 丫鬟呆住了。 小姐和自己从小就认识了。为什么……此刻居然这么陌生呢? …… 皇城之内,设坐更将军百人,每更二十人轮流值更。四门设走更官八人,交互巡逻。 余清清知道宫里轮值的情况,她以往到夜里探查多次,对于宫里的暗哨明岗一清二楚。 而今城墙边禁军林立,披盔持枪。她瞒过内务府的人之后,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轻手轻脚绕到了城墙边,兔起鹘落,笔直有力的双腿蹬过城墙。 宫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朝四周看去。 ……是燕子飞过吗。 冬日里怎么有燕子? 余清清出了宫,在约定的一处墙角停下。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和苏廷约定的马车。 “小主……不对,姑娘上来吧。殿下等你已经等久了。”赵公公站在前面,他过去话少,如今对着余清清很是和善,满脸笑容。 余清清朝他颔首,飞快上了马车,她瞧着坐在里面的苏廷,苏廷见她进来,一瞬间双眸亮起来,一眨不眨的看她,似是想说什么。 余清清坐了半晌,才看见他早早准备了清茶跟糕点,放在食盒里。 他一句话不说,余清清瞧他一眼,他才扭过头,把那食盒往余清清身边推了一推。 等到余清清毫不避讳的捏起筷,吃起蟹黄包,他这才开了腔:“我每日都给你递信笺,一连五六日,你一封都没有回。这些天来,我一直猜测你是否还愿意出宫见我……” 苏廷话语沙哑,有些艰涩,等看到了余清清大口大口吃着糕点,话语轻松起来。 “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余清清又吃了一块金丝饼,看向苏廷:“之所以没回信笺,是因为信笺一来一回,被人拦下会生出事端……不过是几日没见,你就想念我了?” 她凝望苏廷,眼里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苏廷被她含笑的眼睛看得发慌,轻轻扭过头。 下一眼,却是看到余清清夹了一块金丝饼,放在他身前的甜白瓷碟里。苏廷有些不解,余清清又取出一双筷子放在他身前,他愣了愣,下意识的捏起筷子,咬了一口。 他从前不喜欢甜食,可这一块金丝饼的味道……实在很好。 是换了新厨子的原因吗? 以后也吃些甜食吧。 苏廷咬了两口,放在一边,余清清又道:“因为是我做错……让三殿下失落了。那我自罚三杯,向三殿下谢罪可好?” 余清清给他沏了一杯茶。 却是给自己斟了酒。 苏廷接过茶水。不知是谁备的烈酒,醇香热烈,而余清清连饮两杯,面不改色。 等余清清喝了两杯之后,苏廷端起茶杯,跟余清清碰杯。他看向余清清,余清清回以更温和的笑意。 “这第三杯,我和你同饮。”苏廷的声音,清晰在马车里响起来。 苏廷跟着喝下茶水,却像是喝了酒水一般,有些微醺。他掀起门帘,吹了一阵冷风之后,才觉得渐渐好受起来。 明明没有喝酒。 他怎么微醺起来了? …… 马车行驶了许久,终于停下。余清清看过去,幽幽的红色灯笼亮着,挂着衡王府的牌匾。 苏廷拄着手杖,咳嗽了一声就要下马车,结果手杖一歪,差一点要摔倒。余清清眼疾手快,轻轻带着他的手腕,揽住苏廷的腰。 余清清在半空里转了一转,落下来。 而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飞身过去,登徒子般的揽住苏廷,偏偏苏廷还很文弱,小鸟依人的靠她怀里…… 一时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场的人都是苏廷心腹,出于各种原因被收服,知道苏廷一向杀伐果断,是得罪不起的贵人。 这样可怕的三殿下。 居然在这位姑娘面前露出文弱一面…… 是他们的眼睛瞎了吗? 这些人的心里就像被雷劈过一般,而更令人诧 异的,却不是三殿下的文弱,而是三殿下跟姑娘站在一起,两人竟是郎才女貌,璧人一般的登对…… 等到苏廷落地之后,立刻推开余清清,结果余清清的力气太大,反而把他困住。他憋红了脸,声音在喉咙里转了几转,才艰涩的吐出来,尾音缭绕一股莫名的情意:“快放开……”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模样成何体统……” 余清清立刻就放开了苏廷。 苏廷猝不及防,他身形晃了晃,更加怒目而视的看向余清清。 余清清被他盯的发愣,挠了挠头。 其他人呆呆看着,苏廷立刻朝他们看过去,他脸色冷如冰霜,竟是比以往还要可怕。以往时候,苏廷只有真正动了杀意,才会有这种眼神。 这些人悚然一惊,连忙低下头。 第27章 殿下亲自为姑娘下厨。…… 苏廷朝众人看过去,除了余清清外,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打了寒颤。 谁能承受殿下的怒火? 哪怕人人都知道殿下恼羞成怒,也没人敢说出来。殿下阴沉冷漠,常常用雷霆手段,若是他们做出什么,一气之下,恐怕真能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他们低头,偷偷用眼角余光瞧余清清。 却见这抱过殿下的姑娘,果真是胆量过人,明明知道殿下在发火,还一个劲的往殿下跟前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眼里都是笑。 殿下一直拉长脸,她却像没看到一般,说笑道歉,殿下被她的话哄住,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看来他们以后还要讨好这位姑娘…… 余清清跟着苏廷进了王府,府邸虽能看出年岁痕迹,却是白墙青瓦,雕梁画栋。等到深入进去,才发现前边的三进院子看得过眼,后面的水榭亭台都是草草了事。内务府的人一向踩低捧高,见到苏廷不得宠,草草敷衍。 苏廷跟余清清住在前边,把地势最广的院子给了余清清。他让赵公公给余清清领路,送到了门口之后,道:“先住这里吧,委屈你了。” 顿了顿,又道:“这里到底不是久待的地方,布置差了一些,等再过一段时日我带你去燕州……我知道你想你的爹娘,不会让你等太久。” 他顿了一顿,声音很坚定。余清清瞧见他往邻近的另一处院落走去,忽然大步走过去,拦在他身边。 苏廷朝她看过去。 “那院落面朝西南,采光差了些,也更阴冷,你还是跟我换一间吧。这一路上的布局我看过,我的意思是……” “我身体比你好一些,刚刚进来的那一处院落就可以。你到底是养尊处优,不比我吃过许多苦,更何况要养伤,还是别逞强。” 她的话一出口,空气骤然冷下来。苏廷的脸色冷起来,半晌没说出话。他目光沉沉的看向余清清,道:“我还没弱到这种地步。” “方才更深露重,地面湿滑了些,才会如此。但是我让你住在这里你就住着,礼尚往来才是朋友的相处之道,上一次你和我一同去看灯会,送我两样礼物,我还记得。” 他道:“我也应当送你礼物。” 赵公公也在这时候打圆场,走到余清清跟前,笑眯眯的说:“姑娘说什么,殿下都 放在心上。殿下给姑娘什么,姑娘收着就是,好友之间有来有往,才是心意。” “年少的朋友比黄金美玉更加珍贵,姑娘若是不收,是寒殿下的心。” 余清清还想说什么,被赵公公这么一说,没话说了。赵公公朝余清清笑了笑,余清清被赵公公的眼神指点,她见到苏廷脸如冰霜,难得的不知所措。 他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生气了。 但他确实是要养伤,这跟自己是否把他当朋友,有关系吗? 余清清有些疑惑,还是道了一声:“那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你别气,一气就伤了身体。这样吧,我替你调理身体,等调理好身体之后再说回燕州的事。” 苏廷没有反应,他接过赵公公递来的大氅,握紧了手杖,他久久看了余清清一眼,眼里的情绪复杂,最终露出奇妙的眼神,有些赧然,有些复杂…… 如果余清清没看错的话。 似乎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赵公公看向余清清,长长叹了一声,跟着苏廷走了。 自己到底是哪里惹苏廷生气了? 余清清觉得奇怪。 她跟着丫鬟走进院里。 她住在东厢房,正中是厅堂,西间是书房,东间是卧房。卧房里面设有拔步床,妆台、桌几。她一一看过去,拔步床挂着藕色的帐子,铺着海棠红妆花刺绣的床褥。床上小几摆了掐丝珐琅的香盒。 临窗则是放了琴桌,多宝阁书架,就在旁边摆着一口缸。里面养了几尾红鲤,游来游去…… 精致极了。 余清清不擅长布置房间,都能看出来布置房间之人的用心,不止是每一件家具都价值不菲,更是别具一格,精细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是管家布置的? 她去过昭纯宫,这品味跟苏廷的寝殿倒是很相似…… “姑娘是哪里人,怎么这般英气漂亮,跟这外面的雪梅一般,怪不得三殿下这么喜欢姑娘,不仅是早早盼着姑娘过来,还亲自布置姑娘的闺房。” “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精挑细选,比宫里的东西还要珍贵。殿下无论是对谁都没有这般用心过……如今一见,才知道是把姑娘放在了心坎里。” “我与殿下是朋友而已,你误会了……”余清清一本正经的解释:“我和殿下认识的时日不多,但彼此志同道合,很合得来 ,因此成了好友……至于殿下喜欢的人,绝不是我。” 余清清说到这里,想到柳家嫡女的事,心底忽然刺了一刺,不知怎的,竟有些疼。 却是露出爽朗的笑意,道:“殿下脸皮薄,别在他眼皮下说这些话,不然又惹他生气了。” 殿下对其他人都是冷漠,对姑娘的事,却是早早上心起来,就连她一个丫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恩准到姑娘跟前伺候…… 殿下只对姑娘笑,只跟姑娘说话。 难道姑娘看不出来吗? 丫鬟呆呆的看着余清清,纳闷起来。 …… 府邸之中,前面的三进院子修缮得精细,看得出是内务府用心了的。至于后面的水榭楼台都是破旧。余清清去看过,而后面的园子虽然破败,却生长着药花药草。 她一连几天都过去采药。 苏廷见她喜欢这里,当即用重金派人修缮,把摆设都换过一遍。等余清清过去之后,就看见园子焕然一新,如同琼楼玉宇一般,装饰奇花异草…… 她的那些药花药草呢? 余清清看着一片奇花异草的花园,顿时泄了气。苏廷不是说这里是暂住的地方,不会久居吗,怎么又派人修过一遍…… 余清清没有事情做,她带着酒水去到后院,高高坐在凉亭边上,手里端着一个酒壶,如同坊间少年一般,半屈着腿,独坐饮酒。 等到喝了一半,她就掏出那柄弯刀,仔仔细细的看。弯刀,剑刃,□□,这些都融入了原身的记忆里,只要闭着眼睛就能回想出来对应的招式。 余清清闭着眼睛,忽然抬手劈落一段梅枝,旋身舞剑,飒飒的风声响起来。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她骤然发觉,疾点而去。 余清清及时收手,手中梅枝一扫,花朵点过那人眉心,她抬眼看去,那人身形萧瑟,披着大氅的肩头落满了雪花,在这里站了很久。 竟是一直在看着她。 苏廷皱了皱眉,俊逸不凡的轮廓笼着清冷,拂过那一段花枝,朝她走过来。余清清偏过头,看见苏廷身后的下人提着一个食盒。她跟着苏廷走到凉亭边,坐下来。 “怎么不打伞,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她皱眉看向苏廷,而苏廷看她一眼,没说话,伸手一一将食盒打开来,蟹黄包,金丝饼,核桃酥,樱桃酪,葡萄酒…… “这是你喜欢吃的糕点。” 苏廷敛了敛眉,而眉目带着一丝柔和的绯色,轻声道:“这葡萄酒是京中宜春楼里几十年的陈酿,这金丝饼也是宜春楼招牌的糕点,我这几日跟厨子学做的,你尝尝。” 食盒里的糕点都做工精美,角落里,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只是饺子皮擀的厚薄不太匀称,做工稍差。 苏廷又咳了咳,道:“第一次做饺子,倒是没把握好分寸,里面包了虾仁,是你喜欢的味道。” 他说着,下人递了碗筷给余清清。余清清朝他瞧过去,恰好看到他手指露出一点伤口,被绷带包裹住。被余清清瞧见之后,他没有掩饰,继续做自己的事。 赵公公注意到余清清的神色,当即说道:“殿下这些天为了能做出姑娘喜欢的膳食很是努力,比以往射箭练剑都更刻苦,三更天便起来,如今手指都起泡了……” “殿下在宫中这十数年,何曾亲自下过厨,如今能为姑娘下厨,是殿下的心意,还请姑娘别浪费这番心意,尝一尝味道。” 余清清有些愣神,而苏廷把碗筷递过来,随即捏起筷子,挑了一块金丝饼送到余清清嘴边,他做的理所当然,而余清清咬住之后,才又看到他用那给余清清夹过糕点的筷子,自己夹了一块樱桃酪,尝了口。 迎着余清清的目光,他很是自然,露出一丝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 但…… 余清清想说什么,而苏廷神色自然,她一时间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苏廷端起余清清斟过的葡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低头闻了闻酒气,有些醉了。 此时亭外的雪纷纷扬扬,他微垂眼眸:“这是我亲手做的饭菜,你……喜欢吗?” 他看向余清清,眼底露出一丝绯色,顿了顿:“如果你喜欢我的手艺……那你觉得我这个人,又怎么样?” 钦天监选好了日子,给皇帝禀告之后,皇帝令内务府的人去柳家。柳家是书香门第,清流之家,自然要以礼相待。 皇帝身边的盛公公亲自过来宣旨,柳太傅一家人,父母,兄弟和媳妇等人都跪下来。柳珂一路匆匆来到大厅,还未回过神,就被她娘拉着跪下。 府中其他人都跪下接旨。 盛公公看着柳珂一家人,笑着微微颔首,缓缓打开圣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柳太傅之女柳珂柔顺表质,幽 闲成性。正位储闱,实为朝典。特赐予太子为正妃,另吏部择日,于下月初八完婚,钦此!” 盛公公尖细的声音落下,有如雷霆一般,久久的浮现在每个人心头,有了这封圣旨,柳珂才是实至名归,等内务府的人走了之后,柳家人一个个朝柳珂迎了过来,说尽了好话。 他们都想要跟着柳珂成了皇亲国戚,到时候分一杯羹。 柳珂看着手里的圣旨,有些茫然,她被众人捧着,脑海里却都是苏如辰那一日,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要想起来,脖颈被勒过的地方就要发痛…… 她既然被赐婚,那这一辈子,都要跟太子牢牢绑在一起。 可太子太过疯狂…… 若真嫁入东宫,对自己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皇家的血脉传承乃是大事,东宫的太子必须要定下,同样,太子也要有子嗣,尤其是这子嗣越多越好,才能保证皇室的传承。 先帝驾崩之后未立太子,子嗣稀少,仅有的几位皇子发动五王之乱谋取皇位,朝中血雨腥风一片,最终是远远封在外地,当时是齐王的皇帝接掌皇位。他们每每想到,都感到一阵恐惧。 子嗣才是皇家传承的根本。 如今苏如辰跟柳家嫡女订了婚。 朝中的官员们心里落了一块大石。 太和殿。 皇帝居于龙案之后,双目沉沉望向底下的大臣,而大臣们接二连三的上奏,人心惶惶,所奏事情都与北戎有关。 “启禀皇上,燕州边关接二连三传来急报,北戎遇到百年一遇的雪灾,牛羊冻死无数,他们率领大军南下,如今已经包围燕州,朝附近城镇发起掠夺。” “燕州之人奋勇杀敌,人人皆兵,而此次北戎王庭派出西北部墨桑王,西南部莫浩王一同南下,形成夹道之势围攻燕州,兵力乃是燕州的五倍之众,恐怕难以抵抗……” “如今燕州连连发出急报,燕州十二城乃是天险屏障,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们的奏请一声急过一声,皇帝收到这战报,虎目生威,陡然暴喝一声:“欺我北地百姓,劫掠我大雍人牲,竟是把大雍当做纸老虎一般,来人……” 他心中爆发一阵怒气,正要脱口而出,派军中威望最高的抚远将军,也就是贵妃前去平定叛乱,可是想到什么,生生顿住。 贵妃兄长一向居功自傲,虽是建立赫赫功勋,却 是贪功冒进,前几次庆功宴之中,竟然对自己出言不逊,隐隐生出不臣之心。 这一次事关重大,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岂不是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北戎人擅长骑兵突袭。 朝中将领多为老将,对于骑兵一窍不通。无力和北戎军队一较高下,唯有顾世子和贵妃兄长能跟北戎相抗衡,他最信任顾明璧。 可是顾明璧还在南越平乱,无法回京…… 皇帝满脑都是这些利害关系,一时间话语顿住,他低头沉思起来,脸色绷紧。底下的大臣上前,奏请派贵妃兄长前去带兵,他当即暴怒起来:“大胆!”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才稳定脸色,道:“如今北戎之事事关重大,朕与首辅等人先行商量……此事稍后再议,现在再说永州时疫,赈灾一事吧。” 大臣们退下去,没人再提北戎之事。偶有几人看清楚皇帝眼里的忌惮,眼里露出一丝悲凉。 皇帝为了打压元后而任用继后一家,为了打压贵妃兄长而任用顾世子,多年治理大雍,不求大雍能如何兴盛发达,却把时间都耗在排除异己,宫廷内乱之中…… 如今他登基十余年。 大雍国力不兴反衰,逐渐衰落下去,前朝之时文帝派大将前去攻打北戎,曾经让北戎俯首称臣,连退三城,而如今却是连年被北戎攻打,劫持人口牲畜,边关之民连年流离,水深火热…… 他自以为励精图治,为大雍做下功业,可实际上,都是自欺欺人,好大喜功罢了。 只盼这一次,他别做出什么过分的决策,反倒牵涉到大雍的根基…… 这件事迅速传出来。 北戎仅仅三天便南下燕州,包围燕州十二城,更是劫掠附近城镇,烧杀抢掠,掠走数千人牲。 各个州郡都得到消息,人心惶惶,等待皇宫传来的消息,而始终没有回音。 南越之地。 乱军之中,一人披玄甲,执□□,身边传来弓箭破空的声音,他右手握住那弓箭,倏然折成两半。 南越大将提板斧出现,年轻将领提□□挑刺,电光火石之间,将南越大将挑下马匹。 “传我口令,入城之后只得擒住王室官员,劫掠财物,□□女子者一律当斩。”年轻将领的人声音里含着血气,不怒自威。 “如今南越国都被破,那小王已经俯首称臣,愿意 加倍向大雍进贡,除此之外,还要赔偿白银十万两,珠宝数千,美女无数……” 他的属下上前禀告:“而这些金银珠宝,还会准备相同的一份,送到世子您的私邸。” 顾明璧在战场上是冷血无情的将军,而在军帐之中,双眸流露温度。他比苏廷年长,如今二十有余,男子的成熟稳重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他着玄色甲胃,周身一股血战沙场磨练出来的气势,眼光犹如冷电青锋一般。摘下头盔之后,露出俊美无俦的一张脸。 “南越小王先引我军入瘴气,又用蛇毒投水源,在军中散布瘟疫,如此深仇大恨,怎能轻易放过?传我命令,将南越小王除以极刑,头颅悬挂军中,以慰壮士亡魂。” 他眼神毅然,下属立刻依令而行。 而顷刻之间,又传来消息:“京中传来消息,说是北戎传来战报,如今已是包围燕州……” “向皇上书信一封,请求册立南越小王的次子为王,尽快收拾完这一切……传令下去,我领精兵一千,随传信官连夜回去。”顾明璧霍然站起来,朝军帐之外走去。 他穿着甲胄之时,犹如战神一般。而脱下之后,一身绣金战袍,有种惊人的儒雅贵气。 …… 坤宁宫外。 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啼哭。 “娘娘,你当真忘了俪儿了么,你害了俪儿一家人,如今鱼死网破,是你指使我向三皇子下毒,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女子大声哭喊,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 第28章 免贵姓苏,未有婚娶。 上官俪跪在坤宁宫前,附近伺候的宫人看见她,连忙进去禀告,稍等一会儿,便有一个冷酷的老嬷嬷走出来。 这是坤宁宫里伺候的熟面孔。 以往对上官俪很慈爱,如今说话都是嘲讽。 “这不是丽嫔娘娘吗,要不是皇后娘娘法外开恩,怎么可能留你在冷宫苟活……你是哪里来的胆子,才敢从冷宫里闯出来,在这里惊扰皇后娘娘的休息!” “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带下去!” 那老嬷嬷冷眼看了上官俪一眼,朝两个太监看过去。太监们对视一眼,凶恶的朝丽嫔走过去。 上官俪浑身哆嗦,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冲破两个太监的封锁,朝着坤宁宫的内殿跑去。 “皇后娘娘,求求你救救我一家人吧!” “我大嫂肚中孩儿才三个月,二哥刚刚娶妻,更何况我六十余岁的爹娘,如今他们流放三千里,要受多少苦……” 上官俪眼里全是泪水,她衣衫褴褛,从金枝玉叶沦落到冷宫罪妃,不过是一个月的光景。她从前欺凌过许多妃嫔,这些日子,这些事都在她身上演了一遍。掌嘴,罚跪,打板子,残羹冷炙…… 她这一生骄横跋扈,恶贯满盈,可她却放不下自己一家人,她跟别人发生口角,爹娘总是为她摆平,还有她的几个哥哥,都宠得她如珠似宝…… “还请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 上官俪大声的叫喊,坤宁宫内始终没人回应。老嬷嬷和太监走近过来,就要把她拖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紫衣身影朝她走过来。折扇抵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哦,是你,害了三哥的人。” “孤记得你……” 苏如辰朝那领头的老嬷嬷看了一眼,就要把上官俪带走。上官俪愣住,被苏如辰用折扇打了头,又被小厮叮嘱了几句话,颤抖着站起来。 老嬷嬷朝苏如辰看去。 “殿下,这人事关重大,您就是不为皇后娘娘着想,也该为自己着想……” “此事自有孤来处理,你想要教孤做事?”冷冷的目光看过来,没人敢说话了。 苏如辰作势要再打上官俪的头,上官俪愣了一下,跟着出去。小厮溜出来,在那老嬷嬷身前恶狠狠的说话。 “此人由我家殿下替娘娘处理,你们这群没本事的东西,居然让 人从冷宫跑了出来,还一个个愣在这里干嘛,都滚下去!” 苏如辰把上官俪带到一处拐角,他目光冷冷,上官俪被他看得羞愧,她抓着自己褴褛的一摆,没想到自己会被苏如辰救下。 她双眸忽然溢出泪水,跪下来:“太子殿下,求您开开恩,让我年迈的父母得以回京,一家人安享晚年……” 苏如辰半点没了刚才含笑的模样,低头看着上官俪,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蠢?” “你家替周家做了多少事,一件件,一桩桩,实话告诉你,你们家人一出京就已经被派了杀手,上下百余口人都死于非命了。” “求饶会有用?找死罢了。要紧的还是留着你这条命……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苏如辰说完之后,上官俪身子一软,不可置信的跌坐下去:“不,不可能这样的……” 她在冷宫里受了太多折磨,气急攻心之下,骤然昏过去。小厮看着昏过去的上官俪,犹疑的看向苏如辰:“殿下,这可怎么办?” 苏如辰见上官俪一身褴褛,嫌恶的皱了皱眉头:“真脏……让她在孤宫外的私宅里做一个扫地婆子吧。不许让她进其他美人的院子。” “是。” …… 宫里发生的事跟苏廷没多大关系。 坤宁宫里有他的眼线,皇后不负他的期望,这几日有了动作。 “内务府里派来的人都有所动作了?” 他正在下棋,无人能与他对弈,棋盘之中黑子争先,白子渐渐扭亏为盈。 苏廷没有回身看赵公公,赵公公迟疑了一下,道:“内务府里一共派来一十七人,分别在厨房,庭院,马棚都有眼线,其中七人都是坤宁宫里派来。昨夜由马棚之人出城买草料,将密信递交给过路行人,又通过宫人送入坤宁宫……” “估计是将我这些时日闭门不出的颓废模样都禀告过去了。我以为她又要用些什么手段……” 苏廷继续下棋,白子的胜路渐渐明显,由于黑子的轻敌而棋高一着,渐渐单刀直入。棋局下到一半,胜负犹未可知。 “还有呢?”他道。 “柳家女跟太子定婚了,但太子要么是跟东宫之中的姬妾欢好,要么是眠花宿柳,而顾世子攻克了南越国,皇上十分赏识顾世子,人还没回来,就册封顾世子为镇国将军,位列一品……至于北戎发生的战乱,却没有动静… …” 苏廷此时放下一枚白棋,黑子满盘皆输,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的败势,回天乏术。 苏廷抿了抿唇,为着顾明璧的得胜,发自真心的微笑起来。他又看向赵公公,赵公公心下一凛,道:“清清姑娘这一日一直都在药房之中,似乎在给殿下您熬药,但是……” 赵公公说到这里,沉吟起来,苏廷目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赵公公道:“清清姑娘一直问丫鬟怎么出京,又该怎么去往燕州……” 赵公公朝苏廷看过去,只见苏廷的眼神瞬间冷下去,他微垂眉眼,轻声道:“还是想走吗……” 苏廷手执棋子,忽然眼神一厉,白棋摁住棋盘一角。棋盘骤然翻过来,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 余清清这几日都在药房里面,在她看来,苏廷对自己是对长辈的依赖,因为深宫之中没有人能提供庇护,便和自己同舟共济。 她和苏廷终有一别。 苏廷以后会成家立业,他们迟早会分别,余清清想得很清楚。她尽自己能的默写药方,医书,是想给苏廷多留下一些东西。 余清清正在药房之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消息,丫鬟跑进来:“姑娘你出去看看吧,殿下这几日一直喝闷酒,今日更是醉倒过去……” 余清清放下药匙,问:“怎么了?” “人人都知殿下跟柳家嫡女有过婚约,而如今柳家女被赐婚给太子殿下,殿下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意志消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只有姑娘您能劝劝殿下了。”丫鬟一个劲的劝着余清清。 余清清这几日都没见苏廷,她知道苏廷对柳家的婚约看得极重,连忙飞奔出去,往苏廷住的院落里赶。 等到余清清进去之后,赵公公朝门外的丫鬟打了个手势,那丫鬟连忙退下去,轻轻把门关上。 苏廷坐在桌前,身前是几盏酒盅,他听到了声响之后,朝她看来。养伤时候忌口这些,喝了这么多酒,该是多害身体? 她一把夺过酒盅,走近过去,眼里满是怒意:“你有自己的理由,有自己的抱负,你既然不想过这种困顿的生活,为什么要这般……你跟我说过你想要做的事情。” 苏廷没有披大氅坐在那里,竟然有一种脆弱单薄的感觉。他怔怔看着余清清,忽然皱眉:“余清清,为什么要避开我?” 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 余清清头一次见到苏廷这般的面貌,她的身子像被钉在了原地,苏廷抬头看着她,眼神清冷:“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你答应过我的……” 苏廷走过来,轻轻捏住她的手指,然后紧紧握住,眼里潋滟的水雾更多。 “你醉了……” 余清清憋出来一句话。 “我没醉。”苏廷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她,眼里露出别人难以理解的固执,他握紧余清清的手,又垂下眸。 “让我靠一靠,好吗?” 他把下巴抵在余清清的脑袋,声音在余清清耳畔响起,有些湿濡的意味:“我很久以前是太子,那时候母后宠爱我,父皇也喜欢我,我有待我好的父母,有待我好的恩师,有待我好的兄弟,我本可以过得很好。” “如今母后唯一留给我的婚约都没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余清清被苏廷抵在墙壁,她身子发僵,从没考虑过这样的情况,对上那炽热的眼睛,说不出话。 半晌,才憋出一句:“就是如此你也不可喝这么多酒,你要是喝,那我陪你一起喝。万一坏了身体……” “我的身子是你调理好的,也就是你的,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都听你的。”苏廷垂下眼眸,低声道。 余清清不习惯亲密接触,下意识的想要抽身,却见少年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道:“你的气息,像是我的母后……” 余清清要推开苏廷的手松了下去。 苏廷又说几句话,都是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余清清无暇思考,毕竟苏廷喝了太多酒,没有办法,只能答应苏廷。她一一答应了苏廷提的条件之后,才看到苏廷离开自己。 “那就说好了,一言为定。”苏廷露出微笑。 “一言为定,等到你成家立业之前……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从不给人承诺,承诺之后,哪怕天荒地老,生死相隔……”余清清顿了一顿,看向苏廷的眼眸:“一定不离不弃。” 不知是不是余清清看花了眼。 苏廷有些赧然,脸越来越红了。 这酒的后劲怎么这么大?余清清疑惑,她当即就抓起了苏廷的手腕,她诊过苏廷的脉,见脉象平稳,眉心微微蹙起,眼里露出疑惑。 她又俯下身,端起苏廷刚刚饮过的酒壶,低头一嗅。 ……没有半点酒味。 分明就是白水! 余清清抬起头来,朝着苏廷怒目而视。 “苏廷——” 这是余清清第一次这样叫苏廷的名字。 也是余清清第一次对着苏廷发火。 苏廷安静的站在原地,没说半句话,半晌,才看向余清清,他眼里含着幽暗的情愫,嗓音喑哑的道:“免贵姓苏,名廷,表字子休,大雍京都人。先祖文帝,家母孝贤皇后,生于丙子年,未有婚娶。” 他又抬起头,眼底黑黑沉沉,眼尾泛着浅淡的笑意,轻轻咳嗽一声:“我字子休,你唤我子休,更显你我关系的亲近。” 余清清抬起手腕,攥紧拳,差点要打人。 苏廷不偏不倚,抬眼看着她,他脸色苍白,更显孱弱单薄。余清清的手停在半空,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她看了苏廷半晌,终究是别过了头,怒气冲冲的出去。而原地里,苏廷却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余清清丁日庚子时生,生得月令,行身旺运。 苏廷己未日甲子时生,逢己丑月,文贵晚成。 他请高人算过他们的生辰八字,都说命理相合,若能在一起,定是白头到老。 他想,他们很是般配。 苏廷微垂眼眸,眼底露出一丝幽光,他咳嗽两声,低低的笑声在风雪里响起,说不出的诡异。 外边的风雪缠缠绵绵,竟是下的更大了。 坤宁宫中。 北戎战事的消息传到宫里,京城位于北地,燕州若被攻破,不仅是危及边关,更是危及京城的安危。 皇帝一向多疑,竟至无人能用的境地。皇后看在眼里,她因丽嫔一事被皇帝忌惮,被皇帝疏远。如果借助这件事跟皇帝重修旧好,抬举自家人…… 皇后坐在坤宁宫中,始终没想到合适的办法。等到大宫女寻菡过来,小心翼翼的说:“娘娘的长兄是内阁首辅,家中其他兄弟有过军功,不如跟皇上说说,让自家人出征……” 皇后闻言,沉吟片刻道:“二哥曾跟随镇国公去往燕州立下战功,虽是能力一般,可是北戎雪灾,只要断了粮草,那些蛮人翻不出什么风浪。” “一来是可以立下大功,挽回权势,二来是可以借此机会排除异己,一举两得……” 寻菡一向得用,提出的建议很是中肯,皇 后理清楚心中的疑惑,似笑非笑的看向寻菡:“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见解,不愧是本宫跟前伺候的人……” “奴婢只是多言了一句。”寻菡当即跪下去,半句话不敢说。 皇后看了她一眼,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眼底露出笑意:“行吧,是守本分的,等会儿下去领赏。” “多谢娘娘赏赐。” 寻菡下去领赏,等到领赏之后,拐了几个弯,在僻静处跟一名太监说了几句话。 她环顾四周,瞧见没人之后,才回了坤宁宫。 第29章 花言巧语,谎话连篇。…… 皇后有了主意,让太医给自己诊出了病脉,传到了皇帝面前。 这几日贵妃都一直在乾清宫伺候皇帝,一时间独宠,风光无限。但得到消息的时候,皇帝还是离了贵妃,来到坤宁宫看望。 坤宁宫。 皇后躺在病榻上,皇帝坐在她的跟前,嘱咐了几句话就要离开,皇后撑起身,望过去,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转过头来。 “听说皇上这些天一直为该派谁去北戎而苦恼,臣妾的次兄曾经跟随过顾老国公去过北戎,率军夺下了江城……如今臣妾的次兄在京城之中,率领羽林卫,皇上应当有印象。” 皇上皱眉想了一想:“周志成此人,为人老成持重,在行军打仗方面是有才能,顾老国公曾经说过他是将才。” 皇帝打量了皇后几眼,贵妃兄长手握重权,但皇后一家同样也是高居首辅之位。若是周志成借北戎一事取得军权,立下威名……那周家,是否会成为第二个叶家? 他还记得自己最初进京城的时候,叶家把持朝政,奏折都是由叶家看过,美其名曰他一直在江州做王,暂时替他过问朝中诸事。 实际呢,不过是操纵…… 皇帝想到这里,危险的眯了眯眼睛,皇后跟随皇帝这么多年,明白皇帝的意思,当即道:“皇上派我家二哥出征,再派一个可靠的人监军,皇上虽不能御驾亲征,可皇子代为前去,也能鼓舞前方战士的士气,依臣妾看,三郎就不错……” “皇上信不过臣妾的家里人,也该信得过自己的亲生骨肉……”皇后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听起来阴侧侧的:“皇上知道,臣妾这一家人一直倚靠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生出二心。皇上记得,元后是如何——” 皇帝一听这话,先是脸色一急,呼吸急促,他眯了眯眼:“你说的在理,朕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吗。稍后朕便传旨下去,如你所说……朕真是糊涂了,竟然怀疑起你的忠心,你一直都在朕身边,如何会害朕?” “是朕倏忽了。” 皇帝说着,脸色慢慢舒缓起来,而皇后虚弱的看着皇帝,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只要能让皇上高枕无忧,臣妾一家人,无论是做什么都甘心……” 自这日之后,一切都变了回去。 原先周家人被皇帝冷落,每逢重要的决策时候,皇帝都掠过周首辅,去问当朝的文渊阁,武英殿的 几位学士。 而今皇帝重新宠信周家,情势逆转过来,贵妃一家失了宠信,周家荣宠不断,门前车水马龙。 太和殿。 朝堂之上,刚一上朝,就又是边关八百里急报。 “启禀皇上,如今燕州总兵传来命令,说是前线江城,樊城已经丢失,还请皇上速速派去援军。” “北戎人这一次下了决心,他们穷凶极恶……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民心不稳,生出哗变。还请皇上速速做出决策,免得大雍国将不国……” 皇帝拍了拍龙案:“朕已有决断,传令下去,调集先锋兵力、粮草,令羽林卫将军周志成前去任辅国将军一职,率西大营,南大营五万军队,虞城,宜城五千人马前往北戎,奔赴前线。” 随着他的话,周志成从在座的官员之中站了出来:“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皇上的一片良苦用心,如今北戎之事迫在眉睫,臣等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志成站出来,当众给皇帝说忠心,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持着奏折,露出惶急之色,纷纷道:“皇上,皇上不可啊。” “如今北戎之事迫在眉睫,岂可任人唯亲,周将军十多年未曾行军打仗,又没有战绩,任用如此之人……到时候北戎策马南下,才是国将不国啊!” “如果是先帝和几位王爷还在世,皇上又怎么会这样做……” 大臣们扑上来。 他们长长哭喊,而皇帝眯起眼睛,眼睛里露出沉沉暮气。 每每他做出什么决策,都会有一批人来扫兴。 都是什么东西。 皇帝最恨别人说他不如先帝和他的兄弟,靠着妻族的关系才登基。这些年他鸡鸣之时便起,半夜三更才睡,事必躬亲,就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别人的认可。 居然这般对他…… 皇帝狠狠一皱眉头,朝一边的侍卫吩咐下去:“陈侍郎,林阁老殿前失仪,罚三月的俸禄,邓编修拖下去……再敢说什么,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位大臣劝谏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苏廷站在朝堂之上,低着头,皇帝在众人里面一眼看到他,眉眼微皱:“北戎之行,再以衡王为监军,替朕出征,既然你们说北戎边关如此重要,朕把朕的皇子派出去之后,你们还想说什么?” “再有人说什么,就随军一同出征,你们这一把老骨头,别想 着朕不知道你们心里的主意……” 皇上把群臣斥责一通,才觉得心里舒服起来,今日这些人实在是戳中他的肺管子…… 大臣们退下去。 不敢说话了。 苏廷一身玄衣,他微垂眼眸,遮下眼里的嘲讽之意。 “儿臣接旨。” 苏廷自上次的除夕宫宴之后,便一直拄着手杖,总是轻轻咳嗽。其他官员们见他领旨,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这么多年,皇后一直抹黑苏廷的名声,容不下苏廷,这么多年皇帝对皇后偏听偏信,不知做下多少事,这件事估计是皇后的决定。 居然让孱弱的废太子前去随军。 真是狠毒啊…… …… 苏廷派人加了一把火,引导朝中的流言。这些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回到府邸,处理了这些事之后。第一反应是想起了余清清。 伺候余清清的宫人是纤云和小贵子,他知道余清清念旧,派人把这两人都接出来。 余清清这几日总是怒气冲冲,伺候她的丫鬟都说姑娘有些改变,笑容少了,记仇起来。 这怎么了。 难道真是那日的问题? 苏廷想到余清清答应自己的话,原本冷厉的脸色忽然流露嫣红,像是雪地里的梅花。 他看向身边的赵公公。 “备马车。” 她一直都喜欢出宫,上次出宫游玩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这样也会喜欢的吧? …… 余清清的脾气好,对下人都是温和,人人都知道。所以她露出烦闷的神色,就更是明显。 这几日苏廷总是派人送东西,都是机巧有趣的玩意儿,机关鸟,伸缩剑,暗器,还有胭脂水粉,锦衣玉带…… 余清清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就连往日最喜欢的医书,都入不了余清清的眼。 “姑娘……”纤云瞧见那扔在一边的医书,心疼的捡起来,道:“姑娘,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不管是价值还是心意。殿下是真把您放在了心上。” 纤云说着,捡起医书,一字字看过去,道:“别的不说,这是千金难求的孤本,殿下知道姑娘喜欢,不知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找来,足见对姑娘的真心……” “我要他的 真心做什么?”余清清看了一眼那医书,眉间泛起点点怒意:“别人骗我没关系,我一直看医书,也是为了替他解毒,可他却不顾自己的身体,利用这一点,我……” 余清清想说什么,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 纤云从来没见过余清清这种模样,有些怒意,有些沉默。 就在说话的功夫,苏廷又差人送来了一些玩意儿,漂亮的金锞子,雕着万事如意,满满一荷包的金豆子,望过去沉甸甸的。 余清清正要让人送回去,却见那送东西的丫鬟说:“姑娘别生气,姑娘扔了这么多东西,殿下知道姑娘不喜欢,所以这不是送给姑娘的。” “这是送给纤云姐姐和贵公公的。殿下说了,姑娘的性子就是这般,没办法对姑娘好,那他就对姑娘身边的人好,也算是对姑娘尽一份心了……” 小丫鬟吸了吸鼻子,冬日的气氛有些冷,但余清清的房间里却是热了炭盆,上好的炭火暖烘烘的,让她都舒服起来。 院里都是独一份的,殿下是把姑娘放在心坎里。 小丫鬟道:“殿下说,贵公公年纪小,恐怕喜欢外面新鲜好玩的东西,又说纤云姑娘年纪大些,正是爱俏的时候,这些金银豆子都送给姑娘身边的人,让他们买些东西,谢过他们伺候姑娘。” “姑娘既然不想见到殿下,那殿下就不再勉强,只好讨好姑娘身边的人,以了解姑娘的近况了……” 余清清越听越不对味,她是在意她身边的人,可她也听得出来,苏廷是故意用话杵她。 他从哪里学的这么多花言巧语。 又是从哪里学的谎话连篇。 明明自己是关心他的安危,他却利用自己的关心,让自己给他承诺。她怎么会故意的弃他而去…… 余清清想到这里,面色变了。她迫使自己压下内心的悸动,朝纤云和一边的小贵子看去,轻轻笑笑:“他送你们的东西你们也照常收下,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他左右是没什么心,喜欢说谎的人……” “我怎么会为他生气?” 余清清说着,自己眼里也没注意到的失落,纤云和小贵子看着余清清,更不敢说什么。余清清是他们的主子,对他们好的人,他们怎么可能背叛余清清呢。 但是余清清的态度……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姑娘一直跟那无欲无求的神明一般,对谁都好,对 谁都不生气,可是对谁也没有太多情绪,像隔着距离。 她对三殿下连连气了好几天,难道真放在了心里去? 纤云这样想着,眼里露出一些担忧,而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余清清朝房门看去,苏廷走进来。 “还在生我的气?” “花言巧语,心口不一,是我错一。乱送礼物,敷衍了事,是我错二。如今才来道歉,是我错三……” 苏廷一句句说出来,眼角染着笑意,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和,余清清听着苏廷的话,蹙眉道:“打住。”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将功补过可以吗?”苏廷这么说着,神色自若,而耳廓微微红了,他停顿了一下,认真的看向余清清,眼里竟有点点微光。 “你能陪我一起出府,去到城外吗?” 第30章 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余清清下意识的就别过脸,转头往里屋走,纤云却是在这时候跪下来:“姑娘,殿下是真心诚意向姑娘道歉的,姑娘还是再看一看,给殿下一个机会吧。” 纤云拉了拉小贵子,小贵子呆了呆,跟着跪了下来,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余清清:“姑娘也不想跟殿下生气,殿下和姑娘的感情这么好,如果生气,那必然是两个人都难过……” 小丫鬟跟着跪到地上:“要是姑娘不答应殿下,那奴婢就一直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这几个人把余清清的心思看得明白。余清清在他们和苏廷之间望了一眼,眼里露出点点怒意。 她把这笔账算到苏廷头上。 她一直怜贫惜弱,对他人释放善意,但被他人逼迫,只会觉得厌恶。从前她看不清苏廷,以为苏廷是一个柔和的少年,对苏廷都是爱护。 如今看来…… 要改变一下对苏廷的看法了。 纤云抬起头来,拽着小贵子一起跪:“姑娘,你就答应殿下这一次吧。” “奴才真的不忍心,看着姑娘跟殿下误会,就算是多见见面,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两人都怯生生的祈求,余清清叹了口气,伸手把两人扶起来,小贵子和纤云对望一眼,心里都是欣喜。 而余清清转头看向苏廷的时候,眼里都是冷意。 “现在我依你的意了,你就别用这一副做派,威胁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你对我的好,我消受不起,也不想消受。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我自己看得清楚。” 苏廷微微垂下眼眸,没说什么。余清清独坐一辆马车,两人一同出府。 她跟苏廷相识这几个月,一直都以为苏廷善良,他虽然经历许多,却一直维系善良的本心。 可是苏廷骗她,她最是厌恶背叛。她一直以为苏廷是温和少年,可如今的情况,却像是他徐徐图之,让她身边的人都站在自己那一边。 他怎么能这样做…… 是自己对苏廷太好,让他觉得自己轻易就能利用,还是自己看错了苏廷? 马车在城外停下,余清清看着周边荒芜的土地,幽幽的青草,问:“来这里干什么?这里都是荒郊野外,你又想做什么?” 余清清说话都在气头上,她朝苏廷看去,苏廷眼神黯淡下来。余清清心里竟有一丝不忍,她捏了捏自己的 手,告诉自己管苏廷做什么。 是他利用自己…… 她看向苏廷,而苏廷却是收回了目光,走在余清清的前面。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前面是一片坟墓,立着一块墓碑。 “就是这儿了。” 余清清异样的看着他,却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温和的望着墓碑:“这里下了雪,雪里这么冷,不知你在地里长眠的可好?” “当初你说你想要猎鹰,想要弹弓和弓箭……这些我都通通带来了,如今雪下的这么大,你冷吗?” 空气都像是静默起来。 余清清这才注意到,下人拿着一些孩童的玩具,都是纸折的。 苏廷蹲在坟前,静静的用铜盆烧着黄纸,纸折的弹弓,猎鹰,弓箭……都是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苏廷八岁那年,表弟被人陷害,当街斩首示众,这里面的就是他的表弟? 余清清说不出话。 “逝者已去,生者进取……别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中,还是该看向前路。”她走过去,静默许久,忽然说了第一句话。 空气像是凝固起来,忽然飘了雪花,苏廷从坟前起身,余清清发觉他肩头积满雪花,替他掸了掸。 等他上马车的时候,又道了一句:“这四周都是无主的孤坟,这孩子在这里没人陪伴,等到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把他迁入宗族吧。” 余清清说过这一句之后,就没说话,而苏廷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了余清清一眼。 两边都没说话了。 回去之后两人都是无话,纤云瞧见余清清从马车下来,等到进屋的时候,她连忙过去,又是取了手炉,又是倒了热茶给余清清, 她看着余清清温暖起来,才说:“姑娘别生殿下的气了,殿下也是一直没人教导,有时候做事,是失了分寸。” 余清清眼里如有冰湖,抬头看她一眼:“那……他就可以利用他人吗?” “姑娘是当局者迷。殿下虽骗了姑娘,但也是无心之失……”纤云又看向余清清:“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在宫里的时候,单是丽嫔就害过姑娘好几次……我从未见姑娘对丽嫔生过气。” “姑娘为什么对殿下这么愤怒呢?” 她说的余清清无言以对,余清清想说什么,半晌说不出来,道:“他年纪小我一些,我只把他当做年纪小些的晚辈,见他柔和,见他 良善,忍不住对他好些,也许是这个原因……” 余清清说着,忽然声音顿住,而纤云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来:“姑娘既然把殿下当做弟弟,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少年,那为何不能原谅呢,如果真当做晚辈,包容不是很简单吗?” “还是说,姑娘不把殿下当做晚辈,也不把殿下当做朋友,只是姑娘不知道?白日的事情理一理,姑娘难道不是当局者迷?” 余清清诧异的看着纤云。 她到底把苏廷当做什么。 她盯着手里的茶水,忽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而手指一晃,茶水忽然晃了出来。 就如同她得出的结果一般。 ……什么都不是。 茶水落了满地。 “奴婢斗胆说一句,姑娘和殿下都是当局者迷,姑娘看不透自己的感情,而殿下是看透了感情,却……” 太过执着。 叹息声跟窗外的风雪融在一起。 …… 隔日里,苏廷又派人来请余清清,这一回没乘坐马车。 两人一同出去。 这地方是内城边缘,有些偏僻,余清清疑惑的跟上苏廷,苏廷扭过头去。 他在前面引路。前面都是风雪,而他仍然是茕茕独立,没有撑伞。余清清忽然疑心他是故意,每一次都故意在自己面前示弱,换得自己的关心。 余清清生得高挑,他们的身高相仿,站在一起很是和谐。她从下人的手里取过伞,十八骨的纸伞撑开,笼在苏廷的头顶。 “打伞。” 她把伞递给苏廷:“自己身子弱,就自己记得打伞,别总盼着我提醒你。” “给,接着。” 苏廷脸色有些愣,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接过油纸伞。 余清清跟苏廷站在一起,却是有些心烦,不知苏廷为何没带两把伞。她跟苏廷一起躲雪,凑的更近,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苏廷没伺候过人,伞不是偏了就是斜了。 笼在人头顶,雪花好似能渗进来…… 等到了附近的宅院,余清清才好受起来。眼前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挂着慈济庄的牌匾,苏廷一走过来,里面的主事出来迎接。 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孩子们跟着主事一起出来,瞧见苏廷的模样,都 纷纷喊着:“大哥哥!” 苏廷走了过去,许多孩子过来,热切的看着苏廷,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一般。一个小女孩站在前面,眼里无光,分明是瞎子,旁边是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被同伴推过来,还有脸上生了大块胎记,年纪大些的少年…… 余清清看得明白。 这些都是被人遗弃的孩童。 她看向苏廷的目光多了探究,而苏廷进来之后,就进里屋议事。他回头看了余清清一眼,道:“这里有些事情我要去处理,是有关这些孩子的问题,我先出去一会儿,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竟是有些亲昵的意味。 这宅院之中,一时只剩余清清和孩童们,这些孩童的年纪尚小,说话也奶声奶气,余清清跟他们在一起,说话都放轻了些。 余清清掏出糖果发给孩童们,寒暄了几句话,问道:“你们都是怎么到这儿的啊?” 小女孩站出来,她看起来乖巧可爱,摸了摸余清清的手,说:“爹亲娘亲不要囡囡……” “囡囡被扔到外面的山里,是大哥哥的人救下囡囡,后来大哥哥去找囡囡的爹娘,他们不愿意收留囡囡,大哥哥就让人把囡囡带回来……” 小女孩无知无觉的说着,余清清心疼起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小女孩迟疑的捏了捏余清清的手指。 她跟着亲了亲余清清,忽然咯吱的笑出来,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余清清问了这个问题,又有其他的孩子说起来,他们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余清清,说出的话都很友善。 “爹爹跟娘亲说要给弟弟娶媳妇,把我卖给村里四十多岁,还没媳妇的二狗叔,我不愿意,就一直跑。每跑一次,爹爹娘亲就割掉我一根手指……”年纪大些的女孩撩起长长的衣袖,露出光秃秃的手,五指竟是齐根切断。 “后来遇到了大哥哥,让我在这里住下来,我吃得饱,穿的暖……” 女孩笑得越软,余清清的心里就越难受,像是有针在扎一般,她蹙了蹙眉,亲手剥糖给女孩。 女孩露出甜甜的笑意。 孩子们各有各的身世。 富贵之家被遗弃的私生子,青楼里从小就被调.教卖笑的少年少女,天灾人祸家破人亡……这里不止有孩子,还有年纪大些的少年少女,都住在这里。 余清清问了许多问题,等到把糖果分发完之后,问这些孩子:“那 这庄子里还有更大的孩子,怎么没看见他们?” “我们年纪还小,没办法读书。大哥哥给我们请了好多先生,等到年纪再大一些,就可以去学了。等到以后还可以留下来帮大哥哥……” “哥哥姐姐们都在后院的私塾里,学东西呢,管的可严了。我听说大哥哥的身体不好,我想要学医术,帮大哥哥治病。” 余清清忍不住笑了笑,轻轻亲了下小女孩的脸颊,小女孩摸了摸余清清的脸,咯吱咯吱笑了几声,说:“大姐姐好漂亮,囡囡虽然看不到,但是知道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一样好看的人。” 余清清轻轻把她抱了起来。小女孩被她抱在怀里,在一边的树荫底下坐下。 “大姐姐这么好看,我跟大姐姐说一个秘密好了。” 小女孩忽然轻轻凑近她的耳畔,要说些什么。 “什么秘密?” “大哥哥往常过来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带其他人的。囡囡闻出来了,姐姐跟大哥哥用的是同一种安神香,是相同的味道……” 余清清低头闻了闻自己衣袖的味道,小女孩忽然抬起头,更凑近了余清清的耳朵:“大哥哥身上的味道一直都很干净,像大哥哥这么干净的人,如果跟姐姐用同一香料,那就一定是他喜欢……”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苏廷的身影出现在门边,那小女孩听到声音,一下就闭了嘴。 她低下头去,很是乖巧的模样。 “娴儿是性子最调皮的一个,别看她生的可爱就放下戒备。”苏廷皱了皱眉,看向小女孩:“现在该是你回去午睡的时间了,别人都回去了,只有你还闹着要跟姐姐玩。” 他又加了一句:“快回去。” 小女孩不情不愿的走过去,瘪着嘴,没说话了。附近的下人把小女孩带回了房间里面,余清清这才发现,苏廷关切的看着自己,眼里竟有一丝暖意。 他一直都很关心自己吗? 余清清看着女孩的背影,想起她说的秘密,有些茫然起来,苏廷注意她的脸色,问:“怎么了?” “没什么。” 余清清摇了摇头:“你呢,怎么想到在这里开一个慈济庄。” “为了母后的愿望罢了,母后喜欢孩子,可是生下我之后便身子不好,母后信佛,她说宫外的孤儿太多,想要做一些善事……” 还有一句话没说。收买人心 ,培养绝对效忠自己,各行各业的人才。 苏廷又看向余清清:“这里离衡王府不远,你若是愿意,随时可以过来看看。如果你还想跟他们说说话,就留在这里逛逛,若是没有兴趣的话……回去吧。” 余清清看着他,忽然又想起纤云说的话。 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他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 余清清迟疑片刻,忽然认真的看向苏廷,道:“之前的事情,下不为例。我会在你成家立业之前一直陪着你,既然我说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完成!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 出乎余清清的预料,苏廷先一步说了。 他温和的看向余清清,那亘古的寒意竟是融化,有些赧然的染了暖意:“你说过的每字每句,我都会记得……我也在这里对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向你说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哪怕是要我这个人,我也……”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角飞快的掠过一丝嫣红,四周的人纷纷退下去。苏廷的耳廓染上绯色,又看了余清清一眼,忽然坚定起来。 “就算是要我这个人,我也都给你。” 苏廷说完这句话之后,耳垂飞快漫上霞红,余清清从怀里飞快掏出一瓶药,递给苏廷。 “这是解毒丸,无论是中毒还是疾病,都有压制的效果,对人体无害。”她抢先倒了一颗出来,面不改色的吃下。 余清清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知道苏廷总是脸热。 可这脸热的毛病……怎么传染到自己身上了? 第31章 燕州扰,金鼓互鸣。 时间一晃就过去,转眼间到了大军出城的日子。 皇帝的圣旨下达,以周志成为辅国将军,又以衡王为监军,西大营,南大营五万大军开拔,选五千羽林军出去。 苏如辰亲自替大军送行。 周志成久未出征,缺了军人的血气。不像是将军,反而像是朝中汲汲营营的文官…… 苏廷长发束冠,身披战甲,眼中尽是血气,周志成骑马在前方开道,他坐着随后的马车出去。就像他是主人一般,众人都护卫他。 苏如辰站在城门边。 他被皇帝嘱咐,亲自送自己的叔父出征,周家人是小门小户出身,除了自家的母后和身为内阁首辅的叔父,没有上得台面的人…… 如今这位二叔,借着母后的光,可在京城之中喝多了美酒佳酿,早就失了雄心壮志。 更何谈沙场征战的胆量…… 苏如辰向周志成敬酒,笑道:“孤代父皇前来敬辅国将军一杯,辅国将军此去燕州,还望一扫胡虏,凯旋而归。” 他看着周志成的模样,心里更是叹息,而苏如辰看向苏廷身后伺候的人,忽然微微失神,苏廷今日着一身玄衣,少女着玄色劲装,她带着面具,覆住上半张脸,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注。 苏如辰呆呆看着那双眼睛。 他的心一瞬间被紧紧勾起,扯动。 “余清清……是你?” 他喃喃念着,忽然身后停了一辆马车,流朱被丫鬟扶下来,一双美目流转,又是娇媚,又是柔情。 苏如辰脸色怔了怔,上了马车之后,道:“孤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姑娘了。” “孤这么多年找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像她,而我遇到一个姑娘,明明面貌跟她一点都不相似,却让我觉得就是她一般……” “殿下就是殿下,是未来大雍的主子,哪怕曾经失去过一些东西,也能找回来,就算找不回来,也会有更好的替代品,殿下何须着急呢?” “那你是更好的替代吗?” 苏如辰伸出折扇,点住流朱的下巴,欺身而上。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骤然危险起来。 “殿下觉得是,那就是了……流朱愿意成为殿下最满意的那一人。”苏如辰掐住流朱的腰间,轻轻揉捏。流朱软了软,倒在他的怀里。 气氛一瞬间暧昧起来。 大军日行军百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青州过豫州达泱州,此后一路北进,十六日抵达燕州禹城,十七日前往平阳关诸要塞。 意在封锁北戎向南出兵之口。 燕州是天险峡口,其后平原旷野一望千里,北戎人善用骑兵,而骑兵一入平原,便是浩浩荡荡,难以拒守。 都说燕州安,则中原风尘不动,燕州扰,则天下金鼓互鸣。 一路上连连行军,苏廷一切从简,对于军队生活也是安然若素,而余清清在军中生活多年,更是如其他士兵一般衣着饮食,如鱼得水。 苏廷让她住在自己旁边的军帐。她身边的纤云和小贵子都被留在王府之中。此行危险,只带了赵公公和一众忠心能干的手下。 苏廷坐在军帐里,手指沿着那些条红黑行军路线的地图轻轻抹过。他望了一眼燕州的方向,又想到了余清清。 她终于要回家乡了。 余清清是五品忠义将军余望津的女儿,人人都知,余将军在战场上运筹帷幄,他的夫人也是巾帼英雄。 余清清一直在父母下手底教养,九岁上战场,后来更是屡屡做先锋,她是一把剑,有着霜雪一般的寒光,出鞘时候比男子都要夺目。 到了战场之上,又会露出何等的锋芒? 苏廷想着,手指抚过一边的弓箭。弓弦紧紧勒住他的手指,渗出血痕。 他蹙眉,低头抹血…… 唇边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竟然是期待了。 …… 军队一路行军。 傍晚时候,在一处河谷安营扎寨,暂时安顿。河道附近水源充沛,军士们挖出了三条壕沟,更有两丈多高的护堤。 周志成宴请苏廷和其他人过去,余清清跟随苏廷,军中之人看到苏廷,和他身边带着面具的少女,都发出了阵阵唏嘘。 原来他们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子随军出征,以为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一些作用,结果出征时候,身边居然跟着女子…… 军中人不管朝廷斗争,一心赤忱,而看着苏廷的举动,大多叹息苏廷到底是太年轻了些,原来还想要效忠苏廷…… 如今都有些心冷。 苏廷跟余清清一同进了主将军帐。 军帐之中,周志成身居主位,左右将军,几位参将都在一边,都是周家门生。 如今朝中没什么人愿意出征,又不愿意用贵妃一家,来的都是周家人。 周志成坐在正首,笑看苏廷:“如今北戎军队连连相逼,微臣虽是皇上亲自册封,但对于北戎之人却没有太多手段……” “今日请衡王殿下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微臣一直敬佩衡王殿下心有雄才大略,人人皆知衡王殿下曾经献策,定江州水患的事情……” 说话间,酒食流水一般的摆了进来。 苏廷入座,余清清也紧跟其后,一起入座。侍卫斟了一杯杯酒放在众人身前,余清清瞧见之后,自然的接过苏廷的酒杯,在鼻前嗅了几口,判断有没有毒。 然后自然的一饮而尽。 余清清一喝酒,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周志成麾下的一名参将当即站了起来:“大胆!” “军帐之中,怎能容得一个女人入内,一介弱质女流,竟然敢坐在上位,喝衡王殿下的美酒……” “这是本王的人,怎么,本王的人不配随本王一同入座吗?” 苏廷冷冷看过去,那参将被他的目光制止,坐回去,但又有人睁大了眼睛,道:“可是这是一介女流,女子最是无能,不过是玩物而已,怎能僭越诸位将领?” “诸位将领都没有饮酒,她却先一步,这是大不敬,殿下不愿意管教,自有其他人管教……” “既然你们管的这么多,那不如越过皇上,也来管一管皇上钦点的本王。是女人又如何,女人如何不能入军营,既然女子是玩物,本王在这里问诸位一句,你们是没有母亲吗?” “诸位既然想管本王,不妨向皇上讨要圣旨,不然的话,诸位的手伸的这么长,本王只能砍一砍了……” 苏廷朝那人冷冷看过去,这一句话出来,几人都被讽刺得变了脸色。 苏廷奉皇帝之命前来,在座的人虽然都认为他是文弱之人,打心里瞧不起他,想要给他吃点苦头,但都维持着面上的尊重。 而这几人说的话,做的事却是僭越了。 周志成看了苏廷半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身旁的参将反应过来,朝着苏廷敬酒:“如今是在军中,自然要守军中的礼节。我们这些粗人不懂礼仪,说话得罪了殿下,这一坛酒是我替他们赔罪,还请殿下赏个脸。” 立刻有人送了一坛烈酒上来。 这人将酒倒出来,竟是连喝十九碗,脸上没见半分酡红 。等到喝完一半之后,又把剩下的美酒端到苏廷面前:“殿下,末将已经喝完了这一半的美酒,还请殿下赏脸共饮,接受我们这些粗人的赔罪。” “他人喝剩下的酒液,本王可没兴趣。本王想跟周将军斗酒,听闻周将军酒量过人,将军可有意?” 苏廷没看这名参将。 他朝后拍一拍手,有人取来几坛接酒,他生得清瘦,人人都以为他弱不禁风,却见他仰起头,竟然提起酒坛都一饮而尽,竟如魏晋风骨的谪仙一般。 他看向周志成的时候,眼里尽是血气。 端来的酒是军中烈酒,刚开始喝的时候醇香,越喝下去,后劲却是越足,越来越烧喉咙, 在座的人都知道。 因此都不敢多喝。 苏廷把酒摆上来之后,却是连饮三坛,每一坛都是十足的分量,他喝酒如同喝水一般,都是一饮而尽…… 最后竟是连饮三坛,一滴不剩。 周志成曾经是军旅出身,在京城之中养尊处优,早就忘了军中烈酒的滋味,他脸色勉强起来,皱眉道:“既然殿下有如此雅量,那微臣自然也是舍命陪君子了……” 他喝惯了京城的美酒,哪里能忍受这种烈酒,如今众人都盯着自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周志成隐忍下去,喝完两坛之后,为难起来:“微臣还要操心军中大事,不宜过多饮酒,不如殿下赏赐他人?” 苏廷道:“将军既然让刚刚那人邀我饮酒,为何这时又要推脱,还是喝完这两坛吧。” 人人都说苏廷是一个病弱王爷。 而他顷刻间喝了三坛烈酒,不管是酒量还是体魄,都远远胜过在座的人。 周志成酒量也算不错,但这是伤身的烈酒,他听说苏廷不擅饮酒,才在刚见面的时候用这做下马威,可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苏廷的酒量竟然如此之好? 周志成勉强喝了剩下的一坛酒,只觉得腹中一阵阵的烧痛,身形都摇晃起来。本来他想给衡王一个下马威,可如今一看,衡王没有传言的那么无能,反而有的是手段…… “本王一直不擅喝酒,未曾破过几次戒,却没想到将军连我这文弱之人都胜不过……看来本王对你们的看法,也要改一改了。”苏廷没给周志成太多脸面,直接道。 周志成脸色难看起来,半晌道:“今日跟殿下一起饮酒,是 微臣有幸,却不知微臣不知能否有幸能跟殿下比拼武艺?” “请殿下赐教?” 周志成体格魁梧,而周志成身后的几名参将,都是壮汉,周志成身侧那人更是身穿布衣,腰束红布织带,虎目瞪圆,提了一柄军伍制式的斩.马.刀。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方才将军的人请本王饮酒,本王才给脸面。若是随便一人都能与本王切磋,那本王的身份何存?” 苏廷眼底微冷,更添几分狂意。他跟这些人比起来清瘦很多,可论气场,却是半点不输。 “既然诸位都以为女子不配进入军帐,更不配在此饮酒,那不如跟本王的女侍卫一决高下。连一介弱质纤纤都不如……那还有什么资格,跟本王切磋?” 第32章 怎么有这般的女子! “既然殿下说要跟微臣比拼,那微臣自当是全力以赴。”周志成虽然庸碌,但自认有些威望,应下之后,朝身边那人投以期待的目光。 “左将军何在?” 那提着斩.马.刀的壮汉走过来,看着余清清,笑道:“不过是一介女流罢了。衡王殿下如此行事,又让女流来跟我们这些莽汉比试武艺,若我们伤了殿下的姬妾,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余清清不卑不亢,走到场中央,对着那人郑重抱了一拳,用的是军中的礼节。 “还请左将军赐教。” 余清清这一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看起来飒爽利落。那人本来是轻蔑的看着余清清,脸色微微一变。 两人来到场中的空地,那人提着斩.马.刀朝余清清迎上去。余清清手握弯刀,不偏不倚,屡屡格挡。 开场不到一炷香,二人你来我往,势不可当,战了来回几十个回合。 而突然之间。 余清清看准时机,一只脚忽然从下往上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蹬在那人的肩窝,那人身子直接被震出,向后飞去,坐在地上。 斩.马.刀脱手,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场上一片寂静。 余清清站在那里,依然是斜襟黑色劲装,衣襟被长风吹得翻飞,她胸前微微起伏,双腿却稳如磐石,整个人渊渟岳峙。 她轻易把左将军一脚踹出去,一时间众人都惊诧起来,周志成挂不住面子,朝身边的几位副将看了过去。又有两三人包围过来,一改轻蔑之色,瞳孔紧缩。 他们全身每一寸都布满了警戒之意,犹如一把紧绷着的弓。 而余清清再不留手,她鞭腿横扫,剧烈的力量朝着几人的胸口席卷而去,转瞬用刀鞘一推,借力打力,连着把几人打得跪倒在地。 这几人远远不如刚刚的左将军,余清清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连半分喘息也无。抱着刀站在中心,眼中全是意气激扬。 刚刚说她是女流的人,此时再不敢轻视她。 众人都呆呆看着余清清,而余清清朝周志成走来,面具下的眼睛如同深黑宝石,流露军人的铁血。 她望向那些被她打倒的将军,又看向震惊的周志成,斥道:“如此不堪一击,怎会让你来担任军中主将。” 余清清回到苏廷面前,苏廷跟余清清站在一起 ,从头到脚的看了周志成一遍,眼里都是嗤笑,道:“将军治军看来都不过如此,比之抚远将军是差的远了,更何及顾世子?竟是连一介女流都无法胜过……” “没想到将军看不起女流,自己却是如此的实力。”苏廷嗤笑了一声。 苏廷转身离去。 他们身后,是一地爬不起来的将领。 周志成始终盯着余清清,等余清清险之又险的走过去,他才摸着自己的脖颈,慢慢站了起来。他能察觉那一身的血气,完全不是一个弱女子能有的气场,衡王到底是从哪里…… 找来这么一个人。 他深深看着余清清的背影,又想起余清清窈窕的身姿,那灵活的动作。怎么会有这般的女子,这么野,这么烈…… 军营这般枯燥的地方,苏廷竟然养着这么一个女子,不知入夜之后,是多么享受…… 余清清走过军营,虽戴着面具,却能看出她身段窈窕,肌肤胜雪。 她跟苏廷走在一边,路边的人都纷纷朝余清清看过来。苏廷见她被这么多人盯着,都投来惊艳目光,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烦躁……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压下深重的阴翳。 等回到军帐之中,苏廷瞧见余清清手里的弯刀,忽然道:“都说是一寸短,一寸险,它质地锋利,却太过短狭凶险,不适合你。有机会我为你寻来更好的。” “我用的顺手,为什么要换?” 余清清朝他望过来。 苏廷微垂眼睫,避开余清清不解的目光。她用着别人给的兵器,触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只是想一想,就让他心里很是……古怪。 为什么要让她换了兵器? 大约是想要她浑身上下,沾的都是他的气息。只有她完完全全的信任他,离不开他,才能让他安心。 苏廷的心里就像开了一朵花,余清清看这朵花卑微,倔强,便精心照料。她以为这是一株虞美人,却不知…… 是一株罂粟。 这株罂粟又痴心,又贪心。 只想把对自己好的人,永永远远拘在身边,再也不分离才好。 苏廷心里像有一个黑洞,时时刻刻催促着他,但他又总是赧然,总是不知所措。遇到余清清的目光,脸便要发起热来。 毕竟他对情.事之途,干净如白纸。 许是喝了 太多酒的缘故,苏廷的声音都有些发热。他轻轻看了一眼余清清,转移话题:“你在军中这么多时日,据你的经验来看,这些人的训练状况如何,如果与北戎的军队短兵相接,怎么样?” “这些人并非是大雍的精兵,十多二十年没有征战沙场,不管是反应,还是其他的……”余清清想起一路看到的场面,沉吟道:“不止是将领,还有其他人都是不堪一击。” 苏廷听着,忽然眉间氤氲出点点绯色,他调整一下,忽然晃了一晃,扭过头。余清清想起刚刚喝酒的事,她本意是自己替他挡酒,谁知道他自己应对…… “你不擅长喝酒,那么多酒,哪怕是我也要醉一会儿的。我能闻得出酒味,他们也能闻得出酒味,掺水更是不可能……” 余清清想起什么,她忽然蹙眉起来,抬手握住苏廷的手腕,抚过苏廷的脉搏,抬眼看向苏廷。 苏廷轻轻耷拉下眉眼,那双眼认真的看向她。他的呼吸朝她袭来。药汤的气息,清淡如芝兰一般,轻轻晕染过余清清的脸颊。 余清清想起什么:“你……” “是货真价实的烈酒,不过是在里面都掺了解酒汤罢了。我先前喝过酒,那时候就是用药汤解酒……” 苏廷微垂眼眸,抬眼看着余清清的时候,眼里落了点点光华,竟像是等待夸奖。 余清清愣了一愣,板起脸。 她骤然凶了起来。 “不许再做这种事情,你可知道药性冲突,万一发生什么事,你可能承受得起?怎么不问过我再做决定?我比你更明白这些,你只要跟我说,我定能护持你。” “下次再有这些鬼主意之前,记得跟我说,你再这样瞒我……就别让我为你调理身体,再也不管你的事情了!” 余清清板着脸训斥苏廷。苏廷乖乖坐着,如同稚子被私塾先生训斥一般,等到余清清喉咙发干之后,才让赵公公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余清清。 如果是有人看见,一定不可置信。 外人面前的余清清温和良善,外人面前的苏廷冷漠阴狠,可在军帐之中,两人却像是换了身份。 “我下次会记得了。”苏廷递给余清清,微微低头,遮掩眼底划过的一丝赧然。 “每次都说是下次会知道,但其实根本不听我的话,永远都是下一次……”余清清喝了水,还想再说什么,等到看清旁边站着的赵公公,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 么。 居然骂了苏廷这么久? 她有些失神,朝苏廷看过去。 苏廷怔了怔,有些迟疑的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苏廷脸染了绯色,先一步低下头去。 他的赧然越来越多。 为什么自己在余清清面前,没有底气呢? …… 余清清回到自己的军帐之前,忽然停了停。有人远远的在一旁监视。 “这就是衡王殿下的侍妾,看这脸色和身段,像是一个美人,怎么戴着一副面具,难道是怕被人看了去?” “听说衡王殿下性子阴鸷,恐怕是想留在自己眼前,哪里能让别人染指呢。” “将军派我们时时刻刻盯着衡王跟他的姬妾。你们少说些话,别打草惊蛇,惊动了其他人……” 余清清走过去,袖袋里突然滑落几枚糖果,提了一提,暗器一般朝他们袭来。 他们朝后仰倒,捂住头,“哎哟”的叫了一声,余清清早已走进军帐,不见踪影。 下一刻,巡视的长官经过这里,瞧见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怒道:“笨手笨脚的,还愣在这里干嘛,凭你们的身手,在这里丢人现眼吗?” “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能翻出多大的风浪?衡王带到军帐里,泄火的玩意儿而已……” “玩意儿?” 长官勃然大怒:“你说她是什么玩意儿,她跟左右将军,七位参将在军帐之中比武,一人就把这些人都揍趴下。她护持衡王殿下,为了衡王得罪军帐里的所有人……这就是你说的玩意儿,你几辈子能做出这样的事,也能做这样的玩意儿!” 几句话下来,像是吞了火.药。 这些人愣在原地。 “如果你要是有这一半的才能,也不会现在还是一名百夫长了,在这做什么,没用的东西!”长官耳提面命,啐了一口:“还不快给滚我回去!” 他更狠的瞪了一眼,扭头就走。 那监视余清清的三人吓倒在地,眼里都是惊恐,说什么也不敢再看余清清了。 …… 自从余清清跟其他将领切磋之后,就此在军营之中立威,先前提到余清清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还有些闲话。他们以为她是苏廷的侍妾,而今却恍然大悟,她是辅佐苏廷的高人。 哪里有男人有余清清这般的力气,这般的豪迈 气势。 又这般面斥将军,毫不拖泥带水…… 大军一路前进,隔日里就要抵达平阳关,周志成和苏廷一同骑马,看着燕州的漫漫风沙。 “殿下是从宫中而来,所说的话便是皇上的意思,不知殿下对于治军有何高见?” 苏廷闻言,冷淡的看了周志成一眼。 “将军看了这么久,自然有办法。本王只是一名监军,何谈治军之法。” “这些人都是微臣从西南大营亲自带出,既然姑娘这么有能力,不如让她操练军营……”周志成看着倒是诚恳,他看向苏廷,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出身,哪里来的武艺,又该如何称呼,年纪轻轻就这般有能力,随殿下一起出征北戎……” 他多看了几眼苏廷,想从苏廷的眼里看出什么,而苏廷抿了抿唇,抿出一丝冷意。 “她是本王身边的人,你们不必知道她的行踪。” 话里流露危险的意味,赫然是威胁。 周志成笑了一笑,轻描淡写的把这个话题掩饰过去,他自然知道京城里的名门望族,都要养一些暗卫死士…… 白日伺候,夜晚则入一个军帐里…… 看来这衡王还真有门道。 周志成为人贪花好色,这些年攀着皇后的关系做了大官,娶了十多房娇妻美妾,奔赴北戎的这些天里多日里没有美人侍奉,如今看着余清清的眼神里渐渐露出色.欲。 这下巴,这眼睛。 应该是顶顶漂亮的美人。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个主意,带女子到军队之中呢…… 周志成看向余清清的目光越发灼热,苏廷冷冷看了周志成一眼,周志成只觉得有一条毒蛇缠着自己吐信,心底一凛,收回视线。 就要抵达平阳关的时候。 前面忽然滚落了滚滚的山石,一阵阵雷鸣的响声传来,地动山摇。 军士们传来急报。 “有牛群在前方向我们奔来!速度很快,大约百匹左右!” 苏廷极目向前望去,前方出现了一阵黑云。牛群有上百匹之多。沉重的蹄子敲击在道上,朝着他们滚滚而来。 它们的弯角向上,喘着粗气,显然神智都不太清醒,正往道边奔跑。 周志成率领部队退避,引苏廷和周边的人都去到密林深处,渐渐拉开与大部队的距 离。 而在牛群前方。 余清清率军前来阻击。她纤细的腰身一拧,笔直的右腿挟着凛冽的风,踢到道旁的树干上。 她回旋踢了数脚,树颤抖了数下,挡在整个路面上,一时之间所有士兵皆静默下来,谁见过这样生生踢断一棵树的神力? 怎么会是女子? 怎么有这般的女子! “前方有牛群冲来,整个队伍即刻避往道旁,避免队伍被冲散,弓箭手、弩车准备,即刻迎战!” 余清清厉声喝道:“结成三才阵,先将前面的蛮牛杀死,然后绕道而行,若真是野兽迁徙,这条路还会遇到更多……传我的命令,不得延迟!” 她一边说话,一边提刀上前。雷众人连忙按照余清清的吩咐行动,一时之间,根本是忘记了余清清的身份,明明余清清没有品级,也没有身份。 前几日他们还以为余清清是一个侍妾呢。 而如今这侍妾光明正大的指挥他们,他们一个个从令如流,她不怒自威的气势比将军还要更像将军…… 余清清翻身跳跃到了牛背,拔了匕首狠狠往要害处戳刺,她一边割断了几头牛的喉管,一边又救下了这些人。 夜色之中,只有余清清的身影和声音清晰可辨。她在前边指挥,衬得后面的将领们如同木人一般。 而后方的密林之中。 周志成看向苏廷,他把苏廷和其他人都引到这里,趁乱脱离了部队,如今终于可以放手施为。他跟其他人对望一眼,打了手势,跟随周志成的亲兵都露出狰狞一面。 他们纷纷逼近苏廷,竖起兵器。 苏廷身边不过是寥寥十几人护卫,远远比不上周志成的亲兵。 周志成看向苏廷,眼里都是得意。 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罢了,也敢在这里碍他的眼?苏廷没有半点军权,用监军这一个身份,让自己对他没有办法。 今日他终于有办法收拾苏廷,至于苏廷消失之后,那美人便是他的…… 周志成想到这里,朝亲卫使眼色,让他们一拥而上,斩杀苏廷。却见苏廷身边的随从纷纷拔剑,以一当百,对上他的亲卫,就如同切瓜砍菜一般。 周志成愣在原地,而转瞬之间,苏廷从身后取出一把大弓,弯弓射箭,一枚箭矢朝他射了出来,如带千 钧之力。 “不,不——” 那箭矢就要朝他射过来,他慌张的拉过身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替他挡灾,脑袋一刹那碎裂。 他险而又险的躲过去,白的红的洒了他一脸。 第33章 一切都变了! 周志成慌忙的往后退,他给自己的亲卫使眼色,这些人齐齐向苏廷冲杀过去。 可苏廷身边的护卫却都不是好糊弄的,苏廷安稳站在那里,反倒是周志成慌不择路的跑路。 苏廷扣动弓弦,瞄准了他。 他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周围的人瞧见苏廷,被苏廷的气势威慑,让出一条路,周志成朝着哪里跑,哪里就散开一片人。 这么多年他搜刮民脂民膏,这些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救他。 苏廷眯起眼睛,拉弓扣弦,嗖的一声,箭矢飞驰而出,射中周志成的左肩,顷刻间高高的血箭飚出来,洒的到处都是。 周志成奋力的抓着自己的手臂,想要从地上挣扎起来。又是嗖的一声。 苏廷的箭矢狠狠贯穿了他的手臂,他咬着牙,想要砍掉自己的手。却又是一根箭钉在地面,连连几根飞过来。 一时间血液飞溅,周志成刺耳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原本想要围杀苏廷的精兵都停下动作。 周志成撕心裂肺的嘶吼,苏廷又弯弓,射箭,两道箭头分别从两个方向射过去,贯穿了周志成的双腿。 他整个人就像被长箭钉入地面,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向苏廷,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你居然敢无视皇上的旨意,娘娘一定会要你生不如死……”他怨毒的盯着苏廷,苏廷走过去,走近他的身体,一刀插进了他的喉咙,一瞬间戛然而止。 “把这人处理掉。” 苏廷冷冷吩咐,他做事雷厉风行,围观的人看着苏廷,都震惊的睁大眼睛,不过是一息之间,就要了周志成的命…… 好快的速度,好狠的决心…… 这侍卫把周志成的尸体拖下去,这才发现,苏廷射向周志成的时候,竟然是避过要害,活生生的钉住四肢,放任他一点点流血而亡。 周志成好几次色咪咪的看着殿下身边的姑娘,衡王殿下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慢慢折磨,要周志成的命吗? 处理尸体的侍卫只觉得背后一冷,连忙低下头去。 周志成一死,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他们闲散多年,如今见到军中发生了这样的事,顿时都慌张起来。 亲兵们跪在苏廷面前,惊声道:“请衡王殿下恕罪!都是周将军狼子野心,才做下这般通敌叛国, 谋害衡王殿下的错事。” “幸好衡王殿下英明神武,及时看穿了这等小人的阴谋,才保住了大雍的社稷!” “我们都是受了此人的胁迫,才胆敢对衡王殿下不敬,还请衡王殿下恕罪,末将真是一时受了蒙蔽啊!” 一时这些人纷纷朝苏廷跪了下来。 苏廷前来北戎做足许多准备,他早早布局,有许多人都听命于他,是他的暗手。如今周志成已死,这些人都站出来,侍奉在他的一边。 “王将军,李将军何在?” 苏廷把弓箭插回去,他看向这些人,眉眼间的锋锐和冷厉相融,微眯起眼,眼里泄出点点光华。 军中一阵兵甲碰撞之声,只见不少人从迈步出来,其中更还有骑兵,他们聚到面前空地之处,都双目灼灼的看着苏廷。 大雍多年维持和平,不敢兴兵讨伐北戎。北戎边关连连告急,他们空有一腔保国之志,却只能看着朝中文人,勾心斗角牟取利益。 是苏廷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随着苏廷来到这里,建功立业! 苏廷看了一眼他们,眉眼露出锋锐之意:“参将武嘉祥,宋光亮,卜永言战场之上临阵脱逃,畏死不敢报国,杀之。左右将军邵抚,康吏,战场之上通敌叛国,杀之。传我命令,都定斩不饶。” “是!” 苏廷说完之后,这些人的眼睛都亮起来。 “传衡王殿下之命,不服从衡王命令,战场之上临阵脱逃之人,杀无赦!”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苏廷便将周志成留下的人都清洗一遍。 哪怕是军中征战已久的将领看到这一幕,都为苏廷做的事情沉默。苏廷十多日之内在军队之中安插自己的人,等到今日兵变,杀了辅国将军。而且时机巧妙,恰巧是皇后下了密旨,在河谷之中安排牛群和杀手…… 周家人想要借机除掉苏廷,没想到一切都在苏廷的眼中,反而将计就计,除去他们所有人…… 这到底是何等的智谋,何等的心机? 这才是真正的衡王殿下,值得这些军士效死。他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目光深沉得能看穿一切…… 在这些随军将士的眼里,原本苏廷是跟周家有些过节,处处遭到针对的病弱王爷。 如今…… 一切都变了! 苏廷治军极严,赏罚分明,最是看重 实战和赏罚,派亲信和余清清去营中训练这些人。他制定的军规更加严厉,就连自身的亲卫触犯军规,都被鞭打成血人,一旦有人叫苦不迭,搅乱军心,就立马会有人把他们拉出去,处以五十军棍。 很快扫清了周志成留下的畏死习气。 这军队之中有许多人,原来是混日子的多,盼着在北戎效忠祖国,立下军功的是少数,经过苏廷整顿之后,风气一下就变了。 他们都生出雄心,只想要苏廷能带领他们,在北戎战场上狠狠打出一个名堂,把这些蛮夷都赶出国境才好。 一时间军中上下无不臣服。 而余清清虽是女流,但领兵遣将不逊男儿,又是天生神力。苏廷高高在上,操控军机,余清清身为将领,却是与将士同吃同住,亲自率兵训练,平易近人。 竟是各有分工,默契无间。 他们一路进军到达被攻占的燕州三城,又频频收到急报,余清清与苏廷一马当先,率五千先锋营快马赶去平阳关,与北戎大军交锋。 斥候报来军情,五里地外有敌方大军。城门之前,是广袤的平原,宽阔的战场。 寒风呼啸,旌旗猎猎。 大军前压,大旗向前。 苏廷和余清清一同骑马,风沙呼号,他勒住缰绳,看向余清清:“如你所见,今日之战,会是什么结果?” 余清清看向远处驻扎的北戎之人,沉吟片刻,道:“大雍积贫积弱,就算一时能解燕州之围,也没办法长久解燕州之围。北戎之人为粮草而来,一定是死战到底……” 她说出了苏廷的想法。 “大雍国力积弱,并非一时所能更改。若不解决根源,等到明年降下雪灾,北戎还会南下,难以长治久安……” 苏廷看向余清清,问道:“大雍无骑兵,若是训练骑兵,厉兵秣马,多少时日可直入北戎腹地,大破王庭?” 余清清沉吟片刻:“此事兴师动众……若是朝廷派人,十年可破北戎王庭。” “那如果有你辅佐我,以燕州为根据地,广纳贤才,改良军政,又是多少时日?” 苏廷认真的看着余清清,他眉目坚定,如同点点星辰落进眼里,余清清闻言笑了笑,更加坚定的回望过去。 “如果你一心信我,至死不渝,那么三年之期……我定为你能够长驱直入,直逼王庭。” …… 京城之中。 顾明璧回京的消息传来,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城门前边挤满围观的人,都是城中的百姓。 顾明璧曾是太子伴读,殿试之中封为探花,曾经得到五湖四海的文人赞誉,他诗书是一绝,作画是一绝,行军打仗更是一绝。 他位高权重,仁厚温和,天底下的男儿们都敬佩他,而女子们都钦慕他。 如今顾明璧从南越之中大胜而归,又得到皇帝的册封,此时城门大开,为首之人一马当先,长长的行军队伍跟在他的后面。 为首之人面容清隽幽邃,似完璧无瑕。他身披绣金战袍,玄色甲胄。 只一眼,就让人为之倾倒。 百姓们围的水泄不通,阻碍了军队的前行,守城门的将士提着鞭子,正要驱赶这些人,顾明璧忽然蹙眉:“放开他们。” “不许欺凌这些百姓,让他们退散即可。你们自己下去领罚……” 这些将士畏惧的低头,听他吩咐,纷纷下去。顾明璧平时仁厚,而战场之上治军甚严,哪怕是嫡系的李骁将军触犯军规,也被他亲手抽了一百皮鞭,吊在营帐之前惩戒示众。 更遑论临阵脱逃之人,都被他亲手斩杀…… 百姓们激动起来。 “南疆之地瘴气密布,从来无人能活着回来。可顾世子不仅回来,还大破南越!有这样的人守护大雍,真是黎民百姓社稷之福。” “顾世子一心只为大雍江山,皇上赏赐他黄金万两,他却把黄金都分发给战死的烈士遗孤,残疾将士。哪怕立下赫赫功劳,也始终对皇上毕恭毕敬,不求功名……” “顾世子未要赏赐,只让皇上赏赐随他出生入死的几位副将,封他人为候,依我所看顾世子才是真正淡泊名利,一心尊王攘夷,为皇上分忧……” 顾明璧进城门之后,皇帝跟前的盛公公就过来传旨,他换下一身甲胄,随盛公公一同入宫。皇帝派人为他接风洗尘,在太和殿里设庆功宴。 庆功宴。 皇上坐在龙案后边,赏赐了顾明璧和他麾下的将领之后,照旧是寒暄了几句话。 “这一次南越小国对大雍出言不敬,而它身在密林之中,竟然无人能去教训……而今爱卿攻破南越王都,可谓是振兴大雍国威,功名赫赫啊。” “有爱卿这样忠肝义胆的臣子,是大雍之幸,更是社稷之幸,可爱卿如今二十有五, 家中却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岂不有违老国公的期望?”皇帝笑吟吟的看着顾明璧,寒暄了几句之后,说到顾明璧的亲事。 顾明璧虽然一直对他忠心耿耿,但到底是威望过高,皇帝一向多疑,只想要让皇室宗亲与之联姻,稳定这朝堂关系。 他看向在座的几位皇室宗亲,都是他特意请来,端王爷的嫡女温婉贤淑,是能做主母的,而长公主的次女柔媚可爱,年纪正好合适…… 皇帝看了两眼,捋了捋胡须,只待顾明璧开口就要做下决策,这时候顾明璧察觉他的意图,及时开口。 “微臣非是不愿意,而是大雍对微臣之恩,微臣想要报效皇上之心,胜过成家之愿……” 他这一番话说的堂堂正正,正是君子之风。 皇帝皱眉:“爱卿如今二十有一,家中连子嗣也没有,不如朕赏你一些姬妾……” “皇上对微臣如此之好,只是微臣已有心仪之人……不愿考虑纳妾之事,以寒佳人之心,微臣在此谢过皇上美意。”顾明璧说着,言谈挑不出半点错处,彻底断了皇帝的话。 等到庆功宴结束之后,顾明璧离开宫廷,来到苏廷曾经来过的宜春楼。 他坐在隔窗的一处包厢,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望到衡王府的方向。也能望见昔日屋檐的点点灯会,那摆过的毛毡猫儿的小摊。 顾明璧坐了半晌,浅浅饮了几口醇厚清酒。他目光深深,似是看着这清酒,又似是看着那底下的熙攘人群,一时目光流露几分醉意。 世子殿下在军营之中饮酒,向来千杯不醉…… 怎么会有醉意呢? 护卫有些疑惑,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等过了一会儿,那一点醉意竟是烟消云散。顾明璧的目光雪亮,朝他身后的人看来。 他朝身后看去,一名老仆从三楼下来,为顾明璧引路。 顾明璧敛衣起身,眼下阴翳愈发沉重,他深深窗外的风景,忽然笑了笑,跟着往三楼深处走去。 第34章 小星星和月儿在一起。…… 老仆给顾明璧引路,待到上了三楼,是一处隐秘的包厢。顾明璧走进去,有人早早的等候在一边,坐在包厢深处。 “世子爷,别来无恙?” 周首辅望向顾明璧。周家得到皇帝宠幸,在京城之内权势很多,将近是一手遮天。 就算是他,也对顾明璧有事相求。 周首辅道:“在下之所以请世子爷出来,是有一事要说。废太子随在下的二弟一行人前去燕州,这么多时日一直没有消息,不知是发生何事……” “废太子不过一介孱弱之身,更何况辅国将军老成持重,定能迎刃而解。何须担心呢?”顾明璧尝了一口送来的茶,是君山银叶,滋味甘醇,香气清爽。 “废太子何等孱弱,太医曾经给他诊治过,更何况是在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顾明璧放下了茶盏。 他一身广袖深衣,襟前缀着瑾色的云纹,脱了战袍,更显儒雅。 而目光里,蕴着惊人的威势。 周首辅对着顾明璧的目光,觉得像对上刀剑一般,胆气少了一半,他道:“世子爷说的对,不过是一个废太子而已,能翻出什么风浪?” “是老夫想多了……”周首辅想了想。他与顾明璧礼尚往来,又寒暄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到底是不够干净利落,还得替他处置……罢了。”顾明璧面对空旷的包厢,轻轻叹息。 声音极清极淡,像是天边的清风一般。 不知是对谁说。 …… 坤宁宫。 如今太子跟柳珂的婚事将近,皇后自然要好好操办,如今点着一沓册子,一一看过去:“这便是内务府的惯例?” 宫女脸色微微一变,道:“这礼单都是按内务府过去的惯例,虽说是东宫娶亲,但总不能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娘娘若是不喜欢的话还可以再看。” “就这样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也配布置辰儿的婚礼……这群不省心的奴才,罢了,去本宫的私库里调拨一些东西送去柳家。” 她撇了撇嘴,随意放下礼单:“太子新婚,举国同喜,就该办的气派一些,再气派些,才能彰显皇家的脸面……” 宫女接过礼单,正要退下去,看了一眼皇后,又不敢说。 如今燕州抵抗来势汹汹的北戎,前面三城都沦陷了 ,百姓被铁蹄践踏,正是民不聊生的时候。 都那般艰难了。 皇后娘娘还想要多大的排场,做这一副做派…… 苏如辰从外面里走进来,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宫女,轻轻笑笑,朝皇后请安:“方才下了朝,特意过来见过母后,儿臣从宫外找来一些养颜的补品过来,母后为儿臣的事劳烦这么多,实在是辛苦了。” 苏如辰笑意盈盈,皇后一见到他,心情好起来。她跟苏如辰坐在罗汉床边,母子俩一边对弈,一边说起正事来。 “本宫问你,你这几日怎么总是跟一些狐朋狗友到处去贪玩游乐,又是去到秦楼楚馆里,跟其他女子厮混?你是大雍的太子,要有自己的样子。” “柳家乃是朝中清贵之家,把握了柳家,才把握了朝中那些墨守成规的老古董们,柳珂做你的太子妃,对你的路才是顺风顺水。” 皇后看着苏如辰的眼睛,目光深沉起来,语重心长:“你要知道,这个世上真心对你好的人有谁。你不听话,难道你是对母后安排的这门亲事不满意吗?” 苏如辰听到这句话,那面上的笑意停滞了一下,像是要戳破的假面一般,他收敛了一下神色,才笑道:“儿臣自然是知道母后对儿臣最好,这世界上谁还有母后对儿臣一般,母后教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皇后多看了苏如辰两眼,目光深深,又道:“就该是这般的道理,不然本宫看你总是在外面,还以为你是记恨本宫,你天资聪颖,太傅跟其他人不知夸过你多少次,可你总是到处跟人厮混,不好好学习治国之道。” 皇后朝身边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迎上来,摆了几幅画卷给苏如辰,那画卷可圈可点,都是一些美貌女子。 而这些女子眉眼相似,神态相似,像极了…… 一个早已过世的人。 苏如辰眼里闪过一丝震惊,他握紧了手,挂在脸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 “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想给东宫里送一批新人,还是想给皇弟们选些妃嫔,让儿臣过来代为商看?” 苏如辰眼里微冷,皇后揭了一幅画卷,金色的护甲在纸面上挑挑拣拣,带着高高在上的口气:“这么多年来,你喜欢的女子要么是脸,要么是性子都像极了当初那个贱人,如今一看,还是本宫有先见之明,早早让那贱人投胎去,才保住你这一颗孝顺的心……” 她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还没等苏如辰吩咐,苏如辰身边的小厮立马接过画卷。 “再精明的女人也受不了男人的甜言蜜语,你只要拿下柳珂,何愁不能拿下柳家人……你喜欢这些女子,等你成亲之后,自然都是你的侍妾。到时候你想要再多的替身,母后也随你的意。” 苏如辰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的接过了画卷,又面无表情的走出去。小厮捧着画,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面。 太子殿下聪慧非凡,对待父母孝顺,对待兄弟更是友爱。可他看起来高兴,心里却是跟黄连一般苦涩。 为什么殿下这般好的人,却是遇到这般的母亲呢?只有酒醉的时候,殿下才是真正高兴的吧…… 小厮看着苏如辰,有些担忧。 他跟着苏如辰上了马车,正要跟着苏如辰回去,就见到苏如辰面无表情,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把这些画都拿去扔掉。” “殿下,这可是皇后娘娘赐给您的画卷啊,怎么能……” “别让我说第二遍。” 小厮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忙不迭的处理了。而马车之中的苏如辰看向坤宁宫的方向,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再松开手,玉佩碎成两半。 母亲,身份,笑话。 他苏如辰的一生,拥有的都是夺来的东西。地位,名声,未婚妻…… 夺来之后,不过是给母亲做一个傀儡。 皇后对他的教育一直严酷,三岁时杀了别人送他的猎鹰,五岁时杀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猎犬,炖成肉汤,派人逼着他喝下去。 八岁时把一直陪伴他,视作姐姐的宫女推下高楼,他惊恐的跑过去,抱着血泊里的宫女,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断了呼吸。 那时候苏如辰才八岁,刚刚成为太子,皇后曾经答应他只要他坐上太子之位,就把他在意的东西都给他,却是在他成了太子的第一天,毁了他最在意的人。 “要登上权力的至高点,就必须称孤道寡,无情无义,这种勾引太子的贱奴,不配在你的身边伺候。” “她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你,你就永远都是尊贵的太子。来人,把贱奴带下去,骨灰洒入江水之中。” 侍卫闻言过来,把他往旁边拉开,他痛苦的抬起头:“母后,这就是你要的权力吗?你说过我成为太子之后可以拥有一切,那你为什么要言而无信?” “她陪伴我这么 多年,你为什么要……”他呆呆看着怀里的小宫女,唇角流出血来。 他听说有妃嫔得罪皇后被害死,鬼魂飘荡,半夜吓到不敢睡,是小宫女陪着他数星星。他做不好太傅布置的功课,皇后一遍遍的责骂他,是小宫女在旁边磨墨,一遍遍的鼓励。 他喝了用猎犬煮的肉汤,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续三天不肯进食,是小宫女熬着粥跪在门前,最后他没事,她大病一场。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在皇后利用他,训诫他的日子里是她陪他一起度过。他们在夜里数星星的时候,他说自己叫如辰,辰是星辰之意。 他是星星,她叫月儿。 月儿跟星星很般配,能永远在一起吗? “月儿永远和小星星在一起。” “殿下是最纯净的那一颗星星,以后明月出来的时候,殿下就像看到月儿一样。殿下最温柔,殿下别哭,别哭……” 小宫女在他怀里断了呼吸,从那日之后,宫里没了小皇子,没了小宫女,没了月儿和星星。 只剩一个高居太子位的苏如辰。再无人直呼其名,唤他星辰。 苏如辰低下头,肩膀颤了颤,低低笑起来,而再抬起头,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凄凉。 他有些恍惚的望向天边。 天边无星无月,唯有茫茫。 他的那颗星星…… 早就碎了。 前线捷报的消息传来,苏廷急攻平阳关,一连十日不停歇,一举围剿大半北戎军,打了一个翻身仗。 随着他大胜北戎的消息回到京城的,还有周志成在战场上被北戎军队包围,临阵脱逃,被苏廷亲自射杀的消息。 周志成带兵出征之时,人人都盼着他得胜回来。而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却是猝不及防,周家一下就成了众矢之的。 “听说衡王殿下和一位女将拼死抵抗,才把北戎人赶了出去,是他们悍不畏死,才在燕州几城的守将几乎力竭时,救下了燕州百姓。” “衡王殿下射中那大将军的头颅,北戎人才会败走,不然的话,就凭那周家人,带去的纸糊一般的军士能有什么作为?要不是衡王殿下料事如神,这一次真胜不了北戎!” “衡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京城之中的百姓得到捷报,都感叹苏廷的功绩,他们都以为苏廷是一个孱弱王爷,谁知道竟能立下这样的 功勋? 衡王真是大雍之幸,谁能知道最不受重视的衡王殿下,竟脱颖而出,出奇制胜的大胜北戎。 这怎能不让人兴奋…… 宫外的百姓一时都为燕州大胜而欢呼,衡王英勇的名声口口相传,再也不是别人口中孱弱的三皇子了…… 乾清宫。 皇帝接过苏廷呈来的急信,看下去。 “这一次燕州之胜侥幸,北戎人虽然退回,却仍然对燕州虎视眈眈。明年乃至之后几年,冬日里都会有暴风雪,如果没办法将北戎一网打尽,还会继续劫掠。还请皇上恩准儿臣在燕州驻军镇守……” 京城邻近北地,而北地靠近燕州,若是燕州失守…… 皇帝狠狠皱紧眉头。 “传令下去,让衡王领重兵驻守燕州,既然他在军功方面卓有成效,那朕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在北地磨练一下筋骨。” 皇帝开口便是一言九鼎,盛公公立刻为皇帝备好纸笔,做好这一切之后,又有小太监过来,随后送来一个紧紧密封的木匣,用小刀拆开。 皇帝皱眉一看。 里面装的赫然是周志成的人头,齐整的割下来,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要不是衡王为朕平定了北戎的战乱,不知要发生什么乱子。这临阵脱逃之人不配入墓,至于其他跟随之人……为虎作伥,罪加一等。” “传令下去,将此人的头颅悬于闹市示众,震慑群臣,如果再有什么临阵脱逃,惑乱人心的举动,这就是下场!” 坤宁宫。 皇后得到消息,如坠冰窟。 辅国将军临阵脱逃,致使延误军机,差点大败,幸亏有衡王殿下前来救援,才将北戎之人赶出燕州…… 这是对外的说辞。 可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她吩咐周志成在路上解决苏廷,是她跟周首辅商议,北戎人粮草不足,只需要拖到几个月,就能不攻自破…… 怎么会这样? 不但是自家人白白的没了一条命,还给苏廷做了嫁衣,让他得到民心…… 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35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 京城之中,人人传扬苏廷的威名,燕州一连失去前线三城,北戎人一路南下,乍闻苏廷大胜北戎的消息,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百姓是不懂朝中的那些斗争。 他们一向是真心实意,只要有人对他们好,护住他们,他们吃饱饭…… 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苏廷指挥得当,及时调兵遣将,这一战之后,北戎人元气大伤,他的名字不止是成为北戎人心里的深深梦魇。 也成为大雍的英雄…… 北戎人退回北戎王庭,而苏廷以身涉险,中了北戎将领的毒箭。赵公公妥善照顾,又加上有余清清每日过来替苏廷针灸。 宛城。 知州府邸。 苏廷睁开眼睛。 他坐起身,抬眼看向周围的环境,意识过来这是知州府邸之后,眉目露出几分思索。 赵公公扶起苏廷,替他宽衣。少年的身量渐渐长成,显示出流畅而有力量感的弧度。 苏廷身着一身月白色细布夹袍,如同家常一般,窗外洒进来的点点日光消去他眉间的锋锐,让他有了静谧之意。 他忽然问:“前线三城如今如何?” “回殿下的话,殿下昏过去的这三天都由清清姑娘代殿下治理事务,她辅佐博望侯,将曾经三城的官员都清洗了一遍,又安排许多人管理,做的井井有条。” 赵公公一边说一边微笑,余清清能为殿下分忧,他自然是高兴。而他望向苏廷,却见苏廷有些皱眉。 “她抛头露面那么多做什么。” 他眼里有些阴沉,忽然道:“自有他人操心,她带兵打仗,本就是冒了风险。如今又是如此显眼,万一有人要害她又如何……” 余清清跟他不同,一介女流之身,立下卓然战功,军中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不甘心的…… 偏偏她为人宽和。 总归是要他多护持。 赵公公揣测苏廷的意思,苏廷忽然问:“她在哪里?” “清清姑娘如今正在前院之中,宛城的知州一连几日都来见殿下,人人都知姑娘是殿下最为倚重之人……” 宛城知州贪生怕死,在北戎压境之时弃城而逃……像这种人,居然来污他的眼。 苏廷的眉眼一冷。 他还没处理这人呢 。 这人居然赶着来见他了。 前厅里。 知州站在一边,低头弯腰,眼巴巴的瞧着坐在主位上的余清清。 当初苏廷到来燕州,知州听说了苏廷跟皇后的嫌隙,主动跟他们撇清关系,如今苏廷大胜之后,又赶在其他人之前让出官邸,送来礼单。 师爷把礼单递过去,搁在余清清身边。 余清清皱了眉。 “如今平阳关大捷,微臣身为宛城知州,应当尽一份心意……这些都是微臣这么多年的俸禄,微臣愿意都送给军士用作军饷,犒劳三军。” 知州朝后拍一拍手,立刻有人送来几口箱子,掀开之后,满目都是金银元宝。金光灿灿,光芒闪闪,看来是做足了准备。 知州看向余清清的脸色,都说衡王殿下很是宠信这一位姑娘。 他之前得罪衡王,为了活命,才过来送这些东西。要是这位姑娘不感兴趣,该如何是好? 财色酒气,这位姑娘总得沾一些吧…… 知州心里有些发虚,又朝余清清看过去。余清清依然是面沉如水,紧盯着他们,一双水润的杏眼里露出点点怒意。 这一点怒气很是惊人。 他们看得心跳停了停。 师爷连忙走到门外,他招了招手,忽然有几名年轻男子走进来,这些人衣着暴露,举止轻佻。胸口露出大片的肌肤。 像是喂过什么药一般。 瞧着比女子都要娇媚。 余清清一看这阵仗,脸更沉了。 知州偷偷瞧着余清清,心里七上八下,怎么这姑娘这么奇怪,财物半点不沾,就连这年轻貌美的男子都不喜欢? 余清清瞧着知州,忽然雷霆震怒,眼里像盛满了碾碎的寒冰,比知州逢迎过的知州都要有威势:“身为地方父母官,如此搜刮民脂民膏,阿谀逢迎,媚上欺下……” “在北戎人来临之际弃城而逃,在这时却来伏低做小,镇压发出呼声的百姓。你可敬畏过王法,敬畏过百姓!” 余清清这一番话,说的知州振聋发聩。 可是身为知州,做的事情不就是要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吗? 这一个官职,是他向周首辅送去了三万银两才得到的。任期三年里,他自然要好好搜刮回本…… 知州见余清清发怒,连忙朝周 围的几名男子挤了挤眼神。 当即这些男子就朝余清清围过来。 其中一名衣着暴露,十分大胆的少年,柔弱无骨,身子快要贴到余清清身上:“奴一见姐姐,就对姐姐钟情起来,姐姐是奴见过的最为特别之人……” “姐姐这般正直,说话又这般有趣,不知姐姐知不知这男欢女爱的滋味,奴自幼在勾栏之中被人调.教,而今还是处子,只要姐姐肯点头……” 这人说着,竟是又轻轻扯落自己的衣衫。露出肩来。余清清有些愣神,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怎么被人教成这样…… 她愤怒的朝知州看去。 少年忽然靠近过来,余清清看着少年的脸庞,想起年纪相似的苏廷。少年却是以为自己蛊惑了她,又在她耳边说话。 “姐姐的脸这般热,是想要我再脱一些衣衫吗?” 余清清朝侍卫看去,接过一件外衫。 她扔给少年。 余清清皱了皱眉,快步抽身,那少年瞧着余清清远离自己,连忙贴上去:“如此清宵两日,风暖日和,正当奴与姐姐一起出游……” 少年说着,装作踩中了衣摆。就要倒进余清清的怀中,而顷刻之间,一人面色如覆寒霜,挡在余清清的面前。 苏廷拉过了余清清的手闪到一边。他背影高大,历经了战火的淬炼,有种军人的铁血之气。 这涂脂抹粉的少年在他面前,就如浊泥一般。 余清清站在他的背后,盯着他的背影。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紧绷的身体轻松起来。 苏廷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这些人的心态,就因为如此,对知州等人才更加冷酷。 她是好心的。 其他人却不是好心的。 这些人都是利用她的好心…… 苏廷心里闪过些许不愉,化为点点狠意,冷了脸色朝这些人看去, 这些人被苏廷这么盯着,惊慌的低下头,脸色灰暗下去。 “当着本王的面向行贿吗?” “亵玩男子,搜刮民脂民膏,没想到孙知州竟敢在本王面前人行贿,还用的是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是当本王无能,不能发落你?” 知州睁大了眼睛,惊恐道:“衡王殿下,下官曾是周首辅的门生,周首辅是皇后娘娘的兄长,衡王殿下……” “你看在这样的脸面……” 知州眼巴巴的瞧着苏廷,谁知苏廷非但没为他的关系松口,反而更是不假辞色。 他把余清清挡在身后,看着这些人的眼里如涌冰霜。 他把余清清视为自己的人。 怎能容忍其他人利用余清清。 立刻有侍卫上前按住知州,知州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却是没人听到一般。 附近的人都默默低下头去。 “如今宛城已经收复,人人安乐,可谁知道宛城知州却是出城狩猎,遇到了游荡的北戎残部。知州为国捐躯,尽力剿灭北戎残部,可是自己也不治身亡……” 苏廷刚说完这句话。 知州就在这时呜呜叫了几声。 侍卫把他带下去。 这些人一时间恐惧起来。 发现自己的主子消失之后,这些男子才如梦初醒,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宛城的一霸,没人敢招惹,竟然一瞬间就没了…… 苏廷皱了皱眉,看了他们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见余清清朝他看来,道:“这些人不过是被调.教成这样,年纪尚小,不如收下做府里的小厮,给一份职务,或者是给些金银,送回他们的家乡。” “你别多为难他们……” 余清清看了这一眼。 苏廷眼里的戾气消了大半,重归克制。 苏廷又看向余清清,迎着余清清的目光,他眼角竟露出一点绯色,声音也像湿润了起来。 “好,我都依你。” 一时间安静起来。 苏廷还记着自己中箭时候。余清清惊怒之下赶来救他,竟是将那北戎的将军斩首,他想起这些,眼里浮现点点光华…… 她为自己焦急的面容,苏廷一直记得。 余清清看着他的神色,想了想,道:“你还有些许毒素未清,这几日还需调养,不然以后还要发作……我写下药方给你,你等一会便让人去煎药吧。” 这就是再见的第一句话? 没有多的什么吗。 苏廷又朝余清清看去,眼光复杂,竟有一丝有失望。 余清清摸不着头脑。 又怎么了。 一直看着自己,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余清清叫人奉上纸笔,去到一边写药方。苏廷 收回目光,又看向一边的几名男子,他的目光在他们和余清清之间挪了一圈,唇角冷起来。 这些人因容貌妍丽,被卖到勾栏之中,年纪都不大。而身份卑微,瞧见了苏廷之后,一直瑟瑟发抖。 这般低贱的人,也该勾引她? 好大的胆子。 等到余清清替苏廷诊过脉,又写了药方,跟大夫出去磋商之后,苏廷才又看向这里的男子们。 按照苏廷一贯的作风,这些人都绝难有好下场,而他想起余清清的话,微微失神。 “孙知州已死,这些人都给一些金银,让他们去外面,不准让类似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至于刚刚那人……” 苏廷朝那投怀送抱的少年看过去,面容如覆冰层。他抿了抿唇,露出一条锋利的唇线。 看起来又冷,又无情。 “毁了容貌,发落到附近的庄子里,派人好生看管着。再有类似的事情,就不用留他们的性命了。” 余清清只能对他一个人露出微笑。 他不想要再有别人利用她的好心,去满足自己龌龊的欲望。 余清清只能是他的。 只要想到有其他人觊觎余清清…… 他就嫉妒的发狂。 其他人都是心惊胆战,看着孙知州被拉了下去,又看着同伴毁了容貌,呜呜哭着被拉下去。 他们惊慌起来。 就算捧着金银赏赐…… 也没办法安心。 这些人都畏惧的低头,退下去之后,腿脚还一阵阵的发颤。 他们都不由自主的想…… 幸好他们没跟那位姑娘有什么牵扯。 万一碍着了衡王殿下的眼,岂不是万劫不复? 余清清处理了这些,而等到下午的时候,却是又来了人。 如今苏廷是独一份的香饽饽,除了宛城知州之外,还有许多人要见他。 余清清听了门房禀告的消息,心头一紧,来人就在偏厅等候,而身份特殊,对她来说很是重要。 她未跟苏廷说,而其他人却是先一步禀告苏廷。 “来人是忠义将军和他的夫人?” “是,是清清姑娘的父母,清清姑娘虽然在战场之上戴着面具,可是那体魄,那杀敌的英姿,就连 咱们这些奴婢都看得出来,又何谈清清姑娘的亲人呢?” 赵公公说着,感慨道:“清清姑娘半年多未见父母,如今一见想必是十分亲切,恐怕在倾诉衷肠吧。” “她不是寻常的女儿家,怎会如其他人一般哭啼……”苏廷想了想,却是问向赵公公:“我先前让你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赵公公闻言一愣:“殿下在京城之中,便嘱咐手下人寻来这些。老奴都是妥善保管……” 他忽而目光一震,紧紧看向苏廷:“殿下智计深远,所谋之物一定能得到。殿下的心里都是清清姑娘,哪怕姑娘迟钝了些……” “也一定能够看到殿下的心意。” 话语沉沉,藏着衷心的祝愿。 赵公公伺候苏廷这么多年,一直是忠心耿耿,他能看得出苏廷的用情,而余清清虽然迟钝了些,可分明对苏廷也是有情的…… 他相信他们能终成眷属。 余清清走到花厅的时候,步伐忽然一停,她多年未见自己的父母,而来到大雍之后,所见的都是原身留下的关系。 她跟原身的容貌相仿,名字相同,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原身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她也常常想,如果见了原身的父母又当如何? 余清清面对这般亲近的关系,有些近乡情怯。她正走到门口,却见里面的人跑出来,那人待到看清她的模样,忽然双眼垂泪,扑到她的怀里。 “清清……为娘,为娘可算见到你了!” 余清清猝不及防的接住一个人,低头看过去,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绾了头发,容长脸,柳叶眉,五官跟她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余清清问:“母亲?”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那妇人哭的更凶了些,又回头朝那厅中等待的男子看过去,眼里竟有一丝愤慨:“都是你,都是你,由着她入了宫里去。她的性子哪里能在那种地方活着,像那种吃人的地方,不知道经历多少折磨……” “清清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张氏朝余望津看去,她一边说一边流泪,余望津面露不忍之色,看了余清清一眼,道:“清儿,你受苦了。” 余望津年纪跟张氏相仿,生得高大,有些文士之气。他张了张口,声音却是苦涩:“如今圣上多疑,但凡是之前建立功勋的人家,都是如我们这一般。你能回来必是有贵人相助, 这很好……” 余望津一边说,一边难掩愧声,偏过头去。而余清清被他们的阵仗弄得怔了一怔,却是摇头。 “女儿在外未受什么苦楚,一切都很好。倒是父亲和母亲,因为女儿的安危衰老许多,这些都是女儿的错。” 余清清说的是实话。 圣旨一下,官宦家的女儿都要入宫。并非是余望津卖女求荣,原身肩负的,是一家人的安危。 原身原本可以抗旨不尊,私逃出宫,但是为了家人的安危而留下,便是为了这一份养育之情。 余清清在这里。 也不过是为了这一份养育恩情罢了。 曾经的原身为人木讷,而余清清在两人面前却是有理有据。说的话,做的事半点都挑不出错处,一时间两人看着余清清,有些迷惑起来。 这还是他们木讷莽撞的女儿吗? 竟是聪慧世故了很多…… 张氏擦了擦眼泪,握着余清清的手,问余清清在宫里吃了什么苦头,比着家里又怎么样,余清清一五一十的回答,报喜不报忧。 而她觉得舒畅的事情,大多都跟苏廷有关,张氏听了之后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而余望津听了,却是担忧起来。 他深深的看着余清清,目光在余清清脸挪了一圈儿,不知道从何开口,余清清看出他的意图,敛衣起身,走到余望津身边。 余望津还未多说什么。 就见余清清先一步掀开衣摆,屈膝跪下来。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比站着的人都要有风度。 “清清,你这是……” 余望津作势要扶起余清清,却见余清清不动声色的拨开了他伸来的手,她抬头朝两人看去,目光清清凌凌。 “父亲想说的,是女儿如今辅佐衡王,而衡王虽然助女儿回到燕州,但他自八岁被废太子,蛰伏多年,如今一朝显露峥嵘,必是要与其他人不死不休……” 她看向余望津和张氏,有些温和的笑了笑,那笑里尽是君子之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父亲和母亲是担忧女儿吃苦,但女儿与衡王之间……非是父亲母亲想的这么简单。” “女儿与衡王相伴这么多时日,他虽处境艰难,可是却一直有良善之心,试问这么多年的欺凌压迫,他却一直留良善之心,存青云之志,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印象里的三殿下……” 余清清说着,唇角抿出微微笑意,像是想到什么欣慰的事情。 “我从未见过这般的人,如同璞玉一般。他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是脾气坏,但坏些也好。他不留爪牙,又如何保护自己?” 余清清说着,轻轻笑出声。两人都震撼的看着她。 半晌,余望津长叹一声:“你终究是长大了,竟然有这般的觉悟……是为父跟不上你的脚步。” “既然你真的长大了,就应该追求你自己要的东西。为父没法再拘束你……”余望津的目光中有失落,却更是欣慰。 张氏也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余清清。 这是她的女儿吗。 怎么如此沉稳,如此有气度。 是了,如今她的女儿协助衡王殿下大破北戎,亲手斩下北戎大将的头颅,又深受衡王信赖,在衡王休养之际,替衡王主事…… 这是她的女儿。 她早已长大了,羽翼丰满起来,所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他们…… 张氏愣愣看着,却见余清清站起身来。张氏擦了擦眼角,才发现自己笑着流出了眼泪。余清清掏出了一块手帕给她擦眼泪。身边的余望津也是目光复杂的看过来。 一时间,一家三口陷入了无声的静默。 余清清给张氏擦了眼泪,回过头,却见苏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边,少年长身玉立,身穿锦袍玉带,眉目清冷,竟是朝他们看过来。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苏廷的眼里露出些许怔然,些许触动,注意到余清清的目光之后,他飞快的别过脸,眼角添了些赧然。 “余将军劳苦功高,在此次平阳关一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将军过来探望本王,本王自然要前来相迎,以显示对功臣的敬意……” 苏廷看着余望津夫妇,脸色冷静克制,而目光却止不住的朝余清清看去。 “此次将功劳禀告上去……不知你要什么赏赐?”他说着,眼角的那一丝赧然更多,却是扭过了脸。 显然这句话是对余清清说的了。 “三殿下无忧无虑,无病无痛,这算是我的愿望吗?”余清清看着苏廷,轻轻笑笑,又道:“这一份赏赐,想必是三殿下才能给我了。” 苏廷闻言,耳廓又有些红了。 第36章 她,轻薄了他。 苏廷的面色有些微红,微微偏头,遮掩那一丝赧然。他朝在场的余家夫妇看过去,一时余家夫妇都诧异起来。 衡王殿下位高权重,而行事阴狠,人人都知他治军严厉。人人也知他为人阴鸷,杀伐果断? 军士们狂热崇拜苏廷,愿意为之效死。而他们这些人却是知道苏廷的残酷,因此看到苏廷出现在这里,心里都紧了一紧。 就在这一片沉默里。 余清清眼里落了些微笑意,为苏廷介绍起来:“殿下不必拘谨。这是我的父亲,之前曾与殿下见过面,曾经在军中领官职,剿灭黄杨山,长青山的匪患。而这位是我的母亲,都是可亲可信之人。” “殿下若是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余清清说着,把苏廷引到桌边坐下来。张氏过来的时候为余清清炖了甜汤,炖盅里飘着香味。 她为苏廷盛了一碗。 苏廷想起来,少年时候孝贤皇后曾经为他下厨,这味道绵长悠远,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他眼里露出一分怔然。 余清清给他递了汤匙,他不自觉的抓紧余清清的手腕,余清清抬头望过来,他摇头,没说什么。 “殿下怎么了?” “无妨。”苏廷又松了手。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一时间重回和乐融融的气氛,苏廷轻轻品尝,抿了一口点评道:“清香四溢,鲜美甘醇。虽不如宫中御厨一般精细,但很是独到。” 衡王殿下自来矜贵,张氏生怕他不满意,而今一听到这样的点评,骤然欣喜起来,笑着看过去。 “这是我家的家传秘方,煮起来有些麻烦,若是殿下喜欢,那我稍会儿便和府上的厨子说。” 苏廷闻言看了余清清一眼,见余清清神色自然,才抿了抿唇,道:“既然夫人有这样的好意,那本王便收下了。” 他说着,却是放下炖盅,朝两人看过去。 “清清在本王身边过得很好,二老不必多心。” 苏廷的目光中含着些微锋锐,而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温和起来。余望津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却见苏廷朝门边看去。 侍卫奉上两份锦盒。 他们一下就惊呆了。 左边的锦盒里露出一角,装着的是银麟甲,西南苗疆所贡细蛇藤所制,水火 不侵,刀枪不能入,十年方能得一件背甲。 右边的锦盒里飘散淡淡香气,装的是大食国香药,疏沦五藏,清身益气,只有大食国的贵族能用。居然轻易给他们…… 余望津虽然被人看重,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五品武将,他想不通,苏廷为什么为自己一家精心准备这礼物? 而且根本不是随便送送。 这是送在他们的心坎上…… 余望津正要躬身谢恩,却见苏廷朝赵公公看了一眼,赵公公连忙过去扶住他,笑道:“余将军请起吧。余姑娘一心辅佐殿下,为殿下出生入死,不管殿下送你们什么,都是应得的。” “殿下与姑娘的深情厚谊,这些俗物岂能及得上半分?将军跟夫人坦然收下便是,若是不收下,才是对殿下的不敬呢。” 这一番话下来,赵公公始终笑吟吟的,等到最后,显露一点恩威并施的架势。余望津不敢再说什么,收下厚礼,而看向苏廷的目光,却是渐渐变了…… 衡王之所以对自己一家另眼相待,只有一个可能。 是了,传言他跟清清一直都是形影不离,情谊深厚。 听闻有次衡王被围,是清清单人一骑一枪,杀入重围,所有人都说她犹如浴血修罗,无人能近她的身。 更听闻清清曾经为了他,夜袭千里伏杀北戎的莫浩王,披霜乘夜带着血腥味归来。军营之中人人都知道她的地位与苏廷一般,无人敢说她半句坏话。 余望津想起军中的传言,心里有了定论,至于张氏朝余清清和苏廷看去,眼里露出一丝恍惚,她一直都以为,自家的女儿木讷,没想到竟能与衡王殿下生出情愫…… 她虽然对朝中局势看不清楚,可看自家的女儿却是看得清楚,他们余家没有子嗣,便都想着余清清来传承香火,余清清一直木讷…… 谁知道能得到衡王的喜爱? 张氏想到这里,怔了怔,等到余望津叫她好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等到余清清送别他们的时候。 张氏眼泪多,又是扑到余清清的怀里,絮絮叨叨了好多话,而余望津一向沉稳持重,沉默半刻,拍了拍余清清的肩膀。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寄托期望:“你能有今日的见识和能力,我和你的娘亲都很高兴。为父不求你能做多大的事业,只求你能平安……” 一时絮絮叨叨,都说了许多话。余清清好言好 语的安慰良久,才让两人安心离去。等她一回头,却是看见等候在旁边的苏廷。 她朝苏廷走过去。 “老人家的话都多,爱絮叨,可是让你等久了?” 她的话带着微微的戏谑,带着笑意,而苏廷摇了摇头,道:“算不上絮叨……” 他顿了顿,又道:“两位长辈都很在意你,他们说的话,无不都是为你着想。是真心想念你。” 余清清眨了眨眼睛,苏廷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余清清唇边的笑意却更多了些。 “以后这样的善意,殿下也可以领教到。他们都是好心的老人家,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殿下……都是一般的心意。” 她直直看向苏廷的眼睛,眼中仿佛有灼灼光华:“今日一见,父亲和母亲都很是喜欢殿下,若是殿下喜欢母亲的手艺,直说便是,我跟随家母学得几分,若是殿下欢喜……荣幸之至。” …… 苏廷见了余清清的父母,等到回去之后,攥了攥手,心里划过一丝悸动。 时下的人都认为女子嫁出去之后,便是泼出去的水,余清清一家却是例外。她的家庭背景早就都写在一本薄薄的册子里,细致的呈给苏廷。 他一页页翻过去。 张氏曾经与余望津一起率军作战,伤了身子,自此再无所出,余望津始终未曾纳妾。而余清清性子坚毅,他们如男儿一般教养她。 这便是他喜欢的女子。 苏廷想到这里,又看向另一边的名册,点点黑红连线的地图里,勾画出几个地点,又写了密密麻麻的人名。 他的眉眼里露出锋锐冷意。 “北戎人虽然退出中原,回到广阔塞北,但他们狼子野心,假以时日,必定还会攻打回来……” 他看着这地图的形势,又看着名册间的字字行行,心里形成一个猜想。自上次战役之后,北戎人就被打退了,他们失去曾经的骄狂,却学会谨慎。 他们不敢再南下随意劫掠,却还是觊觎着富庶的大雍,派出奸细潜入大雍之中……这些名册便是证明。 如何对付这些人? 敌暗我明,不如引蛇出洞…… 这几日余清清都去往军营之中,操练军中的将士,而这一日从军营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了赵公公朝自己走过来。 “清清姑娘,殿下这几日的伤一直没有治好 ,那药方不知为何失了效用,竟是又复发了……” 赵公公看向余清清,双眸急切:“还请清清姑娘快些跟我前去吧。” 余清清去了苏廷住的院落。 两边的门紧紧关着,侍女都早早退下去,除了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之外,空无一人。 室内阴暗重重,厚厚的帐幔垂下来。像极了昭纯宫的情形。 她一步步走过去。 苏廷正襟危坐,冷汗一滴滴留下来,半点没吭声。赵公公为她扯开帐幔,光渗进去的时候,苏廷抬起头,双眸露出凌厉之色。 看清是她的时候,他的眼神重归清澈。 他朝旁边看了一眼。 其他人都纷纷退了下去。 苏廷眼下是沉重的阴醫,唇角因为痛苦,紧紧抿着。苏廷浅浅褪了一层衣衫,他的箭伤在右胸的位置,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他咬了咬牙,似乎是经由千辛万苦,才说出一句话。 “你……碰我吧。” 他示意余清清掀开自己衣衫的一角,却听得“刺啦——”的声音传来,衣服骤然被余清清扒开,他的上身都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取出消毒酒精,消毒棉球,小刀,镊子,银针一类的物品,接触苏廷的胸口。 棉球轻轻触摸肌肤,带来酒精的冰冷感。 苏廷的脸色骤然就变了。 “你……你怎么如此不遵纲常……” 苏廷看着余清清,又是惊怒,又是羞恼,而余清清冰冷的镊子轻轻点到他的肌肤上,激起刺骨的凉意。 却见是余清清用棉球消毒。 用这种东西涂抹他? 竟然有一股酒味…… 苏廷原来不过是想着余清清过来,替自己处理伤口,谁知道余清清骤然扒了他的衣服。 又对他…… 如此亲近。 苏廷的脸通红,咬了咬牙,忽然扯过被子就要盖住自己,余清清皱眉争过被子,两人互相争斗,而余清清的力量显然大了很多。 被子顿时被余清清掀开,抖落在地。 苏廷最后的屏障也没了。 “余清清,你——” 苏廷要说什么,眼睛盯着余清清,仿佛能喷火,心里山路十八弯,尽是纠结和恼怒。 他 脸涨的通红:“你,你怎可如此!” 苏廷扯过大氅给自己遮了遮,而大氅短了些,露了些肌肤在外面,他只得瞪了一眼余清清,然后别过头,忽然哼了一声。 余清清看着他,更迷惑了。 苏廷多病多灾,她诊治他这么多次,可到头来,他居然还对自己哼? 自己又是从哪里找理去? 第37章 你记得你的蓉儿妹妹吗?…… 余清清坐到桌边,沏了一杯茶饮下去。 苏廷坐在床边,低着头生闷气。 两人像较劲似的,赵公公知道苏廷的心意,连忙过来解释:“殿下别生气了,清清姑娘如今在军伍之中,要镇得住底下那批人,姑娘或许是手抖了些……” 苏廷瞧了余清清一眼,咬牙道:“难道她是手滑,竟是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他脸颊露出一抹嫣红,半晌道:“分明就是淫贼。” 最后两个字,声音极轻极细,如同蚊呐一般,落在余清清耳里。 余清清被苏廷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又是哪里引发他的怒气,她除了碰过苏廷的身子,还碰过谁? 明明就是治病…… 能怎么样? 苏廷这么说余清清,余清清面上也有些不自然,她快步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苏廷,苏廷抬头,却见余清清举起了手里的银针,飞快在他的左边扬了一扬。 他五指并拢,下意识的挡左边的银针,余清清却是从右边袭过来,银针连连戳刺了他右边的几处穴位。 苏廷睁大了眼睛,周身的十多处穴位都被余清清点过一遍,身子顿时酸软无力。 苏廷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咬牙切齿。 “枉我如此信任你……” 余清清低头看他浑身动不了的模样,只觉得他像极了炸毛的猫儿,跟狗儿互咬。 一时间心里竟难得的有了份笑意。 余清清手里的动作没停,扒了苏廷遮掩身子的大氅,涂抹他胸口的箭伤。 北戎人最后为了杀苏廷,在箭头之上淬了毒,其他人触之及死,而苏廷常年饮毒,体内竟有了抗体。 是否是那抗体的问题? 余清清轻轻给他的肌肤消毒,又是去除了之前的纱布,低头轻轻的嗅,她之前给那大夫的药方没错,看来是这样…… 她找出了苏廷伤势加重的根源,皱了皱眉,把那纱布换下来,手心里抹匀了药膏,涂上苏廷的胸口。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苏廷的身子,苏廷下意识的一个激灵,他浑身都在颤抖,双眸死死的睁圆,咬了咬牙。余清清每碰一次,他都咬一次牙,到最后,差点把牙齿咬碎。 余清清的手指沾了粉色的药膏,看起来像浸了糖霜。看见他这副模样,直接把手指伸了过去。 苏廷诧异的抬眼看她。 “别咬自己的嘴了。” 她轻轻叹气,苏廷瞪大了眼睛,眼里如燃烧烈火,她道:“三殿下既然受伤,生我的气,我自然也该为殿下道歉,是我的手指不安分,既然三殿下生气,罚它好了。” 余清清说的诚恳,苏廷目光幽微,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却是扭过了头,重重哼了一声。 他顿了半晌,说:“脏的,我嫌弃。” “做这种事情,我与三岁稚子何异?” 他这么说了几句话,低下头,没看余清清的脸,而余清清开始给他包扎,一时半会的工夫,已经把原来的药都换了。 苏廷闭起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能感到余清清的温柔。 正因为要触碰伤口,切去腐肉,才提前点他的穴道,让他失了痛觉。她在军营之中杀伐果断,却是手法轻细…… 连他的一根头发都不愿扯落。 余清清包扎好了苏廷的伤口,转身就走之前,认真的看了苏廷一眼:“希望殿下能理解这一点,我并非对你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我尊重你的习惯,但是你是受了伤,也该为自己着想才是,不是人人都是淫贼……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余清清欲言又止,走到门口,忽然又道:“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 在苏廷之前没人说过。 现在却是被苏廷说了。 余清清出了房门,才关了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廷有些艰难的开口,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明日的话,你还能来吗?” 余清清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如同磐石一般坚定,清晰的落到他的耳边。 “只要你需要,我就一定会来。” 余清清门前停留了一会儿,门里的苏廷没说话,目送着余清清的身影消失。赵公公服侍苏廷穿了衣服,才看着苏廷那面上的慌乱消失,化为点点冷意。 他紧紧抿着唇,走到了桌边,黑红交织的燕州地图,一卷又一卷的卷宗,记载着燕州十三城的情况。 他的目光渐渐深沉。 他从少年之时,便在计划今日,暗中联络燕州的棋子,为今日的胜仗绸缪。他想要以燕州为跳板,取得更高的 权势和名声。 他的心里都是权势。 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有人无论生死都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进退,不离不弃…… 苏廷忽然掏出一把匕首,他坐在桌案之前,静静看着这把匕首,这是精钢所制,削铁如泥,淬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曾经用这把匕首对着余清清。 如今回想…… 如果那一日伤着余清清,恐怕是他一生最遗憾的事情。 “我自八岁杀人,别人对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外人以为我痴愚,实则阴狠,以牙还牙……” 皇后在他的药里下毒,买通柳太傅和其他人,数次想让他死,他便在太子身边安插奸细,让太子与皇后离心离德。 他这么多年都收集皇后的罪证,只等着以牙还牙,让皇后的一家人都得到报应…… 苏廷看着这把匕首,怔然出神:“这一把匕首杀过多少人?” “殿下八岁那年,有宫女在殿下的香囊里私藏催阳丹,擅闯殿下寝宫,殿下杀当时的宫女两人。殿下九岁那年,校场之中,永王世子在马匹的食水里下药,殿下扼杀了世子幼弟。” “皇后的侄子欺辱殿下,殿下便将那人带到水池之中,推下去……人人都说是贵妃所做,无一人想到是殿下。” 赵公公的声音越来越低。 苏廷年幼之时,皇后使出种种腌臜手段,无孔不入的毒药,居心叵测的宫女,还有为了讨好皇后,许多人都来欺凌苏廷…… 殿下在凶险重重的宫廷之中,安然无恙的长大,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赵公公如今已是宫中老人,这时候望着苏廷,恍惚想起了那个八岁的孩童,要为母后报仇,双眼里流出血泪的模样。 一时心头怔了怔。 苏廷忽然问:“那她要是知道我是这副模样的人,还会喜欢我吗?” 赵公公温声道:“清清姑娘为人仁善,如春晖一般,殿下如同皎皎冷月,她与殿下是天作之合,定会一直守在殿下身边。” 余清清每日都给苏廷换药,苏廷的伤慢慢好起来,这一日,却是有人进来禀告。 说是张氏等候在外。 余清清让人把张氏带进来。 “母亲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张氏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有些迟疑道:“清清,你记得 你的蓉儿妹妹吗?” “她年少的时候一家人遇了盗匪,只留她一人在世,此后就在我们府中住下。你知道你表妹的性子,平时文文弱弱,话憋在心里。她以前跟你最是要好……” 张氏欲言又止:“你跟我们回去看一趟,就知道了。” 余清清回去余家,苏廷也随之回去。 等到余家的时候,苏廷走进前厅之中,却见张氏和余望津面露难色,苏廷抿了抿唇,露出冷淡的笑意。 “听闻余将军喜欢下棋,本王也是精通此道,早就有意跟余将军切磋,不知是否有意,可否去外面一叙?” 余望津看出苏廷的意思,忙不迭的跟着出去。 原地只留张氏跟余清清,伺候的丫鬟婆子。 “这两月山外的匪患闹得凶,蓉儿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张氏对着余清清,苦涩道:“她身子弱,一直体弱多病,总是恍恍惚惚。只有你跟她的关系最好。她这几日总说想你,只有见你才能了却这心病,清清,她到底是你的妹妹……” 余清清想起来。 张氏自从生了自己之后,便一直在府里主持中馈,自己又跟随父亲在军中操练,很少归家,张氏为了寄托对自己的思念之情,都把思女之情寄托在姜蓉身上。 姜蓉跟她的年纪一般,却是惯会撒娇卖乖,人前装作一副友善的模样,人后却是常常奚落她,又喜欢跟城里的姑娘小姐们结交,展示自己的琴棋书画…… 长此以往,人人都知余家表小姐,却不知余家大小姐。 张氏对两人是一视同仁,因为姜蓉幼年失怙,给她的衣食份例总比原身多。姜蓉仗着自己年纪小,总是跟原身争东西,又常常借原身的东西,一借就不还了。 姜蓉什么都不缺,因为看不过原身有张氏跟余望津的宠爱,才想要争夺。 只要看着原身难过,她就高兴…… 余清清跟着张氏一同往后院里去,她想起以前跟姜蓉的过往。 这是姜蓉最常用的手段,她每次哭闹,都是看中了原身的衣服首饰。 这一次又想要什么? 闺房之中。 一个妙龄女子对镜描画眉眼。 她细细描画眉目,又梳妆打扮。忙活了半天,才梳了双螺髻,换了件月白色湖绸立领衫,又在外面罩着镶宝相花芽边的鹅黄比甲。 姜蓉在镜子面前比划好久,一边对着镜子挑了挑眉,一边问丫鬟:“这衡王殿下来了吗?” “衡王殿下来了,就在前院呢。” 姜蓉看向窗外,想到什么,拧了拧手帕。 余清清好不容易消失了。 怎么又回来了呢? 是她收买张氏身边伺候的婢女,才得知这件事。明明张氏最无私的对她好,怎么到头来瞒着她这一件事,顾念自己的亲身女儿? 她寄人篱下,没有宠爱自己的父母,只能靠着张氏和余望津过活。余清清不在的时候,她是府里的大小姐,等到余清清回来之后,她就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 只要想到这一点。 姜蓉心里就酸起来。 她掏出用姜汁浸过的手帕,擦了擦眼睛。看着镜子里楚楚可怜的自己,才满意起身。 等到张氏进了屋。 她朝张氏扑过去:“姨母!蓉儿又梦到以前的日子了……” 等余清清进来之后,她又诧异看过去:“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姐姐,怎么戴着帷帽……我怎么没见过你。” 第38章 不喜欢钱? 姜蓉怯生生的瞧着张氏,张氏怜惜她受了惊,温声道:“这是你清清姐姐的朋友,你念叨了你清清姐姐这么久,要是有话……都可以跟你这一位姐姐说。” 姜蓉点了点头,乖巧的站起来,就要过去给余清清沏茶,张氏连忙拦下她:“你身体不好,乖乖坐着就好了……” 张氏慈爱的看着姜蓉。 姜蓉低下了头,道:“姨母对蓉儿真好,蓉儿真是没用,让姨母担心这么多,蓉儿又不是姨母的亲生骨肉,怎么这么麻烦姨母……” “瞎说什么呢?既然清清是你的姐姐,那你就是我的亲骨肉。” 姜蓉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朝余清清看过去,她在余清清面前表演了这些,都是炫耀罢了。能闹的孩子有奶吃,余清清一直坚韧,有事都是默默扛下。 因此张氏对自己的关注更多。 不过…… 以往这种把戏,都能让余清清不舒服。 今天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蓉抱着张氏的臂,撒了一会儿娇,等过了一会儿,支开张氏之后,挑眉看向余清清。 “姐姐这玉兰花的簪子可真好看,蓉儿也喜欢,蓉儿求了姨母好多次,但姨母说是这种款式几年前才时兴,现在都没人戴了……” “姐姐穿的挑线裙子也好看,料子是杭绸的吧,看着可真是舒服丝滑,但如今春寒的时候有些冷,有些不合时宜呢……” 姜蓉瞧着余清清,装出天真的神色,却是字字尖锐。 她装作不经意的拂过自己的发簪:“可惜蓉儿没办法戴姐姐的首饰,只能听姨母的话,穿戴宝珍阁的金镶芙蓉石杏花簪子,云锦楼新出来的褙子湘裙。姨母太过宠爱蓉儿,蓉儿没法戴过季的首饰,也很难过……” 她这一番话下来,根本就是炫耀。 若是旁人恐怕就要生气了。 而余清清看也没看她。 她目力敏锐,朝门外看去。 外面忽然来了人。 “殿下与老爷一同对弈,胜了之后,忽然问起姑娘的去处。”前院里来了丫鬟,笑吟吟的看着余清清:“殿下想念姑娘,姑娘还是先过去吧。” 这是余府里的大丫鬟,就连姜蓉都没办法使唤,如今却是对余清清毕恭毕敬,余清清敛衣起身,跟着那丫鬟出去。 一个眼 神都没有给姜蓉。 姜蓉看着她的背影,得意的神色僵在脸上。 因为余清清是亲身女儿,而自己是寄居府上的表小姐,身份不如余清清,想要好东西,只能耍心机。 张氏是余清清的生母,喜欢余清清就算了。 为什么连衡王都更偏爱她? 姜蓉眼里划过一丝阴沉,周围的丫鬟看着她的脸色,忐忑起来。 过了一会儿,张氏从外面回来。姜蓉朝张氏跑过去,瘪了嘴,露出委屈的神色:“蓉儿没有说几句话,姐姐就走了……” “姐姐之前愿意跟蓉儿说话,可是等到姨母离开之后,姐姐就不理蓉儿了。” 姜蓉眼里露出点点泪光,抓着张氏的袖子,道:“是不是蓉儿不乖,让姐姐不高兴?” 余清清一路从后院回去。 她脾气好,倒是没生什么气。 姜蓉不过是个闺阁里的小女儿罢了。 这人没见识,自己凭什么跟她置气呢? 丫鬟为余清清引路,等到正厅之中,却见余望津连连叹息。 “老夫纵横棋局这么多年,都没遇到过这般的办法……” 余望津爱棋成痴,一见到苏廷连赢自己两盘,拂了拂胡须:“衡王殿下果真是青年才俊,下官之前还以为衡王殿下年轻,想着让殿下几子,没想到啊,居然是殿下连胜几局……” 余望津一直痴迷棋局,如今是棋逢对手。他放下棋子之后,还是感慨:“殿下虽是暗中让了我几子,又给我许多时间,我也还是输得一败涂地……看来真是老了。” 苏廷微垂眉眼,隐藏眼里一丝锋芒,道:“先生并非是老了,只是忽略了许多细微之处。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都说是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他这么一说,余望津叹道:“殿下说的不错,老夫受教了。” 虽然这一局已经结束,但余望津还是紧紧盯着棋局,苦思解法。苏廷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余清清站在那一头。 余清清道:“劳烦你陪父亲了。” 苏廷微微别过头。 余清清走近过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是我让殿下担心了?” 余清清这样看过来,苏廷有些不自在起来,更垂下了眼眸。他在皇宫长大,皇宫子嗣繁多,他吃够了兄弟姐妹的苦,自然觉得 兄弟姐妹是祸害。 若是真委屈了余清清。 他一定要替余清清解决。 余清清看他沉思,有些奇怪的凑近了苏廷,俯下了脸。苏廷的脸有些泛红,他又是恼恨自己的脸红,又是沉默,眼里透露出一丝期待。 怎么脸又红了。 难道是害羞? 苏廷忽然扭过头,快步往前方走去。余清清摸了摸鼻子,三两步跟上去,而苏廷又加快步伐,余清清没办法,牢牢的箍住他。 “三殿下走的这么急,是想看一看宅院里的风景?这里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不如跟我说一声,我来替三殿下引路。” 余清清眼里满是笑意。 苏廷见余清清好言相求,闷哼了一声,而余清清又说了几句话。 他才回心转意。 此地是余府的后院,生着一些亭台花草。看起来有些年头,余清清朝旁边指去:“你看那一对石狮子,嘴里的球是不是少了一个?” 苏廷跟着往那里看去,却见余清清笑道:“那石狮子嘴里的球被我掏下来,我当时听人说神兽叼着的珠子都有些神异,能够像夜明珠一般发光,当时我爹追着我就要打,幸好我跑得快……” “还有院子里的梅树,我常常爬上去掏鸟蛋,他们生怕我把这满树的枝都折断了。又说鸟蛋掏多了的话,明年就没燕雀了……” 余清清的话里流露少年意气,她朝旁边看了一眼,眼见四周无人,忽然找来一柄花铲,走到一棵粗壮的梅树边。 她挖出一个陶罐。 陶罐藏得严实,苏廷以为是什么宝贝,没想到打开之后,居然…… 是很多串铜钱。 这些铜钱堆满了陶罐,数一数却是很少,几两银子罢了。余清清用手帕擦了一擦,再一人一枚的分给苏廷。 她对着苏廷疑惑的目光,问:“怎么了,不喜欢钱?” 苏廷低头看着这铜钱。 他很少接触这些铜子,自他记事的时候,便有很多财富,孝贤皇后留下的许多店铺……都记在他的名下。 他自己也有经商的才能。 京中一半的商铺都是他的产业。 余清清看见他眼里都是茫然,笑了笑:“父亲对我管教严格,每当母亲给我零花钱的时候都会被父亲斥责。父亲为了培养我,很早就断了我的零花钱 ,为了赚钱,我要去许多地方帮工……” “不止是去族里的学堂里,帮其他的学生们抄书,做课业,还要去城里的店铺。卖米糕的葛大娘常常请我过去看店。还有卖炭的陈大爷,我总是帮他搬炭火,弄得一身灰头土脸……他每次给我塞钱,我都得快些走。” 余清清回忆往事的时候,唇角露出些微笑意,苏廷听到了,古怪起来。 他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拒绝?” 余清清有些诧异的看他,道:“陈大爷家里还有一个痴呆的儿子,三十多了还靠他养着……” 余清清说得轻描淡写。 苏廷怔了一怔,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这些铜钱密密匝匝,用油纸包着,虽然是很多年过去,依然是完好无损,连一丝锈迹也无…… 每一颗铜钱都是她的过去。 她是做了多少事情。 苏廷从未有余清清说的捉襟见肘的时候,听着余清清的故事,竟然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情。 余清清又带他往别处去。 随从也远远跟着,一同往别处去。 待到他们离开之后。 “小姐,衡王殿下果然如传闻一般……”丫鬟就这么看了苏廷一眼,脸就已经红了。 姜蓉脸色微微一红。 都说衡王殿下俊美无双,在战场之上冲杀勇猛,她也想过衡王殿下的年纪,样貌…… 军中之人都是莽汉。 哪里有这么年轻的人呢。 她以为是传言,可原来…… 怎么有这么俊美的男子! 姜蓉一向眼高于顶,想要俊俏郎君,也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能跟衡王殿下扯上关系,真是天赐良机…… 姜蓉想到这一点,忽然抚了抚自己的脸,朝丫鬟看去:“我跟那贱人比起来,谁更漂亮?” “那人怎能跟小姐相比,小姐清纯可人,又精通诗词歌舞,自然是最美的……” 姜蓉的心仿佛要飘起来,她看着余清清走过的地方,不由得弯了弯唇。 自己才配跟衡王殿下在一起。 至于余清清…… 不过是一个野蛮人罢了。 怎么配跟自己争? …… 到了午间的时候,余家人留苏廷用膳。 张氏和余望津久未见到余清清,有些感伤,余清清说了几句话,气氛恢复过来。 几人都纷纷入座。 满桌的菜都是精致,是特意吩咐厨房做的,都是京城时兴的菜肴。八宝豆腐、红烧狮子头、龙井虾仁、糖醋排骨、清汤鱼圆…… 满满一桌子的菜。 香气飘散开来。 姜蓉跟余清清不同,从小便学着女红管家,这菜都是她吩咐的。对她来说,在苏廷面前露脸,是天赐良机。 姜蓉不动声色的朝苏廷看去,入座之时,抬眼道:“蓉儿见过衡王殿下。” 她声音掐得细,目光放得柔,颤颤巍巍的朝苏廷看过去,有几分柔弱之感。 苏廷的目光与她对上,辨不出喜怒。 第39章 竟然受宠如此。 姜蓉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苏廷,道:“姨母安排的莲子汤虽然好,可到底是凉物,怕就怕寒热交替反而坏了肠胃。先上一盘什锦瓜果,再上其余的菜色,又能开胃,又能护住肠胃。” “殿下千里迢迢来到燕州,风尘仆仆,这些都是清淡的菜肴,想必能合殿下的胃口。” 一番话说的很有道理。 既展露了自己的厨艺,更是展露了自己的细心,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丫鬟刚刚布了菜,瞧了姜蓉一眼,跟着帮腔:“小姐跟享誉燕州的厨娘学过厨艺,这菜是小姐亲自做的,想着今日有贵客临门才亲自下厨,早早就吩咐过。” 说了之后就退到一边。 姜蓉眼巴巴的朝苏廷看过去。 苏廷半点也没注意姜蓉,他低头看向余清清,目光温和起来:“既然你喜欢这边的菜系,胃口这样好……我回头便换了府里的厨子,以后都按照你的口味来。” 余清清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坐姿更是大马金刀,跟姜蓉相比,没什么形象。她抬头看了一眼苏廷,忍不住勾了勾唇:“嗯。” 余清清跟苏廷很是默契,外人难以插足。姜蓉掐了掐手,紧紧盯着他们。 为什么自己准备了这么多,却是毫无用处。 为什么衡王一直盯着余清清,没有看她一眼呢? 等用了膳之后,姜蓉又随着张氏一起送别余清清,等到两人上了马车,她回去之后,又想着今日所见的苏廷。 这么俊美的脸,这么文雅的谈吐。 这不是她的如意郎君吗? 她几乎都能想到自己嫁给苏廷之后,琴瑟合鸣的生活了。 苏廷如此优秀,却未曾娶妻,只有像自己这般聪慧的女子,才该是衡王殿下的良配…… 衡王不过是被余清清蒙蔽了双眼,只要发现自己的好处…… 就一定会舍弃那贱人,跟自己在一起了! 等到苏廷回去之后。 军营之中传来军报,附近山中的匪患越闹越凶,这些人原先毫无章法,只能打一些接触战,靠悍勇取胜,人数稍多就要露出缺陷。 而这几月里,不知为何,竟是越发凶狠。竟然以精锐匪徒配备良马弓弩,战刀甲胄,公然下山劫掠附近的几处村镇。 官兵数次前去围剿,竟是一改先前 的局势,次次无功而返。 官邸之中。 苏廷朝桌案一一看过去,上面摆着从山寨里缴获的兵器,弓弩战刀…… 他眼中流露一丝精光。 “北戎精兵配备的短刀,盔甲,不止是商旅之中,还有郊外的山寨都混入了北戎奸细。” 苏廷看向余清清,两人对望之间,明白彼此的想法。 他们去到宛城的地牢。 地牢深处,关押着几名中原人打扮的北戎人。 这些人都被锁链困住,身上的衣服被扒下来,胸口露出北戎人的图腾。他们一看有人来了,纷纷咒骂起来。 苏廷靠近之时,有人拽着锁链朝苏廷冲过来。 余清清飞起一腿把那人踹到了墙边,那人艰难的爬起来,又被余清清踩中了胸口。 那人动弹不得,朝他们吼道:“没用的雍朝小儿,有种上来,让我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 “竟然是这般的无能,只能靠一个女人来保护……这就是你们大雍的男人吗?都是废物!”那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怨毒的瞧着苏廷。 苏廷没有被激怒。 他从旁边的刑具里挑了一把刀,蹲下来,从这人的脸皮划下。 苏廷手中的刀轻轻剥下此人的皮肤,这人不为所动,始终咬紧牙关。 苏廷退到一边,命令暗卫继续剥皮。从眼而至鼻,避过了脖颈和胸口,从肚腹而至下身。 北戎人一向刚直,没有经历过大雍的酷刑,苏廷让人给这人的嘴里塞了棉布,这人没法自尽,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皮脱肉落…… 不过是半个时辰,这人便向苏廷求饶。 “是可汗让我们这样做的!可汗派许多人潜入燕州,不止是从商,还要跟大雍的官员勾结,用我们北戎的金银官职与他们交易……” “还要在燕州的城郊,寻到那些流窜的盗匪,趁机挑拨动乱……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别再折磨我了!我什么都说!” 此人声嘶力竭的吼了起来,其他人听着他凄厉的吼声,畏惧起来。 苏廷却是不为所动。 “这些人伪装成商旅,杀人换了身份,在四处流动,又在山野之间落草为寇,他们所求深远,图谋不轨……”等到苏廷和余清清出了地牢之后,他眼里掠过深深的忧虑。 “放心吧,有我在。” 余清清朝他看过来,苏廷眼下划过一缕绯色,他朝周围的暗卫看去,这些人低下了头。 他看向余清清的眼睛,“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我知道。” 之后的几日里,苏廷命人严查过往的商旅,果真发觉了许多蛛丝马迹,这些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渐渐混入大雍之中…… 幸亏苏廷防微杜渐,早早查出了这些人的来历。不然,兴许会惹出天下大乱的事。 北戎人看似骄狂,实则谨慎,他们早早的下了一盘棋,而苏廷既然要掀了这一局棋盘,揪出后面的执棋之人,便是漫长的过程。 他一向沉得住气。 如今春暖花开,不知不觉便是一月过去。城里的人们都换了轻薄的春衫。 这一日。 余清清刚用过早膳之后,便有人来禀告。 城中的陈都尉德高望重,他家的老夫人高寿,差人送来帖子。除此之外,还有余清清的家人过来探望。 丫鬟道:“姑娘,那余家的表小姐前几日都派人来送糕点,今日亲自过来了。她等在门口呢,说是过来看看您,给您说一些体己话。” 余清清派人传姜蓉进来。 原来姜蓉看余清清的打扮觉得土气,半点没想到,是京畿之地流行的衣着跟燕州有别。 她进来一看,才知道是自己没眼界。 室内摆着鎏金香炉,落地罩挂着油绿色的杭绸帐子,临窗的大书案前还放着插着玉兰花汝窑梅瓶,处处都是精贵。 她一进来,感觉眼睛都要晃花了。 她没有见识,之前还嘲笑余清清的穿着穷酸,可实际呢…… 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比她要精细多了。 姜蓉接过了丫鬟递来的茶水,心里狠狠一紧,她咬了咬唇,装作漫不经心的看向余清清的衣裙,问道:“姐姐的衣料怎么如此别致,先前没觉得,没想到在光下一看,居然是如此夺目。” 伺候余清清的丫鬟撇了撇嘴。 “这可是大食独产的织锦,大食国破败之后,只剩下几匹了。一匹给当年的元后娘娘做了衣裳,一匹给了如今的太子妃,做了成亲的嫁衣。如今最后的几匹就在姑娘的库房里。给我家姑娘用着呢。” “表小姐眼界窄,当然是听都没听过,燕州本来就是偏僻的地方……不过这种话能在姑娘 面前说,可别在外人面前说,惹人笑话。” 丫鬟没说什么,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嗤笑。这些都是苏廷吩咐下来,专门伺候余清清的人,此刻发觉姜蓉眼里的酸意,替余清清敲打。 姜蓉脸色有些发白,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余清清面前摆着的玫瑰糕。 “姐姐,我昨日送来的糕点你可尝过?这可是我精心做的。我送了姨母和姨父一些,他们都很喜欢,这也是我的心意。” 从小到大,姜蓉的女红厨艺都远远胜过余清清,这是她的脸面。她说起那糕点,眼里露出得意,想要扳回一局。 余清清朝那玫瑰糕看过去。 这糕点是姜蓉送来的? 怎么没人跟她说。 而姜蓉跟着朝余清清摆的那一盘糕点看去,等到多看两眼,又尝了一块,笑容瞬间僵住了。 这哪里是自己送的那一盘糕点? 这糖渍玫瑰做得比自己那个要高明多了,玫瑰自是上好的,糖用的是昂贵的雪花冰糖,杂味很少,十分清甜。 这玫瑰糕在燕州之中,乃至是京城高门都算是稀罕物品,她用了许多心思做出来,谁知道竟是连余清清的门都没办法进来,早早让人换下来,用了他们自己的…… 连外头的食物都不许进来么? 竟然受宠如此。 姜蓉还想再待在这里,却被丫鬟冷眼瞧着,她拉不下脸面,寒暄几句就出来了。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等回到了余府之后,才冷静下来。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瞧着她:“小姐,等那人去了之后,您还去陈家吗?” “去,怎么不去?” 姜蓉揪着帕子,眼里掠过一丝阴沉:“我就是要去,她哪里能比得上我,从前跟她一起去外面,不都是她丢丑吗?明明她才该是最狼狈的人……” 三天的时间一晃眼过去。 余清清如约去到陈家。 她戴着帷帽,虽未露面容,却是一身尊贵气度。人人望着她,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就是战场之上战无不胜,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女将军吗? 虽为女子,却在战场之上身先士卒,迎战北戎主力,怎有如此勇武的女子…… 姜蓉跟张氏一同过来,这宴席的座位都很讲究,张氏性子耿直,很少跟这些人聚会,此刻被排挤在圈子外 面。 姜蓉一向长袖善舞,她刚想说几句话,坐到前面去。谁知道才上前几步,就被人拦下来。 “这前面的位置是给其他人的……小姐还是往后坐坐吧。”仆人提醒。 姜蓉朝余清清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愤怒,脱口而出:“为什么她被众人簇拥,能坐上首,我却要坐后面远远瞧着,明明我跟她……” 她还要说什么。 却被众人看过来,及时止住话头。 仆人诧异的盯着姜蓉。 不过是余家寄人篱下的小姐,怎么能大放厥词,把自己跟那位姑娘相提并论。那可是衡王殿下亲之信之,十分倚重的人。 居然跟那位主子相比…… 她算什么东西? 第40章 竟有这种无耻之人!…… 这宴席的位置都是有讲究,余家是五品官,在宛城之中到底是有些地位。 姜蓉到底是坐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没有落在后面。 许多夫人都在这宴会之上相看未来的儿媳,因此一些女眷闺秀们都往往聚在一起,作些诗文,说些见识。姜蓉常常出席这样的宴会,很多人都对她的印象不错。 谁成想,居然露出这一面…… 姜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压了压鬓发,低下头,跟着张氏去一边的位子坐下。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一件事情就没人关注。等到用过膳,听过戏之后,这些女眷们又聚在一起。 这时候女眷们都要展示一些才情,好让未来的婆家在意。姜蓉也不例外,她往日弹的曲子都是寻常,今日的曲子格外清丽优美,如同仙乐一般,在场的众人都从未听过。 等到一曲奏罢。 姜蓉不动声色,淡淡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心里笑了笑。 她自是喜欢出风头的。 哪怕身份不如余清清又怎样? 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才是最耀眼的人。 姜蓉瞧了这些人,笑道:“这是我今日在宴会上想出来的,因为今日老夫人高寿,又恰逢贵人前来贺寿,所以写下这一首曲子。” 她看了一眼众人,又向主位的余清清行了一礼,笑道:“姐姐是家姐的朋友,以往蓉儿的琴技都是家姐指点,现在蓉儿作了这一首琴曲,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人人都知道余清清是战场之上征伐的女将,如今见着姜蓉向余清清邀请…… 一时都摸不清姜蓉的意思。 这可是衡王跟前的贵人,生辰宴不能得罪的人,怎么敢劳驾这样的贵人。 一时人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余清清似有察觉到瞧了姜蓉一眼,没说什么,竟像是应下了姜蓉的话。 这些人看着这一副局面,诧异起来。 “竟是能让堪称琴艺一绝的姜蓉都为之动容,这就是京中的贵人吗……” “好大的脸面,怎么敢指教其他人的琴艺?不过是一个武将罢了……敢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些女子受了挑拨,明着不敢说,但暗里都朝余清清投去怀疑的目光。 她们都觉得,女子应该相夫教子。 对余清清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都有一些敌视。 余清清听了姜蓉做的曲子,正要看向身边伺候的丫鬟,说些话,让他们准备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谁都没想到苏廷出现在这里。 众人望着苏廷,却见陈都尉亦步亦趋,跟在苏廷后面,其他官员以苏廷为尊。而苏廷正巧听到了姜蓉的所有话,停下来。 苏廷身份矜贵,而且日理万机,人人都知他性情冷漠,不喜出席这样的地方…… 怎么会特地来陈家? 苏廷朝姜蓉看去,一时眼里露出点点冷意,如同碾碎了的寒冰:“她会些什么,需要你来说吗?” 他一开口,如同空气都凝固了。 姑娘们有些脸红,其他人却是惊慌起来。他们都知道苏廷是青年才俊,曾经流传阴鸷的名声,又在军中以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出名。 没人想到苏廷会来陈家。 更没想到苏廷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余清清。这些女眷们瞧着余清清,余清清虽是以帷帽遮了脸,但那身姿绰约,又听说跟苏廷有着过命的交情…… 一时心里都争风吃醋起来。 这些女子们脸红了红。 苏廷面色很差,看到余清清的时候,骤然温和起来。 他朝余清清看去,声音染着淡淡的喑哑:“怎么凑这种热闹?” “到底是送来了帖子,便过来了。我以前也过来坐过,我从前在军营之时,跟陈家的都尉有些交情……” 苏廷听到陈都尉的名字,眼神微冷了冷,而陈都尉抬眼看着苏廷投来的目光,却是感到自己脖颈一冷,像是铡刀边儿擦了一下…… 等到余清清轻轻侧过身,挡住了苏廷的目光。陈都尉才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瞧着苏廷,心里弥漫一种不安的感觉…… 怎么衡王殿下竟会对自己有杀意? 这位衡王殿下跟前的女将…… 怎么瞧着跟自己昔日的同伴很是相似? 苏廷之前说的一句话,让这些女眷们都呆住。而这时候,余清清的目光不偏不倚,朝姜蓉看过去。 “你刚刚说这一首曲子是你自己所做,如今是第一次演奏,从未向其他人提起,是这样的吗?” 她能知道什么。 在这里炫耀自己的学识? 姜蓉按捺着心里的一份不平,她想到余清清缠着苏廷,搅和了自己的事,一时间觉得余清清很是刺眼,说话带刺。 “姐姐是明知故问,这曲子自然是我亲手所做,如果我不知道乐理,怎么敢向姐姐请教呢?” 姜蓉瞧准了余清清没学过什么,不懂这些东西。苏廷一瞬间冷了眉眼,朝姜蓉看过去,而余清清朝着苏廷摇头。 是别跟这种人计较的意思。 余清清朝窗边看去,窗外晃动着一片树影,她指尖凝出一道气劲,几朵明晃晃的茶花飞落下来,丫鬟端着亮丽的瓷盘,小心的摆盘。 余清清取了两片绿叶,卷做叶笛。 她看向姜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女儿家,不该在人多的场合丢掉脸面,如果你承认的话,那我都既往不咎。” 余清清双眸清清凌凌,如同天空一般的坦荡。姜蓉心里微微一顿,咬了咬唇。 ……她怎么感觉余清清变了。 她心里一阵慌,有些没了底气,脸上却是强撑脸面,笑道:“这曲子自然是我自己写的,姐姐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呢,也是,姐姐这么有本事,也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了……” 她说着,却是又旁敲侧击,污余清清的名声。 姜蓉微垂眼眸,眸里落下点点阴翳。 余清清对着她的目光,自顾自的抵唇吹起叶笛,与刚刚那曲子一模一样的曲调,却是如同春风碧水,如同明月古渠,悠扬之中流露一股旷远。 都说琴声如人。 这笛声也能流露一个人的心声。 如果说姜蓉的琴声美则美矣,毫无灵魂,那余清清的笛声能演奏出这一首曲子的灵魂,比之原曲的沉闷,更是增加许多点缀。 此间的闺秀女眷,大多未听过叶笛奏鸣之声,此时听着余清清的吹奏,都有些沉醉进去。 怎么有如此的笛声…… 竟是能把握人的思绪一般。 就如清水芙蓉一般,天然去雕饰。 乐声奏到刚刚姜蓉停止的部分,便是戛然而止。众人沉醉在笛声之中,朝余清清看过去,目露恍惚之色。 余清清朝姜蓉看过去。 “今日你想出一些风头,得一些好的名声,这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别人都当成愚蠢的人。” “机关算尽……终是自 作聪明。” 余清清站在那里,一身凛然气度,她用叶片抵唇,继续吹奏下去。 而那曲调骤然一变,由方才的悠扬而慢慢激昂,竟是如同山雨欲来,两国交战一般。 山河表里,尽是峥嵘。 满座都是女眷。 她们以为做闺秀都该相夫教子,而今瞧着余清清坚韧挺拔的身姿,听着这曲…… 见证血雨腥风,山河辽阔。 一首曲子听罢,许多人都露出恍惚的神色。前半阙跟后半阙虽是变了很多,却是同一首曲子,相辅相成。 他们朝余清清看去。 既然余清清能吹奏出下半首曲子,那就证明…… 姜蓉的话有问题。 如果是姜蓉所做,那么姜蓉不会说只有半阙,更不会吹得如此婉转,只得表皮,不得其神。这曲子前半阙低凉婉转,后半阙山雨欲来…… 非是看尽世事沧桑之人,才能做出。 姜蓉用了他们都没有听过的曲子,假冒自己所做。除了这一首曲子,她还有多少诗文是欺世盗名? 众人看向姜蓉,眼里都是愤怒和厌恶。目光如同刀剑一样,快要把她刺成筛子。 姜蓉朝余清清看去,眼里露出一丝不甘之色。 这是她重金寻来,早已失传的曲子,为何余清清会知道? 凭什么余清清总要胜过她一筹! 姜蓉捏了捏手,勉强露出镇静之色,半晌,露出一抹笑意。 “姐姐是在说笑?姐姐吹奏得不错,虽然是用这叶片,但是也让蓉儿明白了不足的地方,可是……” “这一首曲子都是蓉儿自己谱写出来,姐姐是吹奏出了这半首曲子,但也没办法证明是自己谱写的吧……或许姐姐从哪里听到了蓉儿这一首曲子,让人续了些乐文?” 姜蓉这话一听就是在偷换概念。 而余清清抬眼看向姜蓉,收起叶笛,声音一如清风朗月:“这曲子并非我所做,我年少之时,曾经见到军中乐师弹奏此曲。此曲慷慨激昂,是写军中男儿浴血奋战……” 她停顿一下,道:“不该用作靡靡之音,让你在这里演奏。” 姜蓉的脸色立刻变了,眼里掠过阴沉之色,道:“口说无凭,既然你知道这曲子,能说出它的来历吗?” 姜蓉在乐坊之中偶得而来,她派 人打听许久,都无人知道这曲子的来历,谁知余清清却是抬眸看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复杂。 而下一刻,眼里都是坦然。 “此曲名为江城守城曲,乃是七十年前流传。前朝哀帝荒淫无度,北戎南下侵略中原,当时太.祖麾下的将领面对北戎的大军,不过一千将士,却面对数万大军苦苦支撑三月……” “最后弹尽粮绝,将士们杀身成仁。城中乐师做下此曲,城中女眷起舞,这些人载歌载舞,直到北戎攻破城池的最后一刻。他们保全尊严,都纷纷自尽。这曲子除了几名留下来的遗孤,自此失传。” 余清清说的很是平实。 众人听着她的话,震撼无比。 他们听闻过江城曾经的惨事,知道这一段历史,却是没听过之后的事情,女眷们为将士歌舞,舍身成仁的结局。 而余清清却知道。 她在军中经历许多事情,虽然跟这些女眷们的见识不同,却绝不是无能之辈…… 反而比他们谁都要有智慧。 没想到他们以为是没有才学的人,竟然知道的这么多,吹奏的叶笛也如此精湛。 而在他们眼中,一直很有才学的姜蓉,却是欺世盗名之辈,为了自己出风头,还盗用了江城的守城曲,辱没了江城守城的将士…… 竟有这种无耻之人! 他们纷纷看向姜蓉,目光如同利剑。 姜蓉的脸越来越白。 而就在这个时候。 余清清停顿了一下,看向姜蓉的目光更加复杂:“当时太祖听闻此事之后,举国茹素,禁了三日歌舞,以此来祭奠战亡的军士,作舞的女子,更是禁止乐坊演奏这首曲子……就此,这首曲子才无人流传,只有军中乐师才会演奏。” “不知你欺世盗名,在这般的宴会之上用这首曲子,夸耀自己的名声……” 余清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要是大雍的先祖,那些战亡的军士知道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第41章 君子怀德,小人畏威。…… 人人都知,余家表小姐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而余家大小姐粗俗不堪,如同男子一般。 今天怎么反过来了? 姜蓉不可置信的看向余清清,喉咙像哽住了一般。她看向余清清,眼里划过一丝震惊,咬牙道:“这世上的乐曲如此之多,况且蓉儿作跟下半阙曲子没有联系,姐姐见多识广,知道的多,但不代表着妹妹就是错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柔了目光,朝苏廷看去:“几十年前的往事,又无人能知,不过是胡编罢了……姐姐说的话,怎么能作为证据呢?” 姜蓉抬头,直勾勾的盯着苏廷。 她穿着一袭裸肩长裙,抬头看着苏廷的时候,露出光润的肩膀,优美的脖颈。 她是时下人喜欢的长相,眼里都是点点泪光,眼角露出一颗泪痣。 姜蓉犯了众怒,但她心里怀着一丝希冀。她一向小家碧玉,是男子喜欢的长相,如果苏廷喜欢她的容貌,愿意亲近她,宠幸她。 那她入王府,飞上枝头做凤凰…… 岂不是指日可待? 姜蓉的目光粘在苏廷身上。 苏廷看都没看她。 他抿了抿唇,有些鄙薄的开口:“如此俗不可耐,居然也能来到这里?此人在此时演奏守城曲,不尊军规,不尊将士……” “蓉儿虽是做错,但,但这都是无心之失……”姜蓉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更是柔弱。 哪怕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掐细嗓子,盼着苏廷能多看自己一眼。 苏廷没有看她一眼。 “剽窃先人曲艺,当众演奏,欺世盗名,在众人面前虚以委蛇……” 众人随着苏廷的话语,纷纷呆住了。 苏廷自来少话,而说话都是刻薄,正因为是在余清清的面前,才愿意温和下来。 余清清不喜欢残忍的人。 苏廷看向姜蓉,皱了皱眉,道:“此等欺世盗名之辈,污秽如浊泥,以后本王的面前,不可再出现此人……” 苏廷是何等身份,说的话金口玉言。 这句话一出来,姜蓉在众人的心里,都被下了定论。 姜蓉想要名声,在宴席之上弹奏这样的曲子,本就是她用来嫁人的工具。谁知道因为余清清的出现…… 她什么都没了。 一时间众人都朝姜蓉投去嘲笑的目光。 这种人也配跟衡王殿下站在一起? 如此欺世盗名之辈。 怎么敢蒙骗他们? 蒙骗衡王殿下! 一时人人都朝姜蓉这样看过去,姜蓉当即瞪着眼睛,咬了咬唇,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这种委屈…… 她的脸简直是要丢尽了。 她心里复杂,更加怨恨余清清,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难道对衡王殿下不是一片真心吗…… 她又是怨恨余清清,又是对苏廷怀着一丝期待,怀疑苏廷是被余清清缠着,才当众嘲讽自己。她的心里很是复杂。 衡王殿下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呢? 姜蓉回去之后,又是把自己闭门不出。她先前故意找余清清的岔,这可是当着张氏的面做的事情,张氏虽然为人仁慈,但到底不是傻的…… 她这么多年待在余府,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讨好张氏。 自然知道怎么讨张氏的欢心。 而这一次却跟以往不一样,她让丫鬟找了许多次张氏,给张氏请罪,张氏都没有搭理她。毕竟她惹的是余清清,余清清在张氏心里的份量总归要更重一些的…… 姜蓉让丫鬟悄悄去找张氏,诉说自己是多么苦楚,余清清是多么不给自己脸面…… 以往张氏都会怜惜她可怜,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这一次过了好几天,也没人搭理她。 她掐着帕子,整天都瞧着张氏院落的方向,而等到张氏身边丫鬟过来的时候,眼巴巴看过去。 “姨母说了什么,是愿意见蓉儿吗?” 姜蓉泪水涟涟。 丫鬟看了她一眼,目光躲躲闪闪,下一刻,咬着牙说了出来。 “夫人说,小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这种欺世盗名的事情,更不该为难那位姑娘……夫人说,衡王殿下是好脾气的人,很少向旁人动怒……小姐做了这些,还是应该好好反省,面壁思过才对!” 她这一句话说出来。 姜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为什么…… 为什么就这么一件事情…… 姨母居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人人都知姜蓉是余家的表小姐,苏廷那番话落了余家的脸面 ,之后便有人将姜蓉跟余家划清关系。 苏廷维护余家,却是厌恶姜蓉,这样的态度向所有人都透露了底。而自然的,是有很多人讨好余家,而厌恶姜蓉。 余清清是苏廷在乎的人。 而其他人都不是。 “余夫人难得过来一次,是我们招待不周,才遇到了这种不省心的事情。别管这些事情了。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情吧。” 陈家几位夫人出来圆场,带过这个话题,但就算是她们保全余家的名声,那姜蓉的名声也坏透了…… 在座的都是城中的女眷们,不止是年轻的闺秀,还有挑选儿媳的夫人们…… 姜蓉在这种场合,做下了错事。 谁会看中她呢? 而这些人一向是踩低捧高,又因为有些才学,自然是敬仰有才学的人。她们之前还觉得余清清半点文墨都不通,就跟男人一般…… 但实际上呢? 众人还被姜蓉欺骗,都埋在鼓里的时候,是余清清说出曲子的来历名声。她的叶笛音色纯美,天空一般的澄澈明净。 又说自己是无意听到乐曲,才吹奏出来…… 只要是一首乐曲,想演奏到这种程度,都要经过许多次的练习。只是听一遍,哪里能完整奏出来? 该是听过多少曲子,才能做到这种地步。况且她吹奏的是叶笛,但叶笛随手可得,她真正擅长的又该是什么呢? 说不定是藏拙罢了…… 一时间人人都向余清清投来艳羡的目光。 只觉得余清清果然跟姜蓉不同,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等到余清清回去的时候,众人亲眼看到余清清与苏廷共乘一车,而苏廷又先一步上去,扶着余清清的手…… 她们瞧着这一幕,目光更加惊异了。 衡王殿下这般的纡尊降贵,妥善对待这位姑娘…… 岂不是把她放进了心里! 看来他们对这一位姑娘的看法,也得跟着改变了! 余清清和苏廷上了马车。 当才苏廷当着众人的面与她亲近,而如今两人同坐,苏廷却是目光阴沉,偏着头,半晌没有瞧她。 余清清朝他凑过去,转眼间他扭过头去。余清清迟疑一会儿,忽然问:“生气了?” “那人没有伤着我,又惹我难过,三殿下 生气什么。” 余清清掏出糖果,迟疑了一下,想起苏廷喜欢触碰自己,把糖果轻轻放在他手里。 她偏过头去,盯着他的眼睛,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三殿下这么在意我?不想让我落下半点委屈。听说我受了委屈之后,更是不管不顾的来护着我……” 余清清笑了笑,道:“我以为三殿下在外人眼里都是无情,却没想到,三殿下的心也是千回百转,竟然是怕我吃了亏,才生起气来。” 她这一番话说到了点子。 苏廷朝她看过去,一时间心口的点点怒气都慢慢消散,又见她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里闪过一丝羞恼。 他沉默半晌,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君子怀德,小人畏威,你对这种人再好,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感谢。” “像这种人……” 苏廷想起什么,眼中竟闪过一丝憎恶:“不值得信任,在有一点痕迹的时候,就狠狠抹杀,万劫不复。” 他认真的说着,而声音阴沉,带着彻骨的寒意。半晌,他才意识到什么,忽然抬头朝余清清看去。 一时这里的气氛阴沉如冰。 余清清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笑意。 “三殿下便是这样觉得的吗?” 她清清凌凌的眼睛望进苏廷的眼里,如同澄澈的天空一般,包容万物。 余清清轻轻笑了起来:“三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曾经相见的时候,我与殿下又是如何?那时候殿下半点也不信我,以为我是要害殿下,要不是我的力气大些……” “一时的仇怨发泄出去,杀了那些害自己的人,又能得到什么呢?” 余清清看向苏廷,眼里如同含着灼灼的光焰:“殿下眼里的世界,是步步危机。但是我眼里的世界,却是有很多善意。一时为恶的人,如果他们是因环境和他人的诱导,不该给他们迷途知返的机会吗?”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些机会……” 迷途知返,接近光和热。 得到一个新生的机会吗? 余清清从不跟其他人讲过这些,这些是她心里的道理。苏廷从来不信这些,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旁人用来欺骗和利用的工具。 而余清清…… 跟苏廷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苏廷握紧了手心的那颗糖果,半晌,闷闷的声音含着 一丝羞赧:“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是敢欺辱本王认定的人,本王定然不会饶过……” 他偏过头,话语急促,陡然提高了音量:“不管这人是谁,是你的表妹,还是王孙公卿,还是满天神佛……只要胆敢欺辱你,本王都绝不会放过!” 他说了之后,便把头偏到一边。 耳垂却是不易察觉,染了淡淡绯色。 余清清注意到他的神色,眼里落了一抹淡淡笑意,觉得他的脸色如同冰糖暖玉一般。 她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摸一摸。 快要触到苏廷脸畔的时候,忽然停在空中,慢慢收回去。 一片阴影从眼前划过,苏廷转头朝余清清看过去,眼里划过一丝惊诧。 余清清眼里的笑意慢慢消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她若无其事的掏出一片薄叶,卷成了叶笛递给苏廷。 “殿下刚刚瞧我吹叶笛,看起来很有兴致,不如我教殿下吹这一曲?” 到了官邸之后。 余清清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走进去,就发觉汝窑瓷瓶里多了许多桃花枝,燕州位于北地,气候寒冷,花开的时间一向比其他地方晚很多。 整个燕州都未有桃花盛开,这桃花又是哪里来的? 余清清盯着花枝,盯了许久。 丫鬟道:“整个燕州都没有桃枝,但又想着姑娘的房里单调没有点缀,便派人快马加鞭,从南方送过来了。院里的位置宽敞,姑娘喜欢花草,种什么都行……” 余清清朝周围看去,这时候才发觉,房内的每一件家具都是苏廷亲自布置,亲自吩咐,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沾上他的气息…… 她默默站了许久,而眼里晦暗难辨,如同静水流深。 半晌,余清清才发话。 “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打理吧。到底是他送来的东西,别弄坏了。”余清清坐到一边的桌案,像是全心投入在医书和手札里面,没有管丫鬟了。 “是……”丫鬟望着余清清,有些疑惑。 姑娘瞧起来,怎么跟之前的模样…… 有些奇怪了呢? …… 当夜很是平静。 夜到三更的时候,苏廷还在书房里看卷宗。忽然门口有人急急赶来。那人睁大了眼睛,单膝跪在地上,一身伤痕极为狼狈。 那人朝苏 廷低身行了一礼。 “回禀殿下,属下在离城三百里的山寨之中发现了北戎人的踪迹,那领头之人似乎是北戎人的精锐,听了北戎王庭的命令来到这里,应是北戎密使……” 那人长跪不起。 而苏廷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站起身来。他低头看着跪地的亲信,红色烛光落进他的眼里,明明灭灭。 让人看不分明。 第42章 带入监牢,听候发落。 自那日在陈家的生辰宴上之后,姜蓉就闭门不出。闺秀夫人们都知道她做下来的事情。衡王殿下亲口斥责她之后…… 谁敢跟她有交集,要她进门做儿媳呢? 张氏这么多年一直被姜蓉哄骗,以为她是良善柔弱的人。如今见到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没办法接受。 张氏连着几日没见姜蓉,姜蓉狠了狠心,等到张氏的院落之中,当即就跪下来。 “蓉儿自小就没了爹爹娘亲,她们都说蓉儿寄人篱下……不过是想要她们看得起自己。” 姜蓉抬起眼,眨了眨眼睛,眼里水光迷蒙:“蓉儿不该贪慕虚荣,做出这等事情被衡王殿下责骂,早知道姨母会难过,蓉儿就不该做这种事情,姨母就跟蓉儿的娘亲一样……” 嬷嬷进来禀报的时候,张氏转了一转佛珠手串,眼皮微微颤抖。她瞧着跪在门槛边的姜蓉,还是出来。 她把姜蓉扶起来,用用手帕擦了姜蓉的眼泪:“如今你被衡王殿下训斥,又是在宴会上闹出了这种事情,你要为自己的后路着想,姨母没办法护你一辈子……” 张氏语重心长,姜蓉跟着点头:“姨母说的对,以往的事都是以往,今后蓉儿一定好好改过……” 张氏对姜蓉全心全意,等到跟姜蓉说了几句话,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又担心姜蓉受了凉,派人送了许多补药,衣物首饰给姜蓉…… 等到回去闺房之后。 姜蓉却是变了脸色。 她挑挑拣拣,让人把张氏送的东西随意扔到一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瞧人家衡王殿下,出手多阔绰……” “她就这么急着跟亲女儿攀关系?有了亲生女儿就忘了我,这些年来,她的女儿在哪里,还不是我一直伺候……” 丫鬟迟疑了一瞬,道:“可是奴婢打听过,夫人是要把自己的田产庄子,娘家的陪嫁都给小姐,做小姐以后的嫁妆,这连大小姐都没有……” “她的女儿要嫁给衡王,而我呢?我却要看他们一家人的脸色,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样大……” 姜蓉在房里坐了半晌,面色阴沉不定。 “你们都下去。” 姜蓉瞧了丫鬟们一眼,又瞧向最信任的贴身丫鬟,道:“她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她不是想嫁给衡王殿下吗,只要叫人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她把我害成这样,居然还想要全身 而退?未免太小瞧我!你去替我散布消息。” 贴身丫鬟猜到了什么,诧异道:“那到底是您的表姐,再说了,您要是这样做……岂不是,岂不是把余家人都害了?” “余家是余家,难道我是余家人?还不许我为自己考虑?” 姜蓉先是派丫鬟去了外面打听,她做事情一向谨慎,等打听几日,找到可靠的人之后,她才戴了帷帽,亲自去到城南的巷里。 这一片的街巷简陋,住的都是贩夫走卒,姜蓉一路捂着鼻,这些年里余家对她是千娇百宠,她是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姜蓉让丫鬟找了两个碎嘴婆子,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长舌妇人。 她走进一间屋,把门关住,把银两摆在桌边。 两个妇人一看白花花的银两,眼睛都发直了。而姜蓉瞧了她们一眼,眼里划过满意之色:“你们既然收了钱,就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如今衡王殿下身边的人碍了我的眼,你们要做的,就是跟其他人说,说她其实是余家的大小姐,跟衡王殿下有些关系……” “这些还不够,你们再说她帷帽下面的脸,更是丑陋不堪……” 这些话都是风言风语,一时查不到源头,可实际上呢,却能害了余清清的名声。 姜蓉是最懂这些的,余清清曾经的名声,就是她一步步在别人的面前提起,又让别人散布谣言,才让余清清在别人的心里,成了一个粗鲁不堪的人…… 姜蓉跟这些长舌妇人说了许多,嘱咐她们很多细节,说衡王跟前的贵人跟那余家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这才放心出去。 而等她离去这里之后,立刻有军士赶了过来。 李骁是顾明璧麾下,被派来护卫苏廷,一直负责燕州的治安,如今一听到消息,立马过来。他凶神恶煞,这些巷子里的百姓见了他,都畏惧的退让。 那两名妇人刚刚收了钱,正要东家常西家短的办事,才出了门,就遇到他们。 “是什么事情惊动了官爷大驾?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妇人有些心虚。 另一位妇人也跟着道:“是啊,官爷们见谅,官爷们打听打听,我们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本分人……” 把她们带入监牢之中,听候发落!” 李骁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半点情面都不留,底下的军士都如他一般,这两名妇人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军士们带走。 “李大哥,这一件事虽然是编造的谣言,但到底应该禀告给衡王殿下,也许是有心人……” 同僚话没说完。 李骁打断道:“如今殿下劳心费力,此等小事有我们解决即可,何必辛苦殿下?” 众人迟疑了下,李骁让他们信服之后,只身去了监牢。 他把这两人审讯过一遍。 “我们真的不敢再做这种事了,我们不敢再威胁衡王殿下,不敢再听那人的话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是无辜的……” 两名妇人哀求,而李骁没有理会他们,沉吟了片刻,朝门外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人过来,把两人带下去。 “抹消这两人的踪迹,再把今日之事传信给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有令,今后再有人对清清姑娘不利,都一并杀之。” “你们尽心保护三殿下的安全,清清姑娘的安危,不可有丝毫失误!” 李骁朝着进来之人发号施令。 顾明璧派了很多暗卫,私下里保护苏廷和余清清,不止是明面的李骁等人。进来之人做狱卒打扮,是守护苏廷与余清清的暗卫,对李骁言听计从。 李骁走出门去,监牢重归平静,像是多了什么。 看起来和从前一样。 如今燕州兵多将广,都由苏廷差遣,只等待把北戎之人都一网打尽。苏廷这几日忙于调遣兵将之事,通宵达旦,未曾休息。 余清清进门的时候。 苏廷坐在书房之中,眼角积了点点深黑,他的身子看着比以往清瘦了些,瞧着有些憔悴。 先前的膳食就放在桌案,丝毫未动。 苏廷察觉到声音,朝余清清看来,而余清清大马金刀的过来,把食盒抵在苏廷面前,毫不留情的吐出一个字。 “吃。” 苏廷愣住,朝她看去。 “你这般亏待自己的身子,是欲速则不达,等饿出了病来,不止是亏待了自己,还是耽搁了事情。”余清清瞧了他一眼。 她说着,又用刀背一挑,直接把那食盒掀开来,是清淡的淮帮菜,苏廷因为肠胃虚弱,难以克化,余清清一直知道他的口味。 苏廷皱了皱眉。 他朝其他人看去。 “怎么让她进来了?” “回殿下的话,是姑娘自己要进来的,我们谁都拦不住……” 赵公公站在一边,瞧见苏廷皱眉的神色,却是难得有了一分笑意。殿下向来是谁的话都不听,这世上只有姑娘一个人的话,才能打动殿下。 幸好姑娘来了…… 余清清坐在苏廷的身前,用刀鞘指着苏廷,瞧见苏廷少吃了那一份粥,少吃了那一份肉,就用刀鞘敲苏廷的手背。 苏廷对她没办法,又因为她在外人面前如此威逼自己,眼里泛起点点恼意,想说什么,却见余清清看过来:“你几日不曾好好进食,如今骤然用了太多东西,怕是不好消化,反而影响了身体。这是我给你熬的白粥。” 苏廷看着眼前的白粥,有些发愣,慢慢喝完了。 等他喝完粥之后。 余清清又用刀鞘,敲了敲桌面,道:“连续三日不眠不食,宿在书房里,现在你好好的去睡上一觉,这些事都等着明天再做。” 苏廷道:“我现在是有急事要做,军营之中传来急报,军械出了问题,要安排人前去修补,但燕州的工匠紧缺,这些事难以与你说……” 余清清突然道:“给我看看。” 余清清听了他的话,快步上去,一把抢过苏廷的卷宗,自顾自看了起来。 “余清清!” 苏廷身材颀长,手长脚长,余清清却比他更是灵活。两人争夺起来,苏廷长臂捞向卷宗,几次被余清清躲过去,他眼神越来越急,含了怒意,而余清清趁他扑过来的时候,及时钳住了他的胳膊,轻轻一挑手筋。 那恰是人体薄弱的地方。 苏廷的身子,一下就麻了。 苏廷浑身无力,余清清又趁机揽过了苏廷的腰。虽是少年少女,可苏廷的发育比她快许多,她只能抵住苏廷的肩膀,而苏廷的身子更瘫软了一些,向下面滑去。 她及时揽住了苏廷的腰。 抬头看向苏廷。 “如今殿下慌慌张张,连我教过的招式都难以施展,不过是一个照面,就被我制服。殿下说过要好好习武,这些日子怎么懈怠了?” “殿下知道自己的武学是我教的,却用我教的东西来对付我,就这么逞强?”余清清俯下脸看向苏廷,这样的动作有些暧昧,而她的眼神通透,如同能看穿一切。 对上这样的目光,苏廷偏过了头,很是不情不愿。 而余清清调整了姿势,更深的俯下脸,苏廷只得别过了脸,看向另一边:“这些事情险恶,又有许多人虎视眈眈。燕州看起来太平,可实际上混合了许多人和势力……我不想让你再为我冒险。” 苏廷朝余清清瞧了一眼,意识自己在余清清怀里,忽然脸色发红。 他一边说着,就要做一些小动作,想要就反制余清清,谁知余清清料敌于先,早早就猜中了他要这么做,反而从指间抽出三根银针,插在他的腰间穴位。 她故技重施。 苏廷被她刺中了穴位,身子更软了下去,瘫在余清清怀里,他咬牙切齿:“余清清……” “从来没有人,敢敢这般挟持我……” “那我很荣幸。” “余清清,你!” 苏廷声嘶力竭,炸毛一般的瞪着余清清。 余清清叹了口气,道:“现在殿下必须去休息。” “我给殿下两个选择,第一,是挣扎叫骂,那我就辛苦一点,带着殿下回到殿下的房间睡,到时候所有人都能欣赏殿下的狼狈模样……” 苏廷的眼皮狠狠一跳,他狠狠瞪着眼睛,谁知余清清自顾自的说着,丝毫不为所动。 “第二嘛……就是殿下乖乖听我的话。就在书房里睡下。现在是傍晚,殿下明早醒过来,等休息好了再去处理这些事情,如何?” “这些事情是急报,我必须赶紧处置……” “我也可以替殿下处置。”余清清朝身后的丫鬟看了一眼,丫鬟走过去,在屏风之后的罗汉床铺起了床榻。 丫鬟早早带了绣缠枝莲的被褥。 竟是早有预谋。 苏廷被余清清扔到床榻边,陷在被窝里。他一直望着余清清的脸,等余清清要去到桌案边,处理他的事情时候,忽然又喊了一声。 “余清清,你今日给我的屈辱,我来日……必将百倍千倍的偿还!” 余清清一边处理卷宗,一边敷衍的点头:“嗯,对,殿下英明神武,来日必可让我付出代价。” 苏廷还想说什么。 而余清清的笔已经落到这些公文之上。 一时间安静起来。 苏廷平日不仅要管燕州的大小事务,还要面对京城之中的重重压力,一直辛劳。如今他畅快发泄之后,一直以来的疲惫显露出来。 他的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 很想入睡。 余清清的声音就像催眠一样。 “祝殿下有一个好梦,梦里……好好休息吧。”她的声音则是穿透夜色,落到他的耳边。 苏廷的眼皮更加沉重起来。 他昏昏沉沉,很快睡了过去,而再度醒来的时候,竟是第二天午间。 去听坐起身来,室内早已是空无一人。他朝赵公公看去,问余清清的下落,赵公公回他的一句话,让他刹那间慌乱起来。 “姑娘到底是为殿下着想,如今只身前往郊外带兵。之前殿下处理那郊外的匪患,因为军械出了事情,才苦恼起来。而今那山寨的匪首占据地势,跟官兵谈判,姑娘替殿下分忧,才孤身深入山中,跟那首领商量归顺一事……” 苏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为什么老是要挡在自己面前,做那些男子该做的事情。 她为什么总是要逞强。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守护自己…… 苏廷眼里露出一抹猩红,命人准备战甲马匹,就要快马加鞭赶过去。 “她凭什么以身犯险,这么多事情,难道是缺了她就做不成了!传我的命令,其他人都不用管攻打山匪之事……” “把她叫回来,不……哪怕是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第43章 为他一人深入敌营。 苏廷想到余清清孤身赴险,脑海里都是怒意。余清清在外人看来,比男子都要勇猛,常人难以匹敌。 可在他看来。 不过是一个姑娘罢了。 余清清对他好,心疼他,为他做了许多的事,总是为他赴险。他可以接受余清清的好,却难以接受余清清为他受伤…… 尤其是为他一个人深入敌营。 这么冒险的事情。 苏廷到了军帐之中,立刻清点兵将,前往深山之中,去绞杀这些匪患,营救余清清。他做下这样的决定之后,其他人都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这些人眼见苏廷要以身犯险,连忙恳求。 “如果殿下深入敌营,反而自身受苦受伤,那该如何是好?” “殿下是难得一见的统帅,若是殿下身体受损,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几人连连下跪,而苏廷却是义无反顾。 “传令下去,带三千精兵随本王一同入山寨之中,山寨之中的其他人杀无赦。” 苏廷手持弓箭,翻身上马,眼里的狠意让众人心惊胆战,正要带兵冲进山路之时,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告捷之声,传令官首先冲了出来,伏在军帐之前宣布消息。 余清清身着战甲,手持长.枪,提敌军头颅。在苏廷面前躬身一拜。 她提枪,枪尖长长触地,而抬头看向苏廷,衣衫染血,盔甲染血。 就连脸颊都划出一道浅浅伤口。 苏廷深深的看了余清清几眼,近乎是咬牙切齿:“好,很好……” “你又一次身陷险境,又一次做这种危险的事情,真以为你是铁打的人吗。目无王法,知法犯法……你又是把本王当做什么!” 苏廷眼里的怒火如同能燃烧一切,他朝余清清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军帐。 众人都不知道他为何发怒。 余清清立功而来,他为何要发怒呢? 可他却是极快的离开了这里,落荒而逃一般,只在原地留下一句冷冷的话。 “来人,把她带下去好好医治,用最好的军医和医药,不许让她吃一点苦头。若是有什么延误,那就唯他人是问!” …… 没有人知道苏廷如何发怒。 因着余清清是军中大将,虽为女子,却比男 子更要骁勇善战,做出过更多的功绩,人人都默认余清清前去赴险,是自然的举动。 余清清立下功劳。 这一位女将军比常人都要勇猛,做下了更多的功劳,有这样的人带领,他们才会立下功劳,做出更多的功绩…… 衡王殿下为何会发怒呢? 苏廷的情绪没人知道。 赵公公倒是能猜到一些,因着苏廷在前去郊外的路上,途中屡屡传来余清清的消息,说是那山匪十分狡猾,不止是劫持了老弱作为人质,又是设置了陷阱,用来欺骗清清姑娘…… 总之是清清姑娘识破了阴谋。 才得以全身而退。 苏廷一路前往郊外,一路听到的就都是余清清如何中了埋伏,又如何识破阴谋,付出代价换其他人质,诸如此类的消息。苏廷的怒气不是冲着余清清,也不是冲着其他人…… 而是冲着他自己。 苏廷处理了这一处山寨的事情之后,派人把这些人都关押进了地牢之中,他直接去往地牢,避过了其他人。 而一进地牢之后。 便是叫人打开了地牢的门。 那些匪徒们都被绑住,固定在了刑架之上,他们看着进来的苏廷,眼里闪过亡命之徒的凶恶,他们叫骂,他们挑衅,想要苏廷把他们放出来。 而苏廷一向以冷静著称。 这个时候,却是做了一件没人能想到的事情。 “把他们放开。”苏廷发号施令。 “殿下,这些都是凶恶之徒,如果真的被放开了,那岂不是伤着了殿下。好不容易擒住了这些人,稍后还要审讯……” 狱卒们很是犹豫。 而苏廷的话又响起来。 “把他们放出来。” 狱卒们听了这些话,才掏出钥匙,解除这些匪徒的镣铐。这些匪徒一直叫骂,就等着挑衅苏廷,让他们跟苏廷来一个对决,趁机劫持了苏廷,得以逃出生天。 此时见到苏廷把他们放出去。 都高兴起来。 他们嘴里骂骂咧咧,说着污言秽语,而苏廷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就在他们要被接触镣铐的时候,朝他们走了出来。 手里的匕首一下划落。 鲜血飞快的朝周围洒了一遍。 却是挑断了他们的腿筋。 他们朝着苏廷怒目而视。 骂出的话语更是不堪入目。 领头之人瞧着苏廷,擦了擦嘴角的血,问道:“身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靠着一个女人赢了我们,有什么本事……你过来这里,不就是想要堂堂正正的捉我们一次,证明自己的本事?” “你不过是一个孬种,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而已……” 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胆怯的瞧着苏廷,而苏廷却是冷冷的看着他们,道:“如今你们十人,我一人,公平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噤了声,谁也不知道苏廷想做什么,而有一点却是很明显,对于这些匪徒来说,若是想要活下去,便只有乖乖听苏廷的话。 他们犹疑的看着苏廷。 牢门敞开,而前面挡着这一位大人物。他说的话,做的动作,都透露一个讯息…… 他是要拿他们喂招,陪自己练武。 还是要跟他们打斗一场,满足自己的癖好? 这些人纷纷疑惑起来,而骤然丢出一个机会给他们,他们自然都要接住。这些人想了想,就朝苏廷扑过去,他们虽是山中匪徒,却都是精锐,手里沾过人命,力气极大。 他们只有蛮力,比起常人很是厉害,对待苏廷却是不够用,苏廷借力打力,把他们一个个都一个个敲碎骨头。 随即扔到了地面。 “是你抓了那么多人质,用来威胁她,要她伤了自己,才能放了那些人质?” 苏廷冷冷掏出匕首,划断了一人的喉咙,那人的喉咙嗬嗬响了两声,随即没了声音。 “是你设下了陷阱,让她的亲卫被乱箭射死,利用她去救那些无足轻重的人,差一点偷袭了她?” 苏廷提起了一人的领子,重拳狠狠朝那人头颅锤了下去,那人顷刻间鼻青脸肿,鲜血从口鼻之中大团大团的涌出来。 “是你假装归顺,却暗中设了埋伏,又在敬的酒里下毒,想要乘机要了她的性命?这么下作的手段,那不如你自己来尝一尝毒酒的滋味?” 这些人虽然被苏廷挑去了脚筋,到底是精锐悍匪,他们之间配合无间,趁苏廷端起毒酒,就要朝那人灌下去的时候,一人冲过来抱住苏廷的腰,想要偷袭苏廷。 而苏廷身后的暗卫及时出来。 几名暗卫一同上前,把那偷袭之人碎尸万段,苏廷往后一退,这些暗卫上前,在苏廷 的目光示意之下把其他人也都钳制住了。 他们以为自己赢了苏廷,就能赢了自由,而下一刻,苏廷叫人端来了毒酒。 苏廷掐着为首之人的脖颈,端起了毒酒,一点点灌进去,那人剧烈挣扎,瞳孔急速的涣散。 而转眼之间…… 四肢抖动了几下。 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几人活着。 他们比起这些亡命之徒,看起来软弱很多,躲在角落里,半点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惊恐的瞧着苏廷,而苏廷拍了拍手。 有人拿了一幅画过来,挂在墙面。 他们面前悬挂着一副画,那画里画的是披甲的少女,看起来英姿飒爽。因着他们身份卑微,只能看见余清清的背影。 而苏廷指了那一幅画,忽然道:“磕头。” 磕头。 向谁磕头? 难道是向这一副画卷磕头? 他们瞧着苏廷指给自己的画卷,想起来之前捉住自己一行人的那位女将军,醒悟过来之后,连忙下跪,捣蒜一般的磕头。 他们都不觉得,自己该向女子磕头…… 可这个时候,谁还能顾得住这许多呢? 只要能活下去。 别说一百个,一千个头…… 他们也愿意磕啊! 他们以为自己磕头就能幸免于难,却没想到,这些都是苏廷的游戏。苏廷早已嘱咐过暗卫,说等到这些人磕头之后,便都把他们处理了。 苏廷惩治了这些人,出了胸中的恶气,没有再纠缠的欲望。他出了地牢,而等到回了官邸之后,才看到过来传信的暗卫。 是京中探子送来的消息。 苏廷坐在官邸之中,接过暗卫送来的信,一五一十看了起来,等到看完之后,他就把信伸入了烛台之中,一点点烧为灰烬。 “继续盯着朝廷的动作……” 他眸光沉沉,比之烛火都要晦暗难明。 “总要有人做些事情,才更方便混水摸鱼啊……” 苏廷说着,没有人能知道他的意思。而他的情绪发泄出来,却是比之前要好相处很多。 室内阴沉的氛围一瞬间消失,都轻松起来。 而此刻。 余清清看着张氏 派人送来的帖子。 她微微凝眸,露出疑惑之色。 “余夫人关心姑娘的安危,听说姑娘受了伤,派人送来许多东西,又请姑娘一起去城外的寺庙之中小住,一来是让姑娘去外面养伤,二来是为姑娘祈福。” 丫鬟顿了顿,道:“毕竟姑娘一直在外面奔波,又总出入危险的境地。余夫人放心不下姑娘,也是正常之事……” 丫鬟说的很有道理,而余清清接过了那帖子,眼里掠过一丝惑然。 “我知道母亲对我的一片用心,只是……”她看着那帖子上的簪花小楷,那并非是张氏的字迹,也并非是张氏丫鬟的字迹。 那字迹清秀,一看就是跟随女先生练了很多年,余清清有原身的记忆,知道原身曾经跟姜蓉是同一个私塾先生,自然也知道…… 这是姜蓉的字迹。 是姜蓉要去寺庙里,和张氏一起去祈福? 这又是要做什么? 余清清看了两眼,就明白这帖子背后的用意看明白,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况且姜蓉只有一些小手段…… 对她来说,半点都不用在意。 她又想起了张氏…… 确实是很久没见过了。 余清清跟亲人一向是温和疏离,对她而言,人长大了都是要离家独居,而张氏对她的情感深厚……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感。 倒是有一些无所适从。 第44章 如此画工,如此意境。…… 余清清来到寺庙之中小住几日,因着是张氏的邀约,所以她也去到这里。 寺庙之中的生活很是安静,晨钟暮鼓,吃斋念佛。余清清没有想要的东西,不信鬼神,在求神拜佛的人之中很是清流。 因着是城外寺庙,认得她的人不多。她便跟张氏相见。 张氏到底是疼她这一个女儿。 原身跟张氏聚少离多,又是在京城过了半年多的日子,如今能相聚,张氏很是思念。 余清清也是耐心,一一哄过去。 而这一日。 早晨的时候张氏去到佛堂,诚心念了经,为余清清捐了些香油钱,这才回去。她一边跟余清清在佛堂边散步,一边跟余清清说些什么。 都是往日想说的话。 “是娘亲对不起你,也是娘亲这么多时日里忽视了你,才让你一个女子这么多年都在外奔波,随你的父亲一般……” 张氏说着,拉着余清清的手,她眼泪慢慢渗出来,瞧着很是悲伤。 都是这么多年的疏远…… 才让余清清跟她不够亲密。 就连姜蓉都比他们亲近。 只要想起这一件事,张氏就觉得难过,她低着头,眼泪一点点往下落。余清清掏出手帕,把手帕递到她的手里。 她怔然抬头,看着余清清。 “清清,是娘亲这么多年对不起你……你,愿意原谅娘亲吗?” 张氏的心结一直就是余清清,她疼宠姜蓉,却疏远余清清。余清清想起原身的记忆,斟酌语句,温声道:“这有什么呢?” “母亲给我血肉,给我慈爱,女儿既然长大,便要独立出去,哪怕我没有跟随父亲去往军营……迟早也是要嫁人的。” “如果我一直长在母亲膝下,就不会离开母亲了吗?” 余清清说的话很是平静,张氏抬头看着余清清,眼里闪过一丝怔然。 余清清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以后女儿在外奔波,年节之时会记得看望母亲。母亲不用为这一点愧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过喜欢的日子便好了。” 余清清的话很是平静,而话里流露一股力量,轻易的安慰了张氏。 张氏愣了愣,想到另外一件事,又道:“但是有一件事,娘亲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蓉儿如 今到了出阁的年纪,为娘先前替她找了燕州城中的一户人家,可她被衡王呵斥的事情闹出去……” “怕是没人要娶她进门了。” 张氏把余清清当做了主心骨。 余清清想了想,半晌才道:“既然她没办法待在燕州之中,那不如安排她远嫁……” “远嫁?她从没出过燕州,哪里能受得了远嫁的苦……” 张氏愣住了。 “不是要让她受苦,而是寻得一个可靠的好人家,老实忠厚,好好待她。”余清清望着张氏,颇有一些无奈。 “母亲不必忧虑,她的婚事是能磋商的。何况说是远嫁,也不过是去最近的青州,凉州,外面的人不知她弄虚作假,得罪殿下的事情……母亲若是想念,还能时常看望。” 余清清说了这句话之后。 张氏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之后又是说了一些话,怎么跟姜蓉找一户好人家,又该怎么处理余家的事情,一些官职,都俱是说了过去。 余清清一一应付了张氏。 张氏这才回去。 张氏回去之后,她的贴身丫鬟便去找姜蓉。这些年来,张氏把府里的事情陆陆续续的放给姜蓉,底下人自然是听姜蓉的话。 有什么事情,也第一时间给姜蓉禀报。 姜蓉正在寮房里面插花,她得知张氏要把自己嫁到青州的消息,一下就摔了祭红瓷的花瓶。瓷片飞溅出来,划过丫鬟的脸。 丫鬟瑟瑟发抖,躲在角落里。 “她一直在外面,她的生母都是我每日伺候,就是在寺庙里面,也是我日日抄佛经,日日捏胳膊捶腿,日日说着好话哄着开心……” “张氏,余清清……都是两个贱人罢了。竟是过河拆桥,这般对待我!” 姜蓉最是看重自己的婚事,一直想要凭借婚事,飞上枝头做凤凰,谁知道如今得罪了衡王之后,自己的姨母还跟着余清清一起,想要把她远远嫁出去…… 女子的婚事最是重要。 若是远远嫁到了外面…… 没有娘家的支持,她岂不是任人宰割! 姜蓉想到这里,就觉得烦闷。 她朝一边的丫鬟看去,丫鬟从角落里出来,站在她的面前,脸色却是畏惧…… 畏惧就好了。 别人都怕她。 才不敢背叛她。 姜蓉朝着丫鬟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跟我几年了?” “回小姐的话,小姐进府的时候,就跟着小姐……如今已经是十年了。” “那你自然也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如果要你去做一些事,要得罪了其他人,得罪衡王。那你是做还是不做呢?” 姜蓉瞧着丫鬟,声音如同平常一般温和,脸色却是阴暗。丫鬟不敢说话,接过了姜蓉扔来的香囊,呆呆站在那里。 像是愣住了。 姜蓉瞧着她这一副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是成傻子了?” “这香囊里有些东西,你拿下去熬煮一番,现在还用不上……不过,迟早能用得上的。”姜蓉的眼神更加阴暗了。 燕州城内。 官邸之中。 苏廷坐在书房之中,正在写一封密信,等到写完之后,盖了火漆。他想到远在寺庙之中的余清清,忽然停下来,望向身边的赵公公。 “她如今在军中的声名越来越高,人人都说她与瑾臣相似,都是光风霁月,肱骨之臣……她跟瑾臣有些相似之处?” 苏廷这么问着。 赵公公弯着腰,伺候在一边,想了半晌才道:“若是论能力,论声名,清清姑娘自然跟世子有些相似,毕竟清清姑娘为人正直,待人接物都是一律平等,行军作战不输男子……这一点看过来,确实是一名能人。” 他刚说完这句话。 苏廷就朝他看来。 赵公公连忙改了口,紧接着说:“顾世子虽是也跟清清姑娘一般,文武双全,乃至诗书都是样样精通。但顾世子如夏日的炎阳一般,锋芒毕露。而清清姑娘却是如冬日的暖阳一般,藏着锋芒。”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若是以殿下作比,那殿下是皎皎冷月,跟清清姑娘是阴阳并济,举世无双。顾世子对于殿下,就如兄长一般……而清清姑娘对于殿下,却有更深的情意啊。” 赵公公对待苏廷的一切都很是了解,因此说的话都到了苏廷的心里。苏廷把密信整理好了之后,示意暗卫接下。 他又看向赵公公。 “这话不许跟外人说。” 赵公公低头:“是。” 苏廷沉吟片刻,又道:“加急八百里,送到顾明璧身边。除了顾明璧,礼部侍郎,兵部 尚书,文渊阁学士……” “之前一直没有用他们,现在是让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苏廷目光深深,微微抿了抿唇,露出冷淡。 暗卫接过信,连忙下去。 在场的人都是苏廷的心腹,他们知道自家的殿下,虽然这么多年渐渐侵蚀了朝堂,扶持拉拢了许多人上位…… 却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人。 如今殿下第一次用了这些人…… 是要做什么? 苏廷派暗卫前去送信,不过是两天便到了。 京城之中。 国公府内。 这里是一处假山湖泊,岩石叠嶂,清泉飞溅而下。旁边一座八角凉亭,五六名男子在亭间席地而坐。 觥筹交错,曲水流觞,俱是清幽之景。 顾明璧交友广泛,来往之人都是名士,对坐共饮之人都是京中的名门公子,高官贵客。 几人以杯中物为诗,输的人各自罚饮,不过是一会儿,便有人生出醉意。 “那周家不过是出身小门小户,若是没有跟随圣上的从龙之功,又如何有了这满门的功勋。堂堂皇亲国戚,竟是连一点气度都没有,一直针对那废太子……” “这京中的局势百年更替,始终是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时的兴衰罢了。” 在座的人都是京中俊彦,到了醉时,便纷纷指点江山。 他们说到朝中一个个名字。 都带着轻慢之色,评头论足。 等提到了顾明璧之时,却是提起了精神,话音一变。他们是真心的敬服顾明璧,说起顾明璧的时候,眼里都亮了起来。 世家勋贵,京中探花,镇国将军。 明明能够如他们一般,继承父辈的爵位官职,却偏偏要凭自己的能力科举。 又要在高中探花的时候,去往边关之中,投笔从戎…… 像这样的人。 他们打心眼里敬服。 “不过弱冠之年,便位列探花,深受皇上信任……之后更是去往边关,解决了大食国,南越国的侵扰,年纪轻轻,便是如此栋梁之才……” “我们这些人跟瑾臣比起来,不过是借着父辈的功名,跟瑾臣比起来……真是愧杀我们这些人啊!” 几人朝顾明璧投去敬佩的目光。 又有人说些什么。 顾明璧随意地支肘斜靠在栏杆上,神色慵懒,淡淡看着这些人。 这些人趁着酒醉,有些狂傲的指点江山,而他跟这些人不同,眼里始终是冰凌一般的冷静。 众人在此处宴会,又都是附庸风雅之流,谈诗文,论酒盅,做了许多风雅的游戏,行令饮酒…… 哪怕是最精通此道的人。 在斗诗之中,都有输的时候。 而顾明璧每局都赢,竟似毫无破绽一般。 等到酒宴结束之后。 人人都知顾明璧的诗画便是一绝,顾明璧因众人盛情邀约,便在亭子里提笔作画。 寥寥几笔,便成一幅画卷。 满天风雪,沉沉黄沙。 周围是无尽的风雪,还有环绕的狼群。 一名孩童站在画面之中,脸蛋稚嫩,身材单薄。那人年纪极小,脸上都是蒙蒙的黑灰,难以分辨性别。 而眼里都是坚毅,如同淬了火的刀剑一般…… 这画没有什么技巧,寥寥几笔,勾画出来风雪之景。 几人认真的观赏起来。 “如此画工,如此意境……这便是燕州的风雪之景?” “听闻瑾臣年少之时曾经去往边关,历经艰苦,才闯下了赫赫战功……不止是行军打仗,而瑾臣竟然是如此精通绘画之道。” “怎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一时众人都惊诧起来。 一面是为顾明璧的画工,一面又是为纤毫细微到风景,就连狼群的毛发都栩栩如生…… 瑾臣是见过如此场面吗? 如果见过,又是如何猎杀了这些狼群,逃出生天? 众人纷纷疑惑起来,而顾明璧画了画之后,让人收到密室之中。 他们再无缘得见。 宴散之后,有些人乘着马车回去,有些人在宴息室内休息。等到入夜之后,有人一身黑衣,叩响了顾明璧的门。 来人戴着银色面具,身穿黑衣,指节叩了门扉三声,用作记号。 是苏廷派来的暗卫。 顾明璧早有预料,淡淡道了一声:“进来吧。” 翌日。 朝中官员一直都是唯唯诺诺,哪怕苏廷在北戎立下战功,解救了前线 三城,而说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这些人都很有默契,纷纷忽略苏廷。 他们一向看皇帝的脸色。 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周家的脸色。 对于他们来说,衡王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因着皇帝不喜欢衡王,又因周家对衡王的态度…… 他们一直明哲保身。 朝中官员很少提起衡王。 而这一日。 上朝之后,这些人都纷纷启奏皇帝,要皇帝封赏苏廷,不止是给苏廷一些实权,更是分封苏廷底下的军士。苏廷立下功劳,要给予一些实权…… 才能安其他功臣的心。 “先前燕州三城陷入战火,是衡王殿下孤军深入,夺下了前线三城。皇上应当早日封赏衡王,以安燕州百姓之心,功臣之心。” “皇上此举,不止是为边关的战士,更是为大雍的江山……” “还请皇上早日论功行赏!只有给衡王及其部众赏赐,一视同仁,才能让大雍的江山长治久安啊……” 皇帝听着这些话,双目沉沉,他知道这些道理,更是知道该如何做…… 但苏廷是废太子,外家都被他下令流放,死于塞外。他盼望苏廷替自己解决战乱,可是他也希望苏廷永不回京,死在战乱之中…… 如果对苏廷行了太多封赏…… 岂不是给苏廷太多东西,养虎为患? 皇帝想到这里,更是犹疑不定。他正要看向周首辅,让周首辅替自己回绝这些奏折。 却是顾明璧先开了口。 皇帝除了周首辅之外,便最是信任顾明璧。因为顾明璧这么多年都听从他的话,他的权力都是皇帝给予。 皇帝自信,顾明璧难以生出反叛之心。 而且皇帝能力平庸,每次遇到边关之事,都是一窍不通。都是依靠顾明璧平乱镇压。 长此以往,对顾明璧便有了依赖之心。 皇帝双目沉沉的看向顾明璧。 顾明璧长身玉立,眉目温雅。 而此时开口,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衡王身为皇子,深受皇上宠信,为大雍尽忠是他的本分。对这封赏之事……自是不急于一时。” 顾明璧顿了顿,道:“听闻衡王麾下有许多将领,在对抗北戎的战事之中,作下贡献。其中有一女将数次出生入死 ,斩下北戎主帅的头颅,更有几名参将立下功劳……不如封赏领头的那位女将和其他的参将,给予兵马职权如何?” 他的话一出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 第45章 封为郡主,赐汤沐邑。…… 怎么该封赏苏廷的亲信。 又怎么该给苏廷实权? 因是皇帝忌惮苏廷,在往日都会表露一些态度,像苏廷这般的亲王,哪怕立下了功劳…… 也没法得宠。 众人都知道这一点,而对顾明璧替苏廷说话这一件事,心里复杂起来。顾明璧一向审时度势,做事情从来是毫无破绽…… 怎么会有这样的提议? 其他官员看来,是顾明璧多此一举。皇帝听了之后却是思量良久。他双目沉沉,认真思考顾明璧的话…… 竟然觉得很是可行。 皇帝忌惮苏廷,自然不想看到苏廷有所作为,而封赏在所难免,而封赏苏廷的亲信也有风险,那不如封赏那一名女将。女子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没什么本事,哪怕得到职权,也没办法有所建树…… 皇帝双目幽幽,看向底下的人:“顾爱卿说的可行。这燕州之乱,多亏有衡王与麾下军士做出功绩,才守护了大雍的江山。而衡王麾下的这一名女将舍生忘死,威风凛凛,竟然取了敌军主帅的人头。” “像这样的功劳,才当记首功。不如封赏为郡主,领燕州宛城以南,上阳六县为汤沐邑。将此人的事迹颁布下去,做大雍女子的表率!” 皇帝说出这一番话,看向底下的大臣。 大臣们都纷纷低头,思量皇帝这一番话的含义,而顷刻之间,都露出了欢欣祝贺之色,向皇帝连声应和。 皇帝说的自然都是对的。 衡王殿下做下了什么功劳,又该得到什么的表彰,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要顾及的,只有皇帝的态度。 皇帝要封赏谁,那就封赏谁,至于苏廷是得了什么虚衔,又是明升暗降,还是被赏赐了什么金银…… 这对于他们来说。 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这一番朝会下去,众人都连连附和。除了少数几人纳闷衡王麾下的女将之外,都是波澜不惊。 在场的人唯有苏如辰一人,觉得有些奇怪。 他与朝臣站在一处。 身为太子,他自幼跟太傅一起学习权谋之术,他能看出今日的不一般。皇帝没有发现,但他却隐隐约约觉得…… 今日明显是有人推波助澜。 而这些人提起苏廷之事…… 竟然像是引顾明璧说出封赏郡主一般。 怎么会这样。 背后隐藏着什么意图? 苏如辰摸到了蛛丝马迹,却难以找出答案。等到下朝之后,他朝着出宫的方向走,眼前却闪过了几道人影,撞上了顾明璧和他的随从。 苏如辰止住了步伐。 顾明璧和几名朝臣站在一起。 苏如辰握紧手里的扇柄,正要说些什么,而顾明璧朝身边的人看去,有人拦在苏如辰前面,先一步有了动作。 “太子殿下看来是与臣等同路……不知臣等可有荣幸,能与殿下一同出宫吗?” 京城之中,许多人说着燕州的事情。 而燕州之中。 余清清对此是一无所知。 她在城外的寺庙之中住了几日,这几日都过得很平静,而这一日,她去见张氏的时候,却是见到了苏廷。 苏廷站在张氏的院落外面,像是来拜访她们。 她瞧着苏廷跟张氏说了几句话,一脸温文有礼的模样,觉得一头雾水。 她又朝苏廷的身后看去。 见是许多护卫跟在后面,护卫们抬着几口半人高的木箱,像是特意送过来的。 护卫们身着一袭黑衣,打扮奇怪,周围的环境也是奇怪,看起来颇像是给新娘送嫁妆,等余清清出现在这里,这些人才把木箱放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余清清问。 苏廷咳了一咳,没有回应余清清的问题,望向了这些护卫:“把箱子打开。” 随着苏廷的话,这些人打开了木箱。箱子里一阵银光乱窜,金银珠宝,珊瑚玛瑙都露了出来,多的是上等的首饰。 这些东西看得余清清眼昏。 她更疑惑的看向苏廷。 而苏廷温和的看向余清清,他声音沙哑,却有一种独特的温柔:“先前是我朝你发火,做了些无理取闹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才让你避开我,到了外面来住。现在我过来接你了……” “你跟我回去吧。” 送了这么多东西。 就是让自己跟他回去? 余清清瞧着苏廷,见苏廷眼里温和得像要滴出水一般,只觉得一阵古怪。苏廷如此说话,就像是贤淑的妇人一般…… 让她觉得虚伪。 竟是有一些想到了姜蓉。 余清清迟疑了一瞬,眼里露出怔愣之色。而下一刻,苏廷的眼神果然急了,他朝周围看了一眼,陡然提高了音量:“余清清,你是想要离家出走,离我而去吗?” “是我不该在外人面前,不给你脸面,当众呵斥你。现在我给够你脸面,当着众人的面,这些箱子装满了金银珠宝过来找你,给你赔不是……你该满意了吧。” 他的声音陡然一厉。 “你说过你要陪在我身边的,怎能言而无信?” 余清清一向是说话算话,有求必应,她瞧着苏廷的变脸模样,心里有些古怪。 她转头看去,其他护卫都纷纷跪了下来。 他们都是看着苏廷的脸色做事情。 苏廷向来是无理取闹,自己想做什么事,就要让其他人都跟着闹。 下一刻,众人齐齐喊道。 “还请姑娘接受殿下的请求,跟着殿下回府去。” “殿下当真是想见姑娘,这些日子里总是念叨姑娘,又带来这么多东西,可谓是把姑娘放进了心里……还请姑娘想着殿下的苦楚,原谅殿下吧。” 余清清朝苏廷看过去。 苏廷又从木箱之中取出两把雌雄宝剑,浑然天成,天生一对。一看就是以天外陨铁铸成,是稀世之珍。 苏廷这么多的时日里一直为余清清寻找武器,直到这一日,才让铸剑师铸造出了这一对兵器,特地过来送给余清清。 余清清瞧了一眼这对宝剑,而苏廷动作凌厉,他握紧双剑,刹那之间举过双剑,相互砍过。 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雄剑划过雌剑,窜起一连串火星。最后雄剑完好无缺,雌剑划下一点缺口。 苏廷收剑入鞘。 “果然,哪怕是如此陨铁铸造的双剑,也会有强弱之分。”苏廷瞧了一眼豁口,朝余清清看过去。 “我之前说过要送你顺手的宝剑,如今过来赴约了。这是雄剑,比起雌剑来说要锋锐很多……我今日把它送给你。” 苏廷说着,而眼角划过一丝绯色,看起来有些羞赧。余清清瞧着他的脸色,又朝他手里的雌剑看过去。 这是一对雌雄宝剑,自然是有锋有钝,有雄有雌。苏廷将雄剑送给了余清清,余清清握着剑,有些古怪的朝他看过来。 她问:“那你呢?” 苏廷迎着余清清的目光,眼角的绯意更多了。 “这双剑是我从塞外寻了许久,才寻到的天外陨铁所铸,这一把剑给你,而另一把剑再重新铸造,我收为己用……” 苏廷朝余清清看过来,掩饰什么一般,声音急促了些。 “这剑是我送给你,比之那弯刀还要锋锐许多,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其他人送你的东西你随便处理,但我送你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苏廷说着,就连耳廓也不易察觉的红了。 余清清看着他的模样。 她点点头,忽然极轻的笑了一声。 如今已是下午,苏廷暂住在寺庙之中,住持给他安排了一间寮房,这寮房跟余清清的房间在同一个院落里。 苏廷这几日因为去往地牢之中,受了些伤,又因为余清清不在身边,忽略了照顾自己,如今被这山上的冷风一吹,又患了风寒。 苏廷患了风寒,自然是没法下去。 又是在寺庙里住了两日。 苏廷哪怕远在寺庙之中,也时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等到余清清去往医寮之中,给苏廷煎药的时候。苏廷在寮房里面,看向赵公公,问:“京中的事如何了?” “京中几位大人都为清清姑娘说话,皇上下了旨意,亲自封姑娘为郡主,封号昭阳。如今送来圣旨的队伍已经出发,不日就要到燕州了……” 赵公公顿了顿,又道:“清清姑娘能有这般的殊荣,也算是一桩好事。” 苏廷听过了这些话之后,沉吟片刻,眼神微暗:“不错,京中之人都以为她只是一名女子,不过是凭借色相,才能取得我的宠信。这些人从来都傲慢惯了,哪里知道她的本事,又哪里知道她的才情……” “这些人不过是庸碌无为的士大夫,跟她比起来,如同云泥之别。” 苏廷说着这些话,唇角挂了一点笑意,就该是这样呢。无人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也无人知道,他们在这么多时日里做下了多少事情…… 等到他真正掌权,掀开牌面的时候…… 这些人才会真正的惊恐,看清当前的局面。 苏廷抿了抿唇。 余清清跟人去医寮之中煎药,此刻还没有回来,而余清清的医术精湛,苏廷不过是喝了两服药,就有了恢复的迹象。 他叫赵公公端来了冰冷的山泉水 ,又用帕子沾了水,擦拭了自己的脸,脖颈,手足。赵公公生怕苏廷落下什么病症,看着小太监替苏廷擦了一会儿,眼里就露出担忧之色。 “殿下,这……” “若是不这样做,她岂能更关心我?” 苏廷很是理所当然。 苏廷一向都在意余清清,哪怕用这种手段,也觉的很是有用。这几日的余清清很是温柔,他跟余清清住在同一院落之中,更加庆幸自己的这一场病。 而对于其他人来说…… 就有些难熬了。 这两位都是主子,谁又敢得罪呢? 苏廷才做了这些事情,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这是寺庙之中的寮房,以清净为主,门外没人伺候,也没有通报一说。 这脚步声听起来轻细,跟余清清有些相像。苏廷连忙朝赵公公递了一个眼色,要他把冰水端到屏风后面。 这些人手忙脚乱。 而那扇门,却是被人直直的推开了。 姜蓉一个人从门口进来,她端着一碗参汤,里面的几味药材看着很是熟悉,苏廷一眼就瞧得出来。 她端着汤走了进来。 她露出自己圆润的肩,纤细的脖颈,她走到苏廷面前,朝着苏廷盈盈一拜。 “臣女听说衡王殿下生了风寒,这几日都卧在病榻之上,这才过来看望殿下……” 姜蓉望向苏廷,眼波流转,露出一点含羞带怯的神态,如同深闺女儿。她低下头,咬了咬唇,似乎很是羞怯一般。 她抬起头,朝苏廷看去,眼里的情意更多,像是鼓起了勇气。 “这是臣女在寺庙之中做的汤药,臣女在佛前沐浴斋戒,和禅房里的师父一起为殿下祈福,只盼着殿下的病早日好起来。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有上天保佑……” “殿下身前的姑娘为殿下出生入死,得到殿下的厚爱,臣女没办法如那位姐姐一般,但也想要尽臣女的一份心意,做殿下身前的解语花,好好的伺候殿下……” 她又看了苏廷一眼。 眼里竟然都是情意,让人有些动容了。 第46章 成了苏廷的燕州。 苏廷一直都很厌恶姜蓉,不过是因为余清清的关系,才没有去找姜蓉的麻烦。但在他心里,却是之后问帐的心思。 他没找姜蓉的麻烦,姜蓉却先找到了他…… 苏廷眸光沉沉,冷淡的朝姜蓉看过去,这眼里的意味晦暗,让人看不分明,姜蓉看了一眼,就觉得慌张起来。 殿下心里想的…… 到底是什么呢? 姜蓉看不懂苏廷的意思,只想着自己冒险过来,一边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一边是最后的搏一把。 她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又更端稳了那一碗药汤,朝苏廷走过去。 她掐细了嗓音,听起来很是柔弱:“殿下,这是臣女早早熬制的补汤,是臣女的一番心意,殿下趁热喝吧……” 苏廷抿了抿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朝赵公公看了一眼,姜蓉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赵公公和几个小太监按住,那一碗参汤被抽走,而小太监在姜蓉身上摸索了一阵…… 把她腰间的香囊取了下来。 苏廷又看了一眼过去。 赵公公立刻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剪刀,他亲自躬身剖开香囊,香囊分为两半,露出几枚丹药。 味道腥膻,一闻就知道是什么。 余家人向来光明磊落,从未有妾室。姜蓉为了未来出嫁,能在夫家的后院里争得一席之地,亲自请了大户人家的随嫁嬷嬷,来教自己内宅阴私的手段。 这药汤不是一般的药汤,在里面含了催情的药物,只要男子喝一口,就难以清醒。而这丹药也是同样,只要男子凑近闻了…… 便沉沦在欲望里面,难以自持。 她想的精妙,不管苏廷是喝了这汤,还是都跟她说了几句话,只要闻了这香囊,都是要被她利用的。可谁能想到呢…… 只是一个照面。 她的这些小技俩,就都被苏廷化解了。 姜蓉呆呆的看着苏廷,一时间如同五雷轰顶,意识到自己做的手段都成了自掘的坟墓之后,呜呜哭泣了起来。 她被太监按在一边,冲着苏廷落泪连连,说自己的身世,说自己的爱意,一遍遍的恳求苏廷放过她…… 但这是没用的事情。 苏廷皱了眉,道:“把汤药给她自己灌下去,再把她带出去。” 几名太监连忙掰开姜蓉的嘴,他们牢牢按住姜蓉,姜蓉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她睁开了双目,如同野兽一般狂野的挣扎。 而注定是没有用处。 两名太监一同按住。 姜蓉喝完之后,瘫软下去。 而就在此时。 余清清从医寮回来,她端着药进来。 苏廷忽然被余清清撞见,他脸色一慌,方才冷酷的人竟是举起了手,朝着余清清高呼。 他起身太急,差点从床榻摔下去。 “我什么都没做。” “你相信我……是有人趁你不在,轻薄我!” 他像极了一个自证清白的姑娘,旁边的众人都呆在原地,竟连姜蓉都愣住了。 姜蓉瞧着余清清,差点朝余清清扑了过去。 太监连忙按住了她。 她差点朝余清清扑过去。 “若不是你,衡王殿下怎么会这么对我,都是你……” “如今你满意了吧!” 这汤药不应该是自己喂给苏廷喝吗? 自己喝了…… 还有命在吗? 姜蓉被逼着喝了这一碗汤药,望向余清清,心里是一阵阵的后悔和怨毒,为什么她落到了这个层面,如果不是余清清逼着她远嫁,她怎么会铤而走险…… 衡王殿下俊美无双,清逸非凡…… 怎么会动害她的心思? 一定是余清清的挑唆! 姜蓉满腔怒火,仿佛余清清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余清清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她,瞧着姜蓉,竟是有些怔愣。 她一眼看出那太监手里的香囊是祸害,却是快步上前,一下把那东西甩出去。 余清清身体比脑子快,下意识的揽起苏廷的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直直朝姜蓉看去,眼神里满是狠意,如同寒冰一般。 一时众人都惊呆了。 余清清捞起苏廷,拔腿就走。 她力气极大,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她已经出了门。 她往寺里的医寮走。 “余清清……放我下来,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成何体统!” 苏廷瞧着余清清的眼神,觉得余清清就像斗气的狗儿,他顾及自己的形象,咬着牙朝余清 清道。 等走到半路。 余清清才被他的话喊醒。 余清清连忙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遮住苏廷的脸。苏廷一头雾水,胡乱的取下外衫,他抬起脸来,朝着余清清怒目而视。 余清清眸光微颤,对他凝圆了眼眸,像是视若珍宝一般,紧张不已。 他愣住了。 “她对你用了这般的毒计,我,我担心你……”余清清说着,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是我忽略了你,才让你受到这样的事。” 她的声音更颤抖了。 余清清低头看向苏廷,有些犹豫:“你……没事吧?” …… 张氏知道姜蓉做下这种事情,很是不可置信,而丫鬟招认前因后果,才相信下来。 姜蓉做下这种事情,不止是远嫁青州了,连原来的婚事都没办法要了。她曾经是体面的余家小姐,而如今做了谋害衡王的事情之后,哪怕她曾经是张氏看重的人,又怎么样呢…… 谋害衡王是重罪。 私自给衡王下药,意图不轨,更是重罪。 这罪过加在一起,再也没有人敢认她了! 张氏到底是重感情,想着把姜蓉嫁出去,一连补贴了许多嫁妆,又跟苏廷求情,才为姜蓉找到人家。等到一个月后,就来了迎亲队伍,把她从后门里带出去。 姜蓉坐着马车从后门里出去。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面,如同木人一般。 她失去了曾经的锐气,看起来很是落魄。 她之前以为衡王殿下是跟那些男人一般的风流纨绔子,只要她动用一些姿色,一些手段,便能让衡王眼巴巴的跟着自己走。 可谁知道…… 衡王才是真正狠毒的人。是衡王缠着余清清,要铲除余清清身边的人…… 哪里是余清清善妒,缠着衡王呢? 花轿出了燕州城。 姜蓉目光空洞,一直瞧着空荡荡的前方,木人一般的坐着,到了远远出了燕州城,到了半路,才听到锣鼓敲打的声音,看到长长的阵仗。 姜蓉抬眼朝丫鬟看去。 “小姐,这迎面走来的,是赐封大小姐的仪仗,听说是她之前立了功劳,惊动了圣上,如今朝中几位大臣都为她请旨,不止是赐封衡王殿下……” “更是把她封为郡主,从此燕州宛城 以南的六县都是她的汤沐邑,要奉她为尊贵的昭阳郡主呢!” “为什么她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凭什么……” 姜蓉睁大眼睛,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掀开了门帘,就要走出去。 “我要回去看看!” 她刚要出去,就被门帘外伸出的钢刀吓倒在地。 赶车的车夫闯进来。 “还请表小姐本分一些,在到青州之前,别生出其他的事端,不然就别怪奴才不客气了!” 姜蓉怒道:“你就是一个奴才,还想要造反吗?” 那车夫目光一厉,抽刀横在了她的颈项。 “殿下说了,你得罪姑娘,殿下要你以后的日子都生不如死……这一门亲事是殿下亲自给你挑中的,那纨绔子弟克死了三任发妻……” “殿下是想看你付出代价,才留你一条命,你若是自作聪明,那就别怪我了!” 车夫说着,刀口凑近姜蓉的脖颈,一条细细的血线露出来。 丫鬟惊慌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就是衡王殿下吗? 这就是衡王殿下做出的事情吗? 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也不该…… 姜蓉以为自己一直攀附苏廷,是攀附了高枝,可谁知道苏廷才是深渊,是万劫不复…… 姜蓉瞧着车夫狰狞的脸,瑟缩的求饶,等到车夫放过了自己,她才抱住丫鬟的肩膀,在角落里呜呜哭了起来。 早知如此…… 何必当初呢! 燕州城内。 官邸之中。 余清清少有跟张氏在一起的时候,因着张氏在余清清看来,是原身的生母,自己是突如其来的人。又因为余清清一向对父母疏离…… 跟张氏在一起独处的时候,余清清有些难捱。 原身正值十六岁,就在快要及笄的时候入宫,而入宫之后,原身处处被人欺凌。 根本无人为原身举行及笄礼。 如今余清清就要得到皇帝颁的圣旨,封为郡主,张氏过来替余清清梳头发,把祖上传的一枝金步摇簪进余清清的发髻之中。 这步摇金光闪闪,很是灼眼。 余清清取过半面面具,严丝合缝的戴到面上,系了系带,她的双眸如同琥珀一般,透过面具的框洞看向张氏。 就这么看着,张氏生出陌生之感。 张氏迟疑了一会儿,道:“清清,为娘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法看见你了,谁知道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变了好多,还成了郡主……” 她恍惚的喃喃:“为娘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很陌生……清清,你真的是我的清清吗?” 余望津是原身的生父,也是陪伴原身最久的人,但是一向很少跟原身展露自己的情感。 张氏对待原身,一向是满满的慈爱,但因着聚少离多,所以母女之间很是疏远。如今余清清对待张氏很是亲昵…… 竟然引起了怀疑。 “母亲觉得我不是清清吗?” 余清清站起身来,她比张氏高上很多,低头瞧着张氏,面具下的眼睛包容一切。 “这世上有很多人,只不过我足够好运,遇到另一个自己罢了。” 余清清低头,认真托起张氏的下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眼眸,而眼里的温和一如既往,如同包容一切的神明一般。 “母亲觉得,我的脸,我的声音,我的记忆……能够是假的吗?我或许是余清清,或许不是,但对母亲和其他人来说,我确实是了。” 余清清走到一边,让丫鬟替自己取出了箱笼里的衣服之后,谢过了丫鬟。她直直出了门去,去往前厅之中。 宫里派来的太监已经等久了。 原地里,只有张氏愣愣瞧着余清清。 她温声劝慰自己,给姜蓉和余家都留下脸面,送嫁妆出嫁。 又连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都会笑着说谢谢。 ……这是清清吗? 这是自己的女儿吗? 她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自己从来都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余清清到了前厅。 她挺直脊背,就如玉树临风一般,哪怕是一直站着,也别有一番气势。 因着她和苏廷做下的一番事情,皇帝送给他们许多官职,府邸财物,特许他们接到圣旨之时,不必行跪拜之礼。 余清清站在厅中,瞧着门口站着的苏廷,他一身月白色细布绸袍,看起来很是清矍。 太监走过来,朝他们宣了旨意,余清清躬身接过旨,朝着太监说了几句好话,又让丫鬟送过了一些金银。太监笑呵呵的收下了,只是看着苏廷的时候,低声提醒了余清清 一句。 “昭阳郡主如果想得皇上的宠信,还是要记得自己的位置……皇上最忌惮的,便是功高震主啊。” 这是因为余清清是苏廷的人。 所以要敲打一番余清清,让她跟苏廷划清关系了。 太监随后就走了。 而余清清站在厅中,依然是看向苏廷,苏廷向她投来目光,他们昔时一为废太子,一为冷宫美人。他们的初遇带着许多不堪,而如今…… 苏廷一身白衣,官至卿相。 余清清玄衣如铁,已是昭阳郡主。 两人的目光掠过长长的廊道相遇,苏廷远远隔着余清清,他从未主动靠近余清清,而余清清看见他似是期待似是羞赧的眼神,却是快步上前。 然后一下扣住了他的手。 “下一次想要靠近我的时候,就直说吧……”余清清目光带着微微暖意,触到苏廷脸上,苏廷眼角泛起一点绯色,想要低头,却被余清清扣紧了手。 她道:“有什么事,我都在殿下的身边呢。” 她这一句话说的突然。 苏廷愣了下,却是立刻道:“我知道。” 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余清清都会在他的身边。 也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余清清都不会离开他。 但是……因为内心的那份坚持,他是没法说出口的。余清清对他来说,是他内心的一点光芒,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风景。 苏廷说着,忽然转移话题一般,朝厅外看过去。 “外面的桃花开了……燕州的桃花开的迟,等到来年京城里的桃花开了,你再陪我去看吧。” 燕州的桃花开的迟。 那就去京城里好了。 总归是最好的东西,都要给余清清。 余清清瞧着苏廷的目光,弯了弯唇,道:“好。” 又过几日,北戎派来的许多密使都被苏廷一网打尽,这些人不止混入商旅,躲藏在山里,更是有一些用重金贿赂,勾结了燕州城中的官员。 这些官员本就是卖官鬻爵,才做上的官职,就跟那贿赂余清清的知府一般。苏廷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燕州城中的地牢这些日子被苏廷扩建了一番,设立了密牢,还有很多刑具。这些人刚来的时候自信自己是官员,苏廷拿自己没办法,毕竟他们都掺 和进各种各样的派系里面…… 苏廷不过是一个刚刚得势的王爷。 有什么本事和自己争? 这些人都很是自信,而苏廷却是一步步瓦解了他们的自信,抄家,刑法,恫吓,苏廷用的炉火纯青,不止是查出了北戎人这么多年的谋划。而且把他们各自主子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到头来,朝中官员的机密之事,大半都被苏廷获取了。 苏廷最是阴暗之人。 这些东西落到苏廷的手里,无疑会发挥最大的价值。 这些人瞧着苏廷取走了卷宗,都很是惊慌,他们躺在刑具之上,一边害怕苏廷把他们的事情带了出去,一边又想要苏廷看在自己做出的价值,让自己活命…… 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仰望着这一位昔日的废太子,如今高高在上的衡王殿下。 他们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们的舌根都被苏廷派人截断了。 “这些人的性命留着,还有什么东西,让他们都从肚子里吐出来……调一半暗卫出来,紧紧跟着余清清,保护她的安全。” “至于这些人……” 苏廷看向这些刑架之上,曾经的官员,如今的奴才,眼眸深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就让他们在这密牢之中做新的狱卒吧。这密牢之中,迟早会关入更多的人。” “有活生生的例子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苏廷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而原地的囚徒们知道自己可以活着之后,却都雀跃起来,他们被暗卫看着,一个个换下了囚服,穿上了狱卒的衣服,等着押进的一个个新官员…… 他们都高兴自己能活下去。 至于其他人,又关他们什么事情呢? 他们一个个尽心的协助暗卫,供出朝廷的秘密,燕州的秘密。而整座燕州城,就在他们的为虎作伥之中…… 渐渐被苏廷掌控。 竟是成了苏廷的燕州了。 …… 时间一天天流逝。 苏廷得了很多消息,布了很多的局,才知道北戎在秋日断了粮草,想要在燕州丰收的时候,前往最为富庶的昌城,和扮成商旅的奸细里应外合,劫持知府,开放城门。 一举围攻昌城,宛城,江城,再挥师南下,直取青州,西州,凉州。占据 中原的主要几州,再联合这些地方的势力,威逼利诱,一同进攻京城。 苏廷不管皇家的死活。 可是他要管百姓的死活,要管余清清的死活,要为自己争得万人之上的荣光,要取回自己的东西…… 大雍不可灭。 皇族不可灭。 这些人还欠着他很多东西。 要他一点点都夺回来,一点点让他们看到自己分崩离析的下场,要他踏着血与火,把他们推到万劫不复里。 再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 是夜。 夜黑风高,星沉平野。 一阵阵马蹄飒沓,由远方茫茫大漠而来,逐渐逼近昌城城门。 几个军士守在城门之上,逐渐有几个黑影逼近,手中匕首挥舞,军士们的身躯倒下去。而这些人带着被绳索绑住的知府,号令其他人打开了昌城城门。 城门打开。 城外北戎的大军鱼贯而入。 如同黑云压城一般,他们得意的瞧着昌城的城池,瞧着富庶的景象,想要掠夺一切…… 可谁知道。 一切都是引君入瓮罢了。 这些都是北戎的先锋,主力还在后面,而苏廷一面派人引这些人入城,又一面带大将前去后面,在平原之中设伏围杀。 这一处,城门忽然关上。 那一处,平原之中忽然冒出无数燕州骑兵,将北戎人团团包围。 北戎人惊慌看着眼前的景象,苏廷高高在上,站在烽火台边,俯瞰他们的生死。而底下的女将一袭玄甲□□,于乱军中几进几出,又取得北戎大将的首级! 北戎真的能赢吗? 这么多年的心血……竟是要在这个年轻王爷的手下,毁于一旦了! 北戎军士们奋力拼搏,尽力拼杀出一条活路。而他们的军帐之中,监军的几位年少亲王却是抽出长刀,一下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既然此战必败。 那不如早早献祭自己,以王命换得这一场战斗的胜利。 既然难以以实力取胜,那不如祈求冥冥之中的神明…… 愿昆仑神永远护佑他们! 第47章 殿下是在对我撒娇吗?…… 前线取胜的消息传回了京城之中。 京城之中,百姓们得到了这些消息,都是欢呼雀跃。对于他们而言,衡王殿下大胜北戎,攻破北戎王庭,将北戎人牧牛羊的辽阔平原都收入彀中…… 这是值得欢喜的事。 更是大雍的骄傲。 而消息传到宫廷之中。 宫廷从来都是恪守宫规,奴才跟主子们都是循规蹈矩,只有几声悄悄的谈话声,才让他们想起曾经的废太子。 而今是要称为衡王殿下了。 乾清宫里,皇帝听到消息之后,去往宗庙坐了半夜的时间,向祖宗宣告喜事,他出来之时头发更白,难以看出喜怒。 而皇后连夜宣了周家夫人入内,直到天亮之时才让周家夫人回去。她一直是体面的人,而得到苏廷大胜,将要班师还朝的消息之后,却是钗发散乱,对着空荡的宫门久久失神。 不止是皇后。 还有对付过苏廷的周家人,柳家人,他们乍然得到这个消息,更是慌乱起来…… 他们过去十多年都跟随皇后,踩低捧高,可谁知道苏廷明明落到泥沼里去。竟还有翻盘的机会。 居然将北戎人驱出天山,统率燕州一州,足足几十万的军权…… 民心所向,人人称颂。 这还是那一个废太子吗? 京城之内。 百姓们得知燕州大胜,都是普天同庆。 而燕州之内。 苏廷将北戎属下,天山以北的二十多座城池,包括王庭在内都派人驻扎,收为燕州之内。 他在军帐之中吩咐谋划,做了许多事情来稳固统治。而等到入夜之时,庆功宴开始,他来到军中主账的主位。 军中饮食歌舞如同流水一般,而舞蹈之人,更多是北戎舞姬。端来的饮食不乏北戎的牛羊。 如今北戎退却。 大雍俘虏许多货物。 苏廷高坐主位。 而余清清就坐在他身边,是他右手边最近之人,无人敢与之争锋。 他们一文一武,就如双日一般。 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瞧着两人,而两人共坐首位,他们知道余清清是皇帝封的昭阳郡主…… 想起苏廷的态度。 一时瞩目起来。 “这一次之所以能够大胜北戎,将北戎人驱逐出了天山以南,并非是本王一人之功,更因为有昭阳郡主辅佐。” 苏廷一字一句说着,双眸闪动着深沉的光。 “是昭阳郡主舍生忘死,才有如今海晏河清的一天。有本王一分功劳,便有郡主一分功劳。诸位见她便如见本王,不可有一丝轻慢!” 他唇角微抿,声音坚定。 一时间众人都朝他身边的余清清看过去。 衡王殿下一身深衣,而余清清一身战甲,两人如同璧人。衡王擅长谋划,郡主擅长武功。 有这样的组合…… 自然是一世无双。 酒过三巡。 苏廷一向酒量不济,而如今改变很多,眉目深沉,一一与麾下副将吩咐过,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威势,跟曾经的孱弱少年相比,简直是锋芒毕露,等见到余清清的时候,眉眼骤然柔和起来。 庆功宴结束之后。 余清清把苏廷送回军帐,军帐之中的下人都被苏廷屏退,他轻咳了咳,抬眼看向余清清。 眸里染了微醺酒意。 灯火之中,幽亮的吓人。 此时赵公公知趣的退下。 余清清把苏廷送到罗汉床边,她瞧了苏廷两眼,摆了一碗醒酒的姜汤在床前,而苏廷刚刚坐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紧紧看着她。 “你先别走……陪我一会儿行吗?” 苏廷喝多了酒,有点头昏,他轻轻揉按自己的太阳穴,朝余清清看过去。 余清清低头看向他。 苏廷这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很久没有人这般的亲近我了。余清清,你给了我这么多……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 他眼里映出些许恍惚,眼角露出一丝绯红,看起来很是醉人。 话却是清醒的。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你为我做这么多,我难以理解。” “金钱,名誉,权力……只要是你要的,我都能够给你。余清清,但从你表现的来看,你一点都不在乎这些,那你到底是想要什么……” 苏廷很少说这么多的话,而今不过是趁着酒意将心里话说出来。若是这些身外之物没法打动余清清…… 余清清 之所以跟随他。 是不是因为…… 她想要的跟自己一样? 苏廷幽幽瞧着余清清,面颊逐渐染了绯意。 却见余清清微皱了眉,她低头看了苏廷一会儿,见他的长发有些散乱,轻轻理了理鬓发,拂过他的眉间。 “是觉得殿下可爱。” 她想了想,轻喃道:“殿下反复紧张,反复警惕的模样很可爱,尤其是如今这样,总是逞强的模样……更是可爱。” 这样的话落下来。 苏廷的脸色彻底红了。 苏廷狠狠皱眉,竟是分不清是羞还是怒,骤然站起身子。余清清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苏廷挡住她,一片阴影罩下来,手臂支在她的脸侧。 他低头看她,眉眼阴沉起来。 “你既然是本王的下属,便该对本王毕恭毕敬,完全服从。本王命令你……不许再对本王如此轻佻。” 苏廷的脸色很是正经。 却见余清清身姿一转,伸出手在他手肘的麻筋上一捏。他手臂一震,她灵巧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将他压在罗汉床前。 “我可以理解为……” 余清清顿了顿,问道:“殿下是在对我撒娇吗?” 苏廷狠狠瞪了余清清一眼,脸却是更红了。 皇帝连连下发诏令,封赏三军将士,苏廷和余清清隔日就奉旨回京,听候封赏。三军一同赶了许多日的路,才到了京城南郊。 苏廷坐在马车之中,而余清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如同护卫苏廷的将领一般。其他官员们早早的在这里迎候,瞧见了苏廷和余清清,眼里露出震撼之色。 他们来到南郊迎接,夹道相迎。 本以为会看到那孱弱的衡王殿下,却没想到……衡王殿下神采焕发,身后是长长的军士队伍,瞧着如黑云一般,踊跃施勇,龙行虎步。 “恭迎衡王殿下率军回归。皇上令臣等在这里迎接衡王殿下,替衡王殿下接风洗尘。” 文武百官肃立在一边。 而其他的百姓们,早早等在这里,狂热的朝着苏廷夹道相迎。 “恭迎衡王殿下回京,恭迎昭阳郡主回京……恭迎大军回京!” 正因为有殿下和郡主的勇武,才斩杀了北戎大将,如今朝廷将北戎人赶出了天山以外,夺得了肥沃的平原土地,都是衡王 殿下的功劳!” 文武百官在这里等候。 狂热的百姓也来到南郊,这些人一拥而上,纷纷朝苏廷等人涌了上来。 为首官员正要下令,让人把这些百姓驱散,却见苏廷从马车之中下来。 他看向文武百官,眼里像是淬着烽火。 没有一人敢小觑他。 “本王去到燕州,不过一年时间,便平北戎,定燕州,百姓们拥护从燕州回来的军队,是为了迎接战士。” 他眯了眯眼,透出一丝锐利:“还是你们都不想让百姓们迎接这些战士,想要辜负百姓们的这一份心意。” “我等是奉父皇之命,在这里迎接你……你这般说话,岂不是不识好歹?”七皇子看了苏廷一眼,咬咬牙就说出来。 身后的八皇子赶紧拉了拉他。 七皇子顺着八皇子的视线,朝苏廷身后的军士看去。三军整装待发,数万人静立如山,旌旗招展。随着他的话语,都朝他虎视眈眈。 七皇子脸一白,他身在皇宫之中,忘了苏廷如今的地位。 也居然忘了。 苏廷已是军权在握的衡王! 底下的军士虎视眈眈,他的双腿就像是粘住了一般,就在这时候,苏如辰及时替他解围。 “孤在这里等候了许久,终于等到三哥班师还朝……父皇这些日子里很是思念三哥,总是提起三哥在外之事,想要叮嘱一些治国之策。不如三哥先去乾清宫,再与皇弟们一起叙旧?” 苏如辰一直是厌烦朝堂,喜欢追求风雅,而此时穿着一袭明黄衣袍,气势煊赫,灼灼光彩,袍角飞绣金龙很是张扬…… 很是雍容稳重的气势。 他朝七皇子看了一眼,七皇子及时下去。 “太子殿下说了这般的话,那微臣自然领命。只是当初,太子曾经替微臣祝酒祈福,如今微臣做到了这一件事。” “殿下和其他人又是否能做到自己所说的事,为三军班师而高兴呢?” 苏廷盯着众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吐出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 苏如辰笑脸相迎,不缓不急,轻飘飘道:“先前皇兄去往边关,孤便知皇兄一定能回来,皇兄是勇毅之人,受天意眷顾,不然也不会得父皇的欢心,领的此等功劳……” “孤与皇弟们都很是为皇兄高兴。” 苏廷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很是疏离,看了苏如辰一眼,却是朝外面走去:“进宫去吧。” 他身边的太监连声应是。 又有人引路,把苏廷朝皇宫的地方领。 而等到苏廷离去之后。 七皇子看向苏廷的方向,喃喃念了一句:“如此猖狂……他是怎么从那个位置跌下来的,自己还不清楚吗……根本是不识抬举。” 有官员提醒道:“还请殿下慎言。” 慎言? 慎言什么…… 不过是小人得势而已,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七皇子还想说什么,却见苏如辰皱了皱眉,朝他看了一眼,他才想起来苏如辰在身侧。这太子之位的来历,经历多少腥风血雨,他怎敢在苏如辰面前搬弄是非…… 苏如辰这一眼看过来。 七皇子不敢再说了。 …… 苏廷去往皇宫。 余清清既然是郡主,自是和苏廷一同进入乾清宫中,苏廷一身暗纹绸衣,余清清着一身甲胄,腰间挎剑,眉间很是锋锐凌厉。她戴面具,又着重甲,遮住腰身。 苏廷前往宫室之中,觐见皇帝。 她守在一边的偏殿门前,等候苏廷出来。 明晃晃的站在那里,很是显眼。 皇后多日没有见过皇帝,今日才到了乾清宫里,远远就瞧见了余清清的身影。她眯了眼看去,打量了一会儿,露出好奇之色…… 自从周志成去往燕州,被寄回头颅之后,皇后就渐渐失了皇帝的宠信。而军中之人传信,说是周志成战场畏死通敌,不仅往皇帝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更是给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这件事发生之后,又有人举出他们周家的一些罪证,像是在燕州安插人,卖官鬻爵,通敌叛国之类的罪名。 是她明面去求皇帝,又私下里斩断了跟这些人的关系…… 才保下了周家。 如今周首辅遭到罢黜,去往凉州,其他几位兄弟侄亲更是牵连贬官。 皇后跟着受了冷落。 今日过来此处,是要给家里人求情,谁知道第一眼就瞧见了余清清。 “这宫廷之中,竟有外人闯入?” 皇后瞧见余清清,皱了皱眉。 贴身宫女瞧了一眼,低声在皇后 耳边道:“回娘娘的话,这是三殿下身边跟着的姑娘,皇上亲自下旨封为郡主,听说是镖师出身,三殿下出京之后投效过去,立下了赫赫功劳……” “如此粗鲁之辈,居然是女子之身?”皇后眉心狠狠一跳,蹙了蹙眉。 半晌,她露出笑意。 “既然是女子,那便是再好不过……她既然戴着面具,想必是伤了脸,或是有些胎记。本宫记着,自家的两位侄子尚未娶妻……” 皇后朝宫女看过去:“此人可用,你稍会派人跟她说,让她去到坤宁宫一叙。就说本宫对她有些兴趣,想跟她说些话……” 皇后说着,而她朝东暖阁看去,知道苏廷在东暖阁之中,顿时没了兴致。待到皇后回去之后,贴身宫女才吩咐下去,要小宫女嘱咐余清清,要她去往坤宁宫一趟。 而谁知道。 消息还没送到余清清身边,就被苏廷留在偏殿外面,伺候余清清的赵公公挡住了。 “是皇后娘娘让我来见郡主,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要是延误了什么,你们可担待不起……” 小宫女仗着是在宫里,一时很是跋扈,赵公公笑吟吟的看着她,没说什么话。 小宫女见赵公公这副模样,有些急了:“不过是一个郡主罢了,奴婢是坤宁宫里伺候的人,从来没人敢违抗娘娘的命令,若是郡主再是回避,那奴婢就要禀告娘娘,要娘娘责罚郡主了!” 苏廷正巧从宫门里出来,他瞧着这局面,冷冷抿了抿唇。 他看一眼赵公公。 赵公公朝苏廷恭敬的低下头,朝几名护卫吩咐一句,这些护卫都朝宫女围过去,宫女愣了一愣,等到这些护卫走近的时候,才意识过他们要做什么…… 是要对自己用私刑! 她想要大声呼救,却是被护卫捏住下巴,下巴脱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呆呆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苏廷,而苏廷始终是身形挺拔,气质高贵,如同松柏一般站在宫门之前。 明明是这么俊美的人…… 为什么比恶鬼还要吓人! 等到她被拉下去,关入密室之中,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衡王殿下真的变了…… 再也不是曾经的病弱皇子,哪怕内务府都能欺凌…… 自己怎么能够这么鲁莽? 她心里一阵后悔,可这后 悔却没有半点用处。是她自己对衡王不敬,触怒衡王…… 哪怕是活活打死。 又能说什么呢! 第48章 那是姑娘给她的糖。 苏廷处理了僭越的宫人,就往一边的偏殿走去,余清清坐在偏殿之中等候,她听到一点外面的动静,朝苏廷看过来。苏廷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视线。 方才苏廷的面目冷冽。 而如今他看到余清清,脸色慢慢缓和起来,露出几分柔意。 苏廷朝余清清伸出手,余清清跟着他出来。 他扣紧了余清清的手,声音轻细了些,停顿了顿,而看向余清清的眼里慢慢亮起来。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跟我来。” 他很少用这般的语气,说话的时候,话语都像濡湿起来。余清清看了苏廷两眼,跟着苏廷一起坐上马车。她以为自己是要跟随苏廷,一起去往什么地方…… 居然是回去衡王府。 衡王府昔日的环境变了变,内务府翻修了一遍,而今是碧瓦朱檐,雕梁绣柱,颇为华美轩敞。 虽是翻修,而原有的布局没有改变,余清清一路走进去,过去的回忆历历在目,她有些追忆起来。 而等到苏廷把她领到书房的时候。 她见苏廷启动了桌案边的枢机,才发现书柜后面露出一扇门,是一间密室。 是什么时候修的? 她怎么从不知道。 余清清跟着苏廷进去,才发现里面藏着一条暗道,她敲了敲暗道的墙壁,里面传来空洞之声,暗道的前端分出几条支路,没有边际一般。 她朝苏廷看去。 苏廷轻咳了一声,道:“是这一年的时候,才让其他人做这种事情,此处离京城偏远,而这些地道不止通往京城之中,还通往郊外。” “原来住着不太舒心,所以我做了一些改造……你再来这里小住,到底能舒心一些。” 他说了许多话。 听着很是寻常,却是有些欲盖弥彰。 余清清认得出这里的格局,这是精巧的机关术,配合能工巧匠造出。因是在曲折幽深之处设立枢机,旁人难以进出…… 王府位置偏远,处于外城,少有人至,苏廷应当是早有预谋,可能连当初住下这一处宅院…… 都是出自他的安排。 余清清这么想着,她跟着苏廷一路往前走,走了好久,才抵达一条路的尽头。 这一路都有夜明珠点亮。 余清 清走到尽头的时候,苏廷按了按墙角的机关,眼前豁然出现一道门。 眼前天光乍泄,潺潺流水,松风阵阵,竹林之中坐落几间精舍,很是明晰。 林中清风阵阵,男子站在门前,一身素纱白衫吹得微漾。他朝她看过来,温和目光如同注视日月,光芒璀璨的令人心悦。 周围的竹叶纷纷落下。 “你是……” 余清清怔怔看着那人,心里涌起惊人的熟悉感,她迟疑半晌,刚要说出什么…… 就见苏廷先她一步,介绍道:“这便是自幼陪在我身边,与我一同经历许多,母后嘱咐辅佐我之人。” 苏廷注意到余清清的神色,眼里露出一丝深思,道:“瑾臣于我如同兄长一般,对你而言也应是如此,唤他兄长便可。” 余清清怔然看了一眼顾明璧,转头又看向苏廷,眼里竟有一丝无措。 顾明璧此人…… 给她的压迫感很强。 余清清知道顾明璧是苏廷伴读,对他们很是亲切,而此时凝望顾明璧,手指悄然按住长剑剑柄,似乎能随时出鞘。 她下意识前迈一步,挡住苏廷,仿佛下一刻就能将苏廷护在身后。 顾明璧看着她的动作,眼底微微一窒,他一直施施然站在这里,如昆山美玉一般,而此时肩膀微微一颤,眼里碾碎了些微清光。 转瞬间,那一点阴暗消散开来。 他又恢复成昆山美玉。 “清清姑娘,我们并非是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吗?” 他低头瞧着余清清。 苏廷也朝余清清看过来。 “我们是见过的。”顾明璧顿了顿,温声道:“你十岁那年曾经在燕州骑马,去到了燕州跟北戎的边境……真的忘了?” 顾明璧去往燕州之时,和原身仅见了几次面,而原身在进入京城之后,顾明璧提点过原身几次,原来上官俪厌恶原身,也有顾明璧护着原身的原因。 怎么说起这件事…… 余清清想了半晌,才在脑里想起蛛丝马迹,她只记得燕州霜雪,而冰雪之中,面色冰寒的少年驱走狼群,带兵将女孩送回宛城。 这是…… 原身的记忆? 竟是反复回忆,才有一点印象。 顾明璧又道:“你少年时误入了北戎边境, 那时我因为一些原因卷入,应了余叔父的要求去带你回来。后来我因此对你多留意了几分……” 顾明璧这一番话是出自真心,他看向余清清,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余清清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问道:“顾世子……与殿下是知交?” “子休对我来说如同兄弟一般,你既然与他感情甚笃,那在我看来,便如同兄妹一般。” 顾明璧笑道:“如今你做出这么多事,辅佐子休,与他一同名动天下,在我看来……你们都很不错。” 顾明璧唇角漾出浅浅的笑意。余清清知道他对自己亲切,被他盯着的时候,却是始终站在苏廷的一侧,手指放在腰间挎刀的部位。 他们步入精舍之中,顾明璧与苏廷一起煮茶叙旧,余清清站在一边,指节静静的点着桌案,一直保持着观察的态度。 顾明璧与苏廷是多年的好友。 情同手足一般。 自然亲切。 余清清深深看了两眼,看向精舍之中的其他摆设,道道红线系着风铃,写着古怪的文字,像是南疆的习俗。她又朝窗外的景色看去,发现竹林的位置很是玄妙,暗合五行八卦,奇门遁甲…… 除非顾明璧邀约。 不然误入这里的人,都要迷失在此处。 而她向其他地方走去,又见屏风,书案,香炉,梅枝,此处比之苏廷的素淡矜贵,都是自然风流的意蕴。 余清清看着这些,又朝桌案之后悬挂的画卷看去,画里是茫茫虚空,崩塌的山体,露出一点鲜艳的红色。那画里画着一名少女,而面容模糊,半张脸藏在兜帽之后。 一双明亮的眼睛映着雪光,很是空洞。 ……这画有些古怪。 余清清有些动容,差一点伸手就要去触碰那幅画,而就在这时候,顾明璧的声音及时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余清清乍然回首,却见顾明璧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他的目光温雅,如同长辈一般。 “是我怠慢了客人,让贵客在这里徘徊……” 他打断了余清清的沉思。 “子休与我说过,你是他极为重视之人,说起来,我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们……没什么价值,不过是一些好的由头。” 顾老国公曾经被奸人所害,连累他一家人流放燕州多年 ,是当时的叶家人救下顾老国公,更是元后要他到了京城,作为苏廷的伴读。 深宫之人向来无情无义,元后亡故之后,苏廷在京中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想要苏廷死。 而苏廷唯一信赖之人,便是顾明璧此人。 顾明璧对苏廷,一直是重情重义。 余清清有些迟疑,朝顾明璧看过去。 顾明璧取出一物,那物品是寻常的八宝珞子,经由女子精心编成,散发着檀香的温雅味道。 元后去世之前,亲自为苏廷裁衣缝绣,手抄了许多经文。这八宝络子是出自元后的祈福之物,苏廷有些印象,他朝顾明璧看去,目光忽然颤抖起来。 “这是……母后留给我的东西?” 苏廷喉咙有些哽,半晌,才把这份礼物接过去。 对他最好的人是孝贤皇后。 因为他身子弱,出生那年发了高烧。母后就在佛前立誓,为他斋戒沐浴,从未沾过一点荤腥,她常年抄写佛经,要他爱护兄弟,尊重父皇。 他又想起来孝贤皇后临终说的话。 “廷儿,你是大雍的太子,你的身体虽然弱了一些,但心灵比谁都要纯净。你一直是娘亲的骄傲……” 苏廷闭了闭眼睛,敛去眼里的情绪。 顾明璧又取出一条八宝琉璃络子,递到他的手里。 他轻笑道:“这是娘娘留给殿下的,在我手中托付这么多年,如今我还给殿下,希望殿下能够消灾去病,诸邪不侵。” 苏廷握紧这两条络子,始终是一言不发,余清清注意到苏廷的神色,没说什么。而等到又过了一会儿,两人告别顾明璧,走出了精舍之后,她才瞧着苏廷,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如果难受,就靠一会儿吧。” 他们都是少年少女,年纪相仿。 苏廷深深的看着余清清,如同黑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倔强,余清清怔了怔,苏廷忽然握紧她的手腕。 少年低下头。 他的手很笨拙,轻轻绕过余清清的手腕,最后打结的时候,用牙齿咬了咬绳结,牙齿轻轻划过皮肤,勒的余清清有些疼。 余清清想说什么,却见此刻苏廷忽然张开双臂,把她强硬的抱入怀中。苏廷的下巴搭在余清清的肩上,呼吸笼在耳畔,少年的霸道尽显无疑。 余清清能感觉到…… 他身子的 微微颤抖。 余清清置身在苏廷的怀里,瞧着拴在自己手腕的络子。她难以接受和他人的亲密相处,而这时候,却是顺从下来。 苏廷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他的长发垂落下来。 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有些润。 有些痒。 周围竹影摇晃,流着丝丝缕缕的光。余清清看向精舍之前的顾明璧,而顾明璧同样深深的看向她,眉眼温和,微微的口型挪动,像是说什么。 余清清听不清楚。 她更疑惑的睁圆了瞳孔,看过去。 一切都安静下来。 …… 余清清系了络子,答应苏廷一直戴着。等到告别了顾明璧,两人从暗道回去。 衡王府内。 余清清坐了一会儿便离去了。纤云和小贵子听到消息,当即从王府跑出来,却是迟了一步,余清清早已坐着马车离开。 他们看着余清清的背影,失魂落魄起来。 他们跟余清清萍水相逢,一直忠心耿耿,余清清不喜欢被伺候,想着回来之后,给他们好的活计和一笔钱财,他们却想跟随余清清。 苏廷朝赵公公看了一眼。 赵公公道:“是清清姑娘跟前伺候的人,虽然没什么才能,却是对姑娘忠心耿耿,这些日子里,他们一直很是想念姑娘。” 苏廷忽然问两人:“跟在她身边多久了?” “回殿下的话,小主入宫之后,奴才们便一直跟在小主身边,迄今已有一年了……” “想回家吗?”他又道。 小贵子还有些发愣,想到苏廷说的话,当即就道:“奴才,奴才日思夜想都想回家,奴才想奴才的父母,哥哥,奴才想回去……” 纤云忽然跪了下来,朝着苏廷重重磕头,她磕的很狠,眼泪都飙出来了。 “姑娘身边就是奴婢的家,奴婢想要留在姑娘的院子里面,为姑娘当牛做马!” 纤云跪下来,咚咚的磕头。 小贵子愣住,也跟着磕头。 苏廷看一眼他们,却是没说话,叫来了管家,把两张银票扔在面前,纤云看到了,更为害怕,而小贵子也意识过来,连声说着要服侍余清清。 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万一殿下 要是试探他们,杀人灭口…… 赵公公皱眉道:“别在这里哭丧求饶的,添了许多晦气。殿下没说要发落你们,更没说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出去之后,守口如瓶,那就不会怪罪你们……” “可要是你们故意惹事。”赵公公都声音阴沉起来:“不管是千里万里,殿下都会收拾你们,要你们父母亲族的命。” 都是有父母兄姊的人。 谁不想出去,和父母团聚呢。 苏廷难得发了善心,这是极好的机会,小贵子瞧了眼苏廷,咬咬牙,接过了那一张银票,跪下来:“奴才始终铭记主子们的大恩大德,至死也记在心里,殿下就是奴才的再生父母……” 他一遍叩头,一边流下激动的眼泪。 谁想长久的做奴才。 谁又不想回到家里去? 小贵子朝苏廷叩谢许久,才出了门去。与小贵子相反,赵公公见纤云一直跪着,皱眉:“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纤云狠狠一咬牙,她跪在苏廷面前,忽然重重磕了一头,再抬头时,眼里都是坚定之色。 “奴婢不想要回家,姑娘如同明艳暖阳一般……奴婢想要长长久久伺候姑娘,跟在姑娘身边。” 纤云又是磕了几下头。 每一次磕头都伴随深深的痛意,她眼泪都要飙出来。而低头的瞬间,瞧着手里攥紧的糖果,弯唇笑了一下。 那是姑娘给她的糖。 哪怕早已变质,她也一直珍藏。 姑娘就像太阳。 不管是谁……都会喜欢的吧。 第49章 是为乾宫,姻缘之卦。…… 宫里到处都是皇后的耳目,苏廷责罚宫女的事情很快传出去。 这样的事情传入坤宁宫里。 皇后的脸色一下就冷了下来。 “本宫是他的养母,他自从被废之后,这么多年都是本宫一直看着元后的面上抚育他,世人都知本宫待他视如己出……他怎么敢忤逆本宫?” “他居然敢!” 皇后一想到苏廷,就泛起怒气。 在她心中,苏廷应该一直对她恭恭敬敬,大气都不敢出。不过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废太子罢了…… 如今居然敢这般对她。 她怎么忍得下去? “居然敢这么对本宫,他真以为他到了外面,本宫就没办法整治他?要知道他府里的人都是本宫安排,只要本宫想……” 皇后说着,眼里流露出一股狠意。 她一直都养尊处优,除了皇帝,从没人敢这么对她。 怎么敢打杀她的人! 皇后没忍下这口气,皱了皱眉,就要朝身边的老嬷嬷吩咐一些事。 而正在此时,大宫女寻菡从门外走进来,两旁的宫女纷纷避让开来。寻菡一向得用,她凑到皇后跟前,冷静道:“娘娘,三殿下到底是养在您身边,您要在意世人的眼光,这不过是一时泄愤而已,还请娘娘息怒……” 皇后忍着气,睨了她一眼:“那就这么让他打杀本宫的人?他这是明摆着要跟本宫过不去……” 皇后脸色很是阴沉。 寻菡打量皇后几眼,把皇后的脸色都收入眼中,半晌道:“娘娘是多虑了,三殿下到底是废太子,是您养在身边的皇子,他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太子殿下去……” “三殿下当初外家被流放,自己又被贬谪,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娘娘到底是中宫皇后,有嫡母之名……他最多是向宫女撒撒气罢了,怎么敢对您不利?” 每一句话都说到皇后的心坎。 皇后听着寻菡的话,脸色渐渐和缓起来,心里涌现明悟。 是了。 苏廷虽是得到了百姓的民心,朝廷的功名。可这些都是虚的,坐这太子之位的,始终是苏如辰…… 只要苏如辰还是太子一日。 苏廷就始终矮着苏如辰一头。 苏廷没有太子的名义,身为废太子, 无名无权……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呢? 皇后想到这里,脸色慢慢好看起来。先前她大动肝火,周围伺候的宫女也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句话说错,就被皇后迁怒发落…… 而今见着皇后脸色舒缓起来。 他们出了一口长气,心情轻松起来。 他们看向寻菡,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都是寻菡姐姐的功劳…… 寻菡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给皇后顺了气,等皇后用过午膳,又召了几位诰命夫人进宫之后,她便替皇后传旨,去到内务府里。 寻菡一向是皇后身边得用的人,管事公公对她笑脸相迎,等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她在回去的路上,又转了几转,遇到昭纯宫曾经的宫人。 又过了几刻钟…… 才回到坤宁宫里。 她回到皇后身边,低下头,掩饰眸里的精光。 如今衡王殿下自北戎领兵回来,便得到了军权和民心。哪里如皇后娘娘想的一般羸弱呢? 如今的衡王殿下…… 早已不是当初的殿下了。 宫廷之外。 余清清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皇帝因她的功劳和声望,给她赐下郡主府。苏廷派来一些人,陆陆续续的将府里的人都敲打一遍,换了自己的人。 余清清想起苏廷收留过一些孤儿,都是身有残疾。她从苏廷的府库里找来许多药材,有时钻研医书,又有时种些植株,观察药性。 就这么在府里待过几日。 而这一日。 一顶轿子从后门悄悄进来。 纤云从轿子里下来,跟着老嬷嬷进去郡主府,一路左转右转,经过了长长的门墙,才见到庭院之中的余清清。 花圃之前。 余清清端着瓜瓢,低头给花草浇水,白色的风铃和紫色的龙胆连成一片,花米如同繁星一般。 纤云跑过去,惊喜的声音微微颤抖。 “姑娘!” 纤云过去身子瘦弱,如今脸颊多了些肉,余清清听到动静,微笑着扶起纤云:“是太久没见我,都认不出我了?如今我人就在你面前,怎么反倒一惊一乍的。” 纤云瞧着余清清,眼里都是欢喜,连忙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一年都没有再见姑娘,姑娘瞧着漂亮了不少, 变化真大,这么一看背影,奴婢差点认不出来……” 她瞧着余清清,说着说着喉咙就有些发酸,转眼之间笑起来,眼里都是光。 等到说了一些话之后。 余清清和纤云在凉亭边坐下。 纤云听着余清清说起在外的经历,抚了抚胸口,道:“好久没见姑娘了,听说姑娘在外面跟着殿下做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万一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受了什么伤……” 余清清瞧着她的脸色,笑了笑,轻轻扶起她的肩膀,忽然半拥起她的身子,转了一个圈。 纤云惊呼一声。 等到半晌,才有些脸红的被放下来。 “担心我做什么,有殿下在身边,自然是没有挂碍的。倒是你……为人太过心软,有没有被人欺负?”余清清道。 纤云更加发愣,有些失声,等到余清清朝她看过来,她才有些失措的站起来,碰到余清清的衣摆,迟疑起来。 她们站在凉亭边上,看着花圃里的花儿,一阵暖风吹动,漾在身边。 “这是我种的风铃,到了秋日的时候,是白色风铃的花期,这绛紫的是龙胆花,如同点翠蓝簪一般……等到了春日时候,海棠玉兰都竞相开放,都是这些时日种的植株,你以后都能看到。” 余清清微微一笑。 纤云抬头,有些颤抖的看过去。 一时间暖风阵阵,烦恼都像随着花草的香气慢慢飘远。纤云看着余清清,眼里露出一丝恍惚,半晌,坚定起来。 “姑娘之前给过奴婢一些糖果,奴婢一直妥善收着……” 她抬头,忽然露出微笑。 “姑娘能再给奴婢一些吗?” …… 苏廷看出纤云是忠心之人,早早安排宫里的老嬷嬷教导纤云。 纤云从前跟着父亲念过一些书,她入了郡主府之后,对余清清忠心耿耿,渐渐成了府里的管家。 宫女的月例是一月二两。 而纤云做了余清清跟前的丫鬟之后,月例一月便是十多两,一年足有二三百两…… 有这么多银两,纤云便能让家人过上富足的日子。她像是从寒冬到了春日一般,心都像浸在蜜里…… 能跟在余清清跟前伺候。 纤云怎么能不高兴呢? 余清清回到京城之后, 常常去到城外的慈济庄,给孩童针灸诊治,又到京郊施粥赈灾,救济贫民。 她的心地一向好,慢慢在京城之中流传出来,昭阳郡主温厚良善的名声。 苏廷推波助澜,又让许多人赞颂余清清,把事迹传扬出去,等到十月的时候,更是跟余清清一起去到城外的青玉山,参与这一年的真君寿诞。 道观之中来来往往的百姓很多,都是来此请求真君赐福。苏廷与余清清白龙鱼服,等到了道观,留余清清在正殿之中,自己先去禅房。 而到了禅房之后。 观主见过苏廷,正要诉说真君寿诞的祥瑞之处,苏廷没有给她时间,一进来就道:“今日是真君寿诞,有劳观主传出去,说是昭阳郡主前来此地,因此真君显灵,供桌之前紫气东来,是昭阳郡主善事做的多,真君为之心悦。” 苏廷说的这句话响起。 观主的喉咙一时间就哽住了。 “这怎么行,贫道是敬神之人,怎能做这种事情。哪怕您是皇亲国戚……” 观主一脸惊惶。 苏廷淡淡看她一眼,眼里染了嘲讽:“观主在道观之中引人做诗文,自是风流之人。可是观主如今不过四十,常常和妙龄女冠一同去富贵之家做法事,实则是让妙龄女冠如娼妓一般,出卖色相……” “不知公之于众,又会如何?” 观主顿时汗如雨下,朝着苏廷道:“殿下说的对,昭阳郡主温厚心善,自然是神悦之人,自然该得到百姓们的敬重……” 苏廷抿了抿唇,又吩咐了观主几句,才走出了禅房。 等出了禅房。 苏廷的唇角高高扬了起来。 赵公公看着苏廷的脸色,不由跟着微笑起来。 苏廷朝他看过来。 赵公公敛了神色,道:“今日是帝君寿诞的日子,若是众人见到这一幕,定是高看清清姑娘一眼……而今日之后,姑娘定是要得到京城之人的敬重了。” 苏廷朝不远处的祖师殿看去,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她值得最好的。” 道观的景致极佳,园景和壁画颇有古意。余清清一路看过很多摆设。今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混迹人群,没人认出来。 而经过一处神像的时候,小道童拉住她,道:“姐姐是要求签吗?姐姐若是求得一吉签,未来定是一帆风顺,嫁得乘龙快婿。” 小道童眨巴眨巴眼睛,很是乖巧。 余清清笑了笑,接过签筒摇了一摇。 谁知竹签一下卡住,连摇了两下,都没摇出来。 这种事情是凶兆。 没有人想遇到。 小道童急起来,就要换过一个签筒,而苏廷在这时候走进来,他执签筒的另一边,握着余清清的手,两人合力摇了一下。 一支竹签掉落出来。 小道童捡起地上的竹签,连忙递给赵公公,苏廷看着手里的签文,没说话,嘴角却是高高翘起。 余清清看过去。 “是什么?”她道。 苏廷把竹签翻了一面,连忙丢在一边,和其他竹签放在一起,难以分辨。 “没什么。” 苏廷说着,却是拉过余清清的手,去往另一边的偏殿了。 他这样的举动诡异。 余清清有些疑惑的看过去,苏廷被她瞧着,眼底忽然染了更多绯色,加快了脚步。 他想着刚刚求得的良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是震惊和喜悦。 那是上吉签。 是为乾宫,乾变大有。 姻缘之卦,亲事,利禄均是顺遂。 道观里坐落着一棵百年古树,曾经历雷劈而活,被称为祥瑞。枝条系着道道木牌和红色丝绦,附近围了很多的人。 苏廷带着余清清来到树前,有人替他们清出一条道路。来往的香客们都说,在木牌之间写了心愿,就能心想事成。 这世道欠苏廷的太多,苏廷生来就是为了讨债。 他似乎只为仇恨而活。 而如今…… 却有了更多想要的东西。 苏廷想了想,千言万语落到木牌之上,化作“余清清”三字。 他落笔之后,呼出一口浊气,系好之后跟其他木牌混到一起。 余清清想要百姓和乐,而苏廷只想要余清清一人,别人都与他无关。他朝余清清看去,发现余清清未着一字。少女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笑,说是只信自己的抉择,不信神佛…… 他心里的一丝阴暗慢慢消弭。 换成是有荣与焉的骄傲。 等到系了木牌之后,两人又去供奉真君的正殿里,观主说是有贵人来,提前为他们清 退了其他香客。 苏廷嘴角始终是高高翘起,连带着神像都顺眼了几分,他先一步替余清清接过香炷,插入香炉,又牵着余清清的手,一起出了殿门。 而等他们烧了香,离去之后。 道士们都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向进来的香客道:“今日帝君显灵,衡王殿下跟着昭阳郡主来这里,得到了帝君的善意,两位都是有德行之人。” “昭阳郡主来过之后,这帝君像前露出紫光,可谓是紫气东来。真君为昭阳郡主的善心诚服,今日善男信女前来,所许之愿都会成事。” 几位道士煞有介事的说着,其他香客跟着半信半疑。今日晴光朗照,点点阳光落在神像之前,如同织金一般露出紫气。 又见风动簌簌,院落之中丝带飞舞。 他们出来之后,瞧见这般景象,跟着喃喃起来。 “难道真君是真的显灵了?” “不会真的是因为昭阳郡主的德行吧……” “还愣着什么,快趁真君显灵的时候,多拜一拜啊!” 这些人纷纷惊叹起来。 苏廷和余清清拜过神像之后,便离去了。 而正殿里面,苏如辰站在一边的角落,他今日跟三五好友一起上山谈论诗文,无意遇见香客惊叹的一幕。 他因着签文不吉,特地来正殿之内问签,而今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低头瞧着手里写着“心有余,力不足,倚仗住春风”的签文…… 竟是半晌都说不出话。 小厮站在一旁,看清苏如辰眼里的落寞,眼里露出疑惑之色。 明明都是上山来求签文…… 为何其他人看着都是精神抖擞。 太子殿下却是郁郁寡欢呢? 第50章 七弟是跪,还是不跪呢?…… 苏如辰跟柳珂在半年前成了亲。 柳珂在外人眼里美貌贤淑,名声在外,如果是别人娶得柳珂为妻,自然是陷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 而苏如辰日日在青楼勾栏厮混,倒像是刻意避开柳珂……哪怕是回宫之时,都宿在姬妾房里,难得见柳珂一面。 他在外人面前给足柳珂脸面,亲自送柳珂回门,送柳珂去到宫里,让柳珂为公婆奉茶。 他们在外人面前相敬如宾…… 没人知道,他们彼此的冷淡。 苏如辰新婚之夜宿在书房,没碰过柳珂的身,而之后几日,苏如辰都是回避柳珂。对他而言,这是皇后给他定下的婚事,他看在皇后的份上,默默接受安排。 可是…… 柳珂曾经是他三皇兄,是苏廷的未婚妻。 苏如辰如鲠在喉。 皇后看出他的冷淡,把他叫到坤宁宫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训斥他的放浪形骸。他这几日苦闷,如今约了好友出来游玩,才有了一点笑意…… 如今上了香之后。 怎么又不高兴了? 小厮有些纳闷,朝苏廷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殿下,刚刚过去的是三殿下跟昭阳郡主。三殿下很宠信那一位郡主,听说是在外结识的女镖师,在外的时候伤着脸,一直用帷帽示人。” “殿下看了这么久,难道是对那位郡主有意……”他嘀咕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你看她的背影,跟宫里的余美人……是不是有些相似?”苏如辰道。 “余美人?” 小厮一头雾水。 余美人早就病逝了。 怎么会跟昭阳郡主扯上关系,又得到三殿下的宠信,在外人眼里如此亲密…… 这是殿下的玩笑话? 余清清从前就低调,静静待在漱玉殿里,不去招惹是非。每年都有许多秀女,早早得罪宫里的高位妃嫔,要么是入冷宫,要么是默默病逝。 如她这般的人。 每年都有很多。 如今小厮听到苏如辰的这一句话,努力回想起来…… 却是一片空白。 苏如辰因着余清清和记忆里的宫女有些相似,渐渐的在意她,关心她。 而除了他。 便没什么人记得余清清了。 苏如辰望着余清清的方向,低头瞧着自己手中的这一只签文,眼底暗了暗。 龙困浅滩,不祥之兆。 这是下吉签。 若是得遇贵人,便可蛟龙入水,自在逍遥,而如果错失…… 苏如辰更握紧了那一枚竹签。 他朝空荡荡的正殿看去,眼底掠过一丝凉薄的笑意,又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他的眉眼重归朗然。 “殿下今夜回去吗?” 小厮瞧了苏如辰一眼,提醒道:“这几日太子妃娘娘有了动作,悄悄暗暗发落宫里的姬妾,削减她们的用度。李采女,秦良媛都生出怨言。尤其是李采女,说是对娘娘出言不逊,在佛堂之前罚跪了一夜,唱歌的喉咙都冻坏了……” 苏如辰皱了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厌恶,道:“她居然做这么多手脚?不过是母后喜欢她,我才给她几分薄面,她倒是好大的胆子。” “殿下,您的意思是……” “女子都是孤弱之人,更何况是嫁出去的女子。孤厌烦对女子下手,可是她未免太过放肆……”苏如辰说着,桃花眼沾了些凉薄,而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锋芒来。 他轻轻一扣折扇,扇面忽然扬起,露出铁画银钩,又握紧了折扇,大步走出正殿。 马车等在道观之外。 苏如辰自顾自上了马车,候在里面的宫女轻轻为他揉捏额角,他倚靠在宫女的身边,姿态很是闲适慵懒。 而眼里落了点点寒冰,很是无情。 马车渐渐下了山,轱辘声一阵阵响起…… 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 苏廷攻破北戎,将北戎人逼出天山以外,是前无古人的功绩。 而苏廷回到京城之中,除了第一日回朝觐见皇帝之后,再没被皇帝私下召见…… 文武官员一直揣测皇帝的心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看清皇帝的态度,衡王班师回朝这么多日,皇上非但没有嘉奖,就连庆功宴都迟迟未办,犒赏三军的事都为之拖延…… 这是为何。 难道皇上真的厌恶衡王殿下? 保和殿。 这一场大宴受邀者众,王公大臣携家中嫡系子弟,都已经落座,因着庆功宴迟迟未召开,都各自说 着一些话题。 殿内笙歌乐舞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这些人都三三两两攀谈着,聊着近日京中的事,可谓是济济一堂。 而随着皇帝和妃嫔娘娘,几位皇子的入座,场面一时间严肃起来。 大殿之中,歌舞骤起。 美酒佳酿如同流水一般涌入殿里。 苏廷以往都是坐在皇子之间,极少有什么动静。他往日都是刻意低调,如今坐在那里,依然是一言不发…… 却有一种极强的气势。 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或是敬畏,或是忌惮,或是好奇的目光…… 苏廷如今是风头正盛,大胜而归的衡王。因着他大胜北戎的功劳,又因着他深得大雍百姓的民心,人人都要敬仰他,瞩目他,注意他。 他双眼锐利,神色冷峻深沉,静静按剑坐在皇子之间。而在座的皇子和苏廷坐在一起,想起自己曾经做的事情,心里都一阵阵发慌…… 他们年少无知,曾经欺凌苏廷。 如今苏廷军权在握,就连皇帝都很是忌惮苏廷,若是苏廷介意曾经的事情…… 又该怎么办? 歌舞升,酒宴起。 皇帝跟宗室贵族寒暄之后,又跟苏廷说了几句话,拍了拍肩膀,赞扬他是朝廷栋梁之后,才跟贵妃坐到一边。以往他都会与皇后很是亲密,而如今都与贵妃一处。 毫无疑问,皇后是慢慢失宠了。 如今苏廷在朝中的声望越来越高,亲近周家人的人都忐忑起来,他们都逐渐躲开周家,就怕哪里惹怒这一位朝中新贵。 苏廷坐下之后,吹捧的话语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袭来。 “以往对三哥多有得罪之处,都是臣弟愚昧,有眼不识泰山,臣弟以前年纪小,都是闹着玩玩……” “殿下去往边关一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像这般强健的体魄,一身的气势,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 “都说殿下英勇不凡,如今臣等总算见识到了,臣等过去对殿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衡王大人不计小人过……” 不止是几位皇子,更有他们身边的伴读,如今人人都看瞧着苏廷,苏廷微微压下眉眼,眼里露出一丝嘲讽,恰到好处的收敛起来。 “几位大人和皇弟是说笑了,过去之事早已消散,如今是为征北的将士们庆功的时候……” 他道:“ 说这些,又是做什么呢?” 苏廷说着,而话里的语气风轻云淡,一时间众人都轻松起来,纷纷为苏廷祝酒。 他们心里都长长松了一口气,更有甚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殿下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颇有君子之风……” “过去的事情都是臣弟们的问题,皇兄这般的宽厚仁慈,真让臣弟感激。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皇兄永远都是皇兄……” 这些人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角的汗水。 他们刚刚瞧着苏廷,眼里都是后怕,如今瞧着苏廷说了安然无恙的话,一个个都高兴起来。 就跟变脸一般。 苏廷瞧着他们的脸色,骤然生出一些兴趣,道:“本王也很是想念几位,都说是血浓于水,斩不断的亲情……倒是很想跟皇弟们回顾一番儿时的过往。” 苏廷像是真心想要回忆感情,一时间几位皇子都是放心下来,尤其是曾经多次冲撞苏廷的七皇子,如今苏廷饶过他们,他的脸色因此舒缓起来。 一时间人人应声。 苏廷看着他们的脸色,眼里落了一丝微嘲,道:“既然几位皇弟对本王很是想念,今日又是为军士庆功的日子,不如行令饮酒,尽享欢颜。你们意下如何?” “这……” 一时间几人露出为难的神色,看了几眼,都是答应。苏廷笑了笑,朝那应声最快的七皇子看去,道:“听说皇弟最想做一些游戏,又很是敬仰本王,不如就在这里向本王下跪,聊表敬意?” 苏廷的话一响起。 其他人一瞬间惊住。 因着苏廷语不惊人死不休,他们都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而苏廷又凉凉看他们一眼。 “听说德妃娘娘近日里跟江昭仪闹了嫌隙,让人杖责江昭仪,江昭仪昨夜里就去了。而她的父亲是江州知府,治理江州水患之时,收拢十万流民,颇受皇上重用……” 苏廷说着,七皇子的脸色一点点垮下来。 他眼里渐渐露出愤怒,怨恨,恐惧的神色,随着苏廷话语的响起,他眼里的恐惧越来越多。 “不知如此,听闻德妃娘娘跟那贪污一千万两,满门抄斩的林侍郎也有一些联系,曾是亲故……” 苏廷说着,眼里都是微嘲笑意,脸色更是阴沉,好似猫捉老鼠一般…… 众人 都紧紧盯着七皇子。 一时竟是没人敢制止。 “那么,七弟是跪,还是不跪呢?” 苏廷一字一句,好整以暇的看着七皇子,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笑意。每一个字落在此处,都是清晰可闻。 歌舞之声还在继续。 淡淡的丝竹之声缕缕传来,台上的舞女们身姿娇媚,却难以吸引这些人的目光。 没有人敢说话。 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如今苏廷领着军权,哪怕是皇帝都忌惮不已,其他人怎么敢插话?七皇子恨恨的看着苏廷,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德妃,外家,若是得罪苏廷,真的会家破人亡,沦为庶人…… 苏廷淡淡几句话,就能要他的命。 他能够反抗吗? 七皇子恨恨盯着苏廷,心情如同从云霄堕入尘泥,一时间混乱起来,他的心里都是痛楚和悔恨,而望向苏廷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是望向深渊,一时间恐惧起来…… 他的膝盖很是艰难的弯下去,当着众人的面,就要跪下。就在众人将要望来的瞬间,苏廷先一步扶住七皇子。 苏廷朝他看去:“七弟是醉了吗?本不过是说一个玩笑,怎么偏偏当真了,当着众人的面下跪,岂不是如奴仆一般。” 他顿了顿,道:“七弟是本王的亲弟弟,本王怎么舍得?” 众人一直瞧着苏廷,早已是冷汗涔涔,此刻看着苏廷扶起了七皇子,更是不寒而栗。 苏廷朝众人看过去,目光淡淡扫过皇后,其余的周家人…… 唇角忽然抿出一点笑意。 他一直都是阴沉的人,哪怕露出温和一面,眼底还是黑黑沉沉,让人生出阴暗之感。 其他的王公大臣都没有发觉。 而离苏廷最近的几位皇子,伴读看到一幕,一时间心里生出诡异之感,越发畏惧了。 “几位皇弟都是本王最亲近的弟弟,亲人一般,而皇后娘娘对本王视如己出,也是本王最珍重的人……” 明明是温和的话语。 苏廷说起来,却是阴气森森。 “这么多年,本王都很是眷念你们,想要与你们共享天伦之乐……”他轻飘飘扫过这几人,目光犹如幽幽的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却不知本王的天伦之乐,谁能消受得起……” 苏廷的话响起来,在座的人都觉得自己整个人像冻住,又像是冰块裂开,从里而外绽出一道裂痕。 一时间人人都屏住声音。 这一处安静起来。 不远处的皇后看着这种场面,皱了皱眉,朝另一边的余清清看过去。 余清清与其他将士坐在一处。 皇后又朝周家夫人看了一眼。 周家夫人跟皇后对望一眼,走到余清清身前,眼里露出许多崇敬之色。 “都说郡主是巾帼不让须眉,皇上说过是天下女子的表彰,臣妇一直崇敬郡主这一点,更是敬佩郡主如此年纪,辅佐殿下做出功业……” 周家夫人一直温和柔顺,有一种娴静的气质。而今瞧着余清清,却是失了那一份柔婉。 “听说郡主是镖师之女,在衡王殿下去往边关的路途结识,一直出生入死护卫殿下……可是如今郡主出席大宴,应该堂堂正正,为何一直面戴帷帽,藏头露尾。” 她皱了皱眉。 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难道郡主是有难言之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第51章 他揽过了她的腰。…… 先前周家派人去往边关,闹出临阵脱逃的事情,周首辅罢官之后去往凉州,而周家除了周首辅之外,就没有能用的人。 周家的声望一落千丈。 苏廷如今得到百姓的民心,如果任由这么发展…… 势必会成为他们头顶的一座山岳。 让他们喘不过气。 周家夫人因着余清清跟苏廷关系紧密,想问出余清清的一些把柄,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仗着自己是妇道人家,余清清没办法发落自己,过来质问余清清。余清清瞧着周家夫人,微微蹙眉,就要回应什么。 而她们对峙的时候。 苏如辰低头朝这里看来,他发现这里的情况,朝身边的小厮看去。小厮快步走到周家夫人面前。 他一走到周家夫人的面前。 周家夫人的脸色就变了。 小厮常常随苏如辰出入周家,周家夫人一眼认出来。他低声警告:“郡主之所以以面纱示人,是为护卫衡王殿下。夫人生出疑虑,也应去问衡王殿下……郡主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夫人怎能如此无礼?” 周家一直依仗苏如辰,因为是太子的外家,才得到皇恩眷顾。皇后轻视苏如辰,但他们对苏如辰一直敬服。 为什么太子殿下派人来,低声喝止自己…… 周家夫人又惊又疑。 她想说的话很多,一时间都塞在胸口里,脱口而出:“我到底是殿下的舅母,殿下怎能如此?我要亲自跟他说。” 周家夫人就要去找苏如辰。 小厮更快一步,拦在周家夫人前面。 “殿下与太子妃在一处,如今两位正是新婚燕尔,夫人还是别打扰殿下了。” 周家夫人被挡在外面,远远瞧着苏如辰,更是惊慌起来:“太子殿下的地位一直稳固,是是因为我们相互倚仗。我们是他的亲人,他这是要抛弃外家,不忠不孝吗?” 周家夫人的脸色渐渐苍白。 她朝余清清看去,眼里涌现怨毒之色。 小厮及时挡住周家夫人,又吩咐宫女把周家夫人送下去,他去到余清清身边,向余清清赔罪。 周家人问余清清的容貌。 已经是出了一个昏招。 周家夫人代表的是周家的脸面,哪怕再怎么落魄,也 不该做没有脸面的事情…… 这是自找没脸,因着余清清在来这种宴会之前,都会以草药易容,看起来就如同伤痕一样,外人难以认清容颜。 又有什么用处呢? 余清清看了一眼周家夫人,有些无奈。 为何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余清清的眼里含着怜悯,这时候小厮朝她看来,投来歉意的目光。 小厮一向随苏如辰的喜好做事,此时对余清清很是恭敬:“大夫人不胜酒力,居然对郡主出言不逊,惊扰郡主。奴才这就奉太子殿下的旨意,把大夫人带下去休息。” 他朝余清清笑了笑,很是温文有礼。 “殿下对郡主很是赞赏,像郡主这般的人就如同太阳一般,荧煌照世,到哪里都能发光。太子殿下说,如果郡主一直跟随衡王,定能做出更多的成就……” 不过是几句话。 小厮就把苏如辰的意思说清楚了。他把周家夫人送到偏殿里,暂且休息之后,回到苏如辰身边。 苏如辰和柳珂坐在一起,两人同席而坐,俱是郎才女貌,他一直欣赏歌舞,时而抚掌叫好。 为什么周家夫人要试探自己。 为什么太子会对她特殊? 她不记得跟这些人有什么交集…… 余清清朝苏如辰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她微微蹙眉,想了很久,始终是一头雾水。等到这一段短短的插曲过后,一切恢复如常。 余清清身边的宫女布菜之后,伺候在一边。她看清楚这一幕,纳闷起来。 为什么太子殿下身份尊贵…… 却对昭阳郡主释出善意呢? 苏如辰跟柳珂坐在一起,携手交谈,始终是恩爱的模样。 都是浮在表面的恩爱。 苏如辰厌恶柳珂,柳珂同样不喜欢苏如辰,两人貌合神离,都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柳珂这些日子跟东宫里的其他姬妾争斗,加深了跟苏如辰的嫌隙。 苏如辰对柳珂,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 柳珂精心打扮,却是难以吸引苏如辰的目光。她一直热衷权势,也对自己的容貌和心机很是自信…… 为什么嫁给苏如辰之后,她过去的手段,竟是毫无用处? 柳珂没有跟苏如辰圆房,虽然瞒住外人,可却没有瞒住自家人,柳太傅和几位姨娘知 道内情之后,都想送她的姐妹入东宫分宠…… 如今是宫宴的时候。 柳珂再被苏如辰冷落,就是让这些人看笑话。 柳珂微微一笑,忽然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到苏如辰的碗里,巧笑倩兮的看向苏如辰,正要说一些恩爱的话…… 苏如辰当着柳家人的面。 却是没给她半分好脸色。 他淡淡一笑,看向身边的宫人,露出疏离之色:“再取一个碗来。” 柳珂顿时睁大了眼睛。 而她再朝苏如辰看去,却是发现接下来的宴会里,苏如辰半点都没看自己,更别谈碰自己夹的菜,避自己如避蛇蝎一般…… 柳珂捏了捏指甲。 她一直向苏如辰示好,想要苏如辰多跟自己说些话,多给自己一些脸面,可谁知道…… 苏如辰竟然这么对她! 她死死捏着筷子,顺着苏如辰的目光朝台下看去,竟是看到与军士坐在一处的余清清。 是昭阳郡主的身影…… 为什么苏如辰这么注意昭阳郡主? 余清清跟柳珂有一面之缘,因着赏花宴的相见,柳珂的印象深刻。而在她的记忆里,余清清是已经葬进妃陵的人,早就故去了。 这昭阳郡主给她的感觉…… 怎么跟那宫里的余美人很是相似? 柳珂怔然了一阵,就要朝余清清再看几眼的时候,却见余清清骤然离开宴会。 竟是没找到了。 如今余清清虽然做足了伪装,伪造了籍贯,但若引起旁人的注意,到底是有些风险。余清清因着周家夫人的事,微微拂了拂面纱,由宫女指引离去了。 余清清离席之后,又过了片刻。 苏廷同样是借口离席。 如今苏廷是宴会的焦点,自然是没人敢阻拦他,眼见他就要离去,其他人纷纷露出犹疑之色。 面对这些人。 苏廷抿了抿唇,流露一丝微嘲:“微臣不胜酒力,今日的场面是难以为继,容微臣先行告退。” 他的话里都是轻描淡写的语气。 而其他人想着他们曾经对苏廷做过的事,借此设下的局…… 却是脸色苍白起来。 他们纷纷看着苏廷,脸色越发犹疑。如果说曾经的苏廷如同 黑影,默不作声,而如今的苏廷站在了阳光下,面上温和,心里喜怒无常…… 喜怒莫测,恩威莫测。 这又该怎么揣测? 皇帝看向苏廷的时候,眼里同样多了几分深思。他把苏廷送往边关,是存着自私之心,想着苏廷孱弱,战死边关的想法…… 为什么转眼之间。 苏廷竟是到了这种程度? 皇帝握紧酒杯,满是皱纹的手轻轻颤抖,片刻之后,酒盏晃倒在地。他久久盯着苏廷离去的方向,眼里露出一丝狠意。 他忽然咳嗽几声,身子跟着摇晃起来。 因着这么多年操劳过度,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盛公公知道这一点,他让宫人整理了桌案,目光担忧起来:“皇上这些日子都是日夜操劳,到底是要好好休息,保重自己的身子,您是大雍的根本……” 盛公公的言辞恳切。 皇帝忽然道:“朕一向遵从祖宗的教诲,这么多年鞠躬尽瘁。为了跟父皇和几位皇兄一争高低,朕牺牲了许多……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到底为什么。 付出很多的自己两鬓霜白,不得民心。 而自己一向看不上眼的儿子…… 却是如此得到朝臣重视,百姓追随? 皇帝皱紧了眉头,久久握着酒杯,半晌都没有说话,而过了一会儿,才吩咐盛公公。 “传话下去,今夜朕往坤宁宫去。” 盛公公的心里一惊。 自从皇后的弟弟在战场之上畏死而逃,丢尽脸面之后,皇帝便不曾去过坤宁宫,对皇后冷落起来…… 而今。 竟是又要宠信皇后娘娘了吗? 苏廷一直关注余清清,等到出宫之后,马车一路去往京城里的繁华之处。 到了宜春楼里,才停下来。 这是苏廷的产业,他早就吩咐把余清清送到这里,让人招待余清清。 宫廷大宴之时,因着御膳房的种种规矩,又因着宫规礼仪,官员女眷为免御前失仪,进宫之后往往连水都少喝,饿一日的肚子。 御前赐宴说着好听,远远比不上在家自在。 余清清在宫里受到拘束,苏廷一直挂念余清清,自然想到这些细节。他在宫宴之中冰冷阴沉,而今站在余清清的包厢门前,却是反复深吸几口 气,去除面上的寒意。 走进去的时候。 连呼吸声都放轻起来。 余清清正坐在桌案前用膳,捏筷夹着一块糕点,抬头朝他看来。 少女先前的易容已经除去,她眼瞳如同寒星秋水,光润的面颊如同珠玉,此时穿着一袭长裙,像是纯白的花朵。 余清清眨巴眨巴眼睛,朝他看来。 慢慢露出明朗的笑容。 苏廷一看到余清清的脸,戾气都消散无踪。 他走近余清清,瞧着余清清清澈的眼睛,忽然想到什么。衣袖轻扫桌案,话里流露细微酸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如太子这般的男子朝三暮四,最是虚伪,你千万别信他的话……” 苏廷认真瞧着余清清,叮嘱的声音慢慢低下来,余清清有些诧异的抬头,朝他夹了一块糕点。 “给,吃。” 她一下递到苏廷面前。 苏廷有些诧异。 余清清把糕点放下来,道:“多吃一点,才不会胡思乱想。我跟太子殿下没见过几次面,怎么有交集。” 余清清很是理直气壮。 苏廷被说得一时之间有些气短,他微微别过了脸,半晌,才极轻的闷哼一声。 “总之像苏如辰这般的人,一定是薄情寡义,这世间的许多男子都是如此……” 苏廷说着,竟是有些生起闷气,余清清看着他这般模样,又是微微睁圆了眼睛。 苏廷似乎没有察觉到,从前的他一直是冰冷阴沉,很是戒备的模样。 而如今面对余清清,却是越来越多情感,也越来越会露出这般情绪化,有些幼稚的一面了。 苏廷从未跟女子有太多接触,他生活在深宫之中,余清清知道他很少能平等待人,更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很多好感都是来自于自己的陪伴。 正是知道这些…… 她才很是纵容苏廷。 苏廷轻轻蹙眉,刻意避开余清清的目光,余清清瞧着苏廷别扭的模样,更是无奈起来,忽然用筷子头点了点,戳了一戳苏廷的腮。 她抬头朝他望过去。 “殿下今日这么多的醋,是因为我吃饺子,怕我的醋不够吃吗?” 苏廷耳廓有些发红,意识到余清清话里的意思,声音跟着凌厉起来。 “从未有人敢如此对我,你竟敢这般的触碰我,又说这样的话……” 因着余清清对自己的轻薄,苏廷微微皱眉,说话的语气跟着一变。他又高高在上,盛势凌人起来。 余清清为人一向通透,很少计较事情。和苏廷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她慢慢知道自己的心意,顺应自然起来。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的答案。 余清清又夹了一枚饺子,递到苏廷唇边。苏廷愣了愣,下意识的咬住,那饺子没有蘸醋,味道古怪,他朝余清清看去。 “因着殿下的醋味这么重……只要跟殿下在一处,都用不着醋坛子。” 她看向苏廷:“殿下不这么觉得吗?” 这句话说的苏廷有些脸红,更是闷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余清清却是上前一步,微微踮脚。苏廷被迫跟余清清对视,正要发怒,而余清清的目光清澈起来。 她定定朝苏廷看来。 苏廷一时说不出话。 “你……” “我知道殿下对我有好感,但是殿下到底是年少,不知人间的情爱,也许是在最艰难的时候遇见我,才有了好感……”余清清轻轻笑笑,目光带着微醺的暖意。 “殿下如今年少,见过的人太少,才对我有些好感,以后殿下会越来越成熟,遇到越来越多的女子。如果殿下是因为年少的迷恋,才对我特殊一些,这是不该的事情。” 她的目光如春风,如朗月,话里是姐姐般的温和,让苏廷难以辩驳。 她说的没错。 苏廷经历过太多不堪。 也没有太多朋友。 余清清以为苏廷对自己的好感是因为前路莫测,才生出依恋。但是她忘了苏廷的挑剔和执着。苏廷认定了她,只是因为她是余清清,并非因为她是其他人。 只因为余清清是余清清。 只因为是她。 哪怕换了一个其他人。 苏廷都断然不会有这种情感。 余清清说了自以为是的话,她定定瞧着苏廷,等着苏廷的回答,而苏廷狠狠瞪了她一眼,突然低头扯过她腕间的吊坠,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借势把她抵在墙壁。 余清清眼底浮现一丝震惊,他却是飞快的揽住余清清的腰,咬过余清清的唇,落下绵长的吻。 少年的吻青涩灼热,带着极为霸道的气息。余清清有些发愣,而苏廷竟是失了克制一般,深深沉醉,吻了许久…… 他抬起脸,深深看向余清清。 余清清的唇瓣如同沾水的玫瑰花。 苏廷低着头,努力维持自己淡然的脸色,眼底是深深的绯色。 “余清清,不管怎么样,你都该属于我,这种时刻我不许你提其他的事情……你不过是刚刚及笄,又不是我的师长,凭什么教训我?” 苏廷的声音霸道起来,又低头咬了咬余清清的唇,声音沉闷:“只因为是你,我才如此在意,其他人在我眼里如同浊泥一般。你应当信我,我们是能够一直走下去的人……” 他深深看着余清清的眼睛。 “除了我,无人能配上你。” 苏廷总是把好的一面展示在余清清面前,遮掩阴暗。这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霸道和占有欲都展现在余清清的眼前。 若是余清清真的离他而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苏廷的自负和霸道都展现出来。 余清清有些发愣,瞧着苏廷的模样,想了想道:“我也有很多从未跟旁人说过的话,想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跟殿下说。” 余清清微微踮脚,她的手顿了顿,似乎是想要触碰苏廷,又诡异的停顿了一下。半晌,才轻轻拂过苏廷有些散乱的鬓发。 她的声音骤然疏朗起来。 “如果殿下愿意,那我就把心里话一一说给殿下听。以后的日子来日方长……殿下如果变了主意,随时都来得及。” 苏廷的眼里只有余清清一人,怎么会变主意? 不论是生是死,是喜是厌…… 她都该跟他在一处的。 苏廷听了这一句话之后,脸色慢慢温和,眼底涌现的暗色消失…… 化作耳廓的一丝绯色。 他低下头,有些乖巧的点了点头,重归宁静。 第52章 就连婚服都准备好了。…… 余清清用完膳食之后,苏廷亲自把余清清送回郡主府。马车之中,苏廷端坐在一边,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得他明亮起来。 苏廷曾经是病弱少年,而今神容华瞻,周身一股屠戮人命、血战沙场的气势。 一眼看去很是冷然。 就像是璞玉一般,绽放华光。 苏廷察觉余清清的注视,眼神一闪,凝视着她的眼神凌厉起来,都是威势。 余清清被他看得心里一跳,抿了抿唇,转头瞧着一边的书柜,有些恍惚。 自己怎么会为此心颤…… 难道是自己…… 哪里改变了吗? 不过是半刻钟的时间。 便到了郡主府。 余清清就要从马车下去,跳下踏板,苏廷握住她的手腕,像是要说什么。 “余清清!” 苏廷一直默不作声,睫毛微微掩下,目光沉凝,道:“今日便是留下印记,你以后不可和其他人有所牵扯。尤其是水性杨花之辈……” 他飞快看了余清清两眼,过了一会儿,认真道:“京城之人心机太多,想法不纯,我怕他们对你有所图谋。” 他眼底涌现点点阴暗。 声音轻了下去。 余清清一瞬不瞬地看着苏廷,目光如同春风一般,道:“殿下说的很有道理,以后殿下说的话,我一定记得,不管是关于太子,还是其他人……”她的眼里落了点点笑意。 她的手指轻轻揉过苏廷的眉心。 苏廷脸色一怔,眉心的寒意如同雪融一般,柔和起来。 “殿下这么容易吃醋,要是我做出了什么事,岂不是让殿下误会?殿下虽是男子,脾气却这般的大,跟女子一般……” 余清清又笑起来。 苏廷乍然被她碰触,眼里露出一丝惊诧,转而是羞赧。 他冷声道:“余清清,你如此说我,难道真当本王对你有求必应,百依百顺了不成?” 苏廷长眉入鬓,眼如寒星。 就这么看着余清清的时候。 他眼里露出三分惊怒,五分羞赧,像是冰山融化,别样的美感。 “殿下一直对我有求必应,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苏廷的眉头蹙起,将要说什么 。 却见余清清伸手按住他的肩窝,俯身下来,将他困在狭小的空间,以唇封缄他的话。 “余清清,你!” 少女清甜的气息袭来。 苏廷一时间震住了。 苏廷被余清清困在小小的区域内,难以说话,眼见是余清清满是温和的眼睛,犹如浩瀚海水一般。 苏廷被这么看着。 想说的话都咽下去。 余清清扣紧苏廷的手,十指相握,苏廷的手指渐渐松开。如果说苏廷先前的吻毫无技巧,是齿关之间的碰撞…… 那余清清的吻就像是春风化雨。 温柔如同春水一般。 让人失去了力气。 良久。 唇分。 苏廷睁圆了双眸,寒星似的眼眸沾满水雾,他露出惊怒之色,似乎是想要猛力推开余清清,又忽然停住。 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余清清好整以暇的看着苏廷,点了点头道:“好看。” “殿下真好看,笑也好看,怒也好看。不过殿下害羞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已经到了郡主府。 晶透的雨滴顺着檐角滚落。郡主府外,纤云一直领着丫鬟等在门口。 余清清掀开了门帘,回眸看了一眼苏廷,笑道:“如今秋意浓,天气寒凉起来,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殿下别害了什么病……” “殿下身子一向弱,又最是忽视这些,还是该注意一些方寸的好。”她看向一边的赵公公:“如果殿下固执专断,还请公公尽早来跟我说,劳烦公公了。” 赵公公点了点头,目光在余清清跟苏廷之间转了一圈,始终是慈爱的笑意。苏廷目送着余清清离去之后,又上了马车,回到衡王府。 等到入府之后。 书房寂静无声,透着别样的压抑。 赵公公接过暗卫送来的信件,向苏廷递来。苏廷拆了火漆,看过之后,脸色越发阴沉。 少年眼里一瞬间闪过浓浓怒火,就像要吞噬一切,他紧紧捏着这一封信,转眼之间,眼底的愤怒压下。 又化为黑黑沉沉。 心底最深处的厌恨。 苏廷这么多年来一直派人暗中搜查,不止是周家这么多年的罪证,更是当年 孝贤皇后病故的真相。 孝贤皇后自生育之后落了病根,身子孱弱。最后的几月里暴病而故。太医说是感染时疫,封锁坤宁宫,里面的宫人退避三舍,相互隔绝。 只有几位心腹嬷嬷守着孝贤皇后。 苏廷冒着风险来到坤宁宫里,见了孝贤皇后两面。他还记得母后奄奄一息的模样,全身是斑斑点点的红痕,很是可怖…… 这深宫之中,怎么会有时疫。 又怎么是她染上? 后来淑妃成了皇后,住进坤宁宫里,无人记得孝贤皇后的死因。 淑妃和周家这么多年,虽然身居深宫,却势力广大。苏廷查出来,自从淑妃入宫得宠之后,就一直和周家人勾结,暗地招揽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很多大夫和用毒的高手…… 自己后来被下毒。 是成为皇后的淑妃所为。 宫里人人都知,元后的病逝是体弱多病,感染时疫…… 或许有人怀疑元后的死因。 但碍于周家的权势,还有元后一家的下场。 都不敢多言。 苏廷看了一眼密信,眼里露出锋利之色,声音骤然阴沉起来:“那是母后最是信任的贴身宫女,自幼跟随在母后身边,母后一直都很是善待,因着她家中亲人过世,特许早日出宫。” “竟是早早勾结了那贱人,如此狼心狗肺,吃里扒外……” 苏廷眼里露出深深的阴狠之色,他跟余清清在一起的时候很是柔和,此时显示出阴狠一面。 像是要将那恶奴凌迟一般的狠厉。 让人一听就畏惧。 苏廷忽然起身,朝一边的剑架走去。 他蓦然拔出宝剑,握紧之后挥划几下剑式,剑架旁边,金玉所制的烛台遇到狠厉剑气,顿时四分五裂,轰然倒在地上。 他缓缓收剑。 心里的狠意慢慢平息下来。 母后的仇,舅舅一家的仇恨,都犹如一团燃烧的烈火,时刻灼烧着他的心。 这些事情,他从八岁记到现在。 如今将要报得大仇。 他一定会把这些人都送入炼狱…… 只是还要一段时间罢了。 书房的气氛压抑而黑暗,苏廷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而阴鸷之色掩在眼底深处。 他忽然朝赵公公看去。 “殿下……”赵公公担忧起来。 “传话下去,让瑾臣去往宜春楼的暗室一叙……我有些事与他相商。”苏廷抿了抿唇,唇角抿出一条线,很是冷漠。 赵公公低头应声。 连忙躬身退了下去。 …… 余清清回到郡主府。 纤云一直伺候余清清,向来明白余清清的心意,她把余清清迎回去,一起踏过台阶,绕过影壁跟花墙。 她悄悄瞧着余清清的脸色,眼里疑惑起来。 姑娘怎么这么高兴。 姑娘此时的眼角挑起,唇角也挑起,脸色泛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 遇到好事,吃了腥的猫一般。 纤云瞧了余清清半晌。 余清清注意到纤云的目光,问:“怎么了?” 话一出口,声音像是浸过糖水一般,都是笑意。纤云有些诧异,又朝余清清看过去,余清清的唇瓣泛着水润,很是微红…… 又想到余清清刚刚见过苏廷。 她一下子想到答案。 纤云低下头,呼吸急促起来:“不知怎么的,姑娘跟衡王殿下在一起的时候漂亮很多。奴婢是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你看出我今日高兴了?”余清清笑道。 她眼里的笑意星星点点。 “我不是轻率的人,可是一见他的模样,就总是想逗弄他。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衡王殿下是那般残酷的人。 为什么在姑娘的眼里。 却是这么……柔和良善呢? 纤云看着余清清满是笑意的脸,想说什么,一时沉默。她跟着余清清一路回去,回去之后,又去到府内的库房收拾箱笼。 郡主府的东西一直是苏廷让人置办。 苏廷给余清清送来很多东西,不乏首饰与衣饰,家具与摆设。服饰都是苏廷派人送来,面料和绣花都是最上等的,就连宫里都少有。 纤云亲自收拾箱笼,这是要送去余清清房内的。她收拾半天,发现箱笼底部躺着一件大红盖头,缀满金朱绣线,四角坠着穗子。 看起来很是喜庆…… 除此之外。 就连婚服都准备好了。 红色是吉利之兆。 金色是尊贵之意。 衡王殿下连婚服都备好了,是做好娶姑娘为妻的准备,势在必得了吗? 纤云睁大眼睛,目光一颤,立刻低下头,跟丫鬟一起收回去。 只这一眼。 就不敢再看这箱笼了。 …… 自那日的庆功宴之后,朝堂对苏廷有了更多的看法,苏廷那日展现的锋芒太盛,许多人看到当日的场面,都是深思起来。 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而太子又正值年少,周家更是太子的外家,自当长盛不衰。而如今衡王回京,京城之中逐渐暗潮汹涌,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还是整日里附庸风雅,不过问朝堂之事…… 其他人就罢了。 衡王殿下是被罢黜的废太子,跟太子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他就没有一丝忌惮? 坤宁宫里。 皇后倚在迎枕上,因着这几日的事情,她的心绪很是烦乱,今日她先是召了周家夫人,又是召了柳珂过来说了许多事。 因着苏如辰足够听话,其他人一直敬畏她。一直保持自己的地位。 她没有预料到如今的局面。 这些事情像是山雨欲来的先兆一般,皇后一夜之间憔悴很多。等苏如辰过来之后,周围伺候的宫女都退下去,临出去的时候,不忘将槅扇关上。 殿里只有母子二人。 皇后瞥了苏如辰一眼,语重心长地道:“你是东宫太子,是最尊贵体面的人,你就应当跟随太傅好好学习帝王之术,怎么偏偏喜欢那些酸腐文人的把戏,去到青楼狎妓喝花酒。听说这几日还跟一群人办了书斋,编什么诗集。” “你是本宫最在意的人……” 苏如辰一听这样的话。 他眼神渐暗,笑容渐渐敛了,答非所问的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而皇后瞧着苏如辰吊儿郎当的模样,皱眉:“如今的你怎么这般放荡,那废物在宫宴之中,让本宫丢了脸面。你也该留一些心,对付那废物……” 一提到苏廷,皇后的神色就凝重起来,她瞧着苏如辰漫不经心的神色,皱了皱眉。 苏如辰一直是微笑的模样,淡淡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又将茶盅“哐当”顿在了桌案。 “三皇兄不是废物。” 他这一句轻飘 飘的落在皇后的耳边,皇后第一次听见苏如辰忤逆自己,生出一点怒意:“他不是废物,难道你是废物?” 她飞快的看了一眼外面,再看向苏如辰,骤然压低声音:“本宫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你整日在外厮混,不去笼络那些官员,安排自己的势力,早早让太子妃生下皇孙,让你父皇高兴,却是整日混迹花街柳巷,跟着那些玩意儿厮混……” “你知道本宫为你付出了多少?本宫为你冒了多少风险,吃了多少苦,才让你坐上太子的位置……” 苏如辰没有做声,拎了茶盅盖子,拂着茶盅里的浮叶:“母后扶持儿臣,自然是因为儿臣能给母后带来利益。母后对儿臣没有一点情意,都是为了自己。” 苏如辰站在那里。 他一直都对自己言听计从。 怎么敢这样说自己? 皇后想到这一点,眼里露出诧异,一瞬间怒气都往脑袋里冲,道:“如果不是本宫的手段,你怎么能坐太子之位?本宫是在用自己的命,一家人的命换来你的地位,你怎么敢……” 她怒火升腾。 抬手之间。 一个巴掌就要落在苏如辰脸上。 苏如辰小的时候,皇后常常打骂苏如辰,自从苏如辰成为太子之后,她便慈爱起来,常常诉说母子亲情。 她动怒之时,下意识的打骂苏如辰。 苏如辰“腾”的一下站起来,让开一步,他眼眸微闪,刀锋般的寒光从眼底一掠而过。 “母后是要说,为了儿臣下毒……对孝贤皇后用了手段的事情吗?” 苏如辰看着皇后的脸色,道:“世人都说母后贤良淑德,可是儿臣年少之时,就知道母后的性格。儿臣最喜欢偷偷和宫女捉迷藏,那一日母后去到偏殿与宫人商议此事,儿臣躲门外面,误听了母后跟宫人说的话……” “那是元后娘娘身前伺候的宫女,元后娘娘一直把母后当成姐妹,母后居然做这种事……” 皇后的神色一瞬间僵在脸上。 “不肖子孙!” “罔顾人伦!” “你是要逼死本宫吗,本宫是你的母亲,生是你的母亲,死是你的母亲,你居然敢跟我作对……你就是死,也是我的孩儿,你注定这一辈子都该听我的!” 骤然听到这一件事,皇后发狂起来,真的朝苏如辰掌掴下去,金色的护 甲抓过苏如辰的脸,翻起点点血肉。 苏如辰安静的看着皇后,他承受了皇后扇的这一下,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睑,肩头微微颤抖。 “母后要儿臣听话,儿臣自然会听话……” “可是儿臣对母后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如果母后还是不依不饶,那母后给儿臣的东西,儿臣自当找机会还给母后,两不相欠便是了。” 苏如辰瞧了一眼皇后,转身出了宫门。 宫门之外,已是秋雨绵绵。 小厮忙给苏如辰撑伞,却见苏如辰拒绝纸伞,染血的伤口淌着雨水,就这么走进雨里。 他的笑像是刻在面上。 半点到不了眼底。 而坤宁宫内。 皇后望着苏如辰离去的背影,身子骤然一软,差点跌倒下去。 宫女及时扶住她。 她站起身,双眼死死的望着苏如辰离去的方向,眼里是一阵阵的怒火。 人伦道义,封建礼教都是这般,因为这血脉,他就该一辈子都听自己的话…… 自己是他的生母。 他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 怎么敢违抗自己! 第53章 他的生辰快到了。 皇后敛了敛神色,朝一边的寻菡看过去。 “辰儿一向安稳,怎么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听说他最近纳了些妾室,定是那些出身卑微的贱人挑唆,吩咐下去,把这些不干不净的人都处置了。” 皇后顿了顿,眼里闪烁着幽光,视线停留在寻菡的脸庞,不想错过她的细微表情。 “这么多年里,你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一直对这些对你看在眼里的。你在本宫面前最为聪慧,也一直最为得用……” “你是知道的,本宫一直与人为善,但其他人都要为难本宫,如今有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必须得给教训……本宫身边最信得过的人便是你。” 皇后的话似有深意。 寻菡闻言,立刻低下了头。 皇后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道:“如今衡王心机太多,像他那等乱臣贼子之辈,自然该受到教训。你知道本宫的手段……” 说到最后一句,陡然迭起杀机。 寻菡步伐一颤,连忙跪下道:“奴婢的命是娘娘给的,只有跟着娘娘才能荣华富贵,万万不敢背叛娘娘……” 宫外已然是雨落如注。 屋檐下的宫女们一个个都肃然庄整,站得笔直。皇后没有发话,没人敢进来。 而刚刚进来的几个贴身宫女,都相互交换了眼神,小心翼翼地将天青色茶盅放在临窗的黑漆锣钿翘头案上,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临出屋的时候,还不忘将那槅扇关上。 屋里只留下皇后跟寻菡。 皇后屏退了其他宫女,她目光阴沉的看向寻菡,道:“本宫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一股寒意笼上心头。 寻菡的步伐微微一颤,她掐了掐自己的掌肉,附耳听过去。 而就这么听完之后…… 她心里的寒意更重了! …… 衡王府里。 书房寂静无声,苏廷头也没抬的扫了一眼这些礼单,抿了抿唇角。 “跟那些愚昧之人不同,倒是会送礼物。” 汗血宝马产自北戎,千金难得一匹。 青白隼产自燕州向北一带。猎户捕获一只,可免叛国以外的死罪,可遇不可求。 雪兔更是精心饲育。 女子都喜欢可爱之物…… 苏廷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 但余清清是燕州之人,喜欢骑马射猎,这飞隼跟汗血宝马,应该是余清清喜欢之物…… 若能赠予余清清。 自然是极好的。 如今已是十月,再过几日便是苏廷的生辰。苏廷不喜设宴,更不喜邀约,他记着成年之日,记着孝贤皇后的忌日,这便是记日的意义…… 他除了遇见余清清的这一次,都没过生辰。而这一年很是不同。 朝中的官员们送来很多贺礼,雪片一般的礼单,竟是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如今苏廷是朝中新贵。 想要借着苏廷权势的人都纷纷送来贺礼,想要借着这一次机会,得到他的欢心。 这些人有的借势讨好,有的首鼠两端,暗里给苏廷使绊子,皇后是深宫妇人,对于朝政一窍不通,却精通毒辣的手段…… 这些人之中暗藏着皇后的人,想要借着苏廷的生辰做一些事。苏廷对此是兵来将挡,他明察秋毫,将那首鼠两端的人尽都处置了。 只是这秋冬太过漫长。 没有了余清清之后,日子骤然冷清很多。 苏廷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页。 纸面写着“余清清”三字,字迹清瘦而杰有骨力。 他这些日子一直想着余清清。 竟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 写下余清清的名字…… 他这几日的脸色都很是阴沉。 如今轻轻摩挲着这几个字,想到余清清。这么几日来,第一次有了笑意…… 苏廷静静握着这一份礼单,方才的阴沉之色慢慢消去,似是想到什么,刚刚拂过纸面的食指抵住唇瓣,轻轻摩挲起来,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他这表情落在伺候的宫人眼里。 这些人一瞬间惊住了。 苏廷想到什么,眼光刹那凌厉起来。 他朝赵公公看去。 “让人去请她,就说是我近来得到宝马良驹,让她过来一看,别说其他的事情……” “她既然喜欢这些,肯定是要过来的,让膳房备下她平日里喜欢的酒食,糕点。” 苏廷顿了一顿,又道:“稍后替本王准备,本王要沐浴更衣。” 苏廷从前喜欢余 清清,却是一直退避,而今主动起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知道跟余清清多多亲近…… 赵公公是看着苏廷长大的,他瞧着苏廷,眼里露出欣慰的笑意。 殿下的改变都是由姑娘引起的。 姑娘就像太阳一般,照亮一切阴暗的角落,让殿下沐在阳光之下。殿下与姑娘如同光影一般,这一路相辅相成,相伴而生。 不管怎样…… 都该在一起的。 …… 过去的时候,京城的女眷觉得余清清的身份低微,一直是远远退避。如今一见昭阳郡主的名头,各式各样的请帖雪片一般飞进郡主府里。 长公主的女儿,几位王妃,还有京中女眷的出阁,赏花宴…… 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向余清清送来帖子。 这些请帖雪片一般送入府里。 纤云翻着请帖,一一向余清清说起来:“柔嘉郡主最得公主喜爱,年后就要嫁给林家侍郎。而这福王王妃之所以办宴席,是因为自家世子到了年纪,要选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做正妻,他们家家世一般,但极重规矩……” 纤云一一说过去,为余清清讲疏离京城人家的亲疏关系,各户人家的门楣。 她说的都有道理。 而余清清低着头,始终是一眼不错的瞧着条案。纤云有些纳闷,朝余清清看去,才发现余清清找了一本话本,正聚精会神的读着。 姑娘从前读的都是些医书兵书。 以往姑娘很少看这些,如今一直瞧着,怎么这般钻研? 纤云仔细看过去,发现都是书馆新供的话本趣谈,风花雪月的故事。 她微微皱了眉,这才想起来。 姑娘跟殿下说明了心意之后,殿下越来越喜欢姑娘,姑娘也越来越喜欢殿下…… 可姑娘从未有过喜欢的人。 难道是因为姑娘不知如何展露自己的情感,才要看这样的话本,学习如何跟男子相处,哄殿下高兴? 纤云想到这里,连忙低下头,道:“这些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姑娘从前被她们传出了莽夫之名,自然要参与这些场合,让她们看一看姑娘的才情……” 她为余清清鸣不平。 余清清捧着话本,闻言抬头看了纤云一眼,品了一口茶,道:“我并非需要声 名之人,也不想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她又道:“豪奢之家多是争名逐利,我为何要跟他们在一处?我宁愿去医馆义诊,做自己的事情便很好了。” 余清清一向是淡泊名利。 纤云明白了余清清的意思,微微低下头,有些脸红。她刚刚从这些帖子里挑出了几封请帖,再看过去,发现这是东宫送来,署名是太子妃。 太子妃如今跟姑娘没有半点交集。 又为什么要向姑娘递请帖呢? 纤云皱了皱眉,想到柳珂曾经跟余清清的龃龉,在心里留了心眼,把柳珂送来的请帖放到一边,继续服侍余清清。 等到晌午的时候。 正厅之中。 管家进来拜见余清清,禀报了一些话。他领进来一名宫女,穿着一身秋香色褙子,是东宫里的姑姑。 那人脸蛋圆圆的,笑起来很是和气,朝着余清清看去。 “先前皇后娘娘对姑娘一见如故,让宫人去请姑娘,那宫人却是不长眼,居然得罪姑娘。殿下最是贤明,得知了此事之后,特地让奴婢来见过郡主,备下了一份薄礼弥补姑娘……” 这宫女朝余清清行了礼,她身后是下人送过来的许多赏赐。 余清清听了之后,朝那宫女笑了笑。 “太子殿下几次为我解围,我却未回报什么,因着殿下对我的这份恩情,我才更没办法收这一份厚礼……还请姑姑跟殿下说过,把这些送回去吧。” 那姑姑闻言皱了皱眉,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这般说着,倒像是余清清辜负什么一般,有些裹挟之意。 苏如辰是东宫太子,却为了一名宫女,派人向余清清赔罪。 他这般的礼贤下士。 若是寻常人,早应该接下这一份厚礼,三拜九叩,登门道谢…… 余清清虽是顾全苏如辰的颜面,但她如此推拒,在别人眼里反而是不知好歹,落了下乘。 不过对余清清而言…… 苏如辰对她露出的善意本就奇怪。 如果牵扯太多。 反而烦恼。 况且…… 她答应过苏廷。 苏廷一向多疑多心,哪怕是没事,也像是有事一般…… 若是真有了联系。 还不得把苏廷气出毛病? 余清清眉目温和,跟那位姑姑好言相对。那位姑姑却是据理力争,滔滔不绝。过了一会儿,一名丫鬟进屋,悄悄朝余清清凑近附耳过来。 余清清这才知道府里来了一位客人。 她让人请过来。 来的人是赵公公。 赵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很多人都认识。他朝余清清行了一礼,对着这位姑姑迎过去,笑道:“郡主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是一份好意,可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应该有度。” 他笑道:“郡主对这些不感兴趣,姑娘为何在这里浪费郡主的时间?做人还是该识趣一些,衡王殿下与郡主有约,前日约了郡主一起出去,还请姑娘别再耽搁郡主的时间了。” 赵公公的话语暗藏锋芒。 那姑姑听完之后,脸色顿时白了白,朝余清清行了一礼。咬了咬牙,朝门口走去。 她怎么会来得如此不巧…… 谁又知道,她居然会遇到衡王身边,最是宠信的公公,这分明是衡王殿下的意思…… 为什么衡王殿下如此的在乎昭阳郡主,竟是连毫厘都不肯相让? 难道传言是真的…… 衡王殿下当真宠爱昭阳郡主! 这名姑姑连忙出去。 等到出府的时候。 她才发现郡主府外停了长长的仪仗,观察这些人的盔甲,极像是衡王跟前的护卫,脸色更加僵住。她连忙提裙出去,等到上了马车,一连出了好几里路之后…… 胸口才微微喘息。 逐渐恢复过来。 而郡主府内。 赵公公朝余清清看去,恭敬躬身,笑道:“如今燕州送来了宝马良驹,殿下之所以派老奴前来,是为了请姑娘去到府里,一同看一些东西……” 他顿了顿,郑重道:“如今殿下等在府外,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见殿下一面,以慰殿下的这份心意?” 第54章 她想要开一间医馆。 马车窗牖掩着一帘淡青色的绉纱,桌案摆着一沓卷宗。四处铺着舒适的绒毯,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熏香。 是苏廷常用的安神香。 余清清跟着赵公公出去,上了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苏廷。 苏廷坐在阴暗的角落,他面沉似水,长长的睫毛低垂,遮出眼下一片阴翳。 他直直盯着余清清。 丝毫看不出喜怒。 太子派人过来的事情…… 这么快就传到苏廷的耳里。 是吃味了? 余清清有些失笑,多看了苏廷一眼,自顾自的坐在一边。 苏廷见她过来,皱了皱眉。他从锦盒里取出什么,先是握住余清清的手腕,检查了之前系着的五彩络子,又是紧紧握住余清清的另一只手腕。 然后把自己求来的另一条八宝络子。 系在她的细腕。 这八宝络子是居士所求。 求者须要虔诚,在家吃斋念佛,心无杂念。元后曾经为苏廷求了八宝络子,那代表着母亲的慈爱…… 而如今的这一条。 是苏廷对余清清的心意。 如今苏廷求来的络子,系在余清清的另一只手腕。这一条五彩络子的末尾系着羊脂玉坠。 而玉坠雕刻着苏廷的表字。 是祈福,更是一种归属…… 余清清既然是玉坠的主人。 就该彻彻底底的属于苏廷,觊觎之人,都是自找死路。 余清清晃了晃手腕,两条五彩络子垂着长长流苏,迎着阳光,闪闪发光一般。 她弯了弯唇角,朝苏廷看去。 苏廷察觉她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过了一会儿,他掩饰般的咳嗽了一下,道:“这是佛家的八宝琉璃,诸邪不侵。因着女子阴气重,才送给你……你应当细心保管,得到庇佑。” 细心保管。 得到庇佑? 余清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两只手腕都系着这般的络子,雕刻了苏廷的表字,流光溢彩…… 倒是很是喜庆。 她低头瞧着自己的手腕,笑了一下,抬头朝苏廷看去。 苏廷迎着她的目光,耳垂微微发红。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 少女清澈的眼神,香软的雪腮…… 心里的焦躁慢慢消失下去。 苏廷只要想起护卫回报的事。 心里的某个角落,骤然阴暗起来。 苏如辰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余清清,这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从前知道苏如辰是风流皇子,但没想到…… 居然对余清清动了心思。 苏如辰找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一点逾矩的迹象,可在他看来,根本是触碰到他的底线。 只这么一刻…… 都有些想要把苏如辰撕碎了。 苏廷瞧着余清清的脸色,眼神暗了暗。他握紧了余清清的手,轻轻勾了勾垂下的络子,似是借此牵住余清清一般。 余清清微微蹙了眉,抬眼看向苏廷。 她怎么感觉…… 苏廷越来越用力了? 嘶。 居然有些疼。 他是怕自己溜走,才想要把自己捆在身边? 没过多久。 马车在内城边缘停下。 慈济庄处于内城边缘,人迹罕至。 余清清来过几次慈济庄,她跟着苏廷往里走,熟门熟路的进去,中间一座长厦,通着前后两座厅房,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 等到了空旷之处。 便看到一匹骏马。 骏马通体淡金色,异常高壮,长长的鬃毛迎风飞舞,一看就是难遇的马王。 如今余清清过来。 这马王野性难驯,意识到了将要认主,不顾护卫的牵引,猛地挣脱了缰绳,往前冲出十丈距离。 它扬起斗大马蹄,就要重重落下,踩踏余清清。 一时间地面都颤动起来。 余清清眼疾手快,双手闪电缩回,握住力沉千钧的马蹄。她借力打力,一瞬间飞身上马,握起两拳打向头颅,夹紧马腹。 马匹的后半身躯瞬间扭曲。前蹄轰在石板上,顿时耷拉着头,软绵绵起来。 随着余清清一提缰绳,竟然……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马头轻轻蹭着余清清的手,很是敬畏。 这马王向前冲出十丈距离。 如果两蹄落到人的身上…… 就是血淋淋的断肢。 把一匹冲势惯性下的马生生打翻,需要多大的气力? 这就是护卫衡王殿下,战无不胜的昭阳郡主吗! 居然能这般轻易的拦下马王,又如此轻易的将马王驯服。这马王是难得的烈马,很是桀骜不驯…… 居然真听了她的话! 围观的护卫仆从们站在一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一番兔起鹘落。 苏廷同样是迟疑了一瞬。 余清清骑马而行,在此处绕了几圈,忽然抬头极目远望,食指抵唇轻鸣一声。天空中骤然冲刺下来一头神俊矛隼,停在她的手肩,将衣衫钩破。 这飞隼神俊之至。 是青白隼里的六年凤,百年难遇。 它飞扑下来,利爪似要朝余清清抓挠。 苏廷眼神一急,正要快步朝余清清冲去,却见余清清不闪不避,目光如电,那飞隼轻轻转了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躲闪,骤然乖顺下来。 它伸出头颅,轻轻摩挲余清清的脸颊。 不过瞬息之间。 余清清便收服了马王和鹰隼,虽为女子,却是巾帼远胜须眉。 无人敢与之争锋…… 此地虽是慈济庄,却有前院跟后院之分,前院用来收养孤儿残障,而后院之中,则是挑选年少有天赋的少年少女,由各行各业的人才训练,养做暗卫死士。 这些人都听过衡王殿下的名声,知道苏廷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却没想到…… 昭阳郡主居然远远胜过苏廷…… 是这般的高手。 苏廷早有吩咐。 无论是在谁跟前,余清清都跟他的地位一般无二,见余清清就如见自己一般。 这里因为刚刚的声响,顷刻间围满了人。经过训练的少年们瞧着苏廷就要跪拜,赵公公连忙站了出来。 “昭阳郡主大发神威,驯服汗血宝马和六年凤,乃是天生神勇,数次在危难之中立下功劳……”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高起来,道:“在你们的心里,郡主的地位须与殿下相同,不可有一丝轻慢!” 这些人看着余清清,迟疑一瞬,膝盖一弯就要下跪。而余清清及时制止了这些人,发现他们修习武艺之后,很是耐心的教导他们如何贯通经脉,借力打力,见招拆招…… 过了一个时辰。 余清清一一指点了这些人的武艺,跟着苏廷一起离去。他们远远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就是昭阳郡主吗。 如此的强悍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 居然有如此高洁的品行…… “这马王难以驯服,没想到在郡主的手下是这般听话,郡主这般有德行,就连野马都甘愿为之听命……” “听说郡主一人一骑千里斩下敌首,多次不顾自身安危营救殿下……” “殿下如此倚重郡主,如郡主这般的人,在哪里都该是发光的。” 他们的惊叹之声飘散在风里。 通体雪白的飞隼偎在余清清手肩,在余清清面前很是乖顺,等到苏廷靠近的时候,目光猛然尖利起来。 苏廷皱了皱眉,眼里掠过一丝杀意。 飞隼忽然低了低头,探到余清清的怀里,啄了啄余清清的手背。 余清清转过头来。 苏廷似是想说什么,顿时侧过了头,闷哼一声,道:“这畜生前倨后恭,只会讨巧卖乖……你别对它太过用心。” 苏廷一瞬间温和下来。 而余清清回首之后。 他望向飞隼的目光越发阴沉。 这鹰隼极通人性,觉察出苏廷眼底的阴暗,一刹那脱手远飞,远远的升入云端。 余清清和苏廷并肩而行。她走到前院,忽然站定了。 “怎么了?”苏廷问。 他的声音清晰微冷,响在余清清的耳畔,余清清蹙眉看着眼前的孩童,眼里闪过怔然之色,道:“没什么……” 她沉默半晌,道:“只是觉得……他们都是些很好的孩子,不应该这般凄苦罢了。” 前院是苏廷掩人耳目的地方。 他一面收养孤儿,一面挑选出来,收作暗卫细作。因着余清清要来,苏廷特意让这些孩童换了新衣棉鞋,都如年画娃娃一般。 院落之中,一些健全的孩子笑闹追逐,其他残缺的孩童,要么失明失聪,要么不良于行,都远远坐在一边看着别人…… 余清清从来都是仁善,她曾经给这些孩童糖果,自然对他们有些了解。 说到底是医者父母心。 总要生出一些感触罢了。 她沉吟 了片刻,道:“从前我想过开一座医馆,救治那些患病之人,但结识了殿下之后,才知道这想法太过简单……” 余清清顿了顿,看向苏廷,眼里忽然流露浅淡的笑意:“世人都困在病痛之中,有些人是身有恙,有些人是心有疾。生理的病痛能用药石除去……但心病终究是难除。这是殿下教给我的道理。” “如今没办法,但等到纷争待定,海晏河清的那一日,我想要开办一个医馆……到那时候,不知殿下可否出资修建,与我一起教授那些学生?” 余清清轻轻笑笑,话里的意味深长。 苏廷迟疑了一瞬,皱眉道:“你的医术高明,但这是劳累之事,难免会劳烦到你。再说了,若是你的医术流传出去,反而会带来一些困扰……” “我学医的初衷便是治愈世间的病痛,殿下不是因此得益吗?药石之力,终究是有用的。” 余清清望向苏廷,眼里笑意灼灼。 苏廷怔了怔,沉默半晌,微微扭过了脸,他的声音微弱下去:“反正你一直都是不听劝告……随便你吧。” 第55章 发了高热,得了疫病。…… 苏廷偏过了头,看向另一边。余清清瞧着苏廷,微微一笑,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她斟酌了一下,道:“既然殿下如此关怀我,不如我们做下约定,待到殿下心想事成,海晏河清的时候,那时候殿下再与我一起完成这一份心愿。” “到那时候,不止是在这慈济庄里的人,还有天下人都有所依靠,有所寄托……他们都能知道殿下是仁善之人,感恩殿下的好意。” 她细细的说着,话语就像春晖雪融,落进苏廷的心里。 很少有人对苏廷说这般的话…… 世人都是尔虞我诈,追名逐利,苏廷早就看清这一切。 过去的他是真龙嫡子,意气风发,而如今的他是世人眼里,阴沉残忍的衡王。 只有余清清…… 始终把他当成仁善的少年。 苏廷的眸色暗了暗。 阳光温软的洒进来。 他微微低下头,垂了垂眼睫,碎金的阳光洒落眼底,看起来亮晶晶的。乌黑的长发束冠,青色的衣摆垂落…… 一时间乖巧起来。 余清清对男女之情同样生疏,如今想起话本里看过的词句,斟酌道:“殿下今日的打扮很是细致,今日的笑容也很好看,说的话语,送的东西都很用心……” 该是要夸奖的吧。 余清清想着看过的话本,慢慢摸索。 话本里的书生遇到深闺小姐,都是从外貌,行事,细节处一一夸过去,展露自己超过旁人的学识,取得小姐的芳心。 “今日的殿下令我倾心,不管是流露的言行,还是倾诉的心绪,都是极好的。殿下一直真诚待我,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我的面前……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 她看向苏廷,话语脱口而出。 与往日的淡然不同,骤然霸道起来。 “今日就很好,殿下眼里只有我,无需其他人,以后也只能有我一人……”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 发生了什么变化一般。 苏廷瞳孔倏然一惊,朝余清清看去。他愣了一愣,仿佛有淡淡的蒸气袅袅从他的头顶冒出。 他的眼里是灼热情意。 余清清虽然比苏廷年长一些,但她对感情一向迟钝。 如今迟钝的摸索 。 才第一次知道苏廷在意自己。 在余清清看来,喜欢是默默的付出,潜移默化在自己的言行之中,是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言语最容易欺骗他人。 但是…… 苏廷居然这么在意自己的言语? 余清清跟苏廷都在慈济庄的前院。 她愣了一愣,连忙转过头,察觉到身边的孩童,朝孩童们分发糖果。她一向很有亲和力,大多数孩童都远远的看着苏廷,眼里流露畏惧之色…… 而瞧着余清清。 却都害羞的凑过来,轻声叫着姐姐。 余清清在这里待了一会儿。 忽然瞧见上次见过的女孩。 女孩乖巧的站在树下,似是害羞一般。余清清走过去,轻轻抱起了女孩。苏廷见余清清亲了亲女孩的脸颊,眼神暗了一暗。 余清清连自己都没怎么亲过…… 怎么能对着孩子,付出这么多善意? 苏廷的心情古怪,面色阴沉下来,而女孩轻轻牵着余清清的手,露出笑容,忽然点了点苏廷的指尖,把余清清的手盖在苏廷的手背。 就像是要托付什么一般。 一瞬间,苏廷与余清清十指相扣。 他的心里微微一诧。 “哥哥虽然总是冷冰冰的,不喜欢说话,但我知道哥哥喜欢姐姐……” “哥哥喜欢姐姐,姐姐也同样的喜欢哥哥。先生说过,男女之间要是互相喜欢,就该待在一起,这叫做成亲。” 女孩眉眼弯弯,唇角弯弯。 她虽然眼盲,却能够嗅到两人的气息,感知两人的相处。苏廷喜欢余清清,哪怕很少展露出来,可是细枝末节,是掩饰不了的。 他们的味道是一样的。 他们的衣料也是相似的。 哥哥总是让人跟着姐姐,姐姐在的地方,一定会有哥哥…… 哥哥这般的喜欢姐姐。 那就该成亲呀。 女孩脸上的笑容越发软糯。 余清清的柔荑纤细白皙,被女孩递给苏廷,一时间落进苏廷的手里。他握住余清清的手,眼神微微一诧。 苏廷飞快的板正脸色,冷了声音道:“现在正是做功课的时候,是又逃了功课,过来求情吗?” 这一 句话很是吓人。 女孩低下头,瘪起了嘴。 而余清清轻轻拍了拍苏廷的手,温和的眼神朝他望过去。苏廷被余清清看着,微微低下头,耳垂漫了点点的绯色。 竟是没说话了。 只要在余清清身边。 苏廷便不太像往日的自己。 待到苏廷把这些都处理好之后,叮嘱了几句话,才送余清清回去。他安顿了这些孩童,回到衡王府内,朝早已等候在书房的暗卫看过去。 等到暗卫奉上密信之后。 他抬了下眼睑,一一看过去,眼里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道:“不过是这种手段而已,何必朝我言说?倒是那柳家女……” 苏廷想到什么,皱眉朝暗卫看去。 “听说那柳家女,也对她留了心?” 暗卫连忙躬身下跪,一一阐述柳珂最近的动向,道:“太子妃跟太子失和,各家夫人得知之后,都想送自家女儿入东宫,听说太子妃这一次设宴为局,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向那些女眷示威,打算用手段毁了出头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姑娘最是惹眼,才利用这一点,想要让姑娘替自己做一把刀……” 苏廷闻言眸色骤然阴暗下来。 这些都是暗卫的揣测,跟柳珂没有关系。可是落在苏廷的眼里,都是柳珂的罪过。他因着柳珂曾经伤过余清清,本就一直想取柳珂的性命…… 苏廷注定容不下柳珂。 但如果是一下要了柳珂的命,又显得太宽容。 让她一步步自取灭亡,堕入深渊…… 才是最好的结果。 苏廷想了想,眼里忽然浮现一抹冷冷笑意,他朝暗卫吩咐几句。 待到暗卫飞快的退下去,按照他的话去办,前去掌控东宫的那些宫人之后…… 苏廷才垂下眼眸,掩去眸中阴冷的光芒,嘴角浮现与之相违的笑。 柳珂一向贪心。 她想要权势,想要名利,想要在宫里的地位。有了这些还不够,还想要把觊觎自己地位的人都一一铲除…… 她是心机之人。 可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的这么多…… 再多的心机都不管用。 贪婪最是致命。 而得到一切,又彻底失去之后…… 才足以逼疯一个 贪婪的人啊。 苏廷朝窗外望去。 他想起余清清说过的话,眼里涌现一丝阴翳。 余清清想要医治天下人。她与世无争,他便锋芒毕露。她处处与人为善,他便杀伐果断,如果有人胆敢对她生出歹念…… 他就化为暗处的利刃。 将那些人都一一斩尽杀绝。 自苏廷出宫之后,皇后便在内务府派来的人里,做了许多手脚。 她一直深居宫里,对朝政一无所觉,却精通深宫的心机和手段,招揽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在暗中替她做事。她一面让内务府的人伺候苏廷,在苏廷的身边埋下钉子,一面又派人给苏廷下毒。 这是老把戏。 她用了许多次,害了许多人,便对自己的手段越发自信。而这一次跟以往的毒都不同,是曾经对付元后的毒。 哪怕是宫中太医,也难以察觉。 只待苏廷渐渐发病,再说是疫病影响…… 京郊的一些百姓发了高热,出了密密麻麻的红痘。有人发现之后禀告官府,很快把这些百姓关押起来。 这都是前兆。 为了把苏廷的病情跟疫病扯上关系,皇后出此下策。如果能用这些百姓的命换来苏廷的命,才是划算呢。 又过了几日。 苏廷说自己得了风寒,告病在家。他一连数日没有入朝,皇帝派去太医为之诊治,太医回来之后,连连摇头。 许多人说是衡王得了疫病,难以医治。 一时间以讹传讹,人人自危。而在这种时候,却是发生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昭阳郡主听闻苏廷患疾之后,亲自去往衡王府中为之诊治,除此之外,更是去往百姓所处的牢狱,为出现了同样症状的百姓治疗。 她一边替苏廷诊治,一边给这些被施毒蛊的百姓施药,不顾自己辛苦,十多日里为这些人一一看病过去…… 百姓们以为自己得了时疫,都默默等死。 谁知道昭阳郡主竟是亲自过来,到了牢狱替他们诊治,少女以轻纱覆面,穿着一身玄色胡服,侍卫长裤。她虽然寡言少语,医术却是出神入化,不过是几副药下去…… 他们便都慢慢的恢复过来,逐步行走。 而又过几日,竟是褪去毒素,行动自如…… 昭阳郡主跟随在衡王 身边,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而这般尊贵的人物,却是与他们同吃同住,一一监管他们的病情,为他们煎药诊脉,询问病情。 这般平易近人,医者仁心。 又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简直是神仙在世了。 余清清救下了他们的命,医术逐渐显露出来,整个京城都为之震惊。皇帝派人去问,她说自己自幼在外奔波,曾经见到一名乡野行医用这种药方治愈民间的疫病…… 当初她虽然年幼,却把药方背诵下来。 是以能救下衡王和京中的百姓。 余清清虽然是深得衡王器重,但在众人眼里是一介武夫,不信她有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如今她给出这一个理由,反倒是相信起来…… 也都对她不以为然。 但在那些侥幸活下来的百姓心里。 余清清救了他们的命。 便把恩情镌刻在他们的心里。 对于他们来说,就连皇帝都没有余清清有分量,毕竟在他们罹患疫病之时,是余清清不顾自身安危救下了他们…… 在这种时候。 朝廷又在哪里呢! 苏廷自从得了风寒之后,便一直抱恙,再没上过早朝。他日日都在府里养病,皇帝派人去慰问,都回报说苏廷是因疫情影响,缠绵病榻。 众人都说苏廷是自幼体弱。 这一次疫病,多半是难熬过去…… 而没有想到,苏廷居然因为余清清的前来,奇迹的生还过来,而余清清屡屡为他出生入死,回京之后更是救他一命…… 苏廷一连许多日都没有上朝,这一日回朝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给皇帝递了奏折。他脸色苍白,目光虚弱,说是自己经历许多事情,幸亏有昭阳郡主多次出手相助。 昭阳郡主是他命里的福星…… 而今他想要向皇帝赐婚。 他愿意以王妃之礼,求娶昭阳郡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再娶。 没有人想到苏廷能做到这个地步。 对于王公贵族来说,婚姻不过是联姻。 苏如辰之所以娶了柳珂,乃是因为柳家是清贵之家,柳家是数朝清官,柳太傅的门生更是遍及天下…… 娶了柳珂,便等于是得到柳家的清名。 而今昭阳郡主是横空出世,石头缝里蹦出的一般,毫无根系…… 衡王居然说永不再娶,只愿有昭阳郡主一人为妻? 怎么可能! 别说是王孙公子,就连寒门之家都难以做到这个地步啊! 一时间人人都诧异起来,不信苏廷是真心求娶昭阳郡主,都怀疑是另有所图。而皇帝对着这一封奏折,却是沉吟良久,目光复杂起来。 昭阳郡主是乡野之女,没有外家。 苏廷说出这样的话,是真舍弃了联姻,对皇位没有一点觊觎之心。 难道真是自己错怪了苏廷? 直到此时,皇帝才放下了戒备,渐渐对苏廷放心起来。 皇帝明面应承了苏廷,颁布了旨意,等回到养心殿之后,才朝盛公公吩咐下去:“择一个良辰吉日赐婚昭阳郡主……这一次的婚礼须要重视,毕竟他是辰儿的兄长,免得说朕厚此薄彼。” 他顿了顿,又道:“他是朕的嫡子,比起其他人还是可用一些。朕以往对他的戒心……确实是太多了。” 而在宫外。 顾明璧微笑看过苏廷向皇帝求旨,迎娶余清清的一幕,清冷的眸光里是高深莫测。等到出宫之后,他刻意让马车绕了远路。 马车行至郡主府外。 他远远朝那府邸深处看了一眼。 “到底是要完婚了。” “却是没想到,能看到他成婚的一天。尤其是……”顾明璧淡笑不语,一双凤眸徐徐睁开,一瞬间惊鸿璀璨。 “和我未曾想过的一人成婚。” 过了一瞬,很快归为清冷沉寂。 顾明璧一直陪伴苏廷成长,除了元后之后,他是最为了解苏廷之人。 苏廷曾经失去一切,心里积累很多戾气,这么多年的筹谋划策,才得到了如今报复的机会…… 这些人因着今日的一封婚书,都以为苏廷忘了仇恨,只想要安稳度日…… 多可笑。 这不过是风雨前的宁静。 等到发泄之时…… 便轮到这些人万劫不复。 一个都不放过了。 第56章 她差一点拆了厨房。…… 京中的女子们都自矜身份,因着衡王在她们心里都是俊美多情,功勋赫赫。对她们来说,足够优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苏廷…… 但谁想到…… 这般优秀的衡王。 居然迎娶昭阳郡主呢! 她们都听说过昭阳郡主的传言。 昭阳郡主言行粗鄙,曾经去往牢狱,与百姓一同试药生活,有人见到昭阳郡主在军营教习军士,没有女儿家的半分矜持…… 为什么衡王殿下喜欢这般的女子。 却不愿多看她们一眼? 一时间余清清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很多人为了她与苏廷的婚事耿耿于怀。 对于这些,余清清都是云淡风轻。 不过是他人的非议罢了…… 说了这么多话,都是自寻烦恼。 如何值得在意呢? 郡主府里。 前面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小丫鬟跑过来说了什么。余清清闻声看去,纤云立刻反应过来,拉着她去到正厅。 待到去到正厅之后,纤云连忙拉了拉余清清。 两人跟着跪了下去。 盛公公缓缓打开圣旨,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昭阳郡主品貌双全,温良大方,朕躬闻之甚悦,特赐予衡王为正妃,另礼部择日,于下月十七完婚,钦此!” “恭喜姑娘,快接旨吧。” 盛公公念完,将圣旨递给余清清,笑盈盈的看过去,余清清笑了笑,收下了。 纤云给盛公公递了一个荷包,盛公公收下之后,又叮嘱了几句。 纤云亲自带人把盛公公送出去。 等到纤云回来之后,满眼都是笑意:“姑娘与殿下是天作之合,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在一起都是天意,该是要欢喜的。” 纤云跟着瞧了那黄卷两眼,眼里都是笑意。 余清清眸里闪过一丝恍惚,她想起苏廷,唇角微微弯起,带着一份满足的笑意。 “他确实是很好的人,在我眼里很是投缘。能和他在一起相处……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余清清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更未想过自己嫁给苏廷,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像是意外。虽然是突如其来,又在情理之中。 既来之则安之。 与苏廷在一起,便是两厢情愿。 所有人都喜欢这一件事情…… 便是再好不过。 消息传遍了京城。 又传入深宫之中。 这几日苏如辰都在东宫召幸姬妾。自从那日从坤宁宫回来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而眼底的笑意却少了。 苏如辰眼底总是盛满笑意,不管是什么时候,都常常微笑。有时风流,有时恣肆,有时深沉,很少有人能看明白…… 那笑意背后的意思。 这几日苏如辰召幸姬妾,身边都围绕着莺莺燕燕的姬妾,有的依偎在他身边,有的奏乐起舞。 就在这一日。 苏如辰正与姬妾一同听曲,将要把姬妾拉入怀中,忽然听到姬妾一声惊呼。 他让姬妾退到一边,朝小厮看去。 “又是什么事情,扰了孤的兴致?” 苏如辰闻言笑了笑,虽是笑着,而语气听在人耳里,却让人很是心慌。 自从那日见过皇后之后,苏如辰便都醉生梦死起来…… 因为近几日,柳珂邀请了几位相熟的命妇夫人前来,她们家里的女眷都跟着过来,都是些未出阁的少女。 这些人对柳珂的地位虎视眈眈。 柳珂一直看在眼里…… 她请了几位女眷们一起看戏,待到看戏之后,那陈国公家的嫡女和女伴们去园里游玩,放风筝的时候被枯枝划破了衣裙,向柳珂借了一条衣裙,去到一边的园子里换过…… 那地方是苏如辰的书房。 苏如辰去到书房之后,恰巧看到那陈家女换衣裙的一幕,那衣裙是一件刻丝综裙,多是妇人穿着。而这一件的样式…… 恰巧是他的宠妾喜爱。 陈家女当然想嫁给苏如辰,但谁知道,会是这一种方式。一个个巧合连着另一个巧合,结伴的女眷们都被刻意的支走。 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是陈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尊贵。在柳珂嫁入东宫之前,一直是太子妃的人选…… 可聘为妻,奔为妾。 她这般行为,无疑是最低一等,落在别人眼里,根本是勾引苏如辰…… 被苏如辰撞见了换衣的一幕…… 岂不是只能做东宫里的贱妾良媛,再没法跟柳珂争了吗 ! 再过几日,陈家女便要从偏门抬进来。 柳珂是杀鸡儆猴,威慑其他人,她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可苏廷随意的一句话,便在关键处安排了差错。她派人引走陈家女的女伴,又派人把陈家女引进了书房,这些都是一查便知。 只要让这些人跟陈家人,苏如辰多说两句话,暗地里打些交道…… 便让她腹背受敌。 她明面上是风光。 但实际上是连苏如辰,陈国公府,乃至皇后都一起得罪了,如此心机,只会害了苏如辰。又怎么能实现皇后的期望呢? 如今柳珂跟苏如辰的关系越来越差。 苏如辰这几日干脆就让自己的宠妾分摊了管家权,又整日跟这些嫔妃们在一起…… 他一直给柳珂留着面上的风光,如今连面上的风光,都不想给她了。 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朝周围看了一眼,徐徐道来皇帝赐婚,苏廷与余清清即将成亲的消息。 等到小厮禀告完之后,苏如辰看了一眼小厮,握紧了酒盏,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失措。 身边的姬妾伸了伸软绵的手臂,就要缠上苏如辰的腰,他顷刻间朝那姬妾看过去,清明眼里翻过一丝阴暗。 姬妾一下就收过了手。 “她……终于要成婚了?” 苏如辰的声音有些恍惚,闷闷的笑声自喉咙里响起,又似是从胸口里发出。 每一句话都含着苦楚。 如同含血一般。 “她要成亲了,这很好,三皇兄是脾气好,待她好,对她很是痴情,她也都喜欢三皇兄,他们能在一起,本就是极好的事情。以后我该唤她一句皇嫂……” 他顿了一顿,忽然道:“他们能在一起,是很好的事。” 苏如辰这么说着,周围人的脸色都是为之一僵。他酒意微醺,桃花眼微微一挑,露出明晃晃的笑意。 而这时候,他看向身边的姬妾,微微一笑,又自斟自酌起来。 在这世上,活得越清醒便越痛苦。 越是沉湎于酒色,越能摆脱痛苦…… 但是看到余清清嫁给他人,对他来说…… 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他对余清清是一时的惊艳。 余清清陷入与他相 似的苦痛境地,却是焕发生机,不同于自己的一步错步步错,终是得到了更好的结局…… 单是想到了这一点。 苏如辰就觉得满足起来。 苏如辰让那些姬妾都退下去,忽然看向小厮,吩咐道:“让人把东宫的府库,宫外府库里的东西都挑出来,等到她大婚之时派人送过去……不要让人察觉是孤送去的,更不要暴露东宫的标记。” 他眉头缓缓舒展,道:“这样就好。知道她和三皇兄过得好,孤就放心了。” 小厮道:“殿下对昭阳郡主有意,为何不亲自前去观礼?殿下是三殿下的亲弟,不论如何,都是能够见上这一面的……” 苏如辰看向小厮,忽然抬起酒盏,朝小厮泼了酒液,小厮被劈头盖脸泼了一身,呆呆立着。苏如辰皱了皱鼻翼,唇边笑意更多,忽然握住折扇,拍了拍小厮的头顶。 小厮哎哟叫了一声。 “揣测孤的心思,是忘了死字怎么写?” 苏如辰眼睛微眯。 小厮心头一紧,连忙低下了头。 气氛一瞬间凝滞了起来。 四下里寂静无人,苏如辰想起什么,忽然道:“那养在宫外的蠢丫头,如今怎么样了?” 丫头。 哪个丫头? 小厮想起苏如辰的话,呆了一呆,心念电转脱口而出:“那上官俪一直洒扫庭院,奴才让那宅院里的宫女婆子好好磋磨了她,如今她对殿下很是忠心……” 苏如辰唇角勾起一丝微嘲的笑意,忽然大踏步的朝宫外走了出去,头也不回,朝门前的护卫吩咐:“备马车,孤要去宫外的宅邸一趟。” 小厮愣了愣,连忙追过去。 …… 消息同样传到了柳珂身边。 柳珂从前以为苏如辰身份尊贵,她选择苏如辰,却是走了一条歪路。她用尽了手段,才在东宫站稳脚跟,又闹了国公府嫡女的这一件事。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到这种地步。 而如今来看…… 或许当初嫁给了苏廷,会是更好一些? 人的心里就是这么奇怪,曾经苏廷落魄时候,她厌恶苏廷。而今苏廷得势,却越发惋惜过去的情意了。 苏廷一直对她心心念念,一直未曾娶妻,如今也只迎娶昭阳郡主,比之苏如辰的貌合神离。 自然是苏廷更加亲切…… 柳珂想到这里。 心就慢慢酸了起来。 柳珂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回到柳府。她这一次做事是天衣无缝,谁知道出了纰漏,让陈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引起争端…… 她到底是惹了太多人的怨言,陈国公府,苏如辰,乃至东宫里的姬妾……很多人都对她生出怨气,传出流言。 必须要有人替她摆平。 柳珂回到柳府。 她才回到柳府之中,便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柳家人跟她说了许多的话,都是问她为何跟苏如辰关系越来越差,闹到了这步田地…… 柳珂一一的应下。 “父亲和娘亲说的是,女儿是该好好巩固地位,但是太子殿下厌弃女儿,对女儿心有嫌隙,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夫君……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柳珂低下眉眼,不甘道:“如今衡王殿下势大,却是对女儿忘不了旧情……” 柳珂一边说着,眉目越发不甘,而柳夫人闻言皱眉,心里微微一跳,道:“男子的恩宠最是不可琢磨,衡王殿下过去是喜欢你,你如今是已为人妇,他对你有再多的恩宠,还能做什么?” 柳夫人如此说着,语气老练精明,一时间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柳珂想了一下,露出沉思之色。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太子殿下厌弃我,跟皇后娘娘的关系越来越差,殿下胸无大志,不过是依靠皇后娘娘……” “既然无法依靠殿下,倒不如试探衡王殿下……” 她顿了顿,虽是藏头露尾,那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 “一则女儿还是处子之身,二则前朝的明玉王妃不是也曾嫁给一对兄弟,得到了皇后的尊位?如今女儿不过……” 她想了想,眉目骤然深沉下来,露出一点微寒的狠意,道:“是物尽其用罢了。” …… 大婚的日期早早定下。 这一切本该让内务府的人去办,而苏廷不动声色的处理了皇后派来的人。 如今一切都由苏廷的人负责。 他把皇后伸来的手,都一一断了。 皇后因着这么多日来的事情,难以磋磨苏廷,却有借口磋磨余清清。 不过是几日后,礼部和鸿胪寺举行了 隆重的纳采礼。随着仪仗送来的,不止是皇家礼物,还有几位宫廷嬷嬷。 这些都是皇后身边的人,一直是养尊处优。 如今她们自以为得了皇后命令,能够磋磨余清清,可谁知道,都在进来的第一日…… 便被苏廷的人,狠狠敲打了一遍。 这一日。 天一刚刚亮,外面就传来喧闹声。余清清的院子规矩严格,没有人敢大声吵闹。 一听便是外人做的。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都不太好。 “纤云姑娘,郡主即将是皇宫的儿媳,自然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如今我们是来教郡主规矩的,纤云姑娘一直挡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姑娘来到这里阻拦我们,是对皇后娘娘不敬吗?” “姑娘若是这么做,怕是要惹得皇后娘娘震怒,责罚郡主跟姑娘了!” 如今是晨间,这些女官和宫廷嬷嬷刚用了早膳就来余清清院里堵人,便是想要早早立威,让余清清见识自己的厉害。 以往的时候,她们仗着自己的辈分和皇后的威势,一直是把别人吓得服服帖帖…… 而这时候。 她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纤云早早站在外面,带人拦住她们:“几位嬷嬷既然是奉命来教导郡主礼仪,自然要尊敬郡主,为何在这里咄咄逼人?难道你们叨扰郡主,便是有理了吗?” “衡王殿下有令,说是郡主在府中一切随心,几位嬷嬷初来乍到,便要三令五申的教导郡主规矩,难道依命行事,便能忘了衡王殿下的命令?” 这些人一时都露出怒意。 “不过是奴婢而已,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是真欺辱我们,欺辱皇后娘娘?” 这些嬷嬷眼底泄出点点怒意,下意识的就想用皇后御赐的戒尺教训纤云,纤云朝后一退,几名暗卫从阴暗处站了出来。 他们及时阻挡了这些人。 几位嬷嬷们看着这一副场面,脸色白了白,顿时说不出话。 纤云抬手往旁边一招,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冷声道:“郡主今日身体抱恙,还是请各位嬷嬷早些回去休憩……请吧!” 而此时。 衡王府。 小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鸡蛋液,面粉,水 果,奶油…… 少女头发凌乱,卷起衣袖,房间里传出一阵叮叮哐哐的声响。她早早的过来这里,如今已经有两个时辰。 甜腻的味道逐渐从厨房里传出来。 叮叮哐哐的声音越来越响。 房间里如同征战一般。一阵阵黑烟从里面冒出来,余清清连忙往后退避几步,丫鬟的尖叫声跟着响起。 周围的仆人都纷纷退避。 而又过了一会儿。 苏廷知道之后,让赵公公支开附近的丫鬟。他独自过来,见到里面的情况,忽然愣在原地。 厨房里是翻飞的锅碗瓢盆,流淌的水果汁液,熏黑的锅碗和黑烟…… 苏廷推开房门,瞧着余清清诧异朝自己看来的眼神,愣了一愣,一滴白色奶油顿时飙飞。 落到他自己的脸颊。 “余清清……” 他走近一步,看清余清清慌乱的脸,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 “你闲的没事做,在这里拆家吗?” 第57章 见证他又一年的生辰。…… “你是要拆了这,还是要毒死自己?” 苏廷冷冷看着余清清,半点都没留情。 余清清听到他的话,擦了擦额头的黑灰,低头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口奶油,就要尝一口。 苏廷过去拉住了她。 “做什么!” 余清清站在房间中心处,怔愣的提着勺。她的眼角葳蕤一点水意,脸颊和指腹都沾染着一点黑灰。 脏兮兮的。 苏廷忽然想起路边的脏猫,他狠狠瞪了余清清一眼,被她看得没有办法,接过这些模具,迅速的审视一番。 乳白奶油散发着诡异气味,一看就难以下咽。 他把这些搁到一边,让周围的丫鬟过来收拾。 “这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尝了好几次味道,为什么要把这些扔掉?” 余清清护住身前的物品,把这些来历不明的物品当做宝贝,苏廷接过那一份模具,就要夺过去。 “拿过来。” 他的声音很是严肃,冷到了冰点。 “不行,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 余清清更加固执。 苏廷自来好洁,见余清清这一副脏兮兮的模样,更皱紧了眉头。两人握着这一份模具,如同拉锯一般…… 余清清忽然收了手。 那奶油洋洋洒洒的朝苏廷翻转,洒下来,一时间就要扣到苏廷的脸上。 余清清脱下了外衫,朝苏廷罩下去,足尖轻点在空中微微一顿,差一点就要护住模具。顷刻间踩到翻飞的瓢盆,脚步一滑,手里的奶油迎面扣下。 苏廷瞧着自己沾满奶油的衣襟,脸黑起来。他瞧了余清清一眼,拉过了余清清的手,快步走出去。 等到了门外。 苏廷收回了手,他朝余清清皱眉,忽然闷哼了一声。他用目光示意下人把院门锁上,大步离开了院门,没看余清清一眼。 余清清低头瞧了瞧自己的黑灰和奶油。 丫鬟连忙虚扶住她,道:“奴婢这就带郡主前去梳洗。” 苏廷自来好洁,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暗色祥纹锦袍。 余清清昔日穿的衣服都是纤云搭配,如今梳洗一番,她耳垂佩着小小的珍珠耳塞。换了一件豆绿色的夹衫,粉红绣梅花的八幅湘裙 。 如今跟苏廷站在一处。 倒是登对。 只要涉及到烹饪之事,余清清便难以做好,她回过神,想到自己差点拆了厨房的事,有些发懵。 明明自己是按记忆里,别人的做法去做…… 怎么临到关头。 差别这么多? 余清清眼里都是疑惑,苏廷忽然朝她走了过来,牵住她的手腕,细心的整理手腕的丝带,他小心托着她的手,检查有没有受伤。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就这么一眼不瞬一一看过去…… 余清清的心里,有些异样起来。 她从未想过出嫁的事,情爱之事以往都离她很远…… 如今她瞧着苏廷。 细碎的阳光落在少年眼里,日月一般让人心悦,只是这样看着…… 便是璀璨。 苏廷把余清清的手指检查了一遍,看到指腹,忽然目光一窒。余清清的指腹豁出几道针眼,像是近日里扎出来,很是红肿。 余清清微微一愣,连忙收回手,被苏廷紧紧抓住。她连忙从身后掏出一个香囊,递给苏廷。 香囊的针线别扭。 明明是最简单的藤草纹,但那针脚难堪,配色使用了红绿之色,很是粗糙。 药草却搭配的极好。 清幽的香气从里面一阵阵泛出来,沁人心脾。 “去岁送你的香囊是旧的。我听人说,是要送亲自做的东西才能彰显心意。这是我亲自做的新香囊,你觉得怎么样?” 苏廷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东西,迟疑了半晌才道:“这绣的是什么,虫子?” “这绣的是鹤……”余清清愣了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她的手刚刚碰到那香囊,苏廷就一下把香囊收回去,像是怕她反悔一般。 苏廷垂下了眼睛,忽然弯了弯唇,露出从未有过的冷淡笑意。 “给我吧,绣都绣了。” 等到收了香囊之后。 苏廷眼里泛着薄薄的水光,他垂了垂眼眸,低下头轻轻的亲了亲余清清的手指,再是轻轻吹了吹气。 吹一吹。 就不疼了。 苏廷很少对人有这般的一面。 自元后去世之后,就再没人为他这么做,这歪歪扭扭的绣线…… 余清清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他压下心底汹涌的情愫,又轻轻勾起余清清手腕的丝带,牵着余清清到了小厨房里。这一会儿过去,这里的局面都已经收拾好,看起来井井有条。 苏廷学东西一直很快。 做的也比其他人好。 他引领余清清到了厨房边,询问了余清清的做法之后,就耐心的调配蛋液和面粉,控制蒸锅的火候,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制作奶油的时候,很是简洁明快。 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蛋糕便做好了。 乳白的奶油配着松软的蛋糕,乃至是点缀的莓果都恰到好处。苏廷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瓷盘,递到余清清面前。 而余清清看着这一幕,睁圆了眼睛,用食指轻轻沾染了一点奶油,自己尝了一尝。苏廷还没反应过来,她便恶作剧一般,用勺子蘸取了一些,涂在苏廷的唇边。 “余清清。” 苏廷皱眉警告,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皱眉看着余清清,低头试探着尝了一口,眼里闪过诧异之色。 余清清的声音响起来,含着笑意。 “甜的。” 是甜的。 松软。 清甜。 从未尝过的味道…… 苏廷有些怔然的看向这一份蛋糕,奶白松软的糕点,点缀着鲜艳的水果。余清清含笑朝自己望过来,眼底清澈,像是落了点点的微光。 少女的雪腮如同棉花糖一般。 唇瓣如同樱桃。 都是甜的。 苏廷的耳廓有些发热,闪过一丝淡淡的绯色。他喉咙哽了哽,有些说不出话来。 苏廷是依余清清的话,依葫芦画瓢做出的糕点。他怔愣了下,正色看向余清清,问道:“味道倒是很好,你从哪里听说的做法?” 余清清笑道:“我曾跟殿下说过,我比殿下年长一些,也有一些自己的秘密,殿下是忘了?如果殿下想知道,我也可以一一说给殿下。” 余清清像是夸耀,有些卖关子的口气,苏廷难得微诧的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却是戳穿了余清清的想法。 “你厨艺这般的差,能有什么秘密?” 苏廷的话极是自然,有些微嗔,余清清刚刚尝蛋 糕的时候,嘴角沾染淡淡的奶油。他用了手帕,轻轻擦过余清清的唇角。 “怎么这般不小心。” 余清清从未想过嫁人,没对谁有过动心,如今发觉苏廷擦了自己唇角的奶油,眼里露出温柔之色…… 莫名的。 她竟是生出一点绮念。 苏廷低头,轻轻用手帕擦拭她的脸颊嘴角,很是内敛俊秀,余清清看着这般的苏廷,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见过的新嫁娘。 燕州之人一向是热情纯朴。 余清清亲眼见过外人娶亲,喜轿吹吹打打的进门,新郎官揽着新娘的腰,把顶着红盖头的新娘拥下来。 新娘惊呼一声,脸色如同莲花白玉一般。两人去到堂前,叩拜父母,新郎说了要照顾新娘一生,而那新娘娇羞的牵着新郎官的手,怯生生的低头。 等到送入新房。 那新娘一言不发,此刻却是大胆的道了一句:“这盖头罩着妾身的眼睛,妾身看不清路。” 等到那粗莽的新郎意识过来,那新娘才低下头来,含羞道了一句:“你别跟他们耽搁太多,也别熬久了时辰……我等你回来。” 就这么重复了一遍。 新娘回去的时候一步三回首,那双妙目含情,很是流连的看了新郎几眼。 余清清这么一想,竟是有些出神了。 苏廷一直容易害羞。 只要有一点点的碰触,都要红了下巴,为了遮掩这一点,总是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余清清想到苏廷穿着婚服的模样,忽然怔在原地。 她掐了掐手,有些掩饰的轻咳了一声,朝苏廷看过去。苏廷被她灼热的目光看得一诧,忽然低下了头,微微垂下了眼眸。 他轻轻“嗯”了一声。 余清清的心异样起来。 她从前没觉得,而今发觉苏廷眉目好看起来,眼眸深邃了许多,面色白皙了许多,唇瓣更是鲜红了许多…… 她的心里,竟是有些悸动了。 待到两人都尝了蛋糕之后,余清清望向苏廷,道:“这在我们家乡的地方,是叫做蛋糕的糕点,用来庆祝生辰的。殿下如今十七岁了,所以我想要给殿下做这些。” 余清清看向苏廷,忽然弯唇笑了笑,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 “能见证殿下又一年的生辰,我很开心 。” 她说的真情实意,说着这话的时候,星辰都像在她眼里熠熠生光。 苏廷迎着她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余清清没说什么,抬头凑近了苏廷,轻轻笑着道了一句:“生日快乐。” 苏廷闻言,脸更红了。 周围的丫鬟看到了这一幕,都觉得苏廷如玉一般的脸似是雪映霞光,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今日是苏廷的生辰,这么多年除了余清清都无人为之庆祝,苏廷曾是人中之龙,过去生辰之时都是极尽隆重,后来堕入泥泞。 没想到,去岁里有余清清的出现。 这一岁里,依然有余清清的陪伴。 苏廷瞧着余清清的脸,只觉得一时间心里鼓鼓涨涨,可喜欢这种事…… 对他而言。 终究是难以说出。 苏廷想要说什么,沉默了半晌,最终是化作一句轻声的话。 “明年的话,你也能给我做这……蛋糕吗?” 他的声音清冷,暗藏一份挣扎。 余清清朝着苏廷粲然一笑。 清澈的嗓音如同含着火光,驱散冬日的寒意。 “当然可以了。今年可以,明年可以,以后的岁岁年年都可以。只要殿下不先厌烦了我,我自当是不离不弃……以后殿下的每一岁生辰,我都要见证呢。” 第58章 良辰吉日,十里红妆。…… 余清清想起什么,忽然从荷包里取出来一些蜡烛。 这些蜡烛都是用药草熏香制成,散发出如松竹的香气。她插在蛋糕里面,声音在苏廷耳边响起,带着清浅的笑意。 “殿下该许愿了。” 余清清笑了笑,道:“这是殿下的生辰之日,如此良辰美景,自然该是许一个愿。这是我家乡的习俗,只要许了愿便能心想事成,殿下的心愿是什么?” 这是生辰之日。 并非是向仙神许愿,而是向自己许愿,让自己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自己有什么心愿吗? 苏廷想了想自己的心愿,看向这几根蜡烛,内心的某个角落忽然温和起来。 “我的心愿,不过是……” 他差一点,就说出来。 余清清迅速用食指抵住他的唇,阻止了他的举动。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愿望只能是自己知道。” 她笑得眯起眼睛,一点璀璨的笑意从眼里流泄而出,令人心悦。 余清清像是夸耀什么,神神叨叨的。 苏廷忽然想起元后跪在佛堂,向神佛祈求自己一生健康,无病无灾的模样。 他瞧了一眼余清清。 所谓的心愿,便是为自己而许。 为自己在意之人而许…… 他在意的人很少。 不过是一个余清清而已。 苏廷闭上双目,许下愿望。一时间蜡烛燃起葳蕤的烛光,照着他的脸色慢慢暖和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 余清清的声音及时响起。 “殿下,该把这些蜡烛吹灭了。” 蜡烛雕刻了花草的纹路,点点烛火随风跃动。苏廷抬头朝这些蜡烛,他的眼里映着烛光,像有千灯绽放。 就这么看了一眼。 他垂下眼眸,吹灭了蜡烛。 两人吹了蜡烛之后,又去到庭院之中。 他们一起切磋武艺,余清清横冲而去,对着苏廷横起一记膝撞。苏廷按住她膝盖,双脚往后一滑,及时往侧面一拨。 两人切磋之间,余清清骤然落入溃败趋势,苏廷即将要胜利,而余清清五指钩爪,刺入地面,手掌一拍,等到苏廷欺身过来的时候,双拳瞬间迎面轰出! 她变招极快。 一时之间胜过了苏廷。 苏廷将要往后倒去,被她及时扶住。 “殿下不必焦急,虽然殿下目前还不如我,但只是这两年间训练不足,等再过两年,必然是另外一副光景。” 苏廷闷哼一声,喉咙里泛出一股血气,道:“那是要什么时候?你不过是女子而已,也需要由我……” 他似是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下去。 余清清噗嗤一笑,向他伸出了手,露出淡淡的笑意。 “殿下为何在意这么多呢?” 她眼里映着蔚蓝的远天,很是坦荡:“殿下今后与我有良多的时间,而这良多的时间里,自然是要一起的。男女之分,世俗之分,这些都是世人的眼光。” 她的目光似能望进苏廷的心里。 “殿下与我来日方长,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啊。” 余清清轻轻笑笑。 苏廷抿了抿唇,又看了余清清两眼,没说什么了。 这一日很快过去。 苏廷派人把余清清送了回去,接下来的时日里,余清清要在府里准备婚事,两人见面的时间自然少了。 而今日对苏廷来说,便是最为珍贵的陪伴。余清清给了他良多的惊喜。 等到余清清离去之后。 苏廷独自来到婚房。 苏廷知道余清清喜爱花草,便让人在府里遍植花草,在他设立的婚房之外,是一片片的花圃。 梅兰竹菊,海棠杜鹃…… 都是余清清素日喜欢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药草。 苏廷走进布置的婚房之中。 室内布置精致,侍女们都忙碌其间,四周贴满喜字,一看就让人心喜。 苏廷进去,叫住那摆放物件的侍女,沉吟了一会儿,道:“这紫色水玉花斛换一个位置,摆在临窗的桌案之处。不必在墙角摆熏香炉,冬日里门窗紧闭,点着呛人,不如放一盆腊梅花。” 他端详了一阵,思考这里的布置。 少有男子如此注意婚房…… 看来殿下真是对昭阳郡主宠爱到了极点。 底下的人纷纷露出诧异之色。 她们瞧着苏廷认真的模样,都低下了头。而等到苏廷离去之后,才 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惊讶。 衡王殿下怎么会如此喜欢郡主…… 都说是帝王之家薄情寡义。 又说是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郎,难以共患难。怎么衡王殿下…… 是截然相反的呢? 她们想起什么,小声的谈论起来。 “听说昭阳郡主是祥瑞之人,青玉观的道长都说她与殿下一同得神灵心悦,引起神迹……” “郡主虽是少在外人面前露面,但为人处事是一等一的好。先前郡主一直施粥增药,赈济百姓,是福泽延绵之人……” “郡主屡屡救助殿下,一定是跟殿下有夙世的姻缘,难怪殿下如此喜欢郡主,这是真正的一对璧人呢!” 几人叽叽喳喳的说着,想起了什么。她们朝王府外的方向看去。心里都欢喜起来。 等到郡主嫁入王府…… 那一定是一件好事吧! 再过几日,便是万寿节。 万寿节是皇帝生辰之日,是少有的吉日。往年万寿节都很是隆重,因着皇帝认为这是大雍昌盛的象征,一直是大办特办。待到各方使臣来朝,弘扬国力以示国威…… 而等到今年的时候。 皇帝依然是精神矍铄,白发却多了些,面色更不及往日的红润。不过是跟王室贵族说了一些话,便力不从心,服用药汤之后,下去休息。 众人瞧着贵妃过来,将皇帝搀扶下去的场面,都露出诧异的目光。 他们记得…… 皇帝往年的精神都很是矍铄。 不过是一年之间…… 怎么成了这样? 皇帝一向是亲力亲为,牢牢把权力掌控在手里,按理说太子殿下娶妻之后,便该培养太子亲政的能力,交出一些权力…… 谁知他更加抓紧了权力。 但这一年之间,居然是有些衰弱起来,难道是积劳成疾…… 渐渐熬坏了身体? 这些人不敢妄议朝政,心里一惊,过了一会儿,才纷纷对视一眼,聊起这京城最近时兴的话题。 “听说衡王殿下就要娶妻了,这可真是一件好事。” “昭阳郡主近来在京城之中声名雀起,常常被人赞颂,看来是有德才之人……” 众人聊到这个话题,都放松起来。 曾经苏廷是人人避之不及,而今对于他们来说…… 却是趋之若鹜。 如今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似是出了问题。如果皇上有一日病重而去,那接下来的天,自然要变上一变…… 他们该要多多讨好太子殿下…… 还有那一位衡王殿下了。 苏廷为了这一场婚礼,准备了许多,细节处都是下足了工夫。又是几日,便有人过来给余清清量身裁衣。 这些女官和嬷嬷朝余清清请安之后,用细尺去量余清清的身量。她们一瞧见余清清,眼睛便亮了起来,少女身姿窈窕,腰肢纤细,用绣金淡粉的长曲束出细腰…… 一眼望去是极好。 若是精心打扮,一定是艳光四射…… 让人连眼睛都难以移开。 像这样的女子。 若是和殿下诞下子嗣…… 那也一定是健健康康,俊俏可爱的吧。 这些人笑盈盈的见过余清清,等到回去之后把这些都呈报给苏廷。随着亲事的越来越近,衡王府里的人都忙碌起来。 他们都是苏廷身边的老人,听闻婚事将近的消息,一时之间,混浊的眼里泛起点点泪花…… 如今殿下总算要娶妻了。 他们伺候殿下长大,年纪都大了,而今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见到殿下娶妻生子,小殿下出世。 他们都想要殿下一家人和和美美,郡主早日过门,诞下小殿下。 如果能这样…… 那该有多好啊。 衡王府里蔓延着喜庆的气息,郡主府里的余清清一直筹备着婚事。 时间一晃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十一月十七,宜嫁娶、祈福、破屋、出行、订盟。正是良辰吉日,嫁娶之时。 郡主府外,站满了太监宫女、礼官乐人。仆人们站在府内,等到余清清盖了盖头,穿了一身婚服,在喜婆的搀扶下走出去,都发出欢喜的哭声。 女子出嫁之时都要有家人号哭,余清清的娘家远在燕州,难以过来,是以纤云早早就吩咐这一幕。 等到余清清出去之后。 纤云又快步过来,仔细瞧了余清清几眼,给她理了理歪了的盖头。纤云一直跟在余清清身边,对她来说,余清清的出嫁…… 就跟自家姐姐出嫁一 般。 总是要多看两眼,多看两眼的。 余清清坐了车舆,车舆一路出了郡主府,纤云伺候在车舆附近,她是余清清身边得用的人,当然是跟在前面…… 而她才走了几步路。 小太监忽然睁大眼睛,指了指她的脸,她摸了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就湿了。 纤云恍惚的朝车舆望去。 余清清是小主,郡主,也是姑娘。 这一个称呼,就像她自己的命运一般,跌跌撞撞,尘寰之间转了多次。自己是有多少的运气,遇见余清清,得到这么多恩惠? 在深宫之时,她就曾默默的为余清清祈祷,没想到小主真能出宫,嫁给那一位爱她护她,视她如珠宝的三殿下…… 这是一件好事。 自己是欢喜的流泪了吗? 车舆绕了京城一圈,远远朝衡王府送去。 后面都跟着长长的仪仗,送行的嫁妆,仆人,倒真是十里红妆,能晃花路人的眼。 余清清在民间颇有赞誉,在他们心里就如仙女一般,百姓都远远的围观,惊奇的盯着这般的景象,都睁大了眼睛。 “郡主能嫁给衡王殿下,真是相配极了,就如同璧人一般……” “当初我远远看过风动帷纱,郡主面纱下的面容就跟那月宫仙子一般,光是一个下巴都漂亮极了。” “衡王殿下与郡主两情相悦,真是一桩喜事。” 不远处的酒楼。 有人依依看着余清清,茕茕独立。 顾明璧坐在酒楼窗边,把酒临风,对面之人是白龙鱼服的苏如辰。他抬头看了苏如辰一眼,微笑道:“今日是三殿下大喜之日,殿下一直都仰慕三殿下,怎么没去那婚宴之所,偏偏来到了这里?” 苏如辰望着底下的车舆队伍,摇了摇头。 “情随事迁,遗憾颇多,便让过去的随之过去吧……”他轻叹一声,看向顾明璧,又问:“你又是为何不去观礼?” 顾明璧低头品了一口香茗。 他与苏廷一般不喜喝酒,却并非是因为身体之故,只因为他喜欢清醒。 茶是越喝越清醒。 酒是越喝越醉。 为人处世,自当是一如既往的清醒,掌握能掌握的一切。 他朝窗外看去,眼里是一如既往的 温和,微微一笑,忽然站起身。 “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太子殿下是为了自己,而我是为了一名故人罢了。” 顾明璧走到窗边,朝底下的风景深深望去,瞧见那一抹花轿,忽然笑了一下。 “在那位故人遇见太子殿下,与衡王相识之前,我就与那人相识了。虽然她变了很多,但有一点……始终做不得假。” 顾明璧温柔的目光淡出凡尘。他微扬嘴角,唇边的笑意如同穿越了久久的时空,挟着亘古的月色一般。 声音骤然降下来,如同冰点一般。 “她太过善良了。” 第59章 殿下的艳色……才是最美…… 迎亲队伍护送着余清清,一路去到衡王府。 送行的队伍长长跟了一路,一路都是吹吹打打的声音。余清清坐在车舆之内,她少有这般坐在车舆的时候,此刻早早的拨开了那盖头,靠着柔软的迎枕,补起眠来。 她今日睡得太少。 净面,梳妆,穿衣。 随便那一样,都要耗费许多时间。 因着今日是婚礼的吉日,她连一块糕点都没有吃过。此刻坐在花轿里面,抱臂靠着,膝盖和腿都是笔直,仿佛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暗下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姑娘,到了。” 纤云这么一说,余清清醒过来,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的一天…… 是了。 是她嫁给苏廷。 余清清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她一想到他们的婚娶之事…… 便觉得趣味起来。 少女化了新娘妆,眉如绿羽,眸如点漆,微微翘起的唇如同涂了朱砂一般,纤云看了一眼,盖了喜帕之后,掩起轿帘。 而余清清没了睡意。 她朝旁边的桌案看去,取了喜帕,瞧了一会描金的花纹。 等过了一会儿。 车舆在衡王府停下。 当即就咯噔一下,余清清盖着喜帕,整个人都晃了一晃,她没法看见外面的光景,一双手从轿子外面探进来,下一瞬,有人拨开门帘,阳光洒进来。 透过大红的喜帕,光从外面隐隐的流露过来。余清清眼里是一片水红。 那人的指尖颤了颤,她一下捉住了。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微凉。 长长的,细细的。 指腹间有薄薄的茧,是这一年历练而出。他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柔弱模样,但在自己遇见他之前,他就一直练剑…… 是了。 是他。 少年的手指有些躲闪,微凉的指尖散发一阵热力,余清清笑了笑,迅速握紧了苏廷的手指,随他一同走进正厅。 外面的人瞧见了,都睁大了眼睛。不过是一瞬间,那身穿喜服的少年回过头朝他们看去,眼里闪过一丝阴冷。 正红的喜 服映着他的脸。 没有人敢说话了。 正厅之中,早就有人在这里观礼。都是一些皇室宗亲,人来人往,很是熙攘。 而正厅之上,摆着孝贤皇后的牌位。 今日他们该是要入宫见皇帝,如今苏廷地位尊贵起来,总该要给一些面子,不过前夜里皇帝的身体虚弱,连夜里召了太医过去医治…… 如今高堂空缺。 只有一道孝贤皇后的牌位。 如今这场合,除了皇帝与孝贤皇后,无人有资格接受苏廷的礼数。苏廷一直厌恶皇帝与继后,如今这些厌恶之人都远远避开,倒是眼不见心不烦。 他低眉看着余清清,眼里流露一丝暗色。喜婆递了一段红绸过来,他紧紧缠在手间,而另一端缠着余清清,他们一人缠着一头,两人的命运都系在一起…… 永不分离。 苏廷看着这般的余清清,忽然抓紧了红绸,两人一同走入正厅,便听见德高望重的老亲王宣唱司仪。 但听一阵高高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两人彼此相对,许下誓言。 苏廷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对他来说,余清清忽如其来,就如月下披了霓裳来的仙子,是他得了那件羽衣,才能短暂的留下。 过去他总觉得,她有一天会忽然消失…… 而今。 他一点都不担心了。 苏廷手指慢慢游移下去,用力攥紧了余清清的手腕。他深深看着余清清,目光逐渐灼热起来,倒像是要…… 把余清清拆吃入骨一般。 余清清眉头轻皱了皱,眼里沾了一点水光,迎着苏廷的目光,轻喃一声“疼”。苏廷如同梦醒一般,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腕,转而握紧那一条喜绸…… 他低头瞧着余清清,目光隐忍下去,并非是情意,而是深深的占有欲。 只是一瞬,便消去了。 旁人难以看出他眼里的阴暗,他这么迟疑了一瞬,老亲王朝他看来,提醒的声音响起。 “殿下。” 苏廷闻言微微垂下眼睑,又恢复成刚刚的冷漠。 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众人敬畏。 他垂下眼眸,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响起,随着礼成的声音慢慢淡 去:“既然礼毕,那就先送她回去吧。” …… 礼成之后,余清清随喜婆去到婚房里,大殿里的一切与她没有关系。 她进了房间,等门一合上,纤云随着几位女官过来嘱咐了些话,又都候在外面。余清清吃了几块糕点,又喝了些水,取下了重重的头饰。 便坐在桌案边,打发时间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依旧是空荡无声,天色渐渐暗下来。余清清听到一阵动静,朝外面看过去,大殿那边的宴席逐渐进入尾声,黑暗中,走廊尽头走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外面的宫女都站直身子,齐齐道了一声:“奴婢叩见殿下!” 赵公公跟着苏廷,一路把这些人挡下,跟她们一起退出去。苏廷走在前面,他身上沾了些酒意,脸色沾了些酡红,那昔日的松竹味道染了清酒,闻起来更是醉人。 通晓人事的女官嬷嬷,还有伺候的丫鬟一起守在外面。 她们瞧见苏廷,都一同退去。 苏廷走进房间,看到少女坐在敞开的窗边,烛光摇曳,面前摆着一盘棋局。她单手拈着黑子,有些疑惑的托着下巴。 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走向。 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棋谱,对着这棋谱下了半天。 也是难为了她…… 苏廷的脚步声响起,余清清转头朝他看来,她的目光温和平静,苏廷被这么看着…… 心里就渐渐平和起来。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下来:“下棋吗?” 余清清拈了一枚棋子,“啪嗒”落下去,朝他看过来,道:“我让人送过来的棋谱,说是你昔日珍藏的。如今下了一会儿,照着那残局却是没办法找出门路,你过来看一看,我都是照着棋谱下的……” 余清清的声音有些郁闷,她朝苏廷看过来,目光含着热力一般。苏廷下意识的低头看着那棋局,瞧着余清清所执的白棋,此时棋局已经陷入僵局。 他很是自然的教导余清清。 一一给出破解之法。 “这是我以往和人对弈的时候,那人心高气傲,棋路也奇诡古怪……你照着他的思路去下,自然是要出问题的。” 苏廷的手肘微微撑着桌案,余清清在他身前,就像被他圈在怀里一般。他未察觉到这一点,眉目深深,沉思着当前的棋局 :“棋形种类繁多,常有好形如活形,严谨形、轻灵形,不好的便是凝形、裂形、重复形。” “围棋之道,个子之间配合优雅,才能发挥充分……如果一味的猛攻直取,只能是自取灭亡罢了。” 苏廷专心做一件事情,教了余清清良多,半个时辰过去,才发觉气氛异样起来。他朝余清清看去,发觉余清清撑着下巴含笑看自己,诧异道:“怎么了?” 他专心的样子极好,认真的模样极好,乃至于因为婚事,微微紧张的模样都是极好…… 余清清过去醉心医学,从未想过婚姻这一件事。乃至于外人对她的看法都是娇美飒爽,有男儿气。 没人会把她跟婚姻扯上关系。 却没想到…… 居然结下这一段缘分。 余清清含笑看着苏廷,注意到一边的红绸,想起这红绸曾经缠在他们手间,眼里的笑意更多了些。 她看向苏廷,眼里落了点点笑意:“殿下还没做一件事情,是忘了吗?” 她这么一说,苏廷才想起了什么,瞳孔倏然放大了些。余清清眼底的笑意更多了些,仰头朝他看过去,逐渐逼近他。 她眼里笑意深深。 像是把他整个人看过一遍…… 苏廷意识到什么,耳廓染了深深的红意。 “你我虽是夫妻,但也该秉持夫妻之义,顾及圣贤之礼,经文之意。我知道你的意思,只如今……” 苏廷对余清清渴望已久,可对这种事情,到底是有一些抵触。他的脸色清冷如同谪仙一般,面容漫上一丝殷红却是出卖了他。 余清清瞧着他的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殿下这是说什么呢?我说的,是殿下忘了这婚礼的仪式要有始有终,我先前问过了喜婆,说是要用喜秤掀过了盖头……我一直都等着殿下。” 余清清道:“殿下忘了吗?” 她这般笑着,很是正经一般,苏廷脸色泛了点点的羞赧绯色,深吸一口气,转眼之间恢复了方才清冷的模样。 因着余清清的那一点作弄,他眼里漫了一些嗔怒。看了余清清一眼,就要去取红盖头,而余清清在背后看着他,他只听见余清清含笑的声音,眼前一黑,忽然瞧见余清清举起喜帕,喜帕陡然落在自己脸上。 大红的喜帕描龙绣凤,罩下一层黑暗,与外界隔绝出一片距离 。 少女含笑的眼眸就在眼前。 她凑近他的耳畔,话语似染着热气。 “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如今才知道是缺一方喜帕。殿下在我心中,总是要添些红色,这般的艳色……才是最美的。” 余清清离苏廷很近,温热的吐息漾在他的眼前,他的寒毛一瞬间炸了起来,身体僵硬起来。他迟疑了一瞬,眼里漫了点点怒意,下意识的就要掀开喜帕。 余清清先一步,用手指轻轻压住了。 “余清清!” 少女的指尖涂了寇丹,轻轻的压住那一方喜帕,微笑道:“殿下不是一直都信任着我的吗?我总是会一直善待殿下的……至于现在,该是要挑起喜帕了。” “殿下可曾听说过,得用喜秤挑起喜帕,才能喜上加喜,让新嫁娘一生都顺心如意啊……”余清清轻轻叹息,少女身穿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落在她高高的发髻,以往眉间的那股英气都被中和,化为一种媚意。 她用喜秤高高挑起喜帕。 苏廷睁开眼睛,便是这一幕。 他想过余清清描妆的模样,她不喜欢涂脂抹粉,但描妆的模样怎么会…… 如此娇美。 超出他的想象。 以往有很多女子都对他有意,美人宫妃,贵族小姐,许许多多的女子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在他身边,哪怕是这些人用尽手段,他都没有一丝情意,觉得下作。 可为什么…… 一见到余清清,他就这么的…… 只想占有她的这一份美,只属于自己一人,其他人看到半分,都没办法接受。 苏廷的瞳孔颤了颤,眼里是深深的着迷。他昔日厌恶□□,而到了此时,却是有一种深深吻下去的冲动…… 他攥了攥自己的手,呼吸沉重了些。半晌,他将余清清抵在桌案旁边,转守为攻,一瞬间掐住了少女的细腰。 喜帕一瞬间落地。 他深吸一口气,眸里阴暗起来,面色却更是清冷:“是我忘记了这些事婚娶之事本就与世人的眼光无关,你是我的,我也该是……你的。” “我一直都该是你的。话语沾着极是湿濡的情意,一瞬间漾在余清清耳旁,昔日他怕灼伤了余清清,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意,而此时…… 终于都释放出来。 水红的帷帐一瞬间 落了下来。 夜色更深沉了些,似能听到低低的呢喃响起。那沉重的凤冠霞帔倏然掉落,砸到了角落的花瓶,花瓶发出了砰然的一声响,红枣桂圆跟着洒落在地。 而这样的响声传到了门外的宫人耳边。 女官嬷嬷们听到声音,都不由自主红透了脸。 原来殿下年纪虽小,居然是这么凶狠的吗? 姑娘瞧着是这般文静的人,怎么在房事之途,如此的巾帼不让须眉…… 她们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上都漫出红晕,深深低下头去。都说衡王殿下不近女色,却没人想到,原来是只许姑娘靠近。 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神佛。 哪里来的精怪。 她们原来以为殿下没有半分感觉,对宫帷之中的女子,都难以动情…… 却哪里想到,哪里是殿下不喜女色呢? 是殿下只喜欢姑娘这般的女子。 只对姑娘动心罢了! 第60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惧…… 被翻红浪,一夜方消。 这一晚的事情都是荒唐。 苏廷以往有病在身,最注重休养生息,太医都说,男女欢爱是伤人之事,虽能带来一时的欢愉,可到底是有损精血。 况且佛家的经书也有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惧…… 苏廷一直都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原本是持戒的居士,都是清心寡欲…… 如今因为余清清。 才一次次的坠入爱欲之中,拥有常人的喜怒哀乐。 第二日苏廷醒来的时候,晨光熹微,淡淡的光照进来,落在两人的发梢。桌案的龙凤花烛烧了一夜,已经烧尽了。 身边的余清清还睡着。 他低头看去,瞧着少女白皙的脸,嫣红的嘴唇。她醒的时候总是镇定自若,如今卷翘的睫毛遮住眼睛,看起来有些娇弱。 苏廷微微垂下眼眸,替余清清整了整衣领,而他的目光从余清清的脸上看下去,脖颈,锁骨…… 少女的身段曼妙,像是蜜一般。 苏廷眼眸暗了一暗。 昨日他还是…… 太粗暴了。 在这种事情上,男子得到的都是畅快,而女子初次承宠,大半是痛苦。 苏廷想起昨日的孟浪,终是有些红了耳尖。他把手放在余清清的腰腹,轻轻揉起来,那雪腻的触感在手中流连,苏廷的耳尖越发发红,心里冷静起来。 过了半晌,余清清醒过来。 苏廷的手还在她的腰间流连,转瞬之间,余清清捉住了他的手,苏廷朝她看过去,问:“舒服了吗?” “我看你这里都青紫了,一看就很是疼痛,才这么做……想着你会舒服一些。” 余清清看了他半晌,含着笑意:“殿下这般纡尊降贵,替我做这些……我自然是舒服的。倒是殿下,为我做这些事情,让我受宠若惊了。” “明明是你为我牺牲良多。女子做这些,都是该要承担痛楚……” 他的目光清凌凌,恪守礼仪,似乎是对余清清负责的正人君子一般。余清清被他这么看了几眼,目光一时间复杂起来,她朝外面望去,注意到门外等候的人影。 苏廷早早唤来宫女,等到余清清醒来之后,才唤宫女进来。 外面的热水等久了。 苏廷早早就吩咐过,给余清清沐浴这一件事。室内弥散着昨夜未尽的麝香味道。他清冷的面涌了些酡红。过了一会儿,粗使婆子扛着热水进来,又关门退下。 苏廷朝余清清看过去。 他的脸色泛着一丝绯色,及时压了下去,藏在耳尖之下。 “你的身子都是青紫,没有力气,等一会是你自己洗还是我替你洗……”这句话似乎耗尽了苏廷的力气,他的声音磕磕绊绊,只是一说…… 耳根便红了彻底。 余清清慢慢翘起了唇角。 等到苏廷又朝她看来的时候,她道:“殿下多虑了,我自然能照顾好自己。至于殿下……” “殿下的脸这么红,是昨夜没休息吗?如果是这样,我倒是可以替殿下洗洗……殿下的脸这么烫,等一会儿水都烧开了。” 余清清很少说这样的话。 苏廷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眼里含着一丝轻惑,像邻家的猫儿一般。 余清清有点想给他顺毛。 她这么想着,也确实是做了。 她抚了抚苏廷的长发。 苏廷黑发白衫,发丝凌乱。他抬眸看向她,更是俊美的不似凡人。 余清清愣了愣,笑道:“殿下还没说呢。殿下从未伺候过别人,怕是手生,反而是弄疼了我,不如是我替殿下洗……” 苏廷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而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眼里露出轻忿的神色。 “你再这么油嘴滑舌,我就……” 刚刚轻怜蜜意,说着自己该要补偿余清清的人是自己。 他又能做什么呢。 苏廷忿忿看了余清清一眼,像是要拂袖而去。而余清清瞧着他的脸色,忽然笑了笑,道:“殿下!” “我昨夜劳累了一夜,如今实在是没了力气,殿下能够没有我,可我没有了殿下,是万万不行的啊!” 余清清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没让外面的人听到,却传入苏廷的耳里。 苏廷像被雷劈过一般,停在原地。 他的脸色更红了些,咬了咬牙,才朝余清看去,却见余清清似乎真是因为昨夜的折腾,没了力气一般,直起身都有些困难。 他过去,少女软软靠在他怀里。 过了半晌,苏廷抱着余清清入了水,那浴桶将少女 整个儿容下,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藻一般飞舞,雪腻的肌肤就在苏廷眼前。 “现在,殿下还愿意为我洗浴吗?” 苏廷顺着余清清的视线看过去。 不似想象中的画面。 少女的肌肤滑腻白皙,先前的衣衫褪去,露出的肌肤横着一些疤痕,如同精美雪瓷绽出的裂痕一般,将身体的残缺都展露出来。 迎着熹微的晨光,苏廷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身体不似别人的完美。 习武多年落下的损伤,阵前拼杀留下的伤痕,到底是难以掩盖。 余清清仰起头来,低低笑着,一脸的满不在乎。这样的伤痕在旁人看来都是丑陋,而下一刻,苏廷低身看去,手指慢慢流连,触碰她的肌肤。 “这一道疤痕是你为了护我,只身带兵前往北戎时候落下的。有人暗算我,是你替我挡下,受了这箭伤。” 他顿了一顿,又道:“都说女子害怕留疤,如果用药就能免去疤痕,可你却说用药要伤筋骨,你宁愿如从前一般握剑,也不愿让我受伤……” 苏廷的手指落在那深深浅浅的疤痕,骤然低头朝那疤痕亲下去。 难得的温柔。 “我是你的夫君,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此生唯一的夫君。女子与男子做下这种事情,便有了联系,便会有子嗣……” “你逃不掉的。” 他的手指划过余清清平坦的腰间,一边抚着那伤痕,眼里都是温情。 他抚得有些多。 余清清缩了一缩。 苏廷不似曾经的羞赧,流露难以言喻的霸道。水汽越来越闷热,他把她按在了怀里,进了水里。 “余清清,你这一生……都该是和我在一起的。”他喃喃,像念着一个咒语。 余清清这般瞧着,倒是有些失神。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朝圣一般的虔诚。 余清清想了一想,忽然回望苏廷,笑道:“我知道了。我会留在你的身边,那么殿下可以把澡豆给我,让我洗浴吗?” 她眼底的笑意灼灼,落进苏廷的眼里,像是无声的保证一般。 他流露了这么多的占有欲。 她丝毫没有被吓到。 苏廷愣了一愣。 而下一刻,他瞧着余清 清的脸,目光慢慢下移,纤细的脖颈,柔软窈窕的身子,还有那几道因为自己留下的伤痕。他的脸又红了一红,飞快的低下头去,头顶似乎冒出了一点水汽。 这一刹那…… 竟是想要逃离了。 苏廷先是替余清清洗浴了,之后才又是自己去洗过。因着余清清的身子软绵绵的,这一些事情自然都是靠着他。 苏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单是看着余清清,都是一种甜蜜的折磨。昨夜的滋味诱人,少女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涂了蜜一般。 余清清本以为苏廷会做些什么,可谁曾想…… 他竟是本本分分,倒是真的如他说的,用澡豆一寸寸替余清清擦净了肌肤。等给余清清穿了里衣之后,又让侍女取了药膏。 他坐在床边,亲自按着余清清,为她涂抹药膏…… 他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了。不止是其他人,就连这贴身伺候的丫鬟,都觉得厌烦。明明是他自己派这侍女伺候余清清,但如今瞧见这侍女,最终还是让侍女出去,由自己来做了。 余清清是他一个人的……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惧。 这句佛家语说的没错。在苏廷的心里,余清清成为他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魔障。 他逐渐改变。 不像是往日的自己。 等到梳洗之后,两人一起去用早膳。长长的桌案边,余清清眉目温和,眼角沾了些微红,抬眉的时候就如三月春风吹过。 苏廷往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而在看向余清清的时候,含着一份淡淡的温度…… 往日的两人都是疏离,而今他们在一起。 却是恰到好处一般。 而旁边伺候的赵公公,还有往日跟着余清清身边的丫鬟,就这么看着两人一起用膳,吃着鱼片粥的场面,心里更是惊奇。 殿下居然对姑娘喜欢的吃食一清二楚,还特意叮嘱了小厨房,又亲自为姑娘布筷,盛粥…… 殿下什么时候能对一个女子这般好…… 难道是真的把姑娘放在心里了吗! 这些人的心里都是惊异。 因着余清清今日没有力气,许多事情都是苏廷帮着余清清做的,而在外人看来…… 自然就是苏廷视余清清如珠似宝。 舍不得余清清受一点委屈了。 等到用了早膳之后,自当入宫向皇帝请安。苏廷穿着四爪蟠龙纹的白袍,他一直牵着余清清,而余清清面覆轻纱,在众人面前始终是沉默寡言。 衡王妃果然是跟传闻的一般。 虽是一派武人,对衡王是意外的顺从,一直紧紧跟着衡王…… 真是夫妻恩爱,鹣鲽情深呢。 皇帝的身体一直都差,几天里派了御医在跟前治疗,太医院的太医难以控制病情,他便暗地里请来民间方士,送上丹药药汤,都是治标不治本。 他知道这一点…… 却依旧不想大肆张扬。 若是底下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那才是…… 等到苏廷前来的时候,皇帝让人把帷帐放下来,隔着纱远远看了两人一面,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离开了… 他对这个儿子半点感情也没有。 说多了话,反而是给两人都找不自在。 皇帝躺着雕龙凤纹的架子床上,等到余清清和苏廷走远之后,盛公公给皇帝端来一碗药汤,皇帝一下饮尽之后,脸色慢慢好起来。 他想到什么,道:“他也娶新妇了,没想到一晃就是这么多年过去……” 盛公公看着皇帝回忆的脸色,以为皇帝是要说一些旧情,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深深低下了头,半点都不敢听。 “都说是生儿肖母,生女肖父,他怎么就那么像他的母亲呢?若是他不那么像他的母亲,我到底对他有些感情,怎么会不愿看他一眼……” 不是说皇帝最是想念孝贤皇后,对孝贤皇后很是追念。 常常去祠堂之中纪念,难以忘怀的吗。 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端药的小太监疑惑起来,连忙低下了头,其他人也都跟着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又想到什么,和蔼的眼里闪过阴沉之色,顿了一顿,道:“他到底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传朕的旨意,衡王妃很是贤良,合朕的眼缘,多赏赐一些东西下去,显示朕的恩德……” 他的神色露出一丝恍惚。 “他到底是朕的嫡子,若是没有他的母亲……朕不会有这一日啊。” 两人见过了皇帝之后,自当是要去见过皇后的。刚出了乾清宫,早已有宫人备下车舆,就要启程去到坤宁宫。 苏廷却是冷了目光。 他并未吩咐宫人备车舆。 这一看就是自作主张。 “殿下,这皇后娘娘乃是您的嫡母,您当初寄养在皇后娘娘的身下,自当是有这一份职责,不管是什么道理……” 那是乾清宫里的宫人,一看就跟皇后有所牵扯。苏廷是否去到坤宁宫,关系到皇后的脸面。 这人螳臂当车的阻拦。 苏廷眼里的阴翳更多了些。 第61章 游人如织,灯市如昼。…… 苏廷牵住了余清清细腕的丝带,淡淡吩咐了一些事宜,没搭理那人,跟余清清一起出宫了。他们离去之后,那宫人一头雾水,就见其他人齐齐朝自己看来,明明都是昔日共事的宫人,面上却带着嘲谑的笑。 他心里一慌。 接下来…… 就见各人用冰冷的视线盯着他。他是这几日才到御前侍奉的小太监,进到乾清宫的人。 谁知做出这样的举动,刹那之间,都暴露出来。领头的太监朝他走过来,冷冷看了他一眼,三白眼里流出冷酷的光…… “身为奴才,居然冲撞了主子……敢对衡王殿下出言不敬,做出这种僭越的事情。” “是谁给你的胆子!” 立刻有德高望重的公公走过来,又有几名小太监,低头交流了几句,把他团团围住了。 他被押到暗室之内,便要动用私刑,杀鸡儆猴给他背后的主子看…… 他的心咯噔一下,瞬间就停了。 为什么自己要听皇后娘娘的话。 明明知道衡王待王妃如珠似玉…… 却这般的没有礼数,不止惊扰了王妃,还惹怒了殿下。 如今的局面,都是自己自讨苦吃。 自寻死路了! 苏廷与余清清上了马车。 苏廷将那丝带攥得紧紧的,难舍难分一般。他低头看着余清清,余清清的身子有些虚弱,如今一半身子靠在苏廷身上,一半靠着脖颈和腰侧垫着的两个迎枕。 就这么靠着…… 倒是很舒服。 苏廷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身子微微一僵,少女清甜的气息,涂了蜜一般的肌肤,都是撩动他的神经。 他放缓自己的心绪,而眼神一深,忽然把余清清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他的手抚着少女修长的脖颈,慢慢停在她的锁骨。 今日的余清清格外娇弱,靠在他身上,而他加深了这一动作…… 是着迷了。 “到底是为难了你,你且放心……你以后不必经历这些,只用面对我,只用看着我。” 他看着余清清的眼睛,一字一句。 明明是劝慰的话。 竟是染上了幽厉之气,眼眸跟着深邃起来。 余清清有一些犯困,不似以往的敏锐 ,她迷蒙的看向苏廷。 “你说什么?” 她的话很寻常,没在意他话里的阴暗。 苏廷微微怔了怔。 “没什么……” 他顿了顿,刚才的阴暗消散,化为三月暖风一般的舒缓:“不过是……想要你早些回去,不忍你这么辛苦罢了。” 只想要把你关在我的身边。 为我一人绽放…… 便是极好了。 苏廷的心思越来越复杂,他又看了余清清两眼,目光让人捉摸不透。忽然轻叹一声,又拥住余清清的双肩,安心的给她做肉垫子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惧…… 这便是如此了。 待到回到府邸之后。 书房之中。 苏廷看着桌案上压了许多的信函,不过是淡淡翻看了几眼,便放下了。他双眼如炬,看向桌案下的那人,那人很是畏缩的低下了头。 “回殿下的话,这几日坤宁宫都没有动作,但不知为何,柳家人对殿下的行踪很是关注,还想要借皇后娘娘的手放人进来,尤其是那东宫之中……” 底下人战战兢兢的回答。 苏廷的目光刹那间如刀锋一般。 这人被苏廷的目光盯得发慌,想到什么,忙道:“殿下误会了!并非是太子殿下派的人,太子殿下自那日去往郡主府里,再没有其他动作,并非是太子殿下的手,而是东宫的太子妃娘娘……” 这人语速飞快的说着,仿佛迟了一瞬,便能丢了性命:“自那日殿下派人敲打之后,这太子妃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见她跟东宫里的妃嫔争宠,也不见管着太子殿下的行踪,自从她回家一趟说了些话,便对殿下很是关注,时常派宫人盯着此处……” “她倒是有些心思……”苏廷抿了抿唇,说不清是喜是怒,可那眼角的余光锋利,能把人戳出筛子一般…… 那人侯在桌案之前,觉得自己的脊背都被射出两个窟窿,一时间深深埋下了头。 不过是一会儿。 那人如蒙大赦的下去了。 苏廷深深看着窗外的风景,眼里阴翳更多,那目光喜怒难辨,看起来更吓人了。 周围伺候的宫人奴婢都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柳家女,太子妃…… 一次次的挑衅于他 ,又做出这些事。 本想留她的性命,慢慢折磨…… 看来。 就连这一时半会,都难以留着这人了! 室内如同结了寒冰一般,人人都收敛声息。赵公公大着胆子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出是苏廷心情烦闷,想到什么,眼里的忧色化作淡淡的笑意。 只要是姑娘的消息…… 殿下应当都是欢喜的。 赵公公轻手轻脚的进来,禀告事情,不过是一会儿,苏廷眸色果真和缓起来,不见当初的冰冷。 “她当真如此了?我从不知女子会有如此的情况,看来,还是我昨夜做的太……”苏廷想到什么,眼里流露一丝懊恼。 他朝赵公公吩咐道:“去请太医过来,事关她的身子,绝不能如此轻易的……” 他说到这里,耳尖不易察觉的红了红,尾音缭绕丝丝的情意。 绝不能…… 如此轻易的。 让她吃亏罢了。 苏廷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几次三番的折腾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余清清病了,而跟前伺候的人知道,是余清清葵水来了…… 道家以女子的月事为赤龙,为污秽,不可为外人所见之物。对男子来说,妻子生育之时,就连胎血都是污秽,哪里会注意呢? 但苏廷这几日初经□□,虽然明白耽于人伦欢爱是错,还是孟浪了些,一想到余清清与他欢爱,那肌肤青紫的可怜模样…… 他就心疼起来。 苏廷去请了太医。 不止是曾经为苏廷诊治,颇有名气的医师,还有效忠苏廷的几位名医都请来了。这些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听着苏廷的话。 听完余清清的症状之后,这些人俱是面色古怪。 “这是肝气郁结,气血停滞,因着王妃初尝人事,是以葵水出了些问题,并非是什么大问题……” “是啊,微臣替王妃切过脉,与其他女子相比很是健康。” “殿下是关心则乱了。” 这些人瞧着苏廷阴沉的面,都纷纷说出自己的看法,他们面面相觑,明明这昭阳郡主是来了月事,为何殿下这般重视。 难道是心疼郡主。 可郡主没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初尝人事,等不及这几天? 这样的推测没人敢说。 先前有人想要把自家女儿给苏廷做妾,美其名曰替王妃伺候殿下,苏廷阴森森的看了那人一眼,回去之后便贬了官。 半晌,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站出来,教导苏廷缓解女子经期疼痛,揉捏推拿,食疗忌口之事,一一道来很是用心。 苏廷认真听了下去,等到他把这些又问了一遍,彻底明白之后。 这些人才走出去。一边走,一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们怎么觉得,多日不见,衡王殿下的威势又重了些…… 竟是伴君如伴虎,比当今天子都要可怕了? 总之这事情是定了下来。苏廷一面让人看顾余清清的膳食,一面吩咐人精心调养。余清清一直康健,她知道如何养生,但那都是对病人…… 对她而言,除了洗漱跟饮食需要注意,至于荤素糕点,食疗忌口一类的事都太精细。 她没有那么娇弱。 而今因为苏廷的原因,限制越来越多…… 冷的不能吃。 太热的不能吃。 过于甜腻的不能吃。 对了,还要多喝糖水…… 苏廷对她的身体很是在意起来,不止是饮食方面,就连出行都限住了。 余清清很是无奈。 而苏廷一本正经,自认为是对余清清好,因着女子身体娇弱,又承担孕育之责,不论如何都该要注意。 这都是听了太医的话。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冬至。 去年的冬至很是热闹,都是些繁盛的灯会,游人情侣们一同出游。余清清的月事过去,而苏廷问了太医,听了余清清想出去的眼神,朝余清清看过去。 “你当真要出去?” 他的目光郑重,带着一点犹疑的语气。余清清被他看得好笑,噗嗤一声笑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真把我当做易碎的瓷器娃娃了?我可不比殿下娇气,哪怕是一场雪下来都能得了风寒……殿下该是担心自己才对。” “可这到底是……” 苏廷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他一向是冷清理智的人,少有如此的时候,一来是关心则乱,二来是换了身份,不知道怎么跟余清清相处。 余清清笑道:“ 殿下这些日子总是如此忧愁,是有人跟殿下说了什么?女子之事本是如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苦楚罢了。只要活在这世上,都要经历……” 说的是苏廷婆婆妈妈。 苏廷意识过来,眼里露出一丝惊怒,咬了咬牙,道:“我并非是因为这个……” 他想到什么,脸颊更是红了起来。 “太医曾说过,女子承担了孕育之责。若是与男子有了夫妻之实,便会有子嗣,我们确实是有了夫妻之实……” “万一动了胎气……” 苏廷的脸更红了些。 他就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余清清忽然伸手,食指抵住他的唇。她仰起头,含笑望着他,深深的笑意仿佛能望进他的心里。 “那殿下觉得,我是有了子嗣吗?” “自然是……” 没有的。 抵住唇的食指一瞬间抽开,苏廷看向余清清,眼里划过一丝羞赧和惊怒。 而余清清看着他的眼睛,心底幽幽一叹,眼里还是笑。她伸过手,朝着苏廷做了拉钩的动作,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可笑,而苏廷蛊惑一般伸出了手。 “我是大夫,如果我的身体有什么,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殿下这段时间送来这么多补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患了什么病呢……” 余清清笑了笑,笑里流露一丝狡黠。苏廷被她这么看着,目光不自觉往旁边撇去。 余清清与他勾指起誓。 “我如果是有了子嗣,自当是和殿下说一声……所以殿下。” 她笑着叹了口气:“能别再送这些红糖水,人参枸杞,撤掉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人吗?” 余清清自从与苏廷在一起之后,渐渐明悉他的想法。苏廷崇尚君子之道,单纯固执,有时流露一点蛮横…… 也是太过在乎余清清。 像是刁蛮的大小姐一般。 余清清把苏廷哄的服服帖帖,上了马车之后,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套了一圈暖绒,递给苏廷,道:“这些日子殿下可谓是殚精竭虑,总得关心自己才好。瞧这外面的天气……” 她的唇角漫开笑意:“恐怕过段时间,就又得是殿下缠绵病榻,我照顾殿下了。” 余清清话里的调笑之意明显,苏廷向来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在余清清身边,却是流露了更多心性。他看了她一眼,闷哼一 声,又看向窗外。 没说话了。 过了两刻。 便到了外面的坊市。 细细的雪花缭绕着灯火,景致又更美了几分。 苏廷下意识把手炉递给余清清,才发现手炉冷了,把玄氅脱下来,披在余清清身上。 他牵住她的手,和她一同下去。 “去岁里你喜欢的花灯,今年里命人做了更多。这是京城里最为热闹的景明坊,这里的店铺大部分都在我的名下……” 余清清一眼不错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忽然亮起来。 苏廷有些诧异,却见余清清瞳孔亮了亮,更是期待的朝他看过来。他们眼前是许多店铺与花灯,游人如织,情侣亦是如织。 他们穿着一身便装。 也是出游的公子小姐。 周围许多男子给女子簪花。 都是情侣。 余清清去到周围的一个花店,朝老板打过招呼,取了两朵水红的梅花,插在他的发髻。 苏廷意识到什么,有些吃惊的朝余清清看去,余清清含笑看他,轻轻把花戴在他的鬓边,满意的拢了一拢。周围丫鬟护卫、路人都朝他们看来,为了他们的恩爱惊异。 苏廷瞧着余清清的目光,攥起的手渐渐舒缓下去…… 许久。 他眼下泛了薄薄的绯色。 朝着余清清点了点头。 …… 灯会之时。 顾明璧追忆元后之时,这几日去往寺院礼佛。他从京城之外回来,城外的山寺有高僧守护,亦是与元后有些联系。 他少有疑惑之事。 也少有求不得之事。 佛家常修因果轮回,修来世今生。贪嗔痴,怨憎会,都写在一部部经文里。他以往从未信过因果报应,但如今的一件件事情出来…… 他渐渐信了。 顾明璧坐在茶馆之中,与昭觉寺的禅师说了会儿话,如今瞧着灯会的游人,皱眉思考什么,轻轻笑笑。 他早已让人送禅师出去。 放下了一杯苦茶,自己将要出隔间。 护卫眼神一惊,不知自家主子要去哪里,道:“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可是要去追前面的禅师,属下这就备马车……” 护卫才说了一句。 就看见眼前人微微一笑,阻止自己。 “不过是去寻故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你瞧。”顾明璧一指窗外的风景,下面露出苏廷两人的身影,身边跟着许多扈从,在暮色里很是明显。 他轻轻笑笑,道:“这不就是了吗。” 第62章 “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去年的花灯繁盛,今年的同样如此。 先前苏廷跟余清清说过,这些店铺都是苏廷所有,余清清给纤云买了些发簪和首饰,给慈济庄里的几个孩子买了许多衣物,又看了一眼苏廷,买了一些发簪长袍。 平日多是纤云替她打扮。 少有她自己挑衣服的时候,她很难施展自己的审美,而这时候,她给苏廷买了很多东西…… 发簪。腰带。衫袍。 她能够分辨布料的好坏,却难以分辨这些样式和颜色,所喜欢的都是大红大绿的款式。 也幸亏旁边有苏廷看着。 不然非得闹出笑话。 余清清给身边人带了很多礼物,自己一样没买。对她而言,没必要苛求外物。 余清清不在意,苏廷却是在意这些,等到余清清又买了一些东西,才皱眉朝她看去,或多或少有些不悦。 余清清没有察觉一般,瞧着他簪花的模样,道:“都说是月下看美人,如今是灯下看美人……殿下的模样如此俊美,让人为之心折了。” 只这一句话。 便让苏廷有些脸红。 “殿下居然这么好看,无论是戴花,还是穿衣都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余清清自从与苏廷成亲后,便失了曾经的犹豫,不见半分调侃,倒是真心话一般。 苏廷有些愣住。 余清清轻轻笑笑,又叹道:“这些都是殿下的东西,我倒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花用殿下的财物。我攒下一些银两,跟殿下比起来……着实太少了些。” “所以……” 她笑笑,看着苏廷的眼睛:“还是我占了殿下的便宜。” 余清清的话里,没有半分对苏廷的贪恋,苏廷被她的目光看着,忽然心头一怔…… 作为男子,便该为女子遮风挡雨。 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怎么在她的眼里。 不该是这般?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微惑,落在余清清眼里,却是可爱起来。不知不觉走到偏远的角落,人迹寥落,余清清瞧着苏廷的眼神,唇边笑意更多,似有深意:“所以说,是我占了殿下的便宜啊。现在……或许还得多占一点了。” 宫人远远跟在两人后面,不敢轻易靠近。 余清清忽然踮起脚尖,她披着苏廷的玄氅,此刻解下衣领,像是要给苏廷披上,忽然环住苏廷的脖颈。 苏廷的瞳孔顷刻间骤缩起来。 余清清一边系着玄氅的系带,一边凑唇过去,她轻轻按着苏廷的后脑,落下一个灼热的吻。 忽然下起了绵密的雪。 苏廷低头看着余清清,先是脑袋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慢慢加深这个吻。点点雪落在两人的头顶,苏廷一开始被动,渐渐强硬起来,少年的气息清冽霸道。 良久,唇分。 玄色大氅遮住了外人的视野。 苏廷喘了一口气,盯着余清清,刚想要斥责余清清的大胆,动了动唇,半天憋出一句“登徒子”。 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笑。 余清清糊弄一般的点头笑笑,替苏廷系紧了那系带,等到苏廷又瞪眼的时候,才抬头瞧了一眼漫天风雪,轻叹:“确实是如此,我确实是殿下的登徒子,只对殿下如此……” 她抬眼瞧着苏廷,笑道:“现在外面的风雪大了些,殿下可是要跟我进去避一避……若是殿下得了风寒,可别说是我没照顾好殿下。” 余清清握着苏廷的手,一起往前面的酒楼走去,她牵着苏廷,有些居高临下,倒像是苏廷对余清清百依百顺一般。 苏廷下意识的皱眉,他反握余清清的手腕,力道一瞬间霸道起来。紧紧扣住十指,没留一点缝隙…… 像是这样。 才放心一般。 余清清向来是遇强则强的人,此刻愣了愣,她落后一步,含笑跟在苏廷身后。 他们两人就要往那前面的酒楼走去。 谁知后面传来些微人声。 两人如同一对未婚夫妻,官宦人家,他们白龙鱼服的走到这里,自然是引起了其他人的主意。 有人道:“两位请留步!” 余清清循声望去,眼里流露一分清绝,生出兴味,朗声道:“先生有何指教?” 余清清循声望去,后面有一算命摊子,悬挂着白布笔墨,风水铃之类的事物。摊位后面是一算命老者,留着长长的胡须,似是盲了一眼。 不远处便是伪装成寻常游人跟着的护卫。时刻保护苏廷的安危。苏廷朝余清清望了一眼,眼里流露些许暗色,余清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她能看出来 这老者是普通人。 老者是在算命。 算命大多需要卜卦。 余清清因着之前在青玉观里求签的事情,对这算命之术生出一些兴味,当场停了下来。老者一阵自卖自夸,说自己能够看面相,富贵凶吉…… 一听就是江湖骗子。 蒙骗求姻缘,求名禄的年轻人罢了。 苏廷皱了皱眉,拉着余清清转身就走。 余清清停步,笑道:“先生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妨替我算一算我的姻缘,这位公子可曾心仪我?” 苏廷皱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算命先生。他睨了一眼那算命先生,眼里闪过浓重的杀意。 算命先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里一惊,艰难的看了苏廷一眼。 “公子是天生的王侯将相之命,以后定然是封侯拜相。若是姑娘一心一意,定是能喜结良缘……” 这算命先生向来是说话精妙,谁知道被苏廷看了一眼,反而吞吞吐吐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他又小心翼翼的看了苏廷一眼,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想必是身居高位之人,姑娘既然是心仪公子,那多多体谅公子的难处,多替公子纳些姬妾,雨露均沾,多子多福……” 苏廷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四肢不勤,招摇撞骗,皇城之下竟然有你这样的人,真是官员的失职……” 他冷冷瞧了这算命先生一眼,眼里是刀锋一般的冷意,这算命先生顿时慌了神,他瞧见周围那许多扈从,猜中苏廷的身份,差点就要跪下来。 苏廷最恨姬妾。 也最恨兄弟。 这一辈子,他吃了许多这样的亏,怎么能把这样的苦加在余清清身上。 苏廷眼底暗了暗,就要派人严惩这老者,谁知余清清好声好气,拉住了他,丢了一块碎银给老者,又让这老者早些离去。这老者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一脸感恩的瞧着余清清,连忙收了这摊子。 等瞧着这老者忙不迭走了之后。 苏廷才看向拉着自己的余清清,忿忿道:“这是欺世盗名之辈,既是坏了自己的名声,也是得不义之财……” 苏廷眼里闪过阴暗之色,余清清拉住他的手,无奈笑笑:“我观他衣袍都是补丁,罗盘是风雨侵蚀,有了年头……他如此年纪,怕是连儿女都没有。” 余清清 的话像是清风,拂去他心头的烦闷。 “既然是苦衷,那便能够谅解的,我知道他是行骗,但也没有揭穿他,便是为此。” 她看向苏廷,像是讨好,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你既然厌恶这种事情,那便别去看,并非是包庇这种人。就当是为了我……” 余清清轻轻一笑。 眼里像有万道星光,望进苏廷的眼底。 “就当是为了我,行吗?” 这一句话拨动了苏廷的心弦。 苏廷轻哼了一声,侧过脸,没说什么,直直向前面的酒楼走去。余清清愣在后面,他忽然转头回去,朝余清清瞪了一眼。 他的眼里都是忿然。 余清清看了,低头闷闷笑了一声。她朝前走了一步,捉住苏廷的手指。苏廷下意识的握住余清清的手腕,想起什么,又瞪余清清一眼。 而余清清瞧着苏廷生气的势头,朝苏廷的背影看了一眼,半晌,闷闷笑了一声。 这么多日子里,余清清跟苏廷的相处更加亲密。她明白很多事情。苏廷有时候,并非表面上的成熟。 他理智,雍容。 可同时的…… 又有常人难以见到的气性。 苏廷喜怒无常,令人畏惧,又有许多可爱之处,可对于余清清来说,发掘这些事情,便是极有趣的一件事。 余清清跟在苏廷后面,等到了这酒楼,发现是自己来过的宜春楼。苏廷被掌柜接引,去了二楼的包厢。伙计连忙过来迎她,跟在她的身边。 “如今顾世子等候殿下,有事与殿下相商。这二楼是殿下与人密谋之处,贵宾才可进入,不过是寥寥几人……郡主能否在外面等候?” 苏廷一直都是有分寸的。 她自当信任这一点。 余清清闻言要了一处隔间,她瞧了眼窗外的雪景,酒液滑过唇瓣,漾起一阵灼热。 她用手指轻轻划过唇瓣,想起少年的吻,似是牙齿咬过唇瓣。 唇角弯了弯。 ……心里竟是漾起一分笑意。 而在酒楼的二楼之处。 伙计进来之后,连忙关上门,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我来见你,并非是为你道新婚之贺。” 顾明璧少有私下与苏廷相见的时候,他如同往日一般,说到重要 之事,压低了声音。 他神色晦暗,道:“我过来见你,是有更重要之事向你言说,事关孝贤皇后当年之事……你是孝顺之人,如今见你成家,才能对你有些交代。” 顾明璧比苏廷年长,自然也比苏廷更早知道事情,他以为苏廷蒙在鼓里,而此时苏廷里眸闪过一丝冷意,声音冷下去。 “对母后动手之人,不止是皇后……对吗?” 苏廷早就知道。 话一出口,就如同冰凌一般。 “当初之事确实是如此,不止是这许多人,还有……” 顾明璧的话语未曾说出。 便被苏廷打断。 “背后之人是谁,这重要吗?只要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把他们都除去便好了……” 苏廷勾了勾唇角。他虽年少,而眼底都是恣睢,一身凌然气势,无人敢与之争锋。 “我所知道的事情,便是我必将取得那最高的位置,只因我曾是这最高之人,也必将回到这最高的位置……” 他似是目中无人。 又似是目空一切。 “我从出生之初,便该是这最高的人。至于蝇营狗苟的小人,迟早该是一缕亡魂……不过是躲躲藏藏的鼠辈罢了。” 第63章 “清清,你相信天命吗?…… 顾明璧放低姿态,收下心底那一份轻慢,拱手行礼道:“既然殿下是这样想的……那便自当是一份好事。微臣自当依殿下所言,只要是殿下说过的事情,都会尽力替殿下去做。” 比起之前的平辈相交。 顾明璧用了微臣的自称,更是臣服。 苏廷低身道:“你是母后托付之人,母后既然视你如养子一般,在我心中,便当如我之兄长一般。既是兄长,便不必如此……” 他俯身看着顾明璧,扶起之后,眼里流露珍重之意。 与方才的模样大相径庭。 “礼不可废,我还是该行臣礼。” 顾明璧朝外看了一眼,轻轻笑笑:“我还有事想禀告殿下……这深宫之中有人出了乱子,想要做一些动作,把这水搅得更混一些。” 四周的人早已屏退。 两人对坐,虽是还处一室,却是面色一变,都沉默起来。 顾明璧微笑,眼里都是深沉。 苏廷对着他的视线,跟着陷入沉思。 …… 这一年的气候比往年严寒,灯会的人也比往年少了很多。余清清和苏廷在酒楼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宜春楼设了很多灯谜。 他们以灯谜招徕客人,又设花灯,只要是赢家便能取走。余清清这一年来看过许多经史子集,对自己有些自信。 她相中了一盏花灯。 去到前面的人潮。 那是一盏海碗大的琉璃莲花灯,熠熠生辉。要连续猜中好几个灯谜才能得到,余清清连猜中了几句灯谜,却在面对最后一句的时候,败下阵来。 “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 “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 余清清朝苏廷看去,却见人潮人海,不知何时把她和苏廷冲散。 身边除了同样一筹莫展的几位行人。 便没有人了。 顾明璧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他白衣胜雪,温和笑着,笑意却是难以到达眼底。 余清清下意识的要道一句“世子殿下。” 顾明璧身边未带随从,他的手指轻轻抵住唇瓣,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顿了顿,道:“先生?” 顾 明璧瞧见她一筹莫展的模样,轻轻笑笑,忽然看向那掌柜道:“这谜面字字都与水相接,古月照水应该是湖了。掌柜的,不知我说的可对?” “贵客思维敏捷,一眼便看出来了。如今冬日里湖面结冰,那画舫都停了,不然也能去游玩一番……”那掌柜的一眼认出是顾明璧,恍然大悟起来。随着顾明璧猜出谜面,围观之人纷纷惊呼起来。 掌柜把花灯取给顾明璧。 顾明璧避了避,他微笑道:“这姑娘猜了许久灯谜,我不过是打岔的,还是给她吧。” 余清清微微蹙眉。 对她而言,顾明璧一直疏离…… 为何对自己施加善意? 余清清面对顾明璧送的花灯,淡然笑笑,便收下了。两人气质相似,不过是几面之缘,但这么站在这一处…… 竟是般配起来。 余清清正要道谢,而顾明璧有些复杂的朝她看来,眼里染着一星寒意,道:“冬至的花灯是大雍的习俗,最早是放在河畔,接引亲人亡灵的河灯。初一,十五,逝世忌日的时候燃放。河灯与花灯是泾渭分明之物。” “逝者该用河灯,生者该用花灯。这灯雕刻成莲花形,与那济孤魂的河灯很是相似……姑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顾明璧一直给余清清神秘之感,她听过顾明璧的流言,知道顾明璧最重情义,对苏廷是真心…… 除此之外。 一无所知。 余清清思量半晌,未说出什么,目光陡然一变,有些锋利的看向顾明璧。 而目光依然温和。 “先生送我的这一盏花灯很精致,自是吉日的灯火。对于灯会的习俗和由来,先生自然是一清二楚,又为何要问我?” 她眉目温润有礼,顿了一顿,又道:“我先谢过先生了,稍后一定向外子转达,先生的这一番好意。先生要是再想说什么,还是与外子交谈吧。” “外子还在外等候。我该去见过外子,免得令他心急了。” 余清清进退有据,很是有礼。 她不想与顾明璧有太多的相处,因为她难以顾明璧,自觉顾明璧是危险之人,主动退避…… 这一点疏离,也像极顾明璧的作风。 顾明璧原来对她很是了解,知道她的为人处世,在他看来,她应该会有耐心与自己说一些话…… 她并非是短视之人。 顾明璧眸光微微一颤,儒雅而温柔的风度依然淡出凡尘,垂眸之间,眸光冰冷起来。 竟是显露一分难得的复杂。 顾明璧顿了一顿,忽然看了余清清一眼,似有深意的笑道:“前尘过往,因果纷纷,我曾见姑娘在外间访谈问卦,恰巧我对相面之术有些了解。姑娘的面相很是特殊,是有前世今生,两世因果的面相。” 他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赫然压低了声音,余清清心跳陡然一止,不可置信的看向顾明璧。 顾明璧在灯火下,更是如同谪仙一般,与其他人都隔着一份距离。 “世间轮回之事,少有能记得前世记忆之人,我游历过许多地方,大江州北,也少见如你一般,记得自己来自何处的人……” 顾明璧垂眸,神情从容清冷。 话语道出余清清的底细。 余清清脑中是一大片空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愣愣的看着他。 顾明璧的眼眸更温和,分明是一派仙姿无欲,这一刻,星辰璀璨的凤眸里露出偏执。 “我曾见姑娘使用医术,姑娘的医术出神入化,能够治愈子休的顽疾,就在姑娘遇见子休之前,太医曾有言他不过十年寿,而今姑娘延寿至此。明明是天意难违……”他看向余清清,眼里竟是余清清难以看清的沧桑。 他道:“清清。” 未道姑娘,却道一句清清,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不言而喻。 顾明璧目光朝她看去,温润苍白的面庞上有了些许阴翳。他高高在上,让人难以生出僭越之心,露出淡淡的悲悯。 余清清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清清……”他又唤一遍,声音藏着一丝情意,转瞬消逝,大道无情。 “清清,你相信天命吗?” 顾明璧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他的眉目温和,话语沉重,如同细针一般刺入余清清的心脏。这是她最深的秘密,顾明璧…… 怎么会知道她的事情? 她下意识的朝顾明璧看去,倏然睁大眼睛。刹那之间,人群里传出一阵惊呼声,前排的人都挤着来看灯,后边的人裹挟而来,一瞬间人潮滚滚…… 一息之间。 人群颤了颤,朝前面裹挟而来,余清清心绪波动之下,差点朝前栽倒。恍然之间,有谁就要离去,却飞快 回身扶她一把,那人目光温和如水,淡白衣袍掠过。 似是优昙的气味萦绕鼻尖…… 她抬头望去。 那人骤然消失,融入拥挤的人潮里。 没有踪影了。 余清清低头瞧着灯,她提着鎏银雕银杏叶的挑杆,深吸两口气,顾明璧灯会之时忽现,如同幻梦一般。她朝周围看去,极目远望,长长待在原地…… 直到顾明璧的身影消失了良久,她的身子有些发凉,才见一声焦急的声音响起。 “余清清!” 人潮立刻就散开了。 压抑的气息随之散去。 苏廷的身影似是带月而来,他大步流星的过来,焦急的盯着她,似是因为她的出神,有些狠厉起来。余清清如梦初醒,对着苏廷的目光,忽然抬眼,叫了一声:“殿下。” 她的声音如梦一般。 苏廷牵住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余清清忽然醒过来,朝掌柜看去,浅笑着换过这一盏灯笼:“我不太喜欢这一盏莲花灯笼,可否换成旁边那一盏鸿鹄灯笼?多出的钱我自当折价给你,多谢了。” 她这一句话很是沉稳。 跟刚刚的恍惚,没有一点相似。 掌柜取走那一盏琉璃莲灯,又换作一盏鸿鹄灯,她握住苏廷的手,共挑这一盏明灯。 琉璃为羽,晶莹剔透。鸿鹄宫灯在月下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这是有志向的鸟儿,比那困居一隅的莲灯要好许多。殿下有花灯吗?今日到底是灯会,该是要有一盏灯的。” 她看向苏廷,抿了嘴笑,道:“殿下如果没有,那便与我一起提吧。” …… 灯会就这么结束了。 虽是闹了些波折,但还是圆满。比起去年的花灯会,两人一起出游热闹许多…… 而余清清想到一些事情,却是疑惑起来。 顾明璧为何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说这些话,她自己是一觉睡醒,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到底是为何…… 顾明璧用如此的动作敲打自己。 他想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又是什么身份。 余清清越是去想,越是难以明白,她追思这些事 情的时候,才怔然想起,自己除了初来大雍之时,还记得些许过往…… 如今去想。 过去的记忆竟然都模糊起来,除了学过的医学知识,自己的学业,竟然都慢慢遗忘,就连以往的亲人朋友都没了印象。 她一点点忘却了现代的事情。 余清清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如果没有顾明璧的提醒,她没办法发现这一点。明明自己对原身的经历没有一分真情实感,也从未经历,为何那些武艺招式融入自己血脉一般。 她忘记了自己的过去。 却对原身的记忆如数家珍? 房间之内,余清清瞧着院内的几种花草,长久的出神。她坐在桌案边,一手抄医书,一笔一划记着药材的比例和功效…… 笔尖骤然一划,写出几个别字。这别字连了一串,连起来是熟悉的词语。 前世。天命。清清。 ……到底是为什么,顾明璧会唤自己清清,又矢口否认,难道那真是自己的错觉? 余清清从未对唤自己之人,有着这般忌惮,这般熟悉,这般亲近之感…… 到底是为什么。 顾明璧—— 余清清低头沉思,笔尖骤然划破纸面,似是用力过度。那笔尖一瞬间折断了。她一贯是温和对待众人,丫鬟都知道她的脾气,以伺候她为荣。 而就在笔尖折断的刹那…… 给她磨墨的丫鬟瞧着她的脸色,站在原地,身子都僵住了。 姑娘的眼神…… 怎么这么奇怪。 这眼里的惶恐之色……真是姑娘吗? 丫鬟抬起头来,正要唤余清清一声,却见余清清转眼之间取出另一张宣纸,飞快压住那纸面的文字,笑道:“院子里的花有些杂乱,可否请你帮我修剪花枝?” 姑娘是要把自己支到外面。 ……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姑娘? 余清清轻轻笑笑,温和的目光如同鼓励一般。这院里和屋内的活计月例相差不多。丫鬟被余清清的目光看着,心里暖了一暖,飞快的行礼告退。 余清清揭开这一页宣纸,瞧着写下的笔迹,目光深沉。 这一切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 时间一晃而过。 苏廷自从回京之后,做事便更加 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起来。 苏廷是朝中新贵。 又坐拥许多军权。 如今朝堂之人,都得给他薄面,曾经贬他厌他的人如今都要倚仗他,事事唯他马首是瞻。曾经默默无闻的废太子,早已是权势煊赫。 大部分人都需要避他锋芒,仰他鼻息。 少有人能避他而行。 苏廷曾经是东宫储君,如今虽然失了名正言顺的地位,可那过去的威势地位,还在这些人的心里…… 谁又敢与之争锋呢? 如今人人都要看苏廷的面子做事,周家人本来就没落,得力的姻亲,朝臣都纷纷贬官,如今能供仰仗的只是皇后。皇后又早已失了宠。 皇帝从未恩宠过她。 一直视她如工具罢了…… 坤宁内。 皇后听着寻菡禀告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她身居宫帷,皇帝厌恶宫妃插手政务,这几月里,她对外面的情况都是一无所知。 这些日子里,苏廷竟是权势越来越大,不仅彻查了周家人的许多劣迹,还将这些人都送入牢狱之中。 周家本来就作威作福,如今一朝落难,自然是有许多人落井下石。她这么多时日都是失宠,根基难以稳固…… 便有许多人轻视他们。 周家夫人入宫之后,伏在阶下痛哭失声,周家这么多年失了约束,本就做出许多恶迹。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谁知道,居然有人翻出周家嫡子收受贿赂,为对方的传家宝逼杀一家几口的旧事。他们派出杀手,谁知那家人竟是有孙女逃出,亲自击鼓鸣冤,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原来他们能够私下里解决。 可那些官员都像收到讯息一般,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一时间民情激愤,竟然是将周家子弟锒铛入狱,为首之人更是判以凌迟示众…… 周家男丁不丰,是以对这少有的几名男丁很是宠爱,造就恶形恶状,百姓们一直敢怒不敢言,从未做出什么…… 而如今。 一定是有人暗中操纵。 皇后听了周家夫人的哭诉,眼里闪过一丝丝怨恨,外面声势浩大,这些事情的声音越来越响,她本该是最早知道的人。 为何会这样,周家夫人入宫被再三阻拦,还是她托了关系,换作一身宫女服饰才悄悄混了进来,见到自己一面…… 皇后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恐慌,又是愤怒。 她看向寻菡和周围的宫女嬷嬷,眼里闪过狐疑之色,转眼是深深的怒火。而她刚要出宫门一步,就见小宫女急急跑了过来,问:“娘娘是要去哪里,可要备车舆?” 连她的行程都要过问。 蒙了她的眼睛,堵了她的耳朵。 就连出宫都要禁绝了吗? 那贱人早就在多年前死了,现在又如何能阻止自己,那贱人所生的孩子也是一样…… 都是自寻死路罢了! 皇后冷冷看了那小宫女一眼,忽然朝那小宫女打了一巴掌,尖尖的护甲一划,那宫女的脸顿时鲜血横流。 她面色如常,朝周围的宫女吩咐道:“此人御前失仪,拖下去。” 小宫女尖叫起来,伴随着惊惶的哭声。皇后听着这样的声音,惊慌的心情一瞬间平息起来,如同悦耳的音乐一般。 她轻松起来,吩咐道:“来人,替本宫备好车舆……” 她说这话的时候,护甲沾着血。 皇后朝宫女看了一眼,立刻有宫女打水进来,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她的手指。 她整了整仪容,勾了勾头发,就要出去。 “本宫许久未去乾清宫,皇上定是想念本宫了。” 第64章 到处救火,一片沸腾。…… 皇后去往乾清宫。 皇帝早就吩咐下去,早早就有宫人侯在一边,察觉她来之后,一脸为难的将她拒之门外。 她察觉之后,让乾清宫里的眼线过去,跟盛公公塞了钱财,跟皇帝说了恶奴欺主,自己肝肠寸断,渐渐病重下去的情况。 而在这几日里。 她就摘下钗环首饰,命宫人收下坤宁宫里的贵重物品,一切都按昔日为妃的时候摆设。等到几日后皇帝过来,她卧在病床旁边,泪眼蒙蒙朝皇帝看过去。 是要念旧情了。 四周的下人都退到一边。 皇后素衣病容,比为妃之时更要落魄。 “皇上,臣妾一家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皇上知道我家里人的忠心,怎么做出这种事。臣妾一家当真是蒙受冤屈,都是外人陷害……” “臣妾与外人无冤无仇,能做这种事的,一定是三郎,当初他一家人被诬陷落难,也是这样……” 皇后神色越发凄楚,就差下跪了。 皇帝因为夫妻的情分,才来见她。他见到这副怨妇的脸,更是烦闷,脸色一沉:“这自有大理寺的人去办,你在这里风言风语,妇人之言能有什么作用?三郎怎会跟你这妇人见识。” 他眼里都是漠然之色。 皇后原来明白他的心意,是他的贤内助,可这一年之间做了太多昏头的事情。 他默许她做许多事情,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明白分寸的基础…… 如今做这种事情。 就是愚蠢了。 皇后从来在意自家人,因为自家人是根基,而今瞧见了皇帝的冷冷目光,只觉得心底裂开一道缝隙,失声道:“皇上——” “三郎如今针对臣妾,是因为臣妾过去对他所做之事,而做这些事的是臣妾,更有皇上的一份功劳。皇上如今放任,便是养虎为患……他针对臣妾,以后还会针对皇上啊!” 皇后醒悟过来,睁大眼睛看向皇帝,而皇帝瞧着她的这副尊容,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真是毒妇!” “他既然对你做这些,便是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当初对三郎做了那些事情,如今都是报应。” 皇帝眼里都是漠然,冷冷道:“既然是你做的,那你自然是心里有数,更何况……你一家人这么多年做了许多事情,难道真当 朕不知道吗?” 他压低声音,话里的意思显露出来。 皇后一时间毛骨悚然。 她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枕边人,丝毫没有想到,皇帝一直都信任自己,怎会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又说出这样的话。 到底是哪里错了? 他以往都是放任。 如今说出来。 难道是想把自家人供出去,以换取苏廷的效忠吗?皇后看向皇帝,浑身一软,差点就要栽倒下去。 而皇帝没有看她,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出去。临走之前,还派人封了坤宁宫,留下了一道禁足的圣旨…… 摆明了要严惩皇后的架势了。 这便是帝王之术,一切只凭时局,怎么会因为喜恶动摇呢?当初皇帝对孝贤皇后便是如此…… 当今衡王大权在握,太子身份高贵,若是这两人争权夺利,恐怕皇帝自己的地位更要稳固,比以前坐的更踏实了。 皇帝从前扶持周家,不过是为了平衡朝政,铲除叶家…… 而如今。 这周家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想明白这一点,久久坐在坤宁宫中,脸色灰败起来。她想要让苏如辰坐上皇位,想要让周家势大,想要做权倾朝野的皇后,太后,可如今…… 一切都注定是一场空了! 苏如辰得知皇后禁足之后,在皇帝面前求了几次情,又以太子的身份,虽是民怨沸腾,却留住了周家的女眷。他暗中派女眷送去别处,将这些都压下去。 皇后禁足一月,出宫之后,一切都是物是人非,周家人没了权柄,她在宫里…… 亦是没什么人尊敬了。 这就是她的好丈夫。 竟然这样的对她…… 皇后这么多年,从来是借刀杀人,而如今一步步被威胁,周家被除去。但除了这些人外,她还有人能用…… 坤宁宫冷冷清清,不见昔日的盛况。而皇后却是用一道凤印,宣召几名幕僚暗卫,去到小佛堂的密室。匆匆一面后,又让他们都出宫去,召来昔日曾经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奇人异士,谋划如何对付苏廷的事。 一直便有人愿为苏如辰赴死。 皇后用苏如辰之名,让这些人为自己做事,这些人纷纷宣誓效忠。 “衡王始终是乱臣贼子,怎能与太子 殿下一争光辉?又怎能继承大宝?” “衡王虽是立下功劳,却是谋反之人,难以收为己用,这种人就应该早早除去,才是为了大雍的未来考虑!” “皇后娘娘高瞻远瞩,这是我们为了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建功的好机会,切不可放过啊!” 这些幕僚歃血为盟,掷杯为信,他们齐齐发出声音。想到以后的荣华富贵,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都是甘愿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冒着一时的危险,得来长久的富贵…… 哪怕是杀身成仁,他们都是甘之如饴! 这些事情在隐秘之处细细谋划,他们借用了许多暗桩,自以为瞒天过海。却被苏廷看在眼里,他之所以留着这些人的命,便是猫捉老鼠罢了。 倒不急于一时…… 苏廷的心里曾经只有仇恨。他从未重视过别人,而如今朝暮都与余清清相伴,过着简单恬静的日子…… 便是一件好事。 心里的戾气渐渐少了。 这几日余清清都在养花,冬日养花极需要学问,光照、水源肥料,都要细心。对于苏廷来说,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而余清清近日得了几盆异花,在花圃里栽种起来。不过是几天,便开出了几团花叶,一时间繁丽欲燃。 苏廷从来对这些没有感觉。 他虽是杂学颇多,却是从未养过花,他发现余清清为植株浇水施肥,修剪枝叶,画了画像之后,有些奇怪起来。 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充沛的精力。 又总是关心这些脆弱无助,一场风雨便能凋零的生灵? 明明没什么用处…… 苏廷对这些看不上眼,一日远远看见余清清浇花的时候,多待了一会儿。余清清回头时候,瞧见一直等在这里的苏廷,反应过来。 “是殿下?”余清清眼眸弯弯,含着一份笑意,只是瞧见了苏廷,便很是高兴了。 瞧见了苏廷带来的糕点之后,她更高兴了。 “我就知道殿下一直都记着我,不会因为旁杂的琐事就忘了我。”她取出云片糕咬了一口,眼里漾出浅浅的光。 “吃起来味道像是宜春楼的糕点,殿下这么关心我,特地派人去了宜春楼?” 她有些含糊的说着,眼眸满足的弯了弯的模样。苏廷瞧着她的眼眸,心里 柔软了下去,呼吸跟着轻了些。 他道:“这并非是宜春楼的糕点……” “宜春楼的糕点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这里面都是殿下对姑娘的心意,自然是殿下亲自去做的,只要是姑娘喜欢的,殿下都记在心里……” 苏廷还没说话。 旁边的赵公公笑眯了眼,此时主动说出来,苏廷有些皱眉的看了他一眼,赵公公笑了笑,躬身退下了。 殿下脸皮薄了些。 到了这种时候…… 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奴才上场的时候了。 苏廷的手段雷厉风行,不过是一个月,便将周家人都发落了。但凡犯过罪行的男子都斩首,而女眷除了年幼者,要么充为官妓要么自尽…… 血债终究要用血来偿。 对苏廷来说,狠辣是一种本能,而今留着皇后的命,不过是想让她失去一切,肝肠寸断,体验元后当时的心情罢了。 赵公公知趣的退下去。 余清清吃的很快,一会儿就把苏廷做的糕点吃尽了,她又瞧见摆在甜白釉瓷碟里的蛋糕,多看了苏廷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殿下装作不在意,原来是这么在意的,做这个很花工夫,但既然是殿下,手艺总是比旁人要好的……” 她轻轻尝了一口,满足的弯了弯唇,忽然笑道:“我对殿下很有信心,殿下的手艺是我见过最好的,天下无双……” 她扫了苏廷的脸色一眼,笑道:“就跟殿下的容貌一般!” “油嘴滑舌。” 苏廷冷冷看了她一眼,似是一本正经,耳畔悄悄红了。 余清清抿唇笑了笑,点点的星光都像是落在她的眼里。她把那蛋糕划开,给苏廷喂了一口,瞧着苏廷转霁的脸色,她举起瓜瓢,牵着他的手,轻轻给这些植物浇水。 她又拉着苏廷的手,轻轻触碰着花瓣。 她曾经教过他骑马,射箭。 如今又要浇他养花,浇水了。 苏廷生出这样的想法,心里仿佛落进了点点春光,郁气随之消失,而等到余清清牵着他的手,把这水一一撒出去。 耷拉着头的花儿又精神起来。 余清清才放开了他的手,含笑看着他,道:“现在殿下会了吗?” “花儿就跟人一般,要好好侍弄,光照,水肥一一不可短缺 ,还得记着修剪花枝,虽然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就是养花,养人也是这般……” 她道:“殿下觉得花好看,就笑一笑?” 苏廷有些诧异的看她。 余清清微微一笑,就着自己唇边的一点奶油,抹在苏廷的唇瓣,苏廷下意识的露出怒意,却见余清清轻轻抚着他的唇,往上提了提。 像是教他微笑一般。 苏廷察觉余清清的用意,一时瞳孔骤缩,余清清又把他的唇瓣擦净,自己尝了奶油。 她微笑起来。 “殿下总是光风霁月,保持着毫无破绽的模样,可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又有什么能始终完美无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殿下身侧……” “殿下一直是我的殿下,就极好了。” 她瞧着苏廷,轻轻笑笑,笑意仿佛能落到苏廷的心里。 苏廷一时失语,脸颊漫了点点的绯色。 “余清清……” “殿下愿意如何唤我,便该如何唤我。只不过殿下一定要记得,我是殿下的妻子,而殿下已经是我的夫君了。” 她笑着看向苏廷。 少女双眸灼灼生光,身边是几束花儿,迎着阳光繁丽盛开。苏廷怔怔看着,半晌,如同蛊惑一般。 他道:“余清清,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友人。 是爱人,是发妻。 更是一直陪伴。 将要一生陪伴的人…… 苏廷没办法说太多话,难以说出爱这一个字,这便是他能说出的极致。 一时间暖风融融,两人四目相对…… 一切都像融在了春风里。 皇后借用苏如辰的名义,做了很多事情,因着这些周家子弟的案子就要审判,若是苏廷派人主审,这些人万万没法逃得性命。 如今是京城。 又不是偏僻的燕州…… 没办法派出杀手刺杀…… 自然该用别的手段。 皇后这些日子笼络了不少心思叵测的官员,这些人要么是奸恶之徒,要么是阴险之辈,都想要除去苏廷,换得自己的前途。 皇后一向不肯轻易服输,为了权力,做出很多手段,她做出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 权力就如美酒,越饮便越甘醇。 她怎么肯让出自己手里的权力,让其他人决定自己的生死呢。 再说周家被收拾,如果她不做些手脚…… 唇亡齿寒,接下来就是她自己了! 这一日入夜。 夜色深沉,寒风阵阵。 一阵夜风吹过来,风里夹杂一股淡淡的香气。药香混入食水,乃是有人早早放下迷魂香,只要闻一点,便没了力气。 内院的丫鬟婆子,乃至外院值守的护卫,一瞬倒下去。 余清清与苏廷新婚燕尔。 苏廷既然心系余清清,沉迷感情…… 那这就是他防备最低的时候。 冬日气候干燥,是容易走水的天气,房内又生着炭盆,生着地龙。只要买通伺候的丫鬟,在房间掺和迷香,又在周围下人的食水下药…… 放上一把火。 便能将这些人铲除殆尽。 皇后派了可信之人前去放火,都是忠心耿耿的暗卫死士,又有昔日与苏廷交恶之人向她投诚,想要借此铲除苏廷。他们用家人威胁丫鬟,点燃迷香,放置火盆…… 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掌灯丫鬟偷偷混入,在门外点了一把火,大火从东跨院一路烧到西跨院,等烧到了下人房才有人察觉。到了这时,早已备好的松油往苏廷院内泼洒,刁奴里应外合,又为皇后派来的暗卫引路,让暗卫一举确认苏廷的存亡,将苏廷铲除…… 皇后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她安排暗卫混入人群,前去刺杀,就是想着再补一把刀。 可惜的是…… 苏廷同样想到了。 院落之中,四处起火。 苏廷与余清清站在高楼楼顶之上,淡淡俯瞰下面的景象。夜风寒冷,道道火气蒸腾,扭曲下面的视线。 仆人到处救火,一片沸腾呼号之声。 夜风吹得苏廷有些寒冷,他咳嗽了两声,余清清敏锐的望过来,他心里一暖,道:“我没事……” 下面都是火海。 下人之中,混入一些暗卫浑水摸鱼,这些人都是皇后派来。他们自以为计划严密,而实际上…… 都是蝼蚁罢了。 苏廷站在高楼之上,与余清清一同纵观全局。更有他的许多手下,在一边静侯他的吩咐。这些都是苏廷收服 的亡命之徒,许以威逼利诱,他们知道苏廷的厉害。 苏廷是他们高高在上的贵人。 他们早就臣服,一丝邪念都不敢生出…… 他们握紧手里的刀剑,只待苏廷一声令下,便去处理这一件事。苏廷望着皇后派来的人,就像望着愚昧蝼蚁,目光深邃。 半晌,他朝余清清看过去。 “这是我为你精心布置的婚房,却被他们烧坏了……” 余清清疑惑的朝他看去。 苏廷瞧着余清清的眼睛,目光暗了暗,声音含着一丝记仇。 “既然婚房被烧坏了,那我以后在宫廷之中,为你修建一座新的宫阙……怎么样?” 一眼就能看出的野心,由他说来却是理所应当,他本就是大雍的太子。 他本就是天之骄子,不过是一时的命运出错,才坠入低谷…… 而今得到机会…… 必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再次登上顶峰。 苏廷问出这话之后,便任底下人厮杀,他朝手下看去,这些人顿时从天而降,与底下的死士刁奴展开拼杀,就如羊如狼群一般。 底下顿时乱成一片,皇后派来之人昏头转向,都被一一挑断筋脉,随后打昏。 苏廷望着余清清,一直等待她的答案。 夜风吹过余清清的眼睫,月光流转,有些阴晴不定。她看着苏廷的眼睛,目光一如既往的宁静,苏廷等待许久,听到少女清灵的声音。 她的话语落在他的耳畔,带来夜风般的柔意。 “好。”余清清道。 只这一个字…… 对他而言,便是犹如仙乐了。 第65章 “娘娘您就认了吧!”…… 这一场火势持续到半夜,夜色幽幽,寒意深沉,皇后派来的人检查苏廷两人的行踪,他们闯入房间里,没见到苏廷和余清清的尸体,疑惑起来…… 却见一队人马提着火把过来。 这群人犹如神兵天降,瞬息之间就闯过来,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死士,对方却是更加训练有素。 不过是一时半刻。 便将他们团团拿下。 冰冷的夜。 雪白的锋刃,跳着一丝红光。 李骁站在最前面,他一身甲胄黑衣,率人包围这里。这一年里,他得到苏廷看重,为苏廷出生入死。 有人察觉到他们的包围,当即暴起反抗,他斩杀反抗之人,又有人想要咬舌自尽,他让人把清醒的死士打昏,捆绑后,送往地牢之中…… 烟雾滚滚,烽火已灭。 地上是一堆堆的尸体,都是皇后派来的死士。李骁目光扫了一圈后,神色一凛,朝后看去。又命人将想要趁乱逃走的刁奴捉回来,用麻绳困住。 他皱了皱眉,想起苏廷的话,一一吩咐下去。 “殿下有令,把这些人都带下去严加看管。这领头之人和府中细作关入暗牢,不许任何人进入……” 他朝身后的人看去,眉梢陡然一厉。 “一切都由衡王殿下亲自审问……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用自己的命向殿下请罪吧!” …… 衡王府纵火之事在这一日传出去。 苏廷乃是大雍皇子,更是在边关立下大功,朝堂和百姓之间得尽人心。衡王府走水,被人纵火的消息纷纷扬扬的传出来,又有传闻,是跟皇后扯上了关系…… 这消息一传出来。 朝廷就派人封锁。 但到底是流传出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先是几位重臣上书,又是百官齐齐递来奏折,上奏皇后品性不端,宫闱间多有善妒之举,这些年来放任家人在外鱼肉百姓,排除异己,做下种种罪行…… 众人如同约定好了一般。 奏折如同雪片一同飞进宫里,都是对皇后不利的消息。 就等着周家出事,彻底失了圣心的那一刻。 乾清宫里。 皇帝得知消息之后,眼眸陡然一厉。 他 知道皇后的一些手段,因是皇后以往对自己忠心耿耿,很是听话,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圣旨。 这是他自己所写,即将颁发的诏书,内容是网开一面,大赦天下,将周家人由流放改为贬到乡野之地。前些日子里因为皇后的求情,他到底是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可是皇后如此胆大包天。 居然当着他的面,做下这种事情! 皇帝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想到这里,忽然一下掀了桌案,又把这诏书狠狠撕碎。他很少有动怒的时候,而皇后向苏廷下手,便是挑战他的权威…… 今日皇后能朝衡王府放火。 那下一日呢…… 岂不是能向乾清宫下手,向养心殿下手! 堂堂大雍皇后,竟然派遣死士去到皇子府里放火,刺杀当朝皇子……这何止是有失身份,根本就是发狂了! 皇帝的神色顷刻间扭曲起来,紧紧握着圣旨的碎片,眼里罕见的闪过一丝杀意。待到半晌之后,他才恢复过来。 皇帝的呼吸缓缓恢复平静,朝盛公公看去:“把她带过来,朕倒要问问她有多大的胆子,居然做这种忤逆的事情,如同失了神智一般。还有那周家子弟……” 他想起什么,顿了顿道:“不用再留情了,以律法处置。”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应。 皇帝眯眼瞧了盛公公一眼,眼里掠过阴暗之色,却见盛公公犹疑的看了皇帝一眼,他退了退身,迟疑半晌,似是有话要说。 “你停在这里做什么?” 盛公公朝旁边看去,从其他太监的怀里捧过一沓奏折。今日皇帝很是困乏,不过是休朝一日,奏折就如雪片一般送来…… 如同堆压数日一般。 细细看来,都是议论皇后失德,周家人罪不容诛。 “朝中百官呈来这些折子,娘娘刺杀衡王之事败露,他们颇有微词。他们都是久读孔孟之书,圣贤之道,如今娘娘三番两次谋害养子,没人能容得下娘娘……” 皇帝伸手拨开一封奏折,才看了几行字,神色顿时僵住了。 盛公公飞快的朝外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躬身禀告道:“如今不止是这些人,还有许多亲近衡王殿下的官员,亲近贵妃娘娘兄长的官员,他们都还等在外面。此事攸关重 大,殿下无端蒙冤,差点就丢了性命。殿下到底是手握军权,若是此时没有处理好……” “凭着衡王殿下的威望,他手底下的那些军人,恐怕第一个生出事来……” 一时间气氛沉闷起来。 皇帝虎目沉沉往外面望去,半晌,眼里闪过一丝阴暗。他最厌恶有人影响自己的决策,可也知道,这是重要之事…… 必须要谨慎了。 此事事关重大,一旦传出便是皇室丑闻,皇帝沉思半天,一面严厉封锁消息,一面派人把皇后带到养心殿内。 他又宣召苏廷,和一些自己信任的朝中重臣,共议此事,以安朝野之心。 皇帝一向多疑,东暖阁不过寥寥几人,又派侍卫守护殿外,禁止外人出入,就连苏如辰与太子妃数次前来请安,都拦在门外,更何谈其他的皇亲国戚…… 养心殿内。 皇帝坐在御案后面。 下面便是一身素衣的皇后。以及苏廷送来的死士,还有从坤宁宫里喊来,惊慌失措的宫人,经受严刑之后,这些人一五一十的低头认罪,把所有事都吐露出来。 他们都是皇后的亲信,自然对皇后做的事情了如指掌,跪在皇帝跟前,把皇后如何勾结大臣,如何谋害苏廷的事情一件件出来,都是巨细靡遗…… 皇帝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 而皇后听完之后,面色更加凄惶起来,一时间面如死灰。 众人朝皇后看去,见皇后一身素衣,钗饰简单,埋着头一言不发,都感慨皇后的落魄。而皇后呆立了半晌,她朝皇帝下首的苏廷看去,一声突兀的笑声响起来。 皇后忽然跪了下来,直直看向皇帝,眼里都是孤注一掷的狂意:“皇上,三郎养在臣妾膝下这么多年,臣妾要是能对三郎动手,又岂能等到这个时候,就算是臣妾害了三郎,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真的相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 她一直隐忍不发,而到了这种时候,却像生出急智一般。她站起来,望着宫女脸上的伤痕,用手指过去:“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宫女的证词怎能为信?臣妾治宫严明,这宫女脸颊有伤,也许是她在宫里做错事,被臣妾责罚过,所以怀恨在心……如何能听她的话?” 她又朝那后面的死士望去,眼里划过一丝幽光。 “至于这后面的细作更是不足为信。当初本宫派内务府之人前去伺候三郎,是因为三郎 身边无人伺候,才用内务府里的老人代为伺候,一心想要照顾三郎罢了,三郎遇刺之事怎能因此跟本宫扯上关系?必然是有心人利用……” 皇后得知事发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她一直是神色恍惚,被宣召在这里之后,也是怔怔听着这些人如何出卖自己,如何诉说自己做下的事情…… 她到底是皇后。 爬到这个地位,又怎么没有一点手段?她在这待了半晌,才慢慢冷静下来,既然自己难以洗脱嫌疑,那如今…… 不如把一切都推到别人的身上,混淆视听。 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 那舍弃一个周家算什么! 皇后只想把罪责往别人的身上推,她一直明白皇帝的心意,知道如何讨皇帝欢心,也知道皇帝厌恶什么,接下来都是祸水东引……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指责苏廷等人。 说是他们怨恨自己身为皇后,对皇位有意,才染指这些,想要趁此机会危害苏如辰,危害大雍的江山社稷…… 她这般颠倒黑白,却恰巧说中了皇帝的心病,皇帝听了几句话,朝苏廷看去的目光骤然阴暗起来。而苏廷朝几位官员看去,几位官员心头一慌,连忙拱了拱手上前,向皇帝禀告周家人聚集密谋,与官员结党营私的事情。 周家人为皇后的密旨奔波…… 是真切之事,哪怕是皇帝都有所耳闻。 皇后指责苏廷一事,完全是捕风捉影,而几位官员又奉上了这些年里的证据,一件件,一桩桩都是真真切切…… 皇帝过目之后,心里的天平彻底偏向一方,脸色阴沉起来。 皇帝最厌恶结党营私。 这些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根本是戳他的肺管子。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纷纷落到皇后身上,皇后猝不及防。而顷刻间,她迎着皇帝的目光,突然跪了下来,又拔下了发髻的凤钗,凤钗的尖端如同锋刃…… 有人看出她隐藏的决意,正准备呼喊,而谁都没有想到…… 皇后拔下凤钗之后。 一下朝自己的额角狠狠划去! 凤钗划入额角,鲜红的血瞬间飚出,皇后脸色苍白起来,她冷汗涔涔,放下凤钗的时候,面色扭曲起来。 细密的血流涌出来。 她看向皇帝, 声音颤抖,却是咬紧牙关。 “都是因为臣妾这么多年来仗着皇上的宠爱,一心为着皇上,才放宽了对家里人的限制,让他们都肆无忌惮起来,这都是臣妾的错……” 额角的鲜血越冒越多。 皇后的面色苍白,看起来很是凄惨。 寻菡怕她划出更多伤痕,连忙就要夺过这凤钗,盛公公连忙朝几名小太监看去,要人取走凤钗。 皇后本就是从妃嫔之位,历经艰险才成了皇后,没有人能夺走她的皇后之位。 她本就是历劫而生的凤凰。 若是做出一点牺牲,就能让自己的地位重新稳固……那她自然肯做! 皇后又是一持凤钗,钗尾狠狠划下来,有人想过去夺过簪子,却没来得及。 皇后披头散发,面颊流血,一阵阵泪水落下来。 她伏在皇帝跟前,更是可怜。 “臣妾知道是自家人出错,一直告诫他们谨言慎行,可谁知道他们居然对衡王殿下有了这种心思,意图勾结朝臣……但此事当真跟臣妾无关,臣妾怎么敢痴心妄想!” 皇后落泪盈眶。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又说女子最是爱惜自己的容貌。皇后虽是难以洗清嫌疑,但既然她用发钗毁容,以证清白…… 众人心里,自然是迟疑起来。 皇帝坐在龙案之后,眸光明暗不定。他一向信任顾明璧,朝一边的顾明璧看去,却见顾明璧目光深沉,亦是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寒潭一般,更添从容莫测。 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但如今…… 皇帝也看不出,皇后话里的真假了。 皇后满脸血色,没有人敢看她。而她又朝那告密的宫人看过去,宫人连忙往后退了退,畏惧的低下头。 她却是快走几步,把宫人手里的几封信纸都夺过去,这些是她派人送去周家的家书,皇帝派人查抄了周家,搜出来这些。 别人都以为是她用这家书命令周家…… 但这些信的内容都是家长里短,她往日约束周家人,要他们谨言慎行,莫因为这些日子的事情争一时长短…… 是了。 传递消息的方法有许多种,她只要频频召唤周家女眷入宫,诰命女眷入宫,屏退其他人便能传递消息。 又为何要递出家书呢? 皇后当着众人的面,把信件呈给皇帝,皇帝看着她字字劝谏斥责家人的书信,目光更是犹疑不定。她又是准备家书,又是自己毁容,一时间其他臣子都被她的话惊住,面面相觑…… 皇后取出一个锦盒,朝皇帝跪下去。她抬起头来,把锦盒举过头顶。 盒里躺着一枚凤印。 “臣妾愿意一死以证清白,还请皇上明察!” 在皇帝的心里,皇后一向是审时度势,暗中行事,从未有这种大胆的行为…… 皇后既然以死相谏,那这事情…… 多半真的是别人构陷。 皇帝沉思片刻,用手撑着额头,竟是有些头疼起来。 皇后做了许多事情,便是等皇帝失神的这一刻,她低下头,为自己的命运祈祷起来,而空旷的宫殿之中,忽然有一阵鼓掌之声响起。 皇后循声看去。 苏廷拊掌上前一步,他长身玉立,低头朝她看来。他的眼睛微眯起来,都是清冷之色,目光更如挟着冰霜一般。 “谁该执掌这一份凤印,又该回到谁的手上,娘娘心里明白。这纵火之事,娘娘想的太过天真,只是这样就想要洗刷自己的罪名……” 他的声音里竟有嘲谑笑意:“这可不太够。” 苏廷素来很少笑,此时皮笑肉不笑,让人心慌起来。皇后逼着自己镇定下来,苏廷句句说来,却像是掐住她的命脉一般。 皇后过去在昭纯宫安插人手,把苏廷送去燕州。她一直以为,苏廷活下来是侥幸。也以为苏廷一次次破解她的手段,是运气使然…… 却没有想到。 苏廷不是她想的懦夫,而是一只猛虎,一动手便是雷厉风行,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非要她的命不可。 皇后捏紧了手指,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朝着苏廷看去。她佯怒看向苏廷:“自元后过世之后,你便一直由本宫教养,本宫是你的嫡母,所有人都知道本宫待你有多好……” 她捏紧了手指,掩饰自己的色厉内茬:“如今的府邸被烧,更是有人刺杀,我们应该先找出那幕后黑手之人,怎么互相构陷。难道你真要做不忠不孝之人?” “本王昔日的宫殿是娘娘安排,宫人是娘娘安排,太医也是娘娘安排……发生了什么,这份母子之情如何,除了娘娘自然是没人知道。” 苏廷的眼里划过一丝嘲谑。 “娘娘当然是仁慈之人,正因为娘娘的仁慈,本王才能活到如今,没有死于意外啊……”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皇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她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虽然都是陈年旧事。但总有人知道,她对苏廷的真正情分。这么多年她做了太多事,往常是苏廷隐忍下去。 如今颠倒过来。 把她曾经对叶家,对苏廷做的事情,都落在自己身上…… 皇后脸色苍白,那额角的血液涓涓流了下来,染红她的衣衫。 她像是要对苏廷说什么,喉咙又哽住了。 又是几句话落下。 她的心里防线一下就崩塌了。 “娘娘方才一番话,都是洗刷自己的嫌疑,可娘娘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恶太毒,怎么都没办法说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娘娘的人已经去到贵妃的翠微宫里了吧。既然娘娘始终都想要陷害他人,始终不肯承认,那便让儿臣亲自来说……” 皇后如同被雷劈过一般。 她愣愣的张大了嘴,眼里的怔然飞快转为惊慌失措。她想到什么,忽然清醒过去,连忙朝宫门外看去。 等看清了门外的景象,她的脚像被人钉住了一般,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 几名宫人过来,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贵妃,贵妃走在前首,后面的人提着长裙。贵妃一向文静寡言,此刻却是一脸怒容。 而那眼里的怒火,细细看去,都像是冲着皇后来的…… 寻菡飞速的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从皇后身边退后一步,默默划清界限。 “娘娘,你认了吧……” 皇后艰难的朝寻菡看去。 寻菡畏惧的低下头,而又看了众人一眼,顿时鼓起勇气。她退步到太监身后,看了贵妃一眼,又看向皇后。 话里若有所指。 “娘娘你在翠微宫里安插人手,伪造了密谋的信件,诬陷贵妃娘娘的兄长刺杀衡王殿下,要凭借镇北将军的军权,夺权谋反……这是大逆不道的事,娘娘您想要逃脱罪责,但这么做,根本是陷入歧途!” “奴婢没法阻止娘娘,但总有人能阻止娘娘,自从殿下入宫之后,奴婢就把这件事情都和盘托出……” 寻菡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后一眼,忽然大声起来:“娘娘您就认了吧! ” 第66章 父子之间,如隔天堑。…… 这句话一出,皇后立刻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寻菡,她差一点就要朝寻菡扑过去,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侍卫及时上前一步,把她挡在外面。 她朝寻菡看去,眼里都是惊怒和杀意,寻菡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在侍卫身后。 她望着皇后的脸,有些犹疑道:“娘娘跟奴婢说,自己的命才是命,其他人的性命都如糟糠一般。但贵妃娘娘和殿下都是贵人,他们的命比奴婢的命贵重千倍万倍……” “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还是该为了公道,为了贵妃与殿下做这一件事。是您做的事情,也是您谋害衡王殿下,不管怎么样,都不该祸水东引……”阿,昏 寻菡朝着皇后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哪怕如今皇后已是落魄,她还是记得自己的本分,说罢往后退了一步,到了侍卫身后。 皇后看着寻菡,脸色苍白,双眼涌现猩红的血丝,她一阵阵抚着自己的胸口,肺都快要炸了。 这背主的奴才…… 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卖自己,又跟其他人勾结? 皇后心里一阵悔,一阵慌,她朝贵妃看去,眼里像是能冒火。 贵妃路过苏廷身侧的时候,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谢,轻轻颔首。她取下银氅递给宫女,朝皇后看过去,目光渐渐冷厉起来。 她又朝宫人看去。 众人这才发现,翠微宫的宫人押送一名太监进来,那人朝皇后看了一眼,连忙低头,畏畏缩缩起来。 皇后见了太监之后,睁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她又是毁容,又是交还凤印,就是要给众人一个交代。她想到替罪羊,让别人替自己认这一份罪。 贵妃兄长是镇北将军,大权在握,一直被皇帝忌惮,是最好的人选…… 是谁看破了这一切,将计就计? 贵妃一向文静,她的声音淡淡,却让人难以忽视:“姐姐为何这样对我?朝堂皆知姐姐与三殿下有怨,姐姐谋害三殿下之后,为了洗刷冤屈,竟然将伪造的信件放在翠微宫里。我兄长去年娶妻,便向皇上请辞,只愿做一富贵闲人,为何姐姐要这样做?” 她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剖开了皇后的心脏。皇后意识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失声道:“你们竟然……” 她的目光在贵妃和苏廷的脸上晃了一晃,浑身都像 落进了冰窟窿,她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几乎是跟疯妇无异。 她像是要朝贵妃扑过来。 贵妃和宫女往后避了避,又有侍卫冲了过来,那侍卫使劲拉住了皇后,皇后朝贵妃怒目而视,贵妃的神色却更是清淡起来。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在座的人都疑惑起来。 贵妃站在皇帝身侧,正色道:“臣妾一直在宫中不问世事,为小皇子绣新年的衣服,谁知道翠微宫里混入了一名太监,在臣妾的妙音阁里偷偷塞东西,幸亏臣妾的宫女眼尖,才发现这伪造的信件。” 贵妃一直恪守本分,在宫里很有威望。一听她的话,别人都信了半分。 她先是看了皇帝一眼,又看向皇后,正色道:“皇后姐姐不知,臣妾兄长一直欣赏殿下,赞扬殿下年纪轻轻就能够守护国门,又怎么会要殿下的命?皇后姐姐就算是要陷害臣妾一家,也该知道哥哥三日前已是辞去官职,归还兵权了……” 贵妃说罢,低身行礼,让那宫女把通敌叛国的信件一一呈给皇帝,而皇帝看了之后,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而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皇后的眼里只剩厌恶。 皇后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信的印章和字迹都是她准备的。一旦出了失误就推给贵妃,这本该是天衣无缝…… 但谁知道。 镇北将军会在三日前辞去官职,又归还兵权呢! 皇后先前被禁足一个月,之后又一心谋害苏廷,自然不知这一件事情。皇帝的目光朝她看来,她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急促起来,一时间冷汗涔涔。 她抬眼看向皇帝,竭力的眨了眨眼睛,想要皇帝相信自己无辜…… 可是却一点用都没有了。 皇帝沉默半晌,更皱紧了眉头,道:“这信件确实是伪造,镇北将军的遣词造句,字迹都并非如此,他为人一向粗枝大叶,怎会有如此秀雅的字迹……” “朕一直注意他的动向,他去年里娶妻,又是喜得一对龙凤胎,自然是喜不自胜,怎么会想要刺杀衡王?这谋反的罪名……实在荒谬。” 皇帝最厌恶别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做事,欺瞒自己。皇后纵火刺杀皇子,又诬陷贵妃一家通敌叛国,她做下这么多事情,居然想逃脱责罚…… 简直是痴心妄想。 皇后被皇帝这般盯着,只觉得自己失去一切,她孤零零的 被困在殿内,众人都嘲讽的向她看来,看向她的凤印,瞧着她的脸颊,瞧着她撕碎的信件……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皇后浑身一软,就要朝后瘫坐下去,她眼巴巴的朝皇帝望去,想要皇帝念一些旧情,谁知皇帝冷冷瞧了皇后一眼,脸色更加冰冷。 他的眼里沾染怒意。 “没想到,周氏你竟做出这种的事情!” 皇帝对皇后直呼其名,便是真动了怒,要把皇后狠狠审问,贬为庶人了。 “如此目无王法,谋害皇子一事,将周氏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他将皇后定罪,就要派人拉下去。 而就在此时。 苏廷的声音忽然响起,如同一道冰凌划破空气。 “周氏伤及儿臣,伤及儿臣发妻,又将此举嫁祸给贵妃娘娘,如今父皇将她绳之以法,自然是大快人心。不过,父皇忘了一件事……” 众人闻声朝他看去。 他眸光清冷,高高在上,话语缓慢却极有压迫力的响起,如同掌控一切。 “当初孝贤皇后病故之时,身边的宫女曾经与娘娘勾结,而等到孝贤皇后病故之后,那宫女不知所踪,实则是被继后送出宫去……” 他话里泄露的消息实在太多…… 也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众人一时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氏一直以为那人已死,但如果那人如今像是如周氏一般毁了容貌,改头换面呢?” 他朝皇后看去,淡声道:“你可敢一见当初的那位宫女?” 满堂皆惊。 元后之死已是□□年前的事情。 皇后除了谋害衡王之事…… 居然跟元后娘娘也有一些关系? 一时间满座皆惊,人人都是面色各异,皇帝朝这些官员看去,又看到苏廷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一惊,如果这件事情让其他人都知道,散布出去…… 那皇室的脸面何在? 皇帝的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在其他人反应之前,他朝侍卫看去,面色瞬间更加难看,厉声道:“将周氏贬为庶人,打入冷宫。至于其他人,今日发生之事……” 他看向底下的几名官员,贵妃一行人。 这些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心底一寒,纷纷退下去。 等到几位大臣,贵妃一行人都退下去之后。皇帝看向苏廷,他的目光混浊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是父皇一直忽略了你,忘了你的母后之事……你可记恨父皇?” 皇帝叫住了苏廷,他目光有些颤抖,朝苏廷看去。苏廷回头朝皇帝行了一礼,随即旋身,朝宫门之外走去。 竟是没有多看皇帝一眼。 虽是父子,如同隔着天堑一般…… 皇帝望着苏廷的清冷模样,目光冷了冷,心像结冰一般。 盛公公朝皇帝走过来,他手里持着一件大氅,正要为皇帝披衣,此时看到皇帝阴沉的神色,连忙退到一边。 都是沉默了。 …… 如今皇后与朝臣勾结,派人行刺衡王的事水落石出,按照大雍律例,当是要诛九族。而她到底是皇后,又诞下当今太子,与皇帝有夫妻情分。 怎么处理皇后,便成了一件难题。 往日皇帝最是宠爱皇后,人人都以为,皇帝会网开一面。而谁知道,皇帝竟然把皇后打入冷宫,派人严加看管,不许任何人前去看望。 至于皇后的一切衣食,都与最下等的宫女无异,更是凡事亲力亲为…… 他转变的这么快,对皇后如此薄情…… 便是引人深思了! 这样的消息早早传入东宫之内,苏廷得知皇后做下的事情,脸色一下就僵住了。 曾经的痛苦仿佛重现了一遍。 今日里…… 他才知道他将失去唯一的亲人。 苏如辰急急去到乾清宫外,他等在养心殿外,眼里都是沉郁风度。皇帝正在召见其他大臣,过了半晌,让他进去。 “母后铸下大错,儿臣不求父皇如何网开一面,只求留她一命。不管如何,她始终是大雍的皇后,皇后之位可废,却不可死,只因为这是大雍皇室的尊严……” 苏如辰始终是恭敬有礼,他虽是年轻人,而这些日子过去,成熟沧桑许多。这一番话全然是为大雍着想,而非是为皇后一人着想。 这些日子皇后出事,周家出事,他亦是遭到许多压力,墙倒众人推…… 而这些对他,却没有太多影响。 “不论如何,她到底是父皇的发妻,是儿臣的母亲。哪怕是身在冷宫,也该 留得一条性命。这便是儿臣的私心,不为大雍,只为人伦……” 苏如辰忽然一撩衣摆,直直朝皇帝跪下去。皇帝始终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皇帝朝他看去,幽幽一叹。 “你是朕好不容易栽培的太子,也是朕最为重视的人,你有这样的想法,是一种好事……” 皇帝这几日衰老了很多,低低咳了几声,又看向苏如辰。 “你的母后做错了事,朕意已决,会把她一直留在冷宫之中,也不许把元后之事泄露出去,总之一切都是周家人所做,而你……” 苏如辰诧异的看着皇帝。 皇帝今日的话语泄露许多消息,分明是早已知道元后之事,决定袒护皇后。皇帝所说的话,所流露的态度都与当日大相径庭…… 苏廷眼底暗了暗,目光流露一丝犹疑。 难道…… 心里的猜测还未成形,就见皇帝又朝自己看过来。皇帝叹了一口气,有些虚弱起来。而正色看向苏如辰,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一日是大雍太子,就一日需要谨言慎行……这种事情,不该是储君所为,起来吧。” 他看向苏如辰的目光深邃起来,又朝宫门之外看去,似有深意:“君为君,臣为臣,才是天经地义之事。下跪之人只能为臣,而为君者,才能始终高高在上,就如朕一般……永远都是至高无上。” 京郊。 别院之内。 “你这一年之间的进步越来越大,我痴长了几岁,到头来终是输给了你……” 顾明璧看向苏廷,眼里露出淡淡欣赏:“接下来的事情你又想要如何,当初叶家一门冤屈,已是陈年旧事,你又想如何清洗。” 他轻摇了摇头,拈了一颗白子随意落下:“这些人身居高位,做错了什么事都只能是对,就像是这一盘棋,哪怕是输了,也只能接着下去。” 顾明璧把这枚棋子落下去。 不过一霎那,又是几枚白棋落下去,棋局越发纷乱支离起来。 苏廷瞧着这一盘残棋,明明是黑子已胜的局面,顾明璧又落白棋,恰是如今的时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拂袖起身,黑白的棋子瞬间洒了一地。 一旁的小童连忙捡起这些棋子。 苏廷虽未执棋,目光淡淡,声音里却有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傲气。 “这现世非是棋盘,我又为 何要按照棋局去下?这棋路只能困人一时,不如把这些屏障都皆斩断,又为何要遵守这些规则?” 他看着顾明璧,笑了笑,那笑意落在顾明璧眼里,顾明璧眸里露出一丝欣慰。 随即流露笑意。 苏廷抿了抿唇。 “我非是遵守规则之人,而是制定规则之人,这一切都由我来制定,又何须听他人的指点?” 周家子弟借用太子的名义,联络一些大臣结党营私,派遣死士暗害衡王,这些事情都传了出去。如今皇帝下旨之后,周家壮年之人流放苦寒之地,主事之人凌迟处死。 至于女眷,都送入教坊司内…… 周家人一直恶贯满盈,仗势欺人,在京城做下许多罪行。他们罪有应得,百姓们都欢呼起来。他们既然敬重苏廷,便更为厌恶这些人…… 虽然在外人眼里,此事与皇后无关。 但皇后是周家人,又是周家的靠山,因此都失了贤良的名声…… 成为百姓眼里,人人唾骂的恶人。 冷宫。 皇后自从被打入冷宫之后便每日劳作,与宫女一般衣食,粗布麻衣,每日食一顿稀粥,长时间以来面黄肌瘦。 她数次想要出去,却被粗使婆子严加看守,拦在屋里。 长此以往…… 像被所有人遗忘一般。 这一夜里。 皇后躺在破烂的床上,张眼看着这岌岌可危的屋顶,心里是一阵凄凉。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她听到声响之后朝外面跑去,四处张望,大喊:“皇上!” 是皇上前来看自己了。 皇上记起她的苦衷了吗? 终于有人接她出去了! 皇后这么想着,一下惊喜的跑了出去,谁知道赫然出现在身前的,是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影。 “是你……居然是你!” 皇后不可置信的朝后退了一步,朝四周张望了几眼,眼里都是惧怕之色,随即看向四周,几乎是发狂的叫喊:“皇上,我要见皇上!” 苏廷站在她身前,月光如水洒落。 他眉目俊美,月下更如玉树临风,而皇后看到苏廷,却跟见鬼一般,连忙朝后退去。 四周的粗使婆子早已离去,又有暗卫跟随苏廷,听到皇后的叫声之后,纷纷伸 刀出来,拦住了皇后的退路。 皇后盯着苏廷,瞳孔颤抖。 苏廷面无表情的站在皇后面前,半晌,眼里划过一丝微嘲的笑意。他缓缓开口,在皇后听来,如同妖魔低语。 “好久不见了……淑妃。” 第67章 “有我保护殿下,还不安…… 皇后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她看见苏廷之后,朝四周望了一眼,就要朝后逃跑。 立刻有人堵住她的退路。 皇后睁大眼睛,颤栗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冷汗一滴滴落下。她指着苏廷,几乎是一字一句。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不可能,不可能——” 她像是醒悟过来一般,朝四周看了两眼,挣扎道:“皇上,我要见皇上,皇上是一时被你们迷惑而已,皇上的心里是有本宫的——” 她抬头瞧着苏廷,一时间目光凌厉,色厉内茬起来,仿佛自己是曾经的皇后:“你早已出宫,又怎能趁夜闯入本宫寝殿,你们这群贱奴,是不要命了吗?” 皇后盛气凌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境地。而四周的奴才纷纷看向苏廷,皇后对苏廷出言不逊,他们自然是等着苏廷的决断。 苏廷一直随身携带匕首。 最初是遇险之时防身。 而今却是提着匕首过来,他的手骨节分明,就如玉箸一般温润修长。 立刻有人按住皇后。 皇后动弹不得。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划过黑夜的尖叫。 “啊——” 皇后紧紧捂着自己的手,朝后蜷缩过去,尖叫的声音就像要裂开一般,那暗卫又用力一捏,把她的下巴卸了一半。 苏廷掏出了匕首,用匕首一片片削着皇后的皮肉,他的动作精巧,一片片血肉落下去,不过是一时之间,皇后皮脱肉落,露出累累白骨…… 血肉一片片洒落下来。 皇后看得目瞪口呆,她痛苦的伏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瞧着苏廷,眼里是怨毒之色。 她右手的皮肉剥落,露出血红的血管,如果放任,肯定是要失血而亡…… 苏廷没想要这么快就要她的命。 这在苏廷看来,这太轻松了。 叶家满门百余口人,就连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和孕妇都未曾放过。他的娘亲,对他谆谆教诲的太傅,忠心耿耿的宫人…… 在外人看来,皇后如今的下场凄惨,足够偿还一切。但在苏廷看来…… 还远远不够。 血液啪嗒啪嗒的滴落,皇后痛苦的抽气声一阵阵响起。苏廷用手帕一一细致的擦去了血液。随意将那手帕扔在一边之后 ,命人给皇后止血。 暗卫取来几个包袱,摆在皇后面前。 皇后看着眼前渗血的黑布包袱,想到什么。 “你,你——” 她意识到什么,瞧着那几个包袱,忽然大口大口的喘气,又是惊又是悲。 她看向苏廷,眼里的畏惧越来越多。 苏廷让人打开包袱。 几个人头从里面圆溜溜的滚了出来。圆睁着眼睛望向皇后。这些人头都是死不瞑目,双目圆睁流血。 暗卫提着皇后的头发,逼迫她抬头看向这些人头,皇后每看一眼,眼里血丝就多了一分,她差一点就要咬舌自尽。 怎么有这样的场面…… 就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一般。 这就是一场屠杀。 这些人都是她认识的人,一个个都是周家子弟,她的兄弟子侄,五服之亲……都是她熟悉的人! 怎会有这么疯狂,这么恐怖的人。 竟是把这些人都杀死。 将人头带到自己面前…… 皇后睁大眼睛,只觉得一阵阵的恐惧。她脸颊的伤已经结痂,而脸颊一阵阵抽动着。半晌,她忽然朝暗卫拍打了几下,发疯一般的朝后退去,尖叫起来…… 但她的下巴早已受伤。 又有暗卫制止她,用暗劲卸掉了她的关节,她捂着自己的手,可怜虫一般的瞧着苏廷。 苏廷的声音再度响起。 “淑妃,你可还满意?” 皇后原来不信,苏廷能够在宫里杀她。 而今苏廷真的这样做了。 不管苏廷怎么折磨她,她都想要活着,只要活着就能够出冷宫…… 尊严又算是什么? 皇后骄傲半生,第一次低下她的头颅,她望着苏廷,咬了咬牙,突然朝着苏廷跪了下来,一个劲的磕头求饶。 她卸掉下巴之后。 话语嘟囔如同念咒一般。 众人看着皇后的丑态,都是心里一愣。 “三郎求求你,你知道的,这些都是误会。是有心人的陷害!叶家流放罢官,那是他们在朝中树敌太多,是皇上和其他官员的意思,至于姐姐病故,更是其他人的手脚!” “我什么都没有做!是姐姐自己得了病,是她得了天花, 这根本是无药可医,我又有什么办法?对,是衣物,衣物出了问题!是她的宫人要害她,一切跟我无关啊!” 皇后惊恐莫名,飞速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又眼巴巴的乞求苏廷原谅。苏廷闻言低下身来,朝着她伸出手去。 她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了什么…… 她以为苏廷是要扶起自己。 谁知落在自己脸上的,却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轻轻一转,顺着凤钗划过的伤口捅下去。 一只鲜血淋漓的耳朵,顿时落了下去! “再说谎,下一次,连这一颗头也不用留了……”苏廷低头看来,眼里都是冷冽:“淑妃,你是要逼我杀你?” 鲜血一瞬间飞溅。 皇后捂着耳朵,啊啊的尖叫两声,她蜷在墙边,睁大眼睛看向苏廷,几乎是奄奄一息。 “你杀了我吧……” 她一字一句,很是虚弱:“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要杀我,宫帷之间防备森严,元后身为皇后,哪怕再没有心机,她的身边也难以布局,你如果杀了我,那你就永远都不知道是谁做的……” “你要了我的命,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杀了自己的嫡母,杀了当今皇后,你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没有人知道真相是怎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皇后狠厉的望着苏廷,却是冷的发抖。她的身子失血越来越多,就越来越冷,冷宫本就是无人看管,如今苏廷居然控制冷宫里的人,控制这些侍卫…… 她只能引颈受戮。 皇帝的心里只有权势,至于她的娘家人都一一躺在自己面前。 她早已失去皇后之位,一枚筹码都没有了…… 如今她这么说,并非是真的想死。 不过是想借着一个机会。 让自己活下去。 皇后望着苏廷,心里很是恐惧,而苏廷淡淡扫了她一眼,眼里划过一丝嘲讽,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忽然起身离去。 他的身影由人护送。 迅速消失在了夜色里。 几名暗卫靠近皇后,她瞧着苏廷,一时间几乎想要大喊出声,可接下来…… 本就难以说出话的下巴一瞬间捏碎,那划过她脸的匕首,一瞬间挑破她的额头。划开一条小缝之后,又取来水银,顺着伤口灌进去。 皇后 的瞳孔骤缩如针尖。 瞬间爬满痛苦的血丝。 水银是重物。 自然顺着皮肤一路往下流动,而这个过程里,又要一层层慢慢分离血肉与人皮。 这个过程极其残忍缓慢。 不是凌迟。 而是让死者在生前遭受着酷刑,感受血肉皮膜剥离的煎熬,最后亲眼看着自己人皮分离,活生生痛死。 苏廷离去之后,接下来的事情都由他留下的暗卫解决。 皇后头顶一凉,抬头望去,才见有人走来,往她的额缝注入冰冷毒物,她浑身被固定住,惊恐万分,就要尖叫着问罪。 这几名暗卫朝她笑了笑。 回答她的疑惑。 “殿下纯良至孝,不忍见到娘娘受苦,如今已是离去。娘娘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属下奉了殿下之命,一定伺候周到……” 怎么会这么痛…… 这便是害人的毒物吗? 皇后的身体渐渐冰冷,她的脑子痛的要炸开了,她奋力一甩胳膊,就要用脑袋往旁边的墙壁撞去,却被侍卫紧紧按住。 她几乎是要翻出白眼,奄奄一息。 暗卫们按住皇后之后,又往她喉咙里塞山参。 这是要吊住她的命。 “娘娘不必害怕,殿下吩咐过,娘娘是殿下养母,不能轻易死去,我们既然侍奉殿下,便一定有让娘娘在接下来的几日痛不欲生,坚持几天几夜的办法……” 这些人好声好气,每一句话像是诅咒一般。 “这剥皮之刑,最多能坚持三天,但接下来,属下会一直用参汤吊住娘娘的命,又用加强感知的药,让娘娘至少活到七日。一定不会让娘娘少活一刻……” 皇后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她的心里一阵后悔。 为什么她没有去到苏廷面前,告诉那一件事。为什么她要自作聪明,又要如此的忤逆苏廷,她本以为得罪了苏廷,不过是一死…… 谁能想到。 竟然是求死不能! 而今苏廷早已离去。 她亲自断送了自己活命的机会。 一滴滴水银流下来,伴随着身体里的皮肉与筋膜一点点分离。皇后一次次痛昏过去,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 此地早已被 人远远的隔离。 苏廷控制了这里,皇后的一切都来自于权势,而今没人管她的死活…… 如此。 这剩下来的时日。 对皇后来说,便是如地狱一般了! 苏廷自从宫里离去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反复沐浴熏香,直到洗了三次,彻底消去一身的血腥味之后…… 才回到衡王府去。 他了解自己的癫狂,也了解自己沾染的这一份血腥,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掩盖这一切。 余清清跟他不一样。 她有父母,有朋友,对生活都是憧憬…… 如果不是命运的意外。 她本跟自己没有交集。 苏廷只想把自己血腥的一面都隐藏住,哪怕是半点…… 都不想让余清清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 只想在她心里。 永远是君子如玉的少年郎。 苏廷换下衣物,再三掩饰自己去过冷宫的痕迹,等到赵公公凑身过来,与其他暗卫一同道“殿下就跟来时一样,定不会有意外”,又再三保证的时候…… 才上了马车,去了衡王府的路。 又是半个时辰的时间。 苏廷回到了衡王府。 等到瞧见余清清之后,他的心轻松起来。 已是入夜。 余清清坐在桌案边。 她低头凝视着一本兵书,因为刚刚沐浴过,此时穿着浴衣,乌黑的长发垂落下去,带着一点水意。 苏廷走进去,周围的丫鬟迅速退下。 余清清察觉到声响,朝苏廷看来。她站起来,披着的雪白外衫随之往下滑落,露出一点锁骨。 她的肩膀圆润,长了一点粉润的肉,手臂很是白皙…… 苏廷听到自己的心脏声忽快了些,他的呼吸迅速急促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余清清身上。 哪怕是朝夕相处…… 他还是觉得。 她的肌肤太晃眼了。 苏廷脸色微僵,微微移开目光,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这模样落在余清清眼里,她先是有些疑惑,皱眉想了想,忽然笑起来。 她凑近苏廷,瞧了苏廷两眼,理了理自己的领口,才朝苏廷看过去。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余清清的话挑动苏廷敏感的神经。 苏廷下意识的道:“因是年关将至,流寇许多,五都兵马司的人都需要安置,这才……” 苏廷不太擅长说谎。 他早就让人跟余清清说了一边,余清清自然是知道的,而今再问一遍是试探。 苏廷却是一一重复过去。 跟之前的话,又是分毫不差。 苏廷说了出来,瞧见余清清泛着笑意,很是狡黠的眼睛,才意识到什么。他当即瞪了余清清一眼,有些清冷的脸色沾上羞赧。 余清清骤然抓紧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怔,就见余清清低头认真看过去。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点血气……是去哪里了。” 苏廷瞳孔骤缩,心底一瞬间都是绝望,彻底慌乱起来。 却没有他想象的厌恶之色。 余清清取出药膏,在掌心抹匀了之后,又一点点抹过苏廷的指尖。 她用绷带一点点缠紧了他的手指。 又在末尾系上了蝴蝶结。 她心满意足的抬头,朝苏廷看过去:“你是去哪里了,才伤到了自己。遇到什么蟊贼,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轻轻扯了扯蝴蝶结,系紧之后,面色才好看起来:“这样就没事了,过几日……大概就好了。” 苏廷下意识的躲避余清清的视线,点了点头。低头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拇指与无名指之间的指甲掐破肌肤,沾染血迹…… 他担心余清清发觉自己的血气。 很是紧张。 竟然连皮肉都弄破了。 这才是余清清过来包扎的原因。 “殿下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要相信我……别一个人做危险的事。” 余清清的目光深深朝苏廷看来,轻笑了笑,给人安定之感:“有我保护殿下,还不安心吗?” 纯然是一句善意的叮嘱,可就是这一句叮嘱,落到了苏廷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苏廷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去。 他没说话了。 …… 如今的局势需要稳固。 变更太子之位,会引起动荡。 皇后早已入了冷宫,周家分崩离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苏如辰一向清醒,明白这太子之位,是皇帝博弈的一枚棋。 他得知皇后性命无虞之后,便如往日一般,常常去往山外道观,与友人谈论诗文…… 除此之外,便是去往倚红楼里,与青楼女子同游画舫。 一切都如往日一般。 又是几日后的深夜。 冷宫里燃起大火,连天的火光将冷宫吞没,就如那日衡王府起火。许多人都说是皇后愧恨交加,自己用灯油点燃了帷帐。 醒着的宫人前去救火。 等到扑灭之时,却见一名焦尸横在一边。 这尸体穿着皇后昔日的服饰,从骨架的年龄和姿态来看,正是皇后的尸体,一时间,皇后畏罪自杀的消息在宫廷之间不胫而走。 都说是她自己纵火…… 起火那夜。 消息一出来就传到了东宫之中。 苏如辰跑去了火场,不顾宫人的阻拦,率先冲入火里。当他闯入断壁残垣的时候,皇后的尸体已经烧成焦尸。他伏在皇后的白骨前面,眼里掠过悲凉之色,万念俱灰。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亲人。 最重要之人,便是伺候自己的小宫女。 皇后对待他一直如养蛊一般,虽然责他,用他,视他如工具一般,但到底是他的生母,他们之间有着血缘联系…… 直到今日的生离死别。 他才知道皇后离去之后…… 他竟是这么痛心。 苏如辰跪在火光之中,周围人的呼号声越来越焦急,生怕太子出了什么差错,纷纷把他拉起。他闭目之间,感到一滴冰冷的泪水划过脸颊,半晌,亲自把这一具焦尸抱出来。 他出来之后,看到同样来到冷宫的苏廷。 苏廷和皇室宗亲站在一起,漠然瞧着这一切,隔岸观火一般,苏如辰望着苏廷,喉咙里的话想要说出,可真要说出之时…… 却是说不出口。 到底是谁要了母后的命。 冷宫之中怎会无端走水,是他做的,还是…… 还是父皇亲自下旨,要了母后的命? 或者是两者有之…… 他多想冲到苏廷面前,去质问他为何要这般对待皇后,让皇后沦落冷宫,纵火而死。 可是苏廷的一家人都是因皇后而死。 元后更是由皇后所杀。 他如何有这样的脸面去说? 苏如辰怔怔看着苏廷,又看向这尸体,半晌,空洞的眼里竟又落了一滴泪。身后宫人惊慌失措的喊着“殿下”,他扯了扯嘴角,听到宫人的哭泣,想要笑出来…… 出口,却是野兽般的呜咽之声。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拍了拍灰尘,才露出一个难堪的笑容。朝其他人看去…… 眼里如同烧干的湖泊一般,都是血丝。 之后的数日里,苏如辰亲自为皇后下葬,又亲眼看着皇后入土,他的目光始终平静,已是没有牵挂了。 皇后的牌位无处供奉。 皇室祖庙不能入,周家早已抄家。他让人将牌位送入道观之中,请来道士超度,亲自守了七日夜之后,才穿着一身丧服,有些虚浮的走出去。 他走出去的时候。 耳边仿佛又听到皇帝的旨意:“罪妇周氏,刺杀衡王,畏罪自尽……如今送入妃陵,以嫔妾礼葬之。” 汲汲营营斗了半生。 不过是罪妇之名。 苏如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他从道观里走出来,抬眼是灼热的阳光,刺的眼睛隐隐作痛。 不过是许多年前的一场笑话而已…… 而今。 一切都该结束了。 第68章 足足要了五六次水。 周家满门屠戮,而皇后更是惨死,京中的时局就这么洗牌一遍。 有人欢喜有人愁。 如今皇帝越发老迈。太子与衡王,几位皇子都是年少聪敏,正值壮年。而衡王又有威望,又令人敬畏…… 皇帝一面忌惮自家太子,又忌惮衡王和几个皇子,至于时局的变化,亦是变幻莫测。 都说是伴君如伴虎…… 京郊之外,慈济庄内。 此地位置偏僻,松风阵阵,适合病人休养。 这是余清清置办的产业,是一处医馆,她每过几日便到这里出诊,又请其他大夫坐班。慈济庄里的孩子都有些病灾,顽疾。 她在这里施医赠药。 苏廷太宝贵她了。 因为她身为女子,又嫁与他为妻,他这些日子的保护欲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在意她的情况,担心她是否劳累,又让人送来许多补身子的药汤。 一日三餐,日日让人送来…… 余清清看着这些汤汤水水,有些失笑。 他就这般在意自己? 医馆之内,两侧高高的药柜摆满草药。 纤云端来几碗药汤,摆在余清清面前。 余清清凝眸看了几眼,她的体质一向极好,未曾用药。 这些汤里都熬着黑豆、姜、莲子,温补身体,有助受孕。余清清一眼看出来,朝纤云看过去,问:“是他吩咐你给我炖了这些,让我一定要吃下去的?” 纤云想着宫人的话,犹豫道:“殿下吩咐过,说是姑娘近些日子很是劳累,用来补身子,自然是要看着姑娘喝下……” 她想起什么,神色有些犹疑。 又有几名大人带着孩童过来,余清清给他们写了药方,抓了药,送了一些糖果。待到这些人离去之后,纤云看了余清清一眼,道:“殿下派人给姑娘送了这些药汤,自己也像服用什么,奴婢不太清楚,只知道闻起来有些腥膻,又像是药味。听那熬药的宫人说,都是大补……” 她迟疑道:“殿下跟姑娘敦伦的次数有些少……也许是哪方面出了问题,想补偿姑娘。” 纤云是余清清的随嫁丫鬟,曾经跟随资历极老的嬷嬷学习,对这些自然了解。 听说殿下一直不近女色。 至于姑娘,姑娘家都是矜持的…… 纤云有些担心两人的和睦,看了一眼余清清,咬牙道:“殿下跟姑娘除了新婚之时的几敦伦,之后就没什么。殿下让人做这些药膳,也许是想要……姑娘补一补?” 不过说起来。 这种事情都是给男子补身体。 殿下怎么让姑娘吃药膳? 纤云想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 余清清低眉凑近那汤水,刚闻了一口,就有些掩鼻。她无奈的看了一眼,最近这半个月,她因为苏廷的面上吃了许多,吃到现在,光是闻着,就已经有点反胃了。 纤云注意到这一点,眼里焦急了些。她朝着一边的丫鬟使眼色,一看就是要禀告苏廷。 余清清哭笑不得。 “他在胡闹,你们怎么也跟着他胡闹,这些东西都是大补之物,能多吃吗。我这么沾一点,不过是宽他的心……” 余清清说的是实话。 这些丫鬟却是一脸疑惑。 殿下和姑娘的敦伦之事要紧。 如今殿下的后院只有姑娘,万一姑娘失宠,可怎么办? 她们这样想着,更是呆呆看向余清清。无辜起来。余清清有些好笑的看看她们,觉得没什么意思,没好气的把这汤药倒进了旁边的花盆里。 “姑娘,您这是——” “我是大夫,最是明白这些东西。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药膳调理,况且这些东西吃多了,反倒坏了身子……” 余清清的眼里一向温和,竟然浮现一丝少见的好笑怒意,朝纤云看去。 “你把实话跟我说,他这些日子给我送药……他自己的饮食又怎么样,用了什么偏方?” 这些东西能够增加女子受孕的概率,但是太补气血,对健康之人却是太过滋补,盛极而衰…… 苏廷是怎么想到,给她准备这些膳食? 余清清一一回想苏廷做下的事情,她一向淡然,倒是没有多急躁。午间的时候从医馆回去,问过了膳房,苏廷这些时日的饮食。 他最近似乎常常喝汤药。 余清清一到衡王府,就朝苏廷的书房走去。她悄声让丫鬟退下,忽然推门进去,没跟其他人打招呼。 进来之后,桌案的物品罕见的摆放杂乱,下人都站位匆忙,像是刚刚收拾过什么。余清清闻到了一股掺杂着淡淡药味的羊骚气味,问:“这是什么? ” 一边的宫人都垂头忐忑,眼观鼻鼻观心。 “余清清,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进来……现在我正有重要之事。”苏廷迎着余清清的目光,下意识的收了收衣袖,压住衣袖下面压的画册。 他眼里含着一些水润的酡红,说话都有些艰难。 余清清敏锐发觉他的异样,快步走到他身后,就要朝他隐藏的东西看去。苏廷往日清润的气息有些混浊,眼神慌乱,余清清想也不想,就要搜苏廷的身。 “余清清!” 苏廷的声音骤然响起,夹着一丝愠怒,像是炸毛的猫。 余清清的速度比他快上许多,少女迅疾如电,手指飞点,摸索过苏廷的肩臂,腰腿。她抓住苏廷的衣袖,在苏廷的衣襟,宽袖,乃至腰带都搜过一遍。 此处还有其他人。 太监,丫鬟,还有门口的护卫。 对于苏廷来说,算得众目睽睽。 余清清这么一番动作,苏廷的脸色差点绿了。他神色克制,眼底绯色,像是在隐忍什么,朝其他人艰难的看了一眼。 赵公公注意苏廷难堪的神色,连忙让其他人随自己下去,都退到门边守着苏廷。 一时安静下去。 而在房间之内。 余清清一路摸索,手指差一点拨开苏廷衣衫,苏廷挣扎着抽身出来,用力遮住自己的衣衫。 他怒喝:“余清清,这可是白日,哪怕你再想要做什么……” 苏廷脸颊红了起来,恶狠狠的朝余清清看去,眼里闪过一丝羞愤。 “这可是白日,不可违背祖训,不尊人伦。你身为女子,怎能如此急色……” 想到最后两字的时候,话语在喉咙间转了一转,很是艰难的吐出来。他咬了咬牙,连忙系紧自己的系带。 余清清又凑近过来。 她嗅觉灵敏,凑近苏廷的脖颈,呼吸灼热的涌在苏廷身上。 苏廷脸色紧绷:“你别过来,若真是想做什么,等到晚上再……你这般传出去,是要让人耻笑。” 他的脸色更加紧张起来,话尾陡然一厉,如同严厉的警告。余清清凑近闻了闻他的衣襟,确认那松竹气息的异样,朝四周一看,兀自走到屏风后面。 苏廷的神色一下就变了。 余清清的动作更快,先一步把那药碗取出来,又 去到桌案边,从苏廷的袖下猛力一抽,刹那一瞬,底下的避火图露出来,被少女握在手里。 苏廷的脸色更白了。 “余清清……” 他的脸色迅速发白起来,眼里闪过一星复杂纠葛,旋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垂下眼眸,眼底笼下一片阴翳。 余清清把那汤药取出来,药膳藏在屏风之后,碗里的东西有肉有米,汤汁淋漓。 她皱眉嗅了一嗅,飞快说出了药物的名字:“淮山药、肉苁蓉、菟丝子少量,加核桃仁、粳米,瘦羊肉、羊脊骨……” 她皱了皱眉,快步去到窗沿,把这些东西都倒在窗外。又取了那避火图,翻开男女交欢的画面,一页一页的看过去。 苏廷一向厌恶避火图。 在他年少之时,皇后曾经用各种各样的名义,让宫女把避火图取给他,被他命人一一焚毁。 如今苏廷因着新婚的缘故,让下人呈了一本过来。下人心有余悸,不敢献上过于暴露的图册,细节处都一笔带过…… 比之高中生理知识。 强不了多少。 特意挑了这样的一本? 余清清挑了挑眉,细细看了过去,安静的室内,一时只剩下翻书的声音。有时看到称许之处,她还折过边角,很是称许的点头。 苏廷因为她的坦荡,愣在一边。待看清那图册的内容,耳尖一红,目光飞快的朝外移去。 余清清坐在罗汉床的一端,忽然朝旁边拍了一拍,像是让苏廷过来一般。 苏廷有些迟疑。 她抿了抿唇,眼里更添一丝坦然:“不该一起看书吗。怎么,不欢迎我?” 余清清眼里清澈,没有丝毫欲色。苏廷被这样看着,渐渐心安下来。 他从未接触过这些东西,如今是初尝云雨,怕怠慢了余清清,才派人取了一本,了解翻看。谁知道自己还没看过…… 先让余清清撞见了。 苏廷坐在罗汉床的一端。 他是第一次看这画册。 气氛一时间静谧起来。 “这是阴维穴,循肾经上传,散热生气。命门穴,两肾俞之间,元气之根本……” “这书里的内容错漏百出,这样的体势既不清洁,也易伤到关节,你要是真信了上面的话,反而会生出疾病。” 余清清一页页的翻过去,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每一句话都从医理的角度出发。 不知不觉,便是一个时辰过去,苏廷的脸色先是有些白,再是慢慢染了些潮红,最后那潮红慢慢从脸颊消退,压到耳尖之下。 他知道余清清医术高明,也知道余清清精通这些穴位经络应当是精通的,但他从来都不知道,余清清翻看这种邪书,如此面不改色…… 又是这般清明。 一一指点过去。 苏廷一直觉得世间的男女污浊,青楼楚馆,娈童姬妾,如同路边随处交合的野狗…… 丑陋不堪。 就是看了一眼,都是脏了眼睛。 他因为曾经的经历,几乎厌恶天下所有的女子,如今却遇到了让他甘愿的余清清。 这是夫妻的义务。 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望着余清清,眼里的深沉内敛慢慢化为海水一般的温柔。 余清清把几处谬误的地方都纠错之后,把书摊开,放在一边的小几上。 她朝苏廷望去。 灿金的阳光落进来,少年金冠束发,朝她看来的目光深邃温柔,像要融在窗外的暖光里。 她伸出手,自然的揉了下苏廷的眉心。 “如今这个时辰,是该用膳了。” 这画册的许多地方有些纰漏。 余清清没看过这一类书,刚刚看过去,还有兴趣。如今看了许久,索然无味…… 苏廷的目光从避火图收回来,又看了一眼余清清的脸色。他知道余清清跟其他人不同,但刚刚看了避火图,又若无其事的去用膳…… 总觉得,哪里怪异了些。 苏廷看了避火图之后,心里像燃了一团火似的,他攥了攥手,压抑着心里的那一份燥热,脸色又冷冽起来。 成了那个冷漠威严的衡王。 如今已是酉时三刻。 他吩咐下人送上晚膳。 因为先前苏廷吩咐送的补药,下人误会苏廷的意思。送来的菜肴大多以药膳为主,佐以益肾之物,许多菜肴都是荤腥。 什么鹿肾汤、猪腰子、枸杞羊肾粥…… 乱七八糟的。 苏廷想到之前的避火图,脸差点绿了。 余清清看了半晌,夹了一颗红枣,苏 廷皱眉用筷子打落下去,制止余清清。 “这些都是滋补男子的……你别碰这些东西。”他微垂眼眸,目光阴冷的朝那布菜的下人看了一眼。 布菜的下人身子一抖,连忙下去。 苏廷轻易发落了下人,又皱眉朝其他人吩咐,待到把桌上的菜肴都换过一遍,他的脸色才好起来。 苏廷因着过去久病的原因,忌口多。而余清清的忌口少,吃的多,忽然给他夹了一口东坡肉,像是投喂一般。 苏廷下意识的吃了一口,少有的膏腴味道,哪怕是荤腥,也极是…… 甘美。 只要是她夹过来的,都像赋予不一般的意义,变得美味起来。 待到吃完之后,余清清对着一脸惑然的他,轻轻笑笑。 “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有什么需要压抑的?殿下如果要看这画册,便正大光明的看,别避着我……”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 “殿下可知道了?” 今夜的卧房多了些声响。 苏廷一直都不太放的开,因为过去的经历,他一直抵触男女之事,哪怕有时向余清清索取多次,很是凶猛…… 但他还是觉得。 这是女子忍痛的事情。 自己怎能伤害余清清? 余清清是学医之人,随着对苏廷的了解,渐渐明白了苏廷的心病。苏廷是她的病患,她曾经治愈苏廷的顽疾,不管是身病,还是心病…… 她都有自信。 自己一定能解决一切。 夜里烛光摇曳,帘帐落下,一双人影交织融入墙壁。余清清青丝如云,鬓边斜斜簪了一朵雪里山茶。 她朝苏廷看去,睫毛微颤的时候,有一种蝴蝶破蛹的美感。 余清清向前倾身,勾过苏廷的脖颈,苏廷呼吸陡然一滞。眼前帷浪翻飞,一双人影融入飘飞的纱帘之间。 房间里渐渐响起捣衣之声…… 侍女们守在外面。 都是羞红了脸。 殿下和姑娘怎么这般情浓? 一夜过去,足足要了五六次水。明明姑娘都累了,殿下还是无休无止,不肯停歇。 真是爱极了姑娘…… 不提别人如何去想。 对于苏廷来说,能与 余清清如此,便是魇足。 这一路走来,他从鄙脏的泥泞里爬出来,所见都是无间之狱。他的安全感太少,占有欲太强,总有癫狂又迷乱的想法。 只要有余清清就够了。 只要余清清能长长久久陪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师,做他的友,做他的妻,做他的药…… 他就能抛下疯狂的念头。 一切都甘愿了。 第69章 “孤不如三哥许多。”…… 内室熄了灯。 火烛都燃尽了。 窗外的日光照进来,照亮了床榻边,幔帘里两个像是融为一体的身影。 余清清没骨头似的躺在床上。 她以为苏廷初尝云雨,气血方刚,没办法……多持久。谁知这一夜撩拨得太过过火,苏廷磋磨她一晚,很是凶狠。 直到日上三竿,她都没办法下床。 苏廷一直清心寡欲,如今骤然开了荤。今日早早醒来,瞧着余清清一身的痕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他伸手探入她的衣衫之内,一一揉捏那些青紫的软肉,由上而下…… 苏廷慢慢揉着,越来越精神。 才过了一会儿,又出了一身的汗。 大抵男子对这种事情。 总是没办法忍耐。 苏廷给余清清理了理薄被,把那雪腻的腰腹遮住之后,睫毛湿了湿,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余清清的耳垂。 “要不要……再来一次?”声音湿濡响起,含着一丝期待。 余清清双眼迷蒙,睫毛轻轻颤抖,肌肤泛着粉色的光泽。一见他凑过来,她立马圈住了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又顺着那点肩肉,凶狠的啃咬下去。 像是猎手捕获猎物一般。 她的动作与他相比粗鲁很多,细白的牙齿咬过,他的脖颈泛起丝丝血痕…… 像是在他身上,做了记号一般。 苏廷的眼神晦暗起来。 这才知道。 她也动情了。 苏廷的呼吸骤沉,搂住余清清的腰,抱着她坐起来。手指触碰她腰间的软肉,朝下游移揉弄,等到余清清软成了一滩水,又亲了亲她的锁骨,亲了亲她的腰腹。 余清清的意识有些朦胧。 她意识到苏廷的动作之后,迎合着苏廷,腰肢轻轻颤抖,又柔柔环住他的脖颈,把整个身子都挂在苏廷身上。 如此一番。 ……又是折腾了半日。 余清清的肌肤似蜜,声音也似蜜。苏廷一直清心寡欲,而今却是渐渐沉醉其中,一想起来,就不由耳垂微红,一阵阵恍惚。 因为余清清,他慢慢改变起来…… 竟是知道纵欲的滋味了。 苏廷的封地是燕 州,如今是因皇帝生辰,年节宫宴才得以回到京城,待到使节来朝的除夕宫宴,一连多日的元旦宫宴之后,没有要事耽搁,又该回到燕州。 他不该沉湎在感情之间,因为细枝末节,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但这闺房之事…… 到底是太过甘美。 不过是几日后。 除夕宫宴转眼即至。 余清清跟着苏廷来到宫里,今年的宫宴很是平静,几名皇子皇女都乖如鹌鹑一般,称余清清为三嫂,说了许多吉祥话,让人送了很多贵重之物到王府里。 他们都知道苏廷的脾气乖戾。 而他们又曾得罪苏廷…… 若是想留一条命。 便得想尽办法,讨好苏廷身边的这位嫂子了。 不止是这些人,更有达官贵人家的夫人,纷纷前来纠缠余清清。她们的话语都很是隐晦,拐弯抹角的说着苏廷如今的后院空虚,想要让自家的女儿过来,为余清清固宠…… 纤云见机行事,不动声色的把她们都拦下来,又把她们的话原样送回去。有这说话的功夫,不如去管管自己夫君的后院…… 这些人的脸差点绿了。 但想想余清清的身份,乃是极受苏廷宠爱的衡王妃,一时都没了脾气。王妃这般受宠,她们又能做什么呢? 这些人都灰溜溜的退下了。 又过了一会儿,除夕大宴才开始,皇帝从门外走进来,宗亲和官员们齐齐对着皇帝行礼,皇帝抬手示意众卿免礼,又赐茶水。 宫女和太监们从前往后,一一递着山珍佳肴,簋簠酒觚。 一切准备就绪,鼓乐声响起。 一派歌舞升平。 如今苏廷在燕州带兵,立下赫赫功劳。 又是得到了民心,又是得到了兵权。 皇帝向苏廷赐座赐茶,显示对苏廷的看重。他跟王室宗亲说过话,见边境几国的使节叩首之后,脸色沉寂下来。 又朝苏廷看去。 “朕如今渐渐年高,所想看到的,不过是辰儿与衡王兄弟协力,一心弘扬大雍国威,让大雍蒸蒸日上……” 皇帝静心调养了几日,脸上添了些肉,多了几分慈和,他道:“衡王曾经攻破北戎,远传国威。过去几月里江州传来水患,虽是早已治理,但听说难民问题一直难以得到解决 ,朕有意让衡王代朕前去南巡。” 他顿了顿,又是似有深意的看了其他人一眼:“而这燕州,也该有人镇守。待到年节之后,不如让太子去到军中历练一番,既能增长男儿之气,又能借此排除北戎的威胁……” 皇帝朝苏如辰看了一眼,又朝底下的臣子看去,道:“如此安排,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皇帝做出安排,必定是有深意。 底下的臣子们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狐疑,疑惑皇帝为何要让太子前往燕州,是为练兵,还是为深植党羽,架空衡王…… 可既然是要架空衡王。 又为何让衡王代为南巡,增长威信? 皇帝满意的看到无人敢跟自己一争高低,轻轻咳嗽了下,当即就要派人拟旨下去。 苏如辰一直对皇帝毕恭毕敬,就在这时,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出前一步,拱手行礼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可燕州到底是风沙肆虐之地,儿臣从未去到燕州,怕是水土不服。再说当地之人人人尚武,都是悍勇之辈,儿臣只身前去,哪怕有其余臣子辅佐,还是难以服众。” “此事还是交由衡王,或是其他人来做的好。不然弄巧成拙,恐怕让人看轻了大雍国威。” 苏如辰拱手行礼,虽是自谦之语,而每字每句都是从大局出发,合乎情理。 皇帝朝苏如辰看去,皱了皱眉,就要说些什么。而后却又有人站出来。 皇帝朝苏如辰之后的臣子看去。 一时间更皱紧了眉。 “太子殿下此言甚有道理。燕州乃是苦寒之地,民风彪悍,太子殿下乃是东宫之主,如果有了什么风险,岂不是伤到大雍国本?” 李阁老郑重道:“请皇上收回使命。” 这人曾经辅佐先帝,是有名的诤臣。此刻出来替苏如辰说话,便是代表了朝中的另一股声音。等他说完之后,一时又有其他人跟着站出来,黑压压跪了一片。 皇帝的脸差点黑了。 自己是大雍的皇帝。 该是一言九鼎,不管是说什么,都是万人为之效命。 这些人怎敢忤逆自己? 皇帝的眼里落了些杀意,目光深沉起来。 “太子身为东宫之主,理应文武双全,如何不该统帅三军?当初衡王前去统帅军队,不也是毫无根基,如今衡王 能够做成,太子怎么难以做成?” 他道:“燕州风雪并非是难以攻克,带兵打仗也并非是什么难事。顾世子便是少年英才,他又如何做不成?” 皇帝从未打仗,不知带兵之时的凶险。 此时三言两语说出来,显然是纸上谈兵。 “衡王做到昔日将领都做不到的事情,足以证明其他人是庸人,若是太子做不成,岂不是不如庸人……” 越说到后面,皇帝的声音便越发激动。 一时众人都察觉出来。 皇帝往日里都少用衡王与太子比较,今日在大宴之时说这些,难道是想要引起两人之间的争端?代帝南巡,历朝历代,都是深受信任的太子才能做的事情…… 如今皇帝让衡王代为南巡。 又让太子前往边远的燕州…… 难道是动了挑拨之心? 皇帝当众说了这些话。 苏如辰哪怕是为了颜面,也该做些什么,请缨立下威信。人人都以为苏如辰会有争夺之心。谁知苏如辰闻言之后,更是冷静。 他面色平静,退后一步,更是坦然的朝苏廷拱了拱手,道:“三哥在染病之事,独身前往燕州,又做下赫赫功绩,自然是胜过孤。” “孤不如三哥许多,又何须用言辞纹饰……” 这话把苏廷捧到一个极高的高度。 皇帝想要苏廷去往江州,给予苏廷非同一般的殊荣,让他跟苏如辰一争太子之位,势同水火。 苏如辰以退为进,寸步不让。 一番话却是把苏廷架到火上烤,要他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廷始终坐在一边,冷眼旁观。 他朝着站出来的李阁老看去,李阁老曾经是苏廷的旧识,被苏廷轻飘飘看了一眼,朝着苏廷轻轻颔首,又是长长磕头,以头触地。 一声长呼仿佛要把众人都吓住了。 说出的话让人瞠目结舌。 “衡王怎能代天子南巡,这岂不是违背祖训,唯有以太子监国之理……如今皇上如此做,是违背祖训。又或者皇上如此,是兄弟离心,让大雍陷于危难之中!” 此人是两朝有名的老臣,曾被先帝亲自夸奖,皇帝一向顾念名声,因为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压制怒气。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道:“李阁老说的极有道理 ,朕受教了。只是此事乃功在大雍,千秋万代,李阁老又是有何居心?” 他叹了口气,道:“李阁老御前失仪,朕本念在他年事已高,免除责罚。但到底是大宴之时,该以儆效尤……” 底下的官员望着这般的场面,心里皱了皱眉。 心想李阁老是为大雍考虑。 皇帝本就是做错,岂有让太子前往边关,让衡王领太子之事,代帝南巡的道理…… 连带着看向皇帝的眼里都带着隐隐失望。 他们知道皇帝往日里好大喜功。 却没想到,他因为这一点忤逆就做出责罚老臣之事,毫无度量…… 一片沉默之中。 苏廷忽然亲自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把李阁老扶起来,他的举止文雅温和,又让宫人扶住李阁老,带到一边。 “阁老的话有一定道理,年事已高,为国操劳才有如此之言,是为祖宗之训。依儿臣来看,父皇身体康健,何须其余人代为南巡?如果因此重罚,反倒是寒了满朝文武之心……至于燕州是险要之地,儿臣自当坐镇,以为大雍屏障。” “还请父皇放心。” 这一番话很是中肯。 底下的官员都点头称是,投以称道的目光。 皇帝与太子一番话,纯然是卸磨杀驴,伺机除去这一位功高盖主的衡王。 可没想到的是,衡王做到如此地步,又是为大雍着想,又是全了皇帝的脸面。而字字珠玑,都是为了两朝老臣着想,体恤百官。 没想到衡王殿下这般忠孝…… 他们都纷纷感慨。 因着苏廷的这一番话给了自己的脸面,皇帝的脸色渐渐舒缓起来,他又朝苏如辰看过去,望见那张熟悉的脸,一颗心迅速沉下去。 苏如辰是他一手培养,一手巩固地位,周家出事之后,位置都跟从前一般。 难道是因皇后之事,对自己心生嫌隙…… 他还是太重感情了…… 终是难堪大用! 第70章 这是逾矩了? 这一场宫宴,如同剑拔弩张。 皇帝做了这么多,在百官眼里,有人认为是让储君为君分忧,又有人认为,这是皇室嫌隙,君臣不合之兆…… 反而是一向锋芒毕露的衡王站出来说话,替两方和事,当着群臣的面宽慰老臣。众人都看在眼里,至于皇帝,对苏如辰的态度就很是奇怪。 皇帝一向最是信任太子。 又怎么会对立? 难道是皇上想以太子与衡王为犄角之势,太子却因为周家之事有了怨怼之心…… 此地除了午间的大宴。 还有晚间的大宴。 苏廷的威望更重了些,又是高高在上,许多人难以巴结苏廷,都让自家女眷靠近余清清。这些人朝余清清围过来,一句句说着奉承话。 余清清不喜欢这种场合,避开了这些人,借口离席更衣。苏廷使了一个眼色,让其他人过去跟着她。 余清清曾经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这里了如指掌。她绕着长长的宫道走了一遭,不知不觉到了一处花园。 林道幽深,四下无人。 骤然听到一道声音响起,传来怒气。 “这般场合总归该顺着父皇的意。你怎么弄成这样,破罐子破摔,让外人怎么看你?” 余清清想起来,这是柳珂的声音。 柳珂的声音沾了一些怒气,似是隐忍,似是愤慨。对面的苏如辰朝她看了一眼,忽然朝她走来,他脸色幽暗,她心底一颤,以为是要掌掴自己。 苏如辰瞬间停住了。 他轻轻抚摸她的脸。 柳珂倒吸一口凉气。 苏如辰轻轻抚摸着柳珂的脸庞,明明是温柔怜惜,他的动作却带着一股寒意。 柳珂避了避,被他捏住下巴。 她被迫看过去。 “我是看在圣旨的意思上,才嫁给了你。没想到你居然……”她的声音含着低低的抽气,一下破碎开来。 “你与孤没有婚约,与你有婚约的是三哥。这门亲事是你强求而来,你非要嫁给孤,那无论孤对你做什么,就算是要了你的命……都是值得的。”苏如辰捏住柳珂的下巴,一阵压迫感袭来,柳珂双目惊慌。 苏如辰忽然笑了笑,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漫不经心的看过去。 他接 下的话响起。 柳珂的心跳都快要停了。 “你又是派人打探三哥的消息,又是让柳家人去打探衡王妃的消息,养了几个分家的妹妹,选了跟自己长得相像之人,故意让她们跟三哥巧遇。这样的小动作,想让三哥把你想起来?” “一面缠住孤,向孤献殷勤,一面又勾搭孤的三哥。孤对你好了一些,你便觉得自己是绝代佳人,谁都喜欢你了?孤之所以顺你的意,不过是因为母后之意,而今母后不在了……” 苏如辰的声音飞速的冰冷下来。 他朝一脸惊慌的柳珂看去,面上明明都是笑,眼里却是寒冰。 “你真以为,孤容得下你?” 柳珂心里一慌,她咬了咬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急促道:“你不能这么做,我是柳家女,是如今的太子妃,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娶我过门。你怎能休我,你不可休我……” 她像是抓住什么,眼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你就算是休我,也该有让人信服的理由。我处处都做得好,你怎能……” 柳珂的声音慢慢发颤。 苏如辰依然是含笑看着她。 “就凭孤是太子。” “就凭孤不喜欢你。” “就凭你在孤心中……如同蛇蝎一般。”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灼热的热气,擦过柳珂的耳畔,他朝柳珂错身走去,一瞬间擦肩而过。只余声音在柳珂耳边响起。 本该是暧昧的举动…… 柳珂的脸色却是如同死灰。 苏如辰转身离去。 等到他离去之后,柳珂的丫鬟从路旁冒出来。 柳珂先前吩咐丫鬟出去做事,这时见到丫鬟一脸慌张,正要问什么,就见丫鬟对着苏如辰的背影露出恐惧之色。 “奴婢过去问林嬷嬷,谁知见到了殿下跟前的人,原来嬷嬷早就被处置了。之前的消息是太子殿下放过来的。三殿下对娘娘送去的香囊,从来没有回应,那些话都是假的……” “这些事情太子殿下心里跟明镜一般……娘娘,我们还是安分守己,别试探殿下了吧!”丫鬟朝柳珂望去,浑身发软。 柳珂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苏如辰与柳珂一起出来,发生争执之后,命人清退附近的宫人,又安排了太监在一旁守着,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谁知余清 清从另一边的宫道过来。 恰巧遇见这一幕。 苏如辰出来之后,一下就撞见了余清清。余清清往旁边站了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这些是苏如辰的家事。 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余清清自然行礼避让,而苏如辰发觉她之后,却是忽然呆在原地。 他想过许多次自己再次见过余清清,会发生什么交集的场面,谁知是在这种时候。迎着她的目光,他一时有些恍惚起来。 苏如辰深深凝望少女。 等到小厮轻轻咳了一声,唤了一句“殿下”。他才如梦初醒,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笑意。 “皇嫂怎么来到这里,可是迷路了?孤记得皇兄是在保和殿里,不如孤派人给皇嫂引路?” 他朝余清清看去,眉目谦和,又夹着一丝雀跃。像极了同龄的少年郎。 “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我是出来走走,并非要回殿内。”余清清微微蹙眉,她一见苏如辰,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当下婉拒了。 她和苏如辰一直没有关联。 苏如辰对自己……是否有些逾矩了? 余清清下意识的避让,撞见了这一幕,她自然是不会多说,守口如瓶。难道他是怕自己把这说出去? 小厮瞧着苏如辰的神色,心里莫名一慌,连忙拽一拽苏如辰的衣袖,提醒一声“殿下”。 苏如辰闻所未闻,又朝余清清看去。 “这保和殿内确实很闷,又因地龙过暖,昏昏欲睡。孤知道附近有几处美景,不如由孤做东,派人带皇嫂前去看看?” 苏如辰目光深深,眼里露出一丝快活。 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遇到玩伴,才有的模样。 余清清知道苏如辰是怎样的人。 她不想给苏廷惹麻烦,一时间想了想,淡淡道一句告辞,便要离去。 谁知道苏如辰痴痴看着余清清,恍惚上前一步,居然抓住她的衣袖。 余清清轻纱覆面,骤然望见一双明灿灿的桃花眼。她脸色紧绷,咬了咬牙,道:“放手。” 苏如辰一眼不错的朝她看过来。 她的声音沉沉响起。 余清清往苏如辰的胸口一点,借力化力的一拂一推,苏如辰脑袋低了低,一股巨力轰然震来,他靠在宫墙之前, 有些失神的朝余清清看去。 余清清脸色隐忍,欲言又止。 苏如辰从未想象过他们接触的局面,曾经有很多次,想象过他们初遇的模样…… 谁知道,是她这般对自己。 这么直接? 苏如辰扶了扶自己的胸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薄薄的血迹流下,小厮掏出手帕,专心致志的擦着。 苏如辰有些艰难的站起来。 “皇嫂像足了孤昔日认得的一个故人。是孤一时认错人,得罪了……” 余清清看了苏如辰一眼,面色有些隐忍,不想过多纠缠。此时掏了一颗药丸给苏如辰,咬了咬牙,飞快离去了。 苏如辰望着余清清离去的地方,眼底深邃起来。 他刚刚触碰余清清,拉扯之间,从她的衣袖滑落一片轻纱,此时珍之又珍的收入怀里。又看了一眼那裹着糖衣的药丸,眼神沧桑起来。 “殿下……”小厮道。 苏如辰更艰难的站起来。 因这些日子变故的原因,他的身子比别人虚弱许多。此时对余清清没有怪罪之意,依然是气定神闲。 苏如辰的目光穿过树荫,看向很远的方向,忽然笑起来。又见小厮发呆,用扇子轻敲了敲小厮的脑袋。 “走吧,还有些事情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出这一片林道。 笑容瞬间消失了。 余清清回去之后,没有多说什么。苏廷注意到余清清的异样,眼眸暗了暗,命宫人把刚刚的场景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苏廷的目光更暗了。 “姑娘似是撞见了太子与太子妃的争执,才又跟太子殿下起了冲突……” “奇怪的是,太子受伤之后,一言不发,特意跟姑娘撇清了嫌疑,清除了姑娘在附近的痕迹。他对姑娘很是友善,也许是闹出什么误会。” 宫人看了一眼苏廷,立刻低下头去。 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苏如辰一听余清清相关的事情,就下意识的多疑起来。听了宫人的话,此时神色更深了些。 他端着酒盏,内中的酒水飞快激荡,杯壁忽然漫出裂痕。 又朝苏如辰看去。 酒水一下飞溅出来。 苏如辰在高座之上,一边含笑拊掌,一边欣赏歌舞。脸色却是灰败了些,手掌处用衣袖微微掩饰,似是擦伤。有人连连谄笑的过来,说着殿下英明,大雍兴盛之类的话,又引见自家女儿,想要将人送入后院。 苏如辰看向底下的人影,忽然问道:“你看这满座衣冠之人,可能当得大雍的栋梁?” 那人以为是苏如辰要给自己官职,当即喜不自胜,说了晋州挖出龙纹之石,织造局的衣袍飘出龙影,又有人在东宫见过鹏鸟高飞。 是太子殿下辅佐有功,祥瑞之兆…… 都是谄媚之言。 “尸餐素位之人,也能当栋梁?”苏如辰看了那人半晌,忽然勾了勾唇,唇角含着嘲谑之意。 那人呆住了。 那人身后的少女瑟瑟发抖,敛裙便跪。 这一下。 苏如辰忽然觉得没意思。 他朝底下的一角看去,望见坐在女眷之间的余清清。余清清拂着玉兰的枝叶,玉兰插在花瓶里面,挂着露水。 她微垂螓首,跟身边的侍女有说有笑。 如同画里走出的仕女。 他才看了一眼,有些怔然。 就发觉一道阴冷目光朝自己看来。 苏如辰朝人群的中心看去,隔着长长的人群,他的三皇兄朝他投来阴冷目光,尽是警告。一时间是电光火石,空气能擦出火花…… 余清清是三哥最为重视之人。 哪怕自己动了一点,都是动了三哥的心头肉…… 他知道这一点。 但是余清清太好,如同阴云里的阳光一般,又怎能忍住呢? 苏如辰朝余清清多看了一眼,忽然叹了口气,眼里流露丝丝疲意,旋身走出了宫殿。 远处一阵长风吹来。 保和殿又落在苏如辰的身后。 他的眼眸暗了暗。 他年少时候,曾经过得很快活。 那时的他虽是人群里面不起眼的皇子,却似是拥有一切。 人前会给自己笑脸的母妃,守护自己的小宫女和玩伴,严肃正直的太子哥哥……自己那时常常因为课业掉眼泪,苏廷总是绷着脸给自己擦过眼泪,让宫人送来喜欢的糕点。 那时的苏廷亦是年少,不苟言笑,极是正直。 哪怕苏廷 到后来,自己都忘记了。 他却一直记得。 他那时对地位没有一点概念。 只是单纯的孺慕,觉得三哥远远胜过其他人,该得到最好的东西…… 温柔慈爱的母妃,总是夸奖的父皇和太傅,又那般聪明严谨,处事井井有条,万人都仰慕敬重。 到后来皇后做出不堪之事,苏廷从云端骤然滑落泥泞,又被众人陷害,性情骤变。 他再不敢见到苏廷。 苏如辰朝远处看去。 微暗的暮色降临,一点惨白的星辰忽然露出来,他注意到那一点星光,忽然驻足,眼里飞快的闪过一点悲凉。 他依稀记得…… 曾有人说他是星辰。 非是紫宸,非是帝星,非是万人之上。 只愿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做自己喜爱之事,去追逐喜爱的诗文道经。 而非是春秋礼义,四书五经…… 可如今。 还有谁会这般的祝福他呢? 除夕宫宴结束之后,又是一连几日的年关大宴。昔日皇后执掌凤印,如今贵妃上位,新年的大宴都是气象一新。 余清清与苏廷一同出席这样的场合。 苏如辰再没有做过什么。 与之前的其他人一般,都对余清清喊皇嫂,寒暄一句便退去了。 如同之前都是意外。 等到年关结束后的第一日。 又发生了几件事情,在京城里引起轩然大波,第一件事是当今太子妃迎来一纸休书,以无出之名回到柳家。 至于另一件事…… 则是骇人听闻。 没有人敢妄自议论,消息一出来便被紧紧封锁,与先前皇后陷害衡王一事,一同成为皇家秘辛。因为这是事关皇族的家事…… 皇后陷害衡王,被打入冷宫。 一月前不堪罪责,自尽早逝,以嫔妃位份葬入皇陵。 太子以怀念母妃,常常梦到母妃来寻自己,尘缘已尽之名,自请在正月之时,去往京城之外的昭觉寺。 他在养心殿外跪了三日。 才得皇帝赐封一纸圣旨,从此遁入空门。 消息一出,举世皆惊。 都认为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之兆。 如今的皇帝越发年迈,处事庸碌,难以掌控前朝之事。人人都盼着太子登基之后,重振当今朝纲。 太子是有用之身。 为何在此时出家? 如今的大雍,竟然是未有储君…… 那等到皇帝骤逝,百年之后,岂不是又要重演当初的五王之乱,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71章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 如今太子正当壮年。 太子便是储君,该守护这一份基业,承担这一份责任。苏如辰是大雍太子,过去多年都如众人期望的一般,如众人之愿,称众人之心,做一颗固定轨迹运转的星辰。 如今。 却是选了另一条路。 昭觉寺前。 苏如辰缓缓登上那高高在上的佛塔,独身前来,已是做好万全之策,追随他前来的,只有昔日教授他的夫子伴读。 曾经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萧瑟。 他拾级而上,经过长长阶梯。 前方出现熟悉身影,几名老臣忽然跪地重重相请,头颅触地。 “臣等知道殿下是因皇上,是因外家做的事情才伤透了心。当今皇上刚愎自用,不听忠臣之谏,虽是做出广纳谏言之象,实则好大喜功。当今皇后娘娘更是因此而起,因此而兴,因此而衰……” 几人双膝一沉,朝地面跪了下去。 “老臣知道,太子殿下是伤透了心,殿下这么多年为宽皇上之心,宽众人之心才一直沉潜。殿下并非如众人所言的贪慕女色,殿下一直苦闷,在深宫里面,连知心人都没有……” 几人喉咙一哽,望着苏如辰的脸,突然难以说下去。 他们是东宫的幕僚之臣,一直辅佐苏如辰,一直看着苏如辰长大…… 苏如辰一心想要出家,众人瞠目结舌。他们同样震撼,而震撼之余,又是不甘心。 殿下素有谋略,不该是这一种形式…… 几名老臣跪地进谏。 许多人跟着跪地,齐齐以声势威逼,大有长跪不起之势。 这一生到底是要什么。 酒色财气,万人之上? 苏如辰都是体验过一遍,而越是体验到最后,就更是觉得可笑。 他双眸似悲似喜,躬身把为首之人扶了起来,话语如同清风朗月。细细品去,流露一分凉薄。 “我累了。” “夫子既然认为我值得追随,也追随了我这么多年的选择,为什么到这么时候,不愿意认同我的抉择。我当真累了。” 苏如辰很少说这些,话语落到老者心里,传来一阵阵的心悸。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三哥……起码他得到的都是他想要的。我从小时候就很羡慕他,羡 慕他有一个这般的娘亲,羡慕有人甘愿真心为他而死,又能得到所爱之人。” 苏如辰往佛寺走了几步。 身后的人露出惊骇之色,留在原地。 小厮忽然跑了过来,挥着手里的一封丝帛。他朝小厮看去,小厮把丝帛递过来。 “是衡王殿下送来的东西,衡王殿下也许是顾念与殿下的兄弟之情,终归是有人记挂殿下……” 苏如辰眼里无悲无喜,待到看清那内容之后,抿了抿唇,忽然大笑起来,一边大笑,一边大步向佛寺走去。 佛寺之中晨钟暮鼓,淡淡磬声。 苏如辰头也不回,就如彻悟一般。 小厮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朝那布帛看了两眼,忽然急匆匆的朝苏如辰追赶而去。 字迹似是阴暗阴鸷,而笔锋陡然一转,又带几分凌厉之气。 所写的字赫然是“好自为之”。 其下又是“离她远点”。 苏如辰难得有了真心的笑声,一路长笑着走入佛寺之中,似是酒醉,似是疏狂。 寸寸长发随刀片落在地上。 苏如辰端坐蒲团之上,僧袍着身。又缓缓合目,双手合十。 如此众生众相,万般皆空…… 才是真的清净了。 柳府。 柳珂握着苏如辰给自己的一封和离书,不敢置信。 她生是苏家妇,死是苏家妇,为什么苏如辰能够如此下得狠心。 竟是用无出的名义,将她休弃…… 柳珂一向是京中才女,又是家族倾尽人力资源培养而出的女儿。她跟许多心怀不轨的姨娘庶女争斗,才有现在的地位…… 现在苏如辰要把她从云端里打到泥泞里,把她看成浊泥一样的玩意儿。 又怎么可能? 柳珂改换妆容,细细描眉上妆,把昔日闺阁之中的衣服挑出来,捡了应时的放入箱笼。做了这些之后,她走出门去,面对落井下石的姐妹,与这些人演一些姐妹的戏码。 又成了昔日的柳家大姑娘。 这些人都等着看柳珂的笑话,可谁知道柳珂跟从前一般,威势更盛了呢。 到底是太子妃。 哪怕是落魄了,也绝非她们能够得罪…… 柳府的叔伯婆姨都过来见过柳珂, 朝着柳珂行礼,等知道了和离之事,又是纷纷变了脸色。 柳珂在厅堂之内应对这些人,又私下见了自己父母,她对答如流,得到了这些人的支持,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回到昔日的闺房。 丫鬟朝柳珂看去,道:“姑娘,哪怕咱们如今又回来了,咱们还可以争,还可以赢……” 她以往跟着柳珂,一直是护主的恶仆。 如今经历风尘,眉间含着一股老气。 “这一局棋没下到最后,还没到说放弃的时候。” “谁说我是府里的囚鸟,该被这些人磋磨?”柳珂坐在梳妆台之前,慢慢拔下钗环,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目之间流露一抹厉色。 “不过是被休弃而已,我能嫁入东宫之内,能嫁入皇家,那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再入东宫……” 她慢慢握紧眉笔,眉笔陡然折断,一时间咔嚓的声音响起。 室内顿时流露一股冷意。 “总要让他们知道,不是谁都能用我做筏子,踩着我的头顶上去。他们该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 柳珂回家之后,少有走动,她让相好的女眷为自己出面,又让闺阁里的朋友出面,潜移默化改善自己的声名。 等到消除影响之后,她才挽了妇人的发髻出门,一面是去往书院,派人资助贫寒的学子,一面亲自赈济贫民,施粥送药。 柳珂乃是柳家嫡女,德容兼备。太子甚有佛缘,休书写得清清楚楚,并非是因柳珂德行有亏,而是因苏如辰遁入空门,才让她回家,再寻良人…… 柳珂是遭了无妄之灾。 太子去往方外,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如辰出家之事牵涉甚多。 皇帝从前忌惮自己的子嗣,只想以制衡之术,维持自己的地位。如今因为苏如辰之事,又添了几根白发。 兴许是老来病如丝。 皇帝以往康健,如今生出许多病痛,才慢慢想到天伦之事。他命太医为自己医治,又派人暗中搜寻民间的良医,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盛公公站在皇帝身前,禀告道:“这些人都是邻近几州之内的名医,都说皇上是积劳成疾,心悸加深,需要好好的食疗,不是一时之功……” “这应以食疗辅助药石,才能慢慢痊愈……” 这些天里,皇帝一直是食欲不振,到今日早膳都未用。盛公公再三请命,才让皇帝用了些膳食。此时朝皇帝看去,皇帝脸色苍老,白发更多,眼里更添一丝憔悴。 不似四十多岁的壮年之时。 更像是五六十岁的垂垂老者了。 盛公公站在床榻之前,亲自端了药碗为皇帝侍疾。他望着皇帝病怏怏的脸色,不知为何…… 心里竟有一种诡异之感。 皇帝这一病,病的太蹊跷。 当年元后忽然得了重疾,如今日的皇帝一般,如何都没办法查出来,最终郁郁而亡。 今日皇帝的病情,难道是与当年的元后有关…… 是元后的鬼魂作祟? 盛公公心头忽然跳了一跳。 他想到当时的一些传闻,眼里闪过丝丝忧色,顿时低下头去…… 就这么退下了。 苏廷等到年节之后便要回去,可谁知道,皇帝自年节之后骤然病重起来。 连连发生皇后入冷宫,太子出家之事。 如今储君之位空缺,几位皇子都想要争这个位置。论资历,论功绩,论朝野之中的人心,都没人比得过苏廷。 哪怕是皇帝立了储君。 也得问过前朝的百官,问过苏廷的同意。 接下来的几月里,皇帝召见过苏廷几次,又是要苏廷与王妃早早生出子嗣,又是赏赐苏廷,又是安抚其他的皇子,常常与这些人见面,如同一个慈父。 对此,苏廷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都是制衡之道,谋略之道而已。 一时时局罢了。 这几日京城里的桃花开了。 衡王府里的花渐开起来,姹紫嫣红。 余清清很少管京城之中的事情,这几月里都是在医馆之中诊治百姓,注意到苏廷眉间的沉沉风霜,忽然摘了花过来。 苏廷的神色陡然一软。 “这桃花开的真香,入味了一般。难道是桃花下的花魂成了精,偷偷跟着殿下?” 少女盈盈站在树下,忽然倾身过来,忽然把那桃花簪在他的发间,而手边微微一划,轻抚了抚他的秀发,凑到鼻尖嗅了嗅。 她笑意灼灼,似能望进他的心里。 苏廷看了余清清一眼,忽然咬了咬唇,而过了一 瞬,眼底露出些微绯色。 他把桃花取下来,簪到余清清发髻,亲了亲她的头发。 一时间温情弥漫,尽是脉脉。 …… 时间一晃过去,转眼间已是三月。 三月初三便是上巳节。 流觞曲水,祈福之日。 柳太傅当众上书,他在朝堂之间德高望重,如今正逢春闱放榜之日,不如以宫廷名义,举办兰江诗会,邀请翰林学士,春闱得了榜的进士,高门闺秀前往兰江赴宴。 一则是为如今的皇帝祈福,去除病气,二则是宴请如今的文武百官,君臣同乐。 因是上巳节,皇帝令众人前去,自己随之亲至。柳太傅一向是合皇帝的眼缘,此事便交由提议的柳家人主办,等落实下去,又是柳府之人派发请柬,布置现场。 皇帝朱批同意,由柳太傅与礼部商量筹办。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 待到三月初三的那一日。 衡王府内。 晨光熹微。 余清清醒来的时候,才靠在迎枕边,就被侍女送过来的衣服吓了一跳。 苏廷派人送来的衣着真是…… 太漂亮了些。 红衣如血,又如流动的火焰,腕间饰以轻纱,难以遮住的艳色。配的是明晃晃的金饰,除了璎珞金锁外,还压着金莲。 纤云拂过了帐幔,为余清清宽衣。 “如今姑娘出席宴会,自然该让其他女子知道姑娘仙子一般的容貌,殿下如何的宠爱姑娘,姑娘又是如何的显赫地位……” “京中之人昔日踩低捧高,奚落姑娘。这是殿下的意思,让她们明白与姑娘之间的差距……” 她这一番话说起来。 余清清倒是想起来了。 先前苏廷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过去被宫人奚落,都是他的错处。她是他的发妻,便一切都该最好,着盛装,着盛名,该举世无双,被人尊敬…… 难道…… 苏廷便是因此送来这般着装。 不过是外人的眼光而已。 他居然这么在意。 为了自己,这般……用心的吗? 第72章 “小女请殿下指教。”…… 纤云为余清清梳了头发。 她取出一套头面首饰,又给余清清涂了些口脂。待到余清清梳妆完毕之后,才让余清清出来。 余清清往常都是随意的挽了一个纂儿,如今带着一副头面,好几次去拨那钗环。纤云拔下了珠钗,换了些府内的绢花。 京中时兴金银玉器,少有戴绢花的。 如今余清清戴着,倒显得她出水芙蓉一般,远远胜过别人的珠光宝气。 更贴合余清清的年纪了。 余清清跟苏廷一起用过膳食,坐了马车去往兰江宴。皇帝兴致由来,赐了皇家御园芳华苑为之举办,京中文人趋之若鹜,千金难求一帖。 等到春闱放榜后,兰江盛宴已是名满京城。许多女眷随家人来到这里,京中人倾城而出,处处鲜衣健马,才俊名流齐至。 这些女眷都想要嫁一个好人家,都精心打扮,远远相看自己将来的夫婿。如今春回大地,兰江池畔烟水明媚,人群之中,有两人最为风流醒目。 苏廷与余清清相携而行,对其他人都是不假辞色,对余清清却是柔和。 这些女眷原来对苏廷有些觊觎之心。 如今见他们鹣鲽情深,都是羡慕。 待到宴会开始,皇帝亲自勉励一番春试的进士,替前三甲簪花,说了几句太平气象的话,便起身往御驾歇息之处。 之后的事情是如常进行。 男女客们纷纷离席,各寻其伴的游玩,才俊们都成群结队地赋诗,在素屏之间品评诗文。 余清清少有去到御园的时候,不禁多看了两眼,待到走到园里之时,有一只狸奴蹿过来。 雪白的狸奴像是在躲什么,很是慌张,飞快的窜上树,一名孩童过来,取了腰间的鞭子抽着狸奴,又朝余清清怒目而视。 “滚滚滚,别挡路!” 孩童身后跟着下人,下人亦是三五成群,为着突然跑出来的狸奴气势汹汹。 像是从家里带了狸奴出来,又太过残虐,把狸奴吓跑了。 余清清一眼就看出,狸奴的肚腹都是伤痕,那孩童腰间缠的软鞭都是血液,沾着白毛。 如此残忍…… 余清清一看便要皱眉,想要说什么,那孩童见她没有避让,一甩腰间的软鞭,就要朝她抽过来:“我姐姐可是东宫太子妃,我爹爹是当今 太傅,你怎么敢拦我的路,没眼睛的东西!” 那鞭子就要朝余清清抽过来。 余清清身子一动,快步过去,即将徒手夺下软鞭。纤云咬了咬牙,朝前凑了凑,软鞭刮过纤云手臂的皮肉,留下一道豁口。 一点血飞溅出来。 余清清的眼神当时就变了。 孩童瞧准了余清清是生面孔,想给余清清一个教训。他不知道余清清的身份,下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余清清穿着宗亲王妃,一品诰命王的礼服,他远远看过。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冲撞衡王妃? 下人想到衡王宠爱余清清的传闻,当即呆住了。 纤云担忧余清清的安危,才受了伤。余清清扯了一块布帛,包扎了纤云的手臂,又朝那娇生惯养的男童看去,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她取过那软鞭,从末尾一扯,一撕。 顷刻间断为两截。 轻轻落在地上。 手中断鞭一抖,凛凛风声破空,孩童一头栽倒下去,捂着脸面哇哇大哭起来。余清清又亲自把那树上的狸奴救下来,用绷带绑了肚腹,简单的止了血。 柳家的下人都乱成一团麻,过来哄这祖宗。 一名女眷听到哭声,朝这里走来。 这一阵混乱及时止住。 “大姑娘!” “大姐姐!” 柳家人都像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眼神骤亮起来。柳珂身边跟着几名侍女,她过来之后,二话不说,先是啪啪甩了男童两个耳光。 又朝其他人道:“还不把小少爷带下去,让夫人好好看着。” 这些人一脸惊色,忙不迭的下去。 柳珂一见到余清清,连忙赔礼告罪。柳家夫人老来得子,宠得幼子刁蛮跋扈,才做下蠢事。她向余清清赔礼,命丫鬟送上舒血去痕的瓜蒌杏仁膏,不让纤云损伤。 比起以前的模样诚恳很多。 余清清没有管柳珂的迥异作风,心里都是纤云的事情,应付几句,转身就走。 柳珂渴望权势,又自以为苏廷对自己有旧情,在她看来,衡王妃直率粗鲁,缺乏心机,如果得到衡王妃的信任,就能自由出入衡王府…… 这是亲近苏廷最佳的机会。 柳珂咬了咬牙,朝余清清跟过来,因是柳太傅与礼部一同筹办 宴会,她便自诩为主人,又是要带着余清清去看其他的美景,又是要领着余清清去假山曲池,画阑亭台。 话很多。 有些聒噪了。 余清清往常待人都是温和,如今又是带着染血的狸奴,又是纤云受了伤,心里慢慢涌了一股燥意。 柳珂说着时兴的话题,又是给余清清送亲自做的糕点酿酒,又是邀余清清几日后来到柳府。她说的话越多,余清清心里的燥意就越浓。 余清清忽然停住步伐,朝柳珂看去。 “大姑娘诸事缠身,这是皇家的芳华苑,非是柳府的地方,自然有人替我引路,远比大姑娘说的要清楚。” “我到底是宗室王妃,能够支使一些人,没有到大姑娘亲自做事的地步,大姑娘哪怕是为人谦卑,身体力行,也该在意自己的身份。” 余清清朝着一边的走廊走去,将柳珂远远甩在身后。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像是一根针,深深刺入了柳珂的心里。 柳珂为避他人口舌,妆饰淡扫蛾眉,朱粉未施。余清清的装扮明媚,一身红裳灼灼,众人簇拥…… 一眼便把她压下去,衬得她如丫鬟一般。 尤其是刚刚那句话。 听在柳珂耳边,正是拐弯抹角说着自己如何巴结余清清,如何自跌身份,自轻自贱。她想起两人的衣着…… 脸色更差了。 柳珂最是要强,因为这一句话站住脚步,她咬了咬牙,一边是有礼告退,一边在心里厌恨余清清。竟然仗势欺人,羞辱自己是婢女…… 她一直都是注重仪表,从未服输,如今一面往回走,一面回忆着余清清的模样,忽然想起什么。 这衡王妃的声音……似乎是有些熟悉。 不,不止是声音。 还有长相,容貌,她虽是用轻纱覆面,但轻纱之下的眼神…… 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哪儿呢? 柳珂曾经与余清清在宫宴远远见过一面,已是一年多,容貌声音都显得模糊。更别提余清清如今已是宗室王妃,素衣荆钗换作盛装,气度改变很多。 人人都以为余清清是苏廷去往燕州结识的少女,而宫室里的余美人已经过世,谁会突发奇想,把她跟苏廷扯上关系? 柳珂的观察力很是敏锐。 她看了余清清几眼,忽然从 那模糊的声音里猜到什么,心底灵光一现。 她的眼里闪过惊疑之色。 过了一瞬,目光忽然亮了亮! “小姐?”丫鬟叫了一声。 柳珂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变,等也没等丫鬟,迅速往客人聚集之处走去。 她的声音焦急起来。 “我知道了一些东西,快去找父亲!” …… 纤云曾经跟柳珂打过交道,下意识的觉得柳珂心怀不轨。跟着余清清回去,脑子慢慢清晰起来。 “刚刚太子妃出现的蹊跷,她哪里是想要结交姑娘,分明是因为姑娘心思单纯,才想要巴结姑娘,早日出头……” “没想到她也有今天,过去她是怎么折磨姑娘的!现在居然还有脸面来找姑娘,姑娘如今嫁给殿下,她就不怕旁人的闲话吗……” 纤云说到这里,声音忽然颤了颤。 她想到一件事情,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朝余清清看去。柳家嫡女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跟殿下避嫌…… 柳家嫡女曾经是殿下的未婚妻。 虽说是后来断了感情,另嫁他人,但如果殿下念着往日的旧情,念着元后亲自赐下婚约,又是死灰复燃,那姑娘……该怎么办? 姑娘这般的喜欢殿下,能够承受吗? 纤云想到这里,忽然浑身都冷了下来。 余清清道:“怎么了?” 纤云又是摇摇头,又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是想,姑娘的脾气真好,真有气度。但还是该早早跟殿下诞下子嗣,千万不能心慈,对柳家人放过一马……” 纤云想要提醒余清清,再要说一些早日生下孩子,有所依靠的话,谁知她这句话刚说出来。 余清清的脸色陡然一变。 余清清皱了皱眉,竟是因为她说自己脾气好的话,面色冷了下去,眼里罕见的生出怒气。 “我脾气不好,今天的事情……我很生气。” “她不管教自己的人,居然做这种事情,欺负了你……”她顿了顿,难得的正经起来:“我真的很生气!” 纤云闻言朝余清清看去,眼里一瞬间涌过惊异之色。余清清自己没有发现,抬起头来,望见纤云的目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落了什么脏东西? 此地是一处亭台,因着附近的楼阁较远,才来到此处,余清清让丫鬟取了针线,在石桌之前绑住了狸奴四肢,就要缝合伤口…… 余清清被纤云看得奇怪,朝湖水望去,少女一向是淡淡微笑,如今眼里第一次沾染怒气,深黑的瞳孔里流露一点义愤的火星…… 跟以前的她,差别越来越大。 余清清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些呆住了。 兰江宴就这么进行。 这一次宴会由柳太傅与礼部主办,柳太傅门生遍及天下,自然是与众进士品评诗文。 京城文人才子齐聚一堂,又由苏廷亲自勉励寒门士人,青年才俊,审察挑选优秀之人。等到青年才俊退去之后,又见柳家夫人带着两名少女过来。 这些都是柳家分家之中,姿容出色之人。 她们进来,偷偷朝苏廷打量而去。 苏廷如今院内只有一个王妃,没有侧妃。年少有为,俊美非凡,位高权重。 她们自然仰慕。 柳太傅朝苏廷看去,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深意:“殿下在燕州之时做下了许多功劳,年少有为,老臣甚感殿下扶助社稷,是苍生黎民之福。” 他笑了笑,看了看那两名少女,忽然道:“皇上让老臣入宫之后,多次跟老臣说过,老人家心系孩子,想要的事情便是殿下早日有后,如今殿下与王妃一直没有动静,也许是王妃伤了身体……” 他最是知道委婉的妙处。 明明说着联姻的事情,却像是心系皇帝的身体康健一般,对着宫廷的方向遥遥行礼,很是虚伪。 “都说是在其位谋其政,老臣既然是食君禄,自然是为君忧虑,老臣时时刻刻记得陛下的心愿,如果能够完成,那自然是好事。” 柳太傅说了这几句话。 又笑了一笑。 两名女子站在角落,闻言怯生生朝苏廷看了一眼,她们是从柳家宗亲里选出,眉目肖似柳珂。 之所以跟着柳夫人过来,便是想要用肖似柳珂的相貌,做一做文章。 最怕的不是你情我愿,一往情深,而是爱而不得,半生煎熬。男子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柳珂便是苏廷难以得到的人。 这是她们的机遇…… 柳太傅朝两名女子看了一眼,道:“如今殿下来到此处,还不快给贵人斟茶。” 年纪大些的女子过去给苏廷斟茶。 她模仿柳珂,就连柳珂身上的香气都模仿的极像,是同样的香囊。 她一面沏茶,一面装作无意的用手指轻轻拂过杯沿,几乎要朝苏廷靠过去。 另一名女子年纪小些,更为害羞。她站在窗牗之前,一身皓白襦裙迎风轻轻飘扬,当着众人的面,命人取琴过来。 她当众抚琴,琴声很是清丽。 等到一曲完毕,才道:“这是姐姐教我弹的琴,听说殿下精通琴曲,小女斗胆在殿下面前弹这一曲,还请殿下指教……” 她偷偷的看向苏廷,脸颊慢慢红了。 她是最像柳珂之人,就连琴技都是惟妙惟肖……过去衡王爱慕柳珂,曾跟柳珂签下婚约,这便是她的机会,好不容易得来的运气。 她想要一步登天。 只要得到衡王的欢心,她便能取得柳珂曾经的地位…… “小女请殿下指教。” 女子一边低着头,一边害羞的微微红了脸,过了一瞬,想起柳珂是京中才女,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又板了板脸,刻意流露清高之态。 室内一时沉寂起来,众人像是都等着苏廷的意见。 半晌,才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似是平易的陈述。 一字一句,让人惧怕。 “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而已。弦里无音,有什么资格让本王指教?” 第73章 世子殿下是在等谁? 苏廷的声音骤然冷下来。 女子心里咯噔一下,一下从云端落到泥泞里,只觉得恐慌起来。 脸上的面具一点点崩塌…… 为什么自己模仿柳珂模仿的这么好,殿下仍然厌恶自己。 难道殿下真对柳珂用情至深。 眼里容不得一点沙? 女子心慌意乱,恍惚地拨动琴弦,太过用力折断了指甲,又触电一般的收回手指。另一名女子以为是自己的机会来了,抚弄腰间的香囊,朝苏廷靠过去。 她眼里露出些微喜色,放低了声音,仰头望着苏廷。 “这是小女自己调制的香气,长期佩戴在身上,能够清心宁神,助人安眠。殿下如果不弃……”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到另一句话响起。 “退下。” 沉沉威压射来,她咬了咬牙,还想凑近一些,谁知苏廷直接一翻手里的瓷盖,一下把滚烫的茶水朝她泼来。 立刻有护卫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跪到另一边。 她瑟瑟发抖,如同水鬼一般。 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 哪怕是柳太傅见惯大风大浪,心里都是一惊。他朝苏廷望过去,见苏廷一身常服,渊渟岳峙的气度。 心里更是一惧。 衡王年纪轻轻,威势竟是越来越盛。 怎么可能…… 苏廷又是一翻那瓷盖,把茶盏放到一边,清脆的“哐当”声响起。 “太傅的侄女年纪轻轻,不识礼数。今日本王教她一些礼仪。” 有人向那名女子扇了几个巴掌。那名女子捂住被茶水烫红的脸,呜呜哭起来。 柳太傅朝她看去。 她的哭声一下止住了。 “殿下说得对。” 柳太傅脸色难看起来,朝一边的属下看过去,处理外面的侍女宫人,才道:“是老臣教女无方,在贵客面前当众失言,能得殿下指点,是这些人的福分。” 哪怕是被苏廷当众折辱。 柳太傅依然恭敬。 苏廷见了他的这一副面容,指节轻轻叩了扣桌面。幽幽看了一眼,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太傅忘了如今的时候,已是元和二十二年,并非十年前了。坐到如今的 位置很是不易,还是好自为之,记得自己当下该做的事情吧。” 柳太傅是太子之师,又曾经是当今国丈。 这么多年,他都过得顺风顺水,逐渐消磨曾经的那一份敏锐…… 如今听了苏廷的这一句话,他心里陡然一惊。 苏廷早已不是当年的废太子。 如今情势颠倒,一切都变了过来! 柳太傅的脸色越来越不自然,他朝柳家夫人看了一眼,柳家夫人当即呵斥了两名女子,又带着两人退下。 如今三月暮春,兰江之内花树绕池。窗外的几簇桃花开进来,柳太傅朝苏廷看去,发觉苏廷望向外面的桃花,忽然道:“这些是最寻常的桃花,如果殿下喜欢,老臣这就派人送到殿下府内。小女柳珂养的十八学士,双色牡丹,哪怕是以识花之名享誉京城的林阁老都夸赞过……” 他的态度变化太多。 心内又是讨好又是畏惧。 哪怕是随意一提,却又提到了自家女儿,试探苏廷的这一份态度…… 苏廷目光幽幽,顿时如电一般朝柳太傅看过去,半晌,直看得柳太傅冷汗直流,慢慢湿了后背。 这才移开目光。 “说起来,本王倒是许久没见她了。听闻她与皇弟闹了些矛盾……” 苏廷的目光望向窗外的桃花。 他喜怒不形于色,明明是回忆过去,又是晦暗莫测。 没有点明话里那人的身份。 听到柳太傅的耳边,心却是被人揪住一般,陡然屏住了呼吸。 “我倒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柳珂本来想凭借跟余清清的关系,得到余清清的好感,渐渐出入衡王府的府邸…… 可谁知道,余清清一眼就察觉了她的真面目,让她难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随后而来的一件事情,又让她陷入沉思。 这衡王妃的身姿像极了昔日的余美人。 余美人早已故去。 但自己当日去往吊唁之时…… 柳珂本是想跟柳太傅说这一件事。 但她又想了想。 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 为什么要让其他人知道呢? 柳珂远远望见两名分家女子。她回到厅堂,直接走了进去, 惹得这两人在后面投来愤恨的目光。 她朝室内扫视一眼,问:“殿下方才来过?” 柳太傅一直想要名利,不惜卖女求荣。 这一家人都是这般性格。 彼此都直来直往,很合得来。 柳太傅想起苏廷的眼神,心里莫名一阵恐慌,尽力平息自己的呼吸,道:“如今衡王殿下已非过去的衡王,你想要入衡王府,不可再如以前一般轻视他。为父见他一身威势胜过皇上,就如先帝一般……” 柳太傅露出后怕之色。 柳珂的心情渐渐随之沉入谷底。 柳太傅想到什么,又道:“还有一件事,衡王殿下心里对你还有情意,正值兰江宴,为父早已在芳华苑的映雪楼安排了一切,到时宴散之后,你便去到那里,到时候……” 这是柳珂一直期待的事情。 苏廷曾经在她订婚之后失魂落魄,借酒消愁,在她看来是痴情到极点的表现。 她当然要想方设法在苏廷心里留下印记。但想起今日的事,又隐隐觉得担忧。 苏廷身边的衡王妃…… 她为什么总是觉得,像是曾经的余美人呢? 待到晚宴之时。 苏廷与余清清已是成亲几月,除了几次皇室家宴,并未在外人如何成双入对。而今流露出的一点细节,已经是羡煞旁人了。 众人看着两人同出同入,相敬如宾。 都是生出艳羡之情。 皇室之间都是无情,大多为了利益联姻。衡王怎会对这王妃如此爱怜。 竟是视若明珠,视若心尖一般…… 这一场晚宴很快过去。 柳珂在女眷之中,因着她的阅历谈吐都是不凡,其他女眷纷纷赞叹。应对了这些人之后,她的目光频频望向苏廷。 她一直让丫鬟关注苏廷,得知苏廷与余清清出双入对之后,心里顿时酸了起来。 苏廷最喜欢的是自己。哪怕娶了这衡王妃,也只能是把衡王妃当做一个幌子…… 对这幌子,动什么感情呢? 柳珂得知之后,心里渐渐生出烦闷。她朝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附耳吩咐:“给衡王妃端去虾蟹之物,这虾蟹之物旁边,备蟹八样一类的用具,精心准备送到她面前。” “这蟹八样是京中权贵之家,宫里才有之物 ,小姐想要王妃当众出丑?”丫鬟问。 柳珂又朝丫鬟看了一眼。 丫鬟当即下去,派人混入膳房。 宴席之中。 桌上有瓷碟搁置造工精巧的蟹八件,吃蟹讲究,又配有姜片祛除蟹寒。 更有婢女端盘,放有精心雕琢的花饰。 丫鬟依了柳珂之命,把醉蟹端到余清清身边。余清清有些惑然,纤云见状就要给余清清剥虾蟹,低头间,发觉苏廷那一抹阴鸷的目光。 纤云连汗毛都立起来。 连忙低头退了回去。 苏廷倾身过去。 他不动声色,挨着余清清更近一点。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连剥蟹的动作都很是优美。一件件剥离之后,分离出蟹肉。 余清清自己捏了捏筷子,就见苏廷的指尖凑在自己唇边。 她有些迟疑的张口。 像是接受喂食一般。 少女的唇瓣轻轻接触手指。 花一般的触感。 单是这样的轻拂…… 对苏廷而言,都是难得的趣味。 这对于余清清来说很是寻常,而在周围的未婚女眷看来,心里震惊狂涌。她们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差一点就掉下来了。 这还是一身戾气的衡王殿下吗? 竟然当众为王妃剥蟹。 而王妃理所当然一般,就这么凑唇吃下了。 都说衡王殿下宠爱王妃…… 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步! 一时间众人都纷纷为这一幕震惊。 柳珂忙着筹谋与苏廷的相会,又想着如何抓住苏廷的心。此刻早早借口离了席,去往厢房。 对外面的一切浑然不觉。 柳珂精通人心,知道如何利用男子,早就在映雪楼安排要紧之物,又因为此地人迹罕至,更方便她做事情。 一切准备完毕。 柳珂刻意挽了年轻俏皮的堕马髻,又穿了一身玫瑰红织金缠枝纹的比褙,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裙。她年纪轻,又极是貌美,点染红妆之后,更显纤丽动人。 没有半点妇人之气。 柳珂在镜子之前照了照,又转了一个圈,觉得满意起来。 她朝丫鬟看去,问:“殿下去了映雪楼?” “殿下正在与时下的进士们商议事情,代皇上考较这些才子的学识。前面的人回禀说,约莫还有两刻,这些人才散去……” 柳珂弯了弯眼,又看向另一边的糕点,想起这是元后生前在时,曾经喜欢给苏廷做的糕点,心里微微一笑。 苏廷最是重情。 元后留下的这份情分,是她最大的倚仗。 她深吸一口气,把之后的说辞,仪态一一在脑海里过目一般,待到一切准备完善,再无遗漏之后…… 才深吸一口气,朝外面走去。 …… 余清清与苏廷一起用过膳,该是一起回去,等到这一日散席之后,苏廷说是因事耽搁,派人送余清清回去。 余清清在芳华苑多赏了一会儿景,她提步岀去之时,见檐外飘了蒙蒙细雨。 纤云早早备了伞,其他侍女跟在身后。 余清清走出门去。 芳华苑里回廊曲折,幽暗深深。宫女为余清清引领出园的路,她正路过一处亭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幽雅琴声。 似是有人弹琴。 琴声淡然舒雅,那人独坐亭台,琴曲亦是如同仙乐一般。雨后有些闷气,条条金色游鲤随着弦音的轻鸣,踊跃跳出来。 伴着蒙蒙雨声,更显空寂。 余清清停了脚步,等到那人一曲奏完之后,就这么远远看着,难以看清人影。 却能听出那人心里的孤寂。 如同经过了沧桑岁月…… 周围的人如痴如醉。 就连宫女都为之驻足。 余清清进了亭台,她望见那人的面容,骤惊起来:“先生?” 她下意识的称先生。 她称过先生之人很少,仅有寥寥几人。 “如今已经散宴,世子殿下这般好兴致,是我叨扰了。”余清清眼里流露一丝微惑,她朝顾明璧望去,目光更显得疑惑。 为什么自己总是能见到顾明璧。 为什么他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 总是这么巧? 顾明璧停下了手下的古琴,划出一道弦音,余清清这才看到桌案边的小钵。他取出一把鱼食抛向湖面,许多金鱼竞相跃起,纷纷争抢鱼食。 湖水晃荡起来,又慢慢停息。 他放下鱼食 ,道:“等一个人罢了。” “世子殿下是为了等谁?” 顾明璧的声音微微迟疑,清风明月的眸光竟是闪过一丝黯然:“一位故人。” 他的声音如同玉石投湖一般,荡起层层涟漪。说到故人二字之时,罕见的…… 露出几分温柔,悲凉。 “既然是故人,怎么没有来?”余清清有些怔然,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顾明璧的目光骤然阴暗下来,他一直淡然,忽然难得停顿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叹息道:“不会来了。” 余清清想到什么,一时间脸色一变。她看了顾明璧一眼,深吸了口气。 “抱歉。” “不必抱歉……”回应她的声音仍是清雅。 顾明璧忽然朝她走了过来,把那一个小钵递给了她,余清清愣愣抬头,顾明璧又回到琴桌边上,手指拨动弦音,划动连天雨幕。 漫天雨幕一时都为之宁静起来。 他的声音亦是出尘。 “为我喂鱼吧。” …… 另一边的映雪楼。 柳珂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 她以为苏廷喜欢自己…… 又以为苏廷能看在元后赐婚的那一份情面上,能对好好对待自己。 可谁知道,苏廷却很是冰冷无情,她穿了最漂亮的裙衫,想了一遍又一遍的言语,柔软了目光,一一说着过去的事情,表白心志。 苏廷怎么…… 半点都没有动容呢。 映雪楼内。 苏廷坐在桌案边,眉睫微垂,似是凝神翻着一本兵书。柳珂凑近苏廷,就要为苏廷磨墨添香,苏廷朝她长臂一伸,似是要圈住她的腰,将她搂入怀里。 谁知转瞬之间,却是扣动桌边机括,一柄利剑陡然弹动出来。苏廷扣住她的手腕,剑刃瞬间抵在她的喉咙。 冰冷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殿下,不要……” 事发突然,柳珂泪眼蒙蒙,惊愕的望着苏廷,失去言语。 苏廷居高临下,刀锋一步步逼近她。 声音如同染着血腥,不近人情。 “柳家嫡女入夜前往映雪楼,与兰江学子私通,宫人发现之后悲愤自刎……” 他的话语缓慢吐出,如同寒冰一般。 柳珂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眼里都是恳求,一时间泪光闪闪。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真的后悔了…… 柳珂睁大眼睛,疯狂的摇头,瞳孔阵阵颤抖。 苏廷盯着她崩溃的神色,像是满意一般,忽然笑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结局,对你怎么样?” 话语落在她的耳边,她的血液都冻结了。 第74章 “清清……别走。”…… 这是兰江宴,人人都知道自己在这里。 如果他要是杀了自己,要是杀了自己……岂不是就是跟其他人都说自己有不臣之心。 谋杀弟妹,天怒人怨…… 他为何能这般胆大妄为! 柳珂被苏廷压着桌边,脑子里都是惊愕恐慌,越到此时,脑袋越是转得飞快。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鼓起勇气。 她抬头看向苏廷,声音瑟缩起来。 “殿下……” 她艰难的朝后缩了缩脖子,声音犹如风中寒蝉,锋刃的寒气传来。 她的汗毛慢慢竖起。 “我并非是对殿下有非分之想,只是仰慕殿下,殿下是年轻才俊,自然是姿容出色的女子才能般配……” “妾身与殿下有过婚约,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妾身不求名分,只求能全了当年之情,当年元后娘娘曾说,妾身该是殿下的发妻……” 柳珂目光柔弱的望向苏廷,提到元后之时,眼里泪光闪闪,努力显得真诚。 苏廷的动作忽然放慢。 她以为苏廷是被自己打动,可谁知道,剑尖又逼近了她。 她的脖颈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柳珂鼻间溢出细碎哼声。 她艰难的抬头,在这一刻,定定盯着苏廷, 苏廷看了她两眼,在这生死一刻的时候,收回剑尖,没有感情一般的往旁边一摔。 一道巨大的力道传来。 柳珂狼狈的倒在书柜旁,她闷哼一声,又有人按住了她。她艰难抬头,苏廷骤然甩了一封书信过去,摔在她面前。 她抓了过来,等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面如死灰。 “你这些日子里向王府之内派出暗桩,又是查我,又派人去燕州打探我与王妃相识的事情,可谓是煞费苦心。让我猜猜,你是知道了什么……” 苏廷又朝柳珂看去。 接下来的话语,骤然残酷起来。 “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你觉得,我该留你吗?” 红亭枕水,翠槛藏花。 风雨过后,闷热的天气染了几丝凉意。游鲤回到水底,浮萍之间随波逐流。 亭台之中,依然是两道人影。 余清清望着前面的顾明璧。 顾明璧在琴桌之前低首抚琴,他一向是清华隽秀,而随着琴声的流转,温润的侧脸越发阴暗。 余清清经过这里,为琴声所迷。 竟是呆了半个时辰。 她之前对顾明璧一直是戒备,天生的敏锐使然,顾明璧给她危险之感,而危险之中,又藏着一种隐约信赖的感觉。 并非是因他与苏廷的关系。 而像是他与自己早有牵绊,如同曾经与顾明璧相处很久一般…… 余清清不喜欢这种模糊的感觉。 她皱了皱眉,看着水底沉潜的这些鱼儿,又朝顾明璧看去。 顾明璧为什么要来到兰江宴。 给她的感觉…… 为什么比明面的复杂很多? 余清清听完了顾明璧的这一曲之后,就要朝顾明璧告别。 琴音轻鸣,由方才的安宁渐渐激越起来,顾明璧拂袖把那古琴放在一边,墨色的凤眸看着余清清纤长的背影。 昳丽的眉眼间透着清冷。 “衡王妃是要回去,可要我派人送王妃一程?”似是询问的语气,却是肯定的陈述。 “谢过世子的好意了。”余清清想到什么,眼角眉梢泛上淡淡的喜色。 她看向顾明璧,声音回到先前的清淡:“我答应外子在卯时之前回去,既是做下约定,便一定会完成,如今是该……” 顾明璧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一向是极有礼数,哪怕打断话音,也让人难以生出厌恶之感。 “王妃是要回去了?” 顾明璧的声音淡淡响起,余清清闻言,点了点头。 如此的一场雨景困住两人。 这本就是不该之事。 余清清在这里耽搁这么久,自然该是告辞。苏廷气性太大,她与顾明璧没有什么。但如果消息传到苏廷耳里,又要哄上许久,才能消气…… 余清清想到苏廷,眼里浮现一丝无奈,又是宠溺的笑意。 顾明璧注意到这喜悦的眼神,温润白皙的面容跟着阴暗起来。 他的目光一向是孤寂清冷。 而今眸底落了点点的火光。 “衡王妃。” 余清清正要提裙离去,脚步一止,有些皱眉的朝顾明璧望去。 顾明璧的举动 实在可疑。 而听到接下来的话。 余清清眼睛弯了弯,泛出喜色。 “衡王殿下去往芳华苑之后的映雪楼,从此处前行,再经过听雨轩,绕一个弯便能望见。而今已是酉时,他应当是摆脱琐事,有了空闲……” “既然王妃惦念殿下,不如此刻过去寻他。” 余清清眼里的笑意明媚,点头谢过顾明璧之后,提裙去往映雪楼。 她兴致很高,身边的侍女却是看了顾明璧一眼,面露古怪之色,埋头跟着余清清离去。 等到余清清离去之后。 顾明璧望着余清清离去的方向,微垂眼睑,方才的清高刹那消失。 总归是没办法,如想象一般的大度。 自己到底…… 是一个俗人罢了。 顾明璧回到桌案之前,望向那一点鱼食,盛着鱼食的小钵曾经被余清清握住,沾染她的温度。他看了半晌,眼底露出叹息之色。 如今这般,身份错位,毫无交集…… 自己一直觉得人定胜天,只要有艰巨人力,都能成事。但一次次相遇,为何都如今日一般…… 到底是天意弄人? 顾明璧忽然想起自己抚琴之时,曾经有人在自己身边争过鱼食,咯吱发笑的模样。 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有人抱过他的胳膊,朝他怀里拱,上一刻是委屈泪光,下一刻含笑娇嗔。得意的咬了咬他的手指,明眸皓齿,笑容泪光。 只剩自己一人记得。 到底…… 是多想了。 顾明璧眼里的失望越来越多,轻轻叹息一声,摩挲着这一架旧琴,让人收了琴桌。 目光仍是孤寂如画,再未回头看一眼。 …… 顾明璧跟苏廷关系亲近,又身份尊贵,没有骗余清清的理由。 余清清出来之后,直接往映雪楼去。 路面添了一些湿意,纤云一直为余清清着想,为余清清递来一件薄绸滚狐绒边的锦氅。 她有些试探的问:“姑娘,如今天色已暗,等会儿又下雨怎么办?不如回去吧。” 明明余清清身子强健,她却连这都忘了,一心是想把余清清支开。 苏廷未吩咐什么,赵公公却跟她们说 过,一定要让余清清早早回府。如果余清清留在芳华苑内,谁知道生出什么乱子? “不必了……” 余清清想到什么,因为顾明璧说的话,心情都变好了起来。纤云和其他侍女注意到余清清弯弯的眼睛,一时愣住了。 姑娘这么高兴? 她们这么想着。 余清清唇角泛出一点笑意,如同清风拂过,穿过重重回廊。 她道:“先去映雪楼吧,他在那里等我。” …… 苏廷常常在余清清面前伪装。 余清清是善良的人。 他在余清清面前,总是做一个温和乖顺的少年,做一个谦谦君子。为了余清清,他能够藏住心里的那一份残忍…… 至于在余清清的背后。 只有他自己知道。 映雪楼。 里间陈设华美,铺设精致,几案上摆着满满的酒水鲜果。屏风之后设有软榻,铺以粉色玉石串成的芙蓉簟。 暖香罗帐,暗香氤氲。门窗微微露出一角,从外面望去,依稀可见轻纱之后,女人露出白皙的裸背,又有喘息之声。 守在外面的宫女嬷嬷听了,都是脸红。 听说衡王殿下一向对王妃百般宠爱,后院只有王妃一人…… 可谁知道,哪怕是山盟海誓,到头来还是要偷腥呢。 尤其是衡王,偷腥都比别人更高一等。 居然偷到了曾经的弟妹! 门外有的是苏廷的人,又有的是柳家人。柳家人以为苏廷宠幸柳珂,一时间都脸红起来。至于苏廷的人,则是冷漠的守在外面。 映雪楼成了禁地。 常人难以进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子的喘息之声越来越尖细,因着施刑之人的动作,显得越来越凄厉,一直哭求殿下饶命。 柳家人守在门边听墙角,俱是心满意足。 “殿下,殿下饶命啊……”柳珂哭求道。 她张大眼睛,看向桌案边上的男子。苏廷目光沉沉,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水红的轻纱浮动。 她的衣服都被扒了下来,又被人按住,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暮春的时候已经热了,她的手脚都是冰凉。 更加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妾身错了,真的不敢了……” 又是一阵低低的哭声响起。 柳珂露出雪白的裸背,身后被人用染料涂抹,又以长针纹出图案。一根根长针穿刺而过,又有一滴滴血珠流出。 反反复复,每一针都足以入骨。 她的声音娇弱,如同渴望施舍一般,又带恐惧之意。苏廷皱了皱眉,一下把自己做过注解的兵书合上。 他皱眉道:“聒噪。” 苏廷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赵公公长久跟在苏廷身边,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如今伺候在一边,顺着众人的目光朝柳珂看去。 昔日尊贵的柳家嫡女被扒了衣服,背上被人用毛笔写就了“淫.妇”二字。墨迹未干,铁画银钩,由太监压着她的身体,把她赤.裸的胸口,肚腹,双腿都贴到冰冷的地砖。 地砖落了滴滴鲜血。 柳珂的脸上都是惊慌,她似乎是想要脱逃,却被太监死死扣住下巴,扣住手臂。 她的声音因为痛苦越来越微弱,那“淫.妇”二字刺了一半,苏廷忽然朝她走过来,手中的剑刃抵住她的下巴。 “我说一句,你回一句,明白吗?” 柳珂闻言之后,呜呜的哭了几声,从喉咙里溢出两句破碎的呻.吟,连忙点点头。 不敢多说其他的话。 “元后生命垂危,又被传出天花之症,那一道封宫旨意,是谁传出来的?” 柳珂想到什么,眼里涌上一片雾水。 “当初这些事情是坤宁宫传出来的,但当初的淑妃一直都是听从皇上的旨意,父亲没说过这一点……” 苏廷没有指望她回答什么,又问道:“柳太傅让你嫁给苏如辰,是想用满朝文生,以国丈之名垄断朝政?” 柳珂悚然一惊,反应过来,矢口否认。 “不不,父亲不过是求一时的荣华而已,太子殿下文良恭俭,自然是仁君,我们怎会生出这般的念头,是大不敬……” 苏廷朝其他人看了一眼。 柳珂背部的针往里深了一寸。 她声音颤抖,立刻换了说辞。 “爹爹是说过这样的话。一时的清贵,怎么比得过长年累月的权位。皇后娘娘亦是操控太子,以求掌权之心。不过是想要长久的尊贵罢了……” 柳珂深深望着 苏廷,目光颤抖。 她以为苏廷因元后的一纸婚约对自己爱得深入骨髓,年少稚嫩…… 没想到苏廷是这般强势之人。 柳珂一向心高气傲。她因为一直早慧,觉得其他人都配不上自己。就是这一瞬,她深深看着苏廷,颤栗发抖,眼里闪过兴奋之色…… 为什么自己当初错过苏廷。 如果是自己嫁给苏廷…… 会是是另一番模样吗? 柳珂曾是太子妃,又是柳家嫡女。 苏廷能要柳珂的命,但不该是兰江宴之时。 苏廷没有过多为难柳珂。又是一会儿,柳珂背部的字眼便刺完了。对夫不忠是淫,勾引夫兄是淫,趁夜夜奔是淫…… 这便是惩戒。 柳珂跪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抬头望见苏廷的脸,眼里的那一丝惊慌消失,飞快的转为迷恋爱意。 爱是那么奇妙。 当他还是病怏怏的废太子,她只想要毁去那一纸婚约,当他真正显露了手段,做到极点的时候,她又真的…… 喜欢上了苏廷。 下人把柳珂的衣物丢过来,依苏廷之命,要柳珂尽快离去。柳珂依依不舍的望着苏廷,眼里闪过恋慕之色…… 她忽然朝着苏廷深深拜服,抬起头,不顾自己的赤身裸体。她望着俊美如同神祇一样的男子,目光如同痴缠的藤萝一般。 哪怕是苏廷厌恶的朝她看来…… 她也没有放手。 “妾身真心恋慕殿下,与殿下是元后娘娘亲自定下的婚约,这才是天生一对,哪怕妾身嫁给了太子殿下……心一直都属于殿下!” 她朝苏廷看去,眼里的贪婪和爱慕,如同要将自己淹没。 “那王妃是边野之地来的野丫头,又曾经是待在冷宫之中。区区一名弃妃,怎么配得上殿下?像殿下这样的人,应当跟更好的女子在一起,像妾身一般给殿下带来助力……” 柳珂焦灼的倾诉自己的心意,一时声音大了起来,如同疾呼。 她沉醉在自己的心绪里,并未注意到她说起余清清之时,苏廷眼底剧烈涌动的杀意。 他的声音骤冷了下去。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余美人是衡王妃这一件事吗? 柳珂不知道苏廷与余清清的情意,下意识的觉得苏廷是同意自己,觉得余清清是鄙贱之人。 柳珂抬眼望去,正要欣喜的说什么,眼底迅速的露出一抹惊恐。一道剑光闪过,苏廷眼底都是剧烈杀意,举着剑就要朝她的胸口刺来。 她睁大了眼睛。 剑尖朝着她的胸口刺下去,剧烈的痛楚袭来。 而没有人想到的是! 关键之时,有人快步过来挡在她的前面,单手握住那一柄利剑,阻止了剑刃的进一步前移。 鲜血飞溅,再深一寸便能要她的命。 柳珂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前的人。 明明她的敌人该是余清清。 谁曾想,站在她面前之人…… 就是余清清! 余清清从外面闯了进来,后面是许多宫人护卫,她握着苏廷挥来的剑尖,指根处流下鲜血。苏廷眼里后悔之色狂涌,浑身颤抖,立刻把剑啪嗒扔到一旁。 他朝余清清走过去。 余清清侧身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划开一条界限。 苏廷被余清清冷冷望着,如同堕入地狱。 他脑子里涌过千般想法,一瞬生,一瞬灭,疯狂的念头在脑内撞了千万遍,直撞得眼睛发红,浑身发昏,一阵阵流血。 他心里疯狂的喊叫。 喉咙像是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余清清挡在苏廷面前。 她如同从天而降的仙神,一脸冷漠清高,正直神圣。苏廷望着余清清,目光如同烧干了的湖水。 “余清清……” 他嗓音凄哑无比,如同狼兽的呜咽一般,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清清……别走。” 第75章 殿下把我当做洪水猛兽?…… 苏廷望着余清清,眼里飞快闪过痛苦之色。如同一时之间,天旋地转。 锋刃刺中柳珂的心口,幸亏偏移了一寸。柳珂眼神涣散,双唇发白。 她曾经看向苏廷,眼里都是爱慕的光。 那抹恋慕飞快消失,转为惧怕。 柳珂一直以为像自己这般的女子适合苏廷,能够得到苏廷的看重,成就一段佳话。 却没想到,苏廷哪里是喜欢她呢。 苏廷放在心上的,只有那来自乡野的余清清! 柳珂睁大了眼睛,最后朝苏廷看了一眼,心底涌现深深的绝望。她捂住流血的胸口,昏迷过去。 没有人注意柳珂。 除了余清清。 余清清眼神一凛,眼里都是痛惜之色,迅速朝柳珂走过去,从袖袋取出了银针封住柳珂的心脉,止血之后,把柳珂打横抱起。 她的动作雷厉风行。 没有注意到苏廷一般。 苏廷站在原地,挡住她的前路,等到余清清冷冷看过来的时候。 他的目光软弱起来。 “余清清……” 苏廷的声音喑哑响起。他的眼睛犹如浩瀚海水,仿似泪光荡漾,盛满了深沉悲凉。 只在昔日面对元后过世,才露出过这般悲伤眼神。 苏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神态,手指攥紧成拳。他沉默半晌,更艰难道:“清清……” 余清清的声音冰冷响起,骤然打断他的话。 “让开。” 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一般。 苏廷阻碍了余清清的路,余清清加快脚步,把他绕过去。少女的身影一骑绝尘,飞快消失在了苏廷的视线之中。 没有半分留恋。 苏廷的脚步像是被钉死一般。 他始终是面无表情,过了半晌,才气急攻心,直直喷出一口血。 赵公公惊呼一声,就要过去扶住苏廷。苏廷制止了赵公公和上前保护自己的护卫。他拄剑而立,艰难的从肺部咳出一口血,血溢到唇边。 能够读懂他心绪的人,只有一个余清清。 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打碎…… 苏廷擦了擦嘴角的血,他看向这些人,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之前的脆弱像是错觉。 他的话语冰冷而有条理。 “派人跟着余清清,保护她的安全,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好好盯着柳家人,告诉柳太傅,柳家女合我的心意,我暂且接回府中,而其他的……” 周围人都慢慢屏住呼吸,低下了头。 苏廷抹了抹唇边鲜血,声音骤然一厉,露出冷漠之意。 “就让他自己去猜吧。” …… 映雪楼外守了很多人,院内围成一圈。纤云等人入内之后,才察觉异样。 她们都认得衡王府的人,可是…… 怎么出现了柳家的家仆? 她们都知道苏廷对余清清的看重。 但柳家嫡女与殿下有过婚约,柳家人跟殿下过去的纠葛是人尽皆知…… 等到余清清从映雪楼里出来,她们看清楚余清清的模样,一时间愣在原地。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姑娘怎么抱着柳家嫡女出来,身上都是血! 难道是姑娘进去,捅了那柳家嫡女一刀吗? 余清清迅速取过先前的锦氅,盖住裸着的柳珂之后,朝这些人看去。 “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她道:“不用回府,去往京郊二十里的慈济庄。你们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不必……感到惊吓。” 等到马车入内的时候,余清清进了车厢,又垂下车帘。 她的声音远远响起来。 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女眷,撞见这一幕,心脏都要吓出来了。她们愣愣望着余清清离去,想起余清清的模样,眼里都露出恐惧。 姑娘怎么会这么快离去? 难道是殿下真做了错事,跟那柳家嫡女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呢! 纤云第一时间跟过来。 她以为余清清带着柳珂出来,一定很是在意柳珂。谁知余清清入了马车,处理柳珂的伤势之后,便坐在一边,没有看柳珂一眼。 她很是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像极了失望。 又像极了哀凉。 纤云不敢揣测余清清的心意,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等到了医馆之后,余清清细细查看柳珂的伤势,又亲自为柳珂试药,包扎敷药。 柳珂受的伤太重。 余清清一夜没有合眼。 翌日。 柳珂醒来的时候,余清清坐在桌案边假寐,她心里悚然一惊,等看清了是余清清,脸色自然起来。 “醒了?” 余清清的话语响起。 柳珂想起来,余清清与苏廷争执的时候,面纱飘落。她最后看清了余清清的脸…… 这就是苏廷要杀她的原因? 她瞳孔一颤,朝余清清望去,眼里带了几分惊恐之意。 余清清道:“你当初对苏廷做过多少事情,你自己知道。你现在醒来之后……也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是我的衣裳,你穿上之后便出去吧。” “此地是京郊外二十里,出去之后便忘了这一件事情,好好回避,别为自己引来祸事。” 她的声音疲惫,像是处理一件烦扰的事,让柳珂尽早离去。 柳珂朝余清清望去,目光颤了颤。 她知道,余清清在关键之时递出的援手,对自己而言…… 是多么宝贵。 她想起自己曾经陷害余清清的事情,眼里涌现一丝复杂。喉咙哽了哽,没说出话。 她看到一边的裙衫锦氅,换上之后,支着身子,摇摇晃晃的下床。她的伤口太深,包扎之后还是痛得渗血。 余清清朝纤云看了一眼。 纤云连忙过来扶她。 “多谢了……” 这一回,柳珂更深的望了余清清一眼。 她的眼光更加复杂。 余清清到底是救了她的命…… 哪怕她曾经再厌恶余清清。 如今无论如何,也该记得这一份恩情。 柳珂被纤云搀扶,一瘸一拐的走出去。她这一生都是追名逐利,可是得来都是一场空到头来,救了自己命的竟是自己厌恶之人…… 她走出门的瞬间,忽然回转头,目光清越,比起以往的假面真实很多。 一字一句,俱是激扬。 “过去的一切是我做错,余美人,昭阳郡主,你的事情我会为你守口如瓶,烂在心里。这一命之恩就此记在心里……” “今日一别,祝我们永不再见!” 她深深朝余清清看了一眼,转身之际,心里又念过一句话。 今日一别…… 祝你能得偿所愿。 她百般想得的,难以得到。 却落到了余清清的手里。 她并非是喜欢苏廷,也并非喜欢苏如辰…… 她年幼时常常随母亲出入权贵之家。 柳太傅教导她每日记录自己的言行,又再三在手札之中,反思如何利用他人。 她的手札每日都要送给柳太傅。 这便养成了唯利是图的性格。 一切都该用利益衡量…… 这便是她的真理。 但…… 这既然是错的,有没有另一种处事方式呢? 柳珂被纤云扶出了门,进了院外的马车。到了京城之后,柳家夫人早早带着姨娘丫鬟在门口等待,柳珂下去之后,是一脸惊喜。 她们把柳珂迎进内室之后,又是询问柳珂与苏廷发生什么事,如何得了苏廷的欢心,柳珂把这些都敷衍过去,面上依然体面,心内冰冷起来。 待到柳珂从厅堂里出去。 她朝丫鬟看去,问:“太子殿下是去到了昭觉寺之中?” 这句话一出来。 丫鬟的心跳了一跳,飞快的朝柳珂看去,小姐还跟以前一样,依然是神态矜贵,让人信赖。 只是那说出的话…… 她有些听不懂了。 柳珂的话更迟疑了。 “他到底是我的夫君。你觉得……我该去见他一面吗?” 而在医馆内。 柳珂离去之后,外面又有人进来。 领头的是赵公公,后面跟着长长的仪仗。 赵公公当即朝余清清行了一礼,低声道:“也许姑娘对殿下有了误会,但殿下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姑娘……” 赵公公叹息一声,朝其他人看了一眼,都纷纷跪下,请求余清清回去。余清清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朝他们走过去。 “他让你们来这里找我,这般劳师动众,把我挂在心间……这份深情厚谊,我是领教了。” 她微微一笑,咬字越发重,声音却让人有些阴冷:“劳烦公公带我回去吧。” 兰江宴结束之后。 又传出许多消息。 说是柳家嫡女在兰江宴时受了惊,掉入水里,幸亏遇到衡王妃才救起来。回 府之后便静静养病,很少出来走动。 柳珂与衡王妃的关系,也没有引来太多人关注……这件事的影响寥寥。 又有什么人注意柳珂的行踪呢? 而那一日兰江宴文人云集,又给皇帝的文治武功添了一笔。 皇帝自以为文成武就,官员们知道皇帝喜欢吹捧自己的功绩,又递上奏折。 织造局织出的龙袍隐有龙影,洛水之畔捞起赤石,这些人禀告异象之后,民间又涌现出许多道长高人,送来灵丹妙药…… 皇帝过去对这些敬而远之,如今志得意满,又让这些人入宫,赏赐官职之后,派这些人出海寻仙问药,又在各地广兴土木…… 皇帝做出许多努力,只为了将自己的文治武功记入史册。 他在东暖阁之内召见这些人。 “朕近日里越发疲倦,太医都说是积劳成疾,不知道几位仙长之间,可有人能为朕解除心腹之患?” 皇帝朝底下的几人看去。 这些人都互相对视一眼,拂须叹息。 皇帝日益病重,时刻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一看到这些人的故作玄虚,心情郁闷。 “都说是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朕养你们这么多年,难道是让你们做摆设的吗?” 他眼里冒出熊熊怒火,一瞬间推翻桌案,碧玉镇纸翻滚下去,差点砸中一人的额头。 那人战战兢兢,连忙朝后退了几步。 这些人没有半点真才实学,都是瑟瑟发抖。又过半晌,才从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那人站出来,朝几人看了一眼,鼓起了勇气道:“陛下的病突如其来,绝非自然之功,不如思索一番何时而起。臣等求神问佛,都知道这大雍国祚稳固,是有一道伪龙之气,从异象生出,冲撞了陛下的真龙之气……” 他这句话说了一半。 皇帝的脸色便惊怒起来,扔起手边的镇纸就朝那人扔下去,同时间,他愤怒的声音响起。 “一派胡言!” 皇帝暴跳如雷,脸色飞快转变。 “将这人贬为庶人,轰出宫去。不过是一名江湖郎中,竟敢妄图挑唆朕与衡王的情感,竟是如此大胆!” 皇帝看向众人,他脸上的怒火未消,摆了摆手,却是欲盖弥彰。 “退下吧!” 皇帝话里的意思明显。 这些人都退下去。 他们的眼里都闪过惊疑之色,纷纷对视一眼,他们往日里说的话都是得了皇帝信任…… 怎么到了今日。 就没有效果了呢? …… 衡王府。 苏廷连避了余清清几日,每晚都远远来到内室之外,以为余清清睡下,停驻门口。等到过了三更的时候,又留恋的多看几眼。 吩咐人熄了灯,便退出去。 而这一日。 “来都来了,难道殿下把我当做洪水猛兽?” 余清清的忽然响起,比以往清冷很多,苏廷本是要退出去,听到这个声音,目光忽然挣扎起来,像是被什么催促一般…… 又有侍女出外,奉余清清之命请苏廷进去。 苏廷攥紧了手,深深看了室内几眼,直到指甲忽然刺破了肌肤,流出鲜血…… 他才迈步进去。 第76章 殿下是我一人的。 苏廷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样子。 昔日的冷静是一层面具,阴鸷狠厉又是另一层面具。 他的真实一面,只对余清清展现。 屏风之后,映出一段曼妙剪影。浴桶冒着浓浓的白烟,余清清的肩若刀削,稍一侧头,乌发倾斜,雪白的肌肤能晃了人的眼。 苏廷进去的时候,余清清才沐浴出来。侍女一见苏廷进来,都恭敬的退下去,守在门外。 苏廷望着余清清,觉得她的肌肤白的晃眼,那眉间的冷意都流露出一分媚态。他站在门口,见到余清清时候,反身带上了门。 余清清的声音淡淡,似是缺了感情。 “过来。” 她又道:“坐下。” 苏廷眸光暗了暗,心咯噔一下,话语哽在喉咙里。余清清取过衣物,踩着蝴蝶屐过来,她坐在床边,擦净头发。 苏廷低垂眉眼,等着余清清之后的动作,余清清把巾帕搁在一边,忽然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朝自己看去。 他的眼里闪过愕然,闪过惊讶之色,却见余清清的眼里失了曾经的温情。 “殿下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殿下,最开始的时候就对殿下有好感,相信殿下?那时候就如现在一般,人人都传殿下的名声阴鸷,我却觉得殿下是可亲可信之人,为了殿下,哪怕是把自己搭进去……” 她挑起苏廷的下巴。 余清清撑起身子,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向苏廷,眸光幽幽,给人压迫之感。 她道:“是因为殿下的眼神。” “殿下的眼神是我见过,最为纯净的眼神。如同宝石一般,其他人的眼睛都是灰暗,潜藏欲望,混浊晦暗,自欺欺人,用各种道理掩饰欲望……但是殿下是干净的。跟别人都不一样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痛惜,如同是自言自语。 “我以为殿下是干净的,也愿意相信殿下是干净的。之前见殿下那般的伤害柳家女,我心里并非是生气,而是痛惜。柳家女如同微尘一般,殿下为何要与那种人计较,脏了自己的手。” “为这种人脏了心,脏了手……我会替殿下难过。” 余清清眼里流露恍惚之色。 苏廷朝余清清看去,才发现余清清的眼里都充斥着血丝。如同数日没有合眼,昼夜难眠一般。 余清清倾身过来 ,她居高临下,朝着苏廷靠过来。她的力气本就极大,如今把苏廷困在自己与墙壁的空隙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的呼吸朝苏廷漾过来。 比以往灼热了很多。 眼神同样灼热,不复曾经的清明。 像是能从眼里滚出比熔浆还要灼烫的泪水一般。 苏廷被余清清这般望着,眸光颤抖起来,连着指尖都是微颤。 他知道余清清最是怜贫惜弱,余清清救了柳珂,又夺门而出,那日厌恶的朝自己看来,便是看破了自己的本质…… 他以为,她最是厌恶残忍之人。 但为什么…… 在她心里,自己是难以割舍的吗? 余清清的目光沧桑复杂。 苏廷的心里像是淌了熔浆,让他的呼吸都艰难起来。他的眼睑低垂下去,话语低弱起来。 “当日是我做错了事,柳家女得罪了我,是我太过使气。你别因为这件事生气……是我做错了事情……” 苏廷眼底都是愧疚,目光低垂,忽略了余清清眼底越来越深的情意。余清清的指尖忽然抵住了他的唇瓣,她摇了摇头,眼里是苏廷从未见过的痛惜之色。 又含着一丝复杂。 “有我与殿下就够了,以后……我们都别提其他人的名字,好吗?” 苏廷轻惑的朝余清清望去。 余清清偏了偏头,刻意躲过苏廷的目光。 她是冷静之人,该是温和冷静,妙手仁心。可是为什么…… 一旦回忆到当时的场面,她的心里都是恨火,都是…… 嫉妒? 余清清到了映雪楼,映雪楼内暗香浮动,罗帐暧昧,内里传来女子之声,又有柳府侍女窃窃私语。她意识到苏廷就在此处,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 她身在积善之家,一向是温和良善,但意识到苏廷与柳珂身处一室,脑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 除去柳珂。 她的心里都是汹涌的怒火,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室内与苏廷对峙。她是放不下苏廷,才忍了下去,护着柳珂出去。 她到底是…… 不能看着苏廷一错再错。 以恶制恶,恶念无休无止。 以善弭恶,善念润物无声。 她一直懂得这道理,但是当时她自己浑身的血都一瞬燃起来,艰难克制着杀意。一个疯狂的想法冲进了胸腔,几乎喷涌而出—— 既然柳珂是苏廷的污点。 那除去柳珂之后…… 苏廷又是纯净的吧? 他不该堕落,不该受罪。 柳珂伤他害他,是罪有应得…… 但那到底是一条性命。 行医救人,是自己一直坚守的准则…… 余清清掩饰的极好,她的嫉妒,恨火都无人知道。在世人心里,她一直如同出世的雪莲,情感比常人淡上许多。 但如今的余清清,满眼里都是猩红的血丝,竭力压制着心里的那一刻疯狂,竭力装出一副清高如旧的模样。 暗里着迷,暗里疯狂。 嫉恨,爱恋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浓烈情感,仿佛是俗人才能尝到的烈酒一般。 但如今—— 她亦是品尝到了。 余清清披着雪白轻纱的外衫,露出刀削般的肩与锁骨。她明眸皓齿,眉眼微微挑起,有些媚意的朝苏廷看来。 雪腻的肌肤仿佛要发光一般。 苏廷一面爱极这样的她,一面又怕极这样的她。他到底是男子,到底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意,总怕自己伤了余清清…… 他的眼眸暗了暗,闪过侵略之意。 呼吸跟着灼热了起来。 余清清取出雕着鸾凤的剪刀,她双手环过他的脖颈,像是…… 要随时给他来一刀似的。 苏廷以为余清清是要戳一个血窟窿,他闭上双眼,余清清像是忍着什么,咬破下唇,唇里流露一点腥味。 她取下苏廷的发冠,朝旁边随便一丢。 苏廷觉察自己发冠一轻,睁眼朝余清清看去,少女用剪刀划向他的脖颈,一丝丝划破布料,层层叠叠的深衣骤然滑落。 余清清顺着那剪开的领口猛然一扯,顷刻间布料的撕拉声响起。 苏廷的肌肤一凉,骤然露在空气里。 然后是弥漫的血腥味。 余清清靠在苏廷的身前,骤然咬住了苏廷的肩头。 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肩头滑落。 苏廷记得,余清清从未在自己面前流过眼泪,如今…… 她竟是哭了? 苏廷的心里惊骇莫名,愣愣朝余清清看去,更惊异的事情随之而来,余清清伏在他的肩头,忽然问道:“愿意和我敦伦吗?” “殿下与我敦伦的同时,也是我跟殿下敦伦,这是舒服之事,都是相互的。我喜欢殿下,殿下也是喜欢我的。” 她道:“殿下总觉得这肮脏,但这并非是肮脏的事情……” 余清清不喜欢花言巧语,极少这般说出自己心意的时候。 苏廷一向患得患失,心里的弦总是绷着,总是担心余清清离他而去…… 他朝余清清看去,低垂眼睫,眼里流露薄薄的水光。 “我……能够与你在一起吗。” 他的声音更低弱下去:“我怕伤着了你。” “敦伦便该是这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受伤又如何?” 余清清指着苏廷的伤口,话里含着一丝清甜的笑意:“喏,殿下也被我咬伤了。” 她的话语含着淡淡的嘶哑,如同经历痛苦的砂石一般 却如同春风拂过苏廷的心底。 苏廷更是迟疑的朝余清清看去,余清清瞧着他深邃的眼睛,轻轻仰起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唇瓣,喉结,耳垂。 “殿下是喜欢我的。” 她继续往下亲。 “我也是喜欢殿下的。” 苏廷从来是守礼之人,此刻被余清清亲吻之后,脸色烧红,如坐针毡,半晌从紧闭的唇瓣里憋出一句。 “你……怎么会这么娴熟?” 床榻的角落躺着一本避火图,苏廷顺着余清清的目光望去,发现了这册子。这几日里,他以为余清清都是厌恨自己,却没想到,她一直在钻研避火图…… 他的耳垂登时红了,咬了咬牙,朝余清清瞪了一眼。 余清清轻轻笑笑:“殿下太过胆小,找了书来又不敢看。这就是殿下的不对了,对待知识,怎能有三六九等之分?” 苏廷朝那避火图看去,见男女交缠的姿势,一时间脸色绯红,移过目光。 他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又被余清清撩拨得心烦意乱。余清清忽然凑过来,亲他的眼睛。 苏廷眼睛水蒙蒙的,似乎是因为她的亲吻,眼睛更亮了。 “我该教的事情都教完了,殿下也该好好学习,完成这一份课业。如果 没有完成的话……那就该用戒尺了。” 余清清朝苏廷看过来。 她眼里都是笑意,苏廷被这么望着,眼底漫了更多绯色。 他咬了咬牙,就要做什么…… 下一刻。 余清清居高临下,慢慢强势起来。她脸色漫了点点潮红,两人之间逐渐默契…… 苏廷从来都是厌恶被人掌握,如今眼里漫过一丝羞赧,抬头朝余清清望去,因为两人之间的这份差距,整个人的肌肤都烧红起来。 像是泛起薄薄的水汽。 余清清忽然停了动作,她慵懒的倚在一边,眼尾微微挑起,泛着葳蕤的水红。 “我不过一介柔弱女流,而殿下一向是英明神武,年少有为,被人称道……”她眼里的轻佻更多,话外之音让人浮想联翩。 “别让我失望啊。” 余清清这般的激将苏廷。 苏廷眼神有些发红,恶狠狠瞪了余清清一眼。水红的帷帐慢慢垂下,遮住了内中的景象,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又是雨水曶曶,滴落茱萸,碾磨花髓…… 直至红烛燃尽,才停了那暗暗的风雨。 守在外面的侍女暗暗羞红了脸。 她们远远站在外面,想到里面的场景,不约而同的欢喜起来。 姑娘和殿下总算和好了…… 姑娘的脾气这般好,又这般令人喜欢。 殿下虽然冷了些,但对姑娘是一等一的好。 什么时候。 王府里才能迎来一个孩子呢? 姑娘跟殿下生育的孩子,一定是如姑娘一般温和正直,又如殿下一般谨慎明理,德行过人吧…… 似是珍惜两人相处的时间,又似是害怕如今的和睦太快消逝。两人第二日未出房间,除了饮食食水之外,都缠绵在内室之中。 昼日已休,内室熄了灯,烛光摇曳,照亮了床榻边缦帘里两个快要融为一体的身影。 淡淡的麝香味道弥散。 混着苏廷的松竹气息,闻起来很是醉人。苏廷这一日都陪着余清清,等到每一次做完的时候,都用枕头垫着余清清的肚腹。 苏廷把枕头垫在余清清肚腹之下,生怕里面的东西流出来,小心的探了探余清清的肚皮,慢慢摩挲那一分雪腻。 “怎么了?”余清清垂首问。 苏廷低垂了眉眼,抚着余清清的肚皮,神色温柔:“母后过去曾经跟我说,每一个孩子都曾经是天上的星星,等到女子睡熟之后,便偷偷溜到女子的肚皮里……” 他的话语退去了曾经的焦躁。 就这么看着余清清,眼里的眸光温柔的如同水光一般。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星星呢?” 他凝望余清清的肚腹,眼里都是光辉。 余清清瞧着苏廷,有些失笑:“今日非是我那一天的日子,这么盼孩子,是盼不来的。” 苏廷像是感到疑惑,眼眸泛起了一点雾气。 余清清注意到他眼里的怅然若失,斟酌了一下,问:“你就这么喜欢孩子?” 苏廷的母后是因为生他落了病根,被宫人传言的一日日病弱,皇室子嗣繁多,又是兄弟相杀,让他落至被人欺凌的境地。 可是因为余清清…… 他竟然想要一个孩子了。 余清清那般好,有一个肖似他和余清清的孩子,应当…… 是一件很好的事。 苏廷闻言怔了怔,点点头,道:“你是这般优秀的人,如果能有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我们一同抚养长大……” 他低头看着余清清的肚腹,眼里浮现出对未来的憧憬:“最好是有两个孩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就是最好。女儿幼弱,该有哥哥撑腰。” 余清清觉得有趣,忽然道:“哪有说生什么就生什么?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该严厉对待。教不严,不成器,既然女儿纤弱,就更该严厉,养出刚强的性格。” 她道:“我家的孩儿,怎么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余清清的家人一直把她做男儿教养,自然是一视同仁。 苏廷一直受元后教育,与元后一般宽待子女,对待余清清的看法…… 显得有些怔然。 第77章 大水害稼,蛇虺入室。 余清清的身子一向康健,每日的睡眠都有定数。近来睡眠多了些,总是犯困。 她过去一向喜欢吃甜食。 最近瞧见纤云给她端过来的腌萝卜,脆生生的清凉爽口,汁水酸甜。 胃口又比往日大了些。 这些时日里苏廷食髓知味,晚间与余清清睡在一处。晨间的时候,纤云给余清清整理衣襟,总是见到她的颈间锁骨,露出点点绯色…… 纤云一直在余清清身边伺候。 见到余清清犯困起来,又是多吃酸甜之物。她疑心余清清是有了身孕,问了府里的老嬷嬷,知道妇人大多体虚乏力,心浮气躁。 待到显怀之时,腹里像是揣了气球,飞快胀大起来。嗜睡,疲劳,心烦意乱…… 如果余清清怀孕,定然是有这些迹象。 姑娘嫁给殿下,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真是有孕。 也太快了些。 余清清总是一副健步如飞,生龙活虎的模样,纤云跟在余清清身边,每日注意余清清的行踪,又疑惑起来…… 姑娘比殿下康健多了。 如果真是怀孕,也该是殿下显怀吧…… 余清清这几日常常去往慈济庄附近,早早出去,及到晚间回到府里,似是忙活很久,洗浴之后倒头就睡。 苏廷也有自己的事情,同样是早出晚归。 一来二去两人疏远了些。 两人往日之间亲密无间,却像是隔着什么。尤其是苏廷,把余清清看得极重,反而患得患失,失去该有的自然…… 如今两人各有自己的事情,看似疏远,但就是这般随意的相处…… 更有了夫妻的味道。 余清清总是早出晚归,苏廷记在心里,难免生出疑惑。 等到余清清这一日再去外间的时候,他朝着暗卫发号施令。 “她这几日早出晚归,查一查她来往的人,都是做什么。” 余清清的身边一直都有暗卫跟随,这些人每日负责保护余清清,但因为余清清感官敏锐的原因,大多藏在暗处。 “回殿下的话,王妃跟以往一样。附近村镇的人为之求药诊脉,京城的富商人家同样闻风来此。这几日王妃都是为人治病……”暗卫小心翼翼的瞟了苏廷一眼,声音低弱下去 。 王妃是殿下的发妻,身为宗室王妃,应当主持府里的中馈…… 如今王妃抛头露面,殿下知道之后,会生气吗? 暗卫害怕苏廷的怒火牵连自己,声音低下了头,附近的侍女听到之后,都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退到一边。 苏廷眸光骤然黑沉下去。 这些人的心跳一停。 苏廷微微皱眉,却是抱怨的语气,像是被冷落的正妻一般:“在外面的事情再怎么多,也该记得回来……” “殿下所说是让王妃回来?属下一行人这就去请王妃……”暗卫难以相信苏廷的话,其他人眼里都是流露诧异之色。 苏廷的目光又朝暗卫看来。 暗卫感到自己的脖颈在铡刀边儿擦了一圈,心里一惊,更深低了头去。 又过了一瞬。 苏廷的声音沉沉响起,让人难以感知里面的感情。 “她去了哪里……备马车,我过去一趟。” 苏廷找到余清清的踪迹之后,发现是一处村镇,此地人烟稀少。他来到此处,远远就望见一座简陋医馆。 来往的人都是布衣粗服,长长的队伍从门口排到了院落外面。 苏廷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身后是精贵马车,健壮护卫。他站在这里,鹤立鸡群一般,一眼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四处的村人远远看着,都是惊疑。 怎会有这般华贵的公子? 与里面坐诊的姑娘,气度倒是有几分相似…… 苏廷入了医馆,发现余清清在里面。她坐在帘子之后,先是替眼前的妇人诊脉,又替妇人怀里的小孩探了探额头,扎了几个穴位,银针深入又抽出。 “先把这副药带回去喝了,四碗水煎成一碗水,之后慢慢减少剂量。过了两日,如果你家孩子还是乏力,过来找我。” 几件药袋递过去。 余清清想起什么,又掏出一些糖果,糖果色泽剔透,包在鲜艳的糖纸里面。 一眼看过去,比宜春楼里的糖果都要金贵。 对面的妇人牵着孩子的手,低头往荷包掏着铜板,掏了许久,才见两个铜板滴溜溜的蹦了出来,掉到地面。 荷包一瞬间干瘪起来。 妇人咬了咬牙,对着余清清送过来的糖果,脸色涨红起来:“姑娘对我们 这么好,又是看病,又是送药。姑娘妙手仁心,给我们这么多好东西,这些糖,这些药是精贵的东西,我不能要……” “我回去之后,再攒些钱过来。姑娘对我们够好了,不该白要姑娘的东西……” 她把余清清给的药袋往里推了推,低头望着一脸菜色的孩童,眼里都是心疼和窘迫。 余清清朝纤云看了一眼。 纤云把这些用油纸包了一遍,又送回去。 “这是我送给孩子的,婶子别推辞了。实在过意不去,大可当是我借给婶子的……来日再还就是。” 余清清摸了摸孩子的头,见那孩子眼巴巴的盼着糖果,剥了一颗冬瓜糖喂给孩子。孩子眼睛亮了亮,摇了摇妇人的手,眼里露出期待之色。 妇人这一下…… 是没办法拒绝了。 妇人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差点流下泪来,离去之际朝余清清再三道谢,把家里的一些青菜,一些鸡蛋送给余清清。 小小的医馆里。 不止是这妇人送来的东西,还有许多当季的东西,羊奶、果蔬、鸡蛋之类。 几乎是把这里堆满了…… 等到妇人离去之后,苏廷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见余清清朝苏廷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瓣,朝苏廷笑了笑。 她继续替这些村人诊治。 身有隐疾的妇人,痴痴呆呆的老人,先天残疾的孩童,乃至面部被大火烧伤,口鼻都是乌黑残缺,流着脓水的人,余清清都是亲自诊治,眼里从未露出厌烦之色。 她用药膏一一涂抹那些丑陋患处,又亲自煎药过去,给久病之人喂下。 少女照顾着这些患者,眼里的善意足以入画。 对于上门求医的人,余清清都是亲自医治,至于没办法上门求医的,余清清皆是自己带了医疗用具,替这些人诊治。 余清清的名声早就传了出去。 这些人远远看着余清清,都朝着她三跪九叩,连呼恩人…… 余清清又是替这些人行医治病,又是教乡镇的孩童识字,等到最后,村里唯一的水转筒车故障,村人急的团团转,都是请了她来。 她看了几眼,寥寥几笔勾勒出筒车的图纸,让其他人修建轮轴,又在桩叉之上改造轮辐。细微之处都是亲自看过,一一指点…… 一会儿的功夫。 就解决了故障。 苏廷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生出一点微妙的情绪。 她就该是高高供奉起来。 怎能受这些劳累? 他眼神暗了暗,更是喜怒无常。 待到午时的时候,这些百姓们恳求余清清留下来用饭。此地民风淳朴,对于余清清很是尊敬,因穷僻的缘故,没办法送什么东西…… 只能款待一顿午宴,用来报答。 此地的族老过来邀请余清清。 一边的姑娘小伙悄悄红了脸,他们都是年轻,少见外面的风景,一见余清清面容秀美,举止温和有礼…… 都暗自生出思慕之心。 苏廷朝这些人看了一眼,目光骤然凶狠,幽幽盯着余清清,如同家中凶悍的娇妻…… 这目光落在余清清的眼里。 有点凶,有点蛮。 又是说不出的可爱。 她一下就反应过来。 余清清注意到这一点目光,心里忽然涌了丝丝的甜,她轻轻笑笑,似是无奈,似是宠溺,忽然过去走到了苏廷身边。 两人站在一起,很是般配。 “这便是我的夫君。”她看着苏廷的眼睛,话里如有三月春风。 村人一向淳朴,哪怕余清清说了这一句话,还是安之若素。只有姑娘们见着苏廷之后,又是红了红脸。 这位公子真是俊美…… 跟姑娘真是相配。 苏廷垂下眼睑,默许一般的站在余清清身边。余清清抬头看他,微微弯眼,忽然挽住了他的臂弯。 她唇边的笑意更是和煦:“夫君在外随我奔波这么久,不如留在这里,陪我一起用饭可好?” 余清清又是改造水车,又是治病救人。午宴时候,村人都向余清清祝酒敬菜,杀鸡宰羊。在他们心里,余清清是最值得尊敬的人。 这一顿饭很是用心。 余清清温文一笑,对这些人的祝酒俱是收下。 苏廷从未在这般鄙陋的地方用饭,皱眉看了一眼那微黄的黍米,闻着散发一股腥浊之气,农家的酒味太薄…… 这些人都用敬慕的眼光朝余清清看去…… 苏廷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 他下意识的觉得难受。 余清清与这里的长辈祝酒,谈笑风流。而苏廷沉默寡言,对这些东西俱是未动,冷冷透出一股凌厉的威势。 这样一位冷面郎君坐在这里。 一眼便让人心慌。 这些人瞧了瞧苏廷,再瞧一眼余清清,眼里忽然露出好奇之色。先前的族老朝余清清看来,刻意压低声音。 苏廷五感敏锐,当下听清楚了。 “这真是姑娘的夫君?这位郎君生的如此俊美,真与姑娘是天生一对,却是太过文静,有些闺秀之气。难道姑娘家里,是有招童养婿的风俗……” 族老自以为小声。 苏廷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攥紧那杯盏,眉眼沉沉朝这些人看去。 族老捋了捋胡须,忽然露出慈祥的笑意。 “姑娘处事这般通透圆融,郎君又是如此俊美文气,两位贵人一看便是有福之人。过去我们都未曾见过这般有气度,这般相配的眷侣,如今……才是知道了。” “老朽用这一杯酒祝两位贵人,只求两位长长久久,一世安康……” 祝酒之声响起。 不止是为首的老者,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为之祝酒,一时间声势浩大,齐齐向两人看来,露出感恩的微笑。 余清清坦然饮下。 苏廷从来矜贵,这些东西来历不明,他方才时候,半点没有沾唇…… 如今他斟了一杯酒,望着余清清的眼睛,忽然轻轻点了头。 ……算是首肯了。 余清清在此地停留几日,请了大夫过来坐诊,又让人开办一座学堂。她与苏廷离去之后,这里的人把他们的相貌画了画卷,挂在村里的祠堂,每一日都焚香祈福。 就如同长生牌位一般。 祝愿他们一生顺遂。 村人们满心满眼都是感恩。 姑娘的心思这般剔透,医术又这般高明,如果姑娘都没办法得到好日子…… 还有谁能得到呢。 三月时候寒食节至,余清清与苏廷去到陵寝,给元后娘娘上了一柱香。回去的路上又遇到顾明璧。 顾明璧多看了一眼余清清,与苏廷说了许多事物,事关外州各地,京中朝野之争…… 去年之时江州曾经降下暴雨,洪涝灾害,待到四月时候又是下了一场大雨,众人都以为雨水多收成好,等到连续下了十 来日大雨之后…… 才知道雨水的可怕之处。 朝廷收到急报,君臣大惊。江南暴雨,大水洪涝,因水患死伤一千余人,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 上一任江州知府疏通有度,却是告老回乡,新任知府冒进贪功,如今蛟出境内者数百处,水波高涌,荡折民居。 大水害稼,蛇虺入室,夏麦一空…… 如今水患严重,急需朝廷赈灾。 皇帝危急之时,能够委以重任之人竟是只有苏廷,他连夜请苏廷进宫彻谈此事,决意派遣苏廷前往,给予重权。 在众人眼里,这是一个信号。 江州水患凶险,若是处理得当,自然能够得到民心,作为下一任储君的功绩,号令众人…… 若是处理不好。 便是授人以柄,治以重罪了! 第78章 “王妃,这便往宫里请吧…… 江州一连数日的暴雨引发洪灾。 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 去岁里的江州知府做下防御工事,而知府告老还乡,新任知府是周家人举荐,值此洪灾之际,贪污朝廷拨下赈灾的饷银。 除夕宫宴之时,皇帝曾经让苏廷去到江南南巡,那时候他是想要夺苏廷军权,挑拨苏廷跟苏如辰的争斗。 而今皇帝渐渐衰弱…… 他能够依靠之人。 似是真的只有苏廷了。 养心殿里。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衰弱的目光流露一丝挣扎,他似是病情加重,咳嗽两声,手里的朱笔摇摇晃晃掉到地上。 苏廷入内之后,皇帝有些艰难的朝苏廷看来,瞧着苏廷硬朗的轮廓,更是恍惚起来…… 不知不觉。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皇上……” 盛公公担忧的朝皇帝看了一眼,端来太医院送来的药汤。 皇帝勉强笑笑,让盛公公下去,叹了一声:“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所谓的太医难以治好,那些仙长的丹药更是勉强。朕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朕如今唯一信任的便是衡王,今日与朝事无关,朕与衡王之间,只是父子而已。” 皇帝给苏廷赐座,眼里落了几分父亲一般的慈光,似是要说什么。 苏廷微微垂下眼睑,冷眼旁观。 皇帝念及元后,眼里露出怅然追忆之色:“当初你母后亦是心心念念,一心想要你平安长大,朕这么多年忙于政务,受了那周家毒妇的哄骗,没有好好待你。朕一直以为,你还是多年之前的少年,如今都这么大了……” 皇帝显示恩宠,忽然让盛公公取出什么,赐给了苏廷。 苏廷看清楚,这是元后当初抄的经文。 当初元后入道修佛之后,日日为皇帝抄经念佛,写就许多经文,俱是簪花小楷。 她曾经是高门贵女,随着当时寂寂无名的皇帝远嫁宁州。历经五王之乱,她扶持皇帝登基之后,自己的家人却是被罢免.流放。 这都是伤心之事…… 而元后在最后的生命里,心里都是皇帝,为皇帝在佛前吃斋念佛,抄经祈福。 这听起来很嘲讽。 苏廷久久望着这些经文, 紧紧握着手心的玉佩,差一点便将玉佩握碎。 都说是老来病如丝。 老来思故人…… 皇帝朝苏廷看来,目光有些发颤,又是颓然叹息:“这么多年来,是朕没有好好护住你,没有好好护住你的母后,才让你的母后被周家毒妇所害。当初朕去到荒僻的宁州之时,便是你的母后陪伴,这么多年的夫妻恩情……是我错了。” 他想到什么,眼里更黯淡了些。 苏廷神色隐隐阴沉,攥紧手指,不动声色的遮掩玉佩的裂痕,难以看清悲喜。 皇帝又咳嗽几声,直到咳出血来,才朝苏廷看去。他眼里露出几分软弱恳求之色:“这么多年,都是为父对不起你,是为父咎由自取。朕对过去的事情都是别无所求,朕没办法对得起你母后,如今只求对得住你……” 四周的人除了盛公公。 已是尽皆屏退下去。 苏廷放下玉佩,依然是面无表情,如同听旨行礼一般,朝皇帝躬身行了一礼:“身为人臣,自然是听从人君之命,儿臣谨遵皇上的旨意。” 这是他入宫来见到皇帝的第一句话。 从始至终,都未称父皇,而是称皇上。 皇帝的脸色始终是明明暗暗。 等到苏廷说了这句话之后,眼里流露一分欣喜。 又立刻压下去。 “朕想了很多事,大雍储君空缺,唯有你,才能在朕百年之后,担起这一份责任……”皇帝又朝苏廷看了一眼,眼里流露沧桑之色,长长叹息。 “过去的事是朕做错,如今这一次江南水患,等你处理了这一件事情之后,朕便立你为储君。这样朕到了黄泉之下,也能得见你的母后,向她赎罪了……” 越说到最后,皇帝便越是虚弱。 苏廷退下之后,皇帝几乎是撑在桌案边沿,他盯着桌案雕刻的九爪金龙,久久摩挲之后,苍白的脸色忽然坚毅起来。 盛公公连忙送来药汤给皇帝服下,又宣了太医院院正过来。 皇帝的脸色好转起来。 皇帝过去对苏廷那般冷落。 不过是寥寥几月,便转了态度。 这太过突然…… 盛公公一直服侍皇帝,心里疑惑起来。等到苏廷走了之后,皇帝的目光瞬间冷下来。 “……他到底是信了几分? ” 盛公公知道皇帝是自言自语,立刻低下了头,替皇帝捞起一块冰巾,轻轻敷在皇帝额头。这些日子皇帝越发病重,有时自言自语,如同出现幻觉一般…… “哪怕是朕到了这种地步,还要百般提防……”皇帝咳了一咳,看向眼前的虚空,眼里都是愤怒以及忌惮。 “这就是你留给朕的好儿子啊……” 皇帝对苏廷的感情寥寥。 在养心殿内的这一番话,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一眼便能看清楚。 不管皇帝是想要借江南水患之事,如何陷害苏廷,又是想要如何谋夺他的性命,这件事苏廷都必须做成…… 因为是为了天下生民。 过去的苏廷都是带着余清清一同去。 他与余清清一起去,是因爱意尚浅,如今却是没办法看着余清清,哪怕是吃一点的亏。 她受伤了。 他的心要疼过百倍。 苏廷微微垂下眼睑,遮下眼底一片阴翳。今日见过皇帝,又过三日,便接到皇帝传下的圣旨,任命前往江州之地,携带皇帝手谕。 江州沿岸之人都要听苏廷之命。 苏廷接过圣旨之后,未回衡王府。 他一直少见顾明璧。 从前是因苏廷处境艰难,顾明璧身处暗处。而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宜春楼内。 三楼一处包厢。 “水路陆路都有人派出杀手,你此一番过去,仅是在路上,便有这么多难题……” 顾明璧与苏廷相对而坐。 他轻描淡写,一一分析着苏廷即将遇到的阻碍,淡然斟了一杯茶:“这杯茶敬你,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除了这些人,水患之后更是生出饥馑……” 苏廷接过这杯茶,却是未饮下去,眼里沉吟,一时更是清冷深邃。 顾明璧注意他的神色,忽然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决定了去往江州处理这一回事,依你的性格,自然是想好了应对之法。你……真不打算把清清带过去?” 余清清的医术出神入化,更别谈她的武功。顾明璧知道余清清在苏廷心里的地位,正是因为知道…… 才多问一句。 他若有所思的望向苏廷,苏廷接过了他手里的茶,轻轻品了一口。茶的味道比起烈酒寡淡很多, 苏廷想起来…… 她,也是喜欢喝酒的。 苏廷把茶盏放到一边,目光忽然温柔起来。 苏廷过去从未有过情感,内心都是决绝之意,毫无畏惧。 而如今…… 亦是有了珍惜之人。 “江州之行凶险,她如果留在我身边,要吃太多苦。京城之中亦有凶险,但是……”他朝顾明璧看去,眼里落了难得的真诚。 “京城比起江州好了太多,又有你坐镇京城,宵小之辈难以对她下手。” 苏廷少有的郑重起来。 顾明璧幽幽望了苏廷一眼,眼底露出一丝深意,轻轻笑笑,笑里含了些嘲谑:“这京城之中,有谁能伤到她,你是对自己太不放心,还是对她太不放心?” 顾明璧露出几分慨叹之色。 而这话音里的嘲谑…… 让人听出异样。 苏廷当即朝顾明璧看来。 顾明璧眸光微垂,轻品了一口茶,遮下自己眼底的一分异样。 到底是……失言了。 他从来冷静的可怕,偏偏一关系到她的事情,总要生出一点纰漏。 顾明璧抬眼朝苏廷望去,眼里的光彩焕然一新,散发出一种自信优雅的气度。 “殿下去往江州之地,一定能全身而退。至于清清姑娘是难得的良医,又是殿下的心上人……” “既然殿下将清清姑娘托付给我,我自然是全力以赴,哪怕是要了我的命……” 顾明璧轻轻笑笑,仿佛吐尽胸中的浊气,做下一个诺言:“绝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这些日子宫里传出许多消息,愈演愈烈,其中传扬最多的消息便是苏廷一从江州回来,便会立为储君。 一时间消息在宫闱朝堂之间疯传。 宫里得宠的皇妃皇子,乃至他们各自的亲族,都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苏廷。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但这是他们最后能够除去苏廷的机会。 苏廷曾经历经磨难,如果再度登上高位…… 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苏廷奉命出城那一日。 亲卫队伍护卫苏廷出去,队伍里除了苏廷还有许多属官,都是素有谋略之人。 城门之 外,苏廷正要与属官一同出城。 余清清穿着一身轻纱裙衫,面纱随之轻轻浮动,露出一双焦急的眼睛。她及时赶到,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且慢!” “我是衡王王妃,有谁敢出城门。你竟是瞒过了所有人,最后要我知道这件事情吗?” 此时晨光熹微,天色蒙蒙,白白的雾气浮动。余清清从马车跳下,一路运起轻功,踏着马匹头颅急急而过,顷刻间闯到了苏廷身前。 苏廷意识到什么,连忙向身边之人看去,一时惊怒,眼里都是深邃之光:“赵炆嘉,是你跟她说的这件事?” 他难得叫上了赵公公的全名。 赵公公眼里都是对苏廷的关怀,心里叹息,默然低下头去:“殿下去往江州,怕姑娘因此难过是以不告而别,但殿下怎么知道姑娘没有担心?姑娘也是忧心殿下,想要殿下安好无虞。老奴也是被迫……” 赵公公退到一边,埋头更狠了。 他一向是对苏廷忠心耿耿,但今日之事…殿下以为只要自己承担一切,就能保护姑娘。 可殿下为姑娘忧心之时,焉知姑娘不会为殿下忧心? 赵公公心里默默一叹,殿下害怕让姑娘为自己担忧,是以瞒过了她不告而别。赵公公垂首退出马车,把这里的空间都留给余清清和苏廷。 其他人整装待发,见到余清清进去,一时都迟疑起来。苏廷朝自己的亲信看去,亲信和这些人都一同退下。 他朝余清清看去,眼神复杂,半晌道:“是我未把这件事告知你,怕你忧心,一定要跟着我去……” “你随我吃过多少苦,如今你已是我的结发妻子,怎能让你在外颠沛流离,我……到底是你的夫君。” 苏廷难得坦率起来。 他以为余清清会生气,会因此事难过,又会是训自己一顿…… 而出乎他的意料,余清清的眼里忽然染了润泽的水汽。她眼神复杂,半晌低头,摘下了手腕间的八宝络子。 那是苏廷曾经送给她的,上面带着元后的思念与祝福。 她轻轻低头,系在了苏廷的手腕。 苏廷瞒着自己,是因怜惜自己。 她也应该看着苏廷去做自己的事情,哪怕再是凶险…… 余清清凑近过来,亲了亲苏廷,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又轻轻咬了咬手指,忽然捂住自己的唇,望着苏廷 的眼里溢出笑意:“剩下的吻寄存在我这里,待到殿下从江州回来之后,一定要履行这份约定。” “若是忘记……那我便给别人了。” 戏谑的语气。 她的眼神却是一直盯着苏廷,如落星光。 苏廷眸色渐深,半晌都没说话。 余清清以为他是被惑住了,却见苏廷点了点头,认真道:“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自然有处置它的权利……清清,你等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 居然显得有些傻愣。 余清清眼里的轻佻笑意忽然消失,她脸色安然,用手指点了点苏廷的唇,声音轻起来。 “殿下曾经说过对我一心一意,不会有半句欺骗,但今日不告而别,是该好好惩罚……” 她的眼角微微眯起,有些狡黠的语气。 苏廷又是愣愣点了点头,很是郑重。 “今日事我失约,不管你怎么处置我,都是理所应当。如果我没有如约回来,你便……” 他像是要发誓一般。 话还没说出口。 余清清便过来堵住了他的唇。 余清清亲了苏廷很久。 等到苏廷耳垂都发红的时候,她的声音响起,每一句话都像是烙在苏廷的心头。 “我在此地等待殿下,为殿下护持府中众人,也为殿下护持珍惜的一切……殿下答应我,早日回来好吗?” 余清清的声音沙哑起来。 心有千千结,如同在苏廷心间绕了一匝红线。 苏廷认真的点了点头。 余清清忽然拉着苏廷出去,她对着跟随苏廷的众人,眉头一挑,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起来。 清艳之间,又含杀气。 “我乃衡王结发之妻,如果这一路有宵小之辈胆敢欺上瞒下,蝇营狗苟……我便将那人斩之杀之,如同此石。” 高高的城墙,忽然落下一块碎石。 余清清一掌挥出,石块顷刻之间化为齑粉,扬起一阵烟尘。 “如果有人胆敢违背……别怨我翻脸无情!” 这一句话说出来,无人敢与之争锋,众人皆是静声屏气,声如寒蝉。 只余余清清的声音久久回荡。 等到苏廷出了城门之后,这些 人的心里仍然后怕。世人都知衡王妃深居内宅,为人良善…… 怎么如此凶悍? 苏廷离去之后,余清清以苏廷留下的人主持中馈,打理商铺。等到夏日到来,又每日莳花养草,行医治病。 少了苏廷晚间的日日推磨…… 比起苏廷在时,日子舒服了很多。 苏廷带领的赈灾队伍从京师出发,带着赈银和粮草赶往江南。 这一支赈灾队伍承载了所有希望,内阁日日催问,驿站严阵以待。苏廷到任之后便发放赈银粮草,逐步安置灾民,又重建房屋,一步步步入正轨。 水患生出的饥馑得到控制,百姓们渐渐得到温饱,那些流民都安稳下来。 情势转危为安。 直到六月的时候,一切都忽然巨变。 情势急转直下。 养心殿里,八百里急报传来。 夏日越来越热,正是疫病多发之际,苏廷到来之前,这任知府用霉米替换新米,导致灾民食后上吐下泻。事发之后,将这些人赶到了山林之中。 苏廷及时处理,但是江州阴雨连绵,气候潮湿,灾民食用霉米之后渐渐发病,而病人聚集之地,又迅速生出瘟疫。 水旱灾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 瘟疫流传的太快,至于瘟疫之后,很多地方都是十不存一,尸殍遍野。况且此刻草药稀缺,正统学过医理的郎中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体熬…… 更别说传染性烈、发病快的瘟疫了。 宫女内侍听到瘟疫这两个字,都是心惊肉跳。 这样的消息传到宫外,京城百姓同样是恐慌不已。 余清清得到消息的第一刻,便冷静下来,她知道疫病意味着什么,如今之计是带去足够的草药,前往江州之地救治灾民,瓦解这一场疫病…… 她读过许多医书。 自认对于这古代的疫病有几分了解,能够防治。 余清清做好了打算,连夜派人大量收购京城之中的药材,又赶制艾草做的香薰。 谁知第二日,她还没出衡王府…… 便被人先一步找上门来。 衡王府内。 盛公公亲自带人过来宣旨,后面是一队长长的禁卫军。纤云心头一惊,就要回禀余清清,让余清清连忙从后门出去。 她还来不及做什么…… 就发现禁卫军已经将衡王府团团包围,如同铁桶一般,插翅难逃。 纤云跟家仆都被禁卫军拦下,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闯入院内,心里都是惊慌。 姑娘…… 她朝余清清所在的厢房看去,张大了嘴,喉咙里像是烧了一块炭。 为什么这些人要为难姑娘? 余清清早已注意外面的异象,她从梳妆镜前起来,推门出来,朝众人轻轻望了一眼,没有丝毫慌张。 “皇上送来旨意,是有何事情?” 她的声音亦是清淡,一听便让人心静。 盛公公朝她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低了低眉,压低声音:“皇上如今病重,听说王妃医术出神入化,是以让老奴把王妃带入宫中,亲自替皇上治疗……” 他走到一旁,掀开身后空轿的纱帘。 又有禁卫军朝余清清围过来。 “王妃,这便往里面请吧!” 第79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余清清就要走入轿辇。 盛公公凑到余清清跟前,忽然低声道:“王妃不必担忧,这些日子皇上派人访问衡王殿跟王妃的消息,无意听到王妃医术高超……让王妃入宫,真是看病而已。” 看病…… 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要软禁姑娘。 纤云退在其他侍女身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余清清。听到盛公公的话,她咬了咬牙,更急的朝余清清看了一眼。 余清清听到盛公公的劝慰,眉眼都是淡然气度,忽然道:“公公既然说是我入宫为皇上看病,那何时为皇上诊治,皇上的病情又是如何?公公来到这里这么久,未见提及这些,反而把我带入宫里……” “公公是想宽我的心,可公公这么说,反而……” 余清清的话戛然而止。 言外之意,别人都听了出来。 是说这话太假了。 余清清把这些人的心思尽皆说破。 盛公公的脸色难看起来。 “王妃受苦了。” 他把那纱帘撩了下来,待到余清清入了轿辇,这些人都朝着外面启程。禁卫军齐齐调转了方向,朝外面走去。 他们是为了衡王妃而来。 只要能够挟持衡王,便够了。 纤云一直紧紧盯着余清清,轿辇抬起的瞬间,她望见了余清清的目光,四目相对,余清清的眼神流露出一种坚定。 余清清在北戎之时经历多少风风雨雨。 今日的场面,怎么比得上在战场的搏杀? 禁卫军渐行渐远,只由一些人看管剩下的家丁护卫。纤云低下头,咬了咬牙,想到余清清的目光,四肢百骸骤然生出一股勇气。 姑娘曾经对自己那般好…… 如今是到了自己报答的时候了! 镇国公府眼线众多,难以进入,而今只有宜春楼之人能帮她找到顾世子。 等到入夜之后,纤云独自去往宜春楼,取出余清清赏赐的珠宝,在宜春楼内等了半日。 她拜见了掌柜,掌柜要她暂且在府里等着,而她等了好几日…… 却是没有等到顾明璧的消息。 纤云戴了帷帽,每日都守在宜春楼的门口,过了几日,才看到顾明璧与七皇子一同入内,又 一同去往包厢之中。 后面跟着几名幕僚,远远听着有歌舞之声,似是相谈甚欢。 七皇子曾与殿下结怨。 很是怨恨殿下…… 顾世子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纤云因是余清清的贴身侍女,知道顾明璧与苏廷的私交之事。她坐在隔间,频频往旁边望去,才坐了一会儿,身边多出了个人。 像是顾明璧旁边的护卫。 纤云急忙掩去眸内一抹惊异,低头缩了脖子,急急道了一声借过便出门去。 纤云往外走去,却见身后之人紧追而来。她紧张的朝后看去,二楼的歌舞之声更多,顾明璧与七皇子一行人就在里面。 声音嘈杂,像是等会便要出来一般…… 身后之人紧追不舍,她往后甩了一巴掌。谁知身后那人骤然扣住她的手,退了几步,把她拉入阴影里。 那人瞧着纤云惊恐的脸,一下压低了声音,声线很是阴冷。 “你这么多时日都在这里游荡,世子殿下早就看到了你。再在这里待下去,是把你自己陷进去,就这么在意自家主子?” 纤云眸光一急,就要张嘴喊人,他捂住了纤云的嘴。纤云又朝他咬来,他眼神一紧,忍痛道:“你这几日在这里晃荡,早就惊动了其他人。是世子殿下一直派人护着你……还要惹祸吗?” 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见七皇子等人就要出来,连忙一挥手刀,朝着纤云的后脖颈落下去。 纤云的目光惊恐。 眼前一黑,软软倒下去。 江州自古是富庶之地。 如今陷入饥馑,更有饿殍引起瘟疫,瘟疫遍地,人人自危。 江州的情形到了最差的地步,相邻的州县都封住城门,赈灾的饷银都是亏空,更是因为水患一事未及处理,涌起匪患。 京城之中,百官文臣齐齐奏来奏折,都是请命让朝廷调去人马…… 皇帝迟迟未有作为。 明明这是事关朝代动荡的事情,他却是烦躁的退朝了事,对待雪片一般的奏折,都是束之高阁。 他别有一番考虑。 下朝之后,皇帝先是去到御书房里,细细考量几名皇子的心性,赐下文房四宝,夸奖了几句。待到跟这些皇子见过之后,又是回到养心殿里,自己亲自拟订日子,让内务府去准备下来,几月后将这 些皇子都封为亲王之事。 如今自己的身体越发衰弱…… 是该做些什么了。 皇帝在桌案之前,久久盯着面前的一卷黄卷,他握着朱笔,难以落下去。 “到底是老了,若是十年前的朕,哪里会想到有今天的情况。朕过去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皇帝轻轻摇头叹息。 盛公公跟随皇帝多年,一边为皇帝磨墨,一边轻声劝慰:“如今皇上不过才四十出头,只是一时的病,太医院一直替皇上研制药物,几位仙长也送来了丹汞灵药。皇上一定能够否极泰来,能够没事……” 皇帝摇了摇头。 他朝那圣旨看去,眼里忽然露出一丝悲凉。这是他册立储君的旨意,待到他百年之后,便会颁布出来…… 他这一生最想要的是权势,最擅用的是制衡。 有朝一日真的要脱手让权…… 又怎能甘心呢? 皇帝迟疑许久,缓缓挪动朱笔,在圣旨之上写下一个自己满意的名字,这才放下去。他让人交由内务府,自己信过的几位近臣,又在养心殿里保管一份。 一式三份的记录…… 哪怕是这时候…… 他还是要把权柄紧紧握在手里。 午间已至,到了用膳之时。 皇帝这些时日都是食欲不振,盛公公让人端来了药膳,正要劝慰皇帝多用一些。 门后忽然来了小太监。 小太监跪了下来,朝皇帝通报:“启禀皇上,衡王妃求见。衡王妃这些时日问过皇上的情况,说是想要与皇上亲自见一面,才能更好诊断皇上的病情。” 盛公公当即把小太监领了进来,小太监朝着皇帝跪了下来,战战兢兢。 他这些日子一直负责监视衡王妃,自然知道知道皇帝有多么忌惮衡王。 如果衡王妃真如传言的一般,精通医术……那皇上又该如何处置衡王妃呢? 皇帝看了小太监一眼,目光很是阴沉,又朝盛公公看去。小太监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把药方大声念出来,片刻之间,在场侍奉的太医脸色变了。 太医连忙跟皇帝说了几句话。 皇帝震惊的朝小太监望去。 “衡王妃说了,要么是太医院里混入了对皇上不利之人,要么就是皇上 没有患病,而是中了阴毒蛊术!” “再用太医院的药方,皇上的病情只会越来越重。如果皇上再依几位太医之言,连一个月都难以活到。衡王妃是真的有把握能治好皇上,还请皇上听衡王妃一言啊!” 小太监说了之后,死死埋下了头。 这突然的变故传来。 皇帝眼里都是愕然,死死盯着周围的太医宫人,又抓紧圈椅的扶手…… 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闭了闭眼睛,眼里的情绪一瞬间剧烈起来:“快把衡王妃带过来,朕要亲自见她一面!” 余清清在宫里的这段时日,外人都以为她被软禁在宫里,自然是受尽苦楚。 但余清清到底是皇家儿媳,宗室王妃,是用来牵制苏廷的筹码。 既然是筹码,又怎能有闪失? 皇帝为了控制余清清,让余清清住在冷宫之内。冷宫失火之后,内务府派人修缮了冷宫,比起皇后在时倒是好了很多,每处地方都是鲜亮起来。 苏廷在宫里生活过十多年,留下很多暗桩,几乎是在余清清入宫的同一时间…… 便有人找到余清清。 护送余清清出宫,离开京城。 余清清之所以留在京城之中,是要为苏廷护住京城,护住衡王府。她并非柔弱之人,面对这些人的效忠,都是一一看过去,说明了自己留在宫里的决心。 这些人都是震惊。 顾明璧很是了解余清清,也正是因此,得知余清清入宫之后,任由事情发生。仅在关键时刻护住了衡王府众人,护住纤云。 他对余清清很是了解。 也愿意协助余清清,做她想做的事情。 冷宫里的人都听从余清清之命,常人住在冷宫都是寂寞。余清清却是很有闲情逸致,不仅找了新鲜的花种栽种,把这些花儿浇出了嫩芽,还在院内的水缸里养了几尾锦鲤。 苏廷喜欢下棋。 她取了棋谱进来,有时候一坐便是半天,学习如何排兵布阵…… 别人都以为她是失了阵脚,没了分寸。 实际的余清清…… 比谁都要清明。 余清清让宫人传出话去,皇帝先是激动,又是惊疑,找了太医院里的几位耄耋名宿一起药方商讨了半天,俱是惊为天人,在皇帝面前说出余清清的医术何等高超,又是远胜自 己多少。 如果世间能有一人能救皇帝。 那这人一定是余清清…… 皇帝已是病入膏肓,积重难返,等到这时候,才是激动起来。 他刻意压制住自己激动的脸色,呼吸慢慢平息,朝盛公公看去:“给衡王妃医药诊具,恩准她为朕治疗,除此之外……给她上一层脚镣,一路都派侍卫跟在身边。” 皇帝一向谨慎。 余清清到底是苏廷的发妻,又曾是武将。 他以己度人,容不得一点变数。 冷宫内。 余清清朝伺候自己的嬷嬷说了什么,扯下了发间的一只玉簪,让她送出宫去。 她的声音低低响起,比起以往的温和,幽冷起来:“镇国公府乃是世代忠烈,世子殿下又在京中统领禁卫军,深受皇上宠信,知道皇上的心思……如今殿下的后顾之忧便在皇宫之内,这种时候,我怎能逃离?” 老嬷嬷看了余清清半晌,忽然跪地,深深磕了一个头:“王妃如此为殿下着想,殿下是三生有幸,才能迎娶王妃……奴婢这就下去,世子殿下已经处理好一切,只待王妃的行动。” 她小心翼翼的把玉簪收入袖内。 “世子殿下有言,还请王妃一切小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外间的人已经到了。 老嬷嬷一看到外间来人,连忙退到一边,敛声静气,冷着一张脸,像是监视余清清。 余清清坐在桌案边上,低头看茶水里自己涌动的光影,她轻轻抿了一块花糕,又饮了一口浓茶。 这茶汤有些浓。 以往都是纤云沏茶,如今…… 倒真是有些不习惯。 余清清忽然有些难受了起来,身子往前倾,难得捂住了嘴…… 怎么有些反胃? 她脸色变了。当即取出银针,连连朝自己的几处穴位压下去…… 反胃之感瞬间消失。 隔着一道门,外面的太监传来旨意。 “王妃的医术出神入化,太医院之人极力引荐,请王妃前去为皇上医治。还请王妃快些出来,别让皇上等久了!” 余清清朝老嬷嬷看了一眼。 老嬷嬷目光坚定,朝着余清清轻轻颔首。 余清清理了理自己的衣 摆,忽然轻轻笑笑,走出门去。 宫外。 宜春楼内。 “殿下可知,皇上最是属意的继位之人是谁?”顾明璧与七皇子相对而坐,身边是七皇子的几位幕僚。 顾明璧一向位高权重,七皇子从未想过自己能得他的臂助,更未想过自己能入顾明璧眼中,自然事事都以顾明璧为尊。 七皇子闻言沉吟了半晌,道:“……当是太子与衡王。太子如今出家,但哪怕是出家,亦是能够召回朝中。太子殿下一直得到朝中信赖,但衡王一力解决北戎之事。江南水患这般凶险,父皇如果不是看重三皇兄,怎么会让他去办?” 七皇子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面上都是忠厚之色。而说到江南水患之时,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却昭告了他的野心。 他恐惧苏廷。 亦是讨好苏如辰。 这么多年,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不输别人,但苏如辰的荣光太盛,苏廷又是太过锋芒,他只能活在这两人的阴影下。 如今皇帝病重。 衡王在外代皇帝南巡,处理江州水患。太子一心求仙访道,与世无争。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七皇子想到自己向江南派去的几名杀手,朝顾明璧看去,眼里露出燃烧的野心。 顾明璧轻轻拎着瓷盖,半晌没有说话,只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很是高深莫测。 七皇子咬了咬牙,差一点就要说出自己的全盘计划。 顾明璧皱眉看他一眼,眼里露出凉薄之色,七皇子心里一惊,连忙闭了嘴,恭敬朝顾明璧看去。 顾明璧目光更是深邃,似是透过窗牗,看向遥远的地方。半晌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真正的时机就要到来,至于是何时何刻……便要问深宫之中,那人的想法了。” 他轻轻叹息:“不必急于一时,还要再看接下来的局势……才能定夺啊。” …… 余清清少有被软禁的时候,如今哪怕是被一队侍卫跟着,又带着沉沉脚镣…… 也是安之若素。 轿辇忽然在养心殿停下。 太监退到一边,长声道:“有请王妃下来。” 事关皇帝的疾病之事,皇帝早早遣散了养心殿里伺候的宫人。除了监视自己的一列侍卫,还有盛公公,皇帝近前的几名太监。 养心殿便是空寂无人。 那太监在前引路。 余清清朝里望了一眼,安然走入了东暖阁内。 第80章 “是子休回来了。”…… 皇帝坐在龙案之后,底下站着几名太医。这些都是耄耋名宿,待到看清余清清的身影之后,眼里都露出惊疑之色。 他们颤颤巍巍的取出余清清派人送来的纸条,再三看了两眼,想起余清清如今的年纪,脸色更是激动。 “回禀陛下,王妃的药方稍加添改,确实能治愈皇上的病情。” “衡王妃如此技艺,真是出神入化。竟是一眼看破皇上的病灶所在。白苏子、龙葵、鸡内金……这些药材都是确有效用,比之老臣之前提出的药方,更为对症下药。” 皇帝听了这些话之后,看向余清清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多了一分打量之色。 他之所以留着这些人,是为辨别余清清的能力。 没想到…… 她是真的能医治自己。 皇帝朝余清清看去,道:“你是他的发妻,自然知道朕的心思。如果你愿意帮朕,那么那你还可以继续做你的王妃,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反之……” 话里都是威胁。 余清清明明戴着镣铐,脊背却如笔直的利剑一般,抬头朝皇帝看来,眼里俱是朗然。 比起阶下囚。 她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皇上的病来得突然,但这并非是病,而是阴毒蛊术,而皇上为何中了这毒蛊,又该如何医治……” 余清清笑了笑,笑里流露竟是一分自信:“不妨问问这些太医,除我之人,是否还有别人能够医治皇上?有我在的话,皇上尚可延寿,但我如果死了……就真的无人能救皇上了。” 皇帝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怒气。 竟然与那苏廷一样…… 明明生死都被自己牢牢操控。 还敢这么傲慢! 余清清先前派人送来了药方,太医早就派药童下去煎药,此时药汤煎好,又有药童从外间过来,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朝这些太医看过去,药童连忙试药,老太医又是凑过去,亲自纷纷尝嗅了一些。 他们低头凝思一会儿。 半晌,都露出惊喜之色。 “回皇上,这解药确实是有效!” “这衡王妃确实是妙手仁心,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用白芥子、问荆、马桑根煎熬半个时辰,再辅以赤石脂、青阳参……皇上久病难医,如果是 用这样的药方,一定能早日痊愈!” 这些太医都是极力夸赞余清清,他们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又纷纷惊奇抬头:“缺了几味药材,又少了几步步骤……” “不对,不对,这药方的确只有一半!” “这并非是完全的药方,功效不够完整。唯一的缺陷,便是只写了一半!像是写药方的人,故意停下的一样!” 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皇帝的眼神顷刻间冷厉下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怀疑起了余清清。 都说医毒是一家。 既然衡王妃刻意隐瞒解药…… 难道她就是下毒之人? 皇帝惊疑的朝余清清看来,而余清清微微蹙眉,似是叹息。 她很是镇定的朝皇帝看去。 “皇上既然怀疑我,为何忘了自己曾经的枕边人?皇后娘娘昔日招揽许多奇人异士作为门,当初元后娘娘,不正是因此重病缠身,难以查出病症吗?” “皇后能对元后下毒,便能对其他人下毒,如果生出对皇上的不利之心……” 她说完这句话,皇帝面色猛然一僵。 他想到什么,目光又是陡然一厉,朝盛公公看过去。盛公公最是明白皇帝的心意,带着侍卫把太医都带下去,狠狠敲打,施以威逼。 事关皇家脸面,自然…… 不能泄露出去。 皇帝被人说中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时间心底都是慌乱。 为什么有人知道这一件事情…… 余清清接下来的话。 更是让皇帝震惊。 “当初衡王殿下被皇后娘娘陷害,亦是用这相同的毒,经年累月害了多年。是我用了很多时间,才解了殿下的毒。所以我一见皇上便认出来。如今皇后娘娘已死,她曾经的同党亦是分崩离析,只剩我一人能解这毒。” 对着皇帝惊讶的眼眸,余清清的话音陡然一冷。 “如今皇上,当真还要杀我,还要对付衡王吗?” 皇帝的目光瞬间骤缩成针尖。 竟是皇后所做…… 他当初因为皇后对自己忠心耿耿,是一把用来对付叶家,对付元后的利刃。他过去放任她铲除其他人…… 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自己下手。 这个毒妇,这个蠢妇! 周家胃口太大了些,手伸得太长了些,自己难免就要把这手砍一砍,用皇权来制衡他们,没想到,皇后居然有这个胆子…… 是想要毒杀了自己,再让太子继位,直接掌握太子,垂帘听政吗? 真是蛇蝎一般狠毒! 皇帝飞快的想明白一切,他是皇后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曾经他对皇后弃之如敝履,却没想到皇后这般狠毒…… 竟是想方设法的要他的命。 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绪。 “把镣铐给衡王妃松开,带到朕跟前来。” 皇帝紧紧盯着余清清,眸光有些颤抖,过了半晌,道:“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把剩下的药方告诉朕,把朕体内的毒素清楚下来……” 他眼里都是软弱恳求。 现在他的性命攥在余清清的手里…… 什么事情都能做。 太监取下了余清清的镣铐。 余清清松了松手腕,沉吟片刻,问出另一个问题。 “皇上想要对付叶家,借周皇后之手,要了叶家满门的命。元后娘娘对皇上却是一片深情,从未怀疑过皇上,哪怕至死也要衡王殿下好好对待皇上……” “当初皇上是微不足道的皇子,不过是因五王之乱,才被朝臣,被叶家扶持着坐上皇位。” 她每说一句话。 皇帝的脸色便越发慌乱。 他内心的隐秘即将被挖出来…… 他多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傀儡,侥幸登位的皇帝。 他为此杀了自己的恩人,杀了自己的发妻,可到头来,依然都是一场空…… 余清清眼里忽然落了悲悯,她沉默半晌,叹息道:“殿下不忍心问皇上,我却要问上一问,当初皇后娘娘杀了元后,当真是皇上下令的吗?” 就这样一句话说出来。 皇帝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伸出手来,颤颤巍巍的指着余清清,像是发怒,想要侍卫立刻把余清清拖下去。 但是余清清是唯一能救他命的人。 他的手颤颤巍巍,来回摆了多次,就跟他愤怒焦躁的心一般…… 明明是叶家害了他,将他架空…… 怎么可能是他恩将仇报! 皇帝眼里都是怒意,似是有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心里狂涌挣扎,掩饰那色厉内茬。他目光狂乱,气喘吁吁,忽然推翻了桌案,桌案的黄卷文墨都哗啦落了一地。 桌上的器物摔落下去。 余清清轻轻叹息,退后一步。 “是他们害得朕,朕当时没想要他们的命,都是他们将朕架空,把朕当做傀儡,他们都在朕身边安插人手,都是利用朕……” “假的,都是假的!” 他看向余清清,眼里都是怒火:“她死了,为什么她的儿子还活着,朕已经他自生自灭了,为什么他还要活得这么好,做什么都要做的胜过朕……” “每次看到他,都像是提醒朕的无能!” 皇帝朝余清清咆哮了一通,颓然滑倒下去,身子软软靠倒在紫檀圈椅。一滴滴混浊的眼泪就这样流下,他捂住脸,忽然哭了起来。 没有人敢去管皇帝。 皇帝的眼泪像是一场表演,洗刷他的耻辱。他哭了一会儿,面覆轻纱的女子无动于衷,双目依然清冷。 他忽然抬头看向余清清。 心里泛上一阵复杂,一阵惊疑。 衡王妃一直带着面纱。 传闻她曾经为救苏廷而破相,可如果真是破相丑陋之人,为何面纱之后的眼睛清冷纯净,极是勾人? 都说衡王妃深居简出,是苏廷去往燕州之时,收下的镖师之女,一直护卫在苏廷身边的武将…… 皇帝望着余清清,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余清清面对他的目光,忽然把脸间的轻纱取下。 轻纱飘落,露出一张很是陌生,又让人惊异的脸。 “是你……余美人!” 皇帝看清楚余清清的脸,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尖叫。 “是你入宫跟衡王私通在前,又是你假死出宫,护卫衡王做了这么多事情。是你为他解了毒……” 守护在一边的侍卫因为皇帝的反应,想要过来制住余清清,余清清兔起鹘落,先一步上前,将发间的金钗抵在皇帝的喉咙。 皇帝瞪大了眼睛,要那些侍卫向后退去。 “别,別动。都听她的话,把她想要的都给她……不许动!” 余清清挟持着皇帝,又退到龙案之后,她一边抵着皇帝的喉咙,一边就和其他人对峙…… 皇宫之中到 处都是侍卫兵卒。 关键时候,顾明璧会过来接应她。 再过一会儿…… 便该来了。 皇帝早已疏散养心殿内的众人,余清清劫持皇帝之后,时间静止了一般,在场之人俱是沉默对峙。 远处忽然燃起一股股烽火。 刀光剑影生起,伴随着宫人的惊慌奔走,众人惊疑的朝外面望去。 是有人逼宫! 哪里来的乱臣贼子,如此放肆! 这些时日里,皇帝一心想着对付苏廷,甚至偷偷拟旨,立自己看重之人为储君,伺机取了苏廷的命…… 他这些日子因病失去了对宫内的掌控。 却没想到,七皇子本就有一腔野心,又因得罪苏廷终日惶惶,如今铤而走险,在皇帝病重的时日里,渐渐收买宫里的禁卫军…… 七皇子一直亲近顾明璧,得了顾明璧的首肯,在这种时候…… 终于举兵杀入了宫里。 只要在苏廷回来之前先一步夺了皇帝的命,伪造圣旨继了位…… 他便能登上帝位。 彻底成为大雍的主人! 一时间烽火阵阵,宫人都是无助奔逃,一声声的叫喊传来。 皇帝就在养心殿内。 只要要了皇帝的命…… 七皇子心里都是野心,一步步朝着养心殿而来,余清清望着外面宫人四散奔逃的景象,又看着瑟瑟发抖的皇帝,忽然轻轻笑笑。 “背叛的滋味怎么样?你以为我要你的命……但,我怎么会这么做。” 下一句话响起。 皇帝内心涌上一股阴冷,浑身都没了力气。 “你应该庆幸……自己是殿下的父亲。” 七皇子的人马步步靠近,杀声漫天。 皇帝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都是绝望。 他一直以为苏廷是自己最大的变数,苏廷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了皇后杀了元后之事是自己主使,难以容忍自己…… 为什么江州水患,都是苏廷在前承担。 而害自己之人…… 却是自己从未防备的七皇子? 七皇子率兵闯入养心殿时,侍卫都早已散去,盛公公跟随着一同逃离。 他见到养心殿里空寂无 人,疑心埋伏,却是在顾明璧的劝说之下,孤身入了养心殿。 身后之人,都是顾明璧及其麾下。 七皇子才进去,便见一道宫装丽人的身影。 余清清坐在龙椅之前,眉头微敛,静静看着皇帝昔日批改的奏折,包括之前下的道道密旨,都是如何陷害苏廷,让苏廷死在江州。 她静静翻阅这一切,露出泰然自若的气度,皇帝则是张大了眼睛,朝着七皇子惊慌望去,瑟瑟发抖。 当初五王之乱,便是相互厮杀。 他能登上皇位,不过是侥幸…… “如今我依你之言逼宫到了此处,只要杀了这老匹夫,就能坐上这皇位。明璧兄……你真是我的良师!” “我能走到这一步,你功不可没,到时候我一定封你为一品镇国将军,镇国公府为累世公卿,世代承位……” 七皇子隐忍着自己的快意,他露出兴奋之色,抽出长剑就要对着皇帝刺去。余清清朝身下的桌案一拍,那桌案迅疾朝长剑飞去,挡在皇帝身前。 七皇子寸步难进。 “你这贱妇,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七皇子朝众人看了一眼,眼里涌过一丝忌惮,便要朝着余清清冲去。 余清清依然是安然自若,低头翻阅着奏折,七皇子眼里一喜,剑尖就要朝余清清的脖颈划过…… 他的步伐骤然一停。 眼前的画面颠倒过来。 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从脖颈落下,颠倒滚动,圆溜溜的落在地上。 血液飙飞,七皇子无头的尸体保持着举剑的姿势,站在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 顾明璧抽出护卫的长刀,血液从刀尖一滴滴滑落,朱色的血,雪白的衣。他神情淡漠如同谪仙一般,清雅如仙,直接斩落七皇子的头颅。 他朝余清清看去。 极光与极暗仿佛都汇聚他一人身上。 第81章 “殿下如今……应该是做…… 七皇子的亲信都被一网打尽,随之赶到的军士将这些人剁成肉酱。 皇帝缩在角落,他一向信任顾明璧,认为顾明璧是自己亲近的近臣,连册封储君的圣旨都交由顾明璧保管。 谁曾想…… 顾明璧居然跟七皇子一起闯入宫里,又是亲手杀了七皇子。 这到底是倒戈,还是救驾来迟? 皇帝朝顾明璧看去,眼里露出惊疑之色,他朝七皇子的尸体看了一眼,心里一惊。 “爱卿——” 他声音急促,刚刚说出来,便有军士齐齐朝他望来。 顾明璧平静的看了一眼皇帝,声音在余清清耳边低沉响起:“子休一向心软,因为元后曾经与皇帝的情意,始终没办法做出逾矩之事。如今你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顾明璧说到这里,话音骤然一转。 “若是就此处置,助子休一臂之力……你意下如何?” 顾明璧在别人的眼里一直是温润如玉,仙姿无双。如今他朝余清清望来,墨色的凤目里是深不见底的清冷,涌动着阴暗。 却是征询余清清的意见。 让人没办法生出半分反感。 余清清怔忪,不知该说什么。她瞧见顾明璧眼底的黑暗,竟是生出一些不寒而栗。 这与往日的顾明璧。 实在是两个极端。 她怎么觉得…… 这样的顾明璧……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余清清怔然,乌黑明净的眼儿有些失神。她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片段。 到底是……忘记了什么。 她始终没有想起,便更紧的抿了唇,一言不发。 寂静的气氛蔓延。 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听着便能知道是铁骑交织之声。 夜色霎时间燃起一片红霞。 余清清听到这一阵铁蹄声音,她披着披风,急急朝远处奔去。 苏廷一身铠甲银光闪烁,他驾着高马.凯旋而归,衣摆猎猎生风,头上的红色盔缨耀眼而明亮。 他从江州一路回来,又调兵遣将,如今一身风尘仆仆,满是尘灰汗水,可是闻在余清清鼻尖…… 没有一点肮脏。 他翻身下马 ,低身抱住余清清。 他的声音含着难以言喻的温存,响在她的耳畔:“是我来迟了。” “是我来得太迟,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楚……”他将余清清圈入怀里,又朝另一面的宫门看去,眼里深邃起来。 这一切…… 终究是要有一次了结。 两人几月未见,没有工夫叙旧。余清清紧紧握着苏廷的手臂,和他一同看向养心殿的方向,此刻血流遍地…… 养心殿里的宫人早已奔逃,七皇子引动的骚乱都已经平息。苏廷带兵过来,及时控制如今的局面,这一夜过后…… 和苏廷作对之人,别有用心之人…… 恐怕都要销声匿迹了。 两人进入内殿。 皇帝恐惧的朝苏廷看来,睁大了眼睛,他颤颤巍巍的指着几人,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气度。 “你,你们……” 苏廷朝着顾明璧颔首,又冷冷朝皇帝看去。 他因元后之命,知道皇帝指使皇后做下恶行之后,一直冷眼旁观,元后临终之前要他对得起皇帝,对得起朝廷…… 他看着皇帝与皇后离心,看着皇后如何对皇帝用毒。自己始终如元后之命,没有对皇帝用过手段。 皇后的毒药渐渐消磨皇帝的性命,让皇帝日渐枯竭而死。这便是他对皇帝做出最多限度的善意。 但皇帝偏偏向余清清下手…… 这便让他没法忍下去。 皇帝已经是孤家寡人,伏在桌案边沿,见苏廷入内,忽然一瞬间站直身子,高高举起手里的玉玺。 他眼里的怨毒一闪而逝。 “朕是大雍的天子,唯一的皇帝。你不过是一个废太子,屠杀手足,弑杀父皇,哪怕是成王败寇,今日你登上皇位,也会被记入史册之中,遭到天下人的嘲笑……” 皇帝朝苏廷看去,眼里射出强烈的妒恨。他一直厌恨苏廷,厌恨苏廷,因为苏廷轻易做到,自己没办法做到的一切…… 他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皇帝举起了玉玺,猛然朝着地面砸去。玉玺磕破了一角,他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癫狂,一头朝着墙壁撞去。 “朕要让天下人知道,你亲自杀了自己的父皇,朕没办法得到的,你也没办法得到!” 皇帝一直顾惜自己的生命,自私自利到极点 ,没想到这时候,却是做出玉碎的事情…… 而他将要冲到墙壁面前的时候,却是双膝陡然一软,感知到迎面冷冽的寒风,心里的惧意更浓,忽然跪倒下去,就如在余清清面前痛哭一般。 他一直都贪生怕死。 他因为那心底的厌恨,想要自尽以全自己的尊严,却没想到…… 皇帝回头朝苏廷看去,眼里露出乞求之色。艰难的动了动唇。哪怕是禅让,哪怕是软禁,他都想要余美人替他制出解药,多活一些时日…… 他全身发颤的朝苏廷看去。 苏廷看向一边的护卫,话语流露刺骨的寒意:“七皇子谋朝篡位,挟持皇帝以号令众人,幸有顾世子与本王前来救驾。皇帝甚感欣慰,而乱军之中被七皇子所伤,伤势过重而死,临终前传位本王……” 护卫紧紧箍住皇帝的身子,就要把皇帝带下去。 “朕是大雍的皇帝,朕是大雍的天子,这是朕的玉玺……你们这是谋朝篡位!” 皇帝的声音和眼神都惊恐起来,他睁大眼睛,朝众人望过去。 “你们怎敢,怎敢这么对朕!不要命了吗?” 皇帝的声音越发急促,却没有一人理会。 他这般挣扎。 苏廷似是想到什么,眼里流露一丝复杂,朝护卫吩咐下去:“昔日元后在坤宁宫旁建有佛堂,常常为大雍国祚祈福,为夫君祈福,把他带到佛堂之中,这仅有的半个月生命里……” 他的话落下。 一切都像是尘埃一般随风落定。 “就让他自生自灭,悔恨当初做下的一切,到时在九泉之下……向昔日背叛之人,叩首负罪吧。”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 又是历经宫变,又是经历朝代更替,一切都漫在烽火里。 苏廷及时带兵赶到,解决了七皇子的叛军,宫人都将七皇子逼宫的声势看在眼里。他们知道七皇子是乱臣,衡王是带兵援救的忠臣…… 如今衡王杀了七皇子。 便是拥兵勤王,诛杀无道。 苏廷所带的金甲卫兵都入京城,听由苏廷指挥,一一绞杀七皇子的亲族党羽。顾明璧与苏廷多月不见,他朝苏廷望去,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又多了阴暗。 顾明璧站在苏廷身边,目光深沉起来。 “清清姑娘对你当真是情谊深厚,我从未看过有一人能对你如此,一介女流为你入宫,为你屡次犯险,又是为你独对七皇子,她对你……当真是一往情深。” 他含笑看着苏廷,轻松的语气像是欣慰,像是慨叹。 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 苏廷与顾明璧一同站在城楼之上,他正为金甲卫兵与七皇子余孽的交战,调兵遣将。此时听到顾明璧的话,眼里露出坦然之色。 “她于我而言,就如炎阳,就如春光一般。她在我心里如山之高,水之阔。我此一生本是伶仃,是因为有她相伴,才得到了如今的平安喜乐。” 苏廷只要是想到了余清清,眼里就露出笑意。他从未有如此清朗的笑意…… 如今眼角微微弯起。 一切都改变了。 “她是我的勇气,也是我的挚爱。她待我极好,我这一世难以报答,哪怕是下一世……也该以命报答,与她相伴到老。” 顾明璧的眼神微微一变。 他又看了苏廷两眼,独身走下成楼,背身过去,方才的温润笑意被难以言喻的阴暗取代,他曾经是谪仙一般的人,而如今…… 几乎是失望透顶了。 为什么一次次的重来,终究是难以改变。 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 天意如此? 顾明璧回到镇国公府,回去之后,又有嬷嬷朝他寻来,低声说是镇国公有事寻他。 镇国公曾经出入沙场,与余清清的父亲私交甚笃,是一名铁血汉子。他几次建立功勋,几年前与北戎大将拼杀之时落下残疾,自此卧病在床。 镇国公这两年的脾气越来越坏。 顾明璧生母早逝,镇国公对发妻一往情深,未娶续弦,一直把顾明璧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屋外的侍女都是埋头噤声,只剩屋里的喊叫之声越来越高。顾明璧朝这些人看了一眼,她们纷纷退下。 顾明璧进去之后,又有人把门锁住。镇国公望着顾明璧看了两眼,混浊的眼里忽然涌了眼泪。 而接下来的话…… 却是没有人想到。 镇国公仰起头来,苍老的脸露出道道沟壑,眼里尽是恳求,几欲泣血。 他望向顾明璧,眼里没有一分面对嫡子的亲情,摇摇晃晃的起身,差一点就要 朝着顾明璧叩首。 “吾儿明璧,两年之前去往南疆,因南疆王族布下巫蛊瘴气,与数千将士一同困死林中。承蒙上仙搭救,得以肉身不腐……” “上仙说过,如今大雍时局动荡,上仙要以明璧之身,代为扶持新帝上位。等到功成之日,便能让明璧回来……如今已是两年过去,上仙,为何我到现在仍然没见我儿回来?” 镇国公眼里流泪,语气炽烈,几乎是要朝顾明璧冲过来。 顾明璧面无表情。 他眼里孤寂,沉稳得如同雕像,就这么一瞬间…… 镇国公恍惚觉得,自己是面临一个活了千万年,苍老至极的灵魂。 顾明璧的每一处细节都与当初的顾明璧相同,行军布阵,诗文交友,与苏廷暗里的态度关系…… 哪怕是苏廷,都以为他是自己奉为兄长的瑾臣,没看出半点纰漏。 只有镇国公知道他的身份。 顾明璧望着朝自己跪下的镇国公,始终是面无表情,他低身下去,冷淡道了一句“父亲”,把镇国公扶起来,径自出了门。 顾明璧出去之后。 管家带着几名侍女侯在一边,这些人已经请来大夫,此时看顾明璧出来,连忙朝里面涌进去。 面上都是焦急之色。 等到顾明璧远去之后,他们慌张的望着床榻之上的镇国公,一面让太医给镇国公服下镇静药物,一面聚在一边。 他们焦急议论起来。 “国公怎么又犯病了,之前请的御医不是说过每日服药,便能治好癔症吗。如今国公得了这癔症,总是整日发疯,说些奇怪的话……” “世子生母早逝,如今国公又……唉!曾经国公曾经立下多少战功,到底是一代人杰,怎会沦落到这部田地。国公昔日军功赫赫,之所以如此,一定是造下太多杀孽……” “城外的青玉山求签问卦很是灵验,世子最是关心国公的身体,不如跟世子请示一番,请几名道长过来,好好为国公驱邪……” 这些声音阵阵远去。 顾明璧独自朝外走去,他入了中庭,深沉的目光朝天边望去,比雪都要寂寞。 他凭栏望月。 像是要淡出人间去。 异世的人,何止一个余清清呢? 他在很多年前,在十多年前,二十年前,……乃 至更远的时候,便认识余清清了。他们之间有着一段痴缠缘分。 余清清早已忘了。 他却是永远记得余清清,把这一段记忆融入了他的骨血,乃至这么久的岁月过去…… 始终都没有忘怀。 他曾经亲眼见着余清清倒在自己怀里,躺在血泊里,永远的闭上眼睛…… 这便是他执念的来源。 世间有三千世界,三千化身。 亦有如同平行线一般各自间隔的异世。 以故人之魂,抹去记忆,投入异世……便能够让此人复生。 余清清以为自己是第一次穿越,以为自己从未与顾明璧相遇,却没想到……是顾明璧为她逆天改命,又是顾明璧为她孤注一掷,世世与她一同去到异世,为她筹谋,为她疯狂。 这一次…… 又是失败了。 顾明璧逆天改命之下,大雍龙脉震荡,皇太子因穿越而来的余清清,这一缕闯来的幽魂扭曲因果,自此外家被灭,步步杀机,步步动荡…… 顾明璧的初衷是为了余清清,他为余清清害了苏廷,便该由余清清偿还。两人接受命运牵引,因缘际会之下,注定相遇…… 只有余清清,能让苏廷的命途回归正轨。 这是无解的因果。 已是夜半,层层乌云忽而漫过明月,顾明璧脸色温润,披着一身金线刺绣的仙鹤白氅,他独自凭栏,清瘦玉立…… 转眼之间,乌云弥漫。 他整个人都一瞬没入黑暗。 与深夜融为一体,眼里都是深不见底的阴戾。 余清清与苏廷靠坐在一起,渐渐睡去。 她最近总是困乏。 苏廷用软滑的狐裘裹着余清清,把她罩在自己怀里,她这些日子步步为营,只身犯险,如今渐渐在苏廷的臂弯里放松过去。 苏廷一眼不错的望着余清清。 直到余清清睡着,身后的属官感到疑惑起来,即将请命的时候…… 他才派人把余清清带下去,送到昭纯宫里安置,又朝跟随自己的属下看去。 这几年间,苏廷做下了很多事情。 不止是解决江州的疫病一事,还收服了江州沿岸的官员。他收复燕州失地,去往江州赈灾,这样的功绩放在众人眼里,足以彪炳史册。 比起衰朽的皇帝来说…… 他才是年少有为,值得跟随之人。 这一夜的事情很快传出去。 待到苏廷处理了皇帝之事,又除去七皇子的亲族党羽,接下来便是召集文武百官。 这些人都知道苏廷手握重兵,又有许多民心,许多功绩,亦是知道跟苏廷作对的下场。这些人往常自恃清高,如今却由柳太傅领头,纷纷出来迎驾新帝。 他们都纷纷下跪,迎驾苏廷入主皇宫。 “七皇子此人阴险算计,竟然杀害皇上,真该受尽千刀万剐。多亏有衡王入宫救驾,临危受命,才得以除去乱臣贼子。” “大雍江山免于落在贼寇之手,都是因衡王及时起兵救驾,衡王忠孝仁义,深受皇上信赖,挽大雍江山于狂澜。既然皇上已经立衡王为储君,那衡王就是臣等心中的主君,当得臣等一拜!” 一时间宫殿之内,俱是茫茫人声,山呼万岁。 “衡王殿下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这些人都朝着苏廷长长下跪,在这之后,又是齐齐跪求苏廷入主乾清宫,其中以柳太傅最为坚决,统率许多门生夹道相迎。 一个个再三叩首相请,潸然泪下…… 过去的京城以皇帝马首是瞻,一切都因循守旧。苏廷入主皇宫之后,气象陡然一新。 因皇帝骤逝之故,先是要举行皇帝的丧葬之礼,才能举行改朝换代的种种典礼,在这些仪式之后,由内务府举办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事关重大,乃是新帝登基,昭告天下…… 这仪式要筹备半月之久,苏廷虽是暂未登基,却已经掌控皇权。他回京之后,逐步启用贤才,修科举之制,改农田水利,广办学堂,广开言路…… 每一件事都做的很是精彩。 渐渐有了明君的风范。 苏廷这几日都忙着处理政事。因皇帝往日处理的政事稀松,积下太多弊端,他连着忙碌半月,才得来了一些空闲。 他与余清清聚少离多,待到这日的政事结束之后,与余清清相聚半日。两人用过晚膳,散步沐浴之后,入了帐幔之内。 苏廷一向是清心禁欲,如今却因余清清明白纵欲的滋味,他与余清清几月未见,像是胸中燃了一团野火,难以克制。 两人一番轻怜蜜意之后,就要做一 些深入的交流…… 这深入的交流还没做多少。 便因为余清清的反应…… 忽然终止。 淡淡的烛光辉映,余清清眉目冶艳,肩如刀削一般。她斜斜簪了一朵雪里山茶,发丝将挽未挽,垂到锁骨…… 苏廷亲了亲她的锁骨。 亲了亲她的腰腹。 他的长臂圈着余清清,掌心覆过她雪腻的腰腹,呼吸浊重起来,就要更深的做些什么。余清清的面色忽然难看起来,盯了他一眼,朝着旁边俯身下去。 苏廷担心起来,连忙朝余清清凑过去,却见余清清倾身捂嘴,没法忍耐一般,像是呕吐起来…… 他关心则乱,急忙抱住余清清。 余清清眸光陡然一厉,咬了咬牙,居然一腿把他踹下了床。苏廷目露惊愣之色,不可置信的朝余清清望去。 难道是太久没见…… 自己……变丑了吗? 苏廷这些时日才从江州回来,又是在京内处理诸多政事,难免憔悴起来。他想到这里,咬了咬唇,一脸幽怨的朝余清清看去。 余清清望着他犬类一般的表情,收回一脚踹过去的腿,脸上难得…… 出现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她看了苏廷一眼,飞快的低头给自己诊脉,眼里渐渐涌现震惊之色。又抬起头,朝一脸委屈的苏廷看去,试探开口。 声音落进苏廷耳里,如同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自与殿下分别之后,已是三月有余,我……好像是怀了殿下的子嗣。” 苏廷呆呆望着余清清的肚腹,呼吸都止住了。 余清清难得睁大了眼睛,眼里是同样的尴尬,顿了一顿,道:“殿下如今……应该是做父亲了?” 第82章 如今才是不负卿卿。 两人年轻气盛,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怀孕的这一日。 如今一算日子…… 正是苏廷自京城离去,去往江州的前几日。 苏廷望向余清清的腰腹,凑近过来,余清清以为苏廷想发生什么,咬了咬牙,差一点又屈腿踹过去…… 苏廷眼里露出薄薄的水光,他凑到余清清身边,轻轻戳了戳余清清的腰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道:“我……要做父亲了?” 他眼里露出茫然的水光,抬眸朝余清清望来,眼里都是清澈惶然。 余清清轻轻叹息,心里的排斥都消失,她道:“是,殿下要做父亲了。” “别唤我殿下了。”苏廷忽然低头,拂过余清清的鬓发,轻轻捧起余清清的脸颊。 他的话语如同叹息:“清清,我该是你的夫君,该是你一生的依靠。从前的我依你信你,从今的你也该依我信我,夫妻之间,便是要相互依靠……” 深深的凝视下,是浓郁的情愫。 他曾经踽踽独行,渡过多少忍痛的夜,咽下多少喉头的血。 但如今…… 余清清给了他一个家庭,温暖了他一生。 苏廷扣住余清清的腰肢,他少有如此主动的时候,如今骤然霸道起来,唇齿交缠之间,都是深情…… 他与余清清告别之时,曾经说过,如果回来,必定取回这寄存的吻。 现在如约而至…… 才是不负卿卿。 苏廷掐着余清清雪腻的腰肢,眼底像是燃着一簇旺火,手下的劲道越发凶狠。 余清清渐渐瘫软在他的怀里。 满庭雪纱幔舞起,芙蓉榻上鸳鸯乱…… 她微弱急促的喘息声,愈发清晰起来。 灯火一瞬间迷乱起来。 这些天里,苏廷请了擅长千金妇科的太医给余清清诊脉,又请了许多富有经验的嬷嬷。他亲自照顾她的饮食和起居,早晚一起散步,派出许多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 但凡余清清要出宫去,宫人们都祭出祖宗规矩,一脸惶恐的恳求…… 余清清知道孕妇的情况,适当运动,适当饮食,只要是适当的出宫游玩…… 都没有害处。 结果苏廷不仅束缚了她的行动,还自己去攻读妇科医书。直 到后来,太医院所有产科女科的书都被借之一空,所有人刻苦钻研。 就害怕苏廷随口考问,答错了什么…… 苏廷的关心则乱,在余清清看来很是可爱。 但是太可爱…… 也是让人伤神啊。 余清清垂眸笑笑,眼里俱是无奈,又划过一丝宠溺。 坤宁宫的宫室都修缮一新,四处种上余清清喜欢的花,让人一一勘察过,才住进去。余清清好说歹说,终于让苏廷同意自己出去走走。 她少有出宫的时候。 最常去的是附近的昭纯宫。 苏廷年少之时跟随元后,元后去世之后,便是住在昭纯宫。他幼时习武舞剑,骑射乐理,又在书房收藏浩如烟海的藏书,一笔笔批注。 他在这深宫里待了十多年,隔着重重宫墙,又是经营外间的店铺流水,又是远远掌控朝局之事。 对了,还有与她一同出宫看灯会…… 这都是苏廷。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留下的痕迹。 苏廷白日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到了夜晚才能与余清清腻在一起。头三个月过去,禁忌之事渐渐少了,苏廷却是克制,晚间都是把余清清搂在怀里,凑在余清清的腰腹。 余清清曾经的腰腹纤瘦,如今明显隆起了一块儿。 苏廷低头看向余清清,像是听胎儿的心跳一般,忽然道:“这是我与你的第一个孩子,你说该是什么名字?该是如你一般满是善意,如同清水,如同苍穹一般……” 这孩子该是像你一般。 你是清漪,是碧穹,是世上最好的人…… 我一直都是心悦你的。 苏廷没说出来,眼里流露自己的想法。 余清清注意到苏廷的神色,忽然换了一个姿势,搂住苏廷的脖颈。 她盯着苏廷有些茫然的眼睛,又是凑过去,朝苏廷的唇瓣亲了一下。 “殿下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我不会取什么名字……殿下看得书到底是比我多一些,还是殿下来取吧。” 她的眼里流露笑意。 “说起来,殿下想要一个怎样的名字呢?” 她这句话,真是难住了苏廷。 苏廷从没想过,能有自己的孩子,更是从未想过会与心爱之人,一同为孩子取名。 他从前恨透了兄弟姐妹,连带着对子嗣都没有半分期许,半分善意。 但临到如今…… 却是因为余清清的缘故,想要子嗣了。 苏廷望着余清清的眼睛,沉思片刻,道:“便叫做元元吧。” “为女便作元元,为男便作取今。元是始也,新生起始,一生善吉,取喜乐之意。如果是男儿,便唤取今。朱颜那有年年好,逞艳游,赢取如今之意,乃是辞旧迎新……” “以后哪怕是龋龋独行,历经孤苦,还是能坚持到最后……终是辞旧岁,迎新朝,与值得之人目睹当下的胜景。” 苏廷认真的朝余清清看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清澈,如同一汪温澈的湖水,满是少年的清润。 只让人一看…… 心便暖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又道:“就如天边的白云一般,聚聚散散,浮浮沉沉,哪怕是云聚雨落,雷雨冰雾……” “也会迎来云散月现,后会有期的那一日。” 眼底露出一点笑意,灼灼落入了余清清的心底。 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 不止是后宫之事,还有前朝之事。 四月江州水患,六月爆发疫病,苏廷将这些妥善处理,又将京城内的乱臣贼子统统除去,其他人收为己用…… 待到七月时候,皇帝病逝,他派人将皇帝与皇后同葬一穴。皇后葬在妃陵,苏廷以国库亏空为名,丧葬规格一切从简,多余的饷银送去水患之后的江州…… 在朝野之内,又是得到了很多赞叹。 都说他是为国为民,心系百姓。 苏廷早该登基,因礼制所备,才迟迟未有举行典礼。等到七月中旬的时候,一切都筹备完毕。苏廷又是颁布诏令,又是传旨大赦天下, 他眼里都是清冷,棱角分明的轮廓严谨肃穆,周身带着一抹迫人的气势。拜祭宗庙之后,去到举行登基大典的紫宸台。 苏廷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百官。 他站在高台之上,身着苍龙腾云的龙袍,底下的百官俱是臣服下跪。 “当今新皇以一己之力除去北戎叛乱,平定江州水患,这一份功绩足以载入史册,有这一位新皇,是百姓之福……” “新后亦是内助贤明,乱臣领兵围宫之时,是新后争取时间,才让皇上及时诛杀 乱党,这便是帝后情深……” 礼官捧着传国玉玺递过来,苏廷淡然接住,冷冷的目光朝底下望去。同一时间底下的文武百官纷纷跪倒,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官员过去都被皇帝裹挟,皇帝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哪怕他们的报国之心再是强烈,只能眼睁睁看着奸佞之人登上高位。 这两个月来,苏廷却是显露厉行改革,招贤纳士之心,跟以往的皇帝截然不同,处置了许多谄臣奸臣。 这便给了他们难得的机遇。 底下的许多官员望着苏廷,纷纷露出激动之色。柳太傅后退一步,在人群里远远望着苏廷,忽然想起柳珂曾经说过的话。 当今的衡王才是天命之君,注定的万人之上。他们以往做了太多错事,如今想要活下去,只能紧紧跟着苏廷,做指哪打哪的一柄利刃…… 才能有一条活路。 不然自寻死路,终究是要成为灰烬罢了。 苏廷接过玉玺之后,众目睽睽,人人都等着苏廷举行祭天仪式,成为大雍的新帝,却没有想到…… 苏廷做了一件没人想到的事情。 余清清自宗庙祭拜之后便来到这里,她被搀扶着站在台下,抬头望着台上的苏廷。苏廷注意到她之后,眸光一动,直直从祭台走下去。 他牵住她的手,不顾众人异样的视线,一步步走上台阶。 帝后一同祭天,一同接受百官朝拜。 这是闻所未闻,从未有过之事…… 新帝竟是如此宠爱新后吗? 底下的文武百官惊诧的朝苏廷看来,像是想说什么。却是在苏廷冷冷的脸色下,都冒了一头冷汗。 他们脸色一白,齐齐跪拜下去。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人山人海,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天边的乌云都像是随之翻涌。 祭天仪式开始,礼乐之声再度响起,苏廷身边却是多了一人。余清清凤冠霞帔,未戴面纱,容貌与先前的余美人很是相似。 但那眉眼里的矜贵明丽…… 不是先前的余美人能比。 知情之人都低下头去,讳莫如深。更多人是一头雾水,悄悄打量着两人,眼里都是震惊之色。 没想到新帝竟是如此宠爱新后。 从未有登基之时,让皇后一同伴驾身侧的。 竟是让新后随自己一同,享着百官跪拜的荣光…… 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望着两人,眼里露出震撼,艳羡,惊叹之色。 而这时候,苏廷的声音忽然响起。 底下的官员心底一惊,都齐齐跪下去。 “朕奉天意得来皇位,如今为大雍之帝。这一路走来,都是朕之皇后相伴相守,与朕同舟共济。皇后下嫁给朕,危难之中再三相助,这等深情厚谊,非是朕能够报答。” “如今皇后乃朕元妻,又怀有子嗣。朕之发妻永远只有新后一人,从今以后都废除选秀之事,如果有人提出选秀之事,三族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朕自此昭告天下,从此众人见皇后便如见朕,如果有人对皇后不敬,便是对朕不敬,对朝廷有不满之心,当付刑部定夺处置,以儆效尤!” 苏廷的声音威严响起。 底下的百官们直到此时,才想起苏廷的可怕之处。是了,苏廷凭自身能力得到皇位…… 这大雍的朝堂,后宫都是由他定夺。苏廷哪怕是废除了祖宗规矩,又一心宠幸新后,他们都是难以置喙半句,因为这大雍的天…… 早已变了! 而余清清站在苏廷身边,她曾经戴着面纱,如今露出一张芙蓉似的面容,温和的目光如同天空一般明净…… 似是包容一切。 朝臣们心底纷纷一叹,而余清清察觉到朝臣的目光,微微偏转了视线,朝这些人望去,眼角泄出点点威严…… 这些人露出畏惧之色,连忙低下头去。 余清清本来是想留在奉天殿,多看几眼祭天大典的场面。苏廷却因为她怀有身孕,让人把她先送回坤宁宫。 这一日就这么过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余清清都是养胎,她的月份越来越大,别说是苏廷紧张,就是余清清自己瞧着自己的肚子,也比一般的孕妇大了许多…… 她心里微微一怔。 想到一个可能,轻轻抚着肚腹,目光温柔起来。 余清清如今在宫里养胎,没办法出宫去,只能让其他人留意外面的消息。纤云早就回到余清清的跟前,想起当时被顾明璧派人护下的情况,眼里都是复杂。 顾世子一看便是冷漠到极致的人。 却是对姑 娘透着一股好意,连姑娘身边的自己都护住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纤云知道余清清怀有身孕,她观察入微,每日都注意余清清的饮食出入…… 面对余清清的发问,更是对答如流,报上了苏廷在外面的许多消息。 “陛下改革农桑之事,又恩准商贾子弟科举考试。革除了昔日科举弄权的几名官员,选出了忠诚清正之人,近日里得尽了民心。” “京城几位世家被触犯利益,都拧成了一股绳,陛下竟是早早搜罗了这些人的罪证,将这些人发落除去。” “又有倚老卖老之辈,当众以祖宗规矩数落陛下,谁知陛下却是早有应对,不过是几句话,便让这几人都领罚下去,尤其是那倚老卖老的老臣,居然早就忘了先祖的律令……” 苏廷哪怕是事务繁忙,每日都会过来陪伴余清清。余清清从前自认为康健,谁知道随着月份的一日日增多,居然把寻常孕妇的腰痛,腿痛,嗜睡浅眠…… 统统都经历一遍。 不止是这些,她近些日子的饮食更是出了问题,口味刁钻起来,有时喜欢吃那冬月里的酸萝卜,有时喜欢川蜀之地的辣椒。 苏廷亲自照顾她的起居,得知她口味的变化之后,更加挂心起来。孕妇的口味奇怪,他又是命人找来口味奇怪的吃食,又是亲自为余清清做了药膳调理胃口…… 日子就这么平静过去。 余清清因着腹内胎儿长大,浑身酸软,腰腿乏力的症状一日日加重起来,渐渐影响睡眠。因为这一件事,苏廷找来太医问了许久,学会揉按的手法。 每日晚间的时候,他都轻轻拥着余清清。对着她的腰腿轻轻揉捏,等到后背出了许多汗水…… 才让余清清好受起来。 到了十月的时候。 余清清已是怀胎六月,怀孕的症状比之前更加严重。现在每晚都是难以入眠,才睡一会儿,就因腰腿痛得醒过来。 余清清总是自己忍着,她闭着眼睛,没哼一声,却是浑身直冒冷汗。 余清清难受,苏廷也跟着难受。他整日命太医钻研缓解之法,每每下朝之后,都是直接去了坤宁宫的方向,为余清清揉按…… 这一切都落入顾明璧的眼里。 又是等到一日晨间,苏廷下朝回去,正要轻轻为余清清按揉腰腿,赵公公忽然送来消息。顾明璧这段时 间内都很是繁忙,如今骤然过来…… 是派人送来两箱东西。 直接送到了坤宁宫的门口。 第一箱是各式各样的吃食,春夏之时的酸果。 第二箱是能让孕妇一夜安眠,按揉之后,让女子的肌肤光洁胜雪的香膏。 这些都是顾明璧这些时日里,派人去往大食、交趾等国寻回的东西。尤其是这香膏,对孕妇极有效用,只有王室有资格用,千金难得一两。 顾明璧历经百般艰险,不远千里前去异国,人人都以为他是图谋深远,纵横捭阖。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了这么多事…… 不过是为一个余清清罢了。 第83章 结局 殿下是我心之所向。 苏廷让太医一一检查之后,放下心来。他把这些香膏抹匀,擦在余清清的腰腹,细细揉按。 女子怀孕都要生出妊娠纹。 而如今他日日摩挲,余清清的腰腹不仅雪腻如初,更是细嫩起来,连往日的伤痕都消失了…… 晚间又用软枕垫着腰,这才舒服起来,能够一觉睡到天亮了…… 这的确是千金难得的好药。 只有苏廷辛苦了些。 温香软玉在怀,他每晚擦药之后,还要给余清清洗浴,往往是自己先出了一身的热汗,难以疏解…… 真是甜蜜的折磨。 他收下香膏之后,赏赐了些东西下去。顾明璧双目清冷,淡然颔首,就像是对余清清没有一丝情意,萍水相逢一般。 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便是苏廷。 孕期的前三月与后三月最紧要。 前三月里苏廷离去,后三月里苏廷整日住在坤宁宫,除了朝务之外都是照顾余清清。日子由夏到秋,由秋到冬,这么一日日的过去…… 一个飘雪的冬日。 余清清骤然发动。 羊水初破的时候,余清清当即唤来了太医和稳婆。苏廷得知消息的时候是晨间,赵公公急匆匆的往乾清宫送消息,他当即离了文武百官,一摔奏折往坤宁宫跑。 到了坤宁宫后,领头的嬷嬷慌里慌张,又拦在苏廷面前,说胎血乃是污秽之物,万万不可进入产房…… 苏廷不耐烦的推过嬷嬷,大步迈门进去。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儿。 苏廷入内的时候,余清清已生了半个时辰,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她斜倚在大迎枕上,披着长发,面色虽然有些白,眼底却很亮。 她远比他想象的坚强。 就连太医和稳婆都忐忑的守在一边,准备了人参吊命。谁知道余清清开齐宫口之后,顺势用力,竟是一会儿便生了下来…… 倒是很轻松。 苏廷一进来就听见宫人报喜,母女均安。他梦游一般的凑近余清清,又见旁边的纤云抱着襁褓。 他有些怔愣的接过婴孩,低头望去,怀里的婴孩皱巴巴红通通,就像一只小猴子。 他又朝余清清秀美的脸庞望去,有些愣住了。 这怎么会是他们 的孩子? 苏廷有些手足无措,纤云以为苏廷是从未抱过婴孩,轻声指点几句。苏廷这才抱稳女婴,坐到余清清的床边。 宫女又是给余清清擦着脸,又是给余清清端了补气血的药,她疲惫的合着眼睛,之前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抬起眼眸。 她朝苏廷看过来。 苏廷瞳孔颤了颤,说话都有些迟疑:“清清,这,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苏廷的目光小心翼翼,很是珍重。 就像怀里的婴孩是易碎的琉璃一般。 是她自己生孩子。 怎么他比自己都要心惊胆战…… 余清清轻轻笑笑,疲累的抬起手指,抚了抚婴孩的脸颊。 她低头朝婴孩望去,目光温柔起来。 “她的眉眼鼻子,真是像极殿下。等到长大之后,定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迎娶……” 她望着苏廷,话里的意思含了笑意。 “只盼到时候,别像是殿下遇到我一般,一颗心都被人哄骗走了……” 苏廷闻言咬了咬牙,差点要瞪余清清一眼,却是注意到余清清苍白的脸色,失了血色的唇瓣。 她……也是疼的。 苏廷的心闷痛了一下,目光默然下去,接过太医端来的药喂给余清清。等到余清清喝了药之后,轻轻搂住了余清清。 他们低头望着初生的女婴。 一家三口,很是静谧。 苏廷自从得知产妇有难产的风险,便一直攻读医书,连连逼问宫里的太医,让他们给出万全之策。 如果有男子代女子怀孕的方法,苏廷必是第一个去试了。 如今母女均安…… 对苏廷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他们一家三口很是甜蜜,一旁的赵公公望过来,露出和蔼笑容,心内却是叹息。 陛下如此心疼娘娘,估计以后都不会让娘娘生了,如果是以后断了皇嗣,可怎么办…… 自古都是轻女子,贵男子。 难道小皇女能坐上储君的位置吗? 余清清轻轻抚弄着怀里的婴孩,女婴轻轻咬着她的手指,捉着她的长发,眼睛满足的弯起来。 女婴微微歪过头,红红的脸庞对着赵公公的方向,眼角流露出笑意。 赵公公低头看着这女婴…… 像是一阵长风吹来,心都要化了。 当初的三殿下已经长大了,有妻有女,一家团圆…… 他脸颊一湿,浑浊的眼里忽然落了泪,连忙低头用手背擦了擦,又露出笑容。 又是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响起。 苏廷朝屏风之后望去,却见稳婆走出来,怀里的襁褓里睡着一名婴孩,婴孩洗了脸上的血迹,眉眼跟这女婴一模一样。 他睁开了黑黝黝的眼睛,朝余清清怀里的女婴望去,“啊呜啊呜”的唤了几声,瘪了瘪嘴巴,放声大哭起来。 就像是埋怨姐姐有娘亲抱着,自己没有一样。 男婴的哭声比女婴大多了。 苏廷以为余清清只生了一个女婴,此时朝余清清看去,又是朝着男婴看去…… 忽然呆住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生出了双胎。真是有福之人啊!” “这双胎是吉祥之兆,足见皇上得上天庇佑,因为皇后娘娘德行嘉善,才能生出这一对皇子皇女……” “小皇子身体健壮,小皇女软和爱笑,都是福寿延绵,极有福气。奴婢接生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娘娘一般的妇人,都说妇人生孩子就像是过了一次鬼门关,娘娘竟似没有影响一般……” 这些话一股脑的朝苏廷砸来。 苏廷梦游似的听完这些话,睁圆了眼睛,微微茫然的朝余清清望去。 余清清抿唇笑了笑,把怀里的女婴放入了苏廷怀中,又是从稳婆怀里接过男婴,她看向苏廷的眼里含着笑意,仰起头,轻轻凑过苏廷的脸颊。 一句轻飘飘的话响起。 唤回苏廷的神智。 “这样,殿下是做父亲了。” ……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冷。 才是冬至,就已飘了淡淡的雪花。 顾明璧走到宜春楼里,临窗饮了一杯茶,他朝窗外望过去。宜春楼外的花灯少了很多,路间的人影寂寥。 只剩一盏花灯压轴。 海碗大小的莲灯,因为一些缘故留在这里。 这一年里取灯的人太少。 顾明璧离去之时,经过这一片花灯,掌柜和伙计取下几盏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留灯的姑娘说,莲灯无根而生,如同飘 萍一般。她不愿漂泊,只愿如鸿鹄一般展翅高飞。” 掌柜想起什么,又道:“姑娘上次留了话,说是如果再见到您,让我与您说一句。您想要的事物到底是水里幻影,不如放下那些执念,放过自己……” 放过别人,放过自己。 这哪有这么容易? 顾明璧定定站在这里,望着这一盏花灯,眼底都是深邃清冷。 半晌,路边忽然走来一名挽着双环的少女,她望见这莲灯,又看到顾明璧的身影,眼睛亮了起来。 这是哪家的才俊公子。 这般俊逸风流? 她羞红了脸,脚步粘在了路边,一动不动的望着顾明璧,见顾明璧站在莲灯旁边,凑近过去,踮起脚尖就要去取莲灯旁边的灯谜…… 是为吸引顾明璧的注意力。 顾明璧朝这少女看了一眼,少女像是遇了寒流,缩了缩肩膀。 她心头一紧,又朝顾明璧望过去,想试探什么,却又望见顾明璧身边的护卫,瞬间望向了自己,眼里泛出杀气。 她一时间惊慌起来,连忙朝远处退去。 这不过是一个插曲。 甚至没有吸引顾明璧的注意力。 顾明璧取下灯谜,白净清瘦的长指攥紧红纸,把红纸捏的皱皱巴巴。他望着上面的字,长久失神。 上面写得是儿女双全…… 儿女双全,便是一个好字。 这该是双喜临门之事。 为什么……他没办法高兴呢? 顾明璧垂眸,他站在风里,玉立的身形颤晃着似风里的残叶一般…… 一阵冬风吹过。 像是更落寞了。 余清清诞下一双皇子皇女,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京城,之后更是各地张贴榜文,以普天同庆。 只要是大雍之人,都是人尽皆知。 只有出世之人,才不知皇后诞下麟儿之事。苏如辰隐居昭觉寺内,每日都打坐参禅,与寻常的僧人一般晨钟暮鼓。 在别人眼里,他一定是难以忍受僧侣的生活,但没想到…… 他就与其他僧人一般,俱是安之若素。 这一日。 春雨绵绵。 苏如辰从山下采药回来,披着纯白袈裟,持伞而立,走到山间凉亭之 时…… 忽然见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苏如辰双目微垂,目光都没有偏移,他喃喃道了一句佛号,绕过拦路的女子走过去。 苏如辰隐瞒身份,除了山内的方丈等人,无人知道他是当朝太子。他习惯这般平静的生活,也不想要打破。 柳珂却是过来搅扰,步步紧逼。 苏如辰绕过了柳珂。 柳珂望着他的身影,欲言又止,忽然在背后喊道:“晨钟暮鼓,隐居山间,这样的日子便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是当朝太子,你不该如此……” 她怔然望着苏如辰。 苏如辰在外人面前放荡不羁,在她面前却是深谋远虑,她自认为了解苏如辰。 为什么苏如辰眉目默然,袈裟芒鞋…… 甘愿这么落魄? 柳珂怔怔看了几眼,苏如辰背影颤了颤,却是继续朝石路走去,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你主持中馈,为你端着体面,我没有负你,没有让你丢过一点脸面……你却是弃我而去,让我遭至所有人的嘲笑!” “你怎能如此负我!” 柳珂在他背后疾呼,如同宣泄一般。却是没办法拦住苏如辰,怔怔站在原地,望着苏如辰远去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恩怨太多。 他们之间的成亲便是错误。 她这一生错的太多,对的太少,到了如今地步,她只想要从苏如辰这里…… 寻一个答案。 为什么他这般凉薄? 柳珂奔出亭台,远远望着苏如辰的背影,一时间阵阵雷鸣降落,雨落如注。她站在倾盆大雨里,山间寺庙高远,苏如辰一步步走入寺门…… 就此没了踪影。 柳珂孤身而来,怔然站在雨里,脸上泪水混着雨水落下…… 难道这一世,自己真是错了吗? 都说入佛之后便该心系苍生。 她便是苍生。 为什么他连回首都不肯? 雨水哗啦落下,柳珂淋得浑身浸湿。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一道伞面朝她罩下来。 柳珂以为是苏如辰,恍惚的朝来人望去…… 抬眼看见的,却是从未想过的一张脸。 “丽嫔……上官俪?” 她惊讶的朝来人望去。 灰衣女尼双目漠然,沉默的低下头,把伞递给柳珂之后,又朝寺门前的石路走去。 始终是喃喃念着佛号。 没有朝柳珂投来半分目光。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人不想见到施主,施主何必自寻烦恼,不如再渡红尘,就此下山去吧……” 女尼走进寺门,背影融入雨里。 柳珂低下头去,目光霎时间昏暗起来,她紧紧握着手里的伞柄,半晌,忽然注意到油纸伞檐系着的红绳璎珞。 她的心跳一时如同擂鼓。 这是…… 苏如辰刚刚持着的伞。 难道是他让人给自己送来了伞? 柳珂半是震惊,半是茫然朝古寺望去。又低下头,握住伞柄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恍然之间,一颗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奔进去,抓住苏如辰问一个明白……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这么多年…… 自己到底错了多少? 余清清因为有孕,未能与苏廷一起赏冬至花灯。 她身体恢复快,不过生育了一月,便能自如走动了。两人把一双婴孩给了纤云照料,便出宫游玩。他们去到湖畔画舫,又是去到戏楼酒楼,观赏西郊的诗会,望见才子相互酬和…… 这一日都很是尽兴。 苏廷一直想为余清清举办灯会。 他想要让余清清成自己的妻,与自己一同享着万人之上的殊荣。 如今……才是做到了。 苏廷带着余清清去到宜春楼,今日朝廷放出消息,说是帝后出游,与民同乐。许多百姓为了得见帝后尊颜,俱是叩谢天恩。 随着两人的出现,楼下传来一阵阵茫茫山呼,千岁万岁之声。 有谁知道,今日的帝后会是曾经冬至夜游的这一对姑娘公子呢? 又有谁会知道,这一对帝后如此情深,一同经历宫里漫漫的长夜,燕州茫茫的风雪呢? 生死不移,便是这般…… 一道道烟火竞相盛放,流光溢彩。 外间的灯火渐渐稀疏,苏廷把余清 清拥在怀里,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他低头朝她看来。 “清清,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苏廷沉默良久,才剖明心迹。他深深朝余清清看来,眼里噙着几近疯狂的缱绻:“我差一点就堕落进无底深渊,是你救赎我,照亮我的整个世界。” 余清清软软的窝在苏廷怀里,忽然换了一个姿势,捧上了苏廷的脸颊。 迎着苏廷惊讶的目光,她轻轻笑笑,眼里流露春晖一般的暖意。像是深不见天日的黑暗里,涌出的一抹艳阳。 “对我而言,殿下何尝不是我心里的光芒,汝心安处是吾乡,殿下所在之处,便是我的心之所向……” 绯色的焰火忽然在两人身前盛放。 余清清扣紧了苏廷的手,十指交握,又朝那天边的烟火遥遥一指。 两人都朝烟火看去。 “看,烟花开了。” 第84章 番外——长夜未展眉 顾明璧番外。…… “清清,你相信天命吗?” 灯火如织,游人阵阵。 一个清冷的男声在余清清的耳边响起。 冬至灯会的那一刻,苏廷就在酒楼之内,她只身出来,却是遇到了那一袭白色人影。 余清清指间的莲灯微微一沉,仰首朝来人看去,眼前的男子披着一身金线刺绣的仙鹤白氅,望向她的目光孤寂清隽,温柔的神色里含着隐忍,他道:“清清,你知道吗,我的天命……就是你。” “为你做什么,我……都是甘心的。” 余清清抬头朝顾明璧看去,微微蹙眉,顾明璧的眉目浅浅叹息,似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的眼里含着悲悯,人影很快模糊起来。 周围的人影跟着他的人影,慢慢模糊。一阵风吹来,忽然都消散了。 只有原地里,余清清手里的一盏莲灯散发光亮。 眼前一切,是梦? 她揉了揉眉心。 余清清入梦的时候,很少意识到自己做梦。 她有些头昏,眼前拥挤的人群消散之后,周围的景物一变。 “我们已经跟警方沟通过来,如果背后另有隐情,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给大家一个交代。” “听说院长的女儿就是余医生昔日的同学,在大学里跟余医生有过多次矛盾,更是出入过余医生死前24小时去过的商贸大厦……在余医生的家里留有被人安装微型摄像头的痕迹,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们心里清楚。” “余先生和夫人,无论是死者当天的调查报告,还是录像显示,她的死亡都跟院方无关。我们回答你们的询问,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死者的死因,这不属于我们的职责……” “清清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只想知道,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安排那样的职务给她,又为什么转移了病人,她在你们这里入职,到头来,你们却把他人造成的事故,往她的身上推……这到底是为什么?” 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私人医院里,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传到鼻间,让人熟悉的味道。 余清清站在门前,眼前白色的地砖铺成了一片冰冷的路,她走上去,看见余父和余母带着律师过来质问院方,以及争执的医院人员。 ……这一切都远得像前世的记忆。 她朝一边 的尸体看去。没有在意那些的争吵,她慢慢走过去,手指轻轻拉开了那一层白布。 白布拉开,露出了一张殡仪馆修修补补,缝合过来的尸体,少女留着乌黑的短发,蓬松美丽,脸庞像是一株娇艳苍白的水仙花,比起支离的脏器,面容没有太大毁坏。 余清清很快认了出来。 少女穿着一身白衣,全身染血。 像是记忆深处的……自己。 她的思绪渐渐散乱,茫然,模糊。 手里的灯也像卷入一阵风里,摇曳,虚弱。 忽然灯灭了。 眼前的尸体随之消失。 眼前的画面随之模糊。 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悠扬的音乐传来,短发少女笑容婉约,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对面是一名身穿风衣的男子,男子看起来散发着年轻与成熟混杂的魅力,如同兄长一般,目光落到少女身上的时候,含着温柔。 她道:“很多年……没看到学长了。” 顾明璧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年少的时候就想要去见识外面广袤的天地,美国在生物科学方面确实是取得了长久的进步,并非是国内能够比拟的……说起来,这么多年你变了好多。” “我想要的,不过是偏安一隅,固守安稳,自然也是注重这点,也许是我故步自封……今天是我为学长接风洗尘,说这些做什么。” 少女笑了笑,礼貌中含着一丝疏离。 她轻轻把一杯咖啡推到对面的男子面前,而男子注意她的动作,轻轻抿唇笑了笑,目光轻轻扫过她的眉间,眼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以为,你还是怪罪我当初的不告而别。” 男子投来的目光严肃,仿佛箭一般含着炽热。少女一时间低头沉默起来,半晌,轻轻叹息:“我哪里有……一晃时间已经是三年,无论是谁,心里总是有隔阂的。” 顾明璧神色微微一震,正色道:“当初是因为家中婚约,我不得已才以出国留学逃避,而今回国,便是有了能毁掉婚约的底气。这一次回来……我会得到该得到的一切。” 他的声音缓缓道来,有一种势在必得的温和沉稳。下一刻,少女微微蹙眉,轻轻挣脱了他的长指。 “明璧学长,你跟我不同。我有一定要留在这里的理由,而你呢?” 她的话语温和,坚定,很有主见。 顾明璧被她紧紧盯着,也是一阵失神。他摇了摇头,目光深邃起来,等临别的时候,忽然把一份伴手礼递给了余清清。 余清清八岁时候去瑞士滑雪,那一年她和家人出国旅游,遇到了顾明璧。他们遭遇了雪崩,同时和家人失散,在雪地里一同等了三天才求救。 两个孩子相互蜷缩在一起,年长的男孩牢牢抱着少女,用尽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仅剩的食物和水都给了她。 他们是因此相识,因此建立友谊,在此之后的几年都是一起度过。 年少的好友,亦是年长的知己。 少女微微怔忪。她曾经喜欢在外旅游,收集各地的伴手礼,没想到他还记得。 过了一会儿,顾明璧起身,离去前却是又看了少女一眼,目光微微失落,却更是坚定。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画面又是一转,来到都市的一角。 少女住在自己的公寓内,手指从手机上一划,看向手机显示的另一则通讯,是顾明璧发过来的,少女微微蹙眉,挣扎了一下,还是把那一则通讯划去。 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出门。 少女很有礼貌,哪怕是对计程车司机也是彬彬有礼,司机看到少女的时候,眼里流出一丝诧异,过了一瞬间,失神道:“你就是……新闻出现的余医生?” 关于少女的传闻,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只要稍微有心,都能够知道。 少女在医院的职务,已经将近是停职了。滥用药物,手术事故,在病人自杀之后,被据说是病人家属的人捅了一刀,那刀距离心脏的距离仅仅半分,稍有分毫便会致命。 少女迎着司机的目光,笑了笑,没说话。 少女走进了房间,看到了如今跟她同一单位的同事,是院长的女儿,而如今她没了之前的明艳模样,戴着一副墨镜,把烟蒂按到了烟灰缸里,她抬眸冷冷的朝少女看过来。 “你还不打算离开沪市?” 少女站在门口,目光难玖拾光整理得的沉默。 “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我过来提醒你,你之所以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并不是偶然。你得罪了很多人,再这么下去……耽搁的会是你的生命,你觉得呢?” “我会继续坚持下去……” “你胡说什么!真是冥顽不灵!” 同事恨恨出门,到了地下车库之后,靠着轿车颓然叹息。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接通一个电话,想到什么,神色都烦闷起来。 “余清清这个人,果然是别人说的那样,又臭又硬。” “有人要她三天之内在沪市内消失。逼死了一个人,如今又要逼死另一个人,出生权贵之家,就能肆意玩弄其他人的生命?她治过的病人已经被逼死了,我不想看着她被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影响,做第二个牺牲品……” “可是……她得罪不起。” “我只是知道一些内情而已,你们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惜才,我也看不过去,为什么有些人就是要以卵击石呢!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对面的人又说了什么,同事闻言愤怒的挂断了电话。与此同时,她的面前覆下一层阴影,少女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同事一下子呆住了。 …… 余清清手里的莲灯飘忽玖拾光整理,莫名的闪了闪。 一片片的画面,忽然的闪烁,联结在了一起。 少女在病患卷入了连环纵火案之后,用尽一切为自己医治的病患调查翻案,她寻求舆论的帮助,却失去了工作,遭到威胁,直到一日飞来的汽车忽然撞来,将她撞成了血泊里的碎片。 这跟顾家,顾家联姻的家族有些关系。 顾明璧知道消息之后,跟家族决裂。 他事后调查了一切,照顾了余清清的父母,用了十年的时间为余清清复仇。 一切都为此倾覆。 …… 余清清手中的莲灯闪闪灭灭。 一幅幅画面闪烁而过,在她眼前清晰出现。又是一阵风扬起,吹动潮水一般的迷雾。 余清清回身望去,看到一道熟悉身影。墓园之前,顾明璧久久站在少女的墓碑前,他放上了一盒糖果,又放着一捧迟来的鸢尾。余清清生在四月,她家乡的鸢尾四月盛放。 原来他还记得…… 顾明璧捧着花,手指轻轻抚摸着余清清的照片,目光似是跨越了生死,他一向是冷静漠然,此时眼里竟是如深渊一般晦暗悲凉。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到底是我负了你……” 他望着墓碑,一字一句,犹如执迷:“如果能放下生死,以命相换,寻 到你的下落……” “下一世,你等我来寻你可好?” 长风茫茫,一时间勾动顾明璧的发梢。 他眼里的泪珠滑落。 一旁的余清清轻轻拭去了他的眼泪,没有人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他还是如有实质一般看向余清清的方向。 “清清……是你吗?” …… 余清清从梦里醒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着种种陌生的人影,她很想记起,却早已忘记了。 今日她约定了跟苏廷一起去青玉山,为两个孩子祈福还愿。一双儿女已经两岁,跟他们一同前去踏青。知道这消息之后,开心的一晚上没睡着觉。 她训斥了两个孩子,却被苏廷牢牢护住。 ……他的母性,一向是比她多的。 第二日,等到他们一同去踏青的时候,一双儿女早早走累,被苏廷带去斋房休息。 余清清一人去到正殿祭拜,一回头,忽然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世子也来这里啊。” “见过皇后娘娘。”顾明璧轻轻笑笑,温和疏离。 余清清报以同样的笑意,告别之后,朝苏廷所在的斋房走去。 “外子尚在外面等候,免得让他心急,就不多叨扰世子了。” 顾明璧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涌着万般复杂。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他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