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犯规的游戏》
内容概要
(*因故事结构和内容十分复杂、庞大,无法将具体情节一一写出,只有简略表示主线剧情)
14个悬疑小说作家被离奇地“邀请”到一个神秘的场所,“主办者”向众人宣布,这是一场考验智慧和勇气的游戏,获胜者将赢得巨大的利益和生存的权利,而违犯游戏规则的人,将接受以死亡为代价的惩罚。
令人震惊的是,“主办者”告诉众人,他(她)就是14个人之一,现在正和他们在一起。如果14天之内没人能识别出“主办者”是谁,那么所有人都将死亡。
众人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开始了这场“死亡游戏”,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远远不是他们想象那样简单。一桩桩诡异莫名、恐怖骇人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他们身上。身为悬疑推理小说作家的他们也无法解释种种怪异的状况。死亡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当人数日趋减少的时候,主角终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和秘密……
这个隐藏在他们身边的“主办者”是谁?他(她)究竟有何目的?14天之后,剩下的人能够活着出去吗?谜底将在最后一刻揭开……
作者的话
*如果有读者在本书全部完结之前,推测出故事中的
“主办者”是谁,并分析出原因,我将亲自飞到你所在城市,将我亲笔签名的一整套书送给你,并附赠一件
“神秘礼物”;*能猜到谜底的人,智商在150以上;*请记住,从翻开这本书的第一页起,你就是这个游戏的参与者。
《必须犯规的游戏》作者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必须犯规的游戏》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季——缘起
这个恐怖事件的开始,就像是一个小学生在记一篇流水账作文。
南天是一个单身的自由作家。早晨按自己的生物钟起床,洗漱、吃早餐;接着在电脑前敲字直到中午十二点;出门,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午餐;回家睡午觉;下午三点起来,玩电脑游戏;晚饭是叫的外卖,吃完后写文章直到十一点半;之后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节目很乏味,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诡异的状况,就发生在他睡着之后。准确地说,是他睡醒之后。
南天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当他看清周围的时候,愣了足足半分钟。
我还在睡梦中?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不对,触感是真实的。南天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疼。
他瞠目结舌地环顾着这个狭小而陌生的房间——总共大概只有7、8平方米,斜前方是一扇关着的木门。房间没有窗户,顶上是一盏日光灯。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一座布艺沙发,角落里有一个抽水马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南天倏地从那张小床上坐起来,惊愕而紧张地思忖着——这是什么鬼地方?不管怎么看,他都敢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不是自己温暖可爱的家。
我之前不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吗?南天想了起来,那电视节目真难看,让他不自觉地睡着了……可是,现在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喉咙一阵阵发干。他无法判断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状况。
就在这时,南天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惶恐的声音:“啊!这是什么地方?”
还有别人在这里!南天激动地跳下床来,两步跨到门前——感谢上帝,门不是锁着的,一拉就开了。
他跨出门,来到走廊上,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头棕色卷发、面色惊惶的女人,他们俩短暂地对视了几秒,仿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就在这时,南天旁边房间的门也打开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以同样诧异不已的表情出现在他们面前。紧接着,走廊上的房门纷纷打开,不止是这一边,还有隔着好几米远的对面走廊也是——每个小房间里,分别走出来一个人。所有人都张着嘴,瞪着眼睛,一副惊愕莫名的神情。
这个时候,南天将所处的环境彻底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几百平方米的大空间,分上下两层,下面是狭长的大厅,摆放着一圈深棕色皮椅。而自己和其他人现在正处在二楼对称的两排走廊上。南天数了一下,两排走廊上各有七个房间,加起来一共14个。没错,每个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一共有14个人。
“我们这是在哪里?”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茫然地向众人发问。
“看格局,这里应该是个监狱。”中年男人眉头紧蹙。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每个人都显得紧张不已。对面的一个短发女人叫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得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样的问题。
这时,一个戴帽子的小伙子从一侧的楼梯走了下去,来到一楼中间的大厅,仔细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布局。楼上的人面面相觑,也跟着走下楼来,大家都聚集在一楼大厅里。
“这里有扇门。”穿白衬衣的男人走到大厅的一道铁门前,用劲拉了拉,摇头道,“锁死了。”
戴帽子的小伙子点着大厅中间那围成一圈的棕色皮椅数了一遍,用手托住下巴,说道:“有意思,刚好14把椅子,和我们的人数一样。”
一个头发是淡茶色的年轻帅哥双手插在裤包里:“这么说,这些都是早就安排布置好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安排的这些?”有人问。
“会不会是一个电视节目?”一个高个子男人说,“现在有一些真人秀节目,将不知情的嘉宾带到某处,进行秘密拍摄,最后才告诉嘉宾,这其实只是一个电视节目而已。”
“不可能。”一个冷冷的声音,来自一个面容同样冷峻的男人。“没有哪家电视台或者制作单位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不经得我允许的情况下,把我弄昏,并带到这里来录制什么节目。”
这男人说话的口气非同一般,似乎来头不小。所有人都望了过去,南天注视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也说道:“没错,这不可能是那种无聊的电视节目。”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4月22号上午9点17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大家和我一样,已经被非法拘禁12个小时以上了——这绝不可能是一个游戏,完全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看到这中年男人看表,大家才想起时间这个问题。一些没有戴手表的人开始摸自己衣服或裤包里的手机,随即听到他们的惊呼声。“手机不见了!”
“要是谁把我们抓到这里来,还会留下手机给我们报警或求救,那才是怪事呢。”面容冷峻的男人“哼”了一声。
“这么说,我们是被什么人秘密地抓到这里来的?”那个有着一头漂亮卷发的女人捂着嘴骇然道,“那人想把我们这么样?”
“我看不止是一个‘人’吧,可能是一个什么组织。想想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我们十多个人同时一起抓到这里来?而且,全是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男人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有没有谁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淡茶色头发的年轻帅哥说。“我是意思是,有人有被绑架或者是胁迫的印象吗?”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然后纷纷摇头。
“这么说,我们全是莫名其妙地昏迷后,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南天开口道:“我是睡着后……然后醒来就在这里的。”
“我也是。”那个戴着闪闪发光的钻石耳坠、短头发的女人望了南天一眼,“我跟他一样,也是睡着后就没有了任何知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不管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把我们秘密囚禁在这里的人到底想干什么?”淡茶色头发的年轻帅哥说。
沉默了片刻,戴帽子的小伙子指着那一圈围成一个大圆的皮椅说:“也许这些椅子就是答案。”
“什么意思?”南天问。
“我刚才就说了,我们现在一共有14个人,而椅子也有14把。这肯定不是巧合吧?”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抓我们到这里来的人希望我们在这里开一个茶话会?”面容冷峻的男人冷笑道。
戴帽子的小伙子并不觉得好笑,他仔细观察着周围:“谁知道呢?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个大厅里没有其他更醒目的东西了。而这14张皮椅整齐地摆放成一个圆圈——这种暗示再明显不过了——这个神秘的主人希望我们都坐到这些椅子上来。”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南天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理解的。”
大家现在都靠近这一圈皮椅。短发女人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全坐在椅子上?然后呢,又该干什么?”
“或许坐下来之后,就会出现下一个‘提示’。”穿白衬衣的男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提示’,什么意思?”短发女人问。
白衬衣男人耸耸肩膀:“我不知道,随口说的。只是觉得如果是在小说中,就会出现这样的情节。”
“对,我也这么想。”戴帽子的小伙子竟显得有些兴奋,他走到一张皮椅旁,准备坐下来,“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等等,别坐!”漂亮卷发的女人突然叫道,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身材高大的男人问她;“你怎么了?”
众人都注视着她,她的脸一下红了,窘迫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小心点。”
“你好像认为我们坐到这椅子上,会发生什么事?”短发女人犀利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漂亮卷发女人咬着下嘴唇,眉头微蹙。片刻之后,她说道:“因为,我以前的一篇小说中,就出现了这样的剧情——椅子上藏着机关,坐下去的人……会死。”
这句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包括南天在内。但卷发女人显然没有意识到,大家吃惊的是什么。
“你说,你的一篇小说中?这么说,你是个作家?”南天问。
“对。”卷发女人点头道,“我是个推理、悬疑小说作家。”
“真是巧了!”南天忍不住惊呼道,“我也是啊,我也是写悬疑惊悚小说的。”
接下来,更另他们吃惊的是,戴帽子的小伙子也叫道:“什么?你们都是写恐怖悬疑小说的?和我一样?”
“等等,难道我们大家都一样吗?都是悬疑小说作家?”白衬衣男人瞪大了眼睛。
“没错,我也是!”短发女人叫道。
面容冷峻的男人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转动着眼珠,随后低声道:“哼,看来真是这样。”
戴帽子的小伙子望着冷峻男人,忽然叫道:“啊!难怪我刚才觉得您面熟呢,您是大作家荒木舟吧!”
大家都望了过来,带着些许惊讶。他们没想到,堪称悬疑小说界领军人物的著名作家荒木舟竟然也和他们一起经历着这起诡异的事件。
荒木舟淡淡地说:“嗯,那是我的笔名。”
戴帽子的小伙子好像忘了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中,竟兴奋地感叹道:“14个悬疑小说作家离奇地聚集在一个神秘的场所,面临着未知的危险和谜题——实在是太有戏剧性、太有意思了!我们现在的经历,简直就是一部最好的悬疑小说!”
他说完这番话,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多岁的男孩突然盯住了他,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荒木舟仍然是那种慢条斯理、冷若冰霜的口吻:“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情激动的时候吧?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好。”
“对。现在看来,我们这些人会聚集在这里,绝不可能是巧合了。既然大家都是些推理悬疑类的行家,那就一起来分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穿白衬衣男人说,“另外,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做个自我介绍——我的笔名叫龙马。”
“啊,龙马,我知道!”戴帽子的小伙子指着他说道,“我看过你那本《逃出恶灵岛》,很棒!没想到就是你呀!”他兴奋地直搓手。
龙马浅浅笑了一下,礼貌地说了声“谢谢。”他转向众人,“大家都分别做个自我介绍,没意见吧?”
淡茶色头发的年轻帅哥正要开口,戴帽子的小伙子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抢在他之前说道:“啊……你——我也想起来了。我看过你的专访——你就是被媒体称为‘偶像作家’的歌特吧?”
年轻帅哥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点头道:“对,是我。”
戴帽子的小伙子确实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在这种大家都惶惶不安地时候,他却有心情在众人中收寻着明星人物。“你是白鲸吧!”他指着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男生说,“新晋的悬疑小天王,我在网上读过你的作品。”
这个笔名叫白鲸的男生,南天也听说过,他是去年才在悬疑小说界崭露头角的,作品并不多,但势头却锐不可挡,蹿红的速度之快令很多前辈都为之咋舌。
白鲸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同时问那戴帽子的小伙子:“那你呢?”
“我就不能跟你们比了。”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取下帽子,挠了下头,“我没什么名气,都没出过实体书,只能算是网络写手吧——我的笔名叫北斗。”
高个子男人接着说:“我的笔名叫暗火,也不是什么名作家。”
一头漂亮卷发的女人微皱着眉说:“我叫纱嘉……嗯,是笔名。”
短发女人有着和小女人般的纱嘉截然不同的成熟韵味。“我嘛——笔名叫千秋。”她拖长的声音极具磁性,蕴涵着性感和妩媚。
后面的人挨着介绍自己——三十多岁的削瘦男人笔名叫莱克;穿方格子衬衫的白皮肤男人叫尉迟成;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笔名叫夏侯申;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形象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名字叫徐文,他说那是他的真名,他从不用笔名。
在南天做过自我介绍后,最后就只剩下那个十多岁的男孩了。他看起来是这14个人里面年龄最小的一个,之前一句话也没说过。见大家都望向了自己,他开口说道:“唔……我的笔名叫克里斯。”
“克里斯?”大家都怔住了,连荒木舟都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孩。
北斗惊讶地张大了嘴,几乎是大喊道:“你真的是克里斯?写《冥顽世界》的那个16岁的天才作家?”
男孩淡定地说,“嗯,是我,不过我现在已经18岁了。”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大家面面相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和其他人一样,南天也感到不可思议。之前,他认为在这14个人当中,荒木舟就是最大牌的作家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连克里斯都在他们当中!要知道,天才少年作家克里斯在全世界来说,都是个名人。他16岁写成的长篇小说《冥顽世界》一问世便获得国内外的多项文学大奖,被翻译成十多种文字出版,位居畅销书排行榜多周。之后,克里斯转为写悬疑小说,每本书都有几百上千万册的销售记录。据媒体介绍,克里斯智商高达150以上,但这个天才少年作家却十分低调,基本不接受任何采访和报道,所以对很多人,包括业内人士来说,他都是个谜一般的人物。
而这样一个人物,现在居然也经历到这起诡异的事件中来,别说是性格外露的北斗,就连自认为沉得住气的南天都感觉心潮澎湃。
同时,更深一层的震惊和恐惧也向他笼罩而来——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能把这么多不简单的人聚集在一起?目的又是什么呢?
此时,北斗简直已经兴奋地难以自恃了,他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地说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昨天晚上还跟朋友在街边的烧烤摊喝酒,今天醒过来居然就跟克里斯身处一室,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你还觉得很高兴是怎么着?”荒木舟瞪着他说,“别做这种不知所谓的感慨了,还是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吧!我提醒你,我们不是在聚会或度假,而是被非法囚禁了,并且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十有八九都不会是好事!”
北斗吐了吐舌头,埋下头不说话了。
“那么回到之前的话题吧。”夏侯申说,“我们到底要不要坐到这些椅子上试试?”
尉迟成望了一眼纱嘉,说:“我认为这位女士的担忧是不必的。想想看,我们在这里昏迷了十多个小时,如果谁想取我们性命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还用得着采取‘椅子机关’这么麻烦的杀人方式吗?”
“没错,要杀我们的话,根本没必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杀。”夏侯申说,“可见那家伙想要的不是我们的命。”
说话的时候,北斗蹲下身去仔细检查了一把皮椅。“我看过了,没有什么机关,就是普通的椅子。”
那个叫暗火的男人似乎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说着,他径直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了下去,并自然地翘起二郎腿。
大家见没发生什么事,纷纷走到一把皮椅跟前,挨着坐了下去。
其他人都纷纷落座,唯独纱嘉还站在最后一把椅子跟前,手抚在胸口,似乎还在犹豫着。
南天恰好在她的旁边,看到她一脸忧虑的模样,忽然有一种想保护这小女人的冲动。他拉了一下纱嘉的手,同时站起来说:“别担心,没问题的,要不你坐我这里吧。”
说着,他坐到纱嘉面前的那把椅子上,向她示意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纱嘉微微张着嘴,盯着南天看了几秒,随即露出感激的神情。“谢谢你。”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同时坐到南天让出来的那把椅子上。
此刻,14个人全部落座。与此同时,空旷的房屋内突然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欢迎光临,客人们。”
坐在皮椅上14个人全都惊诧地左顾右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北斗抬起头,最先有所发现,大喊道:“在那里!”
大家抬起头来,望向四周,这才发现原来房子顶端的四个角落都安装着一个小音箱,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抱歉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把14位悬疑惊悚作家‘请’到这里来。不管你们现在处于何种心境——愤怒也好、恐惧也罢,都请暂时冷静下来听我说完以下的话,因为这是关系到你们性命的大事。”
坐在椅子上的14个人屏息静气,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一丝杂声。
“我猜,你们刚才已经有过一些交流了。所以各位的名字和来历,就不用我来一一介绍。我相信你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我把你们请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
“简单地说吧,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悬疑小说作家。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怎样,才能写出一本震惊出版界、乃至全世界的伟大的悬疑小说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答案——你们,就是我的答案。”
围成一圈的14个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难以概括。
“现在在座的各位,不管知名与否,在我看来,是国内最优秀的14个悬疑小说作家。我把你们‘请’到这里来,是想和大家玩一个‘游戏’。”
“我来说明一下游戏规则。现在请你们注意大厅东南方向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小箱子。”
众人朝他说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他说的那样东西。
“这个箱子里,装着14个乒乓球,每个球上面写着一个数字,分别是1—14。一会儿,我希望你们按照我说的那样去做——每个人到那箱子里随机地摸一个乒乓球出来,上面的数字就代表你的‘号码’。确定之后,游戏就开始了。”
“游戏内容是这样的:从拿到号码‘1’的那个人开始,每天晚上7点钟,每人讲一个自己新构思出来的悬疑恐怖故事。讲完之后,除了讲述者之外的其他人跟那个故事打一个分数,以10分为满分。打完之后,由一个人统计,并算出平均分——最后得出的数字就是这个人所讲故事的总得分。那么,14天之后,得分最高的那个人就是这场游戏的胜者。”
“有人会问,赢得这场比赛有什么好处呢?我想,各位都是行家,肯定能意识得到,你们现在所经历的这件事情,实在是一个绝好的悬疑小说题材,而且最难得的是,它不是编造出来的事情,而是你们亲身经历的真实事件。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对于一个悬疑作家来说,这是一生中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把这件事情改编成小说,绝对会轰动世界、创下书市奇迹。”
南天在心中暗暗惊叹——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且不说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就单凭目前的状况——14个悬疑作家(还包括了克里斯、荒木舟、白鲸、歌特等名作家在内)被神秘人绑架到一个封闭场所,并强制他们在这里度过近半个月的时间,每晚讲一个故事——光凭这个就已经够有噱头了。毫无疑问,这本书光凭介绍,就会引起无数人的兴趣和好奇心,简直是一本不用翻开看都能吸引人购买的超级畅销书!
神秘人的声音将南天从遐想拉回现实。“但是有一点,你们肯定都想到了——总不能这么多人去写同一个题材吧?所以,这本未来畅销书的写作权,只属于最后得分最高的那个人,也就是这个游戏的胜者。这个人可以将他所经历的整件事,包括这14天以来听到的所有故事写成一部书。最后谁能成为这个幸运的人,对在座的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我不同意,我也不想玩这游戏,我现在只想回家。对于有这种想法的人,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但是显然,我也不能就这样让你离开。只有很遗憾地让你‘出局’了。”
“他说的‘出局’是什么意思?”徐文鼓着一对向外凸出的眼球问坐在他身边的白鲸。白鲸摇了摇头,做了个叫他暂时不要说话的手势。
“现在,游戏内容大家都了解了吧。那么接下来,我来说一下这个游戏的规则,这是最重要的部分,请你们听好。”
“首先,是关于你们每天晚上要讲的那个故事。除了必须是一个精彩的悬疑恐怖故事之外,更关键的一点是——后面的故事绝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构思上的相似或剧情上的雷同。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犯规的那个人就会‘出局’。这一点希望你们引起重视。”
声音暂停了几秒,好像是有意留时间给众人思索。接着,那含混沙哑的声音继续道:
“另外,告诉你们一件事,这个活动的主办人,也就是我,现在就跟你们坐在一起。没错,我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愕地倒吸了口凉气(显然有一个人是在演戏),目瞪口呆地望着身边的人,一瞬间,好像所有人都成了嫌疑犯。
那声音像是算准了众人的反应一般:“你们还是以后再花时间慢慢猜测我是谁吧。我现在要你们知道的是,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向你们余下的13个人做一个公平的挑战。自然,我到时也会讲一个故事,然后等待着你们评分。但是,我要你们听清楚,如果最后胜出的那个人恰好是我的话——”
那声音骤然停下了,大厅里静得可怕。而那恐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后背发冷。
“假如结果是这样,那你们剩下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两个女士都惊恐地捂住了嘴,事实上,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音箱里的声音继续道:“所以,唯一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按我的规则讲好你们的故事,并公正地为每个人打分。最后获胜的那个人,不但会获得这个故事的写作权,还能获得所有活着的人的生存权——打开这扇铁门的钥匙,只有获胜的那个人才能得到。当然,如果你们评选出来的那个获胜的人是我,你们就只能到地狱里去后悔了。”
“好了,该交代的我都说了,最后提醒你们几点。第一,你们应该看出来了吧,这里是一所旧监狱改造成的,除了打开大门能出去之外,别无他法。你们不用枉费心机地做各种逃生尝试了;第二,在大厅西北方向的那个柜子里,有供你们半个月生存的食物和水,只要你们不浪费,捱过半个月完全没问题;最后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你们的生命掌握在我的手里,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既然能把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请到这里来,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你们的性命。游戏从今天晚上就开始了,各位好自为之吧。”
等了好一阵,音箱没有再发出声音。
“呼……”荒木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毫无疑问,这是个疯子所为。”
“可怕的是,这疯子现在就在我们中间。”莱克说。
“对了,我们刚一坐下来。那音箱就响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房子里还有人,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徐文紧张地环顾周围。
白鲸缓缓摇着头说:“那声音多半是事先录好的,用遥控的方式控制音箱。我们全都坐下来后,当中的某人就悄悄按动了隐藏在某处的遥控器。”
“这么说,我们现在只要搜出谁的身上有遥控器,就能将‘那个人’找出来?”尉迟成瞪着双眼说。
“如果是微型遥控器的话,可以藏在身上的很多小地方,根本搜不出来。”白鲸无奈地说,“况且怎么搜?由谁来搜?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
听了这话,大家都感觉到一阵寒意,彼此警觉地互望着。
这样可不行。在这种困境中,如果大家不团结的话,那情况会更糟。南天呼了口气,说:“我觉得,我们不要互相猜测、疑神疑鬼。毕竟我们14个人当中,有13个都是无辜的。”
“这小伙子说得对。”夏侯申说,“也许那疯子告诉我们这一点,就是为了达到让我们互相怀疑的结果,我们别中了他的计。”
低头沉思的北斗,忽然咧嘴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千秋凝视着他。
北斗抬起头来,发现大家都望着他,“唔”了一声:“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能跟克里斯、荒木舟老师他们一起被当作‘最优秀的14个悬疑小说作家’之一。”
千秋翻了下眼睛,讥讽地说:“真荣幸啊。”
南天望着夏侯申说:“现在几点了?”
夏侯申看了下手表:“上午10点36分。”
南天点了下头,将头扭到一边,凝望着墙边的那个小木箱。
徐文说:“难道我们真要按照那人说的那样去做吗?”
“要不然呢?你觉得我们还能怎样?”龙马说。
“我们这么多人,就没办法对付那疯子一个人?”暗火说。
“问题是,你能分辨出我们当中谁是那疯子?”龙马问他。
“他的声音……我们当中,有没有谁的声音跟那人相似?”徐文说。
荒木舟冷笑一声:“别犯傻了,你觉得能策划这种计划出来的人,会蠢到用他(她)真实的声音跟我们说话吗?那显然是使用变声器之后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了。”
克里斯转了下眼睛,望着荒木舟问道:“叔叔,您用过变声器吗?”
荒木舟一怔:“……没有用过。”
“那您怎么知道使用变声器后的声音该是什么样的?”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荒木舟的身上,荒木舟露出不自然的神情,解释道:“我以前在电影里看过……应该就跟刚才发出的声音差不多。”
克里斯“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龙马说:“看起来,我们真的只有按照那个人说的那样去做了,否则的话,我们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正如他所说,现在我们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里,没有选择的余地。”
“主要是他在暗处,而我们在明处。只要找不出这个人来,就意味着我们要一直处于被动。”白鲸补充道。
“那我们就如他所愿,来玩这个游戏吧——最后赢了的那个人就能获得钥匙,救大家出去。我不相信,我们13个人的智慧还比不过那一个人。”南天说。
“可是别忘了,他早就在策划这件事,是有准备的。”歌特提醒道。
南天托着下巴想了几秒,居然和克里斯一起异口同声地说道:“不,他不可能事先准备好故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徐文问道。
“按照他说的那种规矩,我们抽签决定顺序是随机的。而后面故事的内容又不能和前面的雷同。那么,如果他的号码排在后面,而之前又恰好有人讲了个跟他差不多的故事,那么,他想好的故事就不能用了。”
纱嘉“啊”地低呼了一声:“这么说,我们谁都无法提前把故事想好?只有轮到自己那天才可以开始想?”
“就是这样。”南天望着她说,“所以正如他所说,这是一个对所有人都公平的比赛,那个人想用自己的真正实力来挑战我们13个人。”
“不,有一点是不公平的,对后面的人来说。”克里斯说。
大家都望向他。
“规则是——前面的人讲过的内容和题材,后面的人就不能再用了。这意味着,越到后面,故事的题材就会越狭窄,显然对后面的人是不利的。”
“你说得对。”白鲸微微点头。
“也许,他认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南天若有所思地说。
夏侯申再次看了一眼手表:“我提醒大家一点,那人说游戏从今天晚上7点开始,也就是说,我们当中抽到‘1’的那个人,只有不到9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了。”
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一起,用眼神做出了决定。
“我去拿那个木箱。”北斗朝大厅的角落走去。不一会,他捧着那小木箱回来了。这是一个类似商场抽奖那样的箱子,顶端开了一个圆洞,刚好能让人把手伸进去。
“谁先来?”北斗问。
“我先来吧。”龙马走上前去,手伸进木箱里,摸出一个乒乓球,上面写着数字“6”。他转过身,把号码展示给众人看了一下。
南天跟着走过去,从木箱里摸出一个小球,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心中颤抖了一下。
什么?这么巧?
小球上的数字是14。
我是最后一个?这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在他发怔的时候,其他人都挨着走上前来,分别从木箱中摸出小球。
所有人都拿完之后,北斗说:“里面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我的了。”他伸手进去拿出那最后一个乒乓球,看了一眼——9。
现在,每个人的号码都确定了,这将是未来14天晚上讲故事的顺序。
尉迟成转动着手中那个写着“1”的小球,有些紧张不安地说:“我居然是第一个。”
“那还不好吗?第一个讲的人,可以任意选择题材和构思,不用担心会和别人的重复和雷同。”歌特扬起自己手中那个写着“12”的小球给尉迟成看了一眼,“我就没这么幸运了。”
“可不是吗?越到后面,故事的题材和情节就会越受限制。”白鲸说。
尉迟成听他们这样说,似乎放松了许多,他微微点头道:“这倒也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我到房间里去构思我的故事了。”
“等等。”克里斯忽然开口道,“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众人都愣了一下。千秋问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反正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我想,也许我们能通过各人被带到这里来的不同时间和方式,发现其中的一些端倪。”克里斯沉静地说。
南天一怔:“你是说,也许能推测出谁是那个神秘的‘主办人’?”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觉得可以试试。”
“我赞成。”夏侯申望着众人,“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分别说一下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千秋说。
“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回忆一下出现在这里之前,自己在做些什么。”夏侯申说。
“好吧,就这样。”荒木舟说,“我们现在就按照这个顺序来依次说吧。”他举起自己手中的小球。
从尉迟成开始。“嗯……我记得,我昨天下午是从一个朋友家出来,然后开车回家。开车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疲倦,就把车停到路边,想稍微休息一两分钟。结果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的一个房间里了。”
“你睡着之前有没有看时间,那时是几点?”克里斯问。
尉迟成思索着说:“我从朋友家出来是下午三点半左右,之后开了最多十分钟的车……”
“就是下午三点四十左右?”
“差不多。”
尉迟成说完后,拿着号码“2”的徐文皱着眉头说道:“我昨天下午在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看文件,看累了就闭上眼睛想养会儿神,结果——后面不用说了吧?”
“具体时间你记得吗?”克里斯问。
徐文想了想:“应该是下午四点过一点儿。”
号码“3”的主人是夏侯申,他说:“我昨天下午在公园的长椅上冥思,寻找创作灵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反正睁开眼睛就已经在这里了。”
“时间?”
夏侯申耸了下肩膀:“我不知道,当时我没看时间。”
“大概是什么时候你能判断吗?”克里斯问。
夏侯申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说:“我记得当时公园里打拳的老人们准备回家了,大概就是快五点了吧。”
“嗯。”克里斯应了一声。
后面的人挨着说了下去。
莱克(号码“4”):“我在家里上网,莫名其妙地就失去知觉了。时间……大概是五点半左右。”
暗火(号码“5”):“我和朋友在一家餐馆吃饭,喝了些酒……我去上卫生间,后来就不知道了。具体时间我没看,但吃晚饭的时间,应该就是六点过吧。”
龙马(号码“6”):“我昨天七点在外面吃完晚饭,坐地铁回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之后就跟你们差不多了。”
千秋(号码“7”):“我昨天晚上到一家美容中心做全身保健按摩,那个按摩师的手法相当到位,我非常舒服,很自然地就睡着了。”她摊了下手,表示后面的不用讲了。
“时间呢?”克里斯提醒道。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按摩前我看了一下手机,刚好七点半。”
“喂!等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一直在旁边认真倾听着的南天突然惊呼一声,露出惊愕的神色。
“怎么了?”徐文诧异地望着南天。
“难道你没发现吗?从号码‘1’的尉迟成开始,每个人失去知觉的时间顺序,跟我们随机抽的号码顺序一样!”南天大声喊道。
几乎每个人都惊诧地张开了嘴,感到匪夷所思。
“难道后面的人也是这样吗?”夏侯申愕然地望着余下的几个人。
“听他们说完吧。”克里斯说。
白鲸(号码“8”):“我昨晚和一个朋友在咖啡厅里喝咖啡、聊天。后来她出去接电话,我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失去知觉的。时间是八点左右。”
北斗(号码“9”):“我昨晚和一群高中同学在外面喝酒,一家普通的烧烤摊。我们大多数人都喝醉了,几乎记不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发现自己躺在这里的一张床上。我清醒时看的最后一次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五分。”
荒木舟(号码“10”):“我昨晚哪儿都没去,就在自己家中。我妻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在卧室看书。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去知觉的,时间也不敢肯定,只能估计是十点以前。”
纱嘉(号码“11”):“昨晚,有个朋友来我家找我聊天,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她走之后,我躺在床上听音乐,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朋友是接近十点时走的,嗯……那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就在二十分钟以内(十点二十左右)。”
歌特(号码“12”):“昨天晚上,我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看到中途不知怎么觉得很疲倦,之后就渐渐没意识了。我记得电影是九点四十分开始的,我看了大概一半,那时应该是十点五十左右吧。”
歌特说完之后,没有人说话了。南天(号码“14”)以为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他说道:“我昨天晚上在家里写小说,写到十一点半,然后在客厅看电视,没看多久就睡着了。”
南天刚一说完,北斗就叫了起来:“天哪,真的是这样!我们随机选出的顺序,就是每个人失去知觉的先后顺序!”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诡异的状况?”夏侯申眉头紧锁,“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难道我们每个人的‘顺序’,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尉迟成惊愕地猜测道。
“我们被带到这里来的先后顺序,是可以控制的。但我们刚才每个人挨着在那小木箱中抽出号码,是完全随机的,这怎么能控制?”白鲸也感到不可思议。
就在大家惶恐地谈论、猜测着的时候,荒木舟说道:“先别忙,我们当中还有一个人没说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大家扭过头去,见荒木舟的眼睛盯着克里斯,这才想起一开始提出这个问题的克里斯自己还没有说。
但此时,所有人都盯着克里斯,他却缄默不语了。
“怎么了,天才少年,你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我们都说了,你却不愿意说?”荒木舟用审视的眼光注视着克里斯,“难不成,你来这里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
克里斯沉默许久,目光迎向荒木舟,说道:“对。”
荒木舟眯起眼睛:“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不是昏迷后出现在这里的。”克里斯说。
众人全都张开了嘴,白鲸说:“难道你……”
“对,我是在清醒的时候走进这个地方来的。”克里斯平静地说。
“什么!”众人惊呼起来。
面对一片怀疑的目光,克里斯沉着地说:“你们别误会,我不是那个神秘的‘主办人’,如果我是的话,就会编一个谎话,而不会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了。”
“很难说。”荒木舟凝视着他,“你也许就是利用我们的这种思维,才故意这么做呢?”
克里斯没有说话。
南天伸出手比了一下,望着克里斯说:“那请你告诉我们,你具体是这么来这里的?”
克里斯说:“昨天晚上,我按约定来到指定地点,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那里等着我。我上车之后,被黑色布条蒙住了眼睛。车子开了大约半小时,停了下来,我被一个人带着进到一个室内场所,当然,就是这里。我取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带我进来的那个人不知道哪儿去了,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而门已经锁上了。”
所有人都屏声敛息地盯着克里斯,像在听一个奇幻故事。纱嘉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从大厅来到二楼,发现14个房间有13个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只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我走了进去,将门关上,躺在床上睡觉。直到早上听到你们的声音,我才起来——就是这样。”
克里斯说完后,众人凝视他足足有一分钟。
“你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所以才会如此从容地面对此种状况,是吗?”夏侯申问道。
“对,我知道。”克里斯低头沉思,“但是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圈套。”
荒木舟说:“你不妨把话说清楚吧。究竟是什么吸引你到这里来到?你来干什么?和你约定的人是谁?”
“对不起,这些我暂时不能说出来。”
荒木舟瞪着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对不起。”
大厅里短暂地沉默了一阵,南天说:“那你总可以告诉我们,你昨天晚上到这里的时间吧?”
克里斯点了下头:“那个人没把我的手表收走,我进门后看了时间,刚好十一点十分。”
“你的号码是?”
克里斯展示手中那个写着“13”的小球。
南天深吸一口气:“没错,你在时间上的顺序也刚好是第十三个人,在歌特(十点五十)和我(十一点半)之间。”
“真他妈见鬼了。”暗火低声骂道。
龙马这时想起了什么,问克里斯:“对了,你之前是怎么想到这个的——我是说,你怎么会想到从我们每个人到这里来的时间顺序中看出端倪?”
“因为和我约定的那个人非常强调时间,他在车上跟开车的人说了一句‘我们必须在十一点十分之前到达那里’——所以我觉得时间顺序对这个神秘的‘主办人’来说,可能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
“那么,通过我们刚才所有人的叙述,你有没有推测出……谁可能是‘那个人’?”千秋紧张地问道。
克里斯摇头道:“不可能,那个人隐藏得很深,不会这么容易暴露的。我现在只能肯定一件事——”他顿了一下,凝视着众人,“这件事情绝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南天躺在“牢房”的床上,思索着这一起诡异莫名的事件。
这件事情绝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克里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什么内情?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
现在看来,最值得怀疑的,就是他了。但是,这可能只是表象。
在这里无所事事地呆了一下午,南天已经感到心烦意乱了——各种猜忌、推想困扰着他,担忧和焦虑也让他难以平伏。他想象自己远在他乡的父母拿起电话,拨通儿子的电话号码,却发现无法联系到的时候,他们会着急成什么样。不用说,他们会立刻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来,这时发现儿子失踪了……南天用手按住额头,他不愿再想下去了,这种想象令他心中绞痛。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南天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是谁?”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南天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纱嘉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盒午餐肉罐头和一瓶矿泉水。
“都六点过了,你不饿吗?”纱嘉把手中的食物递给南天。
“谢谢。”南天接过水和罐头,冲纱嘉笑了一下。他见纱嘉还没走,就问了句,“嗯……要进来坐会儿吗?”
“好啊。”纱嘉走进来,坐到布艺沙发上。
南天提着拉环将罐头启开,却发现没有餐具。正在窘迫的时候,纱嘉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把不锈钢小勺,递给南天,“喏。”
南天接过勺子,笑道:“你想得真周到。”
纱嘉淡淡笑了笑。
南天舀了几口午餐肉到嘴里,又喝了些水,对纱嘉说:“这个‘主办者’跟我们准备的食物还蛮不错的,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纱嘉点了点头:“柜子里的食物种类还挺多的,看来那人还考虑到让我们换换口味。”
“大概是他自己也在我们当中的原因吧。”南天若有所思地说。
吃完了罐头,南天用手背抹了抹嘴,对纱嘉说:“我觉得你挺坚强的,一个女孩,遇到这种情况,很快就能恢复从容。”
“你叫我女孩?”纱嘉笑道,“我都27岁了。”
“反正没结婚就能叫女孩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结婚?”纱嘉睁大眼睛问。
“我觉得,如果你结了婚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从容了。”
纱嘉微微点头道:“是啊,我无牵无挂的,确实没太多值得忧心的地方。”
“你父母呢?你失踪的话,他们肯定会担心吧。”
纱嘉低下头,轻声道:“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
南天微微张开嘴,抱歉地说:“真对不起。”
“没关系。”纱嘉抬起头来,将话题岔开。“我觉得,咱们虽然碰到这种事情,但是也要乐观一点。彼此之间应该多沟通、多交谈。否则的话,还没到14天,我们恐怕就会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日子,精神崩溃了。”
“嗯,你说的很对。”南天赞许道。
“那个叫徐文的就有些这种倾向了。刚才我给他拿吃的东西去,他连门都不敢开,就像是把我们每个人都想成是要害他的坏人一样。”纱嘉叹了口气,“唉,人如果一直处于这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是会出问题的。”
“是啊。”南天也跟着叹息一声。
纱嘉看了下手表:“快7点了,我们下去吧。今天晚上的重头戏要开始了。”
“好的。”南天和纱嘉一起离开房间,从楼梯走到大厅,这时,14个人都聚集在一起了,每个人还是坐在上午的那个位子上,围成一圈。
南天的旁边一边是纱嘉,一边是龙马。他看到龙马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短杆儿的圆珠笔,问道:“你准备把他讲的故事记下来?”
“嗯。”龙马点头道,“也许可以当成某种资料保存。”
南天望向尉迟成。作为第一个“选手”,他显得有几分紧张,特别是当时间接近7点,大家都望向他的时候。尉迟成清了清嗓子,说道:“也许大家觉得我作为第一个讲故事的人,占了某些便宜。但是,我的构思时间却是你们当中最短的——也许这就扯平了吧。所以,我希望,在我讲完后,各位能客观公正地为我的故事打分。”
说完这番话,他的脸有些微微泛红。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赢得这场“比赛”,获得故事的写作权。南天暗暗想道。那主办者说的话看来对每个人都有影响。
荒木舟说:“我们当然会客观公正地跟你打分,这跟你是不是第一个没关系,所以你不用担心。”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尉迟成似乎安心了许多,他舒了口气,说道:“这我就放心了。说实话吧,这个故事虽然是我仅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想出来的,但也许是受这特殊的境遇所启发——我觉得,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构思出来的最好的一个悬疑恐怖故事。”
七点钟到了,他开始讲。
(*每个人所讲的故事与后面发生的事均有重大关系。)
序章 突发事件
200x年9月22日晚上9:25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
身处这家超市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事实上,把这家总共不到300平方米的店称为“超市”多少有那么一点讽刺意味。诚然,这里没法跟城市中那些大型商场相提并论,但店里的货物还比较齐全,所以在这片偏远的郊区中,已经算是一家很不错的店了。
店里总的来说很安静。十几个互不相识的顾客默默选着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妇女一边提着购物篮,一边打着手机。
“不行,我跟你说过,吃太多糖你会长蛀牙的。”她压低声音,尽量使用一种严肃的口吻。“你又想去牙医那里了吗?”停下来,倾听一会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就一包巧克力和薯片——但你得答应我每天坚持刷牙。什么……喂……噢,儿子,这里信号太不好了。算了,等我回来再说。”
她将手机塞进手提包里,在货架上选着零食。
九点半,超市的小扩音器里传出女店员温柔甜美的声音:“各位顾客,你们好。本超市将在十五分钟后关门,请您尽快选好所要购买的货物,到收银台付费。欢迎您明天再次光临。”
顾客们在听到通知后,加快了选购的速度。不一会儿,十几个人陆陆续续地来到收银台前,排队付费。
“让一下,让一下。”一个满脸胡渣的粗犷大汉嗡声嗡气地从后面赶过来,毫不客气地拨开排队的人,径直走到一对正要把货物放到收银台上的男女面前,抢先将自己抓在手中的几袋食物丢到女收银员面前:“先跟我算,我有急事。”
被挤开的是一个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她正要开口说什么,身边的男友轻轻扯了她的衣服一下,示意她不要开口。那女孩白了男友一眼,气鼓鼓地将脸扭过去。女收银员自然觉得不合规矩,但瞥了一眼满脸横肉的大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拿起划价器挨着跟那几包东西扫价。旁边的男店员无奈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呯”地一声巨响,超市的玻璃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男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离他最近的女收银员一眼便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不许动!你们——全都不许动!”那男人举起手枪,神色疯狂地大声嘶喊,尖厉刺耳的声音充满整个空间。“所有人都呆在原地!”
超市里的十几个人全都惊呆了,他们谁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那歹徒似乎无暇去进一步控制局面,他一边举着枪,一边惊惶地向后望。突然,他将枪口指向门边的那个男店员,大声喝道:“关门!快,把卷帘门锁上!”
“好的,好的……”那男店员已经吓得面色苍白了,完全不敢反抗。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前,拿起门边靠着的一根铁钩,将顶上的卷帘门“哗”地一声拉下来关拢锁好,然后自觉地丢掉铁钩,举起双手,战战兢兢地望着持枪的男人。
那男人见铁卷帘门确实已关拢,似乎稍微安心了些,神色比起初缓和了不少,但他仍然举着枪,对着男店员扬了一下:“你去,跟他们站在一起。”
男店员乖乖地照办了,站到女收银员的身边。
现在,超市里所有的人都集中在持枪男人的面前,那男人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他那种刺耳、难听的声音说道:“别用这种眼神望着我,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抢劫犯。没有哪个抢匪会笨到把自己锁在一家密闭的商店里。”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你们听好了,我要告诉你们一些事情——我猜你们现在谁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搭话。
那男人的表情是神经质的:“听清楚了——外面现在爆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可怕的病毒!这种病毒正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大概十几分钟前,整个市的人几乎都被病毒感染了。我是幸存下来的,因为我在被病毒感染到之前逃到了这片郊区来——”他咽了口唾沫,瞪着眼前的众人,“我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没被感染,这说明这片地区目前还是纯净的。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也会遭到侵袭……所以,你们听懂了吗?我们现在就呆在这家超市里,等待救援!谁都不要试着出去!你们不知道,被这种病毒感染的人,会……”
乓!一声闷响,持枪的男人摇晃了两下,直愣愣地倒了下去。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染一头红发的年青男子,他穿得像个嬉皮士,确切地说就是个街头小混混。此刻,他手里拿着一瓶沾了血的葡萄酒瓶,怔怔地瞪着趴在地上的男人,看见血从那人的后脑勺慢慢沁了出来,他抬起头来错愕地望向我们。
“嘿,干得好,小子!”站在前面的那个粗犷大汉冲过来,蹲下去将被打昏的男人手中的枪缴了过来,对红发男青年说,“你制服了这个疯子!”
后面的人全涌了过来,见歹徒已经昏死过去,大家都松了口气。买零食的母亲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天哪,太可怕了,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大家都嘈杂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时尚女孩的男朋友摇头感叹:“这是个疯子,十足的神经病!可问题是,他的枪是从哪儿来的?”
“可能他在来这里之前还去干了些别的事。”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女人皱着眉头说。
“也许那把枪根本就是把玩具枪。”时尚女孩说。
“不,是真枪。”大汉捏着那把手枪,瞥了说话的女孩一眼,“而且我检查过了,确实有子弹。”
众人都吸了口凉气,为刚才的危险感到后怕。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大叔说:“不管怎么样,赶快报警吧。”
“对,对。”大家这才醒悟过来,一致附和。女店员赶紧走到柜台前,抓起电话听筒。
“喂,等一下。”大汉将那把枪放在柜台上,斜睨着正要报警的女店员,“你们要报警也好,或者是怎么处置地上这个疯子也好,那都是你们的事。但是在那之前,先把门打开,我要出去——我说了,我有急事。”
“啊……对。”女店员这时也意识到大家还被关在这里面,她冲男店员点点头,“你把门打开。”
男店员机械地点了下头,从裤包里摸出钥匙,刚要蹲下去打开卷帘门的地锁,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等等,别忙打开。”
男店员茫然地转过头去,发现所有人目光的方向都和他一致,盯着说话的那个胖女人。
“什么意思?”大汉盯着她。
胖女人的打扮有些不合时宜,现在才初秋,她却穿着一身黑色毛料大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羊绒围巾,看起来就像才从挪威北部旅行回来,还没能及时对衣装做出调整。此刻,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使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大汉又提高声音问道:“为什么别忙开门?”
胖女人迟疑着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汉盯着她看了两秒,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咕哝一句:“又是个神经病。”接着对蹲在门口的男店员说:“别理她,把门打开!”
男店员犹豫了片刻,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一下,地锁“啪”地一声打开了。他“哗啦”一下将卷帘门拉开半个人高,外面透出漆黑的夜色。男店员蹲着转过头来对顾客们说:“好了,门打开了,大家可以出……”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倏地一下,那男店员不知被外面的什么东西猛地拖了出去。他本来用手撑着的卷帘门。“哗”地一声又垮了下去,“啪”地一下,地锁将卷帘门再次锁住了。
这几乎是一眨眼的事,后面的人根本就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发现那男店员不见了。大家惊诧得还没能做出反应,更令他们感到骇然的事发生了。他们听到门外传出男店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有他拼命挣扎、击打铁卷帘门发出的巨大撞击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一种混合了无穷惊悸和恐惧的可怕噪音,令听者感到毛骨悚然、心胆俱裂。
大概半分钟之后,门外安静了,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超市内的人神情骇然、面面相觑之际,又一声尖叫划破安静,是那个时尚女孩,她面色惨白地指着门口,惊惶地叫道:“血——血!”
所有的眼睛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阵彻骨的寒意从他们的后背油然升起。
男店员刚才被拖出去的位置,一淌鲜血正从卷帘门的门缝慢慢渗透进来。
“啊——”女店员惊骇地捂住嘴,几乎要昏厥过去。店内的其他人,包括那个大汉在内,也全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全身僵硬。
超市内的空气凝固了大概一分钟。这时,好像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们互视了几眼之后,一齐望向趴在地上昏死的那个男人,并想起他刚才说过的那番话。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最先走上前去,蹲下身摇那男人的身体,一边喊道:“喂,你怎么样?醒醒!”
没有反应。中年男人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不觉心中一抖——他没想到那男人后脑勺流出的血已经把身体前方全都浸湿了,地上的血有一大滩。中年男人把手指伸到那男人鼻子前试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呆住了。
身后有个年轻男人问道:“怎么样?他……”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望着身后的十几个人,低沉地说:“他死了。”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心里立刻产生出一种遍体生寒的恐惧感觉,仿佛有人在耳边对着我说:噩梦开始了。
1.封闭状态
多年来,我一直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边走路边看书。只因我的生活节奏太紧了,似乎连走在路上看书都成了一种需要珍惜的享受,想起来真让人心酸。老实说,今天晚上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进什么超市。之所以走进这家倒霉的店,纯粹是因为街边的路灯太暗了,杂志上的字又太小,看得我眼睛疼。这种时候,前面那家超市的玻璃门中透出的亮光就像是黑暗中指引旅人的明灯一样,把我这个饥渴的阅读者牢牢地吸了过去。我急于想看完杂志上那个有趣的故事,便稀里糊涂地进了这家店。
走进店内,我意识到光站在门口看书好像不大合适,便捧着书漫步于各个货架之间,顺便随意地抓了两包方便面。可我没想到,我才刚进来5分钟,这超市里的扩音器就提示要关门了,这真让我感到不爽。为了看书,我准备付两包方便面的钱,但他们却连让我看完这个故事都不行。
没办法,我拿着方便面加入排队付款的行列。等待的时候,我仍沉浸在那故事的情节里面,直到那一声刺耳的“不许动”像把利剑刺进我的耳膜,把我吓得浑身一抖,手上的书也掉到了地上,我才惶恐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疯狂的男人正用枪指着我们。
回忆到此结束。现在,那男人已经趴在了地上,而且,戴眼镜的中年大叔告诉我们,他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了。我想,前面那些突如其来的事件只是将我吓傻了。现在,恐惧感才逆袭回来,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显然处于惊恐中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们当中最激动的就要数那个时尚女孩的男朋友了,他不断喊叫着:“喂,你们看清楚了吗?那个店员被什么东西拖出去了?他被杀了吗?”
“住嘴。”络腮胡大汉瞪着他,“你要想知道答案就自己出去看吧。”
这个长得像个小白脸的男生一下噎住了,脸色变得更白了。
戴眼镜的中年大叔站了起来:“我刚才就说了,先报警吧。”
这一次,自然没有任何人反对了,女店员哆哆嗦嗦地拨打报警电话,她拿着电话听筒听了半晌,茫然地抬起头来:“不行,打不通,电话里只有忙音。”
中年大叔皱了皱眉:“也许是占线,一直打,直到打通为止。”
“我看不像是占线。”女店员说,“电话拿起来就是忙音。就像是……电话线被切断了。”
中年大叔走过去,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又拨了几个号码,最后眉头紧锁地放下听筒。
“试试手机吧。”买零食的那个母亲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几乎所有人都从包里摸出手机。中年大叔说:“别一齐打,我来吧。”
一分钟后,他沮丧地放下电话,摇头道:“不行,没有信号。”
“我的也是,没有信号格。”“我的也没有。”“不行,没有信号”……一时间,所有人都试完了,每个人都是垂头丧气。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女店员说:“这里是郊区,本来信号就不怎么好,再加上现在门关拢了,又阻挡了一部分信号,所以手机就更不容易打通了。”
“嘿,等等,我记得报警电话是在信号很弱的时候也能打出去的。”时尚女孩说。
“没错,可现在电话就是打不出去。”中年大叔皱着眉头说。“真是怪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白脸男生忧虑地问。
超市里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他妈的!”络腮胡大汉突然怒吼一声,“我就不信这个邪!把门打开!我倒要出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女店员颤抖着说:“恐怕不行了……我手里没有钥匙,只有他(那个男店员)才有。但是……他刚才手里拿着钥匙……被拖出去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心里都凉了一截。那大汉瞪着铜铃般的眼睛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女店员被吓得不敢说话,只有轻轻点了下头。
沉默了几秒,络腮胡大汉喝道:“那老子就把门撞开!我还不相信就出不去了!”说着朝门的方向走去。戴眼镜的大叔迅速拦到他面前,挡住他说:“喂,别冲动!刚才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这样贸然出去会有危险的!”
大汉气呼呼地喘着粗气,但大概是觉得中年大叔言之有理,也就没有再做出什么举动。时尚女孩说:“其实,外面的情况,刚才闯进来这个拿枪的人不是说了吗,他说外面突然爆发了一种可怕的病毒……”
“对,他还说这种病毒正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城市里的人很多都被感染了,他是专门逃到我们这里来的。”小白脸男生补充道。
“他逃过来为什么还要带着枪?”女店员问。
“也许他是在反抗,或者是在自卫。依我看,他肯定是在之前遭到了某种袭击。”胖女人惊恐地说。“而且袭击他的那种东西现在已经来到我们这个地方了。刚才那个店员……就是被那些东西拖出去的。”
她的这番猜测显然极具逻辑性,使我们听了之后感到毛骨悚然。特别是她老是用“那种东西”来形容杀死了男店员的凶手,更是引发出我们无穷多的恐惧幻想。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寒噤,忍不住也加入到猜测的行列:“会不会……袭击那个店员的,就是那些感染了病毒的人?”
“我也正想这么说。”小白脸男生冲我点头道,“我记得那男人被打晕(其实是被打死)之前说过。被那种病毒感染的人,好像会怎么样……”
“可惜他正说到这里,就被打死了……”我带着遗憾的口吻说。
没想到,这句话像是一簇火苗点燃了络腮胡大汉心中的某根导火线。他突然之间冲着红头发的小混混大吼道:“都是你这个小子!那男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就下手把他给打死了!”
那红头发小混混表情漠然,好像丝毫没为自己刚才杀了个人感到不安和愧疚。他冷冷地对大汉说:“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干得好’吗?还夸奖我制服了那个疯子呢——现在又怪我不该出手打死他?”
“可现在看起来他不是疯子!”大汉咆哮道,“他有可能正要告诉我们某种重要的信息,你就把他给杀了!”
“我当时怎么知道?”红头发的小混混好像并不惧怕那身形是他两倍的彪形大汉,他面露厌恶的表情。“那人手里拿的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看就知道是真家伙,而且随时可能走火。我冒着危险救了你们,现在情况有变化,你们又怪我不该出手了——哼,早知道我就该继续躲在那个角落——管你们死活!”
大汉气鼓鼓地瞪着那小混混,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什么对辞。沉寂了一刻,黑衣服的胖女人问道:“大家都在排队付款的时候,你一个人躲在角落干什么?”
小混混蓦地一怔,表情变得难堪至极。女店员似乎有些猜到了,她喃喃道:“你……难道……”可也许是考虑到现在这种特殊情况,有些事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便没有把话说出口。
中年大叔在这时打了个圆场:“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要互相责怪,也别去管那些细微末节的事,还是商量一下目前该怎么办吧。”
“我们得和外界取得联系!”那位母亲慌乱地说,“我们得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跟外界联系?”时尚女孩说,“座机、手机全打不通,你们还想得出来别的办法吗?”
胖女人有些惊讶地说:“难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刚才那个店员已经被杀了!虽然我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但可以肯定是十分危险的!而且我要说——起先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我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却不当一回事,结果害得那个男店员被杀死了!”
络腮胡大汉显然觉得这话是冲他来的,他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胖女人:“就算当时没开,我不相信直到现在我们还会没开门!要不是那男店员被害了,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外面有危险?”
小白脸男生不安地说:“外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不会真像那男人说的那样,那种可怕的病毒已经侵袭到了我们这里,把我们这片地区的人也都感染了吧?”
“啊——!”听到他这么说,那位母亲失控地大叫起来,脸上泪如泉涌。她发疯般地冲到门前,捶打着卷帘门,轰隆的噪声夹杂着她惊悸的呼喊,“不行,我要出去!我五岁的儿子还一个人在家里呢!”
大家都被她的失控情绪感染,纷纷想起自己的家人,全都变得慌乱起来。时尚女孩抓着她男朋友的手叫道:“我爸妈都还在城里呢,怎么办!”胖女人揪着自己的胸口念叨着:“我的丈夫一个人在家里,上帝保佑,他可别出什么事!”女店员也急得愁容满面、手足无措。
在这种情形下,我的心情居然变得复杂而矛盾。我不知道此刻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他们每个人都有值得自己牵挂和担忧的亲人,只有我没有。我的父母亲属都远在他乡。我一个单身女人来到异地工作、无牵无挂。按道理说我本该感到相对轻松,但此刻我却反而有些羡慕起他们来。不管怎么说,在他们担心亲人的时候,也同样在被亲人挂念。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在我出神的时候,中年大叔走到门边,小心地将悲伤的母亲扶过来,劝慰她说:“女士,请冷静下来。”然后他扬了下手,对所有人说道,“大家听我说,都别急,也别慌。我知道大家都担心自己的亲人,我也不例外。我的妻子和女儿也在外面。如果外面真的爆发疾病了,那谁都有可能被感染。但我想情况还没有那么糟,我们要相信,外面还有医生和警察,他们会帮助我们的亲人的。换句话说,我们这时就算是贸然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使自己被感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静心呆在这里面,等待救援。”
他这一番话说得沉着冷静、掷地有声,使大家都稍稍地平静下来,认为目前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但那大汉却不以为然,他斜视着中年大叔:“你的意思是叫我们一直在这里被动等待,可我问你,这个地方这么偏僻,要是十天半个月都没人来救援我们,那该这么办?”
“不,不会的。”女店员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明天早上,我们老板肯定会拿着钥匙来开门,那时我们就能出去了。”
那个五岁孩子的母亲像看到了希望的光芒,急切地问:“也就是说,我们最多在这里呆一夜?”
“应该是这样。”女店员点头道。
大家终于都如释重负,我也松了口气。那大汉大大咧咧地说:“好吧,我就在这里睡上个安稳觉。”听口气好像他本来要睡的地方还不如这里。
这个时候,胖女人却脸色煞白地说:“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她指了一下地上躺着那具尸体,哆嗦着说:“他……怎么办?”
2.怪异的两个人
200x年9月22日晚上10:13
经过一番商量,大家决定把尸体搬到某个看不到的角落去,明天来了人再处理。毕竟一具尸首横卧在这里,总让人疹得慌。
“卫生间旁边有一间储物室。”女店员远远地不敢靠近尸体,指着里面说,“就在那边,你们把他抬进去吧。”
中年大叔从后面架起尸体的上半身,抬起头来:“谁来搭把手?”
红头发小混混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抬起尸体的双腿,两个人搬起尸体朝储物室走去。刚才是那小混混打死的这人,现在他又在处理着这男人的尸体。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跟我一样,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他们弄好了,关上储物室的门。中年大叔又从卫生间拿出拖布,将门口和地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女店员指着柜台上那把手枪,迟疑地说:“这东西怎么办?”
中年大叔指着收银柜说:“把它先锁进去收好吧,警察来了就交给他们。”
女店员依言照办了。
现在,整个超市暂时没有什么看起来不舒服的东西了,大家的心情都平和了不少。人们散开,各自找了个地方呆着,大多数都是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女店员则是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发呆;大汉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手抱在胸前睡去了;那位母亲坐立难安地在两个货架之间来回踱着步,显然还在担心着她的儿子。而我,靠墙坐在正前方的地上,所处的位置刚好能看见超市中的所有人。
我呆呆地坐了十多分钟,不知道该干什么好。睡觉?在发生了这种怪异的事件之后,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极度无聊之下,我开始观察周围的这些人,并在心里猜测他们的身份和职业。
首先,我觉得最容易判断的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毫无疑问,从他的穿着和举止来看,他是个以下苦力为生的大老粗,也许就是附近哪个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和他相反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大叔,他知书达理、遇事沉静,可能是个教师,没准儿还是个教授。瘦瘦的那个红头发小子一脸的放荡不羁、玩世不恭,那身打扮看上去像是tokiohotel乐队的主唱billkaulitz。除了认为他是个小混混之外,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也许是个搞摇滚的。穿黑衣服的中年胖女人我还真看不出来她是干什么的,只觉得她像个清教徒。那对情侣看上去二十岁左右,也许是哪儿的大学生吧。至于那个单身母亲——嗯,我这么想是因为之前听到她说了句“我五岁的儿子还一个人在家里”——她的年龄大概跟我差不多,应该不到三十岁。那她的职业会不会也跟我类似呢,是某个公司的普通职员……
突然,我停止思考,目光聚集在两个人身上。我骤然发现,除了刚才那些人之外,这个超市里还有两个存在感很弱的人。这两个人从事发到现在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以至于我差点儿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其中一个是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年龄大概十四、五岁,应该是个初中生。他的镇定和冷静使我暗暗吃惊,我没想到我们这群人中最小的一个居然是最处变不惊的。我回忆起从那个男人闯进来到现在,这男孩脸上就一直挂着副冷峻阴沉的表情,他既不慌、也不急,就像现在这样,只是随遇而安地靠在一个货架边静坐,好像今天晚上遇到的事对他来说并不奇怪,他只是忘带家门钥匙在这里停留片刻而已。可在我看来,这恰好是最奇怪的地方。
另外一个人和这个小男孩所有的状况刚好相反。首先从年龄上来看,这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年龄可能是小男孩的五倍,她的头发几乎都白了,满脸的皱纹像一道道的沟壑。相对于那男孩的镇定来说,这老妇人表现出来的是另一个极端。此刻,她离我们众人远远地蜷缩在两面墙所夹成的角落,双手抱着身体,不停发抖,显得比任何人都要恐惧。这不禁使我感到纳闷——固然,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每个人都应该感到害怕。但现在毕竟平静下来了,为什么这老妇人还惧怕得如此厉害呢?而且我注意到,有一点,她跟那男孩一样,就是至始至终她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在我默默注视着他们,暗自思忖的时候,中年大叔从另一边走过来坐到我身边,跟我打招呼道:“嗨,你好。”
“你好。”我冲他笑了一下。
他扶了下眼镜,温和地询问道:“你的父母呢?”
我回答:“他们都在外地。”
中年大叔显得有些惊讶:“你一个人生活?”
我耸了耸肩膀:“也不能算是一个人吧,我还有些朋友在这里。”
他轻轻点了下头,对我说:“知道吗?我有个女儿,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所以看见你让我有种亲切感。”
我想说,看见他也同样让我感到亲切。起码他现在坐在我身边,和我说几句话,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温暖了——但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看他的年龄,也最多就是四十来岁,他的女儿怎么会跟我差不多大呢?但不管怎么样,他的关心和安慰都让我感动不已。我望着他说:“你肯定很爱你的女儿,对吗?”
他轻轻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无限关爱:“我爱我的女儿,也爱我的妻子,她们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宝贝。”
“那……你现在一定很担心他们。”
他深深地叹一口气:“当然。但我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而且我知道此刻她们也在挂念着我。所以我得坚强些,不然她们会更担心的。”
听他这么说,他和妻女之间似乎有某种心灵感应。这种爱的力量使我深受触动。我不想再和他谈论这个问题,使他伤感。这一夜,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并排坐在一起,幻想着外面的夜空星光熠熠。
3.恐怖的猜想
200x年9月23日早上8:45
迷迷糊糊之中,我被粗鲁男人的声音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络腮胡大汉正站在柜台面前大声责问女店员:“喂!你不是说你们老板早上会来开门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我也不知道……按道理是该来了的,可是……”女店员表情难堪,不知所措。
“现在多少点了?”中年大叔问。
时尚女孩望着自己的手机:“八点四十五了。”
“你们老板一般什么时候开门?”中年大叔问女店员。
“平常八点半就该来了。”
“再等等吧。”中年大叔对大家说。络腮胡大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我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和大家呆在一起。我注意到这个时候还没“起床”的就只有角落里那个老妇人和红头发的小混混了。其他人都站在超市门口。最焦急不安的仍然是那个单身母亲,她一脸浮肿,眼圈发黑,看起来像是昨天晚上完全没合过眼。
又等了二十分钟,现在已经是九点零五分了。那大汉终于忍不住了,嚷道:“喂,我们还要在这里傻等到什么时候?我看那个老板根本就不会来了!”
大家都望向女店员,她却显得比任何人都要茫然不知所措。她惶恐不安地说道:“不会的……老板总不会自己的店都不要了吧。除非……”
这句“除非”悬在空中,半天都没有下文。胖女人接过去说:“你想说,除非老板遇到了什么意外,或遭到了什么不测,是吗?”
女店员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我的心也重重地往下沉了一下。
短暂的几秒沉默之后,络腮胡大汉猛地咆哮起来:“妈的,我就不相信外面的人都死绝了!”他冲到门前,用他那紫色的大拳头擂着卷帘门,并在轰鸣之中大吼道:“喂!外面有人吗!去叫人来开一下这该死的门!”
他不断撞击着、吼叫着、甚至是谩骂着。这种状况持续了十分钟,我们眼看着他终于气喘吁吁、声音嘶哑,最后猛地踢了一脚卷帘门,泄下气来。
小白脸男生惶恐地摇头道:“天哪,这样敲打外面都没有反应,难不成外面整条街都没有人了吗?”
“怎么可能,那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他的女朋友瞪着眼睛问。
“也许都被病毒感染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是那个黑衣服的胖女人。“那个男人说过的,用不了多久,我们这片地区就会受到那种可怕病毒的侵袭。”
“嘿,等等。”小白脸男生比着双手说,“你的意思是他们都生病了,住进了医院;还是他们都已经……”
“死绝了!”瘫坐在门口的大汉突然吼道,“我看外面的人真的都已经死光了!”
“啊——!”单身母亲绝望而痛苦地尖叫道,声泪俱下,“别这么说!我求你,别说这种话!”
“对,别说这种丧气的话。”中年大叔神情严肃地说,“这种想法只会让我们显得更加绝望无助。依我看,我们现在首先得想办法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同意。”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我身后传出。我回过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红头发小混混已经站在了我身后。他吊儿郎当地举着一只手,拖长着声音说,“起码我想知道那种‘可怕的病毒’到底是什么。”
“可惜该死的手机一直没信号。”时尚女孩懊丧地说。
“如果我们不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就试着单方面地获取某种信息。”这个跟我的印象总是浑浑噩噩的小混混此时好像变得比谁都要冷静、清醒。他慢悠悠地绕到柜台边,问女店员:“这里有电脑吗?”
“没有。”女店员摇头道。
“电视机呢?”
“也没有。”
红头发小混混翻了下眼睛,朝空中摆了摆手:“太好了,这里还生活在中世纪。”
中年大叔走过去问道:“那么有收音机吗?”
“没有……”女店员正要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啊,等等,虽然没有收音机,但我身上有一个mp3,我以前用它来收听过电台。”
“快把它拿出来。”大叔急切地说,“你收音来试试。”
女店员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部黑色的小型mp3,将耳塞塞进耳朵里,然后按着右侧的一个键,调试波频。所有人都注视着她。
一分多钟后,女店员叫道:“收到一个台了!”
“里面说什么?”单身母亲冲过来,满脸焦急地盯着她。
女店员皱着眉摇头道:“是一个音乐台,里面在放流行歌,没播新闻。”
“能收到就好!”中年大叔显得有些激动,“再搜搜别的台,特别是本地的电台!”
女店员继续调试,众人关注着她,却看到她不住地摇头叹息:“是广告,不行……这个台也没有,是讲故事……噢,还是在放歌……”
十多分钟后,她懊恼地取下耳塞,对众人说:“不行,我收到的台,全都没播新闻。而且很奇怪,只能收到外地的台,收不到本地电台。调频到本地电台那一段时,就是一片噪音。”
大家面面相觑,黑衣胖女人在后面阴沉地说了一句:“这说明我们市的电台里现在已经没人了。”
中年大叔并没放弃希望:“没关系,能收到外地的台也好。而且现在可能不是新闻时间,一会儿中午再收听试试。”他对女店员说,“要不这样,你把mp3给我,我比较有耐心,一直收听的话,总会听到些相关消息的。”
女店员点点头,把mp3递给他。红头发小混混在一旁说:“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了解外界情况的途径了。”
4.男孩的秘密
200x年9月23日上午11:05
“对不起,那是……要付钱的。”
红发小混混转过身去,望着提醒他的女店员。他将手里剩下的半根火腿肠塞进嘴里,一边满不在乎地嚼着,一边“咯咯咯”地发笑。本来一脸严肃的女店员反倒显得困窘起来。
咽下了火腿肠,红发小子低下头,将脸靠近女店员的面庞:“说实话,你还蛮可爱的。你再这样望着我,说不定我会喜欢上你。”
“你……”女店员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眼神变得闪烁不定,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她再次强调道,“这里是超市,吃东西是要付钱的。”
“这正是我说你可爱的地方。”红发小混混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女店员,低声说,“你好像还完全不明白我们现在处在什么状况中啊,居然还在乎什么钱不钱的。”
女店员一时语塞,面容更加窘迫了。
红发小混混当着她的面又撕开一包牛肉干,还递了一块到她嘴边,被女店员用手挡开了。红发小子笑道:“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或者说多撑一阵子,就应该感谢上天了——你还期待怎么样?在这段时间仍然维持应有的营业额,以便受到老板的嘉奖?”
这番略带讥讽的话说得女店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正想反驳什么。身后走来的胖女人说道:“这小伙子说得也有道理。我们现在能活着就算是不错了,何必去计较一些小事?”她走到女店员身边,“不过,你也可以把我们吃了、用了哪些东西记下来。要是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平安地离开这里,到时再把钱补上也不迟。”
女店员想了想,似乎觉得这种特殊情况下也确实没必要太认真,便没吭声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货架的另一边,络腮胡大汉早就拆开一袋面包啃起来。现在,那对情侣也在食品架上选起了食物。我的肚子其实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只是刚才一直忍着,此刻见大家都在选着吃的,我也就用不着客气了。
说实话,我小时候一直有个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够扑进一间堆满了零食和糖果的房间里,敞开肚皮吃它个够——没想到,这个愿望居然在现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变相地实现了。可惜我现在没法感到高兴,也没心情去品尝各种零食。我只是在货架上随手拿了两包饼干,撕开包装,塞到嘴里。吃了几块之后,我看到超市里只有三个人还没吃“午餐”的意思。其中两个是中年大叔和单身母亲,他们一人耳朵里塞一个耳塞,坐在墙边专注地收听着电台,从他们的表情上能看出现在还是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迄今为止几乎没挪过窝的那个老妇人。她还是一个人远远地蜷缩在角落里。
我在货架上选了几袋蛋糕,再拿了两罐牛肉罐头,走到中年大叔和单身母亲身边,蹲下来将食物递给他们:“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大叔接过食物,分了一半给单身母亲,并帮她打开罐头盖。但那位母亲摇头拒绝了,看得出来她现在除了自己的儿子之外别的什么都不关心,甚至连进食这种本能都被置之度外了。大叔劝了她一会儿,她才拿起一个蛋糕勉强咬了两口。我敢说现在递给她一块肥皂她也吃不出来和蛋糕的区别,因为她的全部神思都集中在正在收听的电台上。
“怎么样,听到什么相关的新闻了吗?”我感觉自己是在明知故问。
“没有。”大叔低声道,“不过再听来看看吧。”
我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
我真的是饿了,很快就吃完了那两包饼干,还觉得没怎么饱,打算去货架上再拿点儿吃的。这时,我发现那个一直阴沉沉的、从没说过话的小男孩正在最靠边的那个货架上选着东西,离众人都远远的。突然间我对这个孤僻的男孩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想试着去接触和了解一下他,便起身向他走去。
我慢慢走到他身边,他却像没看见我似的,只顾低头挑着零食。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包薯片是我也喜欢的口味,顿时我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我尽量使自己露出亲切的笑容,跟他打招呼道:“嗨。”
小男孩抬起头来漠然地望了我一眼,并没有搭腔,继续选零食。
他的反应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我并没有放弃,再次跟他套近乎:“知道吗,我也喜欢黄瓜味的薯片。”
他仍然不理我,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一次,我觉得有些尴尬了,我想我再呆在这里自言自语完全就是在自讨没趣。就在我打算走开的时候,那小男孩突然转过身,从身后的货架上拿了一样东西,递到我手上,并对我说:“你需要这个。”
那是一把超市里出售的水果刀。
我完全呆了,后背甚至冒出一股凉意。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正打算问个明白吗,那男孩已经转身离开了,留我一个人怔怔地站在两排货架之间。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愣了将近一分钟,脑子里一片迷茫。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把水果刀,赶紧把它放回原处,也离开那两排货架。
走了两步,我忽然看见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老妇人正探出头来朝我这个方向望。我猜她是听到了我刚才和那男孩的对话才朝这边望的。当我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我想起他大概没吃东西,便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两袋面包走过去,对她说:“吃点东西吧,老太太。”
这个时候我还没完全走近她,离她起码还有两米远,但那老妇人神情惶惑地摇着头,分明不想让我靠近她,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我叹了口气,将食物和水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然后走开了。
可怜的人,她真的被吓傻了——我在心中想道——不过,她到底在怕什么?
还有那个男孩,为什么他的举止如此怪异?另外,他说我需要那把刀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在我心中已然确立——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是我们当中最神秘和古怪的。我甚至隐隐有种感觉——这两个人身上也许隐藏着什么秘密。
而且和我们现在所遇到的这件事件有关。
5.怪叫
200x年9月23日晚上11:00
她终于累了。哭累了、喊累了,敲打累了。而我也累了,听累了、看累了,烦透了。
那个单身母亲在听了好几个小时的电台节目之后,没有收听到任何关于此次事件的相关新闻,直到mp3的电用尽后,拿去充电。而这个时候她也好像*上了电源似的,一下进入亢奋状态。她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守在门边嘶喊、哭泣、撞击敲打铁卷帘门,并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呼唤着她儿子的名字。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这个瘦弱的女人从下午三点一直持续这种行为到晚上11点。不过,现在她总算是瘫软下去了,我能从她虚脱的肢体和涣散的眼神中感受到深深的绝望和心寒。
事实上,感到绝望的又何止是她一个人?我想超市里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已经是心寒彻骨了——这女人敲击呼喊了将近十个小时,外面都没有任何动静和回应——我尽量不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似乎所有人都心灰意冷了,超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出奇。大家横七竖八地胡乱躺在地上,这场景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洗劫了殡仪馆。
令人窒息的沉闷持续了好一阵之后,我看到中年大叔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柜台边问女店员:“你们这超市里有被子吗?”
女店员摇头道:“没有。我们以前没人在这里面住过。”
中年大叔说:“现在是秋天了,晚上的气温会比较低。如果我们老是这样和身而睡的话,是很容易感冒的——我想你们这里面肯定没有药品吧,要是有人生了病可就麻烦了。”
我正在感叹中年大叔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却听到对面那个红头发的小混混用一种讥笑的口吻说道:“大叔,看来你是准备在这里长住下去了,对吗?”
中年大叔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他凝视着女店员说:“你想想,有什么可以代替被子来用的东西吗?”
“我想一下……啊,对了,那边的货架上有一些桌布,也许可以拿来当被子盖一下。”
“好的,我去拿。”中年大叔点点头,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不一会,大叔抱着十多条崭新的桌布开始分发给超市里的每一个人。当发到我这里时,他特别对我说了一句:“晚上裹紧点儿,别感冒了。”
“谢谢。”我感激地对他说。他又走到对面递给那个红头发小混混。“你要吗?”
红发小子挑了下眉毛,还是将桌布接过来了。
接下来,大叔又走到门边去亲自把“被子”盖在那个瘫软在地的单身母亲身上,并对她说了些劝慰的话。之后,他才坐到墙边,裹着“被子”睡了。
此时已接近十二点,我不确定超市里是不是每个人都睡着了,但起码他们看起来都闭着眼睛。我发现自从被锁在这家超市之后,我就有些失眠的症状。但我也清楚自己不能一直不睡,所以我开始在心中默默地从1数到100。渐渐地,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终于完全闭拢了,并在同时关闭了脑中的所有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被人推醒了,在超市刺目的白炽灯下只能勉强半睁开眼睛。我看到刚才睡在门边的那个单身母亲此刻正在我的面前,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我,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迷茫地望着她:“声音?什么声音?”
她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低声道:“别说话,仔细听,门外。”
我照她说的去做,竖起耳朵聆听门外的动静。不一会儿,我听到门外似乎很远的地方传出一声低沉的、类似某种野兽的嗷叫声。这声音虽然不大,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声音,因为这种古怪的嗷叫我以前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听过。我骇然地望着单身母亲:“这是什么鬼东西的叫声?”
“我不知道。”她恐惧地摇着头,“我刚才睡在门边就听到了。”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种怪物的叫声又一次响起了,而且这一次声音明显比刚才要大,我不禁失声叫道:“天哪,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我的叫声惊醒了附近的几个人,他们从地上坐起来,中年大叔问道:“你们怎么了?听到了什么?”
我惶恐地指着门口:“你们听……外面有种什么叫声。”
这时又起来了几个人,他们一齐望向门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怪物的叫声再一次响起,声音又比上一次大了些。很显然超市里的人都听到了,他们全都站了起来,个个瞪着惊惶的眼睛。
“老天啊,这是什么怪叫声?”胖女人脸色苍白,不断打着寒噤。
这一次,那怪物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嗷叫了,而是一种嘶吼。我能感觉到超市里的每一个人都惊骇得不知所措。那小白脸男生的脸已经惨白得如同他盖的那张白色桌布一样了,他颤抖着说道:“这声音……越来越大了。”
女店员离开柜台,朝后面退着:“我感觉……这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事实上,超市里的人全都跟她一样,正不自觉地朝后面倒退着脚步,尽量离门远一些。
“喂,你们发现没有,这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但是……为什么我们听不到任何脚步声?”胖女人惊恐万状地问道。
此时,又一声巨大的嘶吼传来。我狂跳的心脏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了。我分明感到,这东西已经和我们近在咫尺,准确地说,它现在可能就在门口。这一刻,超市里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铁门。
五分钟,或者是十分钟之后,我不敢肯定。但总之,我们没有再听到那怪物的吼叫了。胖女人的声音划破超市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东西……离开了吗?”
“别说话。”中年大叔警觉地说,“再等等。”
又等了大概十分钟,终于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了,大家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紧悬着的心也缓缓放下来。时尚女孩惊魂未定地按着心口问道:“你们……有人知道吗?刚才在外面的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是一种超越我们认知范畴的东西。”胖女人肃然道,“它发出的那种声音显然不会来自人类,也不像是某种动物。”
“你们觉得……这东西和那男人说的‘可怕病毒’有关系吗?”小白脸男生战战兢兢地问。
这显然是个没人能回答得了的问题。超市里沉寂了半晌之后,络腮胡大汉愤然骂道:“他妈的!外面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6.骇人的新闻
200x年9月24日上午9:00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昨天晚上的恐怖阴影还没能从众人的心中散去,所有人的脸上都还挂着惊悸和后怕的表情。而且大家都还像惊弓之鸟一样,时不时地专注于门口,神经质地判断着外面是不是又传出了什么声音。只是大家都没有再提起昨天的事,大概是没人愿意再去重温一次那可怕的回忆。
我像其他人一样,在超市的货架上寻找着能充当早餐的东西。这时,身后传来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回过头去,见络腮胡大汉从卫生间旁边的储物室中翻出来电钻、铁锤、铆钉和钢锯这样一些东西,他双手拿着这一大把的工具,径直朝铁卷帘门走去。他将电钻的插头插入门口的一个线槽中,打开开关,“嗡嗡”地试着电钻。
胖女人走上前去问道:“喂,你要干什么?”
络腮胡大汉鼓着眼睛说:“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吗,我要打开这扇该死的门,然后出去!”
女店员跑过来说道:“这些东西……是我们老板用来修理货架和货柜的,你在哪里……”
没等她说完,络腮胡大汉恶狠狠地指着她道:“小妮子!你早就该告诉我这店里还有这些工具。我要是提前发现,早就弄烂这扇铁门出去了!”
“你不能这么做!”胖女人紧张地说,“你忘了昨天晚上听到的怪叫声了吗?现在外面肯定十分危险,贸然出去会送命的!”
“她说得对,外面可能有十分可怕的怪物!”小白脸男生也走过来。
络腮胡大汉“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吧,我可不想跟你们这些胆小鬼、孬种呆在一起。我受够了,不管外面有什么,我都要出去看看。”
“可问题是你把门砸开后,就不是你一个人出去的问题了。我们失去了这扇铁门的保护,那些怪物和病毒也会趁机钻进来。”胖女人神情严肃地说,“这不是只关系到你一个人的事,你不能这么自私,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害了我们所有的人!”
络腮胡大汉吼道:“那你说怎么办?在这里住一辈子?这个超市里的水和食物迟早是会吃完的,到时候我们还不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趁现在出去死个明白!”
“我们再守在这里等等,说不定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发现个屁!都两天多了,要是有人路过这里早就该发现我们了!”
“别吵了!”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蹲在墙边的中年大叔突然大吼一声,他手里握着那部mp3,神色严峻地说道,“我听到电台里的新闻报道了!”
所有人一愣,赶紧围拢过来。单身母亲几乎第一个扑到了中年大叔的面前,急促地问道:“新闻报道说什么?”
大叔眉头紧蹙,迅速地比出一个手势,示意大家别忙说话。他沉声道:“信号很不好,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内容。”
“那你听到一句什么,就马上把这一句说出来!”单身母亲焦急地说。
中年大叔点了下头,照她说的那样做:
“……现已查明,我国东部地区m市确实爆发了一种相当罕见和特殊的病毒,这种病毒的产生源和传染途径尚不明确……从目前患者的情况来看,此种病毒所引起的症状十分可怕……该地区绝大多数人已被病毒感染……为了控制疫情,卫生部做出决定,将该地区所有幸存人员全部转移并送往全国各大医院隔离治疗。而遭病毒感染最严重的m市也于昨天被彻底封锁和隔离……目前所有人员已基本撤离完毕……在病毒被医疗单位研究出预防和治疗的措施之前,m市将不允许任何人前行和进入……有关专家称,疫区的病毒存在变异和恶化的可能,而疫情最严重的m市在未来几日会发展变化成何种情况,目前尚不能确定。专家表示,如果m市的状况一旦出现不可控趋势,将不得不采取某些特殊措施对该地区进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中年大叔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不说了。单身母亲急迫地问道:“然后呢?后面又说什么?”
中年大叔神色凝重地又听了好几分钟,最后沮丧地取下耳塞,对众人说道:“信号完全中断了,后面是一片噪音,什么也听不清。”
“妈的!到最关键的地方就没有了!”络腮胡大汉怒吼道。
“m市!不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吗?”时尚女孩尖声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都被病毒感染了!而且这些人昨天就被转移到别处去了?那外面现在岂不是一座空城?”
胖女人面色惨白地说:“天哪,太可怕了,新闻里说现在我们市的所有人员都已经撤离完毕——这么说,我们这些人是被遗忘在这间郊区的小超市里了!”
小白脸男生呆若木鸡地说:“我们真的被遗忘在这里了……我猜,政府肯定在之前派人到这一片来看过的,只是那时我们大概没有敲门求救,门又关着……所以他们以为这里面没有人,就离开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可能是这座城市里仅存的没有被病毒感染的人。只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原因,我们便被滞留在这座已被病毒侵蚀的空城里了?”胖女人惊骇地面无人色。
“我看与其说是空城,倒不如说是座‘死城’贴切些。”一个冷冷的声音。是那个红头发小混混。
女店员已经被嚇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那现在外面还剩下什么?该不会活着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下因病毒感染而死的……死尸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昨天晚上听到的怪叫声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时尚女孩颤抖着说,“为什么新闻里完全没提到这个?而且,那新闻里说的病毒存在变异和恶化的可能,又是指什么?”
红头发小混混一脸厌恶和不屑的表情:“你对这些所谓的‘新闻’还没看透吗?对于这类重要事件从来都是模棱两可、隐瞒事实、避重就轻的。刚才听了半天,连这种病毒到底有何表现也没说明白。哼,别说我们本来就因为信号不好而没听完全,就算是全部听完了,也未必就能弄清楚外面的真实情况。”
“可是,那新闻里最后说的那个意思,你们听出什么来了吗?”胖女人胆战心寒地说,“那里面说我们市目前的状况一旦出现不可控趋势,就会对这里采取某些特殊措施……”
“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尚女孩问。
“我以前看过一部美国电影。”胖女人打着冷噤,“那里面讲有一座城市遭遇到类似我们现在遇到这种可怕病毒的侵袭,最后,为了防止病毒不向全国、甚至全世界蔓延,政府不得不选择将该地区全部炸毁……”
听到这话,女店员吓得脸都扭曲变形了。时尚女孩难以置信地说:“炸……炸毁?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们现在又不是在拍灾难片!”
我就这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议论着,头脑里感到一片乱麻,嗡嗡作响。我觉得越听他们这样谈论下去,我们所处的境况就显得越糟糕。我的心一层一层地往下沉,甚至感到万念俱灰、走投无路。就在这时,络腮胡大汉一声猛吼:“既然如此,那你们还犹豫什么?我们既然被不明不白地遗留在了这里,现在当然就应该将门砸烂,离开这里呀!”
中年大叔从地上站起来望着他说:“你还没弄明白状况吗?外面现在已是病毒蔓延、危险重重。我们这个时候出去,无疑于自寻死路。”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络腮胡大汉厉声责问道,“我们已经被遗留在这里,没人管了!难不成真要守在这里等死?”他指着胖女人,“而且她刚才不是也说了,如果我们这个地区的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政府就有可能将我们这里全部炸毁!你想等到那一天吗?啊!”
“我想那只是最极端的猜想而已。况且这位女士也说了,她的猜测只是来源于一部电影,那里面的剧情是虚构的。在现实生活中,政府怎么可能轻易地将某座城市炸毁?所以我们用不着这么担心。”中年大叔冷静地分析道,“另外,我不认为我们真的被丢在这里没人管了。新闻里说了的,现在只是因为医疗机构还没能研究出预防和治疗病毒的措施,所以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我们市。这意味着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了,就会立刻有医疗队伍或别的什么组织重返此地,我相信到时候我们就会获得救援!”
“可是,谁知道他们要研究多久?”时尚女孩担忧地说,“要是一年半载都没能研究出来呢?或者是,在他们研究出来之前,我们这里的情况就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谁知道那时他们会做出什么决定来?”
“那我们也只能耐心等待、相机行事。”中年大叔举起手中的mp3,“我们不是还有这个么?可以通过它了解每天事态的变化,再灵活做出决定。”他回头环视了整个超市一圈,对众人说,“起码我们现在要意识到,有一点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并不是被锁在一个车库或者是体育馆这样的地方,而是一家超市。我刚才估算了一下,如果我们省着吃这里面的食物的话,要撑个一年半载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络腮胡大汉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吼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里面长住啊!我跟你讲,我们要真在这里呆上一年半载的话,就算不闷死也会被逼疯的!”
“我只是说这里的食物够我们撑一年半载,并没有说真的要在这里呆这么久。也许幸运的话,我们再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星期就能获救了!”
“啊——”胖女人忽然浑身一阵抽搐,脸色煞白地猛烈摇着头道,“不,不行……”
众人都诧异地望向她,时尚女孩问道:“你怎么了?”
胖女人哆嗦着指向卫生间的方向:“你们是不是忘了……那间储物室里还有具尸体?时间长了之后,它会腐烂、发臭的,到时候……”
所有人都愣住了,脸庞同时笼罩上一片阴影。
7.表决
200x年9月24日上午9:35
我想,对于胖女人说的这句话反应最大的就是我了。因为我早上到卫生间洗脸的时候,确实已经闻到旁边的储物室发出阵阵腐臭。现在想起来,这种味道似乎就在我身边萦绕。想到这里,我胃里的一些东西在瞬间涌进喉咙。我用手捂住嘴,拼命克制自己不立刻呕吐出来,然后别无选择地朝卫生间冲去。
我在水槽边一阵狂呕,吐得脸青面黑,之后猛灌了几口凉水漱口,匆匆地离开卫生间,不想再记起或闻到那股味道。
走出来之后,我听到络腮胡大汉还在和一些人争吵是否应该砸门出去的问题。他们愈演愈烈、争得面红耳赤。这时中年大叔举起双手挥舞着,提高音量喊道:“大家别吵了,不管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轻率和急躁只会对我们不利。我想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十个人必须团结一致……”
十个人?可是超市中现在不是有十一个人吗?我楞了一下,心想在我去吐的时候他肯定把我给算漏了,于是一边走过去一边扬起手说道:“嘿,还有我呢。”大叔望向我,朝我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们都冷静下来仔细地分析和商量一下,看看现在到底怎样做才最好。”
络腮胡大汉瞪着他,像积蓄已久似的指着中年大叔喝道:“喂!你凭什么老是摆出一副领导者的姿态,要我们都按你说的那样去做?你算老几?”
大叔道:“我没有要求大家都听我的。我只是建议大家冷静下来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我说了——砸开门,出去!就这么办!没什么好商量的!”
大叔直视着他说:“你不能因为你的一意孤行而让我们大家都陷入危险。”
络腮胡大汉迎着他的目光说道:“那你能肯定,照你说的那样留在这里,就不是让大家陷入危险吗?”
大叔和他对视了好一阵,最后垂下目光,叹息道:“要不这样吧,我们民主一点,大家举手表决,看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砸开门出去,行吗?”
络腮胡大汉顿了几秒,嗡声嗡气地说:“好吧,就这么办!”
中年大叔扫视了一遍现在集中在一起的人,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赞成出去的,请举一下手吧。”
我本来以为没有人会和那粗人志同道合,没想到,那位单身母亲却举起了手,她说道:“我要出去,我受不了了,我必须出去找我的儿子。”
“也许你儿子现在很安全,已经被送去外地接受治疗了……”胖女人说道。但中年大叔冲她摆了下手,示意她别忙说话,然后对单身母亲点头道,“是的,我能理解。那么——”他望向其他人,“还有谁愿意出去。”
又过了好几秒,时尚女孩缓缓地举起了手。她的男朋友惊讶地喊道:“喂,嘉!你在想些什么?你确定吗?”
时尚女孩望着男友,但她的话却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听着,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也许该试着出去,但是却不是冒冒失失的,而是在谨慎、有准备的情况下出去。比如说,我们可以在出去之前用超市里的纱布来做一些简单的口罩,还可以准备好一些武器用来防身——你别忘了,收银台的抽屉里还有一把手枪,我们出去的时候可以把它带上。”
“你知道外面的病毒有多厉害吗?我们自制的简陋口罩怎么可能有用?况且新闻里也说了,现在专家都还没查明这种病毒的传播途径是什么呢,你光挡一下口鼻又有什么用?这可不是普通的流感病毒!”小白脸男生满脸忧虑地分析道,“再说了,嘉,你昨天晚上可是听到了那恐怖的叫声的。我敢说发出这声音的怪物就算没一只恐龙那么大,也绝不会比一只大象小——你那把小小的手枪能派上什么用场?”
“但我们今天这么久了也没听到那种叫声,这说明那怪物可能已经走远了。”时尚女孩有些厌烦地望着自己的男友,“好了,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这些。总之,我觉得我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的话,不闷死也会疯掉,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而你,不一定非得和我选择一样。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救援,我不会怪你的。”
小白脸男生愣了几秒,随即像受到什么侮辱似的涨红脸嚷道:“你在说什么,嘉!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的,我说过会守在你身边保护你——好吧,既然你打算出去,那我就陪你一起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络腮胡大汉便鼓掌道:“很好,够种!我欣赏你们!那么现在,算上我在内,有四个人同意出去了。”
“是的。”中年大叔道,又问其他人,“还有谁赞成出去吗?”
我的心中怦怦直跳,紧张地手心冒汗。我想要是再有一两个人举手赞同的话,恐怕络腮胡大汉那边就要胜出了,这显然不是我所希望出现的局面。我惴惴不安地偷瞄各个人脸上的表情,同时注意到,那个红头发小混混远远地站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好像在看一场什么好戏似的,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而那个阴沉沉的小男孩离得更远,完全没有要参与进来发表自己意见的意思,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显得我们这些大人好像是在上演一出闹剧,我真不知道现在十多岁的小孩怎么会酷成这副样子。
还好,这一次过了好久,没有人再举手了。中年大叔问道:“没有人赞成出去了吗?那好,现在,请赞成留在超市里等待救援的人举一下手。”
我、中年大叔、女店员和胖女人都举起了手。这时我们尴尬地发现,赞成留下的人居然和赞成出去的人数刚好一样,都是四个人。络腮胡大汉不知出于什么居心地哈哈大笑道:“平手!举手表决个鸟!现在又怎么办吧?”
胖女人有些不甘心地望向红发小混混:“喂,年轻人,你不发表点意见吗?你还这么年轻,长得也挺帅气的,应该不会急着想出去送死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络腮胡大汉凶巴巴地瞪着胖女人,“哪些是不该死的?哪些又是该去死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别争了。”红发小混混打断他们的对话。他双手抱在胸前,挑起一边眉毛,“我是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你们出去也好,留下也罢,我都无所谓。”他漠然处之地摊了下手,“反正我怎么都行,你们就当我保持中立吧。”
胖女人望向前方,嘴唇翕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是觉得那个小男孩显得更加冷漠、完全无法沟通,只能无奈地摆了摆手,叹息一声。
络腮胡大汉斜睨着中年大叔说:“眼镜,你说要民主,我就陪你民主了一把,但现在表决的结果是两边的人数对等,你又说该怎么办?”
女店员指着角落的那个老妇人说:“那边不是还有个老太太吗,她一直没过来,但我们也该问问她的意见吧?”
络腮胡大汉“哼”了一声:“我看她从第一天晚上起就被吓得神志不清了,你去问她也是白问。”
中年大叔对女店员说:“你说得对,我们确实该问问她的意见。”他头朝那边扬了一下,“你过去问问她吧。”
女店员朝角落那个老妇人走过去。我观察到那老妇人仍是一付紧张、戒备的样子,警觉地盯着向她靠近的人。女店员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距她还有一两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俯下身问道:“老太太,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您应该也听到了吧,那么——您赞成砸开门出去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老妇人身上,只见她紧抱着身体哆嗦了两下,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
女店员转过头来说:“看来这个老太太是不赞成出去的。”
络腮胡大汉突然暴跳如雷地吼道:“他妈的,这算怎么回事!她本来没发表意见的,你们偏偏要去问她——她当然不会愿意出去了,你们看看她那付要死不活的样子,根本就是打算窝在那里等死的!你们问她的意见有个屁用!”
“喂,你说得太过分了。”中年大叔道,“不管怎样,她也是我们当中的一员,怎么就没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
“够了!我不想再跟你争这些鸟问题!”大汉青筋暴露地咆哮道,“老子玩够了,反正我要把门砸烂出去,管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超市里忽然传出“噼啪”两声,接着天花板上方的白炽灯闪了两下,一齐熄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像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罩在了中间。
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停电了。
8.断电
200x年9月24日上午10:05
突然陷入到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在瞬间变得惶恐起来,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争执。我现在看不见任何人的脸,只感觉黑暗中有些身影在晃动。我听到胖女人惊恐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停电了吗!怎么会这样?”
“大家别慌,也别忙乱动。谁有打火机?”中年大叔的声音。
“我这儿有。”随着说话的声音,“啪”地一声,黑暗中燃起一丝火光,我看到红发小子那张昏黄的脸。他点着打火机走到我们这边来,火光跳跃着,每个人脸上都变换着明暗不同的色调,使这些面孔在此刻看起来显得阴森可怖、诡异莫名。
中年大叔问女店员:“你们这超市里面有什么停电的应急措施吗?”
“没有,我们这里只是家小超市,不可能自备发电机的。而且……以前也没停过电。”
“那现在又什么可以照明的东西,比如说手电筒、蜡烛之类的。”
“超市有手电筒卖。”女店员指着一边的货架说,“好像就在那边最上面的一层。”
大叔对红发小混混说:“走,我们过去拿。”他们举着打火机朝那一排货架走去。而我们这边,时尚女孩掏出手机,按亮背光,勉强带来一点光亮。
不一会儿,大叔和红发小混混各拿着一个手电筒返回来了,他们将手电筒对着上方打开开关,两束光线照射出来,就像是黑暗中的两座灯塔将我们的周围照亮。
时尚女孩问大叔:“你们怎么不多拿几支手电筒过来?起码一个人要有一支吧。”
“手电筒倒是有这么多支,但超市里的电池是有限的,如果我们不节约使用,以后可能就完全没有亮光了。”
时尚女孩嘟嚷道:“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在这里呆下去……”
这时络腮胡大汉不由分说地从红发小混混手中抢过手电筒,径直朝门口走去,他将灯光照向墙上的电闸,看了一阵后,骂道:“妈的,没有跳闸,真的是停电了。”
小白脸男生望向中年大叔:“听你的意思,这电是不会再来了?”
“你现在还在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他的女友惊讶地说,“你觉得这个时候突然停电是种巧合吗?你该不会还天真地认为这是暂时性的停电吧?”
胖女人神情阴郁地提醒道:“新闻里说我们这个地区的人都撤离完了。发电厂当然也……停止工作了。”
小白脸男生呆呆地张着嘴巴,他的声音好像离他而去了。
“该死!”门边的络腮胡大汉又一声怒吼:“电钻没法用了!”他顿了片刻,愤愤然地道,“不过没关系,我就凭这把铁锤和钢锯也能把门弄开!”
中年大叔走过去,对他说道:“我知道这时候再劝你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在你把门弄开之前,我想跟你提最后一个要求——相信我,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络腮胡大汉迟疑地盯着他:“什么要求?”
“再等十几个小时。也就是说,等到明天早上,你再把门砸开。”
大汉眯起眼睛问道:“这是啥意思?既然要砸开门,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多在这里面呆一天,你都要舒服些?”
中年大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mp3,捏在手中:“起码,我们再通过它来多了解一天情况。如果到了明天早上,事态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或者说状况更糟了,到时候我都会帮你把门砸开出去。”
络腮胡大汉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提醒你一件事,现在断电了,这个mp3已经不能再充电。你用它来收听电台新闻,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两天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再多等一天的时间。”
他们俩对视了好一阵,络腮胡大汉微微点着头道:“那好吧,我就再听你一次,等到明天。不过我告诉你,明天早上九点钟,不管怎么样,我都肯定会动手砸门。”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钢锯,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转过头恶狠狠地望着众人说:“到时候要是谁再来阻止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9.第一个死者
200x年9月25日凌晨1:14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白天和夜晚已经没有区别了,反正这个幽闭空间里的任何时刻都是漆黑一片。我们只有通过墙上时钟的荧光指针来判断现在是该吃饭还是睡觉。老实讲,如果我现在说呆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感到压抑和郁闷,未免自己都觉得矫情。经过一天的时间,我已经有些适应这种犹如夜行动物般的生活了。我现在几乎不用借助那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都能看清别人的脸。整个一下午,我都坐在墙边思索我的适应能力何时变得如此之强,但当我看到超市里的其他人也和我超不多时,我有些明白了——人处在逆境中的时候,总会激发出一些潜能吧。
由于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只有一支手电筒直立在超市正中间的地板上,它投射在天花板上那团小小的、桔黄色的光成为我们和地底昆虫唯一的区别。我现在正盯着那团橙色的光发呆,脑子里产生出许多与这团光晕相关的无聊幻想——我确实太无聊了,没任何事可做。从晚上九点就靠在墙边打盹儿,结果睡到现在醒了,又开始失眠。不过这种本末倒置的生活已经成为家常便饭。
就在我把那团圆圆的桔色光圈幻想成一个金黄月饼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前方的两排货架之间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我定睛一看,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他脚步缓慢地从两排货架间经过。我心中十分诧异,没想到这超市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没睡,当然更不明白的就是这男孩半夜三更的为何还在超市里徘徊穿行。就在这时,他突然扭过脸来盯视着我。我心中一惊——不可能。我离他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我又没动,只是看着他而已。在这种极度昏暗的光线下,我不相信他看得清我是睁开眼还是闭着眼。在我疑惑之时,那小男孩的脸又转了过去,身影消失在一排货架之后。我松了口气,心想他大概只是起来上个厕所,无意间朝这边望了一眼而已。
一切又复归于静止、毫无变化的状态。我盯着手电筒的光圈看久了,渐渐地又有了些睡意。饱受失眠折磨的我不敢怠慢,立刻顺势躺了下去,许久之后终于沉沉地睡去。
对于我来说,好像刚睡着就被那声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当然后来我知道,事实上我听到那声尖叫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左右。
那是一声撕心裂肺、令人胆战心惊的女人尖叫。我在熟睡中被惊醒,连打了几个激灵之后,惊恐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超市里其他的人也都跟我一样被惊醒了,大家都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直到第二声尖叫告诉我们出事的方向,大家才一涌而起,朝最靠近门那一排货架跑去。
冲在最前面是中年大叔,他手里拿着另一支打开的手电筒。他跑到最右边的那排货架和墙壁之间时,猛地刹住脚步,震惊地目瞪口呆。借着他手里射出的电筒光线,我们看到了眼前骇人的一幕:络腮胡大汉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一把水果刀的整个刀刃部分全都深深地插入到他的脖子中。毫无疑问,他之前一定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毙命了。最恐怖的是,他虽然看上去已死去多时,但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却依然圆睁着,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嘴也张开着,像是在死前曾努力试图喊出什么来。他怪异的死相跟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他在被杀的时候看到了什么恐怖而惊人的东西,以至于死后面部都还保持着这种狰狞的表情。
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跟我一样,倒抽了几口凉气,被这番景象嚇得呆如木鸡、不寒而栗。就更别说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女店员了。她此刻蜷缩在墙边,双手紧紧地抓在嘴前,浑身猛抖着。刚才的两声尖叫之后,她似乎连再次尖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简直被吓得一塌糊涂。单身母亲捡起地上的一块桌布,走上前去裹住颤抖不已的女店员,并将她紧紧抱住扶了过来,安慰她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时尚女孩从旁边的货架上拿来一瓶矿泉水,将瓶盖拧开,递给女店员:“喝点儿吧,会好些的。”
女店员颤抖着接过水,喝了几口,脸色仍然苍白地像张白纸。单身母亲不停地轻抚着她的背。好几分钟后,她看上去似乎稍微好了点儿。大叔试探着问道:“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女店员咽了口唾沫,像是要努力把恐惧吞咽下去,但是却仍然打着冷噤:“我起来上厕所,路过这边……被他的腿……绊倒了,我朝他望过去,就看到他……被杀死了。其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对视一眼。胖女人神情骇然地喃喃道:“他是被杀死的……是被谋杀的,这么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凶手就在我们中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虽然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这句话说出来,但我知道所有人此刻都在这么想,因为这句话分明就写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
“看来,今天晚上我们都得提防着点儿了。”红头发小混混冷冷笑道,“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对他说的这句话和这种态度十分反感。虽然,我之前也见不惯那个满嘴脏话、蛮横无理的络腮胡大汉,但毕竟他也是一条生命,况且现在他都被如此残忍地杀死了,我们嘴上还不能积点儿德吗?我厌恶地瞄着那个冷漠的红发小混混——你觉得有人被杀那是件有趣的事吗?要是那把水果刀这会儿插在你的脖子上,那就更有趣了。
突然,我心中一惊,脑子里像划过一道闪电,呼吸在瞬间暂停了。
水果刀?你需要这个——我想起来了,那个小男孩对我说这句话时,递到我手里的那把水果刀,就跟插在络腮胡大汉脖子里的那把水果刀一模一样!
天哪。我后背噤起一身冷汗,随即缓缓地转动脑袋向后望去,看到那个小男孩正在远处的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却能猜到——因为那副阴冷的、始终如一的表情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是巧合吗?还是……我脑子里一片乱麻,将脸迅速地调回来,不敢再望他那个方向。我现在只感觉像是坠入到了一个冰窖,全身发冷。
10.猜疑
200x年9月25日凌晨5:17
“喂、喂,大姐,醒醒。”
轻微的呼唤声中,单身母亲睁开惺忪的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了面前的两个年青人。她问道:“怎么了,你们?”
“有人被杀死了,你还能睡得着吗?”时尚女孩问。
单身母亲苦笑一下:“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就一直不睡了吧。”
小白脸男生眨着眼睛说:“你好像没意识到,凶手就是我们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我们还处在危险之中。”
“我当然意识到了。可我们本来就处在危险之中。又何必惧怕多出一个杀人凶手呢?”单身母亲身心俱疲地说,“况且我又不知道他(她)是谁,也无从提防啊。”
“我们确实一直处在危险之中,可以前的威胁都是来自外面的,而且并没有确切地伤害到我们。但这次不同,危险产生于我们内部,并且时时威胁到我们的性命,我们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单身母亲盯着时尚女孩:“那你想怎么做?”
“你记得那个被杀的络腮胡子昨天晚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时尚女孩问。
单身母亲想了想:“他好像是说,今天早上九点钟,不管怎么样,他都肯定会动手砸门,而且威胁我们谁都别阻止他。”
“对。”时尚女孩压低声音说,“想想看,他撂下这些话之后,就在几个小时之内被人悄悄地杀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单身母亲直起身子,似乎有些明白了:“你是说……”
“当然是这样。那大汉毫无疑问是被不赞成砸门出去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杀死的,否则的话,我想不出别的任何动机。”时尚女孩神色肃然。
“想一下吧,今天早上九点不会再有人提议去砸那道门了——当然前提是我们三个人都不再坚持要出去。”小白脸男生补充道。
单身母亲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两人来找自己的用意了,她说道:“我懂了,除去那大汉之外,还赞成要出去的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如果我们早上还坚持要砸门出去的话,那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
“谢天谢地,你终于弄懂我们的意思了。”小白脸男生吐出一口气。
单身母亲说:“那你们来找我商谈,就是想让我早上别再提起要出去的事?”
“不仅是你,我们也需要。”时尚女孩说,“我看我们得赶在凶手想对我们下手之前主动表明态度,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经放弃要出去这个念头了。”
单身母亲皱着眉说:“我想还不至于这么可怕吧。毕竟,那大汉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主要的威胁,我们都只是附和他而已。现在那大汉已经死了,还有必要把我们三个也赶尽杀绝吗?”
“谁知道呢?反正那凶手已经开杀戒了,对他来说杀一个和杀几个还不是一样。”小白脸男生担忧地说,“我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
单身母亲悲哀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倒不怕他来杀我什么的。反正我也有些万念俱灰了,他要真把我杀了,倒是把我给解脱了。”
小白脸男生担心地望着她:“你这么说的意思……该不会早上你还要坚持出去吧?”
单身母亲心灰意冷地摇着头说:“我一个人坚持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有心也无力啊。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肯定不可能砸得开那扇门的。事到如今,就听天由命吧。”
时尚女孩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安慰道:“你也别这么泄气,说不定我们运气好,再耐心等个几天,救援的人就来了。”
单身母亲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接着,时尚女孩和小白脸男生又互相说着些鼓励、安慰的话。我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现在才凌晨六点过,我猜他们肯定以为他们那轻声细语的对话没有被任何熟睡的人听见。但他们不知道,和他们只相隔两个货架的我从杀人事件之后就根本没睡着过,他们刚才的对话全都被我收入耳中了。
我认为时尚女孩分析得很有道理。确实,具有杀人动机的显然是反对出去的这些人之一。我猜她和她的男朋友此刻又躲到另一个更隐秘的角落去,进一步分析道:中年大叔、胖女人、女店员,当然还有我——这些人谁更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我在心中悲哀地叹了口气——她的分析固然有道理,但是却有严重的疏漏——那些没发表意见的人,不见得他们的内心就真的没有想法。事实上,这种默不做声、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人,有时才是最可怕的。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一丝一毫想到,凶手可能会是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这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我忽然意识到,我有可能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真正猜到了凶手身份的人。可是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我去告诉别人,我仅仅因为在之前看到那男孩半夜在超市中走动就怀疑他是凶手,那未免有些太没说服力了。别人只会认为他是起来上个厕所而已,而我也确实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是他杀了人。至于他在几天前暗示性地递了一把水果刀给我这件事,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某名、匪夷所思。所以还是别讲给他人听了吧。
可我又想道,如果我不采取什么措施的话,那男孩会不会继续杀人呢?或者是,他会不会对我下手?想到这里,我感到惶恐不安,却又无计可施。
我一直苦苦思索着,陷入到深深的迷惘和困窘之中。
11.老妇人的秘密
200x年9月25日早上9:05
这实在是件讽刺的事情,昨天那络腮胡大汉说要在第二天九点钟把门砸开这话时,肯定想不到九点钟的时候他是以死尸的身份进入另一扇门——那间储物室的小门。大汉比较重,这次是中年大叔再加上红头发小混混、小白脸男生,三个人一起才把他丢进去的。
我们其他人在一旁目睹着他们三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中搬动尸体、处理血迹,心中一阵阵发瘆。待他们处理完毕之后。时尚女孩便迫不及待、欲盖弥彰地表白道:“我想,我们还是呆在这里面等待救援吧。也许……外面的情况真的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危险。”
别的人都没什么反应,我自然更明白她的用意。只有那个红头发小混混点着一支烟,在一旁干笑道:“呵呵,好,正确的选择。这下你就不用担心那些‘保守派’的人会杀掉你了。”
这句话语出惊人,仿佛是之前那层纸糊的窗户被捅破了,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惊愕而紧张起来。我一思量,自己也是被划分为“保守派”的,那赞成出去的人又算什么?“激进派”?太好了,真是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必然会有帮派斗争存在,哪怕是再少的人——这正是人类几千年争斗不息的可悲根源吧。
被红头发小混混一语道破真实想法的时尚女孩此刻尴尬不已,脸扭到一旁不吭声。倒是胖女人愤愤然地冲红头发小混混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说我们几个杀了那大汉?”
红头发小混混歪着嘴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是你,你紧张什么?你不觉得这样有点不打自招吗?”
“不打自招?”胖女人倒吸一口气,尖声叫道,“你……你在说什么!你居然怀疑是我?天哪,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可怕的事!”
“这可说不准。”红头发小混混冷冷地说,“谁脸上都没刻着‘凶手’两个字,要单看外表的话,谁都不像凶手。可问题是偏偏就有人被杀死了,总不会是那大汉自己拿水果刀往脖子上插着玩儿吧?”
“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也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胖女人气呼呼地,“但我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因为你刚说了我,我才反过来攻击你的,我不玩那种小孩子的把戏。实际上,我看我们这些人里面可能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你!”
红头发小混混将半截烟头猛地往地上一掷,恶狠狠地喝道:“你说什么!你他妈凭什么就觉得我像杀人凶手?”
“就凭你这副坏人的嘴脸!”胖女人毫不示弱地说道,“我看其他人都是正正经经的,只有你一副混混样。再说了,最开始那个男的不就是被你打死的吗?你那一下子可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一击就把那个人打死了!后来知道是错杀了他,你也没有丝毫的内疚和……”
“住口,肥婆!”红头发小混混已经怒不可遏了,他两步跨过来,指着胖女人的鼻子骂道,“老子一副混混样,你就像好人?你别忘了,昨天那大汉说要出去的时候,你可是反对得最厉害的!我昨天就说了,我保持中立,出去或者留下都无所谓,我干嘛要杀了他?哼,我看就是你这种装得像个好人的人,才最有可能是凶手!搞不好你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说怀疑是我,就是想转移大家对你的注意力!”
胖女人气得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快要爆炸了,她浑身颤抖着说,“对,你是说保持中立,可鬼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准儿你就是心里盘算着想把他杀死,才在表面上说什么中立的话。老实告诉你,昨天我看到那大汉被杀死那一刻,就猜到会是你了!因为这种事不像是女人干的,而那个温文儒雅的大叔和十多岁的小男孩也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不是你干的还会是谁?”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你可是说错了。别的小男孩我相信肯定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但超市中这个行为诡异、举止反常的小男孩,恰好有可能是我们当中最危险的人。
这会儿那个小混混像是不愿再发怒吼叫了,他又恢复成了那付玩世不恭的模样,斜眉吊眼地拖长声音说道:“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像是那种柔弱纤细的女人做得出来的,但像你这样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胖女人,可就不一定了。”
我相信胖女人已经被这句有意羞辱自己的话气得七窍生烟了,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她身体痉挛着说道:“好吧,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但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总会留下些痕迹的。我就不信有人在这间封闭的超市里杀了人,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我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那红头发小混混,看得出来她完全是针对他的,只是一心想要找出他的罪证而已。这未免让我有些失望,因为我怀疑的人并不是红头发小混混。
这时,身旁突然有人抽搐了一下,是那个昨晚被惊吓过度的女店员,此刻她像是听到胖女人的话之后想起了什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说道:“对了,我想……也许有人知道那大汉是被谁杀死的。”
所有人一怔,全都望向她。中年大叔问道:“你说什么?”
女店员颤微微地用手指着最右边那排货架说:“你们不觉得,那个一直呆在角落里的老妇人,刚好能看见大汉被杀的那块地方吗?”
大家的眼光刷地一下齐聚过去。胖女人说:“对啊,从她呆的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案发现场,也许她目睹了是谁行的凶!”
“可是谁知道那大汉被杀的时候她是不是刚好醒着?”小白脸男生说,“她那时完全可能睡着了,就没有目睹到凶案。”
胖女人摇着头说:“一般老年人的睡眠都不会太好,会很容易惊醒的。我想凶手在杀人的时候,总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吧。只要有一点响动,在黑暗角落里的老太太就可能睁开眼睛,看到凶杀情景!”
时尚女孩说:“可我觉得这个老太太一直缩在那个角落里,每天痴痴呆呆的,像是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再加上她可能老眼昏花,就算看到也未必看得清楚——想要从她那里问出什么来,可能性不大。”
“总之,我们问问看就知道了。”胖女人将脸转向红头发小混混,挑衅地问道,“怎么样,你敢让我去问问她吗?”
“请便。”红头发小混混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不过,不能你去问,得换个人去问。”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让胖女人去问的话,她可能会有意问出些带暗示性的,对红发小混混不利的问题来。于是,我举了下手说:“要不……我去问吧。”
大家好像都没什么意见。我正要过去,中年大叔走过来和我一起,他说:“我们两个人去问吧。”我冲他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在后面跟着,我和中年大叔朝角落里的老妇人走过去。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我没想到这次我们靠近到离她只有几步的距离,老妇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我心生疑窦,蹲下来凝视着她,这时,我才借助着昏黄的手电筒光线看到,老妇人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中年大叔也跟着蹲了下来,他轻声喊道:“老太太,老太太。”
没有反应。
我提高音量喊道:“老太太,您醒醒啊。”她还是一动不动。
我和大叔愣了几秒,突然,我们俩像是同时想到了什么,几乎一起打了个激灵,然后惊恐地对视一眼。
难道,这老太太已经……
我略一迟疑,将右手食指轻轻伸到老妇人的鼻子前,试探她的鼻息。由于光线太暗,我判断不清距离,手指竟碰到了她的嘴唇。突然,老妇人的眼睛一下睁开,嚇得我浑身一抖、措手不及。而老妇人显然被吓得更厉害,她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叫声,那双不怎么大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了,她惊恐万状地拼命摇着头,身体往已经无法再退缩的墙角里使劲挤压着,像是要钻到墙缝里去一样。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我在心里估量着,她这回呈现出来的惊骇反应,是上一次的好几倍都不止。我想她大概是突然醒来,看到面前围聚着这么多人,所以吓得更厉害。我设法稳住她的情绪,轻言细语地对她说:“老太太,您别怕,我们只是来问您点儿事情的。”
没有用。她还是不断颤抖、抗拒着。中年大叔也用尽可能和蔼的口气对她说:“老太太,你不用怕,我们都没有恶意的,你先冷静下来好吗?”但老妇人根本不听他说话,惊惶的神情比先前更甚了。
中年大叔叹了口气,转过身无奈地望着后面的人。时尚女孩说:“我就说没用吧,她的神志真的已经不清楚了。”
女店员有些于心不忍地说:“我们还是别围着她了,好像我们在她面前,她才吓得这么厉害。”
我和大叔一起站起来,和大家一齐离开了老妇人的身边。我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她仍然警觉地盯着我们浑身发抖。
大家回到起先站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什么都没问出来而感到失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沉默的空气持续了好几分钟后,那个很久没开过腔的单身母亲突然说道:“我觉得……那个老妇人,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时尚女孩叹息着说:“是有点不对劲吗?我看是很不对劲吧。她的精神好像都不怎么正常了。”
“可问题就在这里。”单身母亲说,“她为什么会精神不正常?或者说,她怎么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也许她精神本来就有点儿问题。”小白脸男生说。
“不,不会。”单身母亲摇头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看到她在货架边选着食物和生活用品,神态和举止都十分正常,自从门关上之后,她就变得古怪异常了。”
“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她被那些怪事吓傻了吧。”时尚女孩说。
单身母亲皱着眉说:“是吗……可是仔细想想,到目前为止,我们也并没有亲眼看到什么怪物之类的东西。而外面纵然爆发了可怕的瘟疫,我们在这里面暂时还是安全的。当然我们每个人在发生这种事之后都会感到惶恐、害怕,却没有一个人怕成她那样。她恐惧的程度完全是我们的几十倍!我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吧?”红头发小混混问。
单身母亲犹豫了片刻,说:“我猜,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我们不清楚的事情?也许……她知道外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听了她的话,大家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小白脸男生怀疑地说:“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和我们一起遇到这起事件的吗?怎么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只是……猜测,不一定对。”单身母亲说,“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确实……”时尚女孩回忆道,“这么久了,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话,也不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直躲在角落里,一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就像知道外面出现了什么状况似的——真的很可疑。”
“这个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女店员愕然地问道。
“看来,她真的有可能是知道什么的。”胖女人喃喃自语道,“我还得接近她,问出点儿什么来。”
12.怪物袭击
200x年9月25日晚上10:22
整个一天,我就像是一个暗夜中的窥视者,一直密切注视着那个小男孩的行踪举止,虽然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怀疑他是凶手,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遗憾的是,我密切关注了一天,却并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他很狡猾。有时,我甚至怀疑他知道我在悄悄看着他。他从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停留太久,身影总是闪现几秒就一晃而过。下午的时候,我有将近三个小时没看到他的人影,便起身在各个货架间寻找他,同时假装在选吃的。我自以为做的很自然,但没想到的是,当我转到一排货架前时,骇然发现那男孩正等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就像知道我是为找他而来。我当时心中猛地一颤、惊诧不已,表面上却要装得平淡无奇。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那排货架上胡乱拿了包什么零食,就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我在想,他不会是知道我在怀疑他吧?这样的话,我可就危险了。想到这里,我后背泛起一阵凉意。我不敢再一个人呆着了,我搜索超市里的人,发现此时最值得我信赖和依靠的也就是那个中年大叔了。我朝他走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看到中年大叔刚好把mp3的耳塞从耳朵里取出来,然后低沉地叹了口气,神情恍惚,我坐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大叔望了我一眼,阴郁地说:“这个mp3,终于没电了。”
我的心也往下一沉。本来,我们都还指望着靠这个mp3来了解外面的一些动向,但随着它电量的结束,能指引我们的最后一盏明灯也就熄灭了。从今往后,我们将何去何从将是一片迷茫。我尽量控制住自己悲哀绝望的情绪,点燃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你今天……听到什么新的新闻报道了吗?”
中年大叔神思惘然地摇着头说:“没有,今天的新闻里完全没提到这件事。”
我诧异地问:“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新闻里怎么可能完全不报道?”
坐在附近的单身母亲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歪过头来说:“新闻里没报道,说明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我愕然的望着她:“为什么?”
“如果这件事情还在政府的控制之中,那就不怕让大家知道。依我看,正是因为事态已经十分严重了,到了无法控制和遏制的地步,所以政府才只能选择避开不谈,怕公众知道后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听了她的分析,我浑身都发冷了:“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已经无药可救了,而且政府打算掩盖事实真相?”
单身母亲神情木然地耸了下肩膀,表示无可奉告。
我望向中年大叔,以往在这种时候,他都会说出一些安慰或鼓励的话,叫大家不要灰心丧气、自怜自哀。但这一次,他只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不敢相信,连他的心都死了。
就在我快被绝望吞噬的时候,胖女人从一侧走过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那老妇人真的是被吓傻了,我看她现在已经话都不会说了!”
我几乎都忘了她说过要调查杀人凶手的事,现在看起来她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也许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我站起来问道:“怎么样,你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胖女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暂时还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还会继续查下去。”
我心想她不知道是仍对红头发小混混怀恨在心,还是实在太无聊了,竟然玩起侦探游戏来,不过我对她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我觉得她的怀疑和调查目标首先就是错的。
胖女人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靠近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我还没能完全确定凶手,但我的调查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告诉你吧,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只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一定会弄清楚凶手的真面目!”
我有些惊讶,好奇心也随之被点燃了,正打算问个究竟,单身母亲忽然站起来冲我们“嘘”了一声,紧张地说:“你们听——外面。”
我和胖女人也立刻警觉起来,仔细倾听,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响声。过了半晌,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外面又有什么声音吗?”
单身母亲神情骇然,全身战栗:“我又听到……那种怪物的叫声了!”
我心中一惊,其他人也都听到她说的话了,纷纷聚集过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超市里一片死寂。突然,一声巨吼突兀地从门口传来,叫声凌厉刺耳、震人心魄,把我们吓得魂不守舍。胖女人尖叫道:“天哪,它就在门口!”
“别说话!”中年大叔沉声一喝,然后对众人说,“我们全都朝后退!”
不用他说大家也在本能地朝后倒退着脚步。又一声巨吼。更恐怖的是,这次还伴随着一记重重地撞击声,是一个巨大的东西在撞击铁卷帘门声!我已经被嚇得灵魂出窍了,感觉快要昏厥过去。
“砰隆——砰隆!”撞击声一次比一次更响,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着我们的心脏。我们这些人就像是被恶猫逼到角落的老鼠一样,束手无策、惊恐万状。那个女店员已经撑不住了,昏倒过去,被中年大叔扶住。时尚女孩扑在男友的怀里,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那东西……知道这里面有人!”
红头发小混混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枪!那把手枪呢?”
中年大叔说:“锁在收银台的抽屉里,钥匙在这个女店员的身上!”
红头发小混混不由分说地冲过来,从女店员的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然后壮着胆子走到铁门附近的收银台边,哆嗦着打开抽屉,拿出手枪,然后快步退了回来,手枪正对着门口。
我们和那个“怪兽”就这样相隔一道铁门对峙着。那怪物好像知道这里面的人拿出了武器,吼叫声和撞击声都停了下来。我们静待了几分钟,确定外面是静下来了。时尚女孩试探着问道:“那怪物……走了吗?”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还紧张地盯着门口。又过了一二十分钟,众人确定外面没有任何声响了,才纷纷松了口气。红头发小混混缓缓将一直举着的手枪放了下来。
“你们那天……谁说的这个怪物已经走远了?”胖女人惊魂未甫地说,“我看它根本就没有离开,就一直守在这附近呢!我们只要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外面有这么恐怖的怪物,政府真的就不管了吗?”女店员苏醒过来,流着泪说。
“谁知道外面的情况有多糟糕?也许政府已经控制不住了。”小白脸男生说。
红头发小混混走到收银台前将手枪放进抽屉里,然后走到女店员身边,把钥匙递给她,说:“这回别把抽屉锁上了,我看那怪物随时都有可能又回来,我们得随时准备拿那把枪防身。”
“天哪,那我们岂不是要一直提心吊胆地呆在这里面?”时尚女孩焦虑地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恐惧像有毒的气泡一样在我的身体里膨胀着,我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不适。我在心里默想着——里面有杀人凶手,外面有怪物。上帝啊,我要疯了,我要死了。
13.暗夜中的脚步声
200x年9月26日凌晨12:05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现在我有两种选择:第一是时刻保持戒备,随时都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变化,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立刻做出反应;第二是放任不管,该睡就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听天由命。
两种选择的后果我都考虑过,如果选择第一种,则有可能暂时保住性命,但这样一天到晚神经兮兮地活着,难免不会在某天变成一个神经病人;如果选择第二种,固然是没那么累了,但又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太平间的客人。本来我打算像单身母亲说的那样,死了就当解脱算了,但真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我又发现自己事实上并不那么洒脱。
我愁眉不展、痛苦万分,不知道究竟该做出何种抉择。
我望了下时钟,凌晨12点过了,超市里的其他人都睡了吗?还是有些像我一样醒着,面临着像我一样的艰难选择?
我呆呆地出着神,突然听到从卫生间那边传出一声沉重的脚步声。
是有人去上厕所吗?可是,他干嘛走得这么慢,半天才又听到第二声脚步,好像他要多艰难才能跨出一步似的,到底是谁啊……
等等。
我的呼吸一下停下来了,血液好像也暂时停止了流动。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是有人去上厕所的话,那我应该能在之前听到他“去”卫生间的脚步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听到他从卫生间走出来的脚步声。
谁会光从卫生间里出来?而且,这个人的脚步声为什么这样奇怪,毫无变化地一步、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闷地走着,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我浑身泛起一股凉意,脸上寒毛直立,头发连根竖起——天哪,我这么会想出这么可怕却又如此贴切的一个词?
那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还在持续着,我心中的恐惧已经达到顶点了。我不明白,其他人是都没听到吗?还是有人听到了,却没像我一样引起注意?
我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地听到那脚步声朝某个方向去了,并在心中判断着走路的人离我有多远,他会不会突然就出现自我面前?
恐怖的是,这脚步声令我难以判断——它忽远忽近、时弱时强,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个缓慢的节奏。没有活力、没有变化,甚至没有生命气息。我脆弱的神经被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突然,这恐怖的脚步声又在一瞬间嘎然而止了,就像它刚才产生时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我静静等待到12点30分,那脚步声也没有再响起,我紧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整个人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一下就软了。我在一瞬间感觉疲惫不堪,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保持警戒,还是酣然入梦——那充满矛盾的选择又摆在了我面前。
我忽然觉得,面临选择并不是最痛苦的;当你看起来有所选择,实际上无法可选的时候,才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就像那个问你母亲和妻子同时落水,你选择救谁的问题一样。
14.第二个死者
200x年9月26日早上7:50
半梦半醒之中,我听到呼喊、惊叫的声音。睁开眼睛,我看到左前方的墙边围着好几个人,直觉告诉我,又出事了。
我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凑拢过去,走上前去一看,我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又一个新的被害者产生了,是那个胖女人。她的死相和络腮胡大汉几乎如出一辙——扭曲的面容、惊恐而圆瞪着的双眼、张开的嘴巴。唯一不同的是,那把夺命的水果刀不是插在她的脖子上,而是心脏正中。
尽管我之前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当我看到又一个惨死的受害者时,仍感到一阵惊悸和眩晕。
超市里的人现在几乎都围了过来,好几个人都捂着嘴,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谁最先发现她的?”中年大叔问。
“是……是我。”小白脸男生神情骇然地说,“我醒得比较早,想到这边来拿点喝的,就看到她……被杀死了。”
中年大叔蹲下去摸了摸尸体的手和脚,说:“她的肢体完全僵硬了,看来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她是在夜里就被杀死了的。”
时尚女孩像是有些站不住似的,身体摇晃起来:“她……她怎么会被杀死呢?”她语气听起来有点滑稽,好像之前那个大汉就是该被杀死的一样。
“我们这里出了一个杀人魔,他杀人已经不需要理由了。”单身母亲低沉地说。
“天哪,怎么会这样……”女店员捂着嘴,眼里噙着泪花,“这么说,我们谁都有可能被杀死?”
她的话令我心中一颤,感到不寒而栗。有那么一霎那,我真的差点被她的话所误导,相信我们之中出了一个不需要理由的变态杀人魔,但好歹我及时冷静下来,让头脑中的理性思维占据了主导。我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胖女人昨天说过的几句话这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相信不管什么事情总会留下痕迹的。我就不信有人在这间封闭的超市了杀了人,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留,我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深吸一口凉气,我想,我有点明白她为什么会被杀死了。
突然,我的心中又震动了一下——对了,那胖女人昨天晚上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她已经调查出什么眉目来了,只要顺着那个线索查下去,就会弄清楚凶手的真面目——她在说了这番话之后的几个小时内,就被凶手杀死了。很显然,凶手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是个威胁。可是——我又有些疑惑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胖女人的调查应该是针对红头发小混混而来的,也就是说,对红头发小混混的威胁最大。现在,她被杀死了,难道凶手真的是……
我的眼睛在眼眶里转动了几下,然后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红头发小混混,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刚好望见了我。我心中一惊,赶紧收回目光,但他却恶狠狠地盯着我问道:“喂,你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向我们两个望过来,我紧张而难堪地辩解道:“不……我只是……无意间望过去,没什么意思。”
红头发小混混横眉竖目地说:“你该不会也认为我是杀人凶手吧?”
我抖了一下,心中的惊骇更甚了。中年大叔走过来对红头发小混混说:“喂,人家都说了没有那个意思,你干嘛还不依不饶的?”
红头发小混混点了支烟,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哼,反正你们就没把我当好人,对吗?”
我不想他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以免对我心生怨恨。我将话题岔开,向众人问道:“对了,你们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小白脸男生说:“晚上有人起来上厕所什么的,当然会听到脚步声,怎么了?”
我摇着头说:“不,那不是普通的脚步声,而是一种缓慢而沉闷,没有生命气息的、怪异的脚步声。”
时尚女孩打了个冷噤:“你别说得这么恐怖好不好?现在的状况已经够瘆人的了。”
“可是,我听到的脚步声真是这样的……”
面向我的单身母亲、时尚女孩和小白脸男生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茫然。小白脸男生摇头道:“我们都没有听到你说的这种怪异的脚步声啊。”
我十分惊诧:“这怎么可能?那声音虽然不是太大,却十分清晰,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到?”
小白脸男生说:“不会是你睡迷糊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太确定昨晚的事是真实还是虚幻了。我只记得当时确实有点半梦半醒的。但不管怎么说我对那恐怖的脚步声印象十分深刻,不过现在也说不清楚那种印象是来源于梦里还是现实了。我后悔当时没掐自己的大腿一把来确认一下。
正在暗自懊恼之际,我无意间瞥到旁边的女店员,发现她低着头,脸上略过一丝惶惑不安的神情——分明是对我刚才所说的话有所反应——但只是一瞬间,这种不自然的表情就被她掩饰过去了,她又恢复成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中暗暗生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表现,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刻意遮掩。
中年大叔这时说:“算了,现在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把她抬到储物室里去吧。”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现在的状况越来越复杂了。我怀疑的目标开始飘忽不定,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对谁的怀疑成份要多一些。但是我知道,让我们揭开谜底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储物室里已经有三具尸体了。
15.三声枪响
200x年9月26日晚上9:45
“喂,嘉,你要到哪里去?”小白脸男生坐在地上望着站起来的女友。
时尚女孩转过头来说:“我有点饿了,去拿点东西来吃,你要吃吗?”
“我不吃。”小白脸男生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桌布,“你要快点儿回来啊。”
时尚女孩望着他,叹了口气:“你看你那个样子,整个一天就缩在那里裹着块桌布,比我还怕得厉害,你还有点男子汉气概吗?”
小白脸男生辩解道:“我不是怕,是觉得有点冷,才裹着这块布的。”
“你就是因为心里害怕才会觉得冷。”
“嘉……又有人被杀了,你就不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我还指望着你保护我呢。你不是说会守在我身边一直保护我的吗?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敢依赖你?”
小白脸男生涨红着脸说:“嘉,你别这么说,别瞧不起我!我说过的话就会做到的。”
“是我想瞧不起你的吗?你想让我刮目相看倒是拿出点儿行动来啊。你整整一天都在这里窝着……”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对话我听不清了——其实这种恋人间的小吵小闹本来就不该让旁人听到的,会让别人笑话。可惜他们这会儿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没了这“小两口”的精彩对白作为调节,我倒觉得无聊起来,又只有对着前方发呆。过了一会儿,单身母亲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咱们聊会儿天好吗?”
“好啊。”我朝旁边挪了一点儿——百无聊奈的人显然不止我一个。
“我有一个可爱的五岁的儿子。”她望着我说,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表情。
“我知道。”我点着头说。
“不,你不知道全部。”她忧伤地说,“我儿子,有先天性的脚部残疾。他……不能走路。”
我微微张开了嘴。
她显然陷入了回忆,眼睛望着对面的墙壁出神,低沉而缓慢地说:“我怀着他七个月的时候,打b超的医生就告诉我孩子的脚部有畸形,劝告我做人工引产,把孩子打掉。但我舍不得,我太爱他了,我为这个未出世的小生命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我不顾周遭的劝阻,坚持把他生了下来。为此,丈夫和我离婚了。他无法面对我的偏执和不可理喻,也无法面对儿子畸形的右脚——孩子的右脚没有脚趾头,而且右腿明显比左腿要细小得多。医生说,这孩子永远都只能生活在轮椅上……”
她仰面朝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淌下来,却无法掩饰声音的哽咽和嘶哑:“但是我却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儿子的脚真的无法医治。为了跟他治疗,我跑遍了全国的各所大医院,尝试了各种治疗方法,但是效果甚微。而我却花光了所有的钱,甚至把城里的房子卖了,搬到郊区的一所小房子里来。不过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我儿子的脚能治好,那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心中感到一阵阵酸楚,忍不住问道:“那现在,你儿子的脚好些了吗?”
她昏暗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光芒:“是的,要好些了。我听一个老医生的建议,说要加强弱侧的被动活动,并适当给予按摩,促进弱侧发育。我坚持做了两三年,每天扶着他的右脚走路,并在睡前为他按摩脚部一个小时,果然有了些成效,现在我儿子已经能扶着家里的家具走上几步了。就这样我都高兴得难以形容,但我儿子还却不满足,他充满信心地对我说‘妈妈,我还要继续锻炼,我有个理想,以后要当短跑冠军呢!’——他还叫我先别告诉别人,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小秘密……”
听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托起。出乎意料的,单身母亲居然没有哭,她舒出一口气,望着我说:“对不起,絮絮叨叨跟你说了这么多,都让你觉得烦了吧?”
“不。”我摇着头说,“感谢你跟我分享你心中的快乐悲伤,还有——你儿子的小秘密。”
单身母亲凝视着我的双眼,许久,她用耳语般的声音对我说:“让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她慢慢将嘴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我想,我有些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外面和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都知道了。”
我倏地瞪圆了眼睛,惊愕地望着她:“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她讷讷地说:“都这么久了,我们也该想明白了,不是吗?”
我麻木的大脑机械地转动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单身母亲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也是猜测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便讲给你听。我怕……影响到你。”
我觉得她越说我越糊涂了,正想再追根问底。单身母亲神情凄恻地望着我说道:“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离开了,绕到几排货架之后。
我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她说我们都该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说怕影响到我又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悟出了什么?既然她都想明白了为什么又不能告诉我们大家呢?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焦躁不安地想象中急剧盘旋、越变越大,把我的内心压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砰”的一声枪响。这声枪响牵动我头脑也发生了某种爆炸。我似乎预知到发生了什么事,双眼一阵发黑。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奔到枪响的地点。眼前的一幕令我感到天旋地转——一分钟前还在跟我说话的单身母亲此刻倒在墙边,身后的墙上一摊血迹。子弹是从她的嘴里射向脑后的。而红头发小混混跪在她的身边,手里握着那把手枪。
“不——!”我声嘶力竭地狂喊着,眼泪夺眶而出。
急促的脚步声——超市里另外的几个人此刻也全都跑了过来,张口结舌地望着面前的一幕。
红头发小混混这时像是一下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甩掉手枪,仓皇地解释道:“不,不是我干的!我只是离得最近。我听到枪响后,跑到这里来,就看到她已经开枪自杀了!我走上前去确认,顺便捡起掉在她脚下的这把手枪……”
“够了!你这个杀人凶手!”时尚女孩厉声叫道,“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你这次是还没来得及逃开吧,所以才让我们抓了个现行!”
她不由分说地冲身边的男友和中年大叔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呀!快上前去制服他呀!”
小白脸男生像是要向女友证明什么似的,鼓足勇气向前跨了两步。红头发小混混慌乱地拾起手枪,指着小白脸男生:“别过来!”
大家都不敢动了,僵在那里。我想我当时完全被悲痛充斥了整个大脑,竟然没做出任何反应。其实通过几分钟前单身母亲跟我交谈时的种种迹象,特别是她跟我说最后一句话时流露出的那种决绝的神情,我是应该能推断出她确实死于自杀的。要是我在这时出面说几句话,证明红头发小混混所说应该是实话的话,也许就能避免接下来所发生的悲剧了。可惜的是,我脑中一片悲痛、混乱,导致我什么都没做。
小白脸男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蛊惑还是刺激,一反平时的胆小和懦弱,竟然还在试图向红头发小混混靠近。他向前伸着手,同时缓缓朝前方移动,嘴里说道:“嘿,别冲动,你先把枪放下来,好吗?”
“我说了,别过来!”红头发小混混咆哮道,摇晃着手枪,“别逼我开枪!”
“你要是开了枪,可就真成杀人凶手了。”小白脸男生直视着他。
“住口!少在那里假惺惺了!”红头发小混混怒吼着,“你们不是本来就把我当成杀人凶手吗?你们一直都在怀疑我,不是吗?就因为我穿成这样,头发染成这样,你们就不把我当好人看!你们这些以貌取人的混蛋,根本就不听我解释,就自以为是地给我定罪了!”
“我们没跟你定罪。”小白脸男生缓缓朝前挪动脚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好吗?你先把枪放下。”
“别再靠近一步!”红头发小混混已经退到墙边了,他的脸变得疯狂无比,举着枪的手因紧张而不住颤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们先把我稳住,待我稍一松懈,就一拥而上,把我制服。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们得逞……”
“砰!”
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红头发小混混在内,他怀疑地望向手枪,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面前的小白脸男生也以同样怀疑的目光缓缓望向胸前,然后痛苦地捂住心口,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时尚女孩惨叫一声,飞扑过来,扶着男友的身体,嘶喊道:“恒!你怎么了?天哪,你别吓我!”抬起手来一看,她满手的鲜血,再望向男友的胸前——心口赫然多出一个血洞,她痛苦地摇着头,抱着男友嚎啕大哭。
“嘉……”小白脸男生艰难地望着女友,声音虚弱而空洞,“我在你心中……算是个男子汉吗?”
“是……是,你当然是。”时尚女孩捧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是吗……那太好了……可惜,我以后保护不了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爱……”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得出口,他猛地呛出一口鲜血,脖子一歪,头朝旁侧无力地耷拉下去。
“恒……恒?”她惊惶无助地喊了两声,抱着男友的身体左右摇晃,又一阵哭泣呼喊,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她悲痛欲绝地放下男友的尸体,突然脸色一变,抬起头来,两道充满怨毒和愤懑的目光像尖刀一样插向红头发小混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个凶手!”
“不……不是我想开枪的。”红头发小混混仓皇地解释着,“是枪走火了……”说到这里,他似乎自己都意识到辩解在此刻显得有多苍白。而时尚女孩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副立刻就要冲上前来和他拼命的样子。红头发小混混突然大叫一声:“好吧!我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妈的,反正也活不了了,迟早都是会死的!”
他将手枪拿到面前,掰开枪膛,看了一眼里面的子弹,自言自语道:“最后那颗子弹就送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吧。”说完,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望着无比惊愕地我们,最后说了一句话:
“其实,你们没有猜错,我确实是个他妈的街头小混混。但我告诉你们,我从来都没有蓄意杀过人——除了我自己!”
“砰!”枪声在今天第三次响起。他在鲜血绽放的礼花中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我终于真正地昏了过去。
16.惊人的请求
200x年9月26日晚上11:10
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大叔呆在我的身边。他见我睁开了眼睛,问道:“怎么样,没事了吧?”
我微微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刚才发生连环惨剧的地方——三具尸体都不在了。我想到那个储物室,心中不由得一紧。
中年大叔叹了口气,对我说:“我们好像真的错怪了那个红头发的青年了。刚才女店员跟我说,她想起今天下午的时候,看见那个母亲在柜台前徘徊了一阵——可能就是在那时,她悄悄地拿走了抽屉里的手枪,就是准备自杀用的。唉,结果后来一连串的误会和混乱,竟然导致三条生命都离我们而去了!”
我心中感到阵阵发堵,像被一些无形的东西压住了肺腑。我不敢告诉中年大叔,那三条生命的远去,竟然都跟我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如果我能及时做出一些判断和行动,说不定就能留住他们的生命。可惜现在什么都迟了。
我不想一直处在自责和后悔中,便转换了一个话题问大叔:“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样?”
中年大叔叹息道:“她受到的打击很大。男朋友死后,她就一直抱着他的尸体在墙边哭泣。我们劝她把尸体放下,振作起来,却完全没有用。”大叔望了我一眼,头朝斜后方扬了一下,“要不,你再去劝劝她吧。”
我朝大叔指的地方望去,果然,时尚女孩靠墙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男友的尸体,埋着头黯然啜泣,看上去可怜到了极点。我迟疑着说:“你们劝她都没有用,我去劝又会有用吗?”
“试试吧。就算劝不了她放开尸体,陪她说说话总是好的。”
我想了想,说:“好吧。”
我在心中酝酿和组织起一些劝慰的语言,朝时尚女孩的方向走过去。来到她身边,我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那些安慰话全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我感觉到在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力的。我本想退回去,还是让她静静地呆一会儿算了,但又想到是答应了大叔的,只有勉强蹲下来,说道:“别太伤心了,好吗?毕竟……我们活着的人也不比死去的人好过。”
她整张脸埋在胳膊肘里,抽搐、啜泣,对我的话完全没有反应。
我又说道:“我记得你男朋友对你说过的,要你照顾好自己。你就当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吧,别再伤心难过了,不然你男朋友在地下也会不放心的。”
她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也许你想一个人静一会儿,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了,但是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了。没想到,时尚女孩忽然伸出手来拉住我,抬起头来对我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我立刻点头应允:“当然可以,你要我做什么?”
“请你……去把那把枪拿过来,开枪把我打死吧。”
我大惊失色,向后一退,连连摇头:“这……这怎么行!”
“求你……”她哀求道,“我本来是可以自杀的,但我就是缺乏那一瞬间的勇气。所以,求你成全我,让我结束这种无止境的折磨,彻底解脱吧!”
我蹲下来望着她,肃然道:“你别说这种话了,也别这么想!我知道你失去了心爱的人一定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但你不能让这种情绪一直侵占着你,使你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你要坚强些,好好地活给你男朋友看,那才是对他最好的告慰!”
“不……”她痛苦地摇头道,“我不是为了追随他才想死的。我只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了。我知道,我早迟也是逃不掉的……与其在担惊受怕中被杀死,不如提早自行了断还痛快些。”
我心中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望向我:“那个红头发的小混混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没听到吗?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蓄意杀过人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他总不至于在开枪自杀前,还要说谎话来骗我们吧?那他说的这句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我呆了片刻,随即心中一紧:“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还在我们中间?”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道,接着又向我哀求,“所以我才求你,帮我解脱了吧!我受够了,厌倦了在这种无止境的猜忌和恐慌中苟且偷生,遭受这种身心的摧残和折磨,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丧心病狂的凶手杀死,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所以……求求你,好吗?”
我像触电般地一下弹开,背对她晃着脑袋说:“别再跟我提这种可怕的要求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不能逼着我去当一个杀人凶手!”
她沉默了几秒,好像是绝望了。半晌之后,她低声讷讷道:“既然你们都不肯帮我,那我只好选择另一种自保的方式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丧失理智,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我缓缓地扭过头来望着她,感觉她的话分明带着几分威胁和疯狂,竟使我心中升起阵阵寒意。“你……想干什么?”
她不再和我说话,低下头紧紧地抿着嘴,又和她死去的男友融为一体。
我在原地伫立了一阵,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慌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我瞥见斜侧面的一排货架边,那个小男孩正定定地望着我,我猜他听到了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他的脸上还是那种诡异莫测的表情。我永远都读不懂他的表情,就像我永远都做不到和他目光对视。我快步走到大叔那边去,像躲一个瘟神似的避开他。
中年大叔见我脸色灰败地走过来坐下,问道:“怎么,你劝了她,还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我黯然道:“不但是没效果,她还向我提出了十分可怕的要求!”
“什么要求?”
“她说她受不了目前这种折磨了,竟叫我找来那把手枪,开枪把她打死,好让她从中解脱!”
“天哪,这太荒唐了。”中年大叔也大为震惊。
“是啊,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这么残忍的事?”
中年大叔急促地摇着头说:“那把手枪放在柜台抽屉里太危险了。”他想了一下,好像又觉得没有其它更适合放的地方,喃喃自语道,“看来得采取点儿防范措施才行……”
我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我对于那个小男孩的所有猜测和怀疑全都告诉中年大叔,好让他也引起警觉。但话到嘴边又被我强行咽下了,我想起那个如同鬼魅般存在的男孩随时都可能又躲在某个暗处窥视或偷听着我们,如果让他知道我怀疑他是杀人凶手的话,那我也许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中年大叔察觉到我欲言又止,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啊……”我一时窘迫,正在不知如何作答时,忽然想起时尚女孩刚才跟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对了,那女孩见我不肯‘帮’她,便说了一句令人不解地话。她说既然如此,她就只好选择另一种自保的方法了,还叫我们别怪她丧失理智后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叔瞪大眼睛问。
“我也不知道,但这话让我感到不安。”
中年大叔眉头紧蹙地思索了片刻,骇然道:“她说的丧失理智的极端行为,该不会是把我们都杀了,以求自保吧?”
我大惊失色:“不会吧?那也……太疯狂了!”
中年大叔神色忧虑地说:“这可说不准。人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封闭空间里呆久了心理可能会变得扭曲、不正常,许多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极端行为,在这时就做得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吓得面无血色,惶恐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中年大叔叹息着说:“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多提防着点儿,处处小心了。”
我想告诉他,我早就是这么做的了,而且其他人多半也跟我一样,可问题是还是不断地有人被杀死,可见这是防不胜防的——但是,就像他所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的应了那女孩儿的要求,把她枪杀了吧?
迟疑了好一会儿,我突然鼓起勇气对大叔说:“要不,我们把门砸开出去吧!我想现在这里面的危险已经和外面差不多了。”
中年大叔将脸缓缓地转过来望着我,神情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
我想他还是踌躇不决是因为信心不足,便说道:“我们闯出去求救,好歹还有一条生路。呆在这里面饱受折磨自相残杀,到最后反而是死路一条。”
中年大叔突然神色黯然道:“求救?只怕是……没有救可求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中年大叔沉闷了好久,终于将一口气艰难地从胸腔中吐出来:“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当时是怕告诉你们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变得悲哀绝望,完全丧失活下去的信念。不过现在看起来,大势已定,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他将脸别过去,有意不望我,像是不愿看到我听他说完这段话后的表情。“记得那个mp3吗?它电量耗尽的最后一天,我告诉你们我没有在新闻里听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真实的情况是……那天所有的电台信号全都消失了,我根本就收不到任何一个台。”
我像没有生命的雕塑一样定住了。全身感觉不到一丝体温,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已经无力去思考这对于我或者是其他所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因为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17.第三个死者
200x年9月27日凌晨2:05
她并没有完全睡着。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她无法不时刻保持警觉和戒备。
这样做是对的。她的耳朵刚才捕捉到一种细微的声音,这声音离她很近,可以肯定就在几米的范围之内——这使她立刻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来了吗?凶手终于找上我了吗?她心中怦怦乱跳,紧张得汗毛直立。她轻轻放下男友的尸体,从自己的脚边摸索到一把早就预备好防身用的尖刀,缓缓地站起来。
她慢慢靠近发出声响的地方,捏着刀的手因紧张而渗出一层汗,使刀柄变得滑滑的,像拿不稳似的——但她必须拿稳,抓在手里的,是自己的生命。
“咯嚓、咯嚓、咯嚓……”
这是什么怪声音?她紧张地判断着——就像黑暗中有只老鼠在啮噬着什么东西似的,但是又太有规律了。是人的脚步声吗?似乎也不像……
现在,她和那声音只隔着一排货架了,她能准确地感知到,声音就来源于货架对面。
她咽了口唾沫,紧紧攥住手中的刀,将它举了起来,然后鼓足勇气一下跳到货架对面。
没有人。她愣了一下,眼光望向下方,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这是超市里出售的小玩意儿,就是那种扭动背后的发条就会朝前走路的小熊玩具。它被货架挡住了去路,却又还在机械地朝前走着路,所以就发出了碰撞货架后产生的“咯嚓、咯嚓”声。
她呆呆地望着那小玩意儿,心中疑惑不解——大半夜的,是谁在摆弄这个发条玩具?而且,在这种困境之中,谁还有心思玩儿这东西?
这时,玩具小熊“咔”地一声停了下来,发条的回力用尽了。这一瞬间,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过身去,赫然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她脑子“嗡”地一炸,嚇得魂飞魄散,叫道:“啊,原来是你……”
还没叫得出口,她已被那个人一把捂住了嘴,声音堵在了口腔之中。同时,胸口插上了一柄尖利的水果刀。她因惊恐而圆睁的双眼在霎那间布满了血丝,不一会儿,她的身子慢慢瘫软下去,滑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那倒在地上的姿势,几乎和她几米外的男友一模一样。
18.谁是凶手?
200x年9月27日凌晨4:50
时尚女孩的死是唯一不让我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我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她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也许是因为在这几天中我们所目睹的死亡已经太多了,当我和中年大叔、女店员站在时尚女孩惨死的尸体旁时,竟然都没表现出过多的惊骇,反而是被一种茫然和麻木的情绪所取代。我们好像已无力为他人感到悲哀或难过,在看到他们尸体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自己可悲的命运。
女店员最先把头扭过去,呜咽地哭起来——这次又是她最先发现的尸体。但她处理的方式已比上回冷静和稳重了许多,她没有再浑身颤抖、失声尖叫,只是把我和中年大叔叫醒,并带我们来到现场。
时尚女孩惨死的模样我不想去细看了,和前面两个被杀死的人几乎无异。唯一引起我重视的,是杀害她的凶器——三次凶杀案所用的凶器都是同一种水果刀。毫无疑问,凶手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是谁,我认为此时已没有必要再质疑了。
我搜索周围,那小男孩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更让我确定他就是凶手——他几乎没有一次在凶案发生后来直面过尸体。
我正暗自思忖,女店员终于哭喊出来:“她说得没错……昨天她告诉过我的,说那个小混混并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真凶还在我们中间,他还没有停手……天哪,那女孩说了这话就被杀死了,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了?”
中年大叔试图劝慰她,她却哭泣得更厉害了,并一转身朝柜台那个方向跑去。大叔大概是怕她做出什么傻事,紧跟着追了过去。
我在原地呆站了大约有十分钟,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我要告诉中年大叔和女店员,那小男孩就是杀人凶手,并且我要和他们结成统一战线,一齐制服那男孩,并逼他说出所犯的罪行。对,我现在非这么做不可!如果我现在还因为惧怕而不将怀疑已久的情况说出来的话,就等于还在放纵那可恶的杀人凶手,这无异于自掘坟墓。
主意拿定,我朝柜台那边走去。在快要靠近那里时,我突然听到中年大叔和女店员在小声谈论着什么。我停下脚步,判断出他们是躲在最右侧那排货架边窃窃私语,这种神神秘秘、躲躲藏藏的情形使我不得不好奇他们在谈论些什么——我敛声屏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现在看来,肯定就是他(她)了。”女店员有些颤抖的声音。
我心中一紧——她说的是谁?
“可毕竟我们都是猜测,并没有亲眼目睹他(她)杀人,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就是他(她)吧?”中年大叔。
“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人了,不是他(她)还会是谁?我们要是再不采取行动,下一个受害者就是我们了。”
“你真的这么肯定吗?”
我听到女店员清晰地说出一句:“是的,我敢肯定,凶手就是那个小男孩!”
没错,就是他!我心中一阵激动,差点儿想立刻跳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但中年大叔接下来的一句话仿佛将我重重地摔到一个冰窖中,全身发冷、动弹不得。
“可是,万一是她呢?”他说。
天哪!我惊骇不已,他居然怀疑是我!
“她?我觉得……不大可能吧?”女店员说。
“这可说不定。有些时候,表面上看越不可能的事偏偏确是最有可能的。”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中年大叔低声说:“没别的选择了,我们只有对他们俩都采取行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我深吸一口凉气,背后泛起的寒意使我连打了数个冷噤。我现在脑子里像飞进了无数个蜜蜂,嗡嗡作响。这时我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然后正朝我走来。我心慌意乱,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走好——不管我躲在哪里,他们都是会找到我的!最后,我瞥见了门口的角落,那里是光线最暗的地方,微弱的电筒光线几乎完全照不到那里。我没有选择的时间,赶紧轻手轻脚地猫着身子躲到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去,蜷缩成一团。
我身子不住地打着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自从被困在这里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害怕成这个样子。不单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凄凉、寒心、委屈、愤怒,种种负面情绪交织盘旋着向我侵袭过来,使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哀和绝望。我原以为,我把中年大叔当成这些人中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他多少也会同样地看待我。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怀疑我是杀人凶手,还打算对我下手、以求自保!我本打算来和他结成同盟,不料他早已和那女店员搭成一伙儿了,并将其他人全看成是敌人,准备一齐消灭——这实在是天大的讽刺!想到这里,我胸中涌起一团恶气,令我不自觉捏紧拳头,身子也跟着抽搐了一下。不想我的手肘竟碰到铁卷帘门,发出“哗啦”一声响动。
糟了!我在心中惊叫道——我暴露位置了!
果不其然,发出这声响过后不出五秒钟,中年大叔和女店员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看到我蜷缩在这里。中年大叔竟装作不知情一样问道:“你怎么躲在这个角落里?”
我惊恐地瞪着他,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别……别过来!”
他却反而蹲了下来,身体朝我探过来:“你怎么了?”
我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只有恐惧地摇着头。他伸出一只手来试图摸我的额头,被我迅速地用手挡开了。就在我头偏向右侧的那一瞬间,我赫然看到了他背在身后的那一只手,那只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刹那间,我感到天旋地转、呼吸骤停,我想他马上就要下手了!在这万分紧急的关头,我的手下意识地在周围地上摸索着有没有可以救命的东西——摸到了,一根铁钩!是那个男店员用来拉下卷帘门的那根铁钩!我没有犹豫和选择的余地了,抄起那根铁钩,用尽全身力气向中年大叔横扫过去——
时间好像暂停了,我和中年大叔四目相对,都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只是他的双眼中渗出了鲜血,脸上也丢失了生气。这时,我才看到,铁钩的尖刺那一端不偏不倚地钉在了他的右侧太阳穴上。
我吓傻了,目瞪口呆地丢下铁钩,中年大叔的身体像失去了支撑的稻草人一样斜着倒向左方,一动不动。女店员上前一步,看到了中年大叔惨死的模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继而,她望向我,又尖叫着朝柜台方向跑去。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别的举动,就见她双手紧握着那把手枪又站到了我跟前。她浑身筛糠似的猛抖着,那把手枪随时都有走火的可能。我不想重蹈小白脸男生的覆辙,拼了命的解释道:“不!别开枪,我不是有意想杀他的!我只是……想自卫而已!”
令我始料未及的状况发生了,那女店员居然完全不听我的解释,将手枪对准我的身体,扣动了扳机!
我死了!
我紧紧闭上眼睛,却没有听见枪响,反而听到“咔”一声响。我睁开眼睛,看到女店员错愕地望着手枪,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我跟她想的一样——那枪膛里不是还应该剩最后一颗子弹吗,怎么打出来会是空枪?
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想起昨天晚上跟中年大叔说起时尚女孩打算用手枪来自杀时,他说过要对那把手枪采取些防范措施——一定是他把枪膛里最后那颗子弹给下下来了!
女店员见手枪没用了,惊骇地将它丢掉,同时朝后面缓缓倒退着脚步,一边左顾右盼地朝两边搜索着什么能用来攻击我的东西。我盯视着她,心中燃起一团无名火——这女人太过分了!全然不理会我的辩解,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开枪。如果不是枪膛里的子弹被下了,那我现在不是已经成了她的枪下亡魂?我大叫一声,再次握住铁钩,并将它插入大叔脑袋里的那一端狠狠地抽了出来,站起来朝那女店员走去。
那女人完全嚇得发疯了,她彻底失去了控制,不顾一切地抓起任何手边的东西就向我没命地砸过来。我被她丢过来的一些食物和小件物品击中。当她抓起货架上的一个铁制平底锅就准备向我砸过来时,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铁钩向她抡了过去。这一击又正中她的头部,她惨叫一声倒下地去,不省人事。我无法判断她是被打昏了还是死了,只知道她比中年大叔幸运,只是被铁钩的背面击中,并未被尖钩所伤。
眼前的威胁终于解除了,我大口喘着粗气,情绪慢慢平和下来。呆站了大概两、三分钟,我才彻底恢复了冷静和理智。这时,我举起手中的铁钩,看到它上面的斑斑血迹,再望向被它所击杀的两条生命,不禁心胆俱裂。我将铁钩倏地丢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放声痛哭。
19.门外的世界
200x年9月27日凌晨5:47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虑和害怕的了。我想通了,中年大叔说得对,现在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反正我也开了杀戒,不如和那个男孩,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拼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一只手持着铁钩,另一只手拿着打开的手电筒,在超市中寻找那男孩,口中嘶喊道:“喂,小子!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干了些什么,你这个凶手!”
没有人回答我,那男孩的身影也没出现。我手中的电筒四处乱晃着,那根铁钩也像发了疯似的左右上下挥舞。我疾步穿梭于各排货架之间,将不少货物都砸翻在地。但是将整个超市掀了个底朝天,一片狼藉,我仍然没能找到那男孩。我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不知道他是在跟我躲避周旋,还是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不现身,总之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但我不相信他能在这密室中凭空消失了!我在空旷的超市中再次大声狂喊道:“胆小鬼!你躲着干什么?出来呀,你怕了我吗!”
我站在原地静待了五分钟,电筒光线朝四面八方扫射着,没有任何动静。我意识到那男孩是不会主动出来了,又点起怒火在超市中展开第二轮搜寻。
走到最右侧墙角的时候,电筒光扫到一个几乎被我所遗忘的人——那个老妇人。当光线照射到她脸上时,我想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惊恐万状的一张脸了。毫无疑问,她此时的恐惧和惊悸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不知道她是被之前一连串的命案吓傻的,还是被我此刻疯狂的举动嚇呆的。不过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反正她一如既往都是那副表情,我已经懒得去理她了。我在她身边只不过呆了短短几秒钟,就又开始寻找起那男孩来。
折腾了大概半个小时,我身心俱疲、声嘶力竭,那男孩却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不见踪影。我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和他耗下去了,在我的精力用尽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要做。
我已经想通了——横竖都是死,我要死个明白。在我生命的油灯耗尽之前,我决定揭开所有的谜底——外面到底爆发了什么病毒?那些恐怖的巨大怪物是什么?这片区域真的已经空无一人了吗?现在门外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想知道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困难,方法只有一个:砸开门,出去。
现在的我已毫无顾虑和惧意。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我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算在那之后让我立刻死去我也在所不惜。最起码我做的是明白鬼,已经比超市中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的人要划算得多了。我不再迟疑,身体内涌起一股因悲怆而产生的巨大力量。我在门边找到络腮胡大汉从储物室里拿出来的那些工具。我一只手拿一根粗大的平头铆钉,另一只手举起铁锤,大叫一声,对准铁卷帘门狠狠地敲去。
空旷死寂的超市里顿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响声。我像发了疯似的,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锤一次次地狂砸向卷帘门。终于,铆钉在铁卷帘门上扎开了一个洞,我顺着这个缺口一顿狂砸,卷帘门上出现了一条十公分左右的小缝。我将钢锯塞进这条缝里,一边狂叫着一边用力锯门,大概锯了好几百下之后,卷帘门上的那条缝扩展到大半个人那么高了。我看到了希望,用铁锤向缝隙的左右两边猛力敲击数十下——天啊!一个能挤出我身体的裂口终于出现了!
我难以压抑心头的狂喜和激动,一条腿先伸了出去,然后整个身子不顾一切地往外挤。裂缝处的尖锐部分挂烂了我的衣裳,也挂伤了我的手臂和背部,我最后那条腿伸出来时,身体一下失去了平衡,滚倒在地,但我完全没感觉到疼痛——我终于出来了!
现在才清晨6点过,四周还是黑压压、雾蒙蒙的一片——起码我跌倒在地的时候是这么认为的。起先我的一门心思都放在如何出来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些什么。当我从地上爬起来,凝神向周围望去的时候,我才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我放眼望去的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了,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在我出来之前,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张如今外面世界的画面,但我现在看到的,不是其中的任何一幅。
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我现在看到了什么。
在以我为圆心,或者说以这座超市为圆心,半径50米的范围内,密密麻麻地包围着十几辆警车、救护车和一百个以上的人,他们全都严阵以待、神情肃然地盯着我。有几个护士模样的人好像打算朝我走过来,但被一个人以手势制止。正对着我的方向,一辆警车后面有几个警察正用手机小声地说着什么。另外我还注意到,他们身后的背景,也就是那些街道、楼房、店铺,通通和我进这家超市来之前完全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和异样。
面对此情此景,我感觉大脑就像是生了锈的齿轮一样无法转动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新闻里不是说这片地区因爆发病毒,所有人都转移、撤离了吗?本市也被封锁和隔离了呀。那面前的这些人是守在这里干嘛的?他们是早就在这里了吗,还是这会儿才来的?如果他们之前就在这里的话,那我们先前在超市中敲门求救,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助我们?还有,我——是在做梦吗?
不,不是梦,有疼痛感——手臂和后背的伤口在此刻提醒着我。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伫立着,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20.真相
200x年9月22日晚上9:29
他别无选择了,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很快,那些“怪物”就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自己将成为瓮中之鳖——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他慌乱地左右四顾,突然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希望之光。
超市?那里还有家超市开着门!他心中一阵乱跳——我有救了!
他狂奔过去,超市的玻璃门关着,他猛地撞进去,同时将别在腰间的手枪举起来面对排队付款的众人,大声喝道:“不许动!你们——全都不许动!”
局面被成功地控制住了!超市里的人都吓呆了,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他急促地朝后望了一眼,心里明白,在那些“怪物”追过来之前,必须采取行动!他将枪头指向门边的男店员,喝斥道:“关门!快,把卷帘门关上!”
“好的,好的……”那男店员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走到门边拿起一根铁钩,勾住顶端的铁卷帘门,“哗”地一声,卷帘门拉了下来,“啪嚓”一下被地锁锁住了。
几乎与此同时,几辆警车疾驰而来,刚好目睹卷帘门关拢。为首的那辆车中一个开着车的年轻警察懊丧地一拍大腿:“唉!刚好晚了一步!”
他侧脸问坐在旁边一个穿着皮夹克的中年警察:“队长,目标逃到超市中了,还强迫店员关了门,现在怎么办?”
“下车再说。”刑警队长命令道,果断地推开车门。
后面几辆警车上的警察也从车中走了出来,聚集到队长身边,其中一个请示道:“队长,要不要朝里面喊话?”
“别忙。”队长做了个手势,掏出手机,“我先向局长汇报一下情况。”
刑警队长拿着电话走到旁边去与局长通话,他将目前的情况简要向局长汇报一番之后,仔细聆听着局长所作的指示,几分钟后,他神色肃然地应道:“好的,我明白了……知道!”
放下电话,刑警队长对部下说道:“局长刚才说了,这次是相当特殊的情况。我们追踪的目标并不是某个嫌疑犯,而是一个可能携带极强传染性病毒的病人,之前与其接触的一个医生和三位护士无一例外,均被感染。也就是说,目前的被感染率是百分之百,相当危险。”
“他携带的是什么病毒?”一个女警察问。
刑警队长摇头道:“不清楚,据说可能是一种新的恶性病毒。被这种病毒感染上之后生理上不会出现任何不适,但精神会出现病变和紊乱。具体地说,被感染者只要受到某种暗示或心理影响,就会产生相应的幻觉和臆想……”
“就是说,会出现一些精神病患者的状况?”年轻警察问。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刑警队长说,“而且局长说,被感染的那几个医生和护士还会相互影响,出现相同的臆想画面——一般的精神病患者是不会这样的。”
“难怪……”女警察回忆道,“我说他为什么一直要逃跑呢,看见我们的车在后面追他,就吓得魂不附体,没准儿是把我们当成什么怪物了吧。”
“队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另一个警察问。
“局长刚才做了指示,叫我们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只要里面没有人出来,我们就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更不能硬闯进去。”
“队长,那个人手里可拿着枪啊!”年轻警察提醒道,“我们要是完全不管的话,超市里面的人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但这是上边下的死命令,我们必须服从。”队长神色严峻。年轻警察疑惑地望着他,似乎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队长将脸缓缓地调过来望着他:“你还没明白吗?那个携带病毒的人逃到了超市里面去,那里面的人现在多半都已经被感染了。而这种新病毒现在医学专家都还没研究出它的传染途径和治疗方法。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现在将超市的门打开,和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接触的话,那我们也就会成为感染者,继而传染给更多的人,最后状况将一发不可收拾,乃至完全失控。”
“所以,你们都明白了吗?”队长扫视了所有的部下一遍,“我们现在的任务,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要从现在起24小时监守着这座位于城郊的小超市。在得到上级的进一步指示之前,严格杜绝这座超市中的任何人出来。一旦情况有变,我们还必须相机做出对应的措施。简单地说,这座超市里的人现在已经被隔离了。听懂了吗!”
“是,明白了!”十几个部下齐声应道。只有那个女警察咬着嘴唇说,“队长,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弃超市中的那些人于不顾?要是那个持枪男子行为失控,开枪射击里面的人,那怎么办?”
队长思忖片刻:“我想应该不至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男子持枪的目的,就是针对我们对他的追捕。现在他逃了进去,应该认为里面是安全的,没有理由向超市里的人开枪。”
女警察忧虑地叹了口气:“看来超市里的人只有自求多福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两辆救护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走下来几个白大褂医生和七、八个护士。刑警队长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医生。你们知道怎么对付这种病毒了吗?”
为首的一个男医生摇头道:“没这么快,医院的专家还在研究当中。我们到这里来,是提前做一些应急准备,如果里面有人出来,我们只能相机行事。”
刑警队长微微点头道:“看来你们的目的跟我们是一样的,现在……”
“队长!”女警察突然惊呼道,“我听到超市里传出开锁的声音,他们好像打算出来了!”
“快!”队长脸色一变,“上前去阻止他们!”带队的医生也立刻吩咐道,“准备好口罩、镇定剂和输液瓶,走!”
十几个人蜂拥朝超市门口跑去,刚到门口,卷帘门“哗啦”一下拉开半个人高,最前面的两个警察一眼就看见了蹲在门口的男店员,他正背对着他们朝里面说着什么。这一瞬间,两个警察突然迸发出同一个念头——他们平时的职业操守和道德规范都使他们做不到将这个立刻要脱离危险的人活生生地给推进去!两个人眼疾手快,几乎是同时伸出双手,将蹲在门边的男店员猛地一下拽了出来。只不过是一霎那的时间,铁卷帘门“哗”地一下又垮了下去,“啪”地被地锁锁住了。
男店员没看清拖他出来的是什么人,嚇得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惊叫,并拼命挣扎,双脚踢在铁卷帘门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他乱踢乱动的双脚将离他最近的一个女护士端着的一瓶药水掀翻,那瓶暗红色的药水打翻在地,顺着卷帘门的门缝慢慢渗透进去。
门边的警察和医生没有料到这男店员像发了疯似的挣扎得如此厉害。但人已经拖出来了,总不能再把他送进去。几个警察一齐涌上来,分别压制住他的双手双脚,男医生再强行套一个口罩在他脸上,另一个女护士赶紧撸起他的袖子,将一支镇静剂注射到男店员的肌肉之中。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安静下来,闭上眼睛像是睡去了。
担架抬了过来。男医生吩咐另外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你们把他抬上救护车,赶紧回医院,途中不要跟任何人接触,直接送到隔离病房!”
几个医护人员照办了。经历了刚才那番险情的警察和医生、护士都离开了门口,纷纷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静待了十多分钟,见那卷帘门没任何动静,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
刑警队长这时像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那两个拖人出来的年轻警察怒斥道:“太不像话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叫你们阻止他们出来,你们倒好,反倒把人给拖出来了!还算好,只出来了一个。但是我们刚才都跟那个人身体接触过了,要是我们也染上病毒怎么办?要是病毒扩展出去怎么办?啊?”
刑警队长骂得那两个年轻警察一声不敢吭。过了一会儿,见他们一脸无辜的表情,又像是觉得这任务实在是让人为难,也怪不得他们,只有暗叹一声,转身回到警车里去了。
女警察走到车窗旁边问道:“队长,我们要不要跟超市里面的人打个电话,告诉他们目前的状况,叫他们稍安勿躁?”
刑警队长一下从座椅上直起身子:“对了,你提醒了我!现在叫人赶快去切断超市外边的电话线,同时叫相关人员利用手机*将这家超市附近的手机信号全部屏蔽!”
女警察大惑不解:“为什么呀,队长?”
“你想想看,如果超市里的人和外界联系,得知了现在的状况,也就是他们已经感染上了未知病毒,并且还被隔离起来不接受任何治疗的话,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呆在里面吗?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出来的!要是超市里的人像逃命般的一齐涌出来,我们怎么办?又不敢贸然接触他们!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们现在就是要避免他们和外界取得任何联系——只有指望他们困在里面摸不清状况,不敢轻易出来才行!”
“我懂了,队长。我这就去办。”女警察点了下头,迅速地离开了。
200x年9月23日早上9:11
在超市面前驻守了一整夜的警察们听到超市内传出轰隆巨响——那分明是有人在里面击打着铁卷帘门。同时还伴随着粗犷的谩骂和呼救声。年轻警察有几分紧张地对队长说:“看来他们有点沉不住气了。”
“你给我沉住气就行。”刑警队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卷帘门,“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有人要强行出来,必要的话,就使用那个。”
年轻警察张了张嘴,瞥了一眼警车里放着的几支*。
200x年9月23日晚上11:55
“老天啊,她终于停下来了。”女警察伤神地掐着额头说,“那女人再这样敲打下去,我都要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神经衰弱的。”
“从下午开始敲到现在,她也该累了。”年轻警察对女警察说,“你也累了,去车里睡会儿吧。”
“你呢,不休息会儿吗?”
“我刚才已经在车里眯了一小觉——唉,这次的任务没日没夜,我们要是不轮流休息的话,最后全都会垮的。”
“好吧,那我去车里睡会儿。”女警察正要钻进警车里,抬眼望见前方的道路上一辆破旧的货运三轮摩托车朝这边开过来。这辆摩托车不知是发动机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装载的货物超重,整个机身发出一阵刺耳、难听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这种巨大的噪声听起来简直就像野兽的嘶吼。随着它朝这边缓缓驶来,这破烂摩托车发出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女警察忍不住皱起眉头,堵住耳朵:“什么烂车子,肯定是不能进城的,也只有在这郊区才允许开。”
年轻警察注视着三轮摩托车行驶的方向:“它好像是朝这座超市来的。”
“走,我们去拦住它问一下,别再让它靠近这里了。这种惊天动地的噪声有可能会惊动超市里的人。”
年轻警察点了下头,和女警察快步迎上前去,在前方道路上拦住了这辆三轮摩托车。
女警察向驾驶者出示了警察证,问道:“大半夜的你开着这辆烂摩托车到这里来干什么?”
驾驶三轮摩托车的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他也看到了超市前包围着的数辆警车和救护车,显然是从没见过这阵仗。他瞪大眼睛,答非所问地说:“警官,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年轻警察加重语气。
“我……我是负责跟这家超市配送货物的,以往都是这个时间来送货。”驾驶者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女警察对他说:“我告诉你,这家超市因为某种特殊原因被暂时封锁了。你现在把车开回去,这段时间不要再来送货——还有,你这辆烂车子的尾气和噪声都严重超标,不能再继续使用了。如果下次再让我逮到你开这辆破三轮摩托的话,我就立刻通知交警来收你的车子,听到了吗?”
“是、是、是……我知道了!”驾驶者忙不迭地点头,赶紧驾驶三轮摩托调头往回开了。两个警察只有再次忍受这破烂马达发出的巨大轰鸣,目睹着它越开越远。
200x年9月24日上午9:11
一个警察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道:“队长,我听到超市门口传出电钻的声音,大概里面的人想要破门而出了!”
刑警队长从椅子上站起来:“电钻?那超市里面还有这东西?”
“这下可糟了,队长。他们要是用电钻来破坏卷帘门的话,大概不出十分钟就能破门而出了!”年轻警察说。
队长短暂地思考片刻,下令道:“你们几个,去找到连接这家超市的外部电线,将电线剪断!”
“啊,断电?”其中一个警察迟疑地问道,“对于里面一无所知的人来说,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恐慌啊?”
“没办法,不这样做来阻止他们的话,很快外面就会发生恐慌了。”刑警队长将手里那支香烟掰成两段。
200x年9月25日晚上10:41
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疾驶而来,在距离超市一两百米的地方停下来。几个警察正要上去询问来者。那辆轿车中已经走下来两个面容焦急的中年人,像是一对夫妇。他们快步朝离得最近的几个警察走去,急促地问道:“我女儿是在这家超市里吗?”
一个方脸警察果断地回答道:“不管你们的女儿是不是在里面,现在请你们立即离开,这里不能停留除警方和医疗人员以外的其他人。”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把我的女儿关在这里面?”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是个脾气火爆,他厉声责问道,“我的女儿又不是犯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把她关起来?”
刑警队长和女警察一起走过来,队长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里面一个女孩的父母!”西装男人指着超市说,“我女儿在你们这座城市读大学。我前天就没有联系到她了!我打电话到学校去问,学校的负责人竟然告诉我,说我女儿到这家超市来买东西,结果被警察禁锢在了里面,还说我女儿可能感染上了什么疾病——我还要问你们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刑警队长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道:“学校的负责人没有说错。你们的女儿很可能是在三天前到这家超市来买东西,碰巧遇到一个携带着未知病毒的男人也在那时进了这家超市,并且还强行地关上了门。也就是说,你们的女儿可能已经被病毒感染了。而现在医院的专家还没能研制出有效预防和控制这种病毒的方法,所以我们暂时将超市隔离,为的是不让病毒向外扩展和蔓延。希望你们能理解。”
听了这番话,女孩的母亲一下哭了出来:“我女儿真的感染上了什么未知的病毒?那你们把她封锁在里面,岂不是见死不救吗!”
女警察上前一步道:“两位,听我跟你们解释三点。第一,据医生跟我们所说,感染这种病毒的人生理上不会出现任何不适,只是精神上会受些影响,所以你们不用太过着急和担心;第二,刚才我们队长也跟你们说了,目前医院的专家还没能研制出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所以就算我们让她出来,也无法对她进行医治,反而还会将病毒传播开来;第三,目前到这里来过的,包括超市老板和超市里面那些人的亲属,已有数十人之多。而他们在听了我们的劝解后,都表示能理解和体谅政府的行为。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克逮克容,支持和配合我们的工作,好吗?”
女警察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让人难以反驳。但女孩的母亲仍哭着央求道:“警官,我们专程从外地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就算见不到女儿,让我隔着门和她说上几句话总行吧?只要让我知道她还是好的就行了。”
女警察为难地说:“这恐怕也不行。要是让她知道你们就在门口,肯定会……唉,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们说不清了。”
女孩父亲忽然狂怒地大叫一声,嚷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就不明白,我要见自己的女儿,为什么非得要得到你们的批准!”
说完这话,他猛地推开面前的两个警察,朝超市门口奔去。数位警察没料到他有如此暴躁和冲动,一时愣在那里。待刑警队长大喝道:“快拦住他!”几个警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但已经慢了半拍。西装男人冲得飞快,已经到超市门口了,他不由分说地擂起拳头就开始捶门,猛捶几下之后,张开嘴就要喊他女儿的名字。几个警察在这时冲了上来,一个身材魁梧的高个子警察一把捂住他的嘴,抱住他往回拖。那男人像发了疯似的,上身被拖开,下身还在用脚猛地踢门。几个警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远一点,但他却并未消停,还在不断挣扎反抗。
刑警队长实在是在看不下去了,他从腰间摸出电警棍,按开开关,走上前去对准西装男人的后颈窝就是一击。那男人大叫一声,昏了过去。刑警队长一脸怒容地转过身来,对两个警察说:“开车把他送到局里去!如果他再试图来捣乱,就以妨碍公务罪把他拘留起来!”
200x年9月27日凌晨6:12
刑警队长眯着眼睛躺在车内,透过车窗玻璃,他看着一辆开着车灯的白色救护车飞驰而来。刑警队长本能地感觉到,这辆救护车的到来意味着某种变化和结束。他打开车门,走到车外。
救护车在离他警车很近的地方停下来,几乎还没刹住车,一个中年男医生就从车上跳下来。队长看出来,他就是最开始和自己说话的那个男医生。他在这里呆了两天后,便到医院去,现在又回来了。此刻,他大步走到刑警队长面前,急促地说:“队长,我们医院的专家在对先前感染的几个病人和后来送去医院的那个男店员进行治疗和观察之后,终于得出结论了!”
刑警队长眼睛一亮:“是什么?快说!”
男医生扶了一下眼镜框,摇头叹息道:“唉,完全搞错了……我们医院之前所做的猜测和判断,完全弄错了方向。”
刑警队长望着他,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男医生低头思索,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清楚,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说道:“闯进超市的那个男子,是从我市精神病医院逃跑出来的一个病人。他之所以能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是因为之前跟他接触过的一个医生和三位护士居然在近乎相同的时间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病症状,从而导致看护松懈。队长,你知道,尽管精神病的病因直到现在尚未十分明确,但显然不是通过细菌传染的,也就是说,精神病不具备传染性。可是这样的话,怎样解释四位医务人员和该名病人接触后同时出现精神病症状这一状况呢?因此,我们医院的专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就是目前国际上新提出的一种理念——病毒感染学说。”
男医生略微停顿,接着说:“病毒感染学说的理论是——精神疾病也是由某种病毒引起的——只是这种说法目前缺乏实际依据,所以并不具权威性,但这次的事件让我们不禁猜测——难道在这个男子的身上,真的出现了具有传染性的精神病病毒?基于这种考虑,医院方面相当重视,为了不让病毒蔓延开来,才通过政府要求你们监守在这里暂时隔离这间超市。但经过对目前几位病人的观察治疗来看,我们搞错方向了——患病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病毒携带者,而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感应性精神病患者!”(注释1:参见《实用临床医学》或百度百科‘感应性精神病’)”
刑警队长听的双眼发直,木讷地问道:“感应性精神病?什么意思?”
“这不是什么新概念了。简单地说,感应性精神病患者就类似于一个疾病传播者,他(她)可以在某些因素的影响下,将精神疾病传给正常人。”男医生比划着说,“这么讲吧,感应性精神病患者在出现某种臆想的时候,如果和正常的人接触,往往会将自己的臆想当成真的一样向周围的人描述和灌输,而且其神情、动作和语言极具煽动性和暗示性。与其接触的人如果心理素质较好,还有可能不受到影响;但如果是在没有心理准备、受到某种惊吓、又恰好处在某种特殊环境的情况之下,就有很大可能会受到心理暗示,从而出现和那个人相同的精神病症状。而且以往的病例表示——年龄越小的人就越容易受到影响,严重的甚至会产生精神紊乱。继发者产生情绪紧张,再加上自我和相互暗示作用,会出现集体癔症发作的情况……”
“等一下,”刑警队长紧蹙着眉头打断男医生的话,“听你这么说,我们把这些人隔离在这家超市里,岂不是正好提供给他们一个‘绝好’的环境让他们在里面相互暗示、彼此影响?”
男医生拭擦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确实是我们判断失误造成的……这是一个严重而可怕的失误。我后来了解到,这个逃进超市里的男子是精神病医院遇到过最具恶性影响力的一个感应性精神病患者,所以连专业的医务人员都被其所‘感染’了……事实上,如果在事发当天我们将超市里的人全都送进医院,并将他们单独分开的话,他们大概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现在,超市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成为感应性精神病的继发者了……不过还好,这种病是能医治的,而且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吗……”刑警队长垂下头,神情恍惚,“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被单独隔离治疗,才没有生命危险吧……”
男医生有些没听清楚:“队长,你说什么?”
刑警队长缓缓抬起头来,望着男医生:“你带来的这个研究结果对于超市里的人来说也许已经太迟了。你离开了两天,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男医生愣愣地望着他:“发生……什么事了?”
刑警队长神情黯然道:“昨天晚上10点到11点这一个小时时间内,我们听到超市中传出三声枪响——医生,你还认为这些人会没有生命危险吗?”
男医生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全身似乎因冰冷而变得僵硬了。
就在这时,包括他们两人在内的所有警察和医护人员在内,一齐听到从超市中传出疯狂的击打声,一阵震耳欲聋的铁锤敲击卷帘门的声音就像是直接敲进了他们的心脏。
“还有人活着,超市里总算还有人活着……”刑警队长讷讷道,“他(她)终于受不了了,要破门出来了。”
男医生带着愧疚的神情说:“里面的人出来后,我先上前去跟他们沟通一下——你们先暂时别靠近过来,千万别再惊吓着他们了。”
21.可怕的结论
200x年9月27日清晨6:44
“你听懂了吗?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他冲我连说带比划着,“你不一定要说话,点头或摇头就行了。”
我木然地望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医生。他只身一人走到我的面前来,跟我说了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什么感应性精神病患者、超市里的人都受到影响了、引发集体癔症……他所说的这些内容和我之前所理解和猜测的完全不同,我确实难以肯定自己是不是都听懂了。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皮夹克的警察用手机在向某人报告着:“一个男孩从超市里出来了。”
男孩!我心中一惊——差点儿把他都给忘了!我猛地回过头去,眼睛四处搜索,却并没有看到他说的“男孩”的身影。但我却看到了另一幕——一个男警察把超市里的那个老妇人背了出来,并一边喊着:“超市里只剩下这一个老太太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
跟这个男警察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女警察,他们走到一辆救护车旁,对几个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大概是这超市里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她是个聋哑人!我会一点儿哑语,刚才跟她交流了一下,她用手势告诉我——这家超市里的人都疯了,在不断地自相残杀!”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脑子里一片混乱——聋哑人?那老太太原来是个聋哑人!怪不得她从来没跟我们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女警察说她是超市里唯一没受到影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头脑越来越乱了,完全无法理解所有的一切。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杀人凶手,他还没有被抓到呢!我对着面前的男医生大喊道:“那个男孩呢?你快叫那些警察抓住出来的那个男孩呀!他是杀人凶手!”
男医生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一个男孩?怎么,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男孩在里面吗?”
我彻底呆了——他在说什么?
那男医生见我又愣住了,大概觉得和我交流起来十分费劲,便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到医院去,好吗?或者是,你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儿工作?”
我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盯着他,他却还在继续问道:“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个中学读书吧,好吗?”
这是一种奇异而骇然的感觉——我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冰窟里缓缓下陷。先是双脚冻结成冰块,然后逐渐向上,寒气蔓延到整个四肢百骸,将我的血液、肢体,包括思维都全部冻结。我完全变成了一座无法思考的冰雕。好一阵过后,我脑子里仿佛有某些东西裂开了,这是一个突然闪现的念头所致。我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忽然像发了疯一样,踉跄着扑向离我最近的一辆警车,在警车左侧的后视镜中,我看到了镜中的人——
那是一张十多岁男孩的脸,和我在超市中看到的男孩一模一样!
霎那间,我什么都明白了。天旋地转之中,超市里发生过的某些片段像快速播放的黑白电影一样在我脑中重现而过——
“知道吗?我有个女儿,看起来和你差不多大。所以看见你让我有种亲切感。”(中年大叔)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十个人必须团结一致……”(中年大叔)
“其实我早就有些怀疑了,只是一直忍着没说,但现在看来,凶手肯定就是那个男孩……”(女店员)
伴随着这些记忆一起明朗化的,是我之前所有疑问的答案。这一刻,我的脑筋忽然十分清晰,令我把一切都弄懂了——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从学校出来后便捧着一本杂志边看边回家。路过这家超市的时候,我走了进去,即便是在排队等待付费的时候,我的整个身心仍沉浸在那篇精彩的故事之中。那篇故事写得太好看了,叫《一个单身女人的异地生活》,我完全被作者的文笔带入其中。直到那个持枪男人闯进来,威胁我们不许动,我手中的书才掉落到地上。但我完全没意识的,在受到极度惊吓之后,我的脑子一片紊乱,接着就成为了一个“生活在异地的单身女人”。
而接下来几天在超市中发生的事,我也都明白了——那蛮横无理的络腮胡大汉不顾一切地要在第二天砸门出去,而我是反对这样做的;胖女人发誓要调查出谁是凶手,还说她已经摸到了线索,这显然也是对我的威胁;而时尚女孩更是颗*,竟然暴露出她会以极端方式来以求自保的危险想法,不将她解决,怎么能叫人心安呢?很显然,活在我头脑潜意识里的那个“男孩”是不会允许这些威胁存在的。“他”在我睡着的时候,悄悄爬起来用水果刀杀死了他们!
事到如今,我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在超市中杀死了三个人的疯狂杀人魔,就是我自己!
现在,我整个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耳边那些医生和警察正在对我说的话就像是呼啸而过的北风一样,转瞬即逝。我一句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我脑子里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把一切都如实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这超市里疯狂的五日六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然后再俯首认罪。当然,我相信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从现场的调查和分析中得出结论的,何况还有一个未感染到病毒的老太太呢,她也会把这几天所目睹到的一切“说”出来的——到时,我会是怎样的结果?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值得安慰的——这个世界还在,花草树木和万物生灵都还好好地活着,我又看到太阳升起来了——也许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
(第一个故事完)
尉迟成的故事讲完了,这个由一下午构思出来的故事从晚上7点讲到了10点。故事的精彩程度超出众人的预料,令他们在心中暗暗佩服。以至于故事结束后,大厅里的众人竟然都还沉浸其中,一时间没人说话。
南天现在明白了,那神秘主办人说他“请”来的是国内最优秀的14个悬疑小说作家,此话果然不假。仅仅第一个故事,就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挑战性。此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况,浑身热血沸腾,甚至在心中感谢这次事件的发生,能让他有和这些悬疑高手们比试一番的机会。
作为第一个讲故事的人,尉迟成非常聪明——南天暗暗感叹——他所讲的这个叫“怪病侵袭”的故事,运用的是悬疑推理小说中最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这种在封闭状态下发生诡异事件的故事模式,是悬疑小说中最吸引人,也是最容易出彩的。重要的是,他用了这种模式之后,后面的人就不能再讲这种类型的故事了。
这是一场将“斗智”发挥到极致的比赛,南天心中波涛暗涌。
“故事很不错。”荒木舟打破沉默。“那么,我们现在开始打分吧。”
“怎么打?”莱克问。
龙马说:“主办人早就帮我们准备好了——装食品的那个柜子里放着一沓白纸和十多只笔。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北斗说:“我去拿吧。”他站起来朝柜子走去,不一会儿捧着一把签字笔和白纸走回来。他挨着将纸和笔发给每个人。
除了尉迟成以外,其他的13个人分别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一个数字。尉迟成吞咽着唾沫,显得有些紧张。
南天给尉迟成打的分数是9分。
众人都写好后,北斗将13张纸又收了起来,问道:“谁来帮着我一起统计。”
南天和龙马一起说:“我来吧。”他们俩一起朝北斗走去。在众人的注视下,南天将每张纸上的数字加在一起。
因为是无记名投票,所以南天并不知道哪个分数是谁打的。但他能感觉得到,每个人都比较公正,打的分数基本上都是8分以上,只有一个人打的是6分——看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出色的故事。
全部加完后,南天把这个数字除以13,得出了第一个故事的总分。他宣布道:“这个故事最后的平均分是8.8(小数点第二位四舍五入)分。”
尉迟成向南天点了点头,看来他对这个分数还比较满意。
“第一个故事的得分就这么高,我们后面的人可有压力了。”北斗吐了吐舌头。
这时,徐文忽然表现得有些焦虑不安,呐呐道:“明天就该我了……”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望着下方,像是在跟地板说话,“我要回房间去准备了。”
徐文兀自走上楼梯,进入自己的房间,然后将门紧紧关拢。夏侯申说:“我们也回房去休息了吧。”
大厅里的人纷纷散去,纱嘉跟南天走在一起,悄声说:“我觉得那个叫徐文的人有点怪怪的,他好像比我们所有人都要焦虑一样。其实,就算他的故事得不到多高的分,也不用担忧成这样啊。”
南天停下脚步:“难道……他有什么非得赢得这场‘比赛’的理由?”
纱嘉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为什么非赢不可?”
南天摆着手说:“不一定,我猜的而已。具体的原因,我打算明天找个机会问问他。”
第二天早上,众人聚集在大厅,从柜子里取出食物和水,吃着简单的早餐。
南天一边啃着干面包,一边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徐文。
他焦虑的模样比昨天更甚了,眉头一直紧皱着,眼圈发黑,面容憔悴,一看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觉。他拿在手里的面包只咬了两口,似乎就吃不下去了。那双向外凸出的眼睛无神地望向某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南天看到徐文将没吃完的面包用塑料纸包起来,放在一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要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南天知道,一旦徐文回到房间,肯定又会将门紧紧锁上,到时要想让他打开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赶紧走了上去。
在楼梯口的拐角处,南天快步绕到徐文面前,微笑着说:“徐文先生,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徐文警觉地望着他:“谈什么?”
南天故作随意地说:“没什么,今天晚上不是该你讲故事吗,我想问问你构思好没有。”
出乎意料地,徐文好像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在意一样:“一天的时间让我构思一个故事,够充足的了。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完,他就要朝房间走去。
南天赶紧追上前去:“既然是这样,那就请恕我直言了——为什么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是一种焦虑不安、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是在担忧、惧怕什么一样。”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徐文的心事,他抬起头,凝视着南天的眼睛,忽然打了一个冷噤。
南天愣住了,他不知道徐文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徐文神经质地望了望周围,发现这个楼梯拐角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抓着南天的一只手说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你也跟我一样,预感到会出什么事?”
南天惊愕地望着他:“……出事?出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会出什么事。”徐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样。“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那疯子把我们聚集在这里,而且还跟我们混在一起,不是让我们天天讲故事这么简单的。他肯定会做些别的事出来,而且就是今天……相信我,我的直觉一向都比别人要准。”
南天盯着徐文,看到了那双眼睛中蕴含的恐惧。这使他莫名地相信,徐文的直觉不会是毫无来由的。就在他准备再问清楚一些的时候,徐文突然发现有人朝楼梯走来了。他甩开南天的手,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将门轰地一声关拢。
南天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站在楼梯拐角处发呆。
他没有发现,楼下大厅里,有个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中午,众人到大厅的柜子里拿东西吃。南天注意到,徐文没有下来。
他早上就没吃多少,现在还不饿吗?南天想道。或者是,恐惧感已令他食欲全无?
在南天发愣的时候,身旁的暗火一边咬着一根火腿肠,一边骂道:“妈的,我们现在简直就像囚犯一样!”
“什么‘像’,根本就是。”莱克苦笑道,“不过,你该感谢我们不是被判了终身监禁。”
“14天之后,我们真的能出去吗?”暗火说。
莱克一脸不得而知的表情,嚼着饼干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反正我能出去。”
几个人一怔,同时朝那边望去。
说话的人是荒木舟。
莱克停止吃东西,呆呆地张着嘴。
荒木舟走到他身边,贴着莱克的鼻子说:“别把这当成无聊的监狱,也别浪费每一分钟。用你的眼睛和心去仔细观察,肯定会发现什么的。”
莱克愕然地低声道:“你是说……‘那个人’的身份?”
“对。我不相信这么多天,‘那个人’会一点破绽都没有。只要是人,就必定会犯错误,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记住这一点。”荒木舟用手背在莱克的胸口上拍了两下。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凭我的观察,你不是‘那个人’。”荒木舟鼻子里“哼”了一声,再次靠近莱克的耳朵,“而且我该肯定,‘那个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用等14天,我就能逮到他。”
说完这番话,荒木舟神秘地冷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暗火一直在他们身边,神情贯注地注视着他们,仔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南天也一样。他感觉到诧异——荒木舟说这番话的时候,竟然完全不避讳旁边有人。难道他对于“那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些眉目了?
带着猜测和疑问,南天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大厅里的人基本上都吃完了东西,纷纷回自己的房间。
尉迟成躺在自己的床上午睡,现在他是14个人里面最轻松的一个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令他醒了过来。
尉迟成从床上坐了起来,问道:“谁?”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尉迟成觉得奇怪,走到门口,将门微微打开,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是你,你找我干什么?”他纳闷地问。
“我能进来说吗?”那人轻声道。
尉迟成略微犹豫,将门打开:“进来吧。”
那个人进来后,转身将房间的门锁上了。
“为什么要锁门,就这样说不行吗?”尉迟成有些警觉起来。
“我要说的内容,我猜你不希望别人听到。”
“到底是什么?”尉迟成蹙起眉头。
那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尉迟成靠近些,然后将嘴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你说……这,这怎么可能!”尉迟成听完那人说的话,突然呼吸急促,惊骇不已。
“反正我是告诉你了,至于你怎么想,那就是你的事了。”那人淡淡地说。
“这不可能……不可能……”尉迟成摇晃着脑袋,额头上沁出一颗颗冷汗。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一脸的惊恐万状。
“别骗自己了,其实你现在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好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个问题了。请你出去吧,我有些疲倦,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尉迟成厌烦地摆了摆手。
“好吧。”那人走到门口,用轻微的动作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尉迟成快步上前,将门关拢。
他转过身,努力控制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全身颤抖。
晚上七点。
众人都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除了一个人。
夏侯申看表:“已经七点钟了,尉迟成怎么还不下来?”
北斗说:“要不我去叫他一声?”
“去吧。”夏侯申说。
北斗走上二楼,来到尉迟成的房间门口,敲门。
过了一会儿,北斗从楼上下来,摊了下手:“尉迟先生说他有些不舒服,就不下来了。”
“什么,不下来了?”夏侯申皱起眉头,“难道他觉得自己讲完了故事,就什么都不关他的事了吗?他还要跟别人的故事打分啊。”
“算了吧,既然尉迟先生不舒服,就让他休息吧。反正我在记录,可以在讲完后把故事大概给他看看,再跟他复述一下内容。”龙马说。
夏侯申闷哼了一声,似乎对尉迟成的散漫态度十分不满。
龙马问:“徐文先生,这样可以吗?”
徐文耸了下肩膀:“我无所谓。”
荒木舟看了下手表:“那就开始讲吧,已经7点过10分了。”
徐文点了下头,却望向龙马:“小伙子,我能向你提个要求吗?”
“您说。”
“一会儿我讲的时候,会尽量把语速放慢一些。那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把这个故事详细地记录下来。”
龙马答应道:“好的。您是希望我拿给尉迟先生看的时候,他能将故事了解得更全面详细吗?”
“不,不是这个原因。”徐文迟疑了片刻,说,“我觉得,我在讲完这个故事后,也许会发生什么事……而且,这件事……和我所讲的这个故事有关。”
“什么意思?”千秋皱着眉头望他,似乎没怎么听明白。
“……算了,没什么。”徐文神情凝重地说。他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我还是先把故事讲出来吧。”
他开始讲。
第二天晚上的故事——
1.出院
医院接待室里的男人发现自己很难解释,此刻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不安。
事实上,今天是他和妻子早就期盼已久的。他们曾在头脑中无数次地臆想和模拟这一刻到来时的情景。甚至在出门之前,夫妻俩还对着空气演练了一阵,希望能灵活应对一会儿即将出现的各种可能性——但即便如此,当他们真正坐在医院接待室中,等待着医生将那个人带进来之时,夫妻俩仍然紧张地难以自恃。他们心中怦怦狂跳,两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巴,好像只要一张开嘴,心脏就能立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平静下来,汪兴宇在心中对自己说,不然一会儿会失态的。他尝试着缓缓地舒一口气,头转向身边的妻子董琳,想劝她也稍稍放松一些,但看到妻子那张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脸后,他意识到所有的劝说都只是徒劳,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坐在这对中年夫妇对面的女医生意识到,再不开口说点什么,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就会凝固成石头砸下来了。她尽量以轻松、柔和的口气说道:“两位别太紧张了,聂医生既然请二位来,想必他就是有把握的,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
汪兴宇冲女医生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这个时候,接待室的门开了。
夫妻俩同时屏住呼吸。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斯文儒雅的男医生,他先跨进门来,然后拍着身后那个人的肩膀,以鼓励的口吻说道:“进来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记住我刚才跟你讲的话。”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略微迟疑了两秒,走了进来。
坐在长椅上的夫妻俩一齐站了起来,当他们的目光接触到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时,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还是跟以前一样——秀美、水灵,精雕细琢的五官巧妙地镶嵌在这张脸上,未施粉黛的面容透露出挡不住的天生丽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未显朴素,反倒有种曜涟莲花般的清灵。她美得如此自然大方,只是眼神显得有些忧郁——但这一切,正好和夫妻俩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董琳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她颤抖的手捂住嘴,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男医生用眼神示意夫妻俩别太激动,并用手势招呼他们俩坐下,然后安排女孩坐在他们面前的一把皮椅上。他自己站在女孩的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来轻声问道:“静雯,你记得他们是谁吗?”
女孩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二个人,充满了迷茫,她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困惑地望着医生。男医生温和地对她说:“别着急,好好想想,认得他们吗?”
在医生鼓励的目光下,女孩再次将头转过去面对二人。她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脸,看到他们有些苍老的脸上凝聚着各种思绪:伤感、期盼、关切、担忧。当她的眼光与中年妇女眼中焦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脑子中仿佛有一根线被牵扯了起来。那妇女脸上焦虑的神情似乎唤醒了她的某些记忆,那是她以前曾看见过许多次的表情。女孩渐渐张开了嘴,声音在她的喉咙里滚动着:
“我……想起来了……”
夫妻俩变成了两尊石膏像,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孩的嘴,像在等待着某种宣判。空气从他们的鼻腔绕道而过。身后的男医生和旁边的女医生也紧紧地盯着女孩。
女孩的嘴唇半开半阖地动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对着董琳喊了出来:“……妈。”
她的脸转向汪兴宇,又迟疑着喊了一声:“……爸。”
汪兴宇用最大力气紧紧抓住妻子的手。董琳一点都没感觉到痛。现在他们的内心除了兴奋和喜悦,不允许其它任何感觉前来干扰。他们甚至激动地想答应一声都迟迟未能开口,好半晌之后,董琳才颤微微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秀美的脸庞,泣不成声:“静雯、静雯……你果然好了……你能记起爸妈来了……”
两位医生也替他们感到高兴,他们互望一眼,相视而笑。
汪兴宇兴奋地站起来,拉住男医生的手,感激地说:“太谢谢您了,聂医生!静雯她……能恢复成这样,全都是您的功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这是我们该做的。”聂医生微笑着说。
“那么……”汪兴宇急切地说,“按照之前您跟我们说的,既然静雯她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也认出了我们,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接她回家了?”
聂医生望了一眼身边的汪静雯,眼光又移回来,凝视着汪兴宇:“按道理说是可以的,但是在那之前——汪先生,我们出去谈谈吧。”
出了门,聂医生将门带拢,和汪兴宇站在走廊中说话:“汪先生,正如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汪静雯目前的状况证明这五年来我们医院对她所进行的一系列治疗是相当成功的。经过我们长期的观察,发现最近这一年内,她确实恢复成了完全正常的状态,也就是说,汪静雯目前的心智、情绪、行为已经基本和正常人无异了。按照我们医院的规定,如果病人已经恢复正常,就可以由他(她)的亲属接回家中,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昨天打电话给您,请你们今天过来一趟。而刚才,静雯也很快地就认出了你们——这正是我们之前所设想的最好的情况。作为她的主治医师,我由衷地替静雯、也替你们感到高兴。”
汪兴宇满脸通红,不住地点着头。
聂医生停顿片刻,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汪兴宇,表情严峻地说:“但是汪先生,在你们把汪静雯接回家去之前,我要对你们说几件重要的事,请你务必要牢牢地记住。”
汪兴宇望着一脸严肃的聂医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接下来所说事情的重要性。他认真地点了下头。“好的,医生。”
“第一,我能看得出来,您和您的太太今天都十分高兴。当然,汪静雯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聂医生略微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们,毕竟她是十分特殊的病人……五年前那件事,我相信你们是无法忘记的……”
说到这里,聂医生瞥了汪兴宇一眼。果然,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只要一提到这件事,汪兴宇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眼睛中露出惊惶神色,仿佛被一双恐惧的大手掐住了喉咙。一瞬间,聂医生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好一会儿过后,汪兴宇才从恐惧的回忆中走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医生,您刚才不是说已经治好静雯了吗?她不是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吗?”
“是的,目前看来是这样。但你们要明白一点,有精神病史的人,即便是被治愈成功了,也存在病情复发的可能性——啊,当然……”聂医生看见汪兴宇骇然的表情,赶忙安慰道,“只要不让她受到什么刺激,还有坚持服用药物,病情再次复发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你们用不着太担心。”
汪兴宇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所以,这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一件事。汪静雯跟你们回家之后,我会持续给她开一些定神、安心的药物。先开三个月的,三个月之后,你们到我这里来,我会根据她那时的具体情况决定用药量的增减。记住,这些药必须每天都吃,你们要叮嘱她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吃药,——记住了吗?”
汪兴宇赶紧点头,不敢掉以轻心。
“第二件事,也是非常重要的。”聂医生始终注视着汪兴宇的眼睛,“我刚才说了,汪静雯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病人。而她的病根,就是五年前发生的那一起可怕的事件。所以,为了使她彻底摆脱那起事件所造成的心理阴影,我和秦医生商量之后,决定对她实施‘忘却疗法’,我们认为,也许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她彻底忘掉过去那一段恐怖的经历,从而获得‘新生’——事实证明我们所采取的这种治疗方法相当有效,否则的话,您不会看到今天这样的汪静雯。”
“是的,聂医生,您对静雯采取这种‘忘却疗法’,以前也跟我提起过。所以您当初才要我和她母亲在五年内都不要到精神病院来探望她——您怕她在见到我们之后又想起……‘那件事’……”汪兴宇尽量控制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声音也跟着抖了一下,“这样的话,对她的治疗不利……”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用一切手段,包括催眠、心理暗示、药物控制等方法来达到一个目的——让她忘记五年前那件可怕的事,以及和那件事相关的人和物——我们终于做到了,现在跟‘那件事’有关的一切她都记不起来了。”
“那她……为什么还记得我们呢?”汪兴宇迟疑地问。
“她确实一度把你们都给忘了。”聂医生说,“但你们毕竟不是‘那件事’的直接关系者,再加上你们又是她很重要的亲人,所以在我们的帮助下,她才又记起了你们。”
汪兴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汪先生。”聂医生加重了语气,迫使汪兴宇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义所在——我要跟你强调的第二件事就是:汪静雯的治疗重点便在于‘从新开始’。所以,在你们回家之后,你要尽一切努力避免使她想起以前的事——绝对不能跟她谈起跟‘那件事’相关的一切话题,也不要勾起她关于那方面的回忆——你知道,如果让她想起‘那件事’了,情况就会变得十分糟糕,甚至……”
“甚至什么……医生?”汪兴宇惶恐地问。
聂医生思忖了一阵之后,老实说:“具体的后果我不敢妄加推断……这种情况,我以前也没有遇到过……不过,只要你们按我说的这两点去做,就不会发生这些情况,明白了吗?”
汪兴宇连连点头:“实际上,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和她母亲在新区买了一套新房子,就是想让她换个新的生活环境,一切都‘从新开始’。”
“那最好不过了。”聂医生轻轻颔首,“最后一点,我希望你们经常和我保持联系,随时让我知道汪静雯的近况——特别是,如果她出现什么异常举止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立刻告知我,或者是马上把她送过来,切记!”
说完这番话,聂医生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汪兴宇:“这上面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和我的手机号,你们收好。”
“好的。”汪兴宇双手将名片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松山精神病医院,副教授,聂冷。下面是各种联系方式。
汪兴宇收好名片后,聂医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汪先生,你刚才说你准备带汪静雯住进新居?你新家的电话号码是我昨天打的那个吗?”
“哦,不是。”汪兴宇一怔,随即感叹道,“您可真是细心,昨天您打的那个电话是我那套老房子里的座机——我们从今天起才住新家那边。”
“那你给我留一个你新家的座机号码吧,再留个手机号。”
“好的,好的。”汪兴宇连连应允,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我没印名片,就写在这张纸上吧。”
聂医生接过那张纸,将它小心地放好。
接下来,汪兴宇办理汪静雯的出院手续,半个小时后,一切妥当。董琳挽着汪静雯的手臂走了出来。汪静雯身上的病员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漂亮的绿色连衣裙,整个人更显得青春靓丽。两个医生送一家人走到医院门口,夫妻俩再一次对他们千恩万谢。
道别的时候,汪静雯竟显得有些依依不舍,她站在与她朝夕相处五年的两位医生面前,心中涌起各种复杂感受。特别是聂医生,汪静雯久久地望着他,用眼神倾述着对他的感激和依恋。
聂冷见汪静雯迟迟不肯离开,走上前去,如兄长般慈爱地摸了一下汪静雯的头,温和地说:“去吧,静雯,外面的世界在等着你,那里有你的新天地。”
汪静雯最后忘了聂冷几眼,转过身,钻进父亲已经打开车门的轿车后座里。汽车缓缓地开离松山精神病医院。
聂冷注视着远远离开的车影,心中也升起颇多感慨。秦医生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聂医生,还在想什么呢?”
聂冷转过头来望着同事,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让汪静雯回到她的亲人身边,这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秦医生提醒道:“聂医生,我们这里只是精神病医院,又不是监狱。病人治好了病,难道不该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聂冷神思惘然地说:“道理是没错,但我……总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聂冷面露忧色,“五年前的事件再一次重演。想想看,如果汪兴宇夫妇在某些事情上没能处理好的话……”
“聂医生。”
话语被秦医生打断,聂冷扭头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请你……别再提起那件事了,好吗?”秦医生一只手捂着嘴,像是要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呕吐出来,“就当是为我着想吧。”
聂冷怀疑地望着她,不知该怎么理解。
“我还没结婚呢,聂医生。我一个人住在单身公寓。”年轻的女医生神情骇然地解释道,“请别再让我想起那么恐怖的事情……我晚上不想做噩梦。”
聂冷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睛望向前方,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2.怪异的感觉
汪静雯望着车窗外,阔别五年的城市景观让她目不暇接。对她来说,这里俨然已成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特别是现在所行驶的这一段路,汪静雯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直觉告诉她,自己以前的家不在这个方向。
汪静雯问坐在身边的母亲:“妈,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董琳拍着女儿的手说:“回家呀,静雯,回我们的新家。”
“新家?”
“是啊。”董琳笑着说,“我和你爸为了迎接你回来,老早就在新区买了一套新房子,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你出院之后我们才住进去。”
汪静雯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感动地说:“谢谢爸妈。”
“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汪兴宇呵呵笑着,开车拐过一个路口,“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轿车开进一片漂亮的新住宅区,在最近的一幢楼房前停了下来。董琳拉着女儿的手走下车来,汪兴宇将车开到旁边停放。汪静雯环顾四周的环境。这个小区开阔舒展、绿化极佳,整体布局让人赏心悦目,清新的空气也使人心旷神怡。汪静雯望了一眼母亲,从心底里感激父母为自己提供了如此优美的居住环境。
汪兴宇停好了车,拿着车钥匙走过来,意气风发地拍着女儿肩膀说:“走,到家里去看看,我们知道你喜欢花呀草呀的,所以买的是底楼,门口附带一片小花园。”
在长满各种植物的小花园里停留片刻之后,夫妻俩领着女儿走进家门。初次进屋的汪静雯仔细体会着新家所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她能感受到父母在布置时的细致入微和良苦用心——这个家不算太大,却处处都透露出脉脉温情。家俱不算华贵,却充满着生活气息。在这里居住的话,真是挑不出任何不舒适的地方,只是——
汪静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为什么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寒意?
当然,那只是一霎那,而且很快就转瞬即逝了。汪静雯没有表现出来,父母自然也没察觉到。那种怪异的感觉很快就被父母热情的介绍和屋内温馨的装饰所取代了。
只是一种错觉罢了,别胡思乱想。汪静雯对自己说。
“静雯,来看看你的房间。”董琳拉着女儿来到一间卧室。“怎么样,喜欢吗?”
温馨、可爱,充满人情味的房间。“妈,我很喜欢。”汪静雯抚摸着干净柔软的大床,抬起笑脸。
“你喜欢就好。”父亲和蔼地说,“你再看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我们一会儿就去买。”
“不用了,爸,已经非常好了。”汪静雯知足地说。
汪兴宇笑盈盈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一家人走到客厅,喝茶聊天。休息了一阵,汪兴宇抬手看表,站起来说:“都六点半了,走,我们出去吃饭。”
“还要出去吃饭呀?”汪静雯望着母亲。
“当然了,今天你出院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当然得到大酒店去好好庆祝一下,走吧。”董琳挽着女儿站起来。
在豪华、高雅的中式餐厅内,汪静雯面对着的是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父母不断给她夹着菜,又一起举杯相庆,令汪静雯心中的幸福和感动达到了顶点。她感激上天并没有遗弃她,在多年之后,还能赐予她如此美好的幸福生活。
“来,我们再干一杯,祝愿静雯幸福、开心!”汪兴宇满面通红地举起酒杯,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举杯庆祝了。
汪静雯带着浓浓的暖意和父母碰杯,然后将杯中的果味啤酒一饮而尽。尽管这种果啤的酒精浓度连5%都不到,但很少喝酒的她在几杯下肚之后,脸上仍泛起阵阵红晕。
又吃了几口菜之后,汪静雯将酒杯斟满,主动举杯道:“爸、妈,我也祝二老健康长寿、天天开心。咱们再干一杯吧。”
“唉,好、好。”汪兴宇高兴地端起酒杯,同时说,“静雯,这杯酒爸妈干了,你就别干了,喝一口就行。”
“是啊。”董琳也对女儿说,“你少有喝酒,别喝醉了。”
“没事的,妈,我今天高兴。”汪静雯冲母亲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来来来,吃菜。”汪兴宇夹了几筷清蒸鳝鱼到女儿碗中,“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还有这个。”董琳把剥好的虾递过去,“好久没吃盐水大虾了吧?”
汪静雯望着慈祥的爸妈,不知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睛里噙出泪花来,她哽咽着说:“爸、妈,我……”
“怎么哭了,静雯?今天应该高兴啊。”董琳摸着女儿的头。
片刻之后,汪静雯突兀地说了一句: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听到这句话,汪兴宇和董琳骤然脸色大变,他们神情骇然地盯着女儿。好半天之后,汪兴宇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试探道:“静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汪静雯低着头,眼泪簌簌而下:“我也不知道,但我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
汪兴宇声带有些颤抖,声音中夹杂着惶恐和不安:“难道你……想起什么以前的事了?”
汪静雯轻轻摇头,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不,以前的事情,我全都忘了。但不知为什么,我见到你们之后,心中就总有种愧疚感。我隐隐觉得,我以前肯定犯过什么大错,做过什么对不起二老的事……”
“静雯。”汪兴宇伸出手去抓住女儿的手,神情肃然。“听爸说,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追究。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又能够重新在一起好好地生活!”
“是啊,静雯,我们特意去买了新房子,就是为了一切都重新开始。爸妈的良苦用心,你能理解吗?”董琳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
汪静雯抬起头来,轻轻点了下头。母亲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以后别再说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话了,知道吗?”父亲说。
汪静雯再次颔首。
“好了,没事了。来,喝汤,这里煲的汤是最鲜的了。”董琳赶紧盛了一碗汤端给女儿,将话题引开,“这个汤呀,是用了鸡和鱼,再加上好几种参来熬的……”
在餐厅吃完了饭,一家人沿着视野开阔的滨江路漫步回家。夏秋交季的微风吹拂在汪静雯的脸上,使她倍感舒适。同时,微微的酒劲也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使她感到一阵慵懒、疲乏。此刻,汪静雯依父母所言,不再去回想任何不愉快的记忆。拥有今朝和明夕,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回到家中,董琳感觉到了女儿的疲倦,她从卧室拿出新买的内衣和睡裙:“静雯,今天喝了酒,疲倦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汪静雯点点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衣物,走进卫生间。
洗了个舒畅、惬意的热水澡,汪静雯穿着睡裙走进自己的卧室。床很大、很软,躺上去十分舒服。母亲站在房门口说:“静雯,睡了吧,要我帮你关灯吗?”
“好的,妈妈,晚安。”
“晚安。”母亲离开时,啪地一声关掉灯,将门带拢。
汪静雯确实困倦了,她顺应着黑暗的笼罩,闭上眼睛。
3.房间里的可怕幻象
本来,汪静雯以为自己只要一阖上眼,就能很快进入梦乡,但她想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还没能适应的缘故,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就是不能安然入睡。渐渐地,她有些烦躁起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房间里那些只剩下一个个模糊轮廓的家俱发呆。
突然,她浑身一颤,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中又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汪静雯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这种感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两次的感觉一模一样——突如其来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悸,令全身发冷。
汪静雯知道,这种感觉很不正常,她在疗养院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她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或原因来,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汪静雯暗自思忖了一阵,突然在脑子里冒出一个令自己都感到骇然地念头。
她觉得,这套房子里,似乎存在着什么令她十分惧怕的东西。
对——她惊恐地思索着,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准确概括这种怪异感觉的词——“惧怕”。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从她踏进这套房子的那一瞬间,心中就划过一丝恐惧的阴影。只是当时父母亲热地和自己说着话,所以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冲淡了。但现在,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种可怕的恐惧阴影再一次卷土重来,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缠绕着她久久不肯散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怕什么?汪静雯缓缓移动着目光,想从房间里寻找答案。
衣柜、梳妆台、电脑桌……她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等。
汪静雯的目光往回移一些,盯住房间门正对着的一个宽大的单人沙发。
这个沙发——尽管是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但汪静雯还是讶异地发现,她对这个沙发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而且,她能够准确地想起来,这是一个黄色皮纹带淡绿色暗花的真皮沙发,款式是自己最喜欢的欧式风格,上了釉的实木扶手摸起来十分舒服……
想到这里,汪静雯心中的惊讶更甚了——虽然她白天到房间来参观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这个沙发,但显然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更没有坐上去试过。但现在,她却能清楚地记得这个沙发的样子,并且能回味出坐在它上面的感受!
汪静雯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在床头柜上方找到电灯开关。“啪”地一声,她按亮了床头灯,一束昏黄柔和的光线照射出来。汪静雯眯了一阵眼,待眼睛适应亮光后,再定睛望去——果然,那沙发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她按捺不住了,从床上下来,蹲到沙发跟前,仔细观察、抚摸着它——没错,上了釉的实木扶手,黄色皮纹带着淡绿色的暗花……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时候,汪静雯心中有些明白了。这座沙发,肯定是自己住院之前就在使用的,所以才会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但同时,她也困惑起来,就算是这样,也是很平常的事啊——自己心中那怪异的惧怕感究竟该作何解释呢?
汪静雯蹲在地上出神,眼睛愣愣地盯着木地板。突然,她的血液凝固了,头发连根竖起,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瞪裂出来——
她猛然看到,一大滩殷红的血从沙发的底部流淌出来!
汪静雯来不及作出任何判断,巨大的惊恐使她的身子失去平衡,骤然向后倒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时她头抬起来,看到了更令她心胆俱裂的可怕情景。
那座沙发上,坐着一个没有头的人,全身是血,特别是颈部,还在汩汩地朝外冒着血,沙发被染成一片血红——整个场景恐怖到了极点!
汪静雯此刻只感到天旋地转、动弹不得,惊恐的尖叫声在她的喉咙里憋了好久,才终于嘶喊出来。
“啊——!”
十几秒钟之后,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父母惊恐莫名地闯了进来,见汪静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将她扶住。
董琳把女儿拥在怀中,焦急地问:“静雯!怎么了?”
汪静雯把脸伏在母亲胸口,浑身筛糠似的猛抖着,一只手指向背对着的沙发:“血……那上面有血,还有个人!”
董琳和汪兴宇对视一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董琳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说:“静雯,你在说什么呀?哪里有什么血……和人?”
汪静雯晃动着身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然后鼓起勇气,扭头望向身后的沙发。
恐怖的景象消失了,沙发平静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汪静雯回头呆滞而迷茫地望着父母,不知该说什么好。
董琳把女儿扶到床上坐好,汪兴宇从客厅端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女儿,看着她把那杯水全都喝了下去。沉默片刻之后,董琳问道:“静雯,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汪静雯摇着头,笃定地说:“不是做梦,我当时是醒着的。我打开床头灯,走到沙发前,然后,就看到了……”
说到这里,她痉挛似的打了个冷噤。
“那你……会不会是出现幻觉了?”母亲又问。
汪静雯低着头,不置可否。
“哎呀!”突然,汪兴宇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糟糕,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董琳和汪静雯都抬起头望着他。
“药!聂医生反复叮嘱过我的,说每晚睡觉之前都必须要提醒静雯吃一次药。你看我,今晚一高兴,多喝了两杯,就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汪兴宇满脸自责。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拿呀!”董琳催促道。“等等,把杯子拿上,再倒点儿水。”
汪兴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托着几片白色、绿色的药片和胶囊,端着半杯开水走进来。董琳把药递给女儿:“静雯,来,把药吃了。”
汪静雯顺从地吞药、喝水。之后,父母都松了口气。母亲抚着她的背说:“好了,这回没事了。静雯,你好好地睡吧。”
汪静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凝望着父母:“爸、妈,我觉得……我出现幻觉和忘记吃药没什么关系。”
父亲坐到床边说:“怎么会没关系呢?肯定就是因为你没吃药,才会出现这些幻觉呀。”
“爸。”汪静雯正色道,“你仔细想一下。如果我仅仅因为忘记吃一回药,就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幻觉,你认为医院会同意你们把我接回家来住吗?”
夫妻俩迟疑地对视一眼,似乎认为女儿说的有些道理,表情也变地困惑起来。
“而且我一年多以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幻觉。”汪静雯补充道,“聂医生也跟我说过,我的病已经好了,并且情况稳定。至于那些药,聂医生说是为了巩固一下而已,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必须的。”
汪兴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好一阵之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幻觉呢?”
汪静雯顿时语塞。其实,她很想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和不安说出来,但她实在是不忍心这样做。她知道,如果告诉父母这是由他们苦心为自己准备的新家所造成的,甚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这套新房存在着一种莫名畏惧的话,肯定会伤透父母的心,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
沉吟片刻,汪静雯问:“爸,我房间里的这个沙发……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汪兴宇对这个问题感到大惑不解,“当然是买的呀。”
“什么时候买的?”
汪兴宇想了想:“这房子装修好之后没多久就买了……大概三、四个月前吧。”
“三四个月前才买的?”汪静雯一怔,随即朝沙发望去——确实,这沙发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新崭崭的。
“怎么了,静雯?你干嘛问这个?”母亲纳闷地问。
汪静雯迟疑着说:“我总觉得,这个沙发我好想在哪儿见过……对它有一种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以前我们一起逛家俱城的时候你看过的某个沙发吧。”父亲说,“反正,我们是按照你以前的品味和喜好来选的——你以前跟我们说过你喜欢这种欧式风格的沙发,所以几个月前我们才买了它。怎么,你不喜欢吗,静雯?”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汪静雯不知该怎么说,她无法将自己出现幻觉怪罪到沙发上。
“好了静雯,别想了。”母亲说,“也许是你才换了个新环境,还没怎么适应,再加上晚上又喝了点酒,才会出现这种状态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汪静雯望着母亲,勉强点了点头。她再次躺下,父母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女儿慢慢阖上眼睛,才悄然离开。
4.旧相册
早上起来,汪静雯发现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早餐:小米瘦肉粥和煎荷包蛋。她向父母问好,坐到餐桌前,品尝久违了的母亲的手艺。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母亲问喝着粥的女儿:“怎么样,静雯,吃得惯吗?”
汪静雯点头道:“妈熬的粥真香。”
“你以前就爱吃这个小米瘦肉粥,常叫我做呢。”母亲微笑道,“一会儿中午我再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妈,随便吃就行了,不用太照顾我。”
坐在餐桌对面喝着粥的汪兴宇说:“静雯,你就让你妈好好照顾照顾你吧。她憋了好几年都没机会,现在是该好好过下瘾了。”
汪静雯抿着嘴笑了一下。
吃完早饭,汪静雯帮着母亲收拾好餐具。母亲对她说:“我去市场上买菜,你在家看电视、上网、看书都行,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妈,我陪你去买菜吧。”
“改天吧,今天你先陪一下你爸。”董琳头朝书房扬了一下。
汪静雯听话地点点头。
母亲走后,汪静雯来到父亲的书房。汪兴宇见女儿走进来,显得很高兴:“静雯,你想不想上网或者玩会儿游戏啊?我教你用一下家里的电脑吧。”
汪静雯还维持着自己在疗养院时那种单纯的生活方式,她望着书房右侧的大书柜说:“爸,我想看会儿书——您这里有些什么书啊?”
“书?我这里可多得很呢。”汪兴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跟靠过来的女儿介绍道:“第一层是些文史、传记类的书;第二层主要是些小说,国内外的都有;第三层是各种杂志,第四层……呵呵,这一层的书你就不用看了吧。”
“为什么?”汪静雯好奇地问。
“第四层基本上是建筑设计类的书,专业性太强,一般人不会感兴趣的。”
汪静雯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她连父母的职业都忘了。
她猜测着说:“爸,你是个……建筑工程师?”
汪兴宇点点头:“不过现在退休了,都闲在家里。”
汪静雯想努力回忆出母亲的职业,却始终不行,只有问道:“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妈以前在保险公司工作,还是副总经理呢。现在也退休了。”
汪静雯木讷地点点头——看来聂医生的“忘却疗法”太彻底,她对这些都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汪兴宇还想接着跟女儿重点推荐几本好看的书,客厅的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对女儿说:“静雯,你自己翻书来看啊,我去接个电话。”说着转身离开书房。
汪静雯浏览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竖放着的书籍,踮起脚尖,偏偏去拿父亲最不推荐的第四层上的建筑类图书。说来奇怪,汪静雯虽说长得柔美文静,骨子里却有些男孩子气,对汽车、军事、建筑等本来该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父亲以为她不会爱看建筑类的书,可见是对她不够了解了。
汪静雯从第四层中间抽出一本厚厚的《建筑细部年鉴》,翻了几页,觉得确实理论性太强,有些看不懂,便又将它旁边的那本《欧洲建筑史》拿了下来,正欲翻看,却发现在这两本书的后面,藏着一本横放的旧书。在其它井井有序竖放着的书籍对比之下,这本横着贴在柜壁的书显然是太不规范了。汪静雯想帮父亲整理一下,便将那本横放在里端的书抽了出来。
拿出来的瞬间,汪静雯一下怔住了。她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陈旧的相册。
汪静雯呆呆地愣了几秒,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她没有忘记聂医生曾多次告诫过自己的话——
“汪静雯,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从恐惧的阴霾中走出来,你就必须永远地跟‘过去’告别!以前的那些事情你都要彻底忘记!并且,你要控制自己不去探索、追究,不要像揭开旧伤口一样又去回忆和感受——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恢复!”
这些话汪静雯听过不下一两百遍,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聂医生说过,正是由于她的配合和坚持,才使病情获到根本性的好转,她才能回到亲人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汪静雯捧着相册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太想看一眼自己过去的模样了,还有爸爸妈妈从前的样子。手中的这本相册,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在诱惑着自己。她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自持,手指轻轻掀开相册的封面……
就看一眼,我只看一张照片——她的心脏咚咚跳动着。
“静雯!”
猛地一声大喝,使汪静雯浑身一颤,手中还未翻开的相册差些掉到地上。她惊愕地回过头,见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手中的相册夺了过去,同时厉声责问道:“你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汪静雯完全被吓懵了:“……就在书柜第四层的几本书后面找到的。”
父亲望了一眼书柜顶层,又望向汪静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你……翻开看了吗?”
汪静雯轻轻摇着头。
父亲不放心地又问:“真的没看?”
汪静雯说:“我刚准备看,您就进来了。”
父亲盯着汪静雯看了许久,似乎判断出她没有说谎,才微微松了口气:“静雯,医生叫你……别看能勾起回忆的东西。”
“我知道。”汪静雯淡淡地说。
父女俩沉默了一阵,汪兴宇说:“你要看什么书?我帮你推荐几本吧?”
“算了,爸。我现在不想看书了,我想去门口的小花园看看。”汪静雯轻声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哦,那也好,那也好。”
汪静雯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问紧紧攥着相册的父亲:“爸,这本相册里,记载着什么重要的事吗?”
“啊……什么?”汪兴宇不自在地晃动了一下脑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啊……只是些普通的生活照片而已。”
“那为什么你这么害怕被我看到?哪怕是一眼。”
“静雯,你知道,聂医生说过的……”
“我知道,聂医生是跟我说过,但他说的是叫我别去回忆以前发生的‘事’,并没有说连我以前的模样都不能看一眼啊。如果这本相册里只是一些我、或者是你和妈妈以往照的普通生活照的话,那我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汪兴宇张口结舌地望着女儿,显然是哑口无言了。
汪静雯凝视着表情尴尬的父亲,忍不住将心中的怀疑直接说了出来:“爸,您跟我说实话了吗?这本相册里真的只是些普通照片?”
汪兴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索性背过身去,不作任何解释,只是强硬地说:“反正,你不要看这本相册就是了。”
汪静雯呆了几秒,默默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花园里,汪静雯轻轻拨弄着一朵芍药花,心绪起伏——刚才那一件小事,引发了她心中无数的疑惑和猜测。
很明显,父亲没对自己说实话,而那本相册,显然也是有意被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的。汪静雯心中十分奇怪,为什么父亲看见自己拿到那本相册后,会表现得如此惊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惧,就像看见那些照片会让人丧命似的。如果说那里面只是些普通照片的话,那父亲的这种反应显然就太过头了。可是——汪静雯不明白,如果不是普通照片,又会是些什么样的照片呢?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使汪静雯的脊梁骨泛起一股凉意,浑身不寒而栗——难道,这个相册中的照片所记录的,就是使自己五年前住进精神病医院、聂医生用了四年的时间令她遗忘并叫她永远都不要再记起的‘那件事’?
5.医生的秘密
“……聂医生,聂医生!”
“啊……?”聂冷回过头来,见是自己的搭档秦岚。他随手从办公桌上拖了张报纸来遮住刚才正在看的那本册子。“小秦啊,什么事?”
秦医生歪着头瞄了一眼聂冷杂乱的办公桌,笑了一下:“看什么这么入神呢?我进门来叫了你好几声你才听到。”
“没什么,看一个病人的病历。”聂冷吭了两声,掩饰着自己起先的不自然。“小秦,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
“哦,跟你汇报一下我们负责那几个病人今天的情况。”秦医生翻开治疗记录本。“十四号病房的王量今天又拒绝吃药,而且行为暴躁,用水杯砸跟他喂药的护士,还好没砸着,现在已经强行注射了镇静剂;十五号的沈颖情况明显好转,现在不是见着谁都叫妈了;十六号病房冯军有些药物反应,代谢不太正常,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减少奥氮平和利培酮这两种药的用量?”
“嗯,把这两种药的用量减少百分之五十。”聂冷说。
秦医生等待了一会儿,望着聂冷:“没了?”
“是没了呀。”聂冷淡淡笑了一下,“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各种情况你都处理得很好啊。”
秦医生微微颔首,随即歪着头说:“聂医生,我发现这几天你都有些心神不定的,去病房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
“是吗……”聂冷难堪地说,“大概我这两天是有点……”
“你是不是还在想汪静雯的事?”
聂冷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自从汪静雯走后,你就显得失魂落魄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聂冷深吸了口气,缓慢吐出来,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她都回家好几天了,怎么也没跟我们这儿打个电话?”
秦医生笑着说:“她的家人没跟我们打电话,那不正好说明一切都正常吗?”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提醒她按时按量吃药。”
“你不是专门跟她爸强调过了吗,应该没问题吧。”秦医生说,“实在不放心,你就打她家的电话问问呗。”
聂冷摇着头说:“算了,大概就像你说的,他们没跟我们打电话,就表示一切正常。”
秦医生撇了下嘴:“那我出去了,再去病房看看——你也别担心太多了。”
“好的——帮我关下门,小秦。”
聂冷再度转到办公桌前,他掀开报纸,露出起先在看的那本病历薄。这本簿册子的封面上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汪静雯”三个字。
聂冷端详着病历薄上汪静雯那张两寸的彩色照片,手指轻轻在照片上摩挲着,就像是抚摸在那张秀丽的脸庞上一样。他的眼神温柔而祥和,充满浓浓的爱意。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
渐渐地,他脸上的神情改变了,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空洞的直视着前方,脸上浮现出一种阴冷的表情。
6.卫生间中的鬼影
汪静雯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梦境之中。
这是多年形成的经验——汪静雯在睡觉做梦的时候,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做梦,并且能随时控制自己要不要醒来。尤其是在做一些荒诞不经的梦的时候,如果她觉得梦的内容就像那些难看的电影一样不被她喜欢的话,就会在睡梦中努力眨眼睛,自然就醒过来了。现在,她就面临这个选择。
这是个十分荒诞却又极具真实感的梦——一个看不见脸的、黑影一般的男人正在缠绕、亲吻着她。那个黑影压在她的身上,双手爱抚着她的身体,双唇游移于她的脸颊。这种真实感如此之强,使汪静雯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他厚重的呼吸和鼻息,她被这种虚幻的感触压得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很奇怪,她并不想反抗,也不排斥,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在履行一种理所当然的义务。
我该努力把眼睛睁开吗?汪静雯在心中困惑地问自己。还是继续享受这种虚幻的快感?她越矛盾,越需要自己清醒地去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她自然而然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这一刻,她竟然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落寞。梦中的感触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之间,令她产生几分意犹未尽的思念。她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不禁想道,要是此刻现实中能有个人对她拥抱、抚慰,她也许也不会拒绝吧……
神思惘然之际,向右侧卧的汪静雯手臂向后挪了一下,想牵一下被子。突然,她的手碰到一样东西,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只手臂,从后面轻柔地挽在自己腰间。
汪静雯只感到头皮一紧,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刚才的恍惚消失地一干二净,她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在梦中了!
汪静雯全身一阵阵抽搐、发冷,她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骇然看到,在自己身后,竟然躺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唔……”汪静雯双手捂住嘴,把尖叫堵在了嘴里。她瞪着惊惧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脑子里天旋地转。好一阵之后,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身子扑到床边,“啪”地一声按亮电灯。再回头时,床上空空如也,那黑色的人影就跟上次沙发旁出现的幻觉一样,消失殆尽了。
汪静雯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好几分钟,抚慰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她在心中惶恐地自问:我这是怎么了?又出现幻觉了?我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精神病人的症状?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汪静雯竭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她所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刚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否则的话,父母闻声赶来,看到的又是自己发神经的现状。猛然间,汪静雯心中涌出一团火——该死!我不是疯子!我不是五年前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个人了!
她在心中怒吼、咆哮,眼眶里却淌下脆弱的泪水。兀自哭泣了一阵,汪静雯走下床来,打算去卫生间洗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
她推开房门,摸黑穿过漆黑的客厅,下意识瞄了一眼父母的房间——房门紧闭着。
用手捧着清水冲了下脸,汪静雯感觉自己好多了,情绪也渐渐平伏下来。她望着面前大镜子中的自己,用聂医生教她的自我暗示法对自己说:汪静雯,你是一个正常人,你过着普通安宁的生活。
是啊——汪静雯闭上眼睛,回味着回家以来这五天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每天能和父母在一起吃饭、聊天、逛街,这不正是自己在疗养院中期盼已久、梦寐以求的吗?我不能允许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破坏我平静的生活。
汪静雯睁开眼,望着镜中仍然湿漉漉的脸,想用手拭干脸上的水珠,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晃到镜中的一个影像——在她身后洁白的陶瓷浴缸的边缘,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可以肯定,她起初站在镜子前是没有看到这东西的。
她紧紧地盯着那团黑红色,惊骇地发现那团东西竟然在缓缓向上升。渐渐地,汪静雯的双眼越睁越大,全身的寒毛连根竖起,她清楚地看见,那团升上来的东西竟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脑袋上血红色的双眼正直视着她。
汪静雯终于控制不住了,她无法接受一晚上连续发生两起这种事情。她惊骇万分地抱住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汪兴宇和董琳睡得正熟,突然被女儿尖厉的惨叫声惊醒,两人大骇,赶紧翻身下床,循着声音的方向冲进卫生间。看见蜷缩在墙角的汪静雯仍在高声尖叫着,父母两人一齐围了过来,将女儿紧紧抱住。董琳的声音甚至比女儿更加慌乱:“静雯!你……你又怎么了!”
汪静雯被父母紧紧拥在怀中好久,尖叫声才渐渐平伏下来,转变成无力的*和短促的呼吸。董琳对丈夫说:“把静雯抱到客厅里去吧!”
汪静雯喝光父亲倒的一大杯温开水,脸色仍没缓过劲来,还是煞白一片。母亲抚摸着她的胸口和后背,一脸焦虑的神情。但是,父母两人都没有再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儿,汪静雯惶恐不安地望着父母,声音颤抖:“爸、妈,你们相信我……我不是疯子!我刚才不是在发神经病!我是真的看到……”说到这里,那恐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汪静雯猛地一阵抽搐,说不下去了。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静雯,你不用解释……”
汪静雯望着母亲,明显感到她是在安慰自己。“不,你们不知道。”汪静雯摇着头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认为我只是旧病复发罢了。”
夫妻俩担忧地互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片刻,汪兴宇问:“那你认为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汪静雯嘴角掀动了一下,凝神望向父母,终于将自己猜测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这套房子有问题。”
7.怀疑
“房子?”汪兴宇和董琳同时一惊,“房子会有什么问题?”
汪静雯此事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已说出了口,她索性将内心所有的猜测和感受一吐为快:
“我从踏进这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感。我本以为是种错觉,会转瞬即逝。可是,在我回来这五天的时间里,这种感觉一直萦缠在我身边,时隐时现、时强时弱——我终于明白,这不是错觉,我会产生如此怪异的感觉,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而事实上,这几天发生的怪事也恰好证实了这一点。我第一天晚上便看到可怕的幻觉,当时你们认为是忘了吃药造成的。可后来几天我都按时吃了药,今天晚上却变本加厉地出现了两次更加可怕的幻觉!”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说,“我无法再欺骗自己的感受了,我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正常!”
听完汪静雯这一大番话,汪兴宇和董琳惊诧得瞠目结舌。汪兴宇不解地问:“静雯,你说踏进这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有种怪异的感觉?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我怕你们会难过——这套房子,是你们专门为我准备的新居……”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乎的,是你的感受啊。”父亲说,“如果你在这里住得不开心,那我们精心准备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并不是不开心。爸、妈,和你们住在一起,我非常愉快。只是……”
“你为什么一定认为出现幻觉就是这套房子的关系呢?”父亲问。
“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汪静雯说,“我住进这里短短几天,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各种幻觉。如果不是环境造成的,我真不知道还会是什么原因——爸,我在疗养院呆的最后一年多时间里,可是一次都没出现过幻觉呀!要不然的话,医生是不会同意我回家来住的!”
“可是……”董琳为难地说,“我和你爸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汪静雯张了张嘴,随即垂下头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认为是我又发病了,对吗?”
“静雯,我们真的没这么认为,我们相信你是完全好了的。”父亲坐到汪静雯身边,挽着她的肩膀说,“我刚才仔细思考了你所说的话,并分析了一下。你看会不会是这样——你几天前刚进门时所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惧怕感只是你对于新环境感到陌生才引发的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对你造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你觉得这套房子里有某种令你害怕的东西存在,所以才会时不时地出现幻觉。”
汪静雯咬着下嘴唇,仔细思索父亲所说的话。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可是,爸,有一点我觉得刚好相反——我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并不是产生了一种陌生感,而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对这个家中的某些东西有种熟悉感。就像有些东西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怎么可能呢?”母亲说,“这套房子,包括这个家中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在你住进来之前新买的。你也能看出来吧,这个家里的每一部分,不管是桌子、柜子、床;还是窗帘、被单、厨具;甚至包括扫帚、抹布这样的小东西,也全都是新的呀——我们以前那个家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没有带到这里来。”
这一点,母亲确实没有说错。其实这五天来,汪静雯早就细心观察过了——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崭崭的,几乎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无话可说了。
闷了好一会儿,汪静雯像作出什么决定似的对父母说:“爸、妈,我想明天跟聂医生打个电话。”
这句话让双亲都一下变了脸色,他们怔怔地呆住了,露出为难的神色。
汪静雯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们不愿意?”
父亲缓缓地说:“静雯,你有没有想过,你让聂医生知道这些情况之后,他可能会又让你回到……那里去的。”
汪静雯楞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变得迟疑起来。
“静雯,也许你爸说的有道理,你只是才到一个新环境来,还有些不大适应。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你也别再胡思乱想的,那样会自己吓着自己。”母亲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静雯,爸妈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了。你也不想再次离开我们,对吗?”
汪静雯紧紧咬住嘴唇,沉重地点了下头。
8.奇怪的老同学
第二天一大早,待汪静雯洗漱完毕之后,汪兴宇便颇有新意地安排全家一起出去吃早餐,然后去逛新开的一家大型商场。汪静雯明白,这是父母有意想让自己出去散散心,放松下心情,便欣然应允。
一家人先去茶餐厅吃了顿港式早点,然后步行到市中区,来到一家名为“鼎威商城”的大型购物中心。由于是新开的商城,这里自然有着众多优惠活动和展示会场,商场正门口还在搞着t台秀和幸运抽奖等吸引眼球的把戏,使得这里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在这种热闹非凡的气氛下,恐怕任何人都会暂时忘记心中的不愉快,汪静雯也不例外。她在清静的疗养院呆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人欢马叫的场面了,心中自然有些兴奋和愉悦。汪兴宇和董琳暗暗观察女儿,见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更是认定来对了地方。两人拉着女儿到商场二楼的女装部去挑选服装。
“静雯,看看这件穿起来怎么样。”董琳在众多品牌服装中左挑右选,找到一件米黄色的长款针织开衫。“你穿上试试。”
汪静雯脱下外套,将针织开衫套在身上试了一下。董琳立刻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肯定适合这件,穿上多漂亮,又显气质。”
身边的导购小姐立刻不失时机地说:“这位小姐皮肤白,身材又好,穿上我们这个品牌的衣服,简直就像模特一样。太太,您的眼光也好,一下就选中这么适合的一件。”
董琳听了这话更是笑逐颜开,马上问:“这件衣服多少钱?”
“原价1280,今天是我们商场开业酬宾,全场服装打8.8折。算下来就是……”导购小姐找来一个计算器按了几下,“1126元。”
“啊……”汪静雯咂舌,“这么贵?算了吧,妈。”
“没关系,只要你穿上漂亮就值了。”董琳转身对导购小姐说,“帮我开张票吧——在哪儿付钱?”
导购小姐开好票后礼貌地弯腰一指:“就在那边的收银台。”
“我去付吧。”汪兴宇摸出钱包朝收银台走去。
汪兴宇刚走去一会儿,董琳突然想起什么:“唉呀,忘了可以刷卡了——静雯,你在这儿等会儿啊,我去收银台刷卡付钱。”
“嗯。”汪静雯冲母亲点点头。
导购小姐对汪静雯说:“小姐,您再看看我们这儿别的款式?”汪静雯微笑着点了下头,“好的,我自己看吧。”
一件一件地翻着各件款式各异的漂亮衣服,汪静雯心中洋溢出对美的热切追求,这使得她再一次暗自感叹平凡生活的美好。回想在疗养院的时候,一年到头穿的都是那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员服,没有任何个性和美感可言……
汪静雯一边翻看着衣服,一边愣愣地出着神,不觉在翻衣服的时候,手竟然碰到了另一个也在选着衣服的女孩的手。“啊,对不起。”她将手缩回来,朝旁边走去。
这时,那个被汪静雯碰了一下的年轻女子却瞪大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她,随即指着她说:“你是……静雯?”
汪静雯一怔,转过身来。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认识自己。“你是……”
“怎么,你记不起我了?我是许倩云呀!”
汪静雯尴尬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会吧,你什么记性呀!”许倩云有几分惊诧地说,“这才过多少年呀,你就把高中时的同桌都忘了?”
汪静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能告诉人家她没了记忆。
“唉,算了,我看你是贵人多忘事啊。”许倩云看见汪静雯还是没反应,只得摆了摆手说,“你在哪儿上班呀?”
“我……没有上班。”
“没上班?那你肯定是嫁了个有钱老公吧?”许倩云笑着说。
“不是……我……没有结婚。”汪静雯发现自己越聊越窘迫。
许倩云见汪静雯这副困窘的样子,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几秒,她又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啊?”
汪静雯挺希望有个朋友能来找自己玩,便详细地说:“我现在跟父母一起住在新区的‘景都花园’,一幢102号。”
说完这句话,汪静雯诧异地发现,许倩云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变得脸色煞白。她惊愕地望着自己,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汪静雯不知道许倩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正想问个究竟,听到身后母亲喊了一声:“好了,静雯,走吧。”
汪静雯回过身,父母两人这时都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同时她注意到,许倩云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的父母。
汪兴宇发现女儿跟面前这个年轻女子认识,问道:“静雯,这是谁呀?”
“哦……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倩云,这是我爸妈。”汪静雯介绍完后,发现许倩云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跟自己的父母问个好,反而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神情望着自己。
汪兴宇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静雯,我们该回去了,跟你的同学道再见吧。”
汪静雯跟许倩云对视了几秒,心中说不出的异样感受,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有木然地说:“倩云,我要回去了,再见……”
许倩云呆呆地伫立在那里,汪静雯刚要转身离开,她突然拉了一下汪静雯的手,并迅速地从皮包里摸出一支笔和一张买东西的小票,在那张小票的后面写下一串数字,把它递给汪静雯,然后靠近她的脸,凝视着她说:
“静雯,这是我的手机号。记住,跟我打电话。”
“……好的。”汪静雯注视着许倩云那对仿佛在说话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那双眼正在向她传递着某种讯息。这时,父亲又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走吧,静雯。”
汪静雯将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小票谨慎地放在外套的内包里,然后和父母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去——许倩云还站在原地凝望着自己。
9.房子的隐情
中午在一家西餐厅吃的饭,回到家后,汪静雯半倚在客厅沙发上,显露出倦意。父亲把外套挂在架子上,对她说:“静雯,到房间睡会儿午觉吧。”
汪静雯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卧室。
其实逛了一上午,汪静雯是真的疲倦了,但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老想着在商场碰到许倩云的事,心中疑云密布。她不明白许倩云为何在跟自己谈话的时候会突然显出那种怪异的神情,也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而且……许倩云很明显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只是无法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说出来……
她想告诉我什么呢——汪静雯暗自思忖,不觉眉头紧锁。突然,她一下想起许倩云最后说的那句话,叫自己跟她打电话。还有,那张写下了手机号码的小纸条。
汪静雯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对呀,我何必在这里苦苦思索,许倩云不是特意留了电话吗,只要跟她打个电话问清楚不就行了!
汪静雯记起自己把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小票放在了外套的内包里。她左顾右盼地在自己身旁找那件外套,一下想起刚进门时外套随手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汪静雯迅速跳下床,走到客厅。
没有——汪静雯呆住了——沙发上没有那件外套。怪了,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就是放在这儿的。才几分钟的事,不可能记错。
这时,汪静雯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一阵阵洗衣机旋转发出的低沉轰鸣声。她匆忙走过去,见母亲站在洗衣机旁,问道:“妈,你怎么中午都在洗衣服?”
董琳说:“我见今天阳光好,就把床单、被套换下来洗一下。”
“你看见我上午穿的那件外套了吗?是不是也在这里面?”汪静雯望着洗衣缸内急速旋转的水流和衣物,有些焦急地问。
“是啊,你那件外套都穿两天了,今天中午又弄了点油渍在上面,我就顺便一起洗了——怎么了?”
“哎呀!那里面有我同学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呀!”汪静雯跺了下脚,注视着洗衣缸内,在旋转停下来的空当,赶紧打开透明机盖,把湿漉漉的外套扯了出来,然后摸索着在内包里搜索那张纸条,但她的手在内包里翻了好几转,愣是没摸到那张纸。她更加着急起来,问道:“妈,你洗衣服前掏我的口袋来看了吗?有没有发现一张写着电话的小票?”
董琳有些愣愣地说:“衣服两侧的口袋我是掏了,但是……我忘了还有内包。”
汪静雯将内包的整个里层都扯了出来,终于绝望了,整个人一下泄了气。
董琳望了下快速搅动的洗衣缸,有几分愧疚地说:“那张纸条也许是被搅出来洗烂了吧……静雯,对不起啊,妈忘了你内包里有东西。”
汪静雯轻轻摆了摆头,将衣服丢进洗衣缸内,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她的思维如同那缸正在搅着的衣服一样,也在急速转动着。
这绝对不是巧合或意外。
理由太牵强了——因为今天阳光好所以中午洗衣服?可是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况且就算要洗,为什么不能等到睡了午觉再洗,非得要刚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洗?
另外有一点是最关键的——想到这里,汪静雯心中一颤——那个内包是带拉链的。她清楚地记得,将那张纸条放进包里后,她就拉上了内包拉链。所以,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她忘了掏内包来看,那么洗了之后,内包里也会有一团揉在一起的湿纸团,而不会是空空如也。
汪静雯深吸一口气,觉得身边充满无形的压迫感。所有的迹象都告诉她,母亲这样做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及时毁掉这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以此断绝自己和许倩云的联系。
这么说来,他们在听到许倩云说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她要跟我说什么。汪静雯紧紧皱起眉头——会是什么呢?许倩云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会引起父母如此紧张的反应,以至于要立刻找借口毁掉那张纸?
想到和许倩云失去了唯一的联系,在这偌大的城市中,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次相遇,甚至永远都不会再碰面,汪静雯感到一阵乏力和绝望。但是片刻之后,她冷静下来,想到这件事也许是有突破口的,起码,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她想到一句话。正是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许倩云才露出那种怪异神情的,也就是说,她想要告诉自己的内容一定是和这句话有关系的——
我现在和父母一起住在新区的‘景都花园’,一幢102号。
啊——
住的地方,这套房子!
汪静雯不由自主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前两次出现的恐怖幻觉此刻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惊恐地意识到,这套房子真的有问题!也许许倩云知道什么内情,而她想告诉自己的,正是关于这套房子的事!
汪静雯的脑筋飞速转动着,她骤然想到——难道父母也是知道什么关于这套房子的隐情的,只是一直在瞒着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静雯陷入到深深的迷惘之中,同时,她的心中第一次产生出对双亲的不信任。
看来,要想解开这些秘密,只能靠我自己去暗中调查了。她思忖道。我该采取一些行动了。
10.疑窦丛生
跟多数时候一样,吃完早饭后,董琳一个人去附近的市场买菜。汪静雯见父亲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播出的一个他喜欢的栏目,觉得机会来了。她假装随意说:“爸,我到门口的花园去看会儿花。”
汪兴宇点头道:“嗯,去吧。”
汪静雯走出门,将门带拢。她没在花园里做片刻停留,快步朝小区大门的门岗走去。
“这里真不错。”
正在整理着一些新送来的报刊杂志的小区门卫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站在保安室门口这位美若天仙的妙龄女郎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确实没别人之后,才带着讨好的笑靥说:“你……指什么?”
“这个小区啊。”汪静雯望着面前这个几乎已经看傻了的中年保安,睫毛挑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环境优雅,设施齐全,楼层间的布局也设计得很好。而且——还有像您这么负责的保安守护着这里的安全——这个小区能不让人喜欢吗?”
中年保安显然是受宠若惊了:“你真是……太过奖了。”
“我能进来坐一会吗?”汪静雯莞尔一笑。
“啊,当然,请……”中年保安慌乱地收拾着他那一小间狭窄的门卫室,腾出一张椅子来。“请坐吧。”
汪静雯优雅地坐在那把藤椅上,双腿自然交叠。“我是住在一幢102号的,您有印象吗?”
“嗯,有的,有的。”保安忙不迭地说。
汪静雯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您看,我本来是不想来麻烦您的,可是没办法,受人之托啊。”
“没关系,你说吧,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汪静雯开始编故事,“我的一个朋友,她上星期到我们家来玩,对我们这个小区赞不绝口,最后说也想在这里买套房子。所以叫我帮她打听一下,看这个小区还有没有没卖出去的房子。”
“哦,是这样啊……”保安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行了。这个小区的房子很抢手,还没修好之前就已经卖光了。现在更不用说——你看看,还有哪家哪户是空着的呀。”
“没关系,我朋友说了,二手房也行。”汪静雯将身子朝前探了一些,“您有没有听说这小区里哪家想卖房子呀?”
保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最近没听说谁想卖房子。”
汪静雯略微一顿:“难道这小区里住的都是原始住户?以前都没人卖过这里的房子?”
“那倒不是。以前有好几家都把房子卖出来过。我估计是专门倒卖房产的,要不就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不然,这么好的房子谁舍得卖呀。”
终于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汪静雯故作随意地问:“那我们家那套房子以前没转手过吧?”
“你们家——你是说一幢102号?”
“是啊。”
保安笑了起来:“这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我还真不怎么清楚。”汪静雯装作开玩笑地说,“房子是我爸妈买的,我怕他们买的是二手房,却跟我说是新房子呢。”
“那你可真是冤枉你爸妈了。”保安“呵呵”笑道,“这套房子可是我亲眼看到你爸妈把它从清水房装修成现在这样的。我敢跟你保证,你百分百是这套房子的原始住户。”
“哦,是吗……”汪静雯思索片刻,“对了,您这里有建造这个小区的房地产商的电话吗?我那个朋友既然在这儿买不了,我就只有帮她问问别的小区了。”
“有,有。”保安从身后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汪静雯,“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这个唐经理。”
汪静雯接过名片,冲保安甜甜地笑了笑:“谢谢您了。”她从藤椅上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哎,没关系。”保安恋恋不舍地说,“以后有空又来啊。”
汪静雯快步赶回家,盘算着大概在这里呆了十分钟。还好,房门仍然关着,看来父亲还在看着电视,并没有注意到她去了哪里。汪静雯在小花园里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拿着它推门进屋。
果然,父亲还在看电视。汪静雯坐到父亲身边,把栀子花支到他鼻下:“爸,我们院子里开的花可真香啊,你闻闻。”
父亲深深地嗅了一口。“嗯,真香。”
“那送给你了。”汪静雯俏皮地说。
父亲把花接过来拈在手中,微笑道:“谢谢。”
“我到房间里看会儿书。”汪静雯从沙发上站起来。父亲冲她点点头。“去吧。”
汪静雯走进自己的卧室。汪兴宇从后面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晚上,汪静雯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早上的事。
她相信自己的表演是相当自然地,那保安完全不会意识到她在打探什么。也就是说,那个保安应该不会有戒备心,他也就没有理由骗自己。这么说,他说的是真的——这套房子之前真的没有别人住过。这证明自己的第一个猜测出错了。
既然如此,那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汪静雯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难道自己出现幻觉真的跟这套房子没关系?不,这不可能。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不是房子的问题,那将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自己的精神再度出现了问题。
想到这里,汪静雯不禁也感到迷茫起来。她陡然发现,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会做噩梦,而且都是些残酷血腥的内容——久病成医的她明白,这不是好兆头。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在疗养院时不是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吗?聂医生开的药也天天都在吃——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出现不正常的征兆?
渐渐地,各种焦躁不安的想象在汪静雯的头脑中盘旋变化,令她感到头一阵阵地疼痛起来。汪静雯用手揉搓着额头,闭上眼睛,试图稍微休息一下。
快来。
她倏地睁大眼睛,警觉地望向四周——是谁在说话?
快过来。
又是一声。汪静雯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这一次,她听到声音是从下方传来的。
到下面来,我在这里等你。
汪静雯感觉身体不受控制了。她像着了魔一样,机械地将身子俯下去,趴在床上,缓缓地把头探到床下,她要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漆黑一片,她转动的眼珠在床底下小心地搜寻者。突然,她看到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已经腐烂了的头颅,但那双瞪圆了的眼球却像有生命一样在望着自己。一瞬间,恐惧就像有毒的气泡一样膨胀着,挤压着她的肺部,令她连叫喊都发不出来。
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床底下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双溃烂的手,一把抓住汪静雯的肩膀,将她猛地从床上拖了下来。那腐烂的头颅离她越来越近,脸上掉落的烂肉几乎都要落到她的面颊上。汪静雯想动,却发现自己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巨大的惊恐之中,她头脑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发现自己现在只能做这一件事了——拼命地眨眼、眨眼……
终于,她喘着粗气醒了过来,心脏仍在咚咚狂跳着,但她庆幸自己能在最恐怖的时候及时回到现实中。
天哪,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汪静雯忍不住掉下泪来。只不过是倚在床边眯了会儿眼,居然都会做这么可怕的噩梦!我的日子该怎么继续下去啊!
汪静雯从床上坐起来,低声啜泣,黯然神伤。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着她,令她心寒意冷——现在该怎么办?已经没法再向父母诉苦了,他们不会理解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现在和他们之前似乎已经有了一丝隔膜,互相之前仿佛都有所隐瞒,带着猜疑。还有谁能帮我呢?
汪静雯想起了聂医生。但是,她刚刚燃起的心又迅速冷却了。她想到,在自己回到家这么十多天的时间里,聂医生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问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也许是他认为,出了院的病人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吧。既然如此,又怎能指望得到他的帮助和关心?
汪静雯沉寂了许久,觉得现在还是只能靠自己。她摸索着在裤包里找出那张房地产开发商的名片,盯着看了许久,思索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突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想起刚才噩梦中的一个声音——到下面来,我在这里等你。
突然闪现的念头令她毛骨悚然。
既然不是房子的关系,那问题会不会出在地下?
11.震惊的信息
吃中午饭的时候,汪兴宇发现女儿总有些心神不宁。他问道:“静雯,你今天怎么了?”
正一声不吭吃着饭的汪静雯眼光移到父亲脸上:“啊……没什么呀。”
“我看你一直呆呆地盯着那碗饭,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汪静雯摇头。
“昨晚睡得好吗?”董琳问女儿。
“还行吧。”
汪兴宇见女儿问一句答一句,也不好再问什么了。他说:“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要求就跟我们说,别闷在心里。”
“嗯,我知道。”汪静雯轻轻点了下头,继续吃饭。
汪兴宇和董琳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吃完午饭后,父母两人按照惯例回房去睡午觉。汪静雯一个人坐在客厅,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圆凳上摆放着的电话机。
她想了一上午,绝对不能用座机。
这个电话机离父母的确是太近了。就算她用再小的声音说话,肯定也会把他们吵醒。而她要问的内容,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可是,又没有手机。怎么办呢?如果遛出去,到公共电话亭去打,这动作又未免有些太大了。
只能找一部手机。汪静雯悄悄走到父母房间的门口,见门虚掩着,留了一小条缝,父母两人估计都睡熟了。她用轻微的动作缓缓推开房门。
汪静雯屏住了呼吸——父亲的手机就放在离门很近的一张桌子上。
她再次瞥了一眼床上的父母,确定他们都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近桌子,将手机揣进兜里,迅速离开。
汪静雯快步走进卫生间,将门关拢。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您好,请问是东盛置业的唐经理吗?”汪静雯面向卫生间墙壁,尽量小声。
“是我,您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是新区景都花园的一名业主,想向您咨询一些问题。”
“请讲。”
“您能告诉我景都花园建成之前,这里是块什么地方吗?”
对方略微沉吟。“女士,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是的,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意义。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汪静雯急切地说。
“景都花园那一带都是新开发区,在建成之前是一些山和农民的土地。我们公司把地皮买下来之后,在上面建造了这片住宅区——女士,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汪静雯张着嘴想了片刻,问道:“公司在建设的初期,也就是挖山掘地的时候,可曾动过一些……土坟?”
对方一下变得敏感起来,口气僵硬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想,当时需要赔偿或者是补偿的钱,应该早就已经支付了吧?”
“不,唐经理,您别误会。”汪静雯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来要求赔偿的,我只是想问清楚,当时建造新区的时候,是不是确实动过某些土坟?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绝不会向您要一分钱。”
“对不起,无可奉告。”冷冰冰的声音。电话断了。
该死,该死!汪静雯紧紧地捏住手机,气急地想往墙上砸。片刻之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在心中思忖着——从这个唐经理敏感的态度和他说的那些话来看,是真有此事——可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仅仅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汪静雯在卫生间中竭力思索,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想起应该立刻趁父母还没醒来的时候将手机放回原处。她打开卫生间的门,正要往外走,手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陌生号码正在打过来。
汪静雯抚着胸口在心中念道——谢天谢地,还好父亲设的是震动,要不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可就糟糕了。
手机还在震动着,看来打电话的这个人有些不依不饶。汪静雯愣愣地握着手机,既不敢接,也不敢挂断,只有任由它发出阵阵嗡鸣。
大概半分钟之后,震动停止了,似乎那人终于放弃了。汪静雯松了口气,正打算走出卫生间,手机又震动起来。
真是见鬼了,还是那个号码!汪静雯烦躁地瞪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忽然间,她怔住了。
她看到这个手机号的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汪静雯猛然想起,以前和聂医生无意间聊天时,他曾说过自己的手机号码很好记,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这是聂医生打来的?汪静雯心中一颤。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接通”键上。
“喂。”她对着话筒轻呼一声。
“汪先——你……静雯?”听筒中传出聂医生熟悉的声音。
“是的,聂医生,我是汪静雯。”
“静雯,真的是你?”聂医生的语气显出欣喜,“真没想到会是你接电话!”
“聂医生,你是找我爸爸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聂医生的口气严峻起来:“静雯,你可知道,自从你出院之后,我往你家打过几十次电话!”
汪静雯深吸一口气:“几十次?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因为前面几十次全都没有打通。你父亲留给我的座机号、手机号全都不对,我打了很多次,都说是空号。”
汪静雯呆住了:“那你现在怎么打通了?”
“我托一个朋友到你父亲以前的工作单位去打听,才问到了这个正确的手机号码。静雯,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用意何在,但我敢肯定一点,你父亲当时绝对是故意留那些错误号码的。因为我把正确的电话号码和他留给我的一比较,发现几乎连一位数都对不上。他是存心不想让我打电话跟你们的。”
汪静雯彻底懵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静雯、静雯,你在听吗?”
汪静雯回过神来,“是的,我在听。”她顿了一下,“聂医生,你是今天才打通这个手机的吗?”
“不,我昨天就打通了,和你爸爸谈了几分钟。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愿意和我谈话,没说一会儿就声称自己有事,挂断电话了。我问起他留的电话为什么不对,他显得很局促,只说是自己大概记错了——但是,我刚才说了,我十分怀疑。”
汪静雯此刻的头脑就像刚才震动的手机一样嗡嗡作响。“聂医生,你还和我爸谈了些什么?”
“静雯,你知道吗,你出院的时候我曾反复叮嘱你父亲一定要时常和我联系,随时告诉我你的近况。但这十多天来,你父亲一次电话都没跟我打过。而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说这是因为你一切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正常,所以才没跟我联系。”
汪静雯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跟你说我一切都好?”
聂医生从汪静雯近乎哽咽的口气中听出了端倪:“怎么,静雯,难道事实上不是这样吗?”
汪静雯的胃紧紧缩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静雯,听我说。”聂医生的口气十分严厉。“现在种种迹象告诉我,情况有些不对劲。特别是昨天你父亲接电话时那种支支吾吾的语气和躲躲闪闪的态度。所以我今天才再次打电话来进行确实。而今天恰好是你接的电话,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要把所有的真实情况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的话只会对你不利!你明白吗?”
聂医生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汪静雯略一犹豫,决定将这十多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医生。她整理思绪,压低声音:“聂医生,事实上,从我回家那一天起……”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将汪静雯手中的手机夺了过去。汪静雯身体哆嗦一下,惊愕地回过头来,见父亲站在身后,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
汪兴宇冷冷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默不做声地将电话挂断,然后凝视着女儿:“静雯,你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就擅自拿我的手机?”
汪静雯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汪兴宇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使用我的手机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啊。”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汪兴宇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开卫生间。
“爸。”汪静雯突然开口,直视着父亲。“你为什么不想让聂医生和我们联系。”
汪兴宇将身子转过来:“我说过啊,如果让他了解到你的某些情况,大概又会让你回那里去,你又要和我们分开了。”
“可是如果我的情况真的不好,那样一直瞒着医生就是正确的选择吗?爸,你就不害怕讳疾忌医的结果是我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汪兴宇愣了片刻,神色忧伤地说:“静雯,我们只是太爱你了……不想再次失去你。”
汪静雯觉得无言以对,好像舌头粘在了上颚上。
父亲再次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将卧室的门关拢,汪兴宇坐在床上,凝视着妻子。
“真是她拿了?”董琳问。
汪兴宇默默点头,将手机扔在床上。“而且还跟那个姓聂的医生打了电话。”
董琳一下紧张起来:“那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我看她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了。”汪兴宇凝视着妻子,“而且她现在不信任我们了。昨天上午她偷偷地瞒着我出去了一小会儿,大概就是去打听什么。今天中午又悄悄地拿我的手机跟那个医生打电话,看来确实是产生了怀疑。并且,她在采取某种措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董琳惶恐地问。
“别慌。”汪兴宇冷静地说,“我看她现在只是感到疑惑而已,还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们装作平淡无事,按原计划进行。”
董琳担心地说:“我怕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没关系。”汪兴宇压低声音,眼睛凝望着前方,阴沉地说,“再过三天,就到‘那一天’了。”
12.旧事重演
周末。
汪静雯呆呆坐在床上,神情惶惑、目光涣散。
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实际上,每天如期而至的噩梦已经不会再令她害怕了。她居然已经适应了这种犹如家常便饭般的精神折磨,并且练就了只要狠狠一眨眼就能立刻从噩梦中醒来的本事。但正是如此,汪静雯感到深深的可悲和凄凉——自己期盼已久的“正常人”生活怎么变成这样了?简直还不如在疗养院。以前的生活虽说单调、乏味、缺乏自由,但内心起码是静谧而充满安全感的。
汪静雯仰面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令自己愈发感到惶惑不安的,还有每天与日俱增的矛盾感。每当她对目前生活产生质疑或厌恶的时候,父母充满温情的笑靥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又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心生感激。特别是最近两天,父母俩人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可谓是煞费苦心。母亲每餐变着方地做各种新鲜菜肴,父亲又从书店买回不少自己喜欢看的书。这些都令汪静雯感动不已,却又一阵心酸。因为这代表着她还得继续忍受那些噩梦和幻象的折磨。
而且最近这几天,有一点引起了汪静雯的注意——她发现,自己每次的可怕幻觉和恐怖梦境中,都会出现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要么没有头,要么缺少四肢,或者整个就是一团黑影,分辨不出轮廓和模样。但汪静雯的直觉告诉她,这些全都是同一个人——至始至终,就是这个犹如幽灵般的虚幻男人在纠缠、折磨着她。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今天的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汪静雯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笼罩着一切,让所有事物都显得沉重、压抑,就像她此刻的心绪一样。她又望向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下午六点了——在房间里已经呆了五个多小时,该出去透透气了。
汪静雯打开房门,跨出自己的房间,她刚抬头望向前方,就一下愣住了——
父母两人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木然地望向前方,眼神空洞。客厅里既没开灯、也没开电视,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汪静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问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
父亲机械、缓慢地把头转过来,阴沉地望着汪静雯:“我们在过纪念日。”
汪静雯的大脑麻木地转动着:“纪念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母亲语气僵硬。
汪静雯呆呆地站着,一时想不起来。
“今天是9月12号。”父亲望着她,一字一顿。
“9月12号……”汪静雯缓慢地嗫嚅着,脑子里一片迷茫。
父母亲将头扭过去,不再望她,似乎不想再作进一步提醒,他们的态度让汪静雯觉得,这个日期代表的是一个不容忘记的日子。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9月12日、9月12日……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突然,一阵惊恐的感觉猛烈地袭来,使她颤抖不已。她胃中也出现一阵痉挛,有种想吐的感觉。她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开家门,冲到外面去。
在门口的花园里,汪静雯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心脏仍然狂跳着,不受控制。刚才的一瞬间——就在她心中默念9月12日的时候——她的脑中骤然闪过一段记忆,几乎只有零点几秒,使她还没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仅仅的零点几秒,已让她心惊胆寒、浑身战栗。而此时,聂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
“你要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就必须和‘过去’告别,不能去回忆、追究。你要把以前发生的事彻底忘掉。”
我是这样做的,我发誓!可是,老天啊——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汪静雯惊慌失措、浑身颤抖。
她回过头,望着已经关拢的家门,突然涌起一股愤怒的力量,她要回去当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静雯猛地将家门推开。父母亲已经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不知道父母在哪间屋中。整座房子黑压压的一片,透出一股肃杀气氛。
汪静雯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都凝固起来。
这一幕,是以前发生过的。
我进了门,家中一片漆黑,没有一个人,然后,我走到自己的房间……
对,我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我是这样做的。汪静雯的目光缓缓移过去,盯着自己的房间,双腿竟变得不听使唤,她像着了魔一样慢慢走到房门口。
这是一扇仿古风格的锁眼门,透过锁眼,能望见房间里的一部分。
汪静雯此刻就像是成了被施了魔咒的木偶。她的身体不能受到大脑控制了,她只知道,她当时就是这样做的——对,就像现在这样,慢慢地蹲下去,眼睛贴到锁孔的位置。
她朝里面望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这一瞬间,汪静雯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涌。一切当初的感受和回忆全都恢复过来了。她抱着头,面色惨白地嗫嚅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天旋地转当中,她瘫软下去,突然惊恐地发现地板、墙壁上,全都是血,整个房间已染成一片腥红色,而自己的身上、手上,也是血迹斑斑。汪静雯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了几声之后,昏厥过去。
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父母高高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一脸的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汪静雯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父母两人坐在她的对面,冷若冰霜地睥睨着她。此刻的汪静雯记忆已经完全恢复,她不由自主地向沙发角落蜷缩着身子,警觉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董琳冷笑一声:“你怕得这么厉害干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汪兴宇漠然地说:“看你的样子,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汪静雯抽搐了两下,忽然泪如泉涌:“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都还没有原谅我。而且,你们还不肯放过我,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原谅你?”董琳尖厉的声音如同金属在玻璃上划过。“你居然敢奢求我们原谅你?你以为你以前做过的事是什么?打碎一个茶杯吗?”
汪静雯身体哆嗦着,不敢正视他们。
汪兴宇从身后抽出一本相册,丢到汪静雯面前的茶几上:“你不是想看这本相册吗?你看吧。”
“不,不……”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身子缩成一团。
“不!你必须看!”汪兴宇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休想忘掉!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你为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伤痛和折磨!”
汪兴宇狂怒地翻开相册,将它举到汪静雯面前,几乎贴到她的鼻子上。汪静雯避无可避,眼睛接触到相册上面的照片。五年了,她又再次看到了那个人,一阵剧烈的灼痛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翻腾,两行泪水伴随着她的思绪回到若干年前……
13.八年前
八年前,一个叫郭静雯的女孩在南方一所理工大学读书。21岁的她长得美丽大方、落落动人,像一朵刚刚盛开,还带着晶莹露珠的花朵。按理说,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是没有理由不在大学这种恋爱圣地留下几段充满罗曼蒂克的回忆的。但出于某些原因,她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对身边众多的爱慕者冷若冰霜、拒之不理。她将那些动人的情话抛在脑后,将肉麻的情书付之一炬。她像一个高傲的圣女般不接受任何男生的追求。久而久之,她得到一个“冰雪玫瑰”的绰号。
当同寝室的女友和她们的男朋友成双入对出入于舞池、公园、影院等花前月下的场所之时,郭静雯总是一个人来到图书馆,只有在书籍的陪伴之下,她才不会感到孤独。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寝室里自然早就空了。郭静雯再次只身来到空旷的图书馆。这里的人寥寥无几。按室友的话来说,周末晚上会去图书馆的,只有那些没人要的恐龙和青蛙。当然,郭静雯是个例外。
她在一张空无一人的大桌子前坐下,翻看着一本最新的汽车杂志。她和一般的女生不同,不是只喜欢衣服、首饰和化妆品。她还喜欢汽车、建筑等男性化的东西。她翻看着精美的图册,欣赏那些新型的漂亮轿车,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默默站了好久。
那个人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他坐到郭静雯的旁边,有几分诧异地问道:“女生也喜欢看这种书?”
郭静雯侧脸望向他。一个英俊、帅气的大男生,声音很好听,面庞还带着几分可爱的稚气,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诧异——按理说,这种类型的男生现在应该搂着某个姑娘的腰,而不是捧着几本书才对。她的目光在那男生的脸上稍稍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笑了笑,眼睛又回到书上。
“知道吗,我也是个超级汽车迷。”那帅气男生说,“我们俩有共同的爱好,也许可以聊聊。”
对于郭静雯来说,这种搭讪是很常见的,她也习惯于如何摆脱了。“不好意思,这里是图书馆,我看不适合聊天。”她冷淡地拒绝了。
“嗯,这倒是……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出去聊聊?”
“对不起,我还要看书呢。”她头都不抬一下,语气更冷漠了。
“那好吧。”帅气男生干脆地耸了耸肩,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之前,他大方地说,“我想我们互相认识一下总不是坏事吧。我叫汪洋。”
说完之后,他礼貌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郭静雯做不到太失礼,只有说道:“我叫郭静雯。”
汪洋点点头。“我记住了。”然后捧着几本书离开图书馆。
汪洋走后,郭静雯竟感觉有些失落。她对这个既帅气,又有礼貌,而且行事干脆不拖泥带水的男生是有几分好感的。但是,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必须让这种感觉赶快消失。
本来,郭静雯以为这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但她没想到自这次以后,她竟然能经常在偌大的校园内碰到汪洋。两人每次碰面,汪洋都会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问好。随着次数的增多,他们有时会聊一会儿汽车或别的话题。汪洋开朗、活泼,又幽默风趣,郭静雯每次和他碰面都十分愉快。渐渐地,汪洋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似乎将“冰雪玫瑰”心灵深处的积雪慢慢溶化了。
郭静雯在每次“碰巧”和汪洋相遇的时候,总是感叹缘分的奇妙。她全然不知,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们的每一次“偶遇”都是汪洋精心安排、策划的。汪洋和她虽不是同一个系,但早就对她心仪已久,也从别人口中了解到追求“冰雪玫瑰”的难度之大。所以,他精心设计了一个漫长而辛苦的追求计划——先假装一次次地和她偶遇,混熟关系;再和她成为谈得拢的好朋友,接下来再求进一步发展。结果证明,汪洋的这套战术十分有效。在他们认识三个多月之后,汪洋终于提出想和郭静雯单独约会。郭静雯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第一次约会,汪洋当然安排得丰富多彩、细致入微。在一大束玫瑰的簇拥之下,两人在高档西餐厅享用了浪漫的烛光晚餐。郭静雯可爱的嘴唇一直在汪洋精心准备的轶闻和笑语中丰富多姿地变化着。接下来,商场之中,汪洋不管郭静雯的婉拒,给她买了一大堆颇有心意的礼物。十点钟,他们返回校园,在黑暗的操场中散步。一个恰当的机会,汪洋以为时机成熟了,他的嘴唇慢慢靠近郭静雯的朱唇。
“不……”在汪洋的嘴唇刚刚接触到郭静雯的一瞬间,她像触电般抖了一下,然后将汪洋轻轻推开。
汪洋不理会郭静雯的拒绝,反而将她抱住,嘴唇紧紧地贴了过去。郭静雯被汪洋狂吻几口之后,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一发力,将汪洋重重地推开,然后拔腿就跑。
汪洋不明白郭静雯为何出现如此大的反应,他略一愣神,赶紧冲了上去,拉住郭静雯的手:“静雯,你怎么了?”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郭静雯竭力挣扎。
“对不起,静雯,对不起!刚才是我太鲁莽了。我不该强吻你的。你别生气,好吗?”
郭静雯将头扭向一边,不望汪洋:“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什么?”汪洋犹如五雷轰顶,“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和我分手?”
郭静雯眼中流出两行泪来。她奋力甩开汪洋的手,又朝前跑去。汪洋再次追过去,将她紧紧抱住,大声说:“静雯,我爱你!我看得出来,你也是爱我的!否则的话你今天就不会出来。但你为什么又要拒绝我?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郭静雯还想挣扎,但她被汪洋紧紧地箍住,完全使不出力来。她只能在汪洋的怀中低声啜泣。
汪洋感觉事出有因,他轻声问道:“静雯,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苦衷,你能告诉我吗?”
郭静雯在汪洋的怀中哭泣了好一阵后,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对,我是有着很难说出口的苦衷,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
“是什么,静雯?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你。”汪洋诚挚地说。
沉默了好一阵,郭静雯神情哀恻地道:“你并不知道,我是个孤儿。”
汪洋诧异地望着她,眼神中全是不解:“什么……就因为这个?你是孤儿,所以你就不能爱上我?”
“我没有说完。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郭静雯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想说了。汪洋,你还是别再问了。我不想让你知道之后嫌弃我!”
“不,静雯!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接下来会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嫌弃你!我是真心爱你的!不管你有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或困难,让我们一起面对!”
郭静雯似乎被汪洋真挚的话语打动了,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艰难地说出口:“我……曾有过精神病史。”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汪洋还是被深深地震惊了,他无法相信如此美丽动人温婉文静的女孩会有精神病史。他呆呆地凝视着郭静雯,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郭静雯哭泣着说:“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医生检查出我患有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症,在遇到某些刺激的时候,可能会行为失控……只是,情况还不是十分严重。所以在经过一阵治疗之后,我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但医生告诉我,精神病是不能完全根治的,如果碰到某些特殊状况,就又有可能复发……”
“所以,你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剥夺了自己爱的权利?”汪洋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怕自己万一哪天发病,会影响到别人?”
“难道不是吗?”郭静雯泪流满面,让人心生怜悯。“我不希望深爱的人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爱人竟然会有精神病症状,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伤害和打击!”
“别说了,别再说了!”汪洋将郭静雯紧紧拥在怀中,“你这个傻姑娘,你太善良了,你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别人受到丝毫的伤害!现在,你给我听好了,我爱你!不管你以前、现在或是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我都愿意陪伴你、照顾你,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不受伤害!我不会让你再发病的!”
听完汪洋这番深情的表白,郭静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击得全身酥麻无力。她不再挣扎了,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她的嘴唇变得柔和、顺从……
14.恐怖的那一天
郭静雯和汪洋正式交往已经有半年了。在这六个月里,郭静雯每天都被幸福的愉悦感和充实感包围着。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爱情所带来的美妙滋味。郭静雯像所有第一次恋爱的女孩那样,全身心地投入,无任何保留。特别是对于她这个孤儿来说,汪洋现在已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她爱他爱得如痴如狂、难以自拔。而汪洋也实现着他当初的诺言,对郭静雯温柔体贴、爱护有加。在旁人看来,他们俩俨然已是一对幸福的小两口。
两人升入大四后的某一天,汪洋对郭静雯说,这周末想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
“现在?太早了吧?我们俩大学都还没毕业呢。”郭静雯红着脸说。
“就是要现在见我父母呀。我都想好了,等大学毕业的第二天,我们就结婚!”汪洋兴奋地宣布。
“谁说要跟你结婚了。”郭静雯嗔怪道,心里却比蜜还要甜。
“要不是校规不允许,我现在就想和你结婚。”汪洋用手指在郭静雯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你爸妈他们……会接受我吗?”郭静雯不无担心地说。
“没问题,我爸妈看见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夸我眼光好呢,给他们找了这么美的一个儿媳妇。”
郭静雯抿着嘴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答应道:“那好吧。”
接下来的几天,郭静雯都在忐忑不安中渡过。当她周末坐在汪洋家的客厅时,发现自己所担心的局面果然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汪洋的父母好像不怎么喜欢她,郭静雯感觉他们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才勉强和自己说几句话。尽管汪洋拼了命地在中间调和气氛,自己也尽可能表现得端庄得体、富有教养,但汪洋的父母却还是始终板着张脸,态度也不冷不热。郭静雯简直有些无所适从了,在汪洋家吃完午饭后,她实在忍不了那种尴尬的气氛,便提出要告辞了。
汪洋把郭静雯送回学校之后,立刻返回家,责问父母为何这般态度。
父亲道:“按说这女孩本身条件还是不错的,可惜是个孤儿,这让我们不大满意。”
“孤儿怎么了?”汪洋竭力争辩,“孤儿就不该结婚吗?孤儿就该受到歧视和不公平的对待?”
“洋儿,你想过没有。她和你结了婚之后,我们连个亲家都没有。而且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没什么背景。你再想想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余局长的千金,人家那一家可是……”
“别说了!”汪洋粗暴地打断母亲的话,气愤地说,“你们只在乎这些,想到过我的感受吗?我对余局长的千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和她结婚?”
“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只要你和她多接触几次……”
“爸、妈。你们都别再劝我了。”汪洋毅然道,“我的心意已定。我只爱郭静雯一个,别的人我都不会接受。如果你们实在不同意,那毕业之后我就和她到外地去结婚、定居,离你们远远地,让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父母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儿子的脾气,他说出来的话,可是肯定做得到的,而这又是他们不愿发生的局面。犹豫再三之后,母亲说:“这样吧,既然你坚持要和她结婚,那我们也就不再劝阻了。只不过,我要她答应一个条件。”
在校园的人工湖畔,汪洋和郭静雯在一棵柳树下谈着话。
“什么?你妈要我嫁到你们家之后跟着你姓?这是为什么?”郭静雯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汪洋难堪地说,“我妈说国外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所以想让你也这样。”
“可我们不是在国外。中国只有在男尊女卑的古代才会这样。”郭静雯盯着汪洋的眼睛。
“我也觉得完全没必要。但我妈说她只有这一个要求,只要你能答应,他们就同意我们结婚。”
郭静雯垂着头低声说:“你爸妈他们是瞧不起我这个孤儿。他们这样做,分明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而且……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暗示我,如果嫁到你们家,就要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身份。”
听郭静雯这么一分析,汪洋好像也明白父母的用意了。他一下子火了:“算了,不用管他们!我不去征求他们的同意了!毕了业之后,我们就到外地去结婚,免得被他们刁难!”
郭静雯感动地望着汪洋,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不,汪洋,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跟你的父母闹翻,那样我也会不好受的。你去告诉你的爸妈……我,答应就是了。”
“可是,静雯,这样太委屈你了……”
“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郭静雯深情地说,“别说是让我改一个姓,就算是让我少一只手、缺一条腿,或者整个生命都给你,我也愿意。只要你能爱我一辈子。”
“静雯……”汪洋感动不已,将郭静雯拥在怀中,“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爱你……”
一年之后,汪洋和郭静雯大学毕业。郭静雯到一家汽车销售公司上班,汪洋则进了另一家大型的贸易公司。汪洋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毕业仅仅两个月之后,他们就举行了一场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却格外浪漫温馨的婚礼。在婚礼仪式上,郭静雯甜甜地称汪兴宇和董琳“爸、妈”。也是那天开始,她的名字改为汪静雯。
结婚之后,汪洋和汪静雯和父母住在一起。由于汪静雯勤快懂事、嘴巴又甜,总是“爸、妈”地叫个不停,汪兴宇和董琳渐渐接受了这个乖巧、漂亮的儿媳妇,对她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而汪洋更是对新婚妻子关怀体贴、疼爱有加。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比蜜还要甜。那段日子,是汪静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半年之后,汪洋因为在公司表现突出,被提升为部门经理。工作日益繁忙起来,应酬也增加了许很多。有时常常不在家吃饭或很晚回来。汪静雯每当这种时候总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时常会一晚上连打十多个电话去催促、提醒,有时甚至会专程驱车去找到汪洋。在汪静雯的心里,汪洋就是她的一切,只要他不在自己身边,世界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她希望每一分钟都和汪洋粘在一起。
一开始,汪洋觉得妻子的所有行为都是爱的表现,他享受着这种被人时常挂念和询问的浓浓爱意。但时间长了,他开始觉得汪静雯的某些举动有些烦人。比如说,她已经发展到了要汪洋在外面时每隔十分钟就要跟她打一个电话的程度。如果汪洋没有做到,她就会生气,会说汪洋对她的爱减少了。汪洋有时真是被她折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甚至有些厌倦了。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做出对汪静雯百依百顺。
有一次,汪静雯的公司要派她和几个人去外地出差,汪静雯虽说十分不愿意,但也不好拒绝。她实在是不想和汪洋分开长达四、五天之久。好在汪洋连哄带劝地安慰了她好半天,她才悻悻然地同意。
到了外地,汪静雯每天晚上都要跟汪洋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第三天晚上,汪静雯在电话粥快结束前对汪洋说:“亲爱的,我后天才回来呢。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好想你。”
“没事儿,一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了。”汪洋大度地安慰她,“你要这样想——等你回来,咱们小别胜新婚,那才亲热呢。”
汪静雯红着脸说:“那好吧。你也早点儿睡,晚安,我爱你。”
“晚安,我也爱你。”
挂了电话,汪静雯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其实,他们到外地来出差今天就已经提前完成任务了,明天就能回家。之所以欺骗汪洋,是她想明天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那一夜,汪静雯躺在床上设想着第二天和汪洋重逢时可能出现的种种浪漫的戏剧性场面,大半夜都没有睡着。虽然和汪洋才分开三天,但她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9月12日下去五点,飞机抵达汪静雯熟悉的城市。她没有做任何停留,出了机场之后,立刻打的回家。大概六点钟的时候,她来到了家门口。她知道,公公婆婆两人都不在家,汪洋昨天说他们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
汪静雯轻轻地旋转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
汪洋还没有回来吗?汪静雯在心中暗忖。可是已经六点了,他早就应该下了班。难道今天又有饭局或应酬?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她听到从自己和汪洋的卧室里传出一阵低沉的*和喘息,她的神经一下绷紧了。
她缓缓走向卧室,里面传出的喘息声俞发清晰了。她走到门口,门关着,但这是一扇仿古风格的锁眼门。汪静雯蹲下来,眼睛贴到锁孔的位置,朝里面望去。她的眼睛在一瞬间扩张到最大限度,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射出来,瞳孔也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房门正对着的沙发上,汪洋和另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缠绕在一起,他们投入、痴狂,无所忌惮。全然没发现家里已经多出个人来。
汪静雯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眼前出现一层红幕,整个世界在她的眼前摇晃打转、天翻地覆,接着轰然倒塌。她觉得好像有一口血呛了上来,堵在她的喉咙口,令她几乎窒息。她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之后,她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利的水果刀。
“砰”地一声巨响,卧室门被猛地撞开。汪洋和那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汪静雯已经举着刀冲到了他们面前。她一刀刺向汪洋的胸口,汪洋惨叫一声,从沙发上翻滚下来。下面的那个裸女吓得魂不附体、惊声尖叫,恐惧地连逃命都忘了。汪静雯一刀刺进她的脖子,她的惊叫立时停止,鲜血像泉涌一般倾泻而出,将整个沙发染成血红一片。汪静雯将刀抽出来,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汪洋。
突然,她释然了,呵呵地笑起来。她看见地上倒着的并不是汪洋,而是一个满身鲜红的、*的魔鬼,它长得奇形怪状、面目丑陋,此刻正向她伸着手,像是在求她饶命。汪静雯什么都明白了——是这个魔鬼变成了汪洋的模样。它被自己刺了一刀,露出了原型。汪静雯仰天长笑——原来是这样,我还差点以为是深爱的丈夫背叛了我呢。都怪我,汪洋,是我错怪你了。你怎么会呢?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我也会爱你一辈子。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好像一切都云开雾散了。这时,她又瞥见了地上那个苟延残喘的魔鬼,表情立刻又变得凶神恶煞——这个魔鬼还没有死,它还想来害我和汪洋。不行,我不能让它得逞。汪静雯大叫一声扑过去,对着“魔鬼”的身体连刺数十刀,直到它一动不动、血肉模糊,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糟糕,怎么办呢?她现在有点慌了。地上全都是血,还有怪物的尸体。汪洋一会儿回来会吓着的。汪静雯双手哆嗦着,想到一个办法——对,我要把魔鬼的尸体处理掉,把它切成一块一块地丢掉,这样就不会吓着汪洋了。快,我要快。把这些处理好之后,就可以和汪洋快乐地在一起了。
她用尽全力把“魔鬼”的尸体拖到卫生间,然后从厨房找来一把菜刀。她先把魔鬼的头砍了下来,丢进浴缸,然后又砍下它的手和脚。当她开始分解魔鬼的身体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啪”地一声。她回过头去一看,是一个皮包落到了地上。她再抬头看,看见了公公婆婆。他们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像风中的稻草人一样摇晃着,紧接着是“咚”地一声闷响,婆婆倒在了地上。而公公双手抓着脸跪了下来,痛苦地大声嘶叫着“——啊!”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把汪静雯惊醒了,她转过头去一看,鲜血淋漓的地板上哪里有什么魔鬼的尸体,那分明是汪洋的残肢。她再往浴缸里一看,汪洋的人头正仰面瞪着自己。那一瞬间,汪静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15.错乱的复仇
汪静雯紧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痛苦而恐怖的回忆令她的身心再次受到摧残和煎熬。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汪兴宇举着汪洋的照片厉声道:“你都想起来了吧?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你把多么阳光灿烂、聪明活泼的一个人从我们身边残忍地夺走!”
汪静雯痛苦地抱着头:“是他……是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
“是,我儿子和别的女人乱搞是对不起你。你要骂他、怪他、惩罚他,我们都无话可说。可是——”董琳一瞬间暴怒起来,尖声咆哮道,“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杀了他!还把他残忍地分了尸!”
“啊——啊!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那些恐怖、令人作呕的画面又浮现在汪静雯的面前,令她心胆俱裂、毛骨悚然。她带着哀求的口吻哭诉道:“是,我当时是疯了。我丧失了理智,也失去了控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他……”
董琳布满血丝的眼睛中燃着一团火,那团火直射到汪静雯的身上,仿佛要把她烧个一干二净。她神经质地轻轻点着头:“对,就是你的这套说辞救了你的命。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汪静雯微微晃了下脑袋,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董琳说:“五年前的今天,警察把你抓进了公安局。但你却一直声称自己在案发当时神志不清。警察因此调出你的资料,发现你的档案上果然记录着有精神病史。他们将你送到精神病院进行鉴定。鉴定结果显示,你在作案时间歇性精神病突发,行为受病理性思维支配,作案期间对行为丧失辨认及控制能力,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所以,他们宣布你无罪!只是把你强制送进精神病院治疗而已。”
说到这里,董琳那双原本不怎么大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了。“这对你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那意味着你将逃脱法律的制裁。可是对我们来说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将眼睁睁地看着杀死我们儿子的凶手逍遥法外,不受任何惩罚!特别是当我们了解到,你在精神病院治疗几年之后,情况竟然大为好转。你不但完全忘掉了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而且你还即将出院,过上普通人那样的正常生活——”
她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疯狂、毫无人性,她尖叫道:“作梦!你永远都别想!只要我和老头子还活着,我们就不会允许你过一天安生日子!我们要用尽一切可能把你重新拉回地狱!”
此刻,汪静雯已经完全明白了,她颤抖着说:“所以,你们把我从精神病院接到这里来,表面上对我好,实际上是想把我再次逼疯!”
董琳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四周:“你知道吗?我们买的这套新房子无论是大小、构造、布局都跟以前那套房子一模一样。至于这些家具,没错,全是新的,但是是我们专门找人仿照以前的家具做出来的,它们摆放的位置也跟原来完全一样——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刚来的时候不起疑心,从而慢慢陷入回忆的陷阱——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刚一进门的时候会有种熟悉和惧怕的感觉了吧,你明白你为什么会常常产生幻觉或者噩梦连连了吧!”
她顿了一下,接着以一种讥讽的口吻说:“还有,你以为我们每天晚上喂给你吃的药真的是那个聂医生开的药吗?我们早就给换了,你吃的只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而已。”
一阵一阵的凉意从汪静雯的心底散发出来,使她不断打着冷噤。她现在确实什么都弄懂了。包括碰到自己高中同学许倩云时,她为什么在听到自己跟父母住在一起时会露出那副惊愕的表情。因为同学当然知道,她早就父母双亡了,又哪里来的“爸妈”呢?只可惜,自己想错了方向,做了那些无用的调查……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汪静雯望着面前这两个不知该称为亲人还是仇人的人,绝望而无力地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汪兴宇冷漠地说:“我们处心积虑做的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帮助’你恢复记忆,让你受到精神折磨。现在,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而你,也不值得我们再做什么了。”他站起,望着妻子,“我们走吧。”
“你们……要到哪里去?”汪静雯惶恐地问。
“当然是离开这里,回我们原来的家去。”董琳冷冷地乜斜着她说,“怎么,你现在还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至于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汪兴宇说。
“不,不……”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呆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特别是一个人。但除此之外她又没有别的任何去处,她身上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极度的惊悸和绝望之中,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住口!”董琳厉声喝斥道,“你现在居然还有脸叫我们‘爸、妈’!你还幻想我们会回心转意,留在这里陪你,是不是?”
“别理她。”汪兴宇拉了妻子一下,两人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拢门。
汪静雯独自一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发抖。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汪兴宇和董琳收拾好衣物一类的东西,提着两只大皮箱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冷漠地瞥了汪静雯一眼,董琳不无讽刺地说:“希望你在这里生活愉快,顺便说一句——电话打不通了。”
汪静雯像惊弓之鸟般抱成一团,没做任何回应。汪兴宇和董琳出门之后不一会儿,她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知道他们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
轿车行驶在滨江路上,坐在汪兴宇旁边的董琳眉头舒展、呼吸畅快,心中有一种报仇成功后的快感。她斜睨正开着车的汪兴宇,发现丈夫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似乎不像自己那般轻快,不禁问道:“老汪,你在想什么?我们的计划成功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汪兴宇眉头微蹙,轻轻叹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道理我现在是该高兴的,但心里却总有些隐隐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
汪兴宇轻轻摇头,沉吟许久之后,他说:“我只是觉得,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这一二十天里,尽管我知道,我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温情和关怀都是伪装的。但有时……当她叫我‘爸’的时候,我真有那么一种错觉,恍惚中觉得我们一家人真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现在,我们虽然成功地报复了她,我心里却总感觉空落落的,而且……还有种罪恶感……”
“别说了!”董琳将脸扭到一旁,满脸怒容,“你现在怜悯起她来了?你忘了这个疯子是怎样将我们的儿子残忍地杀死的?你只不过让她受到良心和精神的折磨,就产生了罪恶感,那她做过那么令人发指的事,就不该有罪恶感吗?我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错!”
汪兴宇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这时,他裤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将手机拿出来,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皱着眉骂了一句:“该死的,真是阴魂不散!”
董琳将脸凑过去:“怎么了,是谁打的?”
“那个姓聂的医生!几天前他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我的这个手机号码,然后不停地跟我打电话。我猜他察觉到不对了,他可能意识到我们想做什么。这两天我都没接电话,他就不停地打来骚扰我!”
董琳不屑一顾地说:“怕什么,接啊。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成功了,他无法再从中作梗。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了我们的想法又怎么样?我们的所作所为顶多算是不道德,但并没有触犯什么法律。因为我们没有对汪静雯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
汪兴宇觉得妻子分析得有道理,心里有了点儿底。他摁了一下接听键,将手机举到耳边,口气僵硬地“喂”了一声。
果不其然,电话刚一接通,聂冷便毫不客气地说:“汪先生,经过对种种迹象的证实和分析,我想我对于你们的真实想法已经了如指掌了。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当初把汪静雯接走是动机不良。至于具体的目的,我也不用多说了,咱们都心知肚明。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相信了你们的那番鬼话。什么‘她毕竟是我们的儿媳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家人总要团聚的’、‘我们没有别的子女,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等等……”
汪兴宇已经听得不耐烦,事到如今他也用不着再佯装下去了,他打断聂冷的话:“那你想怎么样,医生?”
“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我是医生,不想看到自己精心治疗多年的病人毁在你们手里。我打算让她回到病院来继续接受治疗。”
汪兴宇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我看现在已经晚了。”
“你们——”电话里的聂冷大吃一惊,“难道已经让她想起那件事了?”
汪兴宇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可不是我们逼她想的。”
聂冷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真的已经……那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今天已经查到你们家的住址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我看没那个必要了吧,她现在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汪兴宇厌烦地说,“再说,现在我们也不在家,你还是改天再登门拜访吧。”
“什么,你们不在家?”聂冷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你们让有可能发病的汪静雯一个人呆在家中?”
“那又怎么了?”汪兴宇愈发不耐烦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孩,非得要我们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吗?”
电话那头有好几秒没传出声音,就在汪兴宇想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听到聂冷焦急地问出一句:
“你们离开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一句‘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汪兴宇立时一怔,他不知道聂冷怎么会如此料事如神,他愣愣地说:“你怎么知道她说了这句话?”
“她真的说了这句话?”聂冷的声音急迫中透出紧张,他大叫道,“糟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开车?快检查你的刹车灵不灵!”
汪兴宇不由自主地照着聂冷说的那样做。当他的右脚踩到刹车上时,心里一下凉了——汽车完全没有减速。而且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汽车不知不觉中速度越来越快了。
汪兴宇脑子里嗡地一声,彻底乱了。手机从他的手中滑到脚边。他慌乱地想把档速降低,却发现完全没有作用。汪兴宇惊恐地大叫道:“糟糕,汽车被改过了,减不了速!停不下来!”
董琳大惊失色,脑子里也炸开了,她现在也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突然,她想到汪静雯以前是汽车销售公司的技术人员,是汽车方面的行家。她尖叫道:“肯定是刚才我们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汪静雯悄悄到门口对车子动了手脚!这个该死的!”
汽车的速度已经接近120码了,汪兴宇从没开过这么快的车,他的心脏怦怦狂跳着,动作变得手忙脚乱。看着身边的车辆和景物如利箭般穿梭而过,一片死亡的阴影向他笼罩过来。这时,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货车迎面开来。汪兴宇大叫一声,方向盘猛向左甩,由于惯性太大,汽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出滨江路的防护栏,炮弹似的射入滚滚江水之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16.残酷的真相
“喂,喂……喂!”聂冷举着电话听筒焦急地呼喊着,但电话那一头只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片忙音。聂冷知道自己推测的状况真的发生了,他猛地一捶桌子,“该死,果然出事了!”
陪在旁边的秦医生急迫地问:“出什么事了!汪兴宇夫妇真的把汪静雯又逼疯了?”
聂冷急促地点了下头:“更糟糕的是,汪兴宇夫妇可能已经遇害了!”
秦医生惊恐地捂着嘴说:“汪静雯难道又像杀死她丈夫那样把她的公公婆婆……”
“不!”聂冷焦躁地摆着手说,“汪兴宇夫妇用尽手段使汪静雯记起以前的事之后,便开车离开,打算弃她而去。但他们不知道,汪静雯还有另外一手!她肯定趁他们两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改了汽车的刹车和提速器——该死的!和我猜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又会发生这种事!”
秦医生在惊愕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聂医生,你怎么猜得到汪静雯会这么做?”
聂冷长叹一口气道:“小秦,你来医院只有短短几年,不知道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十多年前,一个读初中二年级的女孩被查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送到我们病院来进行治疗,她的主治医师就是我。当时,这个女孩的病情并不是十分严重,只是有些精神混乱,并没有攻击性行为。她只是反复地重复一句话——‘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为了找出她的病根,我查了她的身世和经历。结果发现,在她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前一天,她的父母正好出车祸双双身亡了。我感觉事有蹊跷,便打探了一些知情人士,从他们的嘴里了解到,这个女孩的父母得知女儿患有精神病后,对其十分失望和厌恶,打算离她而去。就在那晚,他们驾驶的汽车就因速度过快而与另一辆汽车相撞,这对夫妻当场就毙命了——小秦,听到这里,你应该都明白了吧!”
“那个女孩就是汪静雯!”秦医生神情骇然,“这么说,她的亲生父母也是被她谋害的?”
“只可惜,当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汪静雯对她父母的车动了手脚,再加上当时她又处在发病期间,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而汪静雯——哦,她当时还叫郭静雯,在我们医院治疗了几个月之后,就完全康复了。她又像正常人一样回到社会之中。直到五年前,她因为那件事而再度发病,又被送到我们医院来。而我,仍然是她的主治医师。”
秦医生什么都明白了:“汪静雯的公公婆婆把她逼得精神混乱,再次发病。所以在他们弃她而去的时候,汪静雯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天,于是她故技重施,又酿成一场惨剧!”
聂冷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分析、讨论了——汪静雯此刻还一个人在家中,谁也不能保证她现在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现在得马上赶到她家去!”
聂冷匆匆地离开办公室,开着自己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汪静雯家。
门锁着。聂冷重重地捶了好久的门,又大声呼喊,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心急如焚,赶紧拨打了110。警察赶来后,他将情况说明。警察强行将门打开,聂冷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的心一下收紧了,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在客厅沙发的角落,他看到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的汪静雯。她头发凌乱,不停地晃着脑袋,全身像筛糠似的猛抖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瞪着闯进门的这些人,神志不清地念叨着:“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不要,不要伤害我……”
一个警察想走过去,被聂冷用手势制止了。他缓缓地走上前去,蹲在汪静雯面前,柔声说:“静雯,是我,我是聂医生啊。”
汪静雯仍然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一脸怀疑的神情,像是已经把聂冷完全忘记了。
聂冷心中一阵酸痛、悲凉。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凝神说道:“静雯,我是聂医生。我知道,你是认得我的,对吗?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你现在安全了,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
过了好久,汪静雯终于有所动容,她慢慢直起身子,凝望着聂冷,突然一下扑了过去,放声大哭。
聂冷的心一阵猛烈地抽搐。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念道——
静雯,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甚至有些悔恨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不敢对任何人说。他只有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着——静雯,别怪我,别怪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你公公婆婆打算把你接回去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但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他们。因为你如果不发病的话,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现在好了,你又回到我身边了,起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又能够每天在一起了。
尾声
汪静雯穿着素雅的病员服,静静地坐在窗前。现在,她心如止水、安静平和,这里对她来说安全、熟悉,而且让她心绪宁静。她呆在这里不用担心和惧怕任何威胁,也不需要思考和怀疑任何事情,只需要安心养病就行了。
聂医生拿着一些药片,端着一杯温开水走到汪静雯身边,轻声说:“来,静雯,把药吃了。”
汪静雯听话地把药乖乖地吞下去。聂医生微笑道:“嗯,就是要这样积极地配合治疗,你才能康复得快。”
汪静雯淡淡一笑。我当然会积极配合了,我知道我需要些什么。我没有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呢——外面的世界在等着我,那里有我的新天地。
(第二个故事完)
徐文的故事讲完了。最后那紧张刺激的*和出乎人意料的结局令众人对这个其貌不扬、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刮目相看。
而且有一点他做得很好——这个故事的整体结构和剧情设置,没有任何一点和尉迟成的故事有雷同之处。
纱嘉以赞叹的口吻对徐文说:“真没想到,您一个男作家,竟然能构思出一个对女性心理刻画如此细腻的故事。”
徐文颔首道:“过奖了。”
“确实是个好故事。”夏侯申说,“那么,我们开始打分吧。”
北斗正准备去拿纸和笔,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没来。他指着尉迟成的房间问道:“尉迟先生呢,我们要去叫一下他吗?”
他说完这话,众人才像是想起这回事来。
夏侯申看了下手表,说:“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他怎么在房间里呆了这么久?”
“也许是已经睡了吧。”白鲸说。
“那我们要去叫他吗?”北斗问大家的意见。
“还是叫他一声吧,要不然,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们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见。”龙马说。
“那我去叫他。”北斗从椅子上站起来。
龙马说:“我跟你一起去。”北斗点了下头,两人一起朝二楼走去。
来到尉迟成的房间门口,北斗敲了敲门,喊道:“尉迟先生。”
没有回应。北斗又用力地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他扭头望着旁边的龙马。
“我试试。”龙马几乎是在捶门了,他大声喊道,“尉迟先生,请开门!”
捶了好久的门,里面还是没传出一丝声音。北斗开始感觉不对了,他不安地说:“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时,大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夏侯申问道:“怎么回事?”
龙马说:“我们使劲捶门,又大声喊他,里面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夏侯申眉头一皱,说道:“我上来看看。”
其他人都跟着夏侯申一起走上二楼来。
夏侯申用他紫色的大拳头用力擂门,大声咆哮道:“尉迟成!你在里面吗?开门!”
持续了一、两分钟后,夏侯申回过头,惶然地望着身后的人:“他可能真的出什么事了!”
众人都露出惊惶的表情。南天注意到,徐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怎么办,我们撞门吧!”北斗说。
“好,我们俩一起把门撞开!”夏侯申对北斗说。
两个男人朝后退了几步,夏侯申口中喊着号令:“一、二……”当数到“三”的时候,他和北斗一起用尽全力朝那扇木门撞去,“轰”地一声,门撞开了。夏侯申和北斗收不住势,踉跄着朝前扑去。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千秋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俩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对着房门的布艺沙发上,尉迟成坐在上面,头朝一边耷拉着,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厉的水果刀。他浑身是血,将沙发和地板染红了一片。此刻,血已经凝固了,证明他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所有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纱嘉惊叫着一下扑向南天,将脸扭向别处。南天也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众人当中最冷静的是克里斯,他走到尉迟成的尸体前,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又捏了捏尸体的手臂和大腿,说道:“看来,他起码已经死去五、六个小时了。”
“你怎么知道?”莱克问。
克里斯说:“他的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尸斑融合成大片,嘴唇也开始皱缩——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已经死了六个小时以上。”
龙马走上前来观察了一阵,说:“克里斯说的没错,尉迟成确实已经死亡好几个小时了。”
千秋打了个冷噤,问道:“你们……怎么这么了解?”
“作为一个推理悬疑作家,对死亡时间的推断是一个常识。”龙马说。
“等等,你们说他,已经死了五、六个小时,可是……这怎么可能?”纱嘉惊恐地捂住了嘴。
“怎么了?”她身边的歌特问道。
“我记得……七点过一点儿的时候,北斗到尉迟先生的房间门口去叫他,他那时不是还对北斗说,他有点不舒服,不想下来吗?”
“对了!”夏侯申说道,“讲故事的时候是七点过几分,而现在是十点四十,才三个多钟头。而七点十分的时候尉迟成跟北斗说过话,证明他那时还是活着的——就算他后来被杀,怎么可能已经死亡五、六个小时了?”
莱克望着克里斯和南天说:“你们会不会判断错了?”
“不,他们没有错。”荒木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尸体面前,他望着尸体说,“如果死亡时间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话,不可能出现这么大面积的尸斑。”
夏侯申望向北斗:“你当时听清楚了吗?你真的听到他跟你说了话?”
北斗额头沁汗,神情骇然地说:“我的确听到了啊!他好像是说他有点疲倦还是有点不舒服,我记不清了……但我敢肯定他跟我说过话!”
白鲸凝视着北斗:“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去叫他,他是不是对你说过话,只有你才知道。”
白鲸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望向北斗。
北斗完全慌神了,他慌乱地辩解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是听到了……而且,我干嘛要说谎话?这不是有意让你们怀疑我吗?”
“也许,你低估了我们,以为我们判断不出尸体的死亡时间呢?”暗火说。
“听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怎么可能到二楼去杀人?”
“下午的时候,你就把他杀了吧?”白鲸逼近他说。
“难道,你就是‘主办者’?”歌特盯视着北斗。
“不,不是!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干嘛要杀他?”北斗摇晃着脑袋,缓缓退到墙边。
这时,龙马忽然突兀地问道:“北斗,你是不是看过我那本《逃出恶灵岛》?”
北斗不知道龙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他呆了半晌,答道:“是啊。”
“那你告诉我,那本书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还有,书中的男女主角,还有凶手分别叫什么名字?”
莱克问龙马:“你问他这些干什么?”
龙马做了一个“别打岔”的手势,盯着北斗的眼睛:“你回答得出来吗?”
北斗定了定神,用五分钟的时间将龙马问的几个问题流畅地答了出来。
听了北斗的回答,龙马吐出口气,说道:“他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莱克和千秋一起问道。
龙马说:“我写的《逃出恶灵岛》这本书中,有详细辨别死亡时间这样的情节。假如说北斗是‘主办者’的话,他看过我这本书,不可能会认为我连怎样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都不懂,也就是说,他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对,对!龙马说的很对,假如我是那个精心策划这次事件的主办者的话,才不会这么蠢呢,这么容易就被你们逮到!”北斗赶紧附和。
“可是,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现在的状况该如何解释?”白鲸望着北斗,“你在三个多小时前听到尉迟成跟你说过话,而他的尸体却表明他已经死亡五、六个小时了——难道是尸体在跟你说话吗?”
他这话一说出来,引发出的恐怖联想令在场的好几个人都打了个冷噤。
“而且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南天说,“如果尉迟先生在三个多小时前还活着的话,那么是谁杀死的他呢?我记得在徐文先生讲故事的时候,我们13个人谁都没有离开过座位——没有谁有机会去杀人。”
“难道……在这栋大房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纱嘉面色苍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场‘游戏’也未免太无聊了。我想,这不是那个主办者想要的吧。”克里斯说。
暗火望着尸体说:“对了,杀死尉迟成的这把刀是哪儿来的?”
“显然是被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那个主办者才知道。”歌特说。
南天沉默了许久,说道:“我觉得,大家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尉迟成为什么会被杀死?”
众人都望向他。
南天神情严肃地说:“按我们之前的分析,那神秘的主办者如果要想杀死我们的话,早就可以在我们昏迷的时候下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而现在尉迟成被杀,我觉得总是有某种理由的,要不然的话,那个人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杀他?”
“那你觉得理由是什么?为什么……”
千秋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整个房子里响起一个令众人震惊的声音,那是从房子顶端的四个音箱里传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声音。
“各位,我猜你们现在已经发现了尉迟成的尸体,并感到奇怪,对吗?你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杀死?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当然,是我令他出局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他违犯了我定下的游戏规则。”
克里斯微微张开嘴,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
音箱里的声音继续着:“我一开始就把规则所得很清楚,相信你们没忘吧?我告诉你们‘后面的故事绝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构思上的相似或剧情上的雷同’;我还告诉你们,最后游戏的胜者会将他听到的14个故事和他所经历的这件事本身写成一部书。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的所有经历,实际上就是我的故事中的内容,而这个故事早就开始上演了。”
“尉迟成的故事很棒,连我都为之折服。但他显然是忽略了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是第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就可以使用一切题材,却忘了自己都是我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他使用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确实经典,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在我的故事中,你们就正好处于封闭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之中!所以,很遗憾,为了告诫后面的诸位,我只能按规则办事了。希望各位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晚安。”
声音消失了,站在走廊和房间里的13个人凝固在那里,瞠目结舌,毛骨悚然。
过了好一阵,夏侯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叹道:“该死,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特别是……”白鲸望了一眼尸体,“对于尉迟成来说。”
“喂,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莱克惶恐地说,“这家伙……我是说,这个主办者,他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甚至听了尉迟成的故事!”
“他本来就在我们当中,你忘了吗?”暗火提醒道。
“可是,他是怎么录音的呢?如果说他第一次跟我们说话是播放早就录好的内容,那这一次该怎么解释?他刚才跟我们说的那番话只能是在昨天的故事讲完之后才能录得了啊!”
“对啊,这里又没有录音设备,他在哪里录的音?”暗火说。
“我觉得,这栋房子里真的存在另一个人。”纱嘉害怕地缩紧身体。
“不,既然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把水果刀来,那录音器材也就不难解释了。”南天说,“我猜,这栋房子里大概存在着某个暗室。”
这时,站在南天身边的徐文突然身体像筛糠一样猛抖起来,他失控地大喊道:“我就知道要出事!我昨天就预感到了的!果然出事了!”
他一把抱住南天的双臂,不停颤抖着:“下一个就是我了,那个人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
南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惧怕成这样,安慰道:“徐文先生,你别太担心了,你今天晚上讲的故事并没有和前面的故事有雷同之处,那个主办者没有理由杀你的。”
“不,不……”徐文剧烈摇晃着脑袋,“你看看那具尸体……”
南天愣了,他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尉迟成的尸体,然后又望向徐文。
“他的死法,跟我讲的故事里的人……几乎一样!”
这句话像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一样撞向南天,一瞬间令他呆若木鸡。
对了,刚才徐文讲的那个叫“鬼影疑云”的故事之中,男主角就是这样死的——坐在沙发上,胸口被刺了一把水果刀!
这一次,连一向冷静的荒木舟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如果尉迟成真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就被杀死,那么这段‘剧情’显然就发生在徐文所讲的那个故事之前……”
徐文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他的声音中混合着无穷无尽的惊悸和恐惧:“那个‘主办者’会不会认为……这也是一种情节上的雷同?如果他真这么认为的话,那我,那我……”
荒木舟突然厉声问道:“为什么你所讲的故事情节,竟然会跟尉迟成的死法完全一样!”
“我不知道!”徐文恐惧地抱住脑袋,尖声道,“那是我今天临时想的一个故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故事的内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巧,他的死法竟然会跟我设定的情节如此类似!这真是……太可怕了!”
说完这段话,他大叫一声,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掉了,在巨大恐惧感的压迫之下,他昏了过去,朝墙边倒去。
“徐文先生!”南天一步上前。将徐文扶住的同时,他全身打了个冷噤,似乎那份恐惧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遍体生寒。
夏侯申走过来,将徐文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先把他扶到房间里去吧!”
南天点了下头,和夏侯申一起架着昏死的徐文朝他的房间走去。余下的人都不想再待在这个有一具可怕尸体的屋子里,纷纷跟着退了出来。龙马和北斗用床上的被子将尉迟成的尸体盖住。离开的时候,龙马将房间的门锁好带拢。
夏侯申和南天把徐文抬到他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两人一起吐了口气。夏侯申正要离开,南天问道:“我们就这样让他昏迷着躺在床上,合适吗?”
夏侯申说:“他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等他躺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
“我不是担心他昏迷不醒……”南天迟疑着说,“我是怕他不安全。”
“你害怕他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站在门口的白鲸说。
南天眉头紧蹙:“不管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他讲的故事和我们遇到的情况出现了‘雷同’——所以他遇害的可能性相当高。”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守着他吧?”莱克说。
夏侯申思忖着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很危险。就算他违犯了那该死的‘游戏规则’,我们也不能任由凶手对他下手——这样好不好,今晚我们轮流守在这里。”
歌特皱着眉头说:“不是我不同意这个提议,只是……如果守在这里的那个人恰好就是凶手呢?”
“就算是这样他(她)也不敢下手,否则的话他(她)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夏侯申说。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我提醒你们一件事,别轻易地把某人定位为‘受害者’,说不定看起来最无辜的人恰好是隐藏得最深的呢。”
众人都回头望向说话的荒木舟,千秋诧异地问道:“你认为……他有可能是在演戏?可是,如果主办者是他的话,他怎么会让形势发展成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我没说他是主办者,我只是提醒你们不要轻易地根据一些表象做判断,从而放松对某人的警惕。这样的话,等于是帮了真凶的忙。”荒木舟顿了顿,“尉迟成遇害这件事尚有许多疑点,在没能把弄清楚之前,谁是羊,谁是虎——都是不确定的。”
荒木舟说这番话的时候,靠在床头的南天无意间瞥了躺在身边的徐文一眼,发现他的眼皮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南天为之一怔。
难道他已经醒过来了,却在假装昏睡?或者这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
南天愕然地盯视着床上的徐文,却没再发现什么不妥,一时感到难以判断。
这时千秋问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其实很好办。”荒木舟说,“游戏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我们现在先下楼去,跟徐文的故事打分,之后再上来把他叫醒。然后嘛,就只能提醒他小心谨慎、好自为之了。”
众人没有异议,按照荒木舟说的去做。
打分,统计,计算平均分。
徐文讲的故事最后得到了8.7分。
但是当大家到他的房间,把他叫醒,并把结果告诉他的时候,徐文没有对此做出半点反应。他只是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瑟瑟发抖。很显然,他对自己性命的担忧远胜于对分数的关心。
十一点半,折腾了一整夜、经历了第一起死亡事件的众人感到惶惶不安、身心俱疲,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在这里的第三天,是相对最平淡的一天。也许是大家都还笼罩在尉迟成的死亡阴影之中,整个一天,余下的13个作家几乎都没怎么攀谈和交流。大家除了到楼下拿东西吃之外,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所幸的是,没有什么坏事发生。就连之前大家认为危险系数最高的徐文也平安无事。但是在吃晚餐的时候,他向众人宣布了一个决定。
“不是我不尊重后面的作家,只是我心中的恐惧惊骇已经够多了,仅是目前已让我夜不能寐,所以实在是没心情再听什么恐怖故事。很抱歉,以后晚上讲故事,我就不参加了。”
说完这番话,徐文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便拿着食物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大厅里的12个人望着他的背影,无言以对。好一阵后,南天说:“算了,由他吧。他心里的恐惧感确实比我们更甚。”
“我觉得他现在完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龙马叹息道,“上午我想到他房间去找他说说话,缓解一下他的心理压力。谁知道他只是听到我敲门的声音就吓得叫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他就叫我快走,我只有离开了。”
“他这样早晚会把自己吓出病来的。”纱嘉担忧地说。
“其实在尉迟成死之前,他就表现出了远甚于我们的惶恐和焦虑,他之前就跟我说他预感到昨天晚上会出事,没想到真的出事了。”南天感叹道。
“他早就预感到了有人会死?那他怎么不告诉我们?”千秋不满地望着徐文的房门,“他不会是现在又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一个人躲起来吧?”
“人真的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吗?”纱嘉带着讶异的表情说,“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我们创作的小说里呢。”
纱嘉身边的夏侯申不以为然地说:“这就算怪事吗?那我一会儿要讲的这个故事你们恐怕就觉得更不可思议了。”
克里斯感兴趣地说:“听起来,好像您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夏侯申颔首道:“确实如此。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根据我一个朋友的亲身经历改编的。这件事,可以说是我听到过的、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最恐怖诡异的一件事。”
“是吗?那您现在就讲吧。”北斗被激起了兴趣。
夏侯申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才6点35分,还没到7点呢。”
“没关系,提前一点开始也可以啊。”北斗说。
夏侯申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严格按照那游戏程序来吧。”他转过身,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北斗是个急性子,却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接近七点的时候,众人再次围坐在那一圈皮椅上,这次只有12个人了。
夏侯申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一直看着手表,当秒针准确地指向七点正的时候,他开口道:
“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谜梦’。”
第三天晚上的故事——
序章
《必须犯规的游戏》序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必须犯规的游戏》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1.被噩梦缠身的学生
事情得从那天下课后说起。
我的职业是一个高中心理学老师。你知道,就是那种每周只会出现在你的教室一次,给你上一节不痛不痒的心理学课的那种老师。我所在的高中跟全国所有的高中一样,只重视应考学科。像心理学这种不参加高考的科目,是永远不会受到学校重视的。我的职业显然处于一个尴尬的状态。但还好,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这么认为。
那天我结束了上午第四节课,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休息一小会儿,喝了几口茶,便准备下班回家了。就在我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高一12班的蓝田宇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
他是那种在班上默默无闻的老实学生,几乎没有任何特征,我能记得起他纯粹是因为他有个特别的姓。此刻,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腼腆和内向,并神色焦虑地站在办公室门口,我意识到,他是遇到了某种困扰,想找我谈谈——跟学生做心理咨询,是我在学校的另一职责。
这本来是平常的事,我每天都会接待一两个这样的学生。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次看似平常的会面竟会引发后来那一连串恐怖的、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
我重新落座到藤椅上,带着职业心理咨询师的微笑招呼门口的学生:“进来吧,蓝田宇。”
他迟疑着,望了我几眼,缓慢地走了进来,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
他首先需要的是放松,我很清楚。
“别像犯了什么错一样站着呀。”我的语气和蔼而亲切,从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来,坐下来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蓝田宇坐到我的面前,脸上始终是那种焦虑不安的表情,他的眼神甚至传达出恐惧的信息,和一般青春期少年遇到困扰时的表情不同。我在心中揣测他遇到了什么事,并没有催他说话。
好一阵之后,他终于开口道:“于老师,我是住校生,这几天晚上……遇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想找您谈谈。”
我点点头。“说吧。”
“已经三天了……连续三天晚上,都发生了这样的状况……”他咽了口唾沫,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像是在回忆某种可怕的经历。
我现在也有些好奇了,盯着他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蓝田宇脸色苍白:“是这样的,上前天晚上,我说的是……凌晨。我突然从一个无比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被吓得心脏狂跳、冷汗直冒。于老师,我从来没做过这么恐怖的噩梦……我醒来之后,吓得浑身发抖……”
我有些明白了,安慰他道:“这不奇怪,你们现在的学习压力确实挺大的,人的大脑皮层如果长期处于紧张状态,有时就会在晚上做十分可怕的噩梦……”
“不,于老师,我还没说完。”蓝田宇焦虑地打断我,“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这个噩梦本身。”
我微微张了下嘴:“那是什么?”
“我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会把手机放在枕边。不管是半夜起来上厕所,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醒过来,我都会不自觉地看一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那天晚上被噩梦惊醒后,我也像往常那样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我醒来的时间是凌晨4点16分。”
我愣了半晌,问道:“怎么了?4点16分这个时间,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不,没有……我当时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什么。可是……”蓝田宇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接下来两天晚上发生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这种状况,居然连续发生了!”
我晃了下脑袋,有些没听明白:“你说……什么状况连续发生了?”
蓝田宇惶恐地说:“前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一个噩梦,并且再次被惊醒。我看了下时间,居然又是4点16分。而昨天晚上仍然如此,我在噩梦中醒来,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当我拿起手机,看到时间……”
“又是4点16分?”我问道。
“是的。”
我伸出手比了一下:“就是说,你接连三天晚上都被同样一个噩梦惊醒,而且醒来的时间都是4点16分?”
蓝田宇使劲点着头,焦急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于老师,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怪事!我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有什么解释吗?”
我凝望着他,在心中迅速地做着判断。其实我心里已经大致得出结论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再问他几个问题。
“你连续三天做的这个噩梦,能跟我描述一下梦境的内容吗?”
出乎我意料的,蓝田宇竟然摇着头说:“我记不起来了。每次我从那个噩梦中惊醒,都完全记不得梦的内容,只知道是个很可怕的噩梦。”
我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存在的逻辑问题:“既然你连梦境的内容都想不起,又怎么知道一连三天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那是因为……这三天晚上我惊醒后的感觉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我虽然记不起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却又有些依稀的印象……总之,我敢保证是同一个噩梦。”蓝田宇见我露出质疑的表情,有些窘迫起来,“我也说不清楚,也许……就是直觉吧。”
“好吧。”我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了,又问道,“这件事情你除了跟我讲之外,还跟哪些人讲过?”
“就只跟睡在我上床的吴浩轩说过。不过他不以为然地说只不过是巧合罢了,叫我别放在心上。但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寻常。特别是当我第三次,也就是昨天晚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蓝田宇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惶恐地问道,“您说呢,于老师?我遇到的怪事到底该怎样解释?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我在心中默默想着——可是就像所有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那样,我是不会直接将患者的心理疾病告诉他本人的,这样也许会引起患者的反感和抵触心理。我思考着怎样用心理分析疗法来治疗蓝田宇的臆想症和强迫性神经症。
2.凌晨4:16分
蓝田宇离开我的办公室之前,向我连声道谢。但我知道,这只是这个学生礼节性的行为,他并没有理解自己的问题所在。
这是很正常的,尽管我饿着肚子跟他谈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但我也不可能通过仅仅这么一次的谈话就治疗好他的心理疾病。尤其是当我暗示出他所出现的这种状况其实只不过是他大脑中的一些强迫性神经和幻想在作怪的时候,我明显在蓝田宇的眼睛中读到了失望和抵触的情绪。显然他是不相信我开导他的这些话,但他很有教养,并没有直接表示出对我的不信任,而是默默听完我的分析和建议,并向我道谢,表示他会试着放松心情、减轻学习压力——但我说了,我能看出这是他礼节性的行为,他事实上根本就没能听得进去。
蓝田宇离开之后,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要想将他的心理疾病彻底治好,必须有一个比较长期的治疗过程才行。
这天下午没有课,我去健身房锻炼了一个多小时,又去书店逛了趟,淘了几本新书,之后就呆在我的单身公寓里读书、上网。是啊,对于我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单身汉来说,在空余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最惬意的日子了。
第二天早上,我一来到学校就意识到,肯定出什么事了。
校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校园里,学生们聚集在操场内,神色惊惶、议论纷纷。我从他们身边经过,却没听清他们在谈论什么。我怀着满腹狐疑来到办公室,发现校长恰好正在这里跟老师们说着什么,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总之这件事情不要声张,以免在社会上造成恶劣的影响。”
我赶紧凑过去问道:“校长,从什么事了?”
校长回过头望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说:“我们学校的一个住校生,今天凌晨的时候,在寝室里意外死亡了。”
“啊!”我大为震惊,“是谁?”
“高一12班的蓝田宇。”校长皱着眉说,“好了,别再打听这件事了,我刚才都说了,这件事情……”
“等等!”我像遭到电击般地抖了一下,“您说谁死了?蓝田宇!高一12班的蓝田宇?”
校长和办公室的几位老师都愣了,他们显然感觉到我的反应有些过激。校长纳闷地问;“是啊,怎么了?你跟这个学生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我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们昨天中午蓝田宇来找我咨询的事,但是没说出来——我觉得没法三言两语把这件怪异的事情叙述出来。况且我现在有更关心的事情要问。
“校长,他是怎么死的?”我急促地问道。
“好像是死于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心肌梗塞,具体的我也不怎么清楚。”
我愣了一下,想起昨天蓝田宇向我说的那件怪事,脑子里突然产生一个诡异的念头。“校长,您说蓝田宇是今天凌晨死的,那你知道他的具体死亡时间吗?”
“听那个叫康玮的法医说,死亡时间是在凌晨4点到4点半之间。”说到这里,校长愈发狐疑了,“于老师,这个蓝田宇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啊,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我完全没理会校长的问题,因为我一听到“康玮”这个名字,就忍不住立刻叫了出来:“啊,法医是康玮?谢谢你,校长!”
校长和几位老师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冲出了办公室。
康玮是我的高中同学,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本来以为他的职业和我不挨边儿,没想到现在却有了方便的时候。
我迅速地拿出手机,拨通康玮的号码,不一会儿,我听到了他熟悉的低沉嗓音:“喂,是于阳吗?”
“是我。”我开门见山,“跟你打听个事,康玮。今天凌晨你是不是来我们学校验了一具尸体?一个学生,叫蓝田宇。”
“嗯,是的。怎么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就是师生关系。”我不想跟他详细解释,只是急迫地想要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我是想问一下,你验出他死亡的具体时间是多少?”
“凌晨4点到4点半之间。”回答跟校长说的完全一样。
“这个时间能再精确一点吗?”
他笑了一下。“我们现在的法医技术可做不到精确至哪一分哪一秒啊。我能将死亡时间推测在半个小时以内就已经算是很精确了。”
我愣住没有说话。康玮像是感觉到了我的失望,说道:“不过,我倒是听死者的一个同学说了些情况——他是最先发现出了事的人,他当时看了下表,知道死者具体的死亡时间——但是,你知道,我们法医是不能以这个作为凭据来推断的,顶多当作参考。”
“没关系,你告诉我吧!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那个同学说,他当时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是——4点16分。”
康玮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平和、语气平淡,但他显然意识不到这句话带给了我多大的冲击和震撼。我在听到他说“4点16分”的时候,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毫无疑问,这句话证实了我心中那可怕的猜想。一种诡异莫名的恐怖感觉在一瞬间遍布我的全身,使我呆若木鸡,动弹不得。
“喂,于阳……于阳?你怎么了?”
康玮的声音将我从恐惧的想象中拉扯回来,我定了定神,问道:“你做的尸检表明他是死于过度惊吓而导致的心肌梗塞,对吗?”
“是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听睡在上床的那个同学说——他在睡梦中突然听到床下发出一声惊叫,以为下床做噩梦了,就俯身叫他,结果没有回应。他下床来一看,发现那个蓝田宇瞪着双眼、大张着嘴,面容扭曲而恐怖,已经没气了——那个上床也吓了个半死,尖叫着把寝室里另外两个人叫醒,然后他们就通知了宿管科。”
“你的意思是,蓝田宇有可能是被噩梦吓死的?”我的额头上不知不觉渗透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不知道,有这个可能。”
“会有这种事情吗?我的意思是,人会被一个噩梦吓死?”
康玮顿了片刻,说:“这种事情我还真听说过,但是极其罕有——不过,我说了,这只是有可能而已,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梦中被吓死的。”
我的大脑急速转动着,但是一片乱麻,毫无头绪。这时,我听到康玮说:“对了,于阳。我劝你要是可能的话,就换所学校工作,我觉得你们学校那块地的风水不怎么好。”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康玮说:“你知道吗,我们公安局会把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案件的档案整理在一起。我今天放蓝田宇档案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很久以前的档案袋,才知道原来你们学校那个地方在十一年前也出过事。”
“啊……那个时候我还在读书呢。怎么,难道十一年前学校也发生过学生死亡的事件?”我难以置信。
“不,不是一回事。是有学生神秘失踪。”康玮说,“而且你忘了吗?以前那个地方还不是现在这所高中呢,而是一所破旧的小学。因为学校太陈旧了,所以校方请施工队在校区的某些地方进行改造和重建。学校里当时既在上课,又在施工,有些混乱,结果导致管理出现了疏漏。一个调皮的一年级男生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居然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学校里的人把校园搜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人,而门卫又坚持说绝对没看到有学生偷跑出去——你说,这不是怪事吗?”
听到这里,我有些明白了:“就是因为出了这种事,所以那所小学被迫关了门。后来才在这块地方修建了现在这所高中!”
“是啊。可是现在这个学校居然出了更严重,而且是更不可思议的事——住校生居然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死了!所以我才说,也许是这块地方风水不好,换去换来都要出事……”
康玮还在继续说着,但他后面说的内容,我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在反复想着一个问题——
蓝田宇真的是“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死亡的吗?还是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原因?
我又想起了他昨天中午对我说过的那些话,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令我汗毛直立——
我接连三天晚上都被同样一个噩梦惊醒,醒来的时间都是4点16分。
3.另一个学生
蓝田宇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我整整两天,在这两天里,我就像是患了强迫症一样不断地思索着这件诡异的事情。直到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值得再去深究——我的生活才稍微回到正轨上来。学校也是一样,校方对这件事情控制得很好,没有让这件事铺天盖地地渲染出去,一切都渐渐地复归于平静。
星期六的下午,我在上完课之后(我所在的高中星期六要补课),正计划着怎么安排一下我的周末,高一12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到办公室来找到了我。
“小于,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年过五旬的刘老师有些为难地说。
“您说吧,刘老师,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班上的一个同学,叫吴浩轩,这两天都没来上学,我想麻烦你周末的时候到他家里去跟他谈谈,叫他回来上课。”
我正想问他为什么不来上学,忽然觉得吴浩轩这个名字十分耳熟,好像前不久曾听谁说起过这个名字——猛地一下,我想了起来——12班,就是蓝田宇所在的那个班,那天蓝田宇来找我时提到过他。
“这个吴浩轩是不是跟蓝田宇同一个寝室,而且就睡在蓝田宇的上床?”我急切地问道。
“是的,原来你知道啊。”刘老师露出焦急的神情,“我正打算跟你说呢——蓝田宇在寝室里突然死亡,就是吴浩轩最先发现的。他被吓坏了。出事之后,他便立刻请假回了家,之后这两天就一直不来上课。我跟他家里打了好几次电话,但家长说他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都不出来,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小于,我觉得吴浩轩肯定是因为那件事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才来麻烦你这个心理学专家,请你去开导、劝说一下他,叫他还是回来上课——要不然他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他会不会是害怕回来之后还要住那间死过人的寝室,所以才不敢回来?”
刘老师瞪着眼睛说:“你以为那间寝室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现在还有学生敢住在里面啊?学校早就安排剩下的那三个住校生搬到别的寝室了——可就算这样吴浩轩还是不敢回来,所以我觉得跟这个没关系。”
“好的,我知道了,刘老师,明天我就到吴浩轩的家里去做一次家访。”我点头道。“您把他家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吧,我先跟他的家长联系一下。”
“好的,谢谢你了,小于。这是他家的地址和电话,我已经抄到这张纸上了……”
刘老师走后,我并没有立刻打吴浩轩家里的电话,而是短暂地思考了片刻。
我想起一些事——那天中午蓝田宇来找我时,我曾问过他,他在4点16分被同一个噩梦吓醒这件事,除了我之外还跟谁说起过。当时蓝田宇告诉我,他还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吴浩轩。
现在,吴浩轩在事发之后竟然连学都不敢来上,我在想,他真的仅仅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吗?还是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为什么他的惧怕感远远甚于同寝室的那两个同学呢?
思忖了好几分钟之后,我认为要想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除了和吴浩轩当面谈话之外,别无它法。
我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吴浩轩家的电话。
4.凌晨4:17分
“啊,是于老师,快请进,快请进!”
吴浩轩的母亲将我热情地迎进家中。我刚坐到沙发上,体型偏胖的学生父亲又赶紧将一杯上好的热茶双手端到我面前。他们恭敬而期盼的态度使我明白地意识到,他们儿子的状况显然是十分糟糕了。
我省去无谓的寒暄,直接问道:“吴浩轩呢?还是在他的房间里?”
“唉,可不是吗。”他母亲焦虑地说,“这孩子自从三天前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就像中了邪似的,学也不去上,整天就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我和他爸真是愁死了。”
“你们没找他谈谈吗?”
吴浩轩的父亲叹息道:“谈了,可他要不就不搭腔,要不就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我们真的很担心,怕他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出现什么问题。”
“于老师,您是心理学专家,您肯亲自到我们家来跟浩轩做心理辅导,我们真是太感激您了,这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啊!”
“是啊,于老师,现在我们就只有靠您来开导这个孩子了。”
我向这对面容焦虑、一筹莫展的夫妇点了下头,说:“我会尽全力开导他的。那么,现在你们就带我到吴浩轩的房间去吧。”
“好的,于老师,您这边请。”
我跟随着吴浩轩的父母走到一间关着的房间门前。他们在敲门的时候,我心中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我原本计划的美妙周末就是这样渡过的——本来,我下午跟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是打算约在星期天来家访。但这对夫妇心急如焚的语调和迫不及待的恳求使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一旦抓住就不愿松开。被迫之下,我只有答应晚上就来。
房间门开了,我看到了吴浩轩,面容憔悴、精神萎靡,和我印象中的那个阳光少年相去甚远。
“浩轩,于老师亲自到家里来跟你谈心,快招呼老师啊。”
还算好,他没被吓傻到连学校的老师都认不出来的地步。听到母亲这样说,吴浩轩呆呆地叫了一声:“于老师好。”
我点了下头,同时转过身对吴浩轩的父母说:“你们去忙吧,我在房间里跟他单独谈谈。”
“好的,好的。”吴浩轩的父母连声应允,一齐离开了。
“那么,邀请我到你的房间里坐坐?”我微笑着,用一种充满亲和力的口吻。吴浩轩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后,我打算先用传统的心理疏导法来开导他。
“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或目睹一些可怕的事,这并不奇怪。比如说我吧,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曾亲眼目睹了一场极其残酷的车祸。我敢跟你打赌,我当时看到的画面比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可怕一百倍。我当时也吓傻了,可我知道不能让那些画面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立刻约了朋友出去散心,之后又看了一场喜剧电影。很快,我就忘掉了那些不愉快的事。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试着这样做呢?我听说最近有部电影不错,名字叫……”
“好了,于老师,别再说了。”吴浩轩忽然打断我的话,露出一种焦躁不安的表情,“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可是,你帮不了我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我……”
他说不下去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熟悉的恐惧感,那种神情,就跟三天前的蓝田宇完全一样。
我感觉到事情不寻常了,这正是我所想要了解的。我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说道:“没错,我确实不了解你恐惧的真正原因,可这正是我到你家里来的目的。吴浩轩,我到这里来就是倾听你的烦恼和困扰的。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我呢?”
吴浩轩神经质地摇着头说:“不,你不会相信的。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认为我是得了妄想症,或者是受到惊吓而导致神经不正常。就像我父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只觉得我是受了刺激而说胡话。我知道,你们都会这样想。”
我诚恳地凝视着他:“不,我不会。我会认真地聆听你说的话,而且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
吴浩轩脸色苍白,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我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恐惧所致。但他仍固执地摇着头说:“于老师,我知道你是在引导我说话,以便看我的心理问题出在哪里。你根本就不可能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那如果我告诉你,蓝田宇死之前跟你说过的事,他也跟我说过,你还会认为我不相信你说的话吗?”我终于抛出杀手锏,直视着面前的男孩。
听到我这句话,吴浩轩猛地抬起头,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瞪圆着眼睛问我:“于老师,你说的……是真的?蓝田宇也跟你说起过他做噩梦的事?”
“是的。”我平静地说,“而且他还告诉我,这件事他只跟你和我两个人说过——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他在死之前跟你说起过这件事?”
吴浩轩激动起来,他浑身战栗着说:“于老师,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蓝田宇为什么会突然死亡?”
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自然觉得十分蹊跷,但我也不清楚蓝田宇为什么会在睡梦中突然死亡。”
“是吗……”吴浩轩露出失望的神色,“那这样说来,你也就帮不了我什么……”
我正色道:“你不要老是这样主观臆断好不好?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了你?”
吴浩轩望向我。我知道他有所动容,语气便温和了许多:“说吧,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经历了蓝田宇的事后,你会惧怕成这样?”
“那是因为……”吴浩轩嘴唇掀动着,神情骇然,“从蓝田宇死亡的那一天晚上开始,我也开始做同样的一个噩梦了。”
我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面容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你觉得,你做的噩梦跟蓝田宇做的那个噩梦有关系吗?”
吴浩轩面无血色地说:“不只是有关系,我认为我和蓝田宇做的根本就是同一个噩梦。”
我凝视着他:“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蓝田宇跟你说过他做的噩梦的内容?”
吴浩轩摇头道:“不,他说他记不得那个梦的内容。”
“那你告诉我,你做的噩梦是什么内容?”
吴浩轩的回答居然跟当初蓝田宇的回答完全一样:“我也记不起来了,每次被那个噩梦吓醒,我就一点都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
“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你既然被那个噩梦吓醒,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而且才做过的噩梦,会忘得这么快吗?”
吴浩轩困惑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我无言以对,思忖片刻之后,我问道:“既然你和蓝田宇都记不得梦境的内容,那你根据什么认为你们俩做的是同一个噩梦呢?”
听到我这么问,吴浩轩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神情更加惊骇了:“那是因为……我发现我和他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会在同一个时刻被噩梦惊醒。”
我再也无法佯装平静了,失控地叫了出来:“你是说,你也会在4点16分的时候被那个噩梦惊醒?”
吴浩轩眉头紧蹙:“有所不同的是,我醒过来的时间不是4点16分,而是……4点17分。”
我后背一阵发麻,一股凉意冒了起来,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这件事情的怪异程度完全超越了我的理解范畴。可现在难受的是,我无法将我的震惊和恐惧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还要为我面前的这个学生着想,我想如果让他感受到我更胜一筹的恐惧,他的精神也许就会完全垮掉。
我强装镇定地问道:“怎么,你也有每次醒过来就看时间的习惯?”
“不,我就是自从蓝田宇跟我讲了他遇到的怪事之后,才下意识地这样做的。”
“你这样多久了?我是说,你连续做了几天那个噩梦?”
吴浩轩强迫自己将恐惧混合在唾沫里一起吞咽下去:“就是从蓝田宇死的那天开始的,连续两天了。前天和昨天晚上,我都在4点17分的时候被噩梦惊醒。”
我还想说什么,吴浩轩已经惊恐地喊叫起来:“于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今天晚上还会做那个噩梦吗?然后……第四天晚上,我会不会也像蓝田宇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去?”
我愣愣地望着他,对他问的问题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而且也说不出来诸如“这只是巧合,不要在意”这一类虚假的安慰话。但作为心理学老师,我总不能表现地完全一筹莫展。我只能对吴浩轩说:“你别想太多了,也许今天晚上你就不会再做那个噩梦了。”
吴浩轩立刻反问道:“那我今天晚上要是又做了呢?那意味着什么?”
顿了一下,我说:“如果你今天晚上又做了这个噩梦,那你明天一早就跟我打电话,具体的我们明天再说;不过你也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只是你多虑了呢?也许你一会儿上网看看喜剧电影,或者是在睡前听几首舒缓优美的音乐,今天晚上根本就不会做噩梦呢。”
大概吴浩轩的心中也存在着这么一丝侥幸,他低下头,嗫嚅道:“好吧。”
我把手机号留给吴浩轩,然后离开他的房间,跟他的父母告辞。他们问起自己的儿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只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一通,并没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们——一方面是觉得他们不会相信这种诡异的事,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吓着他们——不管怎么样,等今天晚上过了再说吧。
5.噩梦的预感
回到单身宿舍,我顿感身心俱疲——一大半的原因是由于心理上的压抑和惶恐引起的,另外也有愧疚。我从吴浩轩的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的父母亲对我千恩万谢,还硬塞了些礼品给我。但我明白,其实我根本就没能从实质上帮到他们的儿子多少忙。我现在才意识到,吴浩轩一开始对我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我根本就帮不了他的忙。
好了,我现在不愿再想这件事了。为了调整情绪,我看我建议吴浩轩做的那些事情同样也适用于我自己。在卫生间洗了个澡之后,我打开电脑,看了一部美式幽默的恶搞片,强迫自己傻笑了一个多小时——但不管怎么说,心情确实好多了。11点钟的时候,我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想——吴浩轩今天晚上到底会不会又做那个噩梦呢?答案也只有明天才能知道了。
结果我错了,这个答案揭晓得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半夜的时候,我睡得正酣,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到对方说的第一句话,睡意立刻就消失了。
是吴浩轩,他的声音混杂着无穷的惊悸和恐惧,几乎带着哭腔:“于老师,我刚才……又从噩梦中惊醒了,时间果然又是4点17分……”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凌晨4点20,看来吴浩轩是在惊醒后立刻就跟我打的电话。
电话里颤抖、哭泣的声音还在继续:“于老师,那个噩梦……可怕极了……我直到现在还控制不住发抖。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梦的内容。但我知道,肯定要发生什么事了……就是明天晚上……于老师,我真的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吴浩轩绝望的声音令我的心也在逐渐下沉,我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但面对这种诡异的事情,我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安慰一下他,但恐怕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慌乱:“你别慌,吴浩轩,你……让我想想,好吗,让我想想。这样,明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再慢慢聊。别着急,别哭……我想,一切都会好的……”
我就这样语无伦次地跟他说着一些不着边的劝慰的话,好歹是让他稍微平静了一些。通话结束之后,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前思后想,试图把这一系列诡异莫名的事件以符合逻辑的方式串联起来,并得出一个解释。但我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整整半夜,也没有丝毫头绪。只觉得这件事越想越骇人,尽管裹着厚厚的被子,也令我的身体阵阵发冷、不寒而栗。
到了早上,我仍然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更别说是解决的办法了。这使我为难起来——我答应了早上要跟吴浩轩打电话的,可是,电话打过去我跟他说什么好呢?如果我告诉他我无法给予他明确的解决和应对方法,那岂不是会让他感到更加绝望无助?而且,我也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也许这件事情超出了我们正常的认知范畴,我不该涉入太深,否则可能会引祸上身。基于种种考虑,我整个一天都没有跟吴浩轩打电话,而意外的是,他也没有跟我打。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状态,只有乐观地认为也许是他学会了怎样自我调整,并在心中默默地祈愿他能平安无事。
就这样,我在忐忑不安中渡过了星期天。
6.凌晨4:18分
星期一的早上,我刚来到办公室,就听到晴天霹雳的消息——高一12班的吴浩轩今天凌晨在家中死亡了,死亡的方式跟蓝田宇如出一辙。
“太可怕了,最近怎么频繁发生这种事情?”
“还好这个学生是在家里出事的,要是又发生在寝室里,我看我们学校就只有关门了。”
“听说这次这个学生又是在梦中被吓死的,而且死亡时间都差不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背皮都发麻了。”
“是啊,我也觉得挺瘆人的……”
办公室的老师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能确定我听进去了多少。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怎样上完课,又是怎样离开学校,回到宿舍的。整个一天,我都处于一种恍惚、呆滞的状态。这一次,我不愿再去打听吴浩轩死亡的具体情况,因为我几乎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死亡的时间就是他连续三天被吓醒的那个时刻——4点17分。而个中缘由我也不想再去追究、探索了。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远离并忘掉这件可怕的事。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扯上任何关联。
晚上,我邀约了一群朋友吃饭,之后又去唱歌、按摩。对于这几天遇到的诡异事件,我只字未提。我需要的只有放松和快乐——事实是,这样做是对的。经过这一晚的娱乐和休闲,我的身心都轻松了不少,像卸下了一身的包袱。我仿佛真的忘掉了一切不愉快,又变得精神焕发了。
我们一群人玩到接近十二点才各自回家。到宿舍后,我已经疲倦地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直接脱掉鞋倒在床上,胡乱裹上被子,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现在很难叙述清楚。原因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那种感觉又真实得可怕,让人记忆犹新——就像是你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悠闲地喝着红茶,什么都没想,突然低头看见杯子里有一只死壁虎。
是的,任何人遇到这种状况都会立刻条件反射地弹跳起来,并失声尖叫、惊恐万分。但我要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个比喻比起我实际受到的惊骇来说,要轻数十倍。
“啊!”地一声,我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全身的毛孔一阵一阵地收缩、发冷。我神经质地瞪着双眼,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顿了大概十几秒种,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般击中我的头脑。我像发了疯似的拼命从裤包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
老天啊。
看到这个时间的霎那,我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止了——
4点18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天翻地覆、一片漆黑。终于,我最担心和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其实我先就隐隐有种预感的,我知道牵涉进这件事里来,就有可能像病毒感染一样被传染。结果我那不详的猜测果然应验了——吴浩轩之后,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心慌意乱地在床上坐了好几分钟,最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打开灯,去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复对自己说——冷静下来,于阳。还没到绝望的时候。现在能救你的,也就只有你自己了。
我重新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点了支烟,努力思索着有没有解救的方法。
很快,我想到了几点重要的线索,我在桌子上随便抓了张纸和一支中性笔,将我想到的几点写了下来:
第一,这是一件超越理解范畴的离奇事件,不是人为控制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事件的关键在于一个“噩梦”,这个噩梦会连续三天将人在同一个时间吓醒,而第四天,则会要了那个人的命;
第三,蓝田宇是第一个受害者,他在第一天(星期二)做噩梦后就把这件事讲给了吴浩轩听。而讲给我听,是在他第三天(星期四)做噩梦之后。所以吴浩轩成为蓝田宇死后的第二个受害者,而我因为晚两天知道这件事,而成为第三个受害者。这样看来,知道了这件事的人大概都会出现同样的状况。
写到这里,我好像理清了思绪。我放下笔,思忖着——任何事情都应该是有缘由的,这件事也不会例外。这个“噩梦”以一种极富规律的方式将人杀死在梦中,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只要找到了事情的根源,说不定就能发现破解的方法,避免在“第四天”死亡!
对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颤——如果这个噩梦的目的仅仅是要将人吓死在梦中,为什么要连续做三天之后,才在第四天晚上“下手”呢?为什么不直接就在第一天晚上?而且,为什么前三天要在同一个时间把人吓醒?这样有什么意义吗,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突然间,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我的头脑中闪现出来——这种状况,会不会就是传说中“托梦”?也许是某种灵异的力量想通过“托梦”这种方式达到某种目的。而它给了三天的期限,如果三天之内那个人没能办到所托之事,它就将其杀死,并将目标转移到下一个人。
会产生这种想法,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并觉得荒谬绝伦,但此时此刻,我无法想出更合理的解释了。目前,我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找到这件事情的根源,并解开噩梦所隐藏的秘密。
可是——该死!我忽然想到,我刚才醒过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梦境的内容了,就跟之前蓝田宇和吴浩轩说的一样,我只记得有种异常恐怖的感觉向我袭来,将我惊醒,其他就什么都想不起了——如果我连这个噩梦的内容都无法探知的话,那其它的不就全都无从说起了?
焦躁地思索了一阵之后,我紧皱着的眉头渐渐展开了——对了,我几乎都忘记我的职业了。我是心理学老师啊,普通人无法回忆起梦境的内容,但我运用心理暗示法的话,应该一点都不困难的。
7.初入梦境
很显然,我没心思再去上班了,我打电话跟学校请了三天的病假,然后就一天都呆住家里做些无聊的事情。这真是种充满矛盾的折磨——我既害怕夜晚的来临,又期盼着白天早点结束。就像是一个病人既惧怕外科手术,却又期望着通过手术把病治好。好不容易,我终于熬到了晚上,9点钟的时候,我开始做睡前的“特殊准备”。
我来到卫生间的大镜子前,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全神贯注地轻声对自己说:“今天晚上,你也许会做一个噩梦。记住,从进入梦境的那一刻起,你必须记住梦中的所有内容,即使醒来后也要记得。这对你来说非常容易,从你在梦中看到第一个场景开始,这个暗示便开始生效。”
我将这段话反复默念了二十遍,直到我感觉昏昏欲睡——而这就意味着自我催眠开始生效了。我保持着这种状态慢慢走到床边,几乎在躺下去那一瞬间就睡着了。
朦胧之中,我置身于一栋建筑物内。
这里昏暗、破旧,空无一人,我在走廊上缓慢地行走着,然后不由自主地进了一扇门。门内有低矮的讲台,斑驳的黑板以及几十张样式陈旧的课桌、板凳。这里分明就是一所学校的某间教室。是我现在所在的学校吗?不,我所在的高中要新多了——可是,我为什么会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渐渐地,我走到教室右侧的窗前,往下一看——下面的操场看起来更加眼熟——这不就是我们学校的操场吗。只是没有崭新的塑胶跑道,也没有新建的室内篮球场,而是一片泥地。偌大的一片操场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不,我现在才看见,操场的右侧,有一个沙坑,就是体育课用于跳高跳远的那种沙坑。沙坑的旁边蹲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背对着我在那里玩沙。
也许是睡觉之前的自我催眠起了作用,我现在居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而且潜意识告诉我,那个沙坑旁的小男孩就是关键所在!
我在梦中能保持自主,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我的心脏怦怦乱跳,迅速地走出那间教室,然后奔下楼梯,来到操场。现在沙坑旁的小男孩就在右侧离我大概几十米远的地方,仍然背对着我。我快速地向他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我陡然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猛然发现脚下的泥地里沁出了鲜红的液体,是血!我正感惊愕,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句阴冷的声音——
你要来找我吗?
“啊!”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惊恐万状,汗水又将整个背心完全沁湿。大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我条件反射般地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4点18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已经不能再让我感到惊愕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一次,我记得梦境的内容!
为了不至于随后就忘掉,我立刻打开灯,翻身下床,坐到书桌前,在早就准备好的本子上迅速将刚才梦到的内容记录下来。
写完之后,我松了口气,认为自己起码取得了一些线索,并立刻思索起来。
老校舍……旧操场……还有沙坑和那个只看到背的小男孩……这就是我梦境的全部内容——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几分钟后,我深吸一口气,几乎叫了出来——我猛然想起了几天前康玮对我说过的一番话——
“你忘了吗?以前这个地方还不是现在这所高中呢,而是一所破旧的小学。因为学校太陈旧了,所以校方请施工队在校区的某些地方进行改造和重建。学校里当时既在上课,又在施工,有些混乱,结果导致管理出现了疏漏。一个调皮的一年级男生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居然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就是因为出了这种事,所以那所小学才被迫关门了。后来在这块地方修建了现在这所高中。”
天哪,我有些懂了,为什么我在梦境中置身于那所学校会有种熟悉的感觉。而梦中出现的那个小男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就是那个在十一年前失踪了的小男孩!
我又想起,我们现在的学校是没有沙坑的,学生们跳高或者是跳远的时候,体育老师就用一张软垫子垫在地上。这样看来——沙坑、小男孩——这就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可是,我醒得太快了!我甚至还没走到那个小男孩身边去,就惊醒了过来。这样怎么行呢?我只是触碰到了这件事的边缘而已,还完全不知道梦境的意欲何在啊!光凭这一点线索,我能做出什么行动呢?
我撑着额头长叹一口气,看来,只有等第三天晚上了——那将是我最后的机会。
8.噩梦中的隐秘
白天的时候,我试图通过网络来了解十一年前发生的那起失踪案,但一无所获。事情实在太久远了,而且那个时候的网络也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所以在网上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记载。我估计最多就是当时报纸上报道了一下这件事。总之,我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却连那个失踪的小男孩的名字都没查到,就更别说什么别的有用的信息了。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所以人都已经忘了有这件事存在,也忘了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小男孩。
到了晚上,我昨天那种矛盾的状况又出现了,但今天更多了一份紧张感和恐惧感——我知道这是第三天晚上了,也就是我最后解开谜梦的机会。如果今天晚上我在那个噩梦中仍然没有任何突破,那明天等待着我的就是跟蓝田宇和吴浩轩一样的命运。
但是说实话,到了要睡的时候,我反而不是那么害怕了。我觉得要面对的始终要鼓起勇气去面对,害怕也没有用。如果这就是我的宿命,那我无话可说。
跟昨天晚上一样,我依旧在大镜子前做了二十分钟的自我催眠。然后倒下床便熟睡了。
开始了。
我一看到这个场景,就知道我来到了昨天那个一模一样的梦境之中。还是那栋昏暗的旧校舍,我又跟昨天一样置身于狭窄的走廊之中。但这次我有明确的目标,我也知道我在梦境中不能待太久。于是我一秒钟都没有浪费,发疯般地狂奔下楼。
没有错,还是那个沙坑,那个背对着我的小男孩——我一走到操场,就看到了这一幕——答案就在前方等着我,我快步走了过去。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我越是想快步走过去,脚步就越是沉重,几乎都有些拖不动了。就像是我的潜意识在惧怕着前面的什么东西,命令我不准靠近。四周一片漆黑,阴风阵阵,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鬼哭神嚎的声音,令人心胆俱裂、毛骨悚然。我每朝那个小男孩靠近一步,心中的恐惧感就增加一分,而更恐惧的是,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很快就又会惊醒过来的,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终于,我来到了沙坑前,现在那个小男孩就在我面前,他仍然蹲在地上,堆着沙坑里的沙。他一直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
我问:“小朋友,你是谁啊,把脸转过来好吗?”
他没有理我。
我又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这次他背对着回答我:“我在玩沙啊。”
我问:“你怎么不回家呢?”
他说:“我回不了家了,只能在这里玩沙。”
我问:“为什么回不了家?”
他说:“爸爸妈妈想不起我了,他们不要我了,大家也都想不起我了。”
他的声音充满忧伤,让我有种无比凄凉的感觉,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强忍着悲伤问他:“你在这里有多久了?”
他说:“很久很久了,我一直在这里,哪儿都去不了。叔叔,你要陪我玩吗?”
我问:“我怎么陪你玩啊?”
突然间,他的声音变得尖厉刺耳,就是我昨晚听到的那个阴冷的声音:“你死了就能来陪我了!我要好多好多的人一起来陪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我大惊失色。这时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我看到他的脸慢慢转过来,说道:“你不是要看我的脸吗?那好,你看吧……”
“啊!不!”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仿佛一种致命的恐怖即将袭来。我失声狂喊着,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这一次的恐惧感是昨天的数倍,我全身抽搐,筛糠似的猛抖着,后背不断冒起的凉意令我浑身冰凉。我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却还是久久难以平静。但我没忘记我要做的重要的事——我要将今天梦到的内容也详详细细地记载下来!
好了,我放下笔,将本子合上,离开书桌,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温开水来喝,这才感觉好了些。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想正在看着这个故事的你一定就跟当时的我一样,已经彻底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相信你现在得出的结论跟我所做的判断完全一样——
毫无疑问,我所梦到的这个小男孩就是十一年前失踪的那个一年级小学生。而所谓的“失踪”则代表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当初那所该死的小学竟然在学生上课的时候进行施工,我光是想到那些卷扬机、搅拌机就已经不寒而栗了,更不敢去想象那可怜的男孩究竟是怎样出的事故。我唯一敢肯定的是,十一年前他在那里,而现在他仍然在那里。而且出事的地点十有八九就是现在我们学校的室内篮球场那块地方——也就是我在梦中所看到的那块沙坑的位置。
另外还有一点也让我心寒彻骨——我不相信一个小男孩在学校里出了这种事,真的会没有一个人知道。天晓得当初那些人是怎样掩盖事实,伪装成“失踪事件”的。我甚至怀疑现在的室内篮球场建在那里也不是巧合,谁知道会不会也是某些人为了隐瞒真相而刻意所为呢?我相信我的判断绝不是无端猜测——否则的话那个小男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若干年之后,还要拉着这个地方的人到地下去陪他?
分析了这么多,最重要的问题却还是没有得到解决。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难题是——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算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就算我推测的全都是对的,可这也不代表那个已经成为怨灵的小男孩会放过我。他在梦中已经跟我说了,他要我死了来陪他,这表示他仍然会在明天凌晨的4点18分准时要了我的命。而我,有办法在一天的时间里找到解救的方法吗?比如说,找到他的尸骸,让他超度升天?可是,想想看,如果我明天早上去向校长说明这一切,并要求他请人来将室内篮球场全部挖掘一遍。我所能想到的结果只能是他微笑着同意,而随后致电精神病医院,请他们把我带走;要不就是我自己带着一把锄头去挖,但结果多半也是大同小异。
这样想的话——我心中不禁悲凉起来——难道我已经完全无计可施,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吗?
9.保命的方法
次日上午(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后的“第四天”),我终于想出了一个暂且保命的方法——那就是,今天晚上不睡觉,跳过那个“死亡时刻”。虽然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但好歹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现在除了能想出这种消极对抗的方法,又能怎么样呢?
晚饭,我去高级饭店吃了顿豪华大餐,但心情却是倍感凄凉,那些饕餮美食嚼到嘴里,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形同嚼蜡了。之后,我又去超市买了咖啡,做好熬夜的准备。
熬夜这种事情,如果你是在做着愉快而轻松的事,比如吃宵夜、打牌或玩游戏什么的,那熬夜就不会是一件痛苦的事,而且你还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天亮了。可是对于我来说,想想看吧,我在这种时候对玩游戏、上网、看电影这一类的事怎么可能还提得起兴趣?我纯粹是为熬夜而熬夜——这完全是一种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咖啡已经喝了三杯,一开始还有点作用,但到了凌晨两点左右,我觉得任何东西都已经阻挡不了我的睡意了。我坐在电脑桌前,头像鸡啄米似的不断朝前点,又立刻收回来。我头脑里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意识还在提醒着自己——别睡,不能睡。一旦睡着就意味着没命了。
但模糊的意识中,仿佛又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对我说:就闭上眼五秒钟吧,只是让那已经抬不动的眼皮略微休息一下,这应该没问题的……
不知什么时候,我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醒了过来——老天啊,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我惊惶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呆住了——
现在是凌晨5点10分。
什么,我竟然已经在睡梦中安然无恙地度过了“4点18”这个死亡时刻?
我的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啊。按道理,我不是应该跟蓝田宇和吴浩轩一样,在睡梦中被杀死吗?可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刚才根本就没有做梦的感觉!我不明白,那个小男孩的怨灵为什么单单会对我网开一面?
我的脑子急速转动着,回忆并思索着一个问题——难道是我在无意间做了什么事,破解了这个恶咒?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我的眼光忽然瞥到电脑桌上的一样东西,体内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全身寒毛直立。
我清楚地记得,我在睡着之前是坐在电脑桌前浏览网页的,当时面前除了液晶显示屏外什么都没有。但现在,我面前的电脑桌上多出来一样东西——是我原本放在书桌上的那个本子。
就是我用来记录这两天的梦境的那个本子!
就在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知道为什么“它”没有杀掉我。我能活下来,的确是因为我做了一件之前那两个学生都没有做过的事——我把梦境的内容记录了下来!而那个怨灵的要求和目的是什么,现在也再清楚不过了。“它”在梦中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要好多好多的人一起来陪我。
上帝啊,这就是它要的吗?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染上“死亡病毒”——而它要我做的,就是要我把所记录的内容拿给尽可能多的人看,让更多的成为受害者,这样那些人就能来陪它了——也就是说,这就是我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唯一的活命方法!
但这种保命的方法,会不会太残忍、太自私了?
尾声
经过内心多番的挣扎,我最终做出了决定——人始终是自私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悲惨、恐怖地死去。但就像一开始我说的——我这样做是迫不得已的。
我将我所记录下来的噩梦内容和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写成一篇小说,并把它寄到杂志社发表。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我担心很多人没有耐心看完这篇小说,或者是根本没有看它。所以,我利用自己的心理学专长玩了一个小计谋。我在这篇小说的一开始提示大家不要去看这个故事,但我知道,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是叫他不要做的事,他就偏偏要去做。就像现在,你已经完整地看完了这个故事,不是吗?
啊,请不要急着怪我——起码,我在这篇小说中已经写出了解救的方法。而且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保命的方法绝对管用,因为我自从把这篇小说寄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噩梦,并且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我唯一不敢肯定的就是——有多少人会在凌晨4点19分醒来。
(第三个故事完)
夏侯申的故事讲完之后,围绕在他身边的11个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说这个故事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歌特歪着头问道,“这怎么可能?”
夏侯申十指交叉顶住下颚,用一种神秘莫测的口吻说:“你觉得不可思议?老实说,我当初也这么认为——但后来经过证实,它的确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件怪事。当然,作为故事讲出来,我也做了一些艺术加工和改编,不过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这是一起真实事件?”荒木舟质疑道。
夏侯申注视着他:“你记不记得前不久的报纸和新闻上都报道过这样一件事——m市一所高中在短短几天内连续有两个学生死亡,而且死因不明?”
北斗“啊”地叫了一声,嚷道:“我知道!我看过这件事情的报道!”
“我也知道。”荒木舟说,“但我们怎么相信这件事和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有关呢?”
“我讲之前就说了,这个故事是根据我一个朋友的亲身经历改编的,而那个朋友,就是故事中的心理学老师。当然(故事中的人物)我用的是化名。”
夏侯申略微停顿,接着说,“你们又会提出质疑——我那个朋友会不会是在骗我呢?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一个故事?对于这一点,我不是很想解释——总之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另外,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想也没那么重要吧?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就当成虚构的故事跟我打分好了。”
荒木舟摇着头说:“不重要吗?在我看来,‘真实性’这个问题对于你这个故事来说非常重要。这样说吧,如果这个故事是虚构的,我只会打7分,而如果是真实事件改编的话,我会打9.8分!”
夏侯申诧异地望着荒木舟,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为什么你这么在意故事的真实性?这样也太钻牛角尖了吧?”
“是你自己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啊,又不是我们提出的要求。其实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个故事确实是以真实事件为依据的话,我想我们都愿意给你打一个目前最高的分数。”
说完这番话,荒木舟环顾着周围的10个作家,其中有几个附和着他的意思,连连点头。
夏侯申望着他们,气结地双手抱在胸前,叹息道:“我没想到你们会有这么较真。其实要说证据,我当然是有的,因为这件事情我除了听那个朋友讲述之外,也做了很多相关的调查——比如说到那两个死去的学生家里去找他们的父母谈话——结果证明他们说的互相吻合,所以我才会相信这件事。”
他将身子向前探一些,眼光游走于各个作家之间:“难道你们以为我就是那么轻信的人吗?我又不是个小孩!但你们现在要我拿出证据来,这分明就是为难我。”他指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那些能证明这件事真实性的人全在外面,我怎么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刚才那几个附和着荒木舟点头的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无话可说了。
夏侯申又说道:“而且,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你们会认为一个故事的‘真实性’会有这么重要?”
这时,克里斯开口道:“夏侯先生,其实我也认为荒木舟老师说的有道理。我们对你这个故事的评分,确实很大程度上要取决于你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夏侯申凝视着他:“说说理由。”
克里斯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大家是同行,其实都该明白这个道理——举个例子吧,如果一部电影在片头注明‘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话,它引起的关注和对观众的震撼,显然就要比虚构的故事强得多——就像你看《地火危城》(*注:一部以洛杉矶为背景的虚构灾难片),只会把它当做一部娱乐片;但看《洛杉矶大地震》的时候,心灵的震撼恐怕就是很多倍了吧?”
“嗯,我赞成这一点。”南天说,“据我所知,能俘获奥斯卡评委的心、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很多片子,都是以真实事件为素材改编的。”
“我们别把话题扯远了。”荒木舟说,“不妨直说吧,这个叫‘谜梦’的故事如果真有其事,那将令我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但如果只是虚构,就比较一般了。”
夏侯申听了他们的话,耸了下肩膀,身子倚向椅子靠背。“对,你们说的很有道理。但现在我的确无法证明什么——怎么打分,你们看着办吧。”
克里斯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其实,不用去找什么证人,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能验证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众人都望向他。
“根据‘谜梦’这个故事的情节,只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人,都会被那小男孩的恶灵缠身。现在我们11个人同时听了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们也会遇到故事中主角那样的情况。”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同时感到寒意砭骨。连夏侯申都惊呆了,显然这是他都没有想到的事。
沉寂片刻,突然有人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夏侯先生,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当初听你朋友讲了这件事之后,没遇到和他一样的情况?”
夏侯申望着说话的白鲸,过了半晌才答道:“说实话,我当时听了也是半信半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把这件事的大概过程记录下来,准备写成一篇小说发表。”
“我明白了,故事中那个心理学老师最后做的事(把整件事写成小说发表),其实就是你的想法吧?”荒木舟犀利地问道。
夏侯申不得不承认。“是的……不过,我只是把这件事简单地记录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写成小说——我就被‘请’到这个地方来了。但目前为止,我没有遇到我朋友出现的那种诡异的情况。”
南天若有所思。“这么说,只要将噩梦的内容记录下来,不管是否传播,都能够避免恶灵缠身——这就是保命的方法,对吧?”
夏侯申不置可否地抿了下嘴。
忽然有人说道:“你们越说越玄乎了,弄得就跟真的一样,未免太入戏了吧?老实说,这个故事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但要说是真事,那实在是叫人难以信服。”
夏侯申望着说话的暗火,带着愠怒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笑话!我写了十多年的小说,难道还不明白小说本来就是虚构的这个道理?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干嘛非得要说这个故事是真的不可?”
“刚才荒木舟老师不也说了吗——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完全有理由得一个目前最高的分。”暗火道。
夏侯申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你认为我是故意装腔作势,想跟自己的故事加分?那我也明说了吧,我不在乎你们跟我打多少分,你们认为这个故事是假的,就打得很低好了,我懒得再跟你们证明什么!”
夏侯申气呼呼地将头扭到一边,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克里斯突然对大家说道:“既然暗火不相信夏侯先生的故事,那他肯定会无视那个‘保命的方法’——这不就简单了?明天早上,我们通过暗火有没有做那个噩梦就能知道夏侯先生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了。”
暗火听完一怔,眯起眼睛说:“听这意思,好像你们都会按那个所谓‘保命的方法’去做——而让我一个人当实验者?”
“我们没有要求你当实验者呀,你不是不信吗?那你就亲自验证一下好了。”夏侯申的语气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暗火不以为然地说道:“好啊,试就试吧——明天一早,我就告诉你们结果。”
纱嘉想起一个问题:“这样的话,我们什么时候跟夏侯先生的故事打分呢?”
“看来只有明天早上,等结果出来之后才能打分了。”南天说。
“就这么说定了。”荒木舟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那我们现在就各自休息吧——真有意思,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竟然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
最后这句话,好像是在暗示众人什么。
起码南天是这么觉得。
回到房间后,为了保险起见,他拿出一张准备好的纸和一只圆珠笔,把‘谜梦’这个故事中噩梦的内容写在一张纸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次日早晨,众人很早就陆陆续续地集中在了大厅里。看起来大家都颇为关心那个“试验”的结果。可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暗火——偏偏没有这么早下来。
大家从柜子里拿出各种适合作为早餐的食物。吃东西的时候,北斗悄声问南天:“喂,你昨晚——那样做了吗?”
南天咬着面包,含混不清地问:“做什么?”
“‘保命的方法’呀。”
南天“唔”了一声:“做了——你呢?”
北斗嘿嘿笑道:“我当然也做了。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小心一点没什么不好。”
南天一边点头,一边悄悄观察着其他人——没人有异常的表现,也没人提到噩梦的事。
看来,大家都是十分谨慎的。
南天又暗中将注意力集中到夏侯申的身上,发现他时不时地就会抬头瞟一眼暗火的房间——看来,他表面上说对分数无所谓,实际上还是很在乎的。
接近九点半,暗火还没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大家有些等不及了,莱克说道:“他怎么还不下来?我们要不要去叫他一声呀?”
“我记得他前几天早上没这么迟下来。”白鲸蹙眉道,“处在现在这种境地,谁会不会睡得有多踏实。偏偏今天……”
纱嘉面露忧色:“该不会……他又出什么事了吧?”
众人对视着,南天说:“我上去看看吧。”
正要朝楼梯走去,龙马叫住南天:“不用了。”
南天抬头一看——暗火房间的门推开了,他从里面走了出来。
楼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暗火还没从楼梯走下来,北斗就赶紧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你昨天晚上遇到‘那种情况’了吗?”
暗火望了北斗一眼,将目光移向前方,发现此时大厅里的人都注视着自己。很显然,所以人都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暗火面无表情,望了众人许久,才呐呐地说道:“没有。”
他这种反应让大家十分迷惑——昨天晚上,他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认为夏侯申的故事决计不会是真的。如果今天他验证出确实如此,按理说应该十分得意才对。但现在看他这模样,非但没有半点得胜的感觉,反而显得底气不足——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心口不一。
北斗替大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真的没做那噩梦?”
暗火不再说话,径直朝柜子走去,从里面拿出东西来吃,不再搭理众人,似乎在逃避这个问题。
大家望了他一会儿,歌特无奈地说:“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我们现在可以跟夏侯先生的故事打分了吗?”
夏侯申说:“恕我直言,他现在的状况让我认为只能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他做了那个噩梦,但是不愿承认;第二、他昨晚回房间后,大概又不愿用生命来冒险了,最后还是使用了那个‘保命的方法’。”
荒木舟走到暗火身边,问道:“真的是这样吗?是这两种情况之一?”
暗火垂着头,嚼着一块午餐肉。他并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没做噩梦。”
荒木舟回过头,对众人说:“我看不用再问了吧,情况大概就跟夏侯申说的差不多。”
“那这件事情还是不清不楚呀——我们到底该怎么跟夏侯先生的故事评分呢?”莱克问。
夏侯申说:“就凭你们自己的判断和直觉吧——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你不相信,就当做虚构的好了。”
“就这样吧。”荒木舟说,“我们现在就打分。”
南天从柜子中拿出纸和笔,准备挨着分给每个人。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是徐文。昨天晚上他没参加讲故事,今天又很久都没下来,以至于大家都快忽略他的存在了——现在看到他走下来,才想起还有这个人。
徐文还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他看到众人聚集在大厅,又看见南天手里拿着纸和笔,不禁觉得奇怪,强打起精神问道:“你们白天都在讲故事?”
“不是,夏侯先生昨晚讲的故事我们还没打分呢。”南天说。
“哦。”徐文应了一声,并不多问,走到柜子前,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转身又要回房里去。走到楼梯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回过头问了一句:“你们……晚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大家都愣了一下,南天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怪事?”
徐文张了张嘴,低声道:“唔……算了,没什么,大概只是巧合吧……”
荒木舟带着不满的腔调说:“什么巧合?你把话说明白些,别这么藏着掖着的好不好?”
徐文迟疑了片刻,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晚上,我老是做同一个怪梦,然后被这个可怕的噩梦吓醒。”
夏侯申的头缓缓抬起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徐文,他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了。
其他人吃惊的程度也不亚于夏侯申。龙马张口结舌地问道:“你说清楚些,是怎么回事?”
徐文显然也很诧异,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在听到他这句话后,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不安地说道:“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被吓醒了。本来我没怎么在意,但没想到,昨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一个噩梦——而且奇怪的是,这两次被吓醒我都看了手表,发现时间居然是一样的。”
我的天哪——南天感觉一阵寒意迅速遍布他的全身,令他感到汗毛直立,他震惊地连呼吸都暂停了。
夏侯申的惊骇程度是南天是数十倍,他的眼睛几乎都要瞪裂出来,脸上的血色也褪了个一干二净,整个身子开始微微发抖。
北斗带着焦急的口吻问道:“徐文先生,你做的那个噩梦是什么内容,还记得吗?”
徐文摇着头说:“记不起来了,每次一醒来,我就会忘了那个梦境,只是通过心中的惊骇能感觉到,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
“您醒来的时间是几点?”
徐文咽了口唾沫:“两次的时间都是在凌晨4点18分左右。”
“这不可能!”平日里稳重老成的夏侯申此刻像疯了一样,“我昨天晚上才讲的这个故事!你说你前天就遇到这种事了?”
徐文吓了一大跳:“什么故事?我做的噩梦……和你讲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吗?”
夏侯申瞪着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神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怒吼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陷害我的,对吧?你有意用这种方式,使我讲的故事和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事‘雷同’!”
徐文吓得脸都白了,他连连朝后退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就没听你的故事……还有,我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你就是那个该死的‘主办者’!”夏侯申咆哮道,“你昨晚假装说不参加讲故事,却躲在房间里悄悄地听了我的故事,然后今天早上对我们说出刚才那番谎言——目的就是为了使我的故事出现‘雷同’!”
“你疯了!”徐文剧烈地摇晃着脑袋,“我自己都是受害者!如果我是主办者的话,为什么要在之前策划一件使我自己陷入不利的事情出来(尉迟成死亡的事件)?”
“那是你有意迷惑我们,好让我们放松对你的警惕!最好的例子就是——你违反了规则,为什么没像尉迟成一样被杀死呢?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徐文尖厉地叫道:“你希望我被杀死,对不对?我没死,让你感到很失望?”
“别再演戏了!你已经露出破绽了!”夏侯申朝徐文猛扑过去,一把掐住他那细长的脖子,“你老实把钥匙交出来,放我们出去!”
瘦弱的徐文根本不是身材强壮的夏侯申的对手,他的脖子被死死卡住,血液的流通被那双肥硕的大手所阻止。他的眼珠几乎要迸裂了,舌头也吐了出来,双手硬直地向前伸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啊……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才惊觉徐文快要没命了!几个人一拥上前,使尽全力把夏侯申往回拉,南天大声说道:“夏侯先生,你冷静些!不管他是不是主办者,你都不能杀他!要不我们就出不去了!”
这句话提醒了夏侯申,他那双像铁钳一样的手慢慢松开。徐文在几乎就要窒息的情况下逃过一劫,偏偏倒倒地朝后退去,一下撞到墙上,瘫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南天对仍然恶狠狠地注视着徐文的夏侯申说:“你冷静下来,别这么武断地下结论,甚至动手——你说徐文昨晚在房间里偷偷地听了你的故事——但实际上,我们在这里呆了这么几天,早就该清楚,在房间关上门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听得到楼下的说话声!”
“如果他使用类似窃听器之类的道具呢,不就能办到了吗?”夏侯申喘着粗气说。
“那也不可能。”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夏侯申回头望着说话的克里斯,问道:“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徐文不可能事先计划好用这种方式来陷害你。”克里斯说,“你真的失去理智了,忽略了简单的逻辑。”
夏侯申怔怔地望着克里斯。
“啊,我明白了。”南天忽然若有所悟,望了克里斯一眼。
克里斯点了下头,对夏侯申说:“正如你所说,徐文不可能在你讲之前就知道故事的内容——那么,他昨晚提出不参加讲故事之前,怎么就知道能陷害到你呢?”
夏侯申呆住了。过了半响,他喃喃道:“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所经历的事恰好就是我要讲的故事的内容!”
“这不会是巧合。我早就说过,这件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克里斯说。
“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主办者’的计算之中?他究竟是神灵还是魔鬼?能操纵所有的一切!”夏侯申怒吼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我们怎么挣扎,也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夏侯申的话让南天的心重重地往下一沉。
是啊,目前发生的事,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难道混迹在我们之中的,真的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可是换句话说,如果这真是人为力量能办到的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呢?
南天的目光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
该死,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我却没有办法把他分辨出来。
第一个讲故事的尉迟成已经死了,而第二个徐文、第三个夏侯申,现在看来都是凶多吉少,如此下去……
14天之后,我真的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1/14》第一季《必须犯规的游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