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赤剑》 第一章 东方白 东方白坐在宿舍里,隔着老旧掉漆、内质氧化的窗棂,向外看去。 城市灯红酒绿,高楼大厦之间,透过玻璃窗,看得到小格子里密密麻麻忙碌的人。 一个窗子,一个剪影。 一切陌生又熟悉。 他有些恍惚,记不起自己曾在何处,曾在何时见过与这类似的情境。 脑海中记忆正要回溯,身后有人拍了拍东方白的肩膀:“白哥,你晚饭吃了没啊?” “还没呢?”东方白回答。 “正好,我女朋友给我做了点东西,你要不介意,我们一块吃点?”室友笑嘻嘻说着,俊美的脸上浮现僵硬而开怀的笑。 东方白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食盒,点了点头:“行啊,那就一块吃点。” 于是两人搬了板凳,对坐在桌前,打开了可爱的粉色猫咪食盒。 食盒内,一张与室友一般的俊美的脸上带着笑颜:“赶快趁热尝尝吧,好吃着呢!” 室友俊美的脸上带着同样的笑颜:“好啊,白哥,来,筷子。” 他将一双筷子递给东方白。 “那我不跟你客气了。”东方白举起了筷子,筷子伸到俊美的脸上。 这时候,门外有人喊道:“东方白,齐勤,轮班了,快来接班啊!” 室友齐勤手里的筷子一顿,唉声叹气:“嗨呀,又要上班了,天天工资不见多给一分,班却生怕少上一秒,操了。” “那也没办法嘛,总要生活的嘛。”东方白也有些叹气。 他似乎也并不喜欢上班。 尤其是,这一类的体力劳动,似乎很伤身体? 两人无奈地放下筷子。 齐勤将食盒盖上。 食盒内那张俊美的脸却急了:“别走啊,趁热吃啊,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叫嚷声被隔断在食盒里。 两人换了工作服,前去上班。 一出宿舍,走廊上飘满了火锅酥香麻辣的烟火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诱人肉香。 “咕噜噜”东方白的肚子叫嚷起来。 齐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白哥,能不能顶得住啊?” “还行。”东方白捏了捏拳头。 纤瘦的手掌,修长的手指。 五指捏合起来,还是很有力气的。 应该顶得住今夜的晚班。 锅炉房门口,两人来到时候,主管正在掐表。 “快点快点,还剩两分钟就迟到了。”主管将表面对着东方白与齐勤二人,将时间展示给两人看。 “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有迟到呢嘛!”齐勤埋怨。 主管柳眉一竖:“怎么?非要迟到了扣工资你才满意吗?” 齐勤的脸顿时垮下来:“你什么态度啊,我白哥在呢,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主管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东方白。 东方白哭笑不得,走进自己的工作室:“好了,你们先聊,我要开始工作了!” “去!”主管一把打掉了齐勤不安分的手:“赶快工作去,别让白哥等你。” “你就在我面前耍威风吧,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齐勤不满,在主官俊美非凡的脸上捏了一下。 主管脸上浮起薄薄的红,有些羞怒在齐勤胸口打了一下。 “去你的,总说些没羞没臊的话。” 他两人一般的脸上都是幸福而略带些僵硬意味的笑,虽然笑的幅度不同,但其实挺一致跟和谐。 东方白目睹这一幕,心头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分不清楚这是自己单身狗的怨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觉得,不太舒服。 “走啦走啦。”齐勤在主管背上拍了拍,将她送走。 而后齐勤闪身进入锅炉房。 锅炉房内部空间并不逼仄,两个人一块站进来,空间也挺宽敞。 但自从走进来之后,东方白便有一种憋闷的感觉。 似乎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种感觉,在齐勤走进来之后,尤甚。 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摇了摇头,说道:“这房间该开窗透透气的。” 齐勤听闻之后,赞同地点了点头:“白哥你也这么想啊,其实我早就感觉这锅炉房有点憋闷了,进来之后,似乎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大概是空气不流通的缘故吧。”东方白随口说道。 齐勤听了东方白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白哥你说得对,不愧是大学生。” “我是硕……”东方白有点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又忘记了该说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大学生? 硕? 那都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火锅洗浴城的员工吗? 我是烧锅炉的啊…… 东方白呆在原地。 他心中,觉得自己对于自己目前的这份工作,有些排斥和……鄙夷? 手掌按在胸口,心脏怦怦跳动。 这种感觉……好熟悉。 “白哥,干活了,我前半夜,你后半夜,可以吗?我占你点便宜,明天好去约会……赶明儿让我女朋友给你介绍个闺蜜!嘿嘿。” “也行。”东方白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随后,他看到齐勤掀开了自己的黑白色条纹短袖上衣,露出瘠瘦的身躯。 紧接着,齐勤的双手绕到背后,从尾椎骨处探入,伴随着脸上扭曲狰狞的痛苦表情,他将自己的脊椎骨整个抽了出来。 白森森的骨骼,沾些肌肉纤维和血液,血的艳红与肉的粉嫩共骨骼的洁白加起来,有一种令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的感觉。 空气中的火锅味和肉香越发香醇馥郁了。 东方白坦然地坐在一边,看着齐勤将自己抽出的脊椎骨放在案板上,切下手指长短的一块,放进研磨机,磨碎,随后扔进锅炉熊熊燃烧的绿油油火焰之中。 “腾” 一下子,火焰似泼了汽油,烧的更加炽烈,火舌跳动,都快从锅炉里跳出来。 齐勤眼疾手快,在火焰跃动的一刻,“砰”一声将锅炉关上,把那熊熊火焰,死死锁在炉中。 火焰被锁死,也并不如何安分,而是十分暴躁地在拍打着炉门,时不时,能听得到叫喊和咒骂。 齐勤一手撑着炉门,一手娴熟将脊椎骨从背后重新塞进自己体内。 这个过程看起来似乎稍微有一些痛苦,齐勤整张脸都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可怖。 “咝~”他额头布满冷汗,嘴里倒吸凉气,好久,才终于平复。 “白哥,给我罐啤酒。”齐勤笑呵呵的,脸色苍白,嘴唇完全看不到血色。 东方白“哦”了一声,随手从身边摸到一瓶啤酒。 入手,易拉罐的冰凉伴着手掌被舔舐的温热,东方白低头看了一眼。 那一罐啤酒的整体造型,是小儿头颅。 啤酒发现了东方白正在看自己,脸上漾出纯真善良的笑:“要喝吗要喝吗?” “我暂时不渴。”东方白有些疑惑,心中更加不安。 啤酒……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将啤酒抛给齐勤。 齐勤笑了笑,一把掀开啤酒瓶的头盖骨,咕嘟嘟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慢点喝慢点喝。”小孩子关切说着:“别噎着了。” 第二章 火锅洗浴城 老马火锅城,霓虹灯闪烁彩色光芒,一队穿着古装的人踏着蒙蒙细雨走了进来。 前台的服务员见到新客,脸上挂起职业化的假笑:“先生您几位?” 古装的人们视她如无物,只在大厅里观察。 大厅装潢古朴典雅,透出千年老店的大气。 “这里痕迹最重。”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髻,将髻上别着的木剑形簪子取下,看着小剑在掌中不断转向,最终竖起:“当心了,那只孽畜很可能就在这里!” 木剑形簪子在道士手中变作了一柄六尺长短的木剑,这剑造型古拙大气,木纹细腻自然,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 “陈太柯,能不能感知到那只畜生的位置?”道士问道。 “这里痕迹已经很重了,相当影响感知,只能判断一个大致的方向。”一个瞎子张大了双眼,好一会儿,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 这血泪流出之后,凝结起来,凝聚成两只胖乎乎婴儿一般的小手,小手朝上指着。 “在楼上!”陈太柯伸手指向头顶。 众人见此点了点头。 道士抬了抬手,手中木剑立刻带着凌厉剑气,冲天而起,将天花板戳透。 众人随后腾空而起,跟随木剑上楼。 大厅里的服务员见到这场景,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俊美无俦的脸上,又浮现出僵硬的笑容。 …… 木剑直上十七楼才停下,一行人于是也跟着在十七楼停步。 他们过走廊,进入十七楼老马火锅洗浴城的洗浴区。 进入洗浴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浴池,红浪翻滚、牛油浓浊。 馥郁而微呛的火锅味道带着煮好的肉的异香从鼻孔直钻大脑。 “好香啊!”一名绿裙的少女轻嗅这肉香,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这大池子……”道士将木剑收回,变回木簪,重新扎在发髻之中,谨慎打量面前的大浴池。 浴池里有许许多多的人。 “这里也是,正面看去,所有人的脸都是一样的。” “侧面看过,每个人又至少有十几二十张面孔。” 而且这些面孔之上,所有人显现出来的神态都是愉悦一侧的,喜悦、安详、欢快……看不到半点的负面情绪。 就仿佛,这池子,便是世尊大雄宣讲过的,没有一星半点不快乐的极乐界。 名叫陈太柯的瞎子“环顾四周”,说道:“这浴池好似还在加热,不像是活人应该用的浴池,闻这香味,倒更像是有人熬了一锅浓汤在这煮肉。” 他说着这话,大大咧咧地朝着浴池走了过去,伸手在浴池里搅动一下,随后收回了手,将沾染了些许浴液的手指伸到嘴里嗦了嗦。 “味道很不错!”陈太柯挑眉,颇有些惊异:“如此费心,看来对于这孽畜而言,这大锅和老汤,还是很重要的。” “毕竟是那畜生的‘神域’,是祂真形所化,哪有不重要的可能呢?”道士摇了摇头:“还是赶快找一找那孽畜的位置吧。” “我瞧这畜生的‘真名’,多半是与这众人一面、一人千面的表象有关。” “是吗?”绿裙少女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的恍然大悟:“陈太柯,这锅汤真的很好喝吗?” 陈太柯脸色一变,呵斥道:“周蚨月,这是那畜生神力所化的汤水,你可别动歪心思!” “好啦,知道啦!”周蚨月瘪瘪嘴,可爱的圆脸包子一样皱起来:“不让喝大不了就不喝嘛,生什么气啊。” 她这样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直勾勾看着面前的大浴池,贪婪地嗅着火锅的香味,吞咽口水。 “诶,你们快看啊!”周蚨月盯着浴池,忽然大叫起来:“快看快看,这些人蜕皮了!” 浴池里浴液咕嘟嘟冒着泡,浴液温度不断上升。 而随着温度的上升,浴池里躺着的那些人,慢慢开始蛇一样蜕掉皮肤,露出内里嫩红而有纹理的脂肪层。 这时候,他们的脸上,那些愉快和喜悦之类的情绪也随着一层皮肉褪去,露出了或狰狞,或愤怒的负面情绪。 “他们这是……”周蚨月以手掩口:“是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平衡吗?还是说我们已经惊醒了那位……那畜生?” “大约是祂醒了吧。”陈太柯戒备说道:“都小心一些,这类畜生不是我辈修士所能够对付的,叫祂完全苏醒的话,我们没有半分生还可能的!” …… 浴池里的异变,与锅炉房并不相连。 锅炉房里,东方白仍旧呆坐着,看着齐勤坐在炉子前,以背部顶住炉门,时不时用手拍散偷偷从炉门缝隙里钻出来的火焰。 那火焰得了齐勤脊椎骨粉的助燃,此时异常的活跃,时时刻刻想要从锅炉里钻出来,获得自由。 然而齐勤堵着门,它出不来。 出不来,又想出来,于是便生气。 它越是生气,火焰的燃烧便越是炽烈。 于是,外面的浴池便越是受到加热,温度上升。 “齐勤,你妈的,你有没有良心?”炉火在锅炉里大声叫骂。 齐勤没听到一样,依旧同东方白说些琐事。 “白哥你别看我那女朋友平时冷冰冰的,其实她私下里人可软萌了,她那几个闺蜜也都是这样的,你别害羞,我过两天让她给你介绍一个闺蜜,好让你早点脱单。”齐勤乐呵呵说着。 东方白有点开心:“那真是应该多谢你了,要是能成的话,我请你们两位吃火锅!” 齐勤有些难以启齿,挠了挠头,另一只手拍散从炉门里钻出来的火焰,说道:“就是,白哥……我谈了女朋友嘛,也不好再住宿舍,我们是想一块搬出去住的,但是,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看你能不能……” “哦哦。”东方白心领神会。 怪不得又是带吃的,又是给自己介绍女朋友的,原来是有这茬在等着呢。 东方白摸了摸兜,掏出一瓶钱来,递给齐勤。 “这些够吗?”东方白问道。 齐勤看了一眼那瓶中浮动的人脸数量,略微一数,眉开眼笑:“够了够了,谢谢白哥,说起来,白哥,给我这么多,不会影响你自己正常生活吧?” “我又没有女朋友,也不需要搬出去吃住,不影响的。”东方白说道。 他们正说着话,锅炉房门口传来脚步声。 东方白听到脚步声,看了过去。 第三章 面 锅炉房的门被推开,一位面容精致,气质微冷的娇俏少女探头进来,朝着锅炉房内部看了看。 “有什么事情吗?”东方白问道。 少女的目光在东方白身上有略微的停留,随后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应该是离开了,然而又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她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东方白纳闷。 齐勤似乎有些恍惚,俊美得仿佛天人的面孔上带着浓重的疑惑。 东方白注意到了他的疑惑,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这时候,绿油油的火焰从炉门缝隙里钻出来,东方白原以为齐勤会跟方才一样,一巴掌将火焰拍灭,然而齐勤完全没有动作。 他似乎仍然在纠结和疑惑。 “火!火!注意点火啊!”东方白连忙冲上去,学着齐勤的模样,一巴掌拍在那绿油油的火焰之上。 触手稍凉,质地柔韧。 这火焰的触感,很像是……人的手掌? 东方白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抓住了,也是有些疑惑,于是低头看过去。 那火焰,并没有被他拍散,而是凝结起来,聚成一只手,拽住了他的手掌。 哦,是火焰的手掌啊。 东方白稍微用了一些力气,挣脱了火焰的手掌,收回了手。 他面向齐勤,说道:“你的火,你自己来熄。” 齐勤这时候才有些恍惚地点点头,随手一巴掌将火焰拍灭。 东方白注意到,他的脸上,一半是开怀的笑,一般是浓重的疑惑,两面相互纠缠,看上去很有一些奇怪。 然而这两相矛盾的表情出现在他俊美的脸上,倒也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妖艳的美感。 东方白于是也就没在意,而是随口问道:“你在想什么,看起来很疑惑的样子。” 齐勤这时候,抬头看向东方白。 他忽而愣住。 东方白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便发觉齐勤在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于是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白哥……”齐勤的声音中带着深挚的困惑和不解:“为什么……你似乎和我,长得不一样?” 东方白一愣,本能般地呼吸停滞。 好片刻,他说道:“我们不就应该长得不一样吗?” “但是为什么会不一样呢?”齐勤站了起来,俯视坐在凳子上的东方白:“为什么你会不一样?你,和刚才那个女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齐勤问着,向前迈了一步。 东方白吞咽一口唾沫,心头狂跳。 “不一样吗?”东方白反问。 可是,不一样不是很正常的…… 念头流转到此,思维像是卡了壳一样。 不一样,是正常的吗? 还是说一样才是正常的? “为什么似乎不一样呢?”昏暗的锅炉房里,绿油油的火焰失去了齐勤的镇压,从锅炉里一点一点,钻了出来,将房间照亮。 这光芒也是绿绿的,映得人脸上身上,也都一片绿色。 借着这绿光,齐勤终于看清了东方白的正脸。 “你就是不一样!”齐勤眼眸里放射绿光,就像是,他身后那一个,刚从锅炉里钻出来的火一样! “你不一样!”东方白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一罐罐摆放好了的啤酒在叫嚷。 他们都是小孩子模样,吵吵嚷嚷,童音令人烦躁。 东方白此时并不能判断长得不一样到底是不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自己此时的处境很危险! 我跟齐勤,是不一样的! 东方白有了如此的明悟,随后他看着齐勤缓慢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切了一小块脊梁的缘故,齐勤此时脚下动作迟缓。 而齐勤身后,那个火已经彻底的从锅炉里钻了出来。 它的脸也是俊美的。 跟齐勤一样的俊美,也跟齐勤的女朋友一样的俊美,还跟齐勤的便当盒里的那份面一样俊美。 也跟齐勤喝过的那罐啤酒一样俊美。 他们是……同一张脸! 东方白心头狂跳,来不及思考,先齐勤和绿火变作的齐勤一步,夺路跑到锅炉房门口,一把拉开门,向门外冲去。 门外,先前探了脑袋进到锅炉房里的那位少女撑着一把形制怪异的纸伞,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等候。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了,对吗?”少女见着东方白出门,轻轻开口。 东方白看着她与齐勤不一样的面孔,心中竟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很熟悉,但是东方白无论如何想不起曾在何处,在何等境况之下体会过这种感觉。 “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对吗?”东方白问道。 少女将纸伞收拢,上前一步,抓住东方白的衣领。 忽然,耳畔风声呼啸。 东方白手上、脸上仿佛被刀子割了一样的疼。 耳朵也冻得厉害,耳畔似乎有呼呼的风声。 只一瞬,这种感觉便消失,东方白本以为这一切只是错觉,然而他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之中。 这是一个大浴池,也是一口大锅。 这口锅,应该是距离自己在二楼的锅炉房有十几层楼的距离的大浴池。 浴池里,满满当当躺满了人。 这些人脱去了皮,露出粉色的脂肪,脂肪犹如果冻,在火锅洗浴城黯淡的光芒之下,反射水光。 他们脱去了皮的脸庞上,浮现出来的是狰狞、愤怒、哀伤、痛苦、绝望等等诸般表情。 东方白看到他们,忽然心悸。 胸口憋闷。 火锅洗浴城内部闷热潮湿,不利呼吸,他有些发怵。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发憷。 咽了一口唾沫,东方白小心地往身边持伞的少女身后挪了挪。 这个举动带给他一丝安全感。 “看到这些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少女开口问道。 东方白用力摇了摇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来这里工作,工作完了之后领工资回家去购买生活所需……” “我从没见过这种工作方式。”少女似乎在冷笑。 “而且,他们这些人蜕下来的皮,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正面看去,脸都是一样的!”少女此时转过头,看着东方白,眉眼之间是凛冽的严肃:“所以我觉得,在这种环境之中,而长着与他们不同面孔的你,应该能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又或者,你本人,就是这条信息。” 东方白呼吸再次停滞。 第四章 常识 少女冰冷的话语令东方白有些发冷。 他心底里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遇到了这样的危险,理所应当是有人应该会奋不顾身地冲到最危险的地方,将自己这样的一般人保护起来的。 他们或许迟到一些,但是一旦到了,就会立刻任劳任怨,承担一切的风险。自己届时应该可以舒一口气,看到他们的身影就会无比安心,而后,对着他们,埋怨他们为何不早一点到来。 而他们,也应当连连道歉。 应该是有那样的人的,而不是像现在,像面前的这个少女一样,不想承担保护自己的职责,甚至想要对自己不利。 不应该是这样! 咽了一口唾沫,东方白强打起精神,说道:“好吧,我可以给你那个重要的讯息,但是你要先保证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少女挑眉,杏眼眯起,有种一眼看穿了一切的凌厉:“看来,你并不知道什么消息,对吗?” 东方白心头一震,强自镇定。 少女叹气,摇了摇头:“到底是谁人给了你这样的底气,如此同一个强者讨价还价呢?” 东方白愣了一下。 他正思考,却见得眼前的大浴池里忽然爆发出一道蓝紫色神光。 这神光冲天而起,带着难以言明的恐怖威压,原本就憋闷无比的火锅城里,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固体,叫人难以动弹,更难以呼吸。 “打起来了啊。”少女撑起伞,站在东方白面前:“我瞧你讲话和思虑,都还算有章法,为何如此不智,敢于以弱者之身,向我这种修士讨价还价,仿佛……没有最基本的常识。” 很奇怪,这少女撑起了伞,站在东方白面前之后,那股恐怖的威压似乎云消雾散,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东方白身体一下子可以动弹,于是他抚胸,深深呼吸。 来不及思考和回答少女的问题,东方白看到面前的浴池里,褪去了皮肤的人们站了起来,向着神光炸起的地方涌了过去。 他们宛如飞蛾扑火,一个个扑到那光柱所在的地方,而后被升华。 是的,升华! 血肉像是烈阳之下的冰雪,跳过了融化,而直接消散成一股烟雾,弥散开来。 东方白目睹这一切,整个人吓得动都不敢动。 身旁的少女趁机故意恐吓道:“看着了吧?你在我面前,跟那些人没有两样,所以你最好不要试图给我添堵,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看见自己的四肢一点一点消融。” “我……”不应该是这样! 东方白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会有强者来保护自己。 可是为什么没有来? 那应该来保护自己的人是谁? 他们为什么不来? 东方白满头冷汗。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确定了他的神色,长舒了一口气:“真蠢啊,在神灵的神域之中,即便是最外层的杂念堆积之处,也不应该贸然动武的!” 少女轻叹着,看着不远处那威风凛凛的一行人,摇了摇头:“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 东方白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少女这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他乖乖回答:“好几天了吧。” “好几天……了吧?你不能确定?”少女皱眉。 “应该是……”东方白有些犹豫。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多久了。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少女深深地看了东方白一眼,笑了起来:“有点意思了,像你这个状态,很显然是被这里的主人家看过和修改过,但是你居然还存在着自己清醒的意识。” “有什么问题吗?”东方白脸色一变。 “问题大了。”少女踮起脚尖,一把拽住东方白的衣领,向后一跳,将他整个拉进自己伞下。 而就在东方白进入她手中纸伞笼罩范围的那一瞬,楼下忽然升腾起碧油油的火焰。 一个数丈大小的头颅顶破地板,由下而上,进到这第十七层来了。 虽然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东方白看得出来,这正是前面与自己一同在锅炉房烧火的同事齐勤。 “齐勤!”东方白惊骇莫名。 齐勤吃了什么,为什么长这么大了? “齐勤?”少女挑眉:“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这……取个名字还需要什么特殊的含义啊……”东方白多多少少有些无语。 “你不知道?”少女奇怪看了一眼东方白,问道:“那么这个世界,你觉得是很正常的吗?” “当然不正常了!”东方白一脸嫌弃看着少女:“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可能有人不到半个小时就能长那么高大?” 少女眼眸中闪过几许愠怒,随后若有所思:“还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那些人……他们为什么会发光的?而且居然能把暴动的人升华成青烟,这怎么想也不可能正常吧?” “除了那个齐勤突然…突然变得高大和那些正在打架的人,没什么别的不正常?” “好像没有。”东方白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小时是这里的计时量度,对吗?” “对啊。”东方白点了点头:“不用小时用什么?分钟?时辰?” “如此说来,这个地方,是以你的常识为常识构建的啊。”少女笑起来,脸上的冷意消融,东方白一时看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那么,你有什么很重要的人要见,或者有什么非常想去的地方吗?”少女问道。 东方白看智障一样看着少女:“你当我傻,现在那几个杀人狂魔正在杀人,我能去哪里?” 少女点了点头:“所以你认定了,我应该保护你,对吗?” “不然呢?”东方白一愣。 少女点了点头:“看来你不是脑子有问题,而是在你的常识里面,强者就是有保护弱者的义务,虽然有点奇怪,但是……” 少女说着,一脚踹在东方白屁股上,把他踹飞出去。 他一下子飞到了巨大的齐勤的眼前。 齐勤硕大无朋的眼珠转动。 他原本正在用自己巨大的双手手与几名古装的,身上能发射神光的人打斗,看见东方白飞了过来,立刻也就停止了打斗。 “白!哥!”齐勤血盆大口张开,俊美而僵硬的脸上浮现出诡异而激动的笑容:“你!来!啦!” 他一字一顿,声音之大,将东方白震得耳膜都要破裂开来。 正与齐勤缠斗,甚至被压制的一群人见到齐勤因为东方白的出现而停止了动作,于是纷纷趁此机会,拿出了自己的杀招。 东方白看着眼前硕大的齐勤和他巨大而黑暗的血盆大口,大脑一片空白。 第五章 饵 一道蓝色虹光从天边划过。 这蓝光看来颜色并不深邃,也并不显咄咄逼人。 肉眼看来,它飞的很慢,莫名的,有一种情人相拥,轻声呢喃的温柔潋滟。 但这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因为这蓝光一闪而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齐勤巨大的脖颈处飞行一圈。 立刻,齐勤脸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动作就都停了。 原本正因看见了东方白而出现的僵硬而诡异的笑容顿住,一切的生息渐渐消散。 “轰隆隆”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齐勤硕大的头颅便整个从脖子上掉落下来,从十七层往下掉。 好一会儿,东方白才听到头颅落地的声音。 东方白还被震撼着,便被人从地上拉起来。 一名绿裙的少女来到东方白面前,将他拉了起来,好奇问道:“你是谁人?刚刚那只妖孽好似认得你。” 片刻,东方白才回过神来,定定看着眼前的几人。 这几人,造型奇怪,看待自己的表情更奇怪。 虽然他们看着比先前那个持伞的少女更加和善些,可是东方白仍是记得,这群人将一大堆人活生生打成青烟。 杀人犯! 先前那个少女,虽然也挺凶,但东方白起码没见到她杀人。 所以相形之下,还是跟着先前的那个少女更加安全一点。 东方白冲着面前这些人干笑,迅速地转身向后看。 自己被踢来的方向,空无一人! 那持伞的少女,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周蚨月好奇问道。 “没,没什么。”东方白立刻摆了摆手。 瞎眼的陈太柯朝着东方白来的方向看过去。 空空荡荡,什么异常都没有。 “我看你身上没有灵力,似乎,只是个寻常人。”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笑了笑,拍拍东方白的肩膀:“放心吧,我们都是修士,会保护你的。” 东方白略微犹豫一下。 他并不相信面前的这个道士的话。 不过表面应酬还是要有,于是东方白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朝着道士谄媚地笑:“那就谢谢您了。” 道士看到东方白的样子,稍稍安心,却暗自扣住了手中木剑形发簪:“小兄弟,你叫做什么名字?” “道兄,我叫东方白。”东方白殷勤回答。 道士笑了笑:“贫道名叫东方正,道号天齐,小兄弟你管我叫天齐道兄便可。” 周蚨月听到这句话,眼底露出一些迷惘,看向道士。 道士面无表情,拉着东方白避开人群,走到一旁:“小兄弟,你我都姓东方,算是本家,为兄我呢,与朋友听闻此处有妖邪降世,这才来到这里,想要为民除害,斩妖除魔。” “只是你也见到了,我们这些人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就是我们找不到我们要斩杀的那个妖邪……刚刚那个大个子的小妖你见到了吧?” “看见了。”东方白犹豫。 他朝着齐勤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勤完全没有动静,好像是真的死了。 可是,东方白心头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那样强大的妖,在为兄我的剑下,活不过三息!”天齐道士自矜地笑着,颇有一些傲气:“所以小白老弟,不必担心,以为兄等人的能耐,定然能够护你周全。” “真的?”东方白按下了心头的不安,做出安心和舒了一口气的姿态:“那就太感谢天齐道兄了!” “只是啊……”天齐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有些为难道:“小白老弟,我们这些人是来斩妖除魔的,如今却找不到那些妖魔……你能帮帮我们吗?” 东方白干笑:“这……天齐道兄你们如此强横都没办法的事情,我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呢?” “诶,小白老弟,话不能这么说的。”天齐道士拍了拍东方白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我们找不到那妖,不代表你就找不到。” “天齐道兄你的意思是?”东方白犹豫着。 他心头的不安越发强烈了。 记得没错的话,刚才的锅炉房里,想要对自己动手的人,可不止齐勤一个。 “我瞧刚才那只小妖,你们好像是互相认识的。”天齐道士笑了笑:“能告诉我你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吗?” 东方白抿唇。 正思考间,耳畔传来轰隆隆异响。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震动? 东方白惊恐扶住天齐道士的肩膀。 天齐道士脸色异变,立刻一脚将东方白踢飞出去,随后闪身回到了他那些同伴们身边。 “哗啦啦”浴池里火锅汤底随着地面的摇晃而撒了出来。 汤底里浸泡着的人皮忽而齐齐的露出微笑。 他们长着一样的脸。 他们一样的干瘪。 他们露出一样的笑。 众人见此,纷纷头皮发麻。 “这又是怎么了?”陈太柯皱眉。 名叫周蚨月的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勺子一样的东西,高举过顶。 勺子上发出耀目的金色光芒,光芒凝聚成一只球形罩子,将众人罩在里面。 东方白被天齐道士一脚踹飞,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感觉被踹到了的腹部火辣辣的疼。 这时候,东方白忽然记起了。 自己之前被那名持伞的少女踢飞出来的时候,即便是飞了好远,落地也都是平稳的,而且一点也不疼。 所以,那名少女果然是比这群人要安全一点吗? 东方白回头看。 身后空荡荡一片。 但东方白知道,持伞的少女就在自己身边:“救命!” 身边没有任何回应。 东方白咬了咬牙,发狠说道:“我觉得你是不愿意看到我受伤的,是这样吧?” 依旧没有回应。 脚下摇晃的感觉越发剧烈了。 远处浴池里的浴液开始沸腾,咕嘟嘟冒起泡,牛油火锅的浓香弥漫在空气中,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入人的肌肤。 东方白有一瞬的迷醉,随后感觉眉心一凉,似乎被人以微凉的手指戳着。 这一丝丝的冰凉使得东方白清醒了。 他于是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眉心的冰凉触感消失。 东方白伸手向前揽,空无一物。 “你在保护我!”东方白恍然点了点头:“但是你不能,或者不愿意让我处于绝对安全的环境之中。” “你在钓鱼。” “而我是你的鱼饵!” 明白了这一点,东方白心中暗骂。 但骂归骂,他其实没有任何与这不知名的少女讨价还价的能力。 地面摇晃了好一会儿,便不再摇晃。 四面八方传来叫骂、哀嚎、求饶、以及肥皂在地面滑行的“滋滋”声。 而且这些声音,越来越近。 东方白咽了一口唾沫,向不远处的一根柱子走了过去。 背后靠着点东西,总是要有些安全感的。 然而他才迈动步伐,便听到身后有一群人叫自己。 “白哥,原来你在这里呀~” 第六章 变数 粼粼碧火在身后燃烧,东方白听到身后的声音,头皮发麻,想要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再走不动。 低头看了一眼,两只苍白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脚踝。 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东方白向后转身。 身后,碧绿的齐勤抱着他自己的脑袋,冲着东方白打招呼。 “白哥,我还以为你上厕所去了呢,你怎么能在工作时间里偷偷跑到别人的工作场所呢?”齐勤的脑袋在他臂弯里,平视东方白的胸口。 东方白看见他时候,没再感受到之前那种诡异的压迫感。 仔细想一想,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只是在齐勤正视自己,发觉自己的脸与他的不一样的时候才出现。 而且……自己身旁有着一个会隐身的少女的! 东方白略略安心:“你怎么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齐勤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虚弱感觉。 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喉咙之下漏气。 东方白干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应该回锅炉房去看火?” 齐勤听到东方白的话,恍然大悟一样:“是哦,上半夜是应该我值班的。” 他说着,脚下的双手松开了东方白的脚踝,整个人抱着自己的脑袋转过身去了。 东方白松了一口气。 但也就在这时候,齐勤忽然又转身过来问道:“那白哥你呢?要跟我一块儿回去锅炉房吗?” “我?”东方白的心再一次提起来。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我想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待会儿后半夜我再回去值班。” “也好。”齐勤的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上下摇了摇,做出点头的姿态,脸上带着笑容。 “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顶楼之上,钟声响起。 伴随着钟声的,是一首东方白感觉有些熟悉的歌曲。 齐勤的动作顿住。 他很是高兴说道:“白哥,十二点了,后面就是后半夜了,该你值班了。” “哦。”东方白麻木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回宿舍睡一会儿了。”齐勤笑起来。 东方白点了点头:“行,那你回去吧。” 很和谐的交接班。 齐勤抱着自己的脑袋慢慢下楼。 东方白见到齐勤离开,顿时松了一口气。 燃烧着绿色火光的齐勤一步踩出一个燃烧着的绿色脚印,走远了。 东方白这时候对着身边说道:“你看够了吧?出来我们聊聊。” 四周仍旧充斥着各种哭喊、哀嚎、咆哮和呐喊。 撑伞的少女依旧并不现身。 东方白皱眉。 齐勤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这声音还在? 他有些烦躁,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天齐道士一行人原本站立的地方。 那里空荡荡一片,天齐道士一伙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东方白有些纳闷。 “好奇怪啊。”他心底里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真个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东方白其实是说不上来的。 今晚……发生了什么了吗? 似乎没有吧? 东方白挠了挠头。 今晚,自己跟齐勤一块值班,被一个撑伞的少女打搅了,然后自己被那个邪门的少女带到十七楼的用餐区来了。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啊。 东方白恍惚了一下,转身下楼。 下半夜了,自己应该值班了,缺勤的话,是要被扣工资的。 下楼时候,东方白发现楼梯口处被砸出一个大洞。 楼梯断了。 下楼有些不那么容易。 东方白思考了一下,转身朝着原本站立的地方走过去。 记得没错的话,自己原本站的地方,有一个直通二楼锅炉房的大洞。 东方白一步一步,向着那个被齐勤的脑袋顶出来的大洞走过去。 东方白身后,撑伞的少女看着东方白的行动,越发觉得他很怪异。 遇到了这样的诡异事情,居然一点都不感觉怪异。 该说不愧是这个神域世界的构造者吗? 只是,一般的神域,是由神灵的信徒们纷杂的念头里携带的常识累加起来,通过神灵神力加持才构建出来的世界。 那里面,虽然会有一些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地方,但总归,是以现实世界为模板构建的。 但这个神域……为什么是以东方白一个身上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的凡人的常识为基准构建的呢? 这些脸上满是正面情绪,千人一面的人,和那大浴池里面褪去了皮肤,满身怨戾之气的人,又代表了什么? 少女撑着伞,紧跟在东方白身后。 来到齐勤顶出来的大洞前,少女朝着天齐道士等一行人原本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天齐道士一行人以一件法宝撑起了简单的防御,在那里被一群褪去了皮肤的人围攻。 他们苦苦支撑。 少女收回目光,继续跟着东方白。 东方白站在在那大洞处,手指在虚空之中按了一下。 他似乎是按到了什么。 下一刻,少女看到,那大洞处,凭空的出现了一架电梯。 电梯稳稳当当地停在东方白面前,上面绿油油的数字“17”。 “果然找对了人!”少女看到如此景象,心中一喜,跟了上去。 进入电梯之前,少女感觉到坑洞之下,有什么在注视自己,于是她低头看了一眼。 电梯之下,一只与身体脱离了的巨大的头颅,双目紧闭,静静躺在那里。 少女这一眼望下去,头颅上,双眼立刻张开,泳池大小的双眼与少女的双眼对视。 随后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僵硬的表情:“不~一~样~” 等到了电梯,正要上电梯的东方白忽然看到,眼前的电梯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 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咬合。 东方白一愣,随后寒意从脊椎直冲头皮。 他立刻快步向后退去。 说不出的恐惧袭上心头。 “你们~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宏大的声音响起来了。 东方白看着面前的电梯变成了齐勤的脑袋。 他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就跑。 然而他没能跑掉。 才刚刚迈动脚步,脚下立刻有一只又一只手掌抓住了他的脚。 东方白吃了这一绊,立刻跌倒,趴倒在地上。 双手撑在地上,刚想爬起来,手臂也被一双又一双手掌拉住。 少女有些错愕看着东方白身旁出现一大堆没有皮肤的人。 这些人眼眸之中满是怨恨、愤怒、哀伤、绝望、贪婪。 人性里的一切恶意,都在这些人身上展露无疑。 他们死死抓住东方白,紧紧的抓着,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想要抠穿他的皮肤。 “这是……怎么回事?”少女有些惊慌。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发生了这样的异变? 而且这个叫做东方白的家伙不是这神域的构造者吗?这神域里的存在为什么好像在想办法杀死他? 第七章 老人 神域,是神灵诞生之时便拥有的,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伴生领域。 因为神灵这种存在,是众生心念与天地元灵交汇而形成的特殊圣灵。 所以它们的神域的存在形态和基本构成,一般而言,其实是由它们的信徒所塑造的。 因为信奉神灵的,不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生物,都不会是太强大的生灵,所以神域一般情况下,也就只是掺杂一点点不合常理的事物与生灵的另一个现实世界。 少女撑着伞,站在东方白身旁,有些纠结看着地上被没有了皮肤的人们困住的东方白。 已知的,最为特殊的神域,是某些已经醒觉了,有自我意识的神灵在信徒之中挑选出来的,与自己的“真名”更贴合的“常识”作为基石而形成的世界。 这样的神域,往往更加极端和有悖于常理。 而那些提供这份“常识”的信徒,在这样的神域里面,通常情况下会是权柄仅次于神灵本身的角色。 但东方白这种情况…… 少女仔细端详地上的东方白。 东方白的嘴巴被一双手捂住,另外的一些手掌正在抠着他的脸,有一双手已经将他双眼挖出,并且从他的眼眶里向内部伸过去。 血液从全身上下流出来。 东方白眼见着马上就要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确定东方白到底是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又或者,眼前的东方白,只是有一个被塑造出来的泡影? 少女咬着牙。 地上的东方白此时满心的惊恐无措。 他觉得不应该这样的。 然而现实是,他的确是将要死去了。 疼痛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处传来,嘴巴被牢牢捂住,想要呼痛或者呼救都成为奢望。 眼前一片黑暗,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探索,已经感受不到眼珠的存在。 越是如此,东方白反而越清醒。 他清醒地感受到痛苦。 身体似乎都要被撕成碎片。 到这时,他反而有了一份明悟——这些没有了皮的人,想要我的皮! 他这样想着,心中已经满满的都是绝望。 绝望像是缸里的水,慢慢加注,淹没理智。 这时候,尘封了的情绪终于被撬动。 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燃烧一样。 东方白想起了一个地方。 ‘如果,是在那里的话,应该就不会痛苦,不会被杀死了吧?’ 东方白这样想着。 撑伞的少女终于出手了。 她轻轻松开了手中的伞。 奇怪的是,那伞被她松开之后,没有顺服于地心引力而落在地上。 它就那么静静的悬停在少女身旁。 紧接着,少女素手微动,一道蓝紫色华光从她手中挥出。 这华光轻柔无比,像一张轻纱,落在了东方白身上。 那些正在试图扒下东方白的人皮的无皮之人被这轻纱触碰,立刻便升华为一缕缕青烟。 好一会儿,困缚住东方白的无皮之人已经全数被少女灭杀。 她思考片刻,招招手收回了轻纱。 洁白的额头上浮出香汗。 在不惊扰神灵的情况下灭杀掉神域里神灵的造物,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而且,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就真的可以完全不惊扰神灵。 所有人、所有术法和法宝都只能是,尽可能不引起神灵的注意。 少女不知道自己灭杀掉这些想要杀死东方白的神域造物是不是惊扰了神灵。 她紧张抓着伞兵,提心吊胆。 然而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别的事情发生。 天齐道士一众仍旧困在光罩形法宝里,抵抗者无皮之人的侵袭。 东方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可少女能够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呼吸慢慢变得均匀平缓了。 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少女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东方白。 东方白满身伤痕,浑身浴血,趴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然而他似乎终究没能摸索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于是最后颓然放弃,艰难地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他在逃。 少女持伞,有些犹豫要不要追上去。 就在这时,她赫然发现,东方白已经走向了齐勤那硕大的头颅。 他径直走向那张张开的血盆大口。 少女想也不想,一步跨越数丈的距离,来到东方白的身边,想要拉着他离开。 然而下一刻,齐勤那挂着僵硬笑意的脸像是被戳破的气泡,破裂开来。 少女伸出去的手立刻向上扬。 她惊疑不定看着东方白。 东方白无法察觉少女的存在。 他的理智已经崩溃了,满心的念头都是向着安全的地方跑。 他想活着。 他不想死。 于是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跑。 他走在巨大的坑洞之上,坑洞上立刻出现了一条路。 少女思考片刻,决定跟在东方白身后。 他两人走过之后,那凭空浮现的路便泡沫一样消失。 少女一边跟着东方白行走,一边看着身后的道路与景物。 她跟着东方白,每一步跨出之后,身边的景物就变得不一样。 移步换景,空间的转变无比自然。 很显然,这条路有很大的问题。 更准确一些说,是此时的东方白有很大的问题。 少女脚下走快一些,与东方白并排前行,仔仔细细地端详东方白。 他的双眼已经被扣掉,身上脸上,都布满了被手指抠出来的伤痕。 然而随着一步一步地踏出,这些伤痕在慢慢痊愈。 不止如此。 原本东方白是接近于三十岁的形貌,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他竟就变得更加年轻。 然而,那双被抠掉了眼珠子的双眼,依然黑洞洞的。 少女若有所思,朝身后看去。 身后早已经看不见老马火锅洗浴城。 所以,东方白的双眼理所当然也找不回了。 两人并排走着,一步一步,午夜在这一步一步之间,变成白日,又变成傍晚。 在傍晚时候,东方白两人在这条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短发的女人。 她身上带着仆仆风尘,面容之上是浓重倦色。 她就站在东方白两人面前。 少女警惕看着面前的短发女人,退了一步,退到东方白身后去,以备不测。 “小白啊,你回来啦?”短发的女人朝东方白打招呼。 她似乎也看不到持伞的少女。 少女松了一口气。 “红姐啊,你出去吗?”东方白顶着黑洞洞缺失了眼珠的眼眶“看”着面前短发的女人。 “嗯,我那边,县里面还有事情要忙呢。” “那红姐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路上小心点。”名叫红的短发女人与东方白错身而过。 接着,她与持伞的少女错身而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错身而过的一刹,少女感受到了炽热。 就好像,身旁有火焰燃烧。 少女撑着伞,向身后看了一眼。 名叫红的短发女人错身而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两人紧接着继续向前走。 夜幕降临,脚下的道路从柏油路变成水泥路,而后变成崎岖不平的土路。 道旁的路灯,从崭新的太阳能路灯,变成老式供电路灯,而后变成破旧的白炽灯。 昏黄的灯光明灭闪烁,一座破旧的小院子出现在道路终点。 路灯滋滋啦啦的,一明一灭,蛾子不断的朝着路灯扑过去,灯下,蚊虫聚成团。 道路两旁长满杂草。 温度慢慢上升。 似乎盛夏。 少女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木和杂草,心头隐隐不祥的预感。 她想回头,然而身后的道路看不到一点光芒。 抬头看一眼闪烁着的路灯,少女退了两步,退到距离东方白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东方白走到了小院低矮的门前,敲着门。 残颓的木门被东方白拍得吱吱呀呀,似乎下一刻便会倒塌。 敲门声传出去老远,少女隐然能够听得到回声。 伴随着回声而来的,是哭诉与哀嚎。 但少女听得真切。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回声,也根本没有哭诉与哀嚎。 风吹过来,凉爽无比,就好像是有人在身后嘟起嘴巴,朝你的后脑与脖颈吹凉气。 少女谨慎回头,然而什么都没有。 “开门!”东方白敲门没有人回应,于是退后几步,仰起头来,朝着院子里大喊。 “开门!”东方白又喊了一声。 这两声大喊之后,四周的一切都停了。 小院门前的灯不再闪烁,稳定地放射昏黄的光芒。 蛾子不再撞击灯泡,而是悬停在了灯前。 风停住了。 路灯下的蚊虫掉落地上。 少女在这一刻听到了轻微而又明显的脚步声。 预料之中的脚步声,意料之外的软皮鞋跟。 少女头皮发麻。 凉气从后背袭上天灵盖。 “吱呀~”门开了。 小院的门被一双苍老的手掌打开。 身穿老旧中山装的老者面无表情,手里提着矿灯,照在东方白脸上。 风吹得灯泡摇晃。 风吹得纸伞摇晃。 少女的鬓发被风吹动。 “进来吧。”身穿中山装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声音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东方白从老人身旁挤了过去。 他们俩没有任何直接的交流。 少女咽了一口唾沫,正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时候,老人手里的矿灯灯光聚焦在少女白皙的脸上。 于是白皙变成了惨白。 “进来吧。”身穿中山装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声音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第八章 东方 老人的声音微微有些干涩,十足苍老,并不给人以传统的,和蔼可亲感觉。 倒相反,像是个严厉的大家长。 持伞的少女听到老人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 她白皙的手指紧紧捏住伞柄。 她手中的伞,名字叫做“遮天”。 撑开伞,伞下的空间,便是独立于环境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把伞,在天地之间,都算是十足的宝物。 她出身不错,因此能够获取到这样的宝物。 本来,这样的宝物,在绝大多数的神域之中,都是可以确保少女的安全的。 可是,神域,毕竟是神灵自己的世界。 神灵,是神域的创造者,也是神域的绝对主人。 所以即便是自成一界的遮天伞,也没法儿百分之百保证伞下人不被神灵注视到。 而一旦在神域之中被神灵被注视到,那便也就意味着,生死,都操之于神灵之手了。 “拜见神尊。”持伞的少女脸色苍白对着中山装的老人说道。 老人面无表情。 这是少女进入到这个神域之中以后,见到的第三张不同的面孔。 老人手中的矿灯光柱落在少女脸上。 洁白的光柱映得她脸色更加白皙。 老人听到少女的话,沉默着,好久,又毫无感情波动地说道:“进来吧。” 少女不由自主地迈动步伐,向着老人走过去。 她没有一丝拒绝的念头。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同意要进屋的念头。 她心中充满了绝望——面前的老人,真的是这个神域的主宰,是一位神灵。 更可怕的事情是,这位神灵,是清醒的! 神灵,是众生心念与天地元灵结合而生成的特殊圣灵。 但众生的心念是驳杂的。 你要求飞黄腾达。 我想要家财万贯。 他想要娇妻美妾。 每个人的诉求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即便大家拥有着一样的内核需求,但心念杂乱不纯是不可避免的。 这同样会影响因此而生的神灵。 所以神灵们拥有着一个内核。 这个内核,是构成祂存在的最本质的,众生的情感内核。 而除此之外,神灵的心念也是无比驳杂的。 越是强大的神灵,心念越是驳杂。 所以他们会从出生开始,便自我封禁,陷入沉睡,以避免杂乱的情绪与欲念将自己的存在磨灭。 这也是修士们敢于进到神灵们的神域里寻找其真名的最大凭依。 ——神灵们会自我压抑,不使自己苏醒! 世界上的事情,总会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也就是向着它的反面发展。 神灵,也不例外。 固然,大部分的神灵是要极力使自己陷入沉睡的。 可是也有例外。 有些神灵,在信徒处,得到了与构成自己的内核相接近或者相辅弼的思维道路,于是他们可以以这条道路,统御自己身上的一切的驳杂心念。 这时候,他们便不需要再沉睡,而是可以保持清醒。 他们便不再是简单的神灵。 而是更加强大的……正神。 世上正神极少。 少女不确定自己遇到的是不是一位正神。 她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那么倒霉,遇到了一位苏醒着的正神,又或者,一位即将走向灭亡的神灵。 她的身体听从面前老人的话,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向老人。 一步一步,她轻巧从老人身边钻了过去。 “嘎吱~” 老人将破旧的木门关上。 少女跟在老人身后。 她的身体老老实实走路,眼睛不住地四处打转。 这是一个收拾的相当干净的农村小院子。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前庭种了菜,厨房旁边建了鸡圈,里面大公鸡小母鸡“咯咯咯”地朝着少女叫唤。 东方白走在最前面。 失去了双眼似乎根本不影响他在这院子里熟稔穿行。 少女看着东方白,希望这个很奇怪的少年能够意识到这里的不对劲,带着自己离开。 然而东方白与身后的老人一句话的正面交流都不曾有。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 东方白不讲话,老人也保持沉默。 他们之间的沉默,是很有默契的沉默,也是赌气一样的沉默。 少女撑着伞,跟着东方白和老人走到了堂屋。 堂屋同样收拾的干净。 一如老人身上的中山装,虽然简朴破旧,但是干净得一丝不苟。 一条大狗从堂屋里钻了出来,吐着舌头,冲着东方白“汪汪”地叫唤,看着相当欣喜。 “旺财。”东方白似乎很有闲情逸致,对着这条大黑狗,笑呵呵地伸出手去。 旺财舔舐着东方白的手掌,他们玩了一阵,东方白似乎有些倦怠,自顾自地走向记忆之中的洗浴室。 关上门,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少女身体获得了自由。 她撑着伞,一动都不敢动。 好一会儿,东方白的声音从浴室里面传出来。 他说:“浴室里没洗发水了,你给我送一下。” 老人熄灭了矿灯,坐在堂屋里低矮的木方桌前,摆弄着同样破旧的收音机。 “……他是人……”收音机声音时断时续,老人低着头认认真真摆弄。 听到东方白的声音,也只是不做搭理。 “给我拿一下。”东方白又喊道。 老人皱起了眉。 收音机似乎彻底修不好了。 但他还是不愿意抬头,不愿意回应东方白。 少女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普普通通,看着马上猝死都不奇怪的老人,极有可能是一位正神! “东方援朝,给我拿一瓶洗发水!”浴室里,东方白似乎生了气。 被称作东方援朝的老人皱起眉,抬头看着浴室,好一会儿,将目光转向撑伞的少女。 遮天伞足以遮蔽空间的威能似乎完全无法遮蔽老人昏花的老眼。 “麻烦你帮我去给他送一下洗发水。”老人如此说道。 少女嘴角抽了抽,身体不由自主动起来。 他手中多了一瓶洗发水。 ‘他是正神!’ 少女心头尖叫。 念动道转,言出法随。 这肯定是一位正神。 只是,为什么这位正神会是如此面貌呢? 为什么东方白这个战斗力练一鹅都不到的弱鸡,能够这样指使一位正神做事呢? 最重要的是,东方白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心头,念头百转。 第九章 布鞋 洗浴室,东方白正在洗澡。 尽管这个家,是他从来都并不喜欢的地方,但毕竟是久旅回家,洗一洗,睡一觉,好好休息,还是必须的。 浴室的门打开了。 东方白伸了手过去,身后撑着伞的少女一手遮了双眼,手指指缝透出一些视线,另一只手将手里的洗发水递给东方白。 东方白没有转身,自然地接过洗发水,总觉得有些奇怪。 接洗发水的位置,似乎低了一些? 东方白于是回头“看”过去。 少女带着一柄纸伞,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东方白迷惘问道:“你谁啊?” 少女皱眉。 东方白的记忆,好像又被蒙蔽了一遍。 是因为靠近了这位神灵吗? 还是说出了别的什么变故? 少女看着东方白空洞的眼眶。 “你看得见我?”少女问道。 东方白的眼眶里,没有眼珠的。 “为什么看不见?你谁啊?”东方白下意识用毛巾遮了紧要部位,而后反应过来:“你是东方援朝的什么战友的后代吧?” “我……”少女叹气:“那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你有病吧?我在洗澡,你还不赶快出去?”东方白嫌恶“看”着少女。 少女略微思索,问道:“外面那个你称之为东方援朝的老人家,是你什么人?” “这里是我家!你觉得呢?”东方白一手拿着毛巾遮住紧要部位,另一只手推着少女,将她推出浴室。 东方白的手掌来到伞下,接触到少女肩膀的一瞬,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遮天伞下的空间,是独立于环境之外的另一个小世界! 东方白这种身上一丝灵力也无的凡人,竟然可以直接突破世界的界壁,触碰到伞下的自己? 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 但随着被一点一点推了出去,少女慢慢回过神来了。 “所以……这个东方白,他也有可能是这个神域里的那位神灵?” 但为什么那位老者也可以看得到藏在伞下的自己。 少女思绪渐乱。 走出了浴室,少女发现东方援朝仍旧坐在堂屋里,费力调试着自己那只破旧的收音机。 昏黄的灯光之下,少女可以看得清东方援朝脸上手上那深刻的岁月的痕迹。 看着,就是一个正常的老人家。 少女一步步接近了东方援朝。 东方援朝抬起头,望了少女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手里的收音机。 “不要在屋里打伞。”老人声音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干涩,但依旧有种说不上来的严厉感觉。 “哦。” 少女闻言,连忙点了点头,轻吐舌头,乖巧地将手中的伞合上,然后放在一旁。 放下伞的一瞬,她打了个冷战。 惊惧一时攫住了她的整个心灵。 ‘我怎么,把遮天伞给合上了?’少女不由在心里自问。 刚才合伞收伞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也是如此的不经思考。 但这种反应,不应该是她所能够做得出来的。 在这陌生的神域之中,撑着遮天伞和不撑遮天伞是两码事。 撑起伞,无论如何都有一线生机。 不撑伞,以她的修为,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少女很清楚的。 她自己,并不是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人。 所以……先前的动作,是因为受了老人的话的影响? 她更加迷糊了。 东方白能“看”到自己,老人也可以。 东方白轻易地突破了遮天伞的界域防御,触碰到了自己,老人一句话便可以叫自己放下这甚至可以救自己一命的法宝。 这两个人……都不对劲。 又或者,是这个环境不对劲。 少女悄悄地挪动脚步,将自己刚刚放下的遮天伞拿在手里,背在背后。 她的动作幅度很小,但老人还是轻易察觉。 东方援朝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显出不屑:“那点出息!真是跟那小兔崽子天生一对。” 少女干笑。 好久,收音机似乎被东方援朝修好,正常的发出声音。 奇异的音乐声从老旧的收音机里流淌出来。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一字一句,清晰地划过。 很不错的一首歌曲。 虽然是不同的语种,但少女可以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少女记得,先前在老马火锅洗浴城里面,整点报时的时候,也是响起过这个音乐的。 如此说,这个音乐,应该会是比较重要的。 她默默地将这首歌的歌词全部记下。 歌曲响过,东方援朝似乎有些困惑。 他拍了拍自己刚修好的收音机,嘀咕着什么,伸手按来按去,切换了另外一首歌曲。 少女看得出来,东方援朝对于先前的这首歌曲似乎并不满意。 她正思考之间,东方白从浴室之中走了出来。 回复了少年姿态的东方白眉目清秀,行止之间带着一些斯文儒雅的书卷气,虽然样貌比起老马火锅洗浴城里的那千人一面的那些俊美得不像是人的人,他要差一些,但胜在自然干净,极有气质。 少女看着东方白走进堂屋里来,用黑洞洞的眼眶“看”了自己和东方援朝一眼,随后转身进到一旁的屋里。 “啪”东方白在屋里把门反锁了。 “哼。”东方援朝看着东方白的举动,习惯性地不屑。 他扶着老旧油腻的餐桌起身,腰身微微佝偻,提着自己修好的收音机,走进了另外一间的房间。 临走时候,少女看着东方援朝的背影,总觉得他和自己之前进到这小院子时候看到的相比,有什么不一样了。 但是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踏踏”。 脚步声轻柔的千层布鞋底。 少女恍惚着,有了一些明悟。 那双鞋子…… 她顶着东方援朝的鞋子。 先前进屋时候匆匆一瞥,她所见到的东方援朝的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皮质质地的鞋。 如今,这双鞋的质地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 走动之间,声音也比先前更加轻缓。 最重要的是,鞋子改变了之后,老人整个人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硬僵滞了。 动作虽然没有麻利多少,但整体而言,更像是一位活生生、身体并不好的老人家。 “啪”东方援朝在房间里将门反锁。 少女迫不及待撑起了遮天伞。 第十章 地窖 夜似乎还长。 这神域之中的时间流转,一向没有定数,少女撑开了伞,心绪逐渐平复了。 然后,她开始思索。 如今所处的这神域,与以往见过的,听闻的所有神域都不相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神域的不同,归根到底,应该可以说是神灵的不同。 以往,遮天伞虽然也会在神灵的面前失去效用,可少女有限的认知之中,一句话破开遮天伞这种法宝的防线而直接影响伞下的人的心智,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这不是力量强弱的问题,而是规则问题。 在记忆之中寻找了许多,少女寻不到自己想要的解释。 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与此等类的解释。 她思索一阵,又深深看了一眼东方白和东方援朝的房门。 这两个人,都是可以直接突破她手中遮天伞的防御的。 所以这个神域之中的神灵,一定就是东方白和东方援朝其中的一人。 但具体是谁,又或者,两个人其实两位一体,此时还并不能确定。 但通过他们两个人的行为来判断,这位未知的神灵,此时还并未完全苏醒。 他们还是以“人”的身份在生活,具体的行为和思维,也还是普通凡人的模样。 凭过去的经验推断,此时的神域之中,只要不触碰到底线一类的禁忌,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少女思索一阵,咬了咬牙,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绣帕,遮在脸上,挡住自己的面目。 通过先前的事情,她基本已经有了判断——这个神域之中,与别人长得不一样是一件禁忌。 她先前因为被神域里的原生生物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两次触发了危险。 如今注意一些,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她捏了捏拳头,最后看了一眼东方白两人房间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撑伞打开了堂屋的门。 “吱呀~”寂静的深夜之中,一声门轴旋转的摩擦声传出老远。 少女走出了堂屋。 屋外,天星璀璨,圆月高悬。 少女一步步走出去,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景物。 这是一处颇有年岁的老院子。 木栅栏围住菜地,红砖砌成鸡圈,更远一些,厨房旁边,黑压压一堆什么东西,走近一些看看, 掀开塑料膜,才知道原来是柴堆。 柴堆旁边,是一个地窖。 少女朝着厨房里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菜地里也只是正常的种植一些青菜。 鸡圈里鸡都睡了觉了。 月光之下,地上显得格外明亮。 少女最终将目光放在地窖之上。 想了想,她伸手掀开地窖的木板门。 “呜呜~”风吹过来了。 微风拂动鬓发。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垂下的发丝。 风吹动了发丝。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假如没有遮天伞的话,这当然是很正常的。 可是有了遮天伞,她就不单纯是在那个院子里面了。 然而这风还是吹了进来。 它甚至直接无视了遮天伞的界壁。 少女看着脚下打开了的黑峻峻的地窖。 看来这地窖是很关键,也很危险的境地。 少女咬着牙,手指捏紧了遮天伞的伞柄。 憋着一口气,她一跃跳进了地窖之中。 朗月清辉更亮。 有妇人无声哭诉。 哭诉声直入心扉之中,耳旁却不闻一丝声响。 “我儿病了,我该怎么办啊?”妇人声音凄凉悲怆,充满绝望。 少女下到地窖之中,然而又没有进入地窖。 她在跳进地窖的一瞬,似乎进入了另外一重空间里。 这是一个破落的村子,房屋比起东方白带她来到的那一处小院,似乎更加低矮破败。 时节应当是深秋,天风寒冷,落叶瑟瑟。 河畔是一位衣着朴素臃肿的妇人。 妇人哭着,嘤嘤的声音很是烦人。 少女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但她知道,自己应当是距离那位神灵的“真名”更近了一步了。 撑着伞,她来到哭诉着的妇人身旁。 妇人看她不见。 村子里的旁人听着了妇人的哭声,陆陆续续走了过来。 他们大多面带菜色,身形瘦弱,身量低矮,想是长久的吃不饱,才有如此样貌。 一个男人来到妇人身旁,苦着脸蹲了下来,抽了一口旱烟,好久,嘴里喷吐白烟:“栗伢他娘,你家栗伢子的病,跟我家那个二伢子一样哩。” “可不一样的!”哭着的妇人一下子像是点燃了的火药桶,炸了起来:“我家栗伢子,如何能与你家的二伢子一样的病呢?你休胡说!” “四婶子,你别着急啊,你家栗伢子的病,与我家的花丫头也是一样的哩!” “你胡说!”那哭着的妇人更加生气,扑过去掐住说话的女人的脖子,只用力一掼,便将她掼倒在地。 然而,越来越多的,靠过来了的村民都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说那个什么栗伢子的病与这个伢子、那个丫头都是一样的。 少女看着,越发迷糊了。 “那是治不好的病哩。”有人苦着脸哀叹,然而少女从侧脸看过去,发现他似乎是在笑。 笑容里全没有正面看过去的愁苦同情,只看到阴邪恣意,无比快活。 少女想到先前在老马火锅洗浴城里见到的景象,于是恍然。 她连忙转换角度,从侧脸去观察面前这些人。 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得逞一样,快意的笑! 少女的心一下落入深涧。 “我倒是听说那病是可以治的。”有人说道。 少女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个两眼翻白,不见一星点瞳仁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双小脚,穿着小儿巴掌大小的绣花鞋,黑裤子,花褙,头上插花发卡。 她与这里的人似乎不太一样的。 “我有法的!”老太太笑着。 她的正面,是悲天悯人的同情。 众人听到她的话,连忙凑过去问。 “您有什么办法能治那病吗?”众人正脸上是关切与希冀。 少女咽了一口唾沫,绕过侧身去看。 众人脸上是怨毒与憎恨。 老太太侧脸是贪婪与嗜血。 第十一章 真名 很显然,在场众人各怀鬼蜮心思。 少女撑着伞,站在一旁,从未感觉世界如此复杂过。 “算你们运气好的,我这里,还是真的有个法,可以包治百病!”老太太脸上是慈祥和温和,像是个老人,神态里带着安详与睿智。 众人这时候似乎都信了老太太。 是了,一般情况下,这种最绝望时候,哪怕是荒谬的言论,走投无路的人也只好相信的。 少女试图揣测众人的心思。 然而她站在旁侧里,看着众人侧脸上的垂涎欲滴。 她忽然没有了揣测的心思。 老太太依然慈祥和蔼,即便是翻白了的瞳子,也是满脸安详,像是久经风霜之后,沉淀了一生的智慧与经验,处变不惊。 然而少女在侧面看,看得到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写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贪婪。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无声的哭诉。 “你们须知道,小儿是天底下阳气最盛的存在,百邪不侵,百病不扰。” “他们生病,当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先天真阳之气泄了。” “这种情况,旁的咒术、药物都是不顶用的,有效的办法唯有一条,那就是为他们补足阳气。” 老太太如此说着,又问道:“你们知道如何为小儿补足阳气吗?” “我们不知道,求奶奶告我们。”众人如此哀求着,声情并茂,一派的关切,像足了慈爱的父母亲。 老太太这时却犯了为难:“这……” 众人见她犯难,立刻追问:“奶奶,您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奶奶别卖关子了,我们着急啊……” “奶奶发发慈悲吧。” 七嘴八舌。 老太太似乎很是为难,好一会儿,她咬着牙,一手摊平,掌心向上,另一手捏成个拳头。 拳头捶了掌心,老太太跺着小脚,下定了决心:“也罢,既然你登如此的言辞恳切,救子惶急,那我便破例为你等泄露一次天机吧。” “这人身上散失的阳气,若是成人,自然可以进食补足,然而小孩子毕竟未曾长成,他们是无法通过一般的进食补足阳气的,他们就只有,借由成人的阳气,补足自身。” “这也是小孩子喜欢依赖父母的原因。” “但一旦散失太多阳气,至于成病,那么寻常的依赖父母,就不再奏效了,只有……那上好白面的馍馍,蘸饱了正晌午里成年男人腔子里喷涌出来的热血,方才有效的!” 众人一惊,齐齐感到怖惧。 大家缩了脖颈,老太太唉声叹气。 但侧面看来,众人分明斜眼睨着老太太,目光里挑肥拣瘦,像是在看圈里待宰的鸡。 众人说着,为难着,怖惧着,一同请了老太太进到村子里。 少女情不自禁跟着一齐走进了村子。 各家各户都忙起来了。 大家兑了粮食,你家一点麦子,我家一点黄豆,他家一点高粱。 这样拼拼凑凑,凑出了一桌丰盛的餐食。 老太太坐在餐桌之前,两眼放光。 她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显然是饿极了。 村民们将犯了病的,脸蛋白净,肌肤白里透红的病重的小儿放在桌上,与老太太一同吃这丰盛的一餐。 老太太斜睨小儿,脸上是冷笑与不屑。 老人小孩儿共同进食着,小孩儿好奇大量老太太。 少女撑着伞,从旁侧里看过去。 小孩子侧脸上没有任何别的情绪。 他的正脸和侧脸都是一样的。 少女不知怎么的,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老太太带着众人一同凑了银钱,去到县城里看杀头。 杀头时候,大家围在那里,看着热闹,神情癫狂而贪婪。 这贪婪,甚至直接渲染了正脸上的表情。 一切可憎可怖。 看完杀头,他们贿赂了行刑者,热闹叫嚷着,便着即以买来的白面馍馍,沾满了那带着温度的鲜血。 馍馍蘸了血,变得通红,捏在手里,似乎还有些隐隐的心跳声。 他们开开心心,将红色的馍馍抱在怀里,急切地跑回村子里面去。 归途之中,少女又听到哭诉。 老太太笑呵呵的。 她怀里有行贿的结余。 村子里,有村民们许诺好了的,更多的钱。 发财了! 她正脸侧脸,一齐地高兴起来了。 她浑然没注意到,村民们脸上,正脸侧脸很一致的,诡秘的笑。 众人回到村子,大人们连忙钻进屋里,喂了小儿吃馍馍。 小儿嘴唇微红微肿。 他满头汗、眼里泪水将要流出来。 老太太索要自己的报酬时候,村民们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又凑了一桌席面出来。 老太太见到这席面,开心起来,也就暂时不追究剩下的钱,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少女耳边,又响起了哭诉声。 先前哭诉的妇人,又回到河边哭诉了。 少女咽了一口唾沫。 她觉得有些冷。 但她还是绕了过去。 她看向正面。 正面,妇人在哭诉。 侧面,她嘴角是丰收的笑容。 的确丰收了。 草料喂养了小肥羊,天上又掉下一只老母鸡。 可不就是丰收? 后半夜,村民们丰收了。 老母鸡适合炖汤,要提前杀好,小肥羊肉质细嫩,不适合提前杀,要现吃现宰。 他们支好了锅,烧了水,将杀好了的老母鸡下了锅。 也就是这时候,一队官兵涌进村子。 他们高喊着要杀尽食人魔怪。 他们将村民们人赃俱获,所以罪证坐实了。 这些村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是死刑。 大官坐在村子里,用精美的勺子,喝着鲜美的老母鸡汤,嘴角勾起诡秘的笑。 一如先前的村民们。 少女见到这一切,后背都在发冷。 这些人,明明是弱的不行的人,却总是令她止不住地发寒。 耳边又响起哭诉来了。 少女疑惑着,看着被斩首了的村民们。 哭诉声不是村民的捕食信号吗?现在村人都已经要死了,那么,这哭诉声为何还在? “斩!” 一声令下。 这时候,哭诉声越大了。 “身居九天之上,目视九地之下。” “执人间之公,秉世道之正。” “救苦济难。” “严慈神尊。” 这是有人在求救了。 他们呼唤神灵的真名。 他们遇到了不公的待遇,需要有一位神灵来拯救。 少女听到了这个完整的“真名”,立刻咽了一口唾沫。 这个神域之中的神灵,多半就是这位“严慈神尊”了。 她心中一喜,立刻抽手,从自己一直撑着的“遮天伞”中抽出一柄长剑。 长剑散发荧荧紫光。 少女只轻轻挥剑,这长剑便将她所在的空间割裂开一道裂痕来。 她纵身一跃,跳入裂痕之中,离开了这一处神域。 这长剑,竟然直接将神域斩出了一道缝隙! 随着少女的逃离,本来正在熟睡的东方援朝张开了双眼。 老人目光浑浊,好一会儿,他又缓缓闭目。 少女能够逃离,老人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是拿了一把用神灵做材料打造的法宝,能够逃跑,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种事情与他东方援朝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人! 少女逃离之后,那一处诡异的地窖之中,一切还在向前发展。 有人哭诉着念诵“严慈神尊”的真名。 但所谓的“严慈神尊”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回应。 贵人依旧端坐,慢条斯理地饮着老母鸡汤,间或,吃两口新鲜的刺身。 一声小号,吹破漆黑夜色。 一队衣着与乞丐类似的人打了进来,将那无知无识的小肥羊从绳上解开,将老母鸡汤连通刺身一齐地埋葬,论了罪状,将有罪者杀死,将无罪者释放。 他们中的一位,为那只无知无识的小肥羊取了一个名字。 “你以后就跟我姓吧,叫…东方净。” 太阳出来,天边干干净净。 这名字小肥羊很喜欢。 很久之后,小肥羊东方净为自己改了一个他更加喜欢对名字,唤做——东方援朝。 第十二章 入侵 少女撑着遮天伞,从裂缝之中走出来,举目四望。 她没见到意料之中的人和景物。 呈现在她面前的,赫然高楼大厦。 楼宇林立,行人匆匆,人们顶着一样的面孔,面孔之上形形色色的正面情绪。 一个青年人驾车闯了红灯,撞到了一对母女。 母亲没什么事情,女儿躺在血泊之中。 幸而,青年车速不快,女孩儿幸而无恙。 青年人这时候面带微笑,来到这一队母女面前,诚恳道歉。 这母女也挣扎着起身对青年道歉。 小女孩儿的道歉尤其真诚。 “对不起,叔叔,是我耽误你的事情了,真的很抱歉。” “哪里哪里,是我的过失。”青年连连摆手,脸上也是诚挚的歉意和礼貌性的微笑。 少女见到这一幕,手指死死捏着遮天伞的伞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到底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想要大喊。 蔽日遮天,这是她手中的法宝。 这法宝,是师门的一位大真人以无上的法力,镇压了一只神灵之后,用神灵的神躯和神域炼制而成的。 除却往古来今都少有的那部分顶尖法宝以外,蔽日遮天应当算是最强的那一批了。 遮天伞隔绝内外,蔽日剑切割时空。 这样蕴藏着大能大力的法宝,即便少女这个主人,都没法子频繁使用。 而以使用的频率换来的,应当是一旦真切使用,便可以无往不利的作用。 以往的经验之中,少女对于蔽日遮天这件法宝的认知,便是如此的。 可今日不一样。 今日,她甚至没能走出这座神域! 这足以使人想见,这座神域的强绝。 手中捏着遮天伞伞柄,少女强行压抑了心中的惶恐。 她连忙重新用绣帕遮住面容。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夜色依旧覆盖一切。 少女漫无目的地在这城市里头行走。 这真的是一座很奇怪的城市。 建筑风格有些奇怪,但少女并不以此为奇。 最奇怪的是,这座城市里没有半分负面情绪。 “严慈救苦神尊。”少女找了僻静之处,轻轻吟诵先前自己听到的神灵的真名。 然而毫无反应。 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她有些想要回到先前东方白带她去的那个小院了。 那里虽然有些诡异,但起码不像这城市,完全突破常识。 人们去到各个火锅洗浴城里工作,在那里工作的内容是制作火锅。 他们这些人,是火锅的一部分。 有些人洗去皮肉,有些人被吸取骨髓。 有些人翻肠覆胃,形成毛肚。 更多的人,提供肉排、黄喉等各色的菜式。 他们的货币是他们的脸。 他们工作完之后,便是用货币去购置各种生活物资。 他们吃的是他们先前工作时候自制的火锅。 他们喝的是特定年龄的人制造的饮料。 一切井然有序,一切荒诞诡异。 少女多次的念诵“严慈神尊”的真名。 深知她有两次对着城市里的人念诵这真名。 然而没有人有反应。 那些城市里的人还笑呵呵地对着她说些:“别迷信神灵”“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热爱生活”“为世界做贡献”之类的话。 少女越发的迷失了。 蔽日遮天在这时候甚至已经不剩一点作用。 遮天伞是撑开的。 然而城市里的人已经开始可以触碰到她,可以看得到她。 蔽日剑也没法儿再送她离开。 她知道,自己,迷失在这座神域之中了。 …… 东方白一觉睡醒,身形又小了许多。 他已经由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双眼眼眶里依旧空空如也。 单无论是他,还是东方援朝,都没有对此感到任何意外。 洗过脸,吃早饭时候,东方白对着东方援朝说了他们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我过两天还要出去工作的。” 东方援朝吃咸菜的动作一顿,也不抬头看东方白:“滚!滚得越远越好。” “你就别守着这破地方了。”东方白小大人也似地说话:“我爸把你接到城里去,不是很好吗?” “我不去!”老人家脸上满是不屑和鄙夷:“你们欺负人得来的财,我才不收你们一分!” “老古董!”东方白脸上忍不住露出嫌恶。 他们祖孙,从很早之前,关系就很不好。 东方援朝年岁大了,没有学到正常老人家的谦和慈爱,反而越发的孤倔生硬。 他像是一块守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石头,用自己的坚硬无声无息的拒绝着崭新的世界。 由此,他从来,对于功成名就的东方白父子没有好脸色看。 甚至,他经常会把东方白引以为傲的成绩贬得一文不值。 这是他们的日常,也是他们的过去。 东方白不知道自己这位又臭又硬的祖父经历过什么。 他从小到大,认识到的祖父就是一个习惯于冷嘲热讽,习惯于否定一切,习惯于给人泼冷水的小心眼的老人家。 尽管他说的有些话是正确的,但他这个人品德有问题,那些看起来正确的话语,也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东方白吃了东方援朝的气,不再与他说话,只默默地吃完自己碗里的饭。 吃完饭,东方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慢慢“看书”,打游戏。 他实在懒得同老古董讲话了。 东方援朝就坐在堂屋里,继续摆弄他的那只老旧到无法正常运转的收音机。 中午时候,他终于也似乎对于收音机失去了信心,于是从身上掏出了一本小册子,戴了老花镜,慢慢翻看。 一字一句,是某个曾经真切跳动过的,炽热的心。 小册子里,一字一句艰涩浮现。 字句越是浮现,屋子里,东方白的眼眶越是溢出赤色的血。 这是眼珠失掉时候,迟来的鲜血。 下午,阳光正好,催人懒睡。 天边炸开惊雷。 蓝紫色电光很快布满天穹,将蛋壳也似地天幕撕碎。 东方援朝收起了手中的小册子,将它放回到自己中山装的口袋里。 脚下千层底的布鞋踏过尘埃。 东方援朝朝着东方白所在的房间处看了一眼。 屋子里,东方白沉沉睡去。 下一刻,天穹整个破碎,大地寸寸裂开,一双缠绕电光的手掌伸了进来,五指捏合成拳,一拳捣在神域之中。 “轰隆隆” 大地剧烈地震,随后冲击波席卷了整个世界,地面的建筑纷纷跌落成为瓦砾。 城市里,原本双目已经混沌了的少女此时眼底闪出明光。 她撑起遮天伞,从伞里抽出蔽日剑。 “狮搏,我在这里,快救命啊!” 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降临了这片神域。 第十三章 交锋 世界一点一点在崩塌了。 陈太柯眼见着这世界里那些诡异无比的人此时撕开了自己身上的皮,露出了斑驳瘠瘦的肉身, 他们恣意发泄着压抑在皮囊之下的怒。 火焰在城市里烧起来。 这不是外界点火,而是撕掉了皮的人们在城市里点火。 他们不曾混乱,不曾迷惘。 发泄的方式是毁灭掉他们用血肉建造出来的一切。 发怒的方式是摧毁掉由自己的血肉而建造的,带给自己无尽苦难的一切。 城市正在渐渐消失。 剩余下来的,是并不那么好看,却无比坚定的人。 世界还在继续崩塌。 四面里有呢喃声和吟诵声响起了。 这些声音似乎就在人们耳边响起,又似乎,只是幻想。 风声呼啸,雷声轰鸣。 天穹撕碎之后显露出夜空澄净。 撑伞的少女对着将自己救了出来的存在施礼说道:“多谢齐师伯。” “无妨。”那位了不得的存在如此回应:“找到这位神祇的‘真名’了吗?” 少女思维有一瞬的迷惘。 齐道士有些疑惑:“你的思维受阻,祂竟然能够突破遮天伞的防御而影响到你吗?” “是的。”少女有些迷惘。 有些经历,她似乎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了。 “还能记得起这尊大神的‘真名’吗?”齐道士沉默了一下。 “严慈救苦神尊。”少女回答。 “救苦?”齐道士轻叹:“救苦济难这一类的神祇,总是最强的……” 这样的感慨,并不影响他对这片神域动手。 他一边感慨着,一边运转法力。 霎时间,无穷的景象显现出来。 这些景象,似真似幻。 欢畅的孩童牵着父母的手。 有情人终成眷属。 出身贫寒的青年人经过自身的拼搏和一些运气的加持,终于有了成就。 老者家中和乐,儿孙孝顺。 朝廷里,皇帝圣明。 朝野之中,朝臣道德高尚。 乡绅乐善好施。 自然之中,鹿鸣鹤唳,苍鹰高飞。 天风吹袭,春雨如丝。 所有人的生活都是那么的诗意。 所有人的情绪都是那么积极。 所有人的生活之中都没有苦难存在。 没有苦难,当然也就,不需要向神明祈祷救苦济难。 “救苦济难这一类的神祇,虽说受了更多的信众供奉,得了更多的天地元灵加持,但应付起来,也没有比一般的神灵更加困难。”齐道士悠悠教训:“神祇嘛,因着祂们是由天地元灵与众生心念汇聚而成的圣灵,所以他们天生有着超乎世间生灵的强绝能力。” “也更加契合于世界运行规则。” “但更加合乎规则,有时候也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在找对相互克制的办法的时候,祂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找错了呢?”东方援朝问道。 “找错了?”齐道士犹豫了。 他身上的电光不再流转,浑身的辉光消散,好似在这时重新变回了“人”。 撑伞的少女看着东方援朝与齐道士对话,乖巧地不开口。 齐道士平凡的脸上显现出挣扎的神色。 他似乎觉得自己耳边出现别人的问话是有问题的。 但是是什么问题,他不清楚。 他同时觉得,自己应该回答这个声音对自己提出的问题。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别人问了问题,而你不回答,这是不礼貌的,是不对的。 东方援朝静静看着齐道士。 无形的交锋正在进行。 雷电在此时静默,火焰在此时微凉,喜悦在此时愤怒,和乐的生活正在变得更糟糕。 父母在担心孩子的学费和未来。 有情人受到种种困难阻隔的时候没有分离,但遇到诱惑,却很快分离。 年轻人有了一些成就,随后被别人设计吞吃掉全副家产,重新一名不文。 老者的儿孙们惦记了他的财产。 圣明者耽于物欲,横征暴敛。 道德者撕开伪善,借机兼并。 猎人张弓搭箭。 诗意的皮囊一点一点被撕开,露出了内里的瓤。 城市里的人们放过了火,绞杀了原本的高位者,撕下了他们俊美无俦的皮,将他们吊了起来。 而后,以此为节点,重新建造一切。 火焰再烧。 城市再建。 人们长相各异,大多并不多么好看,然而精完神足,聚在一起吃火锅。 他们种了菜,养了牛。 人不再成为火锅里的食材。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丑。 然而他们坦然地面对这些丑。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难。 然而他们积极地解决这些难。 齐道士身上燃烧起火焰。 他张开嘴,一字一顿,艰难地回答东方援朝的问题:“找错了办法,那当然是死无葬……” “齐真人!”远方天空传来女子清冷声音。 随后,一道钟声悠悠扬扬地飘荡开来,将一切粉碎。 神域里的一切景象消失。 齐道士身上的火焰熄灭。 撑伞的少女眼中的混沌散去。 齐道士一瞬间反应过来,身上重新裹挟无边雷火,作为“人”的形体隐没。 东方援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灰麻道袍的女冠身负长剑,手擎铜钟,在虹光之中向这一处赶来。 “齐真人小心了,这一位,该当是一位刚刚找到了自己道路的正神!”女冠如此开口。 齐道士很有一些惭愧:“是我一时托大了。” “多谢姜小友。” 东方援朝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雷火:“你又是谁?” 姜姓的女冠望着东方援朝脚下的神域,清理绝俗的脸上是不解:“你在破坏你自己的神域?” 神域,是神灵的伴生之物,是祂们的天赋,也是祂们的壳! 一般而言,神灵的神域被破掉,神灵就离死不远了。 可是面前的东方援朝,祂居然在主动地破坏自己的神域? 女冠不解。 齐道士同样没见过如此阵仗。 “怎么可能有神会主动破掉自己的神域?” 大敌当前,削弱自身,这不是找死吗? 东方援朝鄙夷看着漫天雷火之中的齐道士的真形:“因为我不是神,而是人,这都看不出来吗?” “晚辈姜太周,拜见救苦神尊。”女冠施礼说道。 东方援朝的话令人疑惑,齐道士听到这话反而不敢再对东方援朝发动任何攻击。 他很确定东方援朝是一位找寻到了自己道路的正神。 而且即使是在正神之中,以东方援朝方才表现出来的能力来看,他未来也绝对会是最强横的一批。 这样的一尊神,以齐道士自己的能力,是没法儿镇压的。 可问题是,东方援朝为什么会自称为“人”? 第十四章 动手 神域的演化还在继续。 神域里的那些人对于神域本身的破坏愈演愈烈。 尽管作为神域的衍生生物,他们本来无法破坏神域本身。 但既然作为神域之主的那一位存在带头开始背叛了神域,那么神域里这些生物的演化自然也要跟随着神灵的意愿而发展。 齐道士有些苦恼。 面前的东方援朝是他从未见过的诡异。 若单说强大……那其实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他是可以直接突破对方的神域了。 然而先前的问话,那种不受任何规则和法的束缚而被迷惑心智的感受,又令齐道士很是谨慎。 他于是决定先等一等。 “你说你是个人?”齐道士随口说道:“我不信。” “你不信又能怎么样?”东方援朝眸子里映出电光之中的齐道士的真形:“你不信也影响不了我是个‘人’的事实。” “呵呵。”齐道士笑了笑,并不反驳。 他在等。 “神尊,您的神域将要破碎了。”姜太周俯视脚下的神域。 这神域,本身似乎就有些问题,如今被齐道士从外部以大能力打出一道裂痕,正加速了这种未知的变化。 于是,这种破碎越发的迅速。 东方援朝低头看了一眼。 原本的秩序被破坏,天穹碎裂,大地干涸,人群形成了新的秩序。 于是,旧的,属于神灵的秩序,正在渐渐瓦解。 而这旧的秩序,其实是人群、也是神域本身能够存续的原因。 如今它瓦解了,那么整个神域,与神域里的这些生灵,也就慢慢走向消亡。 神域里的模糊不清的呢喃声此时终于清晰起来。 老者带着不甘与愤懑,疾呼“严慈救苦神尊”。 青年带着悔恨与不解,长呼“严慈救苦神尊”。 妇人带着仇恨与痛苦,悲鸣“严慈救苦神尊”。 …… 一点一点的声音,那是属于“严慈救苦神尊”的声音。 是人们将祂从混蒙之中唤醒,赐予他属于“生灵”的自我意识和自我声明时候的呼唤。 随着这些呼唤,一个又一个的“严慈救苦神尊”的形象浮现出来,而后破碎。 祂们之中,有仗剑的侠客,有慈和的大官,有温婉的女子,有和善的老者,有仙风道骨的修士,有大腹便便的财主。 一个又一个,人们心目中的固定形象浮现,而后如泡沫破裂。 最终剩下来的,只剩下平平凡凡的东方援朝。 神域,终于崩解消亡! 原地里,出现原本进入到神域之中探寻神灵“真名”的几位修士。 只不过,他们再出现时候,已经全部都是尸体。 他们死了。 在最开始,东方援朝与齐道士的交锋之中,他们便已经死去。 那是太高层次的斗争,即便只是无心之失的余波,也足以将他们杀死。 但在这些死人当中,活着的,有心跳和呼吸的东方白,格外扎眼。 齐道士看了一眼躺在那里,呼吸均匀,神魂波动平缓,像是睡着了的东方白,有些疑惑:“你保下了一个凡人?” 东方援朝不满看着齐道士:“他是我的孙子,我保护他不是应该的吗?” 齐道士无所谓地笑了笑:“可他是一个泡影,不是吗?” 姜太周盯着熟睡的东方白,看了一会儿,说道:“您现在,已经不是‘严慈救苦神尊’了,对吧?” “我是人。”东方援朝如此说道。 他说着,左右环顾一下。 他们正处在一处残颓破庙的上空,脚下的那所庙宇,是属于“严慈救苦神尊”的庙宇,不过年代久远,加上神尊本身并不能实际解决信众们的苦难,于是被信众抛弃。 “你说你是人,可是我看你分明就是一位正神!”齐道士重又看了一眼脚下庙宇里的那些尸体。 那些,都是他精心挑选了,准备在里面寻觅一位弟子的好苗子。 如今这些苗子,这些他的预备弟子就这么死去了! 他想要为自己的弟子报仇。 并且……神域破碎了,所谓的“严慈救苦神尊”,正在祂最虚弱的时期,不是吗? 方才齐道士目睹了一切的。 他看到了无数个信徒心目中的严慈救苦神尊形象的彻底破碎,他听到了那些祈祷声的消亡。 神灵,本身是由天地元灵与众生心念交织形成的特殊圣灵,祂们的存在本身,代表着信众们的纷杂心念,也代表了天地秩序运转的一节剪影。 这也就是说, 严慈救苦神尊本身,也正是承载了信徒们的苦难与超脱苦难的希望的圣灵。 而如今,这个天生与人生的“圣灵”,找到了祂的道路。 祂开始超脱自己本身的,被人们赋予的,固有的、迷茫的、原始的对于苦痛的敬畏和愤恨,转而变成理智而统一的存在了。 脱离了信徒们的要求,祂……会失去一部分力量! 而神灵对于强大的修士而言,意味着通悟世界运行规则的素材、以及炼制强大法宝的原料。 越是强大的神灵,对于修士的帮助,越大! 雷火涌动,规则翻腾。 三十里方圆的小范围内,重力改变,空间质能密度改变,天地灵气密度增加,时间流动凝滞,思维流转速度延缓。 齐道士动了。 他裹挟漫天雷火,伸出手掌。 手掌伸向东方援朝。 原本并不宽大的手掌在伸出去的过程里慢慢放大,大到一根小拇指有数十丈之宽。 而这样的宽大手掌,在齐道士自身而言,又没有变大。 他仍是那个身量不高,面目平凡的老道。 他的手掌,也只是寻常人大小。 而他的手掌,在东方援朝面前,变得格外庞大。 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 他们面对面,各自的身量大小也是对等的。 这是一种相悖的事实。 一般而言,世界规则运行正常的时候,这种悖论一样的事实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今,齐道士以他的大能大力,暂时的改写了这一片区域之中的规则,于是这种悖论得以实现。 东方援朝看着自己面前既庞大,又正常的手掌。 雷火打在他的身上。 但雷火只是表象。 到了这个层次,单纯的热量迁移、单纯的电力堆积,根本无法伤害到他们这样的存在。 真正有意义的,是雷火涌动这种现象背后的规则变迁。 东方援朝叹气,挥了挥手,漫天雷火顿时消失。 地上的草木更加茂盛。 干燥的空气更加湿润怡人。 一户贫穷农户家中种得了麦子,他们欢欣雀跃,交了低廉的税务,将麦子运送回家,晒干,放在磨盘上磨。 奇怪的是,这磨盘里磨出来的,不是灰白色发黄的面粉,而是金色的肉酱。 齐道士的真形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他的手掌被磨成了肉酱。 第十五章 算计 目睹着自己的手掌被磨碎,齐道士毫无反应。 他只是静静看着东方援朝。 东方援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两人僵持着。 贫苦之家还在磨面粉。 齐道士的手掌已经整个的消失。 紧接着,是手腕。 看着自己的手掌消失,齐道士没有反应。 看着自己的小臂消失,他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地面的小庙受不住变化的重力,忽而一根被虫蛀空了的柱子断裂两截。 随后,是整个庙宇都坍塌下来。 熟睡的东方白,就躺在那庙中! 东方援朝皱眉。 演化的过程他的确是技高一筹。 然而整体来看,这也只是一轮试探而已。 齐道士用自己的一只手臂,换东方白一条命的试探。 东方白如今的状态是很特殊的,他若是此时死去了,那么便真的彻底死去,即便是正神之强,能够小范围的扭转时空,都救他不回。 东方援朝看着地面的庙宇坍塌。 时间在他眼中慢到了一种令人咂舌的地步。 他看的到那庙宇内部的结构。 那些原本就缺少维修的木质结构表皮的漆在风雨之中剥落。 木材暴露在空气中,被氧化腐蚀,结构渐渐疏松。 内部慢慢如豆腐渣一样空泛。 直到今天,地面的重力变化,使得一些承重的柱子不堪重负,断裂开来。 这是很正常的变化,也是自然演化的结果。 当然,也是齐道士演化出的结果。 东方援朝叹息。 神力涌动,贫苦人家的磨盘停转。 他们磨得了足够的粮食了。 于是他们停止了动作,开始打扫家里。 麦麸子要清扫,秸秆要堆放,柴房的屋顶塌了下来,要维修一下,驴子应该赶回驴圈里面,母亲应当生火做饭了。 他们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 于是东方白得救了。 他所在的破庙的屋顶被人修缮了。 这种修缮发生在一瞬之间,却又并不是没有过程的忽然“变”好。 他依然熟睡着。 齐道士终于得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上臂被磨去了三分之二了。 “好可怕的神灵!”齐道士啧啧赞叹。 “我是个,人。”东方援朝眼底透出一些遗憾来。 为了救东方白,他放弃了杀死齐道士。 于是他没有了机会了。 “我瞧你倒不像是个人,而像是个伪装成人的神灵。”齐道士平静说着:“你的人的身份对于你而言,是一个‘壳’。” “以前,你的这个‘壳’是你的神域。” “而现在,你背叛了你的信徒们赋予你的道路,但是你又坚持了以前的那种内核,道路与内核之间有了一些矛盾,所以你的神域与你本身,也就有了矛盾。” “不破不立,你所以打破了你自己的‘壳’,塑造了一个新的‘壳’。” “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你新的‘壳’。”齐道士笃定说道:“而那个小子,就是你得以找寻到新的道路的关键所在!” “也是你这个‘人’的身份的关键节点所在!” 齐道士如此说着,场中又有异变发生。 空间质能的密度改变,空间粘稠处向着稀薄处自然流动,随之而行的,是难以计量的能量的爆发,以及不可估量的空间褶皱出现。 时间与空间的均质运行脱节。 东方白的面容更加年轻,然而他的头发疯长,很快便从几厘米长长到了几米长。 而后头发干枯,发白。 他的手掌被空间褶皱扭曲。 他的腿被汹涌的能量潮汐吞没。 岌岌可危。 东方援朝眉头深锁。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针对我的孙儿?” “宁可放弃神域都不愿意放弃的一个泡影,必然有其重要性。”齐道士冷笑:“怎么?不打算救他吗?” “拿我孙子的性命要挟我一个老人家……”东方援朝有些生气。 规则的流动停滞。 时空潮汐被抚平。 矛盾的时间拨回正轨。 齐道士一愣。 他有些不可思议看着东方援朝:“这怎么可能,你只是一个初初醒觉了自己道路的神灵,又刚刚失去了神域……” 农家里燃起火焰,猪在天上飞,小孩子骑着竹马,竹马四蹄攒动飞快,载着小孩子奔行在道路之上。 很久,又或者下一个瞬间,炊烟升起,小孩子乘着竹马,驱赶猪仔回家。 猪仔们奔腾着踏过了人们放置在大路上晾晒的粮食,将麦粒从麦穗上踩落。 而后,人们吃完饭,乘着凉,摸黑,将麦子收拢,在路旁守着麦子睡觉。 邻里之间说这些话。 到第二日里,慢慢将麦子拉回家去,上磨。 磨盘转动。 齐道士的脸色变了。 他的手臂整个消失了。 随后,是他的肩膀朝上。 很短的时间里,他的半边身子都消失了。 “好霸道的神灵!”齐道士如此感慨着,仅剩的一只手从身旁撑伞的少女手中接过了遮天伞。 他从伞中抽出了一把剑。 蔽日剑。 也是,用一位被他封印了的神灵炼制的长剑! 他用剑划开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迅速逃离。 东方援朝看着他逃离,一言不发。 他想追击的,可是追不上。 对方的那把剑,本质上毕竟是一位占据了天地元灵的神灵。 撑伞的少女撑着伞,紧张又惊恐看着东方援朝。 东方援朝瞥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姜太周:“他逃了,你不逃吗?” 姜太周笑了笑。 温婉的女冠此时眉目之间带着些飒然意味:“前辈如此超绝的大能大力,晚辈又非是齐真人那般的大真人,如何有能耐从前辈手中逃脱?” 齐道士可以逃,是因为他是大真人,是可以逃得掉的。 而他逃跑却又不带上姜太周和撑伞的少女,不是因为他贪生怕死,而是因为他知道…… “前辈若是想对我不利,我出现在前辈面前的那一时,就已经死去了。”姜太周将手中擎着的铜钟收回:“前辈若是不想让晚辈逃,晚辈就算是跟着齐真人逃也没有任何意义。” “哼!”东方援朝冷哼一声,身形瞬间来到地面,想要提起东方白的衣领。 这时候,钟声悠扬响起来了。 “咚~”姜太周手擎铜钟,来到了东方援朝面前。 挡在面前,便是拦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东方援朝皱眉。 第十六章 规则 “前辈别生气。”姜太周微笑着,侧开半边身子:“晚辈没有阻拦您的意思。” 东方援朝站住了。 他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姜太周,看着她手中的铜钟。 那也是一件法宝, 而且,这件法宝,远远比先前齐道士的遮天伞里的蔽日剑要强大得多。 这就意味着,这铜钟里面的神灵,比蔽日剑里的那一尊神灵要强大得多! 这是一种背景威慑。 谈不上威胁,但起码证明了,姜太周有着同东方援朝平等交流的资格。 “前辈方才讲,您是一个‘人’,对吗?”姜太周询问。 东方援朝颔首:“所以呢?你有意见?” “晚辈当然没意见。”姜太周笑了笑:“只是我身后的这位小兄弟,我看他也是一个人。” “他自然也是人。”东方援朝点头。 “方才风雷大作,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条件下安睡如一的,不是吗?”姜太周问道。 东方援朝点头。 于是东方白醒来了。 他有些张不开眼睛。 当然,他也没有眼睛可以张开。 大脑一片空白,而后大片大片的记忆涌上心头。 东方白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法儿张开双眼了。 他的记忆原本停留在车祸当中。 忽然之间涌入的记忆则更像是某个恶俗而无聊的人书写的,并不恐怖的恐怖小说,不明所以。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空荡荡的。 确实如那记忆中所知道的一样,没了眼睛。 东方白惊慌起来。 他伸出手,四处摸索着,大声喊叫,想要叫人救命,心底有些惶恐地知道,自己的记忆是对的。 自己恐怕真的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双眼。 心底一片惶恐。 他惊慌着,身旁有温暖柔软的手掌伸了过来。 姜太周搀扶住东方白,对着东方援朝说道:“前辈,您的孙子,都这样大的年岁了,就没有必要一步一步,时时跟着长辈了吧?” 东方援朝点了点头:“这样大的人了,的确是没有必要时时跟随长辈了,然则,我这小孙儿他现在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我须得带着他一些,为他寻医问诊,治疗他的问题。” “我却觉得,他这样的年岁了,不见得愿意叫长辈见到自己这样折损颜面、软弱无力的一面。” “可也有可能,人在惊慌与恐惧的时候,是会想家的。”东方援朝如此说着。 东方白听着搀扶自己的人与东方援朝说话。 对话的两人说着不同语种的语言,然而这话语,东方白自己竟然可以听得懂! “东方援朝?”东方白伸手向前摸索了一下。 能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他还是心安许多。 于是他拍了拍搀扶自己的女人的手掌,说道:“护士小姐,麻烦你……” 话说到一半,东方白停住了。 他忽然响起了一些事情。 ——东方援朝,东方白的祖父,那位孤倔如石头的老人,很早就已经死去了。 东方白亲眼见着他的遗体被火葬了去的。 他亲眼见着东方援朝的遗嘱里面。 他把他简朴一生的积蓄全部捐了出去的。 东方白还因此对东方援朝很不满,甚至他的葬礼上,东方白都没有哭过一声的。 不是因为那点钱,而是因为那种丝毫不被惦记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现在想来,东方白都感觉记忆犹新。 东方援朝,应当是的确已经死去了的! 那么现在说话的是谁? 那么自己之前回家见到的人是谁? 毛骨悚然。 东方白立刻松开姜太周的手,向后退去。 然而瞎了双眼的他向哪里退呢? 脚下一个踉跄,他差点跌倒。 姜太周适时地重新拉住东方白。 她想了想,说道:“你不要紧张,无论想到了什么,都不需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你的祖父也是会保护你的。” 她声音清脆悦耳,内中似乎带有某种不可言明的魔力,令得东方白听懂了他绝对不了解的语种的语言,并且很快安下心来。 姜太周叹息看着东方白,说道:“东方前辈,您的孙子似乎并不想跟您走的。” “小白!”东方援朝语气严肃:“跟我走吧,我把你治好,之后你愿意离开,我会再送你离开。” “你可以选的。”姜太周笑起来了。 她搀扶着东方白,放弃了影响他的心智的想法:“你可以跟随东方援朝前辈离开,他会治好你的伤;当然,你也可以跟我走,我也会想法子治好你的伤势——当然,我的能力有限,你的眼睛恢复的可能会慢一些,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 东方白听着这自己原本应该完全不懂的语言,心底流过这几天里自己的经历。 那奇诡的锅炉房、那怪异的火锅洗浴城。 自己明明失去双眼,却分明真实地见过了的东方援朝…… 这奇诡而妖异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面前的世界似乎有了某种无法言明的改变。 而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选择,似乎也非常重要。 “我跟你走!”东方援朝对着自己身边的女人说道:“我选你!” “小白!”东方援朝有些不悦:“别胡闹!” 东方白往姜太周身后钻了钻:“我选你!赶快带我走!” 不管是什么样的遭遇,东方白都可以接受。 他唯独不想与东方援朝待在一起。 他的这位祖父,从小时候,在他记忆之中,这位祖父就没有过半分好脸色。 之后长大一些,也对于他的成就持否定态度。 整天里冷嘲热讽,不是说自己黄世仁,就是喊自己狗腿子…… 东方白不喜欢自己的这位祖父。 不喜欢到了……厌恶的地步! 他对于东方援朝,怀着深深的厌恶。 东方援朝看着姜太周,眉头深锁。 这位老人知道的,以东方白的性格,一旦有的选,一旦可以选,东方白绝对不会跟他走。 所以东方白一直是沉睡的。 但是姜太周利用了规则。 他叫醒了作为“人”的东方白,给了他选择的机会和权力。 于是东方白做出了选择。 东方援朝,暂时没法子拒绝这样的选择。 因为这个选择与“东方援朝”的思想相悖,而拒绝这样的选择,则是与规则相悖。 他现在,不能这样做。 “你还在逃避。”东方援朝开口,做出最后的努力。 他对着东方白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逃避,勇敢的面对现实呢?” 第十七章 双眼 东方白缩在姜太周身后,此时,他的心绪诡异的平复下来,理智回归,也就有了正常的思考。 嗯,大约是正常的思考。 “你绝对不会是东方援朝!”东方白如此叫道:“东方援朝已经死了,我亲眼所见!” “而你现在又以东方援朝的身份出现在我一个有呼吸有心跳的活人面前,说你是东方援朝,叫我跟你走,到底是谁逃避现实?” 东方援朝叹气。 他向着东方白走了过来。 姜太周脸色微变。 她祭出手中铜钟,严阵以待:“前辈,要坏了规矩了!” 东方援朝抬头看了一眼悬停在姜太周头顶的铜钟,不做理会,又平视姜太周身后的东方白。 “难道不是你自己逃避现实吗?”东方援朝问道:“你自己明明清楚的,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但你为了迎合你所见到的那些人,为了不表现出与别人的不同,为了合群,你认了错的当对的,你把了假的当真的,用这样或者那样来欺骗自己。” “你甚至,挖掉了自己的双眼,以期不再看到那些真实。” “但那些情景,难道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吗?那些景物,那些事物,那都是你自己心中映照出来的!” “我把控制权交给了你,而你自己是那样选的!” “煮火锅也好,烧骨骼也罢,都是你自己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认知!” “你否认自己的认知,觉得自己认为对的的东西是错的,矛盾之中宁愿让自己看不到一切事物都不愿意再看到你认为是对的的东西!”东方援朝站在姜太周面前三步之处,随手一拂,中山装的袖口,一枚纽扣与铜钟相撞,将那铜钟撞开。 姜太周俏脸苍白,七窍之中溢出鲜血。 “你还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东方援朝看着姜太周问道。 姜太周惨笑。 赌赢了。 虽然可能有一些问题存在,但大致思路被验证了。 东方援朝依然是要遵循规则行事的。 先前与齐真人相争,他就没有主动出手。 之后她留下来,东方援朝也没有主动出手。 甚至她拦了东方援朝的路,他还是没有主动出手。 他,或者说,祂。 这位找到了自己道路的正神,这位神力强绝的大神,尽管是套了一层“人”的身份,但他的本质没有改变。 他仍旧还是要遵循规矩的。 不是遵循以前那位“严慈救苦神尊”的规矩。 遵循那个“救苦济难”的核心的规矩。 “你胡说八道!”东方白中气十足:“我从来没想过什么火锅,也没想过什么烧骨头,我是一个好人,是一个……” “你当真不肯跟我走?”东方援朝最后问道。 “我不可能跟你走!”东方白斩钉截铁。 “唉。”东方援朝没有失望。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期望。 “不跟我走也好,那你自己也好好照顾自己——眼睛,还是张开吧,张开眼睛看看这世界,也张开眼睛看看你自己,以后有机会,你再自己选到底跟不跟我走吧。”东方援朝如此说着,伸出了手,向前伸过去。 他干枯苍老的手伸出去,手掌的前半截在面前消失,而后又出现在东方白面前,轻轻点在他额头上。 东方白额头感觉到一点冰凉,一闪而逝。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什么也没摸到。 掌心在额头擦了擦,低头一看,也什么都没有。 东方援朝叹气,收回了手掌,转身离开。 转身的一瞬,身形已经完全消失。 姜太周见到东方援朝身形消失在面前,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噗。”她吐了一口血,又嫌嘴里甜腥,追加了一口血色的唾沫。 吐完之后,她身子软软瘫坐地上。 东方白见她如此情状,又看了一眼她吐出来的鲜红的血液,确定了她是个活人,这才有些关切凑到她面前,问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的。”姜太周素手一招,黄澄澄的小钟从一旁飞到了她手心。 “刚才那个东方援朝是怎么回事啊?”东方白问道:“你应该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吧?” “他是一尊神灵。”姜太周有些心疼看着自己掌心的小钟。 那钟上,已经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这钟,也是一尊神啊! 就因为挡了路这种说是犯规也并不犯规的小事,一个照面,便被打裂了。 那位东方援朝,看来找到的道路不是一般的完整。 “神灵?”东方白皱眉:“不是妖怪?” “是一尊神灵。”姜太周摇了摇头:“货真价实。” “那他为什么……要变成那副样子?”东方白想起东方援朝,心里总有些疙瘩。 “因为那个样子所对应的人,拥有着与祂最契合的道路,所以祂才成了他。”想了一下,姜太周补充说道:“我猜是这样。” “那他叫我跟他走……”东方白有些畏惧:“他之后不会来找我麻烦吧?神不是都很强大的吗?万一他暗中给我穿点小鞋……” “这一点你放心!”姜太周叹气:“神灵是一种秉持天地元灵而生的圣灵,他们是世上与天地运行规则最契合的存在,因着这份契合,他们也必然没法子突破规则。” 他们要受到规则的约束的。 “可是……他不是都……”东方白还是不放心。 “没有可是!”姜太周有点烦东方白这么多问题:“神灵在神域之中是规则的制定者,所以即便犯规,也是不犯规,但现在是他的神域之外,他没有修改规则的能力,所以他就没法子犯规!” “这样啊……”东方白皱着眉,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姜太周的面貌。 很……漂亮? 眉见春山秀,目蕴秋水清。 面若黛玉愁凝,唇似弄玉欢嫁。 只是,她脸上流了一些血,稍微影响观感。 姜太周叹息:“你别担心了,他是不会对你不利的。” “你凭什么这么判断?”东方白收回了目光。 “你难道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什么?” “你看到我了。”姜太周有些无奈:“你又有了双眼了。” “是哦。”东方白倏然一惊,抬手摸着自己的眼眶。 第十八章 泡沫 眼眶里是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看东西很清楚,以前东方白的那双近视眼与这双眼睛完全没有可比性的。 他的手指轻轻沿着眼眶转了一圈。 眼睛略微敏感一些,也干涩一些,这大概是因为是新生的器官,因而不太适应。 “他……”东方白抿起唇。 “我个人觉得,他不会对你不利的。”姜太周叹息:“所以,人身安全这方面,你尽管放心。” “哦。”东方白忽的有些烦躁,好片刻,他说道:“他不是东方援朝,他是个神灵,他不是那个人!” “呵。”姜太周轻笑:“随你怎么说吧,总之评判他是不是你的祖父,标准在于你自己。” “谢谢你啊。”东方白心中那股子气泄了:“这里……不是地球吧?你的语言对于我是很陌生的。” “不要太在乎语言了。”姜太周摇了摇头:“地球是哪一颗大星?你的故乡?” “是啊……”东方白沮丧说道:“看来你没听过,我回家的可能性不大了啊。” “在那边有什么不舍的吗?” “我刚刚功成名就啊。”东方白满心苦闷。 功成名就时刻穿越,换了谁都一样的不会太开心。 “那的确是挺难过的,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姜太周安慰道:“你以前应当只是一个凡人,在这里,你可以修行了。” “长生不老?”东方白提起一些劲头来了。 “可以这么说吧……”姜太周想了想,素手一招,脸上的血迹消失。 紧接着,她背后的长剑未拔而自动出鞘。 长剑在空气中游动,天地之间有虹光划过。 长虹自平地而起,冲天而上,最终与远处落下,正画出一道虹桥。 这道虹桥落处,轰隆轰隆地如同雷声,东方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剑光落处,一座小山消失不见。 一剑,摧山! “好强!”东方白目眩神迷。 谁心里没有一个行侠仗义、御剑飞天的梦想呢? 姜太周见到东方白对于这样的力量如此痴迷,不禁一笑:“看来你很喜欢这样的力量。” “我当然喜欢了!”东方白看向姜太周:“你愿意教我吗?” “不是愿意不愿意,而是我必须教你。”姜太周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什么意思?你要收我为徒?我是绝世天才?”东方白彻底振作起来了。 这一刻,杨过在他胸中长啸。 “总感觉你在想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姜太周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天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如果不能入道还真,那你很快就会消亡。” “消……我会死?”东方白一下跳了起来。 “消亡,如果只是死掉的话,那还好办了。”姜太周正色回答。 “这怎么……”东方白焦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家乡那边,去酒馆喝过酒吗?” “喝是喝过……但你这种时候说这个做什么啊?”东方白不安问道。 “去酒馆喝过酒你该知道的,到酒馆喝酒,想要在里面喝酒,你首先得有一个位置。” “然后呢?” “人来到这个世上,存在、修行、死去,也都是需要一个‘位置’的。” “你是说……”东方白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很聪明嘛,在家乡读过书?看来家世不错。”姜太周微笑。 “我没有‘位置’?”东方白问道。 “你若是没有‘位置’,一早就被灵气的波动给碾碎成为天地运行的养料了。”姜太周想了想,说道:“你是得到了位置的,不过这个位置,我猜想是你的祖父为你夺取了别人的‘位置’。” “他不是我祖父!”东方白下意识否定。 “别这么激动。”姜太周叹息:“你说不是就不是。” “但我已经有了‘位置’了,为什么还会有消亡的危险?是不是我和这个位置没有磨合好?”东方白看着姜太周,见她还在笑,又不禁想要埋怨。 但东方白知道,自己没有埋怨她的理由。 她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过路人而已,对于自己,她没有任何的责任。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东方白闭上双眼思考。 好一会儿,他张开双眼,勉强维持冷静的理智:“我对于你而言,是很有一些价值的吧?” “是的。”姜太周微微惊讶。 一般人遭受了这样的变故,没这么快冷静下来的。 “你的情况,是因为你所占据的这个‘位置’太大了。” “你本人对比起这个‘位置’而言,就像是一颗尘埃,而这个位置,起码有一颗星那么大。” “所以……” “吹过泡泡吗?”姜太周说着,嘴巴微嘟,吹出来一颗口水泡泡。 这泡泡似乎受了什么力量的牵引,脱离了姜太周的红唇。 “现在的你,几乎就是这样的一颗泡泡。”她如此说着,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吹过来,泡泡顿时破碎。 东方白吓了一跳:“我会像这颗泡泡一样破碎?” “是消亡。”姜太周纠正道:“不过差别不大。” “我真的就……那么脆弱?”东方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自己摸起来,很真实,完全没有泡沫之类的悬浮感。 “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东方白有些想要否认。 “也有可能,你是在唬我,想让我拜你为师……” 小说里不都这样吗?世外高人看见了非常喜欢的天才少年,威逼利诱地把人拉进自己破败的宗门里,让他为自己的宗门发光发热。 “随便你怎么想,我所能告诉你的,就是你现在,还是被填满的。” “那位东方前辈,用他的神力,暂时保住了你……”姜太周说着,向着东方白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漂亮。 东方白在现实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手。 他呆呆看着姜太周的手伸向自己,没有躲闪。 于是姜太周的手掌伸进了东方白身体里。 “你……”东方白惊骇无比,迅速向后退去,想要抽身。 “别激动。”姜太周叹气:“只是想看一看那位东方前辈留下了什么而已。” 她说着,缩回了手掌。 白皙素手之上沾染了一点血红。 “很危险的东西啊……”她叹息,对着东方白说道:“暂时来说,你很安全。” “你…你…你……”东方白指着姜太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十九章 视线 任是谁被别人把手伸到自己身体里面去,都不会从容的。 东方白此时异常的恐慌。 他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被姜太周掏进去的地方。 平平坦坦。 没有任何疤痕,也没有意料之中的窟窿。 违背常理的完好无损。 东方白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 连衣服都好好的。 只是衣服有些肥大。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变小了? “你似乎对于自己身上的变故很不清楚啊。”姜太周见到东方白这幅样子,贴心地双手画圆,在东方白面前呈出一面水镜。 镜中,东方白惊异看向自己。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变得,很年轻。 约莫十几岁,正上中学的年纪吧?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年轻? “这也是那位前辈送给你的礼物。”姜太周说道:“你的年轻,似乎对于他有着很不一样的意义。”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东方白抿起唇,尽量保持平静:“他怎么样想我是不清楚的,但是我很不喜欢变成小孩子,我也不可能再变成小孩子了!” 是的,一个人长大了,尽管肉身可能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然而那种心态已经完全回不去了。 他不可能再一次天真单纯。 “不要急着否定他对于你的安排。”姜太周看着东方白的样子,有些纳闷:“关于那位前辈,你似乎一直持都否定态度,很多情况,连想都不想就要否定,根本就是为了否定而否定嘛。” “我没有!”东方白否定:“我是个很理智的人,不会做出那种无聊的事情。” “随便你啦。”姜太周叹息:“那么现在你冷静下来了,对吧?” 东方白一愣。 “果然提到那位前辈你就能很快冷静下来,这样也好,省了很多功夫。”她说着,向着东方白走过来:“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认认真真的考虑一下我的条件——我会教你修行,并且为你提供一些帮助,使你尽快摆脱‘泡沫’的状态,但在此同时。”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给了那位东方前辈的那一跳‘道路’是什么。” “你想要找他的那条路?”东方白警惕问道:“你问这个东西做什么?” “我是‘太上道’门人,有诛除神灵的职责。” “所以?” “知己知彼嘛。”她笑着说道:“神灵是秉持天地元灵和众生心念而生的圣灵。” “一般的生灵,可以依靠修行而使自己变强、超脱。” “但神灵这种圣灵,他们是不需要修行的,他们变强的道路就只有两条。” “一是,吸纳更多的天地元灵,也就是吸纳天地运行的规则;二是吞吐更多的众生心念。” “你猜,这两条路,分别对应什么?”姜太周玩味问道。 “这我哪知道。”东方白无语。 “前面一条路,对应着刨树根;后面一条路,对应着吃人魂魄。” “刨树根?吃人魂魄?”后面一条,东方白隐约可以明白。 但是前面一条…… “不理解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姜太周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进一步解释:“怎么样?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我觉得不行!”东方白摇头:“他的那条路就是唬人的路子,完全不切实际,完全是空口白话,是骗人的东西,我对于这种东西,没有什么了解。” “啧。”姜太周叹息:“总感觉你在说谎,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算了?”东方白有些疑惑:“不是要讲价?” “不讲价。”姜太周笑起来了。 笑颜如画中仙人,超世绝俗。 “所以交易失败,你也不打算教我修行?”东方白心下一紧。 “不,我会继续教授你修行。” “那关于东方援朝的那条路?” “你不愿意说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逼你。”姜太周摆了摆手:“坐下吧,我们先休息休息,之后我教授你修行。” “真的不打算问了?” “你不愿意说,我还问什么?”姜太周无奈。 他们说着话,身旁几具尸体忽的散碎成点点光斑,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东方白看到点点光斑出现,还以为是萤火虫,或者姜太周的法术,结果定睛一看,好悬没直接呕吐。 几个剥了皮的人躺在地上,肉身正破碎开来,血肉形成光斑,朝着四面八方飞去,好似焰火,一闪而逝,一时冲上高天,随后光消焰熄,跌落地上,摔个粉碎,融入尘泥。 “没见过修士的身后事吗?”姜太周随意地坐了下来,身上道袍不知道什么材质,一尘不染,也并不会被动作拉出褶皱。 “这些人……” “他们是修士,修士这种存在,活着,于天地不算有益,死去之后,肉身修为都重新回归天地,也算是一种循环。” 可是这循环也太…… 东方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凄凉吗?”姜太周盘坐在破庙前,面前不知道何时,不知道以什么手段,烧起了一堆篝火:“我若有朝一日身死,也是这般反还天地自然,不留一丝痕迹。” “你这么说,确实是有些凄凉。”东方白点了点头。 尸身都留不下来,也着实是有些惨了。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姜太周问道:“若是踏上这条路,你以后死去,也是要还归天地自然地。” “我……”东方白一愣。 “不妨再想一想?”姜太周有些耐人寻味地问。 东方白摇头:“不想了,我想要得到力量,能让自己摆脱险境的力量!” “但愿你以后不后悔。”姜太周再次叹息。 她今夜叹息次数极多。 沙沙脚步声响起来了。 东方白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两只硕大而瘦弱的灰皮老鼠,狼狈地拄着竹棍,提着破碗,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妖怪啊!”东方白吓了一跳,立刻往姜太周身后钻。 “妖怪?”姜太周疑惑看着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乞丐。 “你是不是看错了?” 第二十章 法眼 “我怎么可能看错!”东方白惊慌无比。 尽管他知道面前的姜太周有着一剑斩断山脉的强大实力,可是她毕竟是个可以讲理的人,更是一个对自己无害的女人。 并且,她很漂亮。 从没见过的那么漂亮。 所以,东方白对于姜太周这样的强者,没有半分敬畏。 但眼前的两只大老鼠不一样的。 他们人立而起,身上带着伤痕,一手拄着竹杖,另外一只手里还拿着破碗,像极了是人。 他们越是像人,东方白越是恐惧。 太不正常了! 姜太周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忽然之间出现的两个乞丐。 面黄肌瘦、身形枯槁、衣着褴褛、浑身脏污。 很正常的两个人类。 ——假如他们不是神域的造物的话。 “你看到的是什么?”姜太周好奇问道:“我所见到的,只是两个穷人。” “可是我看到的是两只大老鼠。”东方白颤抖着说道。 姜太周挑眉,细长的眉向上扬起,如长剑斜飞。 “能让我看一看你所见的景象吗?”她问道。 东方白一愣:“这怎么让你看?” “你愿意就可以。”姜太周修长手指轻轻点在东方白的太阳穴上。 她眼底浮出紫色光芒。 那是一泓清亮而温柔的紫,像极了邻家小姑娘的颜色,明媚而洋溢着青春活力,同时也有柔肠百结。 姜太周看到了东方白所看到的景象。 视野里蒙着一层难以言明的色彩。 面前的两个人变作了两只瘦弱而巨大的灰毛老鼠。 看着并不可怖,倒反而,很……可怜? 姜太周皱眉,手指从东方白的太阳穴上移开。 移开手指,面前的两只大老鼠又变作了两个人。 依旧的那么衣衫褴褛,依旧的那么可怜兮兮。 “你这应该是这双眼睛的问题。”姜太周皱眉:“但是我其实没有探查到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它并不是一双法眼。” “那他们……到底是人还是老鼠?”东方白稍微有些安心了。 “他们既不是人,也不是老鼠。”姜太周看着这两个人,摇了摇头:“他们是先前在这一处的,你祖父的神域破碎之后残留的东西。” 神域的破碎,一般情况下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一位神灵被规则同化,又或者被磨灭“自我”,那么他的神域便会因为失去了内核的统筹而逐渐分裂、异变,归于现实,而后消散。 整个消散的过程,如果没有外力干涉,是要数千年的。 如今的东方援朝的这个神域,是被东方援朝自己所舍弃了的。 它没有失去内核,只是内核进行了一次升华,于是这一层“壳”便就变成了拖累。 于是作为内核的东方援朝主动地将这个“壳”脱了下来。 经由齐真人的强力干涉,这个本来完完整整的神域裂解开来,而后一轮斗法,加速了它的消散,使其得以更快的走向消亡。 但其实,它直到现在还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他不是我祖父,你自己也说,他是一个神灵!”东方白认认真真地反驳。 姜太周啧啧称奇:“每每提到你那位祖父,你都格外的清醒,也都格外的专注,虽说是一直持否定态度,但我觉得…你肯定很清楚他的那条路。” “骗人的东西,被骗的次数多了,也就熟悉了,没什么可说的。”东方白撇嘴,不愿意继续谈下去。 姜太周摇了摇头,似乎不屑:“怯懦!” 她说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乞丐。 两个乞丐见到姜太周和东方白两人,是很吃惊的。 这座破庙,似乎是两名乞丐的栖身之所。 如今庙倒了,他们回到这里,看到这一切,跟一般人见到了自己的家没了是一样的感受。 待看到东方白和姜太周两人时候,两名乞丐先是一惊,随后生起气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们的底盘?”一命年长一些的乞丐问道。 姜太周起身施礼:“我们姐弟两人,路过贵所,打算在此借宿,不知道可否?” 说着,她摊开手,掌心,一块在火光之下闪烁光芒的水玉静静躺着。 “这个,就当是我们的宿费,请二位行个方便。” 两名乞丐见到那玉石,并不认识,只当做好看的石头。 然而借着火光,看到了站起身的姜太周时候,他们双眼放光。 一个活生生的,美丽的女人! 以绝大多数人的审美而言,姜太周都可以说是世上最顶尖的美人。 这样的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人们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会认定她是一朵娇嫩的花。 娇嫩的另一个意思是,娇弱。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深夜,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于是被这可以占有她的机会所刺激。 欣赏,也就变作了贪婪。 两名乞丐咽了口水,朝着姜太周围了过来。 “这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入住之前不与主人打招呼,跟强闯别人的家有什么区别呢?”年长的乞丐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 姜太周明白他们的眸子里闪烁的是什么。 她并不感到意外。 作为一位美人,她享受到过这幅姣好的容貌所带来的好处,自然也享受到过因为这太过动人的容貌所带来的麻烦。 手中清光划过,两名乞丐顿时倒在地上。 他们昏了过去。 “你把他们杀了?”东方白见到两只大老鼠倒地扑街,心中大定。 他走了过去,踢了一脚其中一只大老鼠。 这老鼠……毛发好生旺盛。 借着火光,东方白看得清楚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 它们的脸都是丑陋的。 他们身上都带着浓重的汗臭与其余的一些臭味。 很难闻。 “死得好!长得这么丑还出来吓人!”东方白狠狠踢了一脚,见到老鼠没反应,于是彻底放松下来。 姜太周见到东方白的这幅姿态,摇了摇头:“他们没死。” “什么?”东方白吓了一跳,本能般想要往姜太周身后钻。 “你怎么不把他们杀了?”东方白问道。 他有些埋怨。 姜太周不解:“为什么要杀他们?” 东方白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候,脚步声又响起来。 这脚步声散乱,匆忙。 好一会儿,撑伞的少女踉踉跄跄出现在东方白的视线之中。 “姜师姐,救我。”撑伞的少女见到姜太周,像是见到救星,发出悲鸣。 “赵师妹,你怎么了?”姜太周闪身上前,扶住这少女。 “出不去了!”被称作赵师妹的少女紧紧攥着遮天伞的伞柄,扑入姜太周怀中。 她枕在姜太周胸口,宽松的道袍被压出惊人的弧。 东方白侧目,咽了一口唾沫。 山脉绵延,地势崎岖,好景致! 第二十一章 天将黑 “姜师姐,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撑伞的少女仰着头,脸上带着惊慌,眼角似乎还有些晶莹:“我刚才,想出去的,但是不管我往哪里飞遁,都没法儿逃出去。” “没事的,这是正常的。”姜太周笑着安慰少女:“赵师妹不必惊慌,也别害怕,保持冷静,毕竟是一方自成一体的神域,想要出去,还是要找找办法,不能蛮干。” 赵裁秋听到这宽慰的话,心情慢慢放松了一些。 她抓着遮天伞,脸还埋在山谷中,蹭了几下:“但是姜师姐,这地方真的好邪门啊,而且好可怕。” “你方才被困在这里,都见到了什么?”姜太周关切捋顺赵裁秋的秀发,轻声问道。 “我……”赵裁秋正想说话,却看见一边东方白以一种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愣了一下,旋即从姜太周怀中挣脱,站直了身子,惊讶看着东方白:“你还活着?” 东方白皱眉:“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该死一样,话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没有!”赵裁秋断然否定:“我没见过你。” “可是我看你的伞,感觉很眼熟。”东方白有些狐疑:“而且,这地方出不去了又是怎么样一回事?” 赵裁秋闻言,看向姜太周:“姜师姐,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的?” “他毕竟也这么大年岁了,我觉得,他是时候从长辈的身边走出来,见见世面,所以我就把他从他祖父身边拉了过来。” “他祖父?”赵裁秋脸色骤变:“是那一位?” “是那一位。”姜太周笑着:“不过你也别害怕,那位前辈如今是个人,而且…他似乎还是一个好人。” “可他……”赵裁秋有些不信,又注意到地上倒着的两名乞丐,有些好奇:“他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姜太周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昏迷的两个乞丐,叹息:“他们是神域演化的生灵,如果这片神域之后的演化之中,最终演化出来的结果与现实并不相冲突的话,那么他们以后也会是‘人’。” 东方白听到这话,立刻不自在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以后有可能变成活的东西?” 他有些害怕这两只大老鼠。 “你别怕,他们并不是老鼠。”姜太周柔声宽慰:“他们是人,你见到的他们的‘形象’出了问题,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本身有问题,而是你的双眼,以及你那双眼睛后面的一些东西出了问题。” 东方白本想反唇相讥的。 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这双眼睛是那个假扮东方援朝的鬼东西给的,虽然看东西清晰一些,但保不齐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会给自己使绊子。 所以这双眼睛,严格来说,也不能说是没问题的。 他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双眼睛,我用着,就是感觉很干很涩,与我自己原本的眼睛根本没法子比的,肯定是那个东西它在我眼睛里下了什么法术了。” 姜太周想要辩驳,然而转念一想,还是忍住:“或许吧。” 她并不觉得东方援朝会在这双眼睛里面施加什么有害于东方白的术。 如果真的想要伤害东方白,东方援朝也根本不需要花费大力气救他。 “咦?你的眼睛不是让人给抠掉了吗?”赵裁秋看着东方白明亮的双眼问道:“怎么又长出来了?” “你还说你没见过我?”东方白怒视赵裁秋:“你之前绝对见过我的。” “哼。”赵裁秋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说话,只是不屑冷笑。 姜太周摇了摇头:“东方白,我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其实还是稍微有些危险的,你是想要现在在这里开始学习修行,还是先出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开始修行呢?” 东方白想了想:“还是先出去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好好开始学习。” “那好吧,那我们就先走,找一找走出这片神域的办法。” “事不宜迟,走!”东方白真的一颗也不想在两只大老鼠身边待着。 他们于是一齐走出了这破庙的范围。 破庙里正是深夜,然而他们走出来时候,见到的景象是阳光慵懒的下午。 “啧,这种天气,就应该在图书馆看看书,然后出来喝杯手磨咖啡。”东方白眯着眼睛,抬起头享受新鲜的空气。 姜太周抬头看了一眼虚假的太阳。 赵裁秋有些困惑看着太阳旁边的一弯新月。 “姜师姐,这光好奇怪……”赵裁秋扯了扯姜太周的袖口,小声说道。 修士的小声,真的是可以让凡人听不到的。 东方白完全没有听到赵裁秋的话。 姜太周摇头:“这里是神域,万般不可能,在这里都是可能的,所以不必大惊小怪,但还是尽量小心。” “嗯。”赵裁秋乖巧地点头。 破庙之外的下午很美好,一行三人于是选定了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走。 一步一步,下午走成了傍晚。 荒村破庙,走到了繁华大都市。 “怎么又是这样的城市?”赵裁秋俏脸发白。 姜太周却是好奇地打量着这近在咫尺的城市:“不太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赵裁秋立刻谨慎起来。 “东方白不对劲。”姜太周指了指东方白的背影:“你没发现吗?自从走出那座破庙开始,东方白似乎就一直都没有回头看过我们,更没有跟我们说过一句话。” “这有什么问题吗?”赵裁秋疑惑。 “这问题大了。”姜太周回答:“这个东方白,可不是一个什么视美色如浮云的人物,赵师妹你这样美貌,他居然都不回头看一眼,更不尝试与你交流交流,多说几句话,这不是很可疑?” 赵裁秋小脸酡红:“姜师姐你在说什么呀……” 她语气微微发甜。 东方白浑然忘记了身后的人。 城市近在眼前,他于是加速步入其中。 赶上了饭点了,此时进去,花点钱美美的吃上一顿,然后去酒吧喝点,约个漂亮的妹妹一块进行一下友好的学术交流,不也挺好? 城市里,行人全都行色匆匆。 东方白一眼看过去,菜花蛇双手牵着大老鼠快步行走。 西装革履的蜈蚣与光鲜亮丽的毒蛇并肩坐在车里。 一颗枯黄的老白菜牵着新鲜的水仙花,嘴里喊着:“天快黑了,赶快回家。” 天色渐渐沉了。 第二十二章 今晚吃什么?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 姜太周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她饶有兴致看着周围的一切。 而她身边的赵裁秋已经是见过这一切的了,所以她很有些害怕。 “姜师姐……”赵裁秋怯怯说道:“要不我们就别往里走了吧,这个地方邪门得很的!” “不,我倒觉得很有趣……看这里的景象,应当是与那位东方援朝前辈系出一脉的……只是,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这个神域……”赵裁秋犹豫一下,说道:“应该是以前面那个家伙的常识为常识构建出来的。” “这我是知道的。”姜太周点了点头:“可是我所疑惑的是,那位把演化的权限给了他的东方援朝前辈分明已经是离开了,分明是已经将这神域舍弃了的,既然如此,那么此时,这神域的演化应该已经因为失去了核心而变得混乱了才对,但看现在这样子,它似乎并没有混乱。” “可是还是很危险啊。”赵裁秋着急。 “要不我们俩走吧,就不管前面那个家伙了。”她抱着姜太周的胳膊。 姜太周否定她的想法:“不行,我答应了要护他周全的。” “可是……”赵裁秋想要劝阻的。 然而看到姜太周那清丽无双的脸庞上的坚定神情,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劝说是没有意义的。 “走吧,跟紧一些,看看会发生什么。”姜太周走快了一点,跟上东方白的步伐。 天色渐渐深了。 暮云遮住太阳,阳光消失,天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没有昏濛的过程。 直接从天光稍黯变成长夜深黑。 一切的光芒从天上消失。 地上,一盏一盏的路灯亮起微弱的光芒。 一切的声音瞬时消失。 身在黑暗之中还未来得及回家的人,也都慌张起来。 这时候,东方白面前有人拦路了。 那人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面貌,只开口询问:“请问您几位呢?要吃点什么?” 姜太周看过去,眸中绽放星光。 法眼·无量。 她眼中,看到一张脸。 那张脸没有完整的五官,只有一张嘴。 东方白这时候并不回答,被拦了路也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拦他路的人再次开口询问。 姜太周隐隐觉察不对劲。 她于是上前去想要拉一把东方白。 然而,就是这时候,她面前的黑暗之中,也出现了一个人。 这也是个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的人。 即便是无量法眼,也只能看得到一张只有一张嘴的脸。 那张嘴问道:“客人,请问您几位呢?要吃点什么?” 姜太周的神智有一瞬的恍惚。 她心中无比惊悚。 我这样的修为,竟然也会被简单的一句问话撼动心神? 记起什么一样,猛然回头,赵裁秋挽着她的胳膊,站在一旁,脸上已经一片呆滞。 “都有……什么可以吃?” “只有面和肉。”只有一张嘴的人脸回答。 它的嘴角,似乎勾起了弧度。 姜太周咬了牙,身上灵力喷薄,激发铜钟一声闷响。 “当~” 悠扬与沉闷的互相冲突的特质同时出现在这钟声之中。 姜太周借着这钟声的余波,抓着赵裁秋,向前走了两步,拉住了东方白的手:“快…醒…醒…” 说话也是很困难的了。 姜太周开口时候,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是一句问题:都有什么食物可以吃? 但她生生忍住这问题。 她拉住了东方白,朝着一旁的路灯之下扑过去。 “碰” 三人艰难地落入了路灯黯淡的灯光之下。 于是姜太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恢复了知觉。 她看着黑暗之中的人影,心中满是庆幸。 果然! 之前她是听到了的。 很多平凡的人在说:“天快黑了,赶紧回家。” 之后天黑了下去,一切的异变才开始。 依照过去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来看,姜太周觉得,在这个“救苦济难”类型的神灵的神域之中,会引起异变的,无非是光明与黑暗的切换,另外就“时间”这份模糊的判定标准。 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进入到了光下,他们便就暂时得到了安全了。 只是…… 姜太周缓了缓,看向东方白。 东方白脸上毫无表情,他眼眸里,也看不出任何的神采,只见到一派死寂。 而赵裁秋…… 姜太周叹息。 赵裁秋的元神被撼动,此时昏迷了。 黑暗之中,有细细的咀嚼声传开了。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像是在啃骨头,又像是在咀嚼软骨。 凉风袭来,白雪降下。 这是,冬夜了! 天地之间有一片白色。 东方白这时候眼底复苏了一些神采。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白。 雪很白。 雪底下的血很红。 “下雪了啊。”东方白笑了笑。 他抬头看过去,看到了姜太周关切的目光:“你没事吧?” 东方白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关心。” 他说完,看了看四周。 四周深黑。 长夜一片漆黑,天光半点不见。 太阳失踪了。 只熹微的路灯灯光了。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咀嚼声仍在继续。 东方白皱眉:“这是什么声音?”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在吃东西。”姜太周苦笑。 这个神域,有点过于诡异了。 “吃东西?”东方白皱眉。 正说话之间,两人听到一阵哭声。 “妈妈……”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儿蹲在路灯下面,无助地哭泣。 “这什么情况?”东方白想要走出去,被姜太周一把拉住:“小心一点,不要走到光外面,会死的!” 东方白有些疑惑,但还是迅速地放弃了自己出去的想法。 然而,放弃离开光源处的只有他而已。 那个背着书包的小白菜在路灯下哭了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子,向外走了出去。 “踏” “踏” 她一步一步向外走了。 东方白连忙喊道:“别往外走!” 然而小白菜似乎没听见。 她离开光芒之后,脚步声就停了。 东方白有些着急。 但看了一眼身旁的黑暗之中。 一个人正在啃食自己的身体。 “这黑暗之中很危险吗?你有办法救她吗?”东方白既惊且怕、 “我没办法……”姜太周有些愧疚。 东方白咬了咬牙,低头弯腰,双手堵住了耳朵,向外冲了。 那小白菜,还是在上小学吧? 他咬着牙向外冲了。 姜太周一时竟然都没法儿拦住他。 东方白走进了黑暗。 他向着小白菜的方向走了两步,身体再动弹不得。 “客人,请问您几位呢?要吃点什么?” 一张嘴的人开口问道。 东方白的意识渐渐模糊。 “站在光下面来!”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东方白的肩膀。 随后,是一道光。 有个看不清楚面貌的年轻人提着一盏灯,站在东方白身后。 他目光清澈明亮。 第二十三章 举火 “不要站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面目的年轻人提着灯,将灯光靠近东方白。 灯光过来,脸上只有一张嘴的人被光线照射到,他整个身体迅速腐坏,发臭。 “你是……”东方白有些犹疑。 “先去救人吧。”那年轻人迈开了步伐。 东方白来不及思索,只得跟上。 年轻人带着东方白,一块儿来到背着书包的小白菜所在的地方。 此时,这小白菜正低着头啃食自己的肩膀。 年轻人见了,似乎有些感慨。 灯光照了过来,小白菜面前的无面之人迅速地腐坏、变臭。 小白菜这时候也清醒过来,感受到了痛苦,于是在恐惧痛苦之下嚎啕大哭。 年轻人于是将手中的灯交给东方白,自己蹲下身子,在自己身上长衫上撕下一截布条,为小白菜包扎。 “乖,忍着点,很快就不疼了。”年轻人如此安慰小白菜。 小白菜哭着哭着,听到了这安慰,很快便也平息了心情。 她含着热泪看着年轻人,问道:“叔叔,你能带我去找我妈妈吗?我想我妈妈了。” “不着急,一会儿我就带你去找妈妈,不急的,会找到的!”年轻人语气坚定。 东方白提着灯,很是困惑。 很快,他们一行三人回到了之前东方白所处的路灯之下。 路灯灯光更加黯淡了。 东方白手中提着的灯,灯光也越发的黯淡了。 “灯火快不够了。”姜太周提醒说道。 东方白低头看了一眼。 的确,手中提着的灯,光芒已经十分黯淡,像是很快就要熄灭一样。 年轻人看着东方白手中的灯火,犹豫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卷了起来,凑到灯下,将书本点燃。 火光顿时起来。 这书本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点起火来,火光明亮温暖,像是盛夏阳光。 东方白离得并不近,都感觉到腾腾的热浪翻滚。 “走吧。”年轻人如此说道。 姜太周看着他手中的火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的一抹红。 接着,她背起了赵截秋,与东方白一齐,跟随着年轻人一块行走。 书本依旧在年轻人手中燃烧,热浪腾腾,光芒耀眼,将黑暗之中的一切邪祟逼退。 他们一路行走,解救了许多黑暗之中还未完全将自己吃掉的人。 于是他们越是走,人数越是多。 东方白好奇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举火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是总归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处所的。” “但是哪里是安全的处所呢?”东方白问道。 “这我哪知道?”年轻人轻松地笑了笑。 他似乎很自信,自信自己可以找到那个安全的处所。 这种自信很没来由,但却莫名教人信服。 姜太周跟着自信起来。 东方白却有些生气:“你要是不知道,就别放大话,也别带着人到处跑,赶快趁着还有火,找个房子住下躲一躲才是正理。” “我看你年岁不大,说话却为何这么老气横秋,没有半分朝气?”年轻人发出疑问。 东方白一怔。 “总会有办法的!”年轻人又一次自信地说着。 东方白有些恼怒。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总觉得他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但是哪里不一样,她是说不上来的。 年轻人依然一手举着火,一手牵着小白菜带头在向前走。 身后的人群之中很快传出质疑。 大部分人是不愿意跟着走的。 太累了,而且一路行来,道旁总有诡异的邪祟窥伺。 大家还是更希望年轻人能够把他们送回家里,躲在家里,看不到这一切,对于大家而言,也就安全了。 年轻人听得到这一切。 但他没有停步。 “我会把大家带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的。”他这样说道。 于是一行人得以暂时继续向前行走。 人越是多,年轻人手中的火焰越是炽烈。 大家走走停停,走了不知道多久了。 这又是一次停歇。 年轻人站得笔直,众人或者坐下,或者蹲下。 走了太久,大家都很累了。 东方白坐在地上,捶着自己发酸的双腿。 姜太周并不累。 即便是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赵截秋,她也不累。 并不感到疲累的她在众人歇息时刻,来到了年轻人的面前,仔细看着他擎在手中的火。 那把火,看上去很刺眼,但在法眼无量的目光之下,姜太周感知得到一切。 那火,分明已经烧到了年轻人的手掌了。 “不疼吗?”姜太周问道。 年轻人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这些人不是一直在质疑你?他们真的值得你这样做?”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应该不应该。”年轻人如此回复。 “那么好吧,那你知道黑暗里的那些邪祟是什么东西吗?” “我以前不知道。”年轻人如此说道。 说着,他又看向了东方白。 东方白歇息了一下,走向姜太周:“你之前答应过我,要教我修行的,现在这话还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姜太周有些好奇了:“现在并不如何安全,你怎么想着这时候开始学习修行?” “因为危险,我想有一些自保的能力,而不是……”东方白看向年轻人。 火光刺眼,他于是只看向年轻人的双脚。 “……而不是只依靠旁人。” 年轻人听到这话,不仅不生气,反而开心起来:“说的对啊,正是要靠自己才行的,你们尽快学吧,我会在这里为你们挡住黑暗的。” 姜太周深深看了年轻人一眼,点了点头,拽着东方白,走向稍微偏一些的地方去。 “你真的要在这时候学修行?”姜太周再次询问。 “是的,我要尽快拥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连我在这里都没办法做到自保……”姜太周无奈:“你在这里学,纯粹浪费时间而已。” “我不一样!”东方白如此回答。 他的回答,跟先前年轻人回答说一定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一样自信。 姜太周定神,看着东方白:“你果然不一样了!” 在神域之中的东方白,跟在神域之外的东方白,的确是不一样的! 第二十四章 两法 “哪里不一样了?”东方白问道。 “没什么,你觉得没有不一样,那便没有不一样吧。”姜太周笑着摇摇头:“坐下,我先为你讲解一些修行的基本常识……然后,有些知识,时需要记背的,我便直接将其灌输到你的脑袋里,可以吗?” “还有这种操作?”东方白乐了:“那直接把功法、感悟什么的都灌输给我不就行了吗?” 姜太周叹气,她伸了手,素手之上变出一只青色的茶杯:“看到这杯茶了吗?” “这杯茶怎么了?” 姜太周抓了一把土,丢进茶杯里面,问道:“这还是刚才的那杯茶吗?” 东方白目不斜视,注视着那杯茶。 茶水浑浊了,茶杯内壁脏污。 若说它还是方才的那杯茶,是很牵强的。 可是那杯茶分明的还在…… “你的意思是……被污染了之后,就不再是方才的那杯茶,也不再是土?” “对。”姜太周点了点头:“所以不能直接灌输给你太多的东西。” “了解了。”东方白若有所思。 “修行,是一个祛假还真的过程,这个过程,一方面,表现在力量上,另一方面,则表现在心智上。” “但最重要的,还是人本身。” “不修行的生灵比起修行的生灵,在大部分情况下,就好像是小孩子跟大人相比。” “小孩子说一句无知无识,有些过分,但比起修行者而言,所知、所见、所经历,还是非常少。” “因为见识少、知识少、认识少,所以小孩子没办法确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办法确定自己真正想成为的是什么,也没办法真正的认识天地自然。”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有了相对真实的认知和能力,小孩子也没有能力成为自己的所想要成为的人。” “相形之下,修行者,就是要能够知道自己想要成为的是什么样的自己,更要能够成为自己所想要成为的自己。” “所以一面,你需要认知;另一方面,则需要力量。” “拨开芜杂,剪除困难。”姜太周说道:“这便是修行的全部。” “就这?”东方白有些失望:“不是悟道、长生久视什么的吗?” 姜太周想了想,微微颔首:“或许有些人是这样想的吧……这东西还是没有固定答案的。” “那功法呢?”东方白有些急迫问道。 姜太周叹息。 看这样子,东方白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当成一回事。 她是真的从来未曾预料,她这种修为臻至结鼎道境的大修士的感悟,竟然也有会被人嫌弃的时候。 “修行分三大境,为不入道,入道,出道。” “等一下……”东方白疑惑:“这个境界划分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问题吗?”姜太周疑惑。 “你这个境界划分……”东方白疑惑问道:“是不是简陋了一点?” “这还不够完善?”姜太周疑惑着。 “这境界划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进屋子拿个东西一样……”东方白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那你是想要听完善的?” “对,就是那种……金丹、元婴……大境界,小境界,能够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把力量的演变过程讲出来的修行境界划分。” “唉。”姜太周叹息。 “那就是吞欲、知乱、筑神、纳气、锻魂、印心、涤魄、守真、炼元、结鼎、道胎、金丹、成仙。”姜太周一一将其列举。 “听不懂……”东方白犹豫:“但是我知道金丹和成仙。” “你知道的是这个‘词’,但你的认知里面,这个‘词’所代表的含义,很可能与我所说的不太一样。” “啊,是这样吗?”东方白挠头。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暗自摇头。 东方白这样的人,实在不是能够讨人喜欢的。 她想着,素手一指,点在东方白太阳穴处。 霎时间,一股庞大的信息灌入东方白脑海之中。 脑袋有些疼。 但东方白很快的便接收了这部分信息。 他兴冲冲地回忆着脑海里的知识,摆出盘膝而坐的姿势。 “我也要开始修行了!”东方白如此高兴。 姜太周有些期盼的样子:“你试试能不能做到吞欲。” 吞欲,修行第一关,说来是简单的,就是凝聚心神,将身外之身,神外之神全部摒弃,做到忘我忘身,而后找到自己真正所想要做的事情,所想要成为的人,所想要得到的事物,将这真正想要的事物,结成“念头种子”,以保持真我。 东方白按照姜太周给的知识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他不信邪,连续尝试许久,最终颓然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找不到念头种子吧?”姜太周并不感到奇怪:“我之前就觉得你是做不到的……你似乎一直在否定你自己。” “讲实话,这样的心态我不知道是如何养成的,但你这样做,会失掉你自己的。” 东方白抬起了头,看向姜太周:“我没有否定什么,我只是不承认那些骗人的东西!” 他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说完,便站起身来:“修不成,不修了!” “或许还有个办法。”姜太周檀口微启。 “还有办法?”东方白立刻忘掉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什么办法?” “有一位大真人阐发的一卷道经,唤作《剑气两法》,或许可以帮你,找寻心念,凝聚‘念头种子’。” “《剑气两法》?”东方白闻言,立刻在记忆之中寻找相关的信息。 “不用想了,我方才没有把它给你。”姜太周取出了一块青绿色的众生铜,将其一端印在东方白头上。 立刻,一道人影在东方白脑海里立足。 “学剑首重‘我’,次重剑。” “修剑气修的是‘我’的心气,修剑法修的是天地规矩之下,策应之法。” …… 一句句话语流过心头,东方白心神迅速地安静下来。 他听着脑海里的声音,回想起了一些他并不喜欢的事情。 “你们教完了吗?”年轻人醇厚的嗓音响起:“我们该启程去寻一个安全些的地方了。” 姜太周起身,背起了赵截秋,对着还没回过神来的东方白拍了一下:“走啦,《剑气两法》比修道入门难得多,路上慢慢参悟不迟的。” 第二十五章 传 再次启程时候,身后的人群之中传来大量的抱怨。 有些人甚至大着胆子离开了队伍,走进黑暗之中。 对于他们而言,劳累和担惊受怕可能是更可怕的。 因为毕竟危险不在身边,而劳累和担惊受怕就在身边。 举着火的年轻人见到这一切,只是沉默不语。 东方白慢慢参悟着《剑气两法》,也没有去理会旁人的选择。 只姜太周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一行人慢慢走着,队伍还在扩大。 这时候,火焰的扩张似乎到了一个极限。 即便是队伍的规模再次扩大,火焰也没有变得更加明亮。 于是,火焰的光芒有了一些不能覆盖到的人。 这些人跟着队伍走着走着,人就陷入到黑暗之中去。 剩下的人人心惶惶,开始有人不断地将自己身旁的人向外排挤,以期自己可以获取到更宽松的生存环境。 因着这群人,内部的争斗开始加剧了。 所幸,这部分人的数量并不多。 内斗的规模也因此不大。 走了不知道多久,年轻人停住脚步。 于是众人也都停了下来。 赵截秋这时候醒来了,关切看着背着自己的姜太周,脸上是歉疚:“对不起啊,姜师姐,我拖累你了。” “没事的。”姜太周温婉一笑,手指点了点赵截秋的俏脸。 东方白这时候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事?又休息了吗?还是说已经到了地方了?” “没到地方,但是我们暂时没法子继续往前走了。”年轻人的声音从光里面传出来。 “怎么了?”东方白皱着眉头。 “我走不动喽!”年轻人语调之中没有多么沉重:“所以我想着,找人来接一下我手里的火。” “那就找啊!”东方白闷声说道。 他坐了下来,一边参悟《剑气两法》,一边等待着年轻人找到愿意接替他举起火炬的人。 年轻人看着东方白,似乎有些失望:“你不愿意接吗?” “我?”东方白摇了摇头:“我还是算了吧。” “哦。”年轻人叹息,又找了一圈。 没有人愿意一直举着手,高举火炬。 他于是无奈地继续举火。 姜太周法眼之中闪过光芒。 她看得清楚,那光芒之中,年轻人原本年轻有活力的身躯,如今已经干枯枯槁,不成样子了。 怪不得他说自己举不动了。 是快要到极限了吧? 姜太周起身来了。 她想要试一试的。 然而此时年轻人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不应该耗在这件事情上的。” 他语气醇和,有种令人信服的感觉。 姜太周听到他的话,不知道怎么,就放弃了开口。 年轻人叹息着。 他似乎已经疲倦得无以复加。 然而他始终是撑住了。 姜太周法眼看过去。 光芒与火焰之中,年轻人的血肉消融了。 他耗干了身上的精气,开始消耗血肉了。 “大家听我说,我们就停在这里吧。”年轻人开口:“我为你们造出暂时的,可以庇护大家安全的环境,你们自己趁着这段时间,自己想想办法,或者按照我的方式,或者以别的什么法子自己点起火来,为自己傍身吧。” 众人颇有微词。 东方白也有些难以接受这还没到终点年轻人就离开。 然而现实是现实,一切终归是依照现实来勾画的。 所以年轻人的话,才是正确的,应该被信奉的。 他于是举火成火,聚焰为日。 一轮太阳升起来了。 太阳光照射,看的到的角落,看不到的地方,全都沐浴阳光,变得安全了。 东方白看着太阳。 尽管太阳照射着很安全,但刺眼总归是事实。 尤其东方白离得近,他感觉到热了。 于是他抱怨起来。 与他一同抱怨的,还有好几人。 他们这些人一句一句抱怨,火焰里面的年轻人毫无反应。 姜太周有心劝阻的,但法眼看过去,年轻人身上的血肉已经烧完了。 他开始烧骨骼了。 东方白和其他一些抱怨的人不了解事实真相,所以他们怨言极多。 姜太周只是叹息。 太阳照着尽管是安全的,可太阳总会落山的。 太阳落山之后,山后面传来了年轻人的动静。 然而,东方白还没听清楚时候,地面爬起来了无数的没有脸的人。 他们像是瘟疫,像是传染病。 看见一个的同时,必然有五个以上的同类。 东方白朝年轻人消失的地方走了走。 这时候,姜太周撑起了一把伞。 那是一把不知名的伞。 或者是知名的。 但东方白不清楚这一切,他所知道的是,伞打开,危机感也就消失了。 “这么安全啊。”东方白感慨。 “还是不那么安全。”姜太周叹息:“不过既然他还在这里没有离开,那么等到明天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东方白看着年轻人原本站立的地方。 “他没有离开。”记者笑着说道。 “这一切都是假象,而你最终可以看得到真实。” 这话东方白是听不懂的。 他见到姜太周在这里等,于是他也就在这里等。 等了好久,地上的无面之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肆意地使人互相吞噬。 东方白看着这一切,有些急,又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悲凉。 “你真的不愿意拿起这把火吗?”一道声音问道。 东方白犹豫一下,转过头去:“我不愿意!” “哎。”年轻人将一卷书册扔给了东方白,说道:“不愿就算了,我正好也少干一点活。” 东方白下意识接住书本。 太阳仍然没有升起来。 然而原本那年轻人所在的地方,火光再次明亮。 但只一瞬间,光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鸦一样的手持了大镰刀的怪人。 这怪人提了镰刀,却并不杀人,而是在何处核查无面之人。 见到无面之人,他就挥动手中的铁镰刀,将对方杀死。 如此一来,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可以保护人们的周全了。 东方白看着他这样的勤恳,于是放下心来。 他继续慢慢的参悟着《剑气两法》。 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摸到了什么窍门。 第二十六章 哭 因为年轻人已经没办法移动了,所以众人就暂时的在此地方定居下来了。 东方白左右看看,这处所原来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虽说感觉上没有城市里那么危险了,但相应的,这里也完全就可以说是一片荒凉。 这很显然不是个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东方白心底隐隐有些埋怨。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埋头参悟《剑气两法》。 而另外一边,跟随着年轻人一块出来的众人,已经开始有人质疑年轻人带大家出城的目的了。 他们大声的叫着,喊着,说着年轻人脑子有毛病的,放着城里大好的安保措施和现代化的便利设备不使用,非要逃跑,逃到这么个荒郊野外,不是也没能完全的脱离魔爪吗? 他们如此的说着,倒真的有不少人相信。 姜太周看着人群,美眸之中不由晕上怒火。 她觉得不值得。 “你看那些人,你一离开他们就这副鬼样子,说实话,我觉得你是有些不值得的。”姜太周如此叹息。 化身黑色乌鸦一样的人,正在巡逻,诛除妖邪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只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 姜太周皱起眉头。 她不确定那个年轻人是否还存在。 一个疑似的突破口又消失了。 这片已经缺失了核心的神域……当真险恶! 姜太周无奈,重又看向东方白。 赵截秋有些虚弱问道:“姜师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还在那个残破的神域之中。”姜太周轻抚她的眉梢,用遮天伞遮住她的身形。 斟酌片刻,又慎而重之地将手中的小钟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必要的时候以灵力催动,它应当可以暂时保你无虞。” “姜师姐……”赵截秋很是不安。 这小钟,也是一件法宝,而且是比遮天伞更加强大,更加难得的法宝。 更重要的事情是,这是姜太周傍身保命的东西! 如今姜太周将这东西给了自己,赵截秋瞬间就可以想见姜太周的悲观。 她甚至已经到了要考虑让谁活下去的一步。 赵截秋手握小钟,越想越绝望,越绝望就越愤怒。 “东方白!你快想办法带我们出去!”赵截秋声音悲怆,也不知道是在控诉,还是在哀求。 姜太周叹息,轻轻用手指堵住她的唇:“东方白此时状况并不对劲。” “不过,考虑到这处神域原本是那位东方援朝前辈舍弃掉的东西,而东方白又是他的‘孙子’,我想,那位前辈应该不会坐视东方白死在这里的。” “可是姜师姐……” “好了,你安心休养一下吧,至少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不是吗?” 赵截秋看着姜太周绝美的面庞上是轻描淡写的笑,稍微有些安心。 东方白手拿了书卷,越是思考,越是觉得心中有什么就要喷薄而出。 就好像,母胎之中快要成熟了的婴孩,拥有着本能的,面对这世界的念想。 然而总是差一线。 他不明白自己差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念头种子”是什么。 他只低头,眼睛看着手里的书,心里想着脑海的经。 乌鸦一样的人仍在巡逻着,诛除妖邪,保护众人的安全。 然而对于年轻人的控诉已经到了一个巅峰。 东方白参悟闷了的时候也听一听那些话,或者是有道理的,或者是没道理的。 但最终,一切都要回到未来的命题之上。 “以后我们大家应该怎么办。” 他们在讨论这个。 东方白开始时候觉得他们说的应该是有道理的,但后来仔细想想,处在危险之中,不想着壮大自身以抵御危机,反而靠着旁人荫庇胡思乱想,多半是脑子有问题的。 他于是不再听。 那些话语或许很有道理。 但他已经不愿意听了。 他坐在那里,傻了一样的想,拼了命的想。 总感觉只差一点点。 终于,黑夜过去了。 白昼降临,太阳再次升起。 他还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灼热。 东方白稍微离近一些,问道:“你还能撑多久?” 没有回应。 东方白稍微一愣。 “死了吗?” 倒也是正常的,毕竟举了那么久的火。 “你不睡觉的吗?”年轻人的声音里似乎掺一些吐槽的意味:“我夜里干了那么多的活,白天想睡个觉,你又吵我,你晚上不是也没睡?不困的吗?” “我?”东方白一怔:“我好像,确实是不困的。” “你不困我挺困的。” “那你睡呗……晚上你还是可以继续工作的吧?” “那谁知道啊。”年轻人轻笑。 声音消失了。 火光依旧那么炽热。 东方白只靠近都出了一身的汗。 他于是去附近的河里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姜太周看到东方白换衣服,很有一些惊讶——东方白是什么都没带的,他怎么可能换了衣服呢? 所以…… 东方白回来之后,继续坐在他的位置上参悟《剑气两法》。 时不时,空气中传来吟哦颂唱。 又有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哭泣。 那是妇人的哭泣。 东方白听着这些声音,心中烦躁无比。 赵截秋听到这哭声,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随后便激动起来:“就是这个!” “怎么了?”姜太周见她激动得有些反常,连忙把她安抚下来,并且问道。 “是一样的哭诉。”赵截秋认认真真地说道:“姜师姐,我之前在地窖里头听到过这样的哭诉的。” “什么?” “当时我是跟着东方白一齐去到他家,初见东方援朝。”赵截秋仔仔细细地将来龙去脉讲述出来。 “你的意思是……在地窖里你其实听到了两种哭泣声,但是当时你没注意,只觉得是同一种?” “是的,我当时有些害怕,就没有太注意那两种哭泣声的不同。” 现在冷静下来,赵截秋便可以思考起来一些细节了。 ——那哭泣声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哭泣。 一者,是不知道谁人发出的无声的哭诉,另外一者,则是村妇有声音的哭诉。 先前没有在意,如今想一想也知道,这绝对是有问题的! “但是哭声代表了什么?又是为谁而哭?” 这一切都是谜团。 第二十七章 吃 哭诉声起来时候,地面同时间出现了大量的无面人。 他们只有一张嘴的脸部位置,嘴巴大大的张开。 “客人,请问您几位呢?要吃点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无数个拔地而起的无面人问着话。 他们的声音汇聚一起,形成声浪,在这宽广天地之中恣游。 因为声音太大,所以天地之间的其他一切声音都被掩盖。 自然而然,一时之间,世上就只剩下这一种声音了。 东方白抬头看了一眼。 他如今是坐着的,坐在地上,而他面前,围了四个六个无面之人。 抬头看去,只有一张嘴上下开合,面部空白,很有一些滑稽。 那声音似乎很有些诱惑力。 东方白听着,就觉得,别人问了话,自己不回答,应该是有些不礼貌的。 他嘴唇开合。 眉毛变淡了。 “我一个人……” “不要回答!”姜太周咬紧牙关,齿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她面前也围着六名无面之人。 这些无面之人同样在不停地发问,不停的问她。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东方白身上:“千万……不要回答!” 东方白听到了她的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于是看了过去。 “哦,我们是……两个人……”东方白咕哝一会儿,改口说道。 姜太周有一瞬的迷茫。 她的眉毛同样便淡了。 她觉得,自己的“存在”都被削掉了几分。 她掌心法力流转,试图点起火。 然而法力凝滞,似乎是规则的改变致使法力在此时不能起到作用了。 姜太周咬紧牙关,紧锁心神,最后拼尽全力提醒东方白:“不要吃饭,你不饿的。” 东方白听到这话,怔了怔。 他似乎反应迟钝,并且心智很模糊。 听到这话,于是恍然大悟:“哦,对啊,我不饿的啊……” 他这样说着,忽然头顶一道镰刀割过。 六名无面之人如韭菜般被拦腰斩断。 东方白被压制了的心神在此时回归。 他惊恐看着自己身边倒下的六名无面之人。 他们被斩断之处,血液流出来了,肠子淌出来了。 在那血肉模糊之中,东方白看到他们胃袋里的小儿手臂。 “呕” 他吐了。 面前乌鸦一样的人没有管他,只提着镰刀,一镰刀将姜太周身边的六名无面之人割断。 他所过之处,无面之人纷纷伏诛。 无往不利! 姜太周得了解救,立刻来到赵截秋身旁,查看了她无恙,便又来到东方白这里:“你怎样?” “我还……呕……” 东方白说不出话来。 太恶心了。 姜太周看着脚下满地的残尸,微微叹息。 “这里的苦难我们大约看到了,可是神域里应有的救苦济难在哪里呢?” 姜太周不觉得那举火成炬的年轻人是“救苦济难”。 她觉得,那个年轻人更像是东方白这个疑似有神域的权限的人所显化出来的自我保护。 她这样思考着,又拍了拍东方白的背:“看了觉得不舒服的话,不看就是了。” 东方白听到这话,本想反驳一句“不看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但是他对这种话有着天然的抗拒。 这话……是东方援朝经常对他说的。 于是他深深呼吸,闭上眼睛。 地上的残尸血迹于是慢慢消失。 地面恢复如初。 姜太周皱起眉头,有些惊讶,又很是释然,觉得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果然是你自己啊……”她叹息。 东方白再张开眼睛时候,脚下的无面之人便消失了。 地上干干净净。 他于是看向姜太周:“你们修行者的法术还真好用啊。” 姜太周假笑:“是啊,这等小术确实好用的。” 她说完便忍不住叹气。 睁眼说瞎话,骗得了谁呢? 骗得过你自己吗? 她选择不再戳破东方白。 乌鸦人杀了一圈,将所有的无面人都杀了个干净。 随后,他扛着镰刀回到原地,蹲在一边看着东方白,问道:“你没事吧?” 东方白被他忽然的关怀吓了一跳:“卧槽,你能说话的啊?”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能说话的?谁告诉过你吗?”乌鸦人问道。 “你昨夜不是……” “昨天第一次上夜班,怕吵到别人睡觉才没开口。”乌鸦人以轻松的语调说着。 姜太周坐在一边,冷眼看着他身上的羽毛下渗出血迹。 “以后就没机会了吧?”姜太周问道。 “什么?”东方白疑惑。 乌鸦人不说话。 这时候,有许多的小孩子带着被拯救了的崇敬走了上来。 他们央求着乌鸦人,要变得跟他一样强大,可以自保,能够救人。 他们想要回城里去救自己的亲人的。 东方白也有些意动。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有更好的选择。 他于是装作没看到乌鸦人期盼的眼神,低头参悟《剑气两法》。 姜太周大感失望。 揣着明白装糊涂,得到点好处又能怎么样呢? 你还是你吗? 想要做乌鸦人的孩子们纷纷成为了乌鸦人。 一夜过去,太阳的辉光更加耀眼了。 星星点点的光加入进去,那阳光更加炽烈,一切的邪祟在此时被炙热的阳光灼烫心魂,不敢有所异动。 而到了夜晚,则有成群结队的乌鸦人扛着镰刀,巡守着,保卫众人的安全。 年轻人所化的乌鸦人行动渐渐迟缓了。 但他仍旧的有活力,挥动镰刀仍旧是有力的,可以将一切的敌人割断。 东方白低着头。 他没能看到,那些无面之人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更加灵动了。 他们嘴里的话语,语调也开始变得温柔。 他们亲切地喊说:“亲,请问您想吃点什么呢?” 他们喊着:“请您吃些东西吧。” 他们贡献出了自己的血肉。 那血肉炙烤金黄耀眼,外酥脆里鲜嫩。 香味扑鼻。 他们温婉地说着:“亲,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您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他们说着各色的话。 叽叽喳喳叽叽。 姜太周神情严肃。 这是进一步的演化。 这个神域的一切都在继续演化。 有年幼的乌鸦人听到这话,迟疑了。 他接过了无面人递过来的肉食。 肉还没吃,他的布满泥尘羽毛的面孔便就变得干净了。 好生干净。 有些年幼的乌鸦人见到无面人可怜,便给了他一些吃。 于是他变成了无面人们口中的饕餮盛宴。 还有些…… 他们在温和地交流。 他们在激烈地厮杀。 这一切,东方白看不到的。 他低着头,读着书。 姜太周摩挲自己的手指。 一点红芒。 赵截秋伤势好了一些,她注视着姜太周,手里紧紧捏着小钟。 那年轻人所化的乌鸦人目光茫然,看着地面。 第二十八章 剑 无面人对于他是很好杀的。 挥一挥手,镰刀舞动,杀了也就杀了。 可是他是可以敏锐地觉察到的。 那些血气方刚的孩子,愿意与他一同杀死那些妖邪的孩子,他们仅仅是因为一些些小小的动容。一点点的不忍,便就被那些无面人同化了。 这正是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 可以预见,也是未来时常会发生的事情。 在对抗无面人的同时,这些孩子,会越发的可能变成无面人。 或许只需要干净一点。 或者连干净一点都不需要。 他心中一时绝望。 挥手,镰刀舞动,一位小的乌鸦人倒下了。 乌鸦人亲手终结了自己一同杀敌的战友。 那战友倒了地,吓得旁边一种战友惊慌失措。 他们惊疑不定。 但见地上倒下的那只乌鸦人身上的鸦羽褪去了,他的面容白纸一般干净,绘上的五官,被新鲜的血液冲刷了去。 他现形了。 如此之快! 姜太周呼吸一滞。 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些奋不顾身的保护他们这些人的战士都对于那种同化没有什么特殊的抵抗力。 于是她看向蹲在地上的年轻人化作的大乌鸦人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份审视。 那年轻人化作的乌鸦人没有说什么。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镰刀。 天亮了。 阳光更加炽烈了。 天热的受不了。 东方白觉得只差一步。 这《剑气两法》,他很喜欢。 甚至,很向往。 姜太周看着留在原地的镰刀,犹豫了一下,过去捡了起来。 镰刀握持处温热,木柄,铁刃,形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姜太周尝试挥动镰刀。 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大能大力。 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镰刀。 甚至有可能曾农民拿它来收割粮食。 很古怪。 姜太周研究了半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于是她来到东方白面前,将镰刀递给他:“你要不要试一试?” “试什么?”东方白问道。 “你若是还在参悟《剑气两法》,那么就需要一把剑来试试。” 东方白看了一眼姜太周手里的镰刀。 很丑,很朴素,很寻常。 完全没有仙气飘飘的样子,也不帅。 东方白撇嘴:“那你怎么不把你背上的剑给我试试呢?” 姜太周将镰刀塞给东方白:“你先试试这个,我的剑稍后就让你用。” 东方白只迟滞一下,便接过了镰刀,按照记忆之中收割麦子的动作挥舞了两下。 很普通的一把镰刀i这镰刀的手感甚至让他想起了童年一端极其不愿回顾的经历。 他撇了撇嘴:“可以了吧?”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使用镰刀,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多少有些失望。 但她还是勉强笑了笑,解下身上的剑:“给你。” 东方白看着姜太周手中的长剑,不由欣喜,双眼放光,搓了搓手,随意将镰刀插在地上,接过姜太周的剑把玩起来。 飞剑啊! 上天入地,仗剑除魔的飞剑! 东方白的心神完全被这柄剑吸引了。 他呼呼喝喝的,左右挥舞,试图挽出剑花来。 姜太周看着他小孩子一般的行径,不由会心一笑。 至于那把镰刀…… 姜太周看了一眼。 镰刀插在血迹地面,纹丝不动。 她有些失望,转而看着东方白笨拙地耍剑。 东方白此时是十二三岁的模样,拿了一柄长度快要赶上自己身高的剑,左右挥舞着,颇有一些童趣。 好久,东方白累了,他便放下了剑,有些憧憬问道:“我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做一个快意恩仇的剑修吧?” 姜太周迷惑:“剑修?” “就是专精剑道,锋芒无可匹敌的那种修士啊。”东方白如此问着。 赵截秋开口询问:“剑道是什么?” “啊?”东方白被这个问题问得很懵。 “你们俩是修士吗?” “我们是修士啊,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什么‘剑道’啊。”赵截秋有些纳闷:“说起来,你从哪里听到‘剑道’这个词的?” “啊……”东方白愣住了。 “现如今无论人、妖、魔,还是神灵,我们所能够修行的‘道’,都是直接参与世界的构成的道,剑这种由我们人创造出来的武器……它是根本没办法指导世界的构建的啊,它怎么会有一条‘道’呢?” 东方白身子微微后仰。 他感觉梦想破灭了。 “你如果说的是剑客的话,那确实是有的。”姜太周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如今世间战力第一的那位大真人,正是一名用剑的大真人,他除了剑之外,不会太多的术、法,一生专精,也的确只有一柄剑,他锐意第一,甚至曾经以大真人的道境,逆行三剑刺死了世尊大雄,断绝了世尊的过去、未来、现在等诸无量法身。” “他应该,跟你所谓的‘剑修’很相似。” “不过他是一位‘剑客’,而世上修士之中,这等不精擅术法,一身剑气纵横的‘剑客’,并不在少数。” 东方白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赵截秋不满:“以姜师姐的身份,何要诓骗于你?” 东方白想了想,觉得也是。 姜太周这样女修士,在外面,无论是她的样貌,还是她修士的身份,都是加分的点,她的社会地位,很可能是非常高的。 至少,肯定是会比自己这种连修行都没开始的凡人高得多。 她在自己身上没有太多的利益可以图谋,所以应该也就没有十分的必要来欺骗自己。 东方白于是开心起来,又拿了剑,比划来比划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黑了。 无面人们又凭空出现。 距离姜太周比较近的一名无面人头上顶着镰刀。 他一出现就被镰刀剖成两半。 一双手按在镰刀的刀柄上。 那是一位无面人。 他握持了镰刀,走向姜太周。 姜太周急退。 她素手朝着自己的法剑招了招。 法剑仍在东方白手中,纹丝不动。 夜中,法力是失效的! 姜太周咬了咬牙,有些紧张。 她习惯了拥有法力,此时受限,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东方白咽了口唾沫,挡在姜太周面前:“来啊!” 年轻人所化的乌鸦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他静静的站在高处,俯瞰脚下的一切。 他眉眼之间皆是默然。 小乌鸦人们奋勇地冲向无面人。 一个个无面人倒下了。 一个个小乌鸦人倒下了。 无面人还会再生长出来,但小乌鸦人不会了。 无面人无穷无竭。 他们如浪潮,他们如瘟疫。 他们避无可避。 年轻人是杀无面人最多的人,所以他清楚无面人的武力,也清楚自己面对无面人时候的无力。 那种无力,并不是打不过。 而是杀不绝。 你这边杀一个,他那边生长两个。 甚至他会从你保护着的人身体里长出来。 他会从你的战友身体里长出来。 他们是脆弱的,也是强大的。 他们……几乎不可战胜。 不可战胜的原因是,他们只是一种现象。 他们是别人吹出来的泡泡。 戳破了这个,还有那个。 打死了这些,还有那些。 他们并不是根本。 也不是真正的敌人。 杀了他们,也只是得到了暂时的安全和宁静。 不杀掉制造这些无面人的家伙,这些无面人就是不可战胜的。 但,敌人在哪里? 他俯瞰一切。 他寻找敌手。 持镰刀的无面人步步紧逼。 姜太周一把将东方白手中的长剑夺了过来,并且将他护在自己与赵截秋之间。 赵截秋很是惊讶,不敢置信。 姜太周深深呼吸,刺出一剑。 这一剑,平稳、果决、迅疾。 “当” 但很可惜,这一剑被挡住了。 无面人嘴角勾起弧度。 他可能是在笑吧。 然而只有一张嘴的脸上的笑容,实在不好看。 姜太周这一剑受阻便立刻变招,长剑上挑。 无面人将手中镰刀一转,试图格住姜太周的剑。 然而姜太周顺势一递,长剑将镰刀木柄削断。 无面人明显一愣。 随后一剑贯喉。 扑街! “拿起武器,似乎只要我们拿起武器,这些家伙就十分弱小!”姜太周如此说着,修长的腿向外伸出去,一脚将断了柄的镰刀踢起,正落在赵截秋手中。 年轻人看着脚下的一切。 无面人被杀死,他们的血液浸透了大地。 地面“咕嘟咕嘟”,一点一点,将血液饮尽。 地面“嘎吱嘎吱”,一点一点,将血肉吃斤。 地面,东方白将镰刀插在的地方,地面没有半分动静。 无面人如此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片土地,才是他真正的敌人。 无面人也好,别的什么躲在黑暗里的人也好,都只是产物而已。 真正要击败的敌人,从来都,只是这片承载了他们大家,并且滋养他们的土地。 但人要如何才能够杀死大地呢? 杀死了大地之后,人要如何生活呢? 用什么武器才能够杀死大地呢? 年轻人化作的乌鸦人思考着,最后看了一眼地面。 东方白被姜太周和赵截秋保护着,小白菜瑟缩在新搭建的屋子里,屋外,小乌鸦人们奋力地杀死无面人。 众人在尽力地反抗。 更多的人拿起了武器。 更多的人堵住了耳朵,战胜了恐惧,与无面人拼一个你死我活。 应该如此! 他们的力量其实并不会比无面人弱。 他们只是怕而已。 如今窥见了真相,被逼到了绝处,见了有人带头,于是他们终于也肯拿起武器了。 这是再好不过的! 于是这乌鸦人笑了笑,没有犹豫,从高处一跃而下,跌个粉碎。 “咕嘟咕嘟” “嘎吱嘎吱” 大地在进食了。 炽热的血。 灼烫的肉。 他的血肉融入了大地了。 他的意志同样融入其中。 他的一切都被贪婪的大地吸收。 他于是同样永久的驻留在大地之中,借此,得到了与之周旋的力量与资格。 无面人的产生停滞了半分。 后面重新生长出来的,已经是近乎正常的人。 他们要和无面人一样杀人,为大地提供养料。 但他们也同样要遵循那融入大地的人的意志。 杀人的自己首先就是人。 吃人的首先要便成人。 他们失去了那种令人们蒙昧神智的力量,变成彻头彻尾的人。 他们甚至有了人的思想和性格。 他们也越来越像是人。 他们也要被大地吃。 大地的吞吃,减缓了。 一切的秩序似乎恢复。 黑暗变得不那么危险。 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 季节开始交替。 东方白似乎长大了一些。 他拿出了怀中点火剩下的书卷。 翻开书,便是一柄剑。 东方白抽出了这柄剑。 剑光荧荧,剑气浩浩。 他拿着这柄剑,挥挥手,天穹破碎。 一道赤色的剑光冲天而起。 时空凝固。 无面的人彻底消散。 大地崩朽。 一切被吞吃的恶意和吞吃的贪婪被剑光一扫而光。 一切存在的恐惧和不存在的恐惧被剑气溶解。 神域,破碎。 外面,天光将好,东方正白。 “《剑气两法》……修成了?”赵截秋不敢相信。 第二十九章 雨打风吹去 “原本就只差一点,现在这一点不差了,修成也是寻常事件吧?”东方白问道。 他手中持拿一柄赤剑,剑气冲霄,空间的崩塌之中,他站在一直保护自己的姜太周面前,手中赤剑荧荧火光燃烧恶浊与怨戾。 恍惚之间,他似乎成为了另外一个举火成矩的年轻人。 他面容清秀,神色坚毅,眼眸中闪着光。 “你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姜太周看着东方白与他手中荧荧的剑,释然一笑,眼眸中泛起涟漪。 “一柄好剑。” 东方白呵呵笑着,没有矜持想法,只是表达自己的开心:“大约。” 神域的碎片一点点消散,在这同时,神域之中残存的,人们对于神祇崇拜时候伴生的那些他们真切的遭受到的难以计量的苦难涌了上来。 这是最后一波的反扑。 东方白面对这一切,巍然不动。 心底里不愿接触的回忆似水流出。 “你记得,这一处的贩儿卖女,这并不是说这些人的人性如何恶劣,道德如何低下,也并不是人种、血脉、家教的问题……” “你想想看,滥赌、迷欲、饕餮,这些,其实说到底,都只是不加节制、难以自控的正常需求的演变,被人为的以各种手段激发出来……” “你知道,他们对于那些富人的仇恨并非无来之因……” “你看这一处…爷爷的遭遇…这也不是说爷爷的父母、长辈原生就爱将自家小儿烹煮,他们原也只是寻常的庄稼人,在那样的……” “你肯定能够理解……” “你应当能够理顺这一切的……” “不要对他们的道德抱有恶意……” 东方援朝在年幼的东方白耳边轻叹一样的说着,眼中含泪,眼中更包含希望。 东方白面对那些无状的、难以言明的、似是而非、早已扭曲、看不清楚原本面目的憎恨与哭诉,紧握长剑。 “你们的苦难,我都清楚的。” “但你们这样的苦难,再继续下去也只是苦难而已,你们不去找遭受苦难的原因、不去寻感受到痛苦的源头、不去改造这一切,那么你们的苦难将永远延续下去。” “你们或许没有能力寻找、也没有能力改变,或许你们甚至早已经死去,烟消云散。” “但你们之后,你们的后人会像你们一样,继续遭受你们一样的苦难,经受你们一样的绝望。” “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也不希望。” “我所以帮助你们找到这一切,改变这一切。” “这是我,也是他的愿景,我希望,这也能成为你们的愿景!” “至于你们……对不起了。” 东方白朗声说着,一剑伸向那些怨戾。 这一剑,劳作者得其所应得,荒年之中虽然贫瘠,然则熬一熬,全家俭省,大家团结一处,共同集结了物资,也能过去。 这一剑,欺诈的被人海揭穿,实诚者免受侵害,生活得以正常的进行,难以骤然富贵,然则不至堕入贫乏。 这一剑,仗势欺人,强占民女的,自有护民之法绳之,寻常人担些惊怕,但事情很快过去,于身心无大损害,过往一点惊怕,只作茶余闲话。 这一剑,拖欠薪资者,受了惩处,不得不将劳作者薪资如数交付,劳作者不误生活,对于拖欠者,也不必担心其逃脱制裁。 这一剑,要公平,则得公平。 但这一剑,也需要他们自己去递出去。 演化到了这一步,那些芜杂的情绪,静止了。 他们是人们曾经经受的苦难,是无状的怨戾的集结,是对于不公的怨愤、是对于求助的渴盼。 如今见到了这确实可行的公平,他们仅存的一份思考致使他们有着发自内心的对于公平的向往。 但这一剑,东方白自己刺不出来。 他也没有能力刺出来。 他只能端平这一剑。 这一剑刺向他们自己。 这一剑需要他们自己来做助力。 短暂的犹豫,扭曲的抚平、迷乱的清晰、怨恨的坚定。 他们呐喊着。 呐喊是遵从号角声的。 他们希冀着。 希冀是留给肉眼可见能够抵达的光明的未来的。 他们拼尽了全力,虽死而无悔。 他们帮助着东方白,将这一剑刺向他们自己的剑,辞了出去。 辉光刺破时间与空间,铁剑斩断枷锁与铁链,一切已经归于尘土的,重新寂静。 一切他们渴盼的,留在这片土地上。 东方白手中的赤剑随着他们一同破碎,消泯。 这是得于他们的力量,也是得于东方白的力量。 如今他们给了东方白,东方白给了他们。 千古不平,雨打风吹去! 手掌一沉,一块红润的玉石落入掌中。 一切,结束了。 东方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似乎很畅快。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眼中是莫名的神采。 “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的天分。”她有些惊叹,又有些惋惜:“你若是没有修成《剑气两法》的话,我是真的很想让你入我太上道的。” “啊?”东方白刚才还有些感慨,听到这话,就有些傻眼:“我修成了还不好?” 杨过懵逼。 “你修成了才不好。”姜太周摇了摇头,低头看着东方白的双眼:“这毕竟是……” “神通玉!”赵截秋惊叫。 “什么?”东方白疑惑。 “你竟然有神通玉!”赵截秋身上放出蓝色神光。 一时之间,她整个人裹在光芒之中。 神域没了,神域里对于她的压制也消失了。 姜太周闻言也吃了一惊,看向东方白掌心。 红润润的,一块玉石,自成天地,没有散发什么玄奥的气息,却令人见到就能感受到世界规则变迁,天地沧桑。 “果然是神通玉,我还想着,要不要自己想办法找一找呢,原来……”姜太周玉手抬起又放下:“算了,既然是你解决了这神域之中的神灵,这宝物又落在了你的手中,那么想必即便是神域、和构建神域的那些人,也是希望把这东西给你的吧。”她说着,眼底有一丝丝不舍。 但她还是伸出手,按住了赵截秋的肩膀:“赵师妹,他人之物,不要动妄念。” “姜师姐。”赵截秋看向姜太周,眼中不再是濡慕与向往,而是丝毫不加掩饰 ,丝毫无法掩饰的,贪夺之心。 “姜师姐,神通玉有多难得?宝物有能者居之!”赵截秋美丽的面庞上是冷静与沉着。 东方白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第三十章 大厦崩塌 这一步后退,似乎惊动了赵截秋。 她看向东方白,眼冷如冰。 东方白被她看着,感觉像是被磨牙的猛兽盯着,心惊肉跳。 一瞬间,东方白不再后退,而是向前。 他向前走了四步,正走到姜太周身旁,距离赵截秋有两步,约莫一米二三的距离。 赵截秋挑眉:“你不逃?” “我很安全,为什么要逃?”东方白的心砰砰跳。 赵截秋想要伸手,但她却被姜太周拦住。 “姜师姐!”赵截秋眼底闪过怨恨:“你知道那么一块神通玉能够节省我们多少年的苦修吗?” “我比你更清楚。”姜太周低眉垂首:“可是赵师妹,这东西不是你我的。” “它可以是!”赵截秋诚恳看着姜太周:“只要姜师姐你愿意,我只用来破境,我愿意将它让给你。” 姜太周有一瞬的心动。 但她仍是摇了摇头:“不行。” “这举止,与我道心相悖。” 赵截秋眼中的诚恳于是变成了恳求。 “姜师姐!”赵截秋苦苦哀求:“那可是神通玉,一整块完整的神通玉!” “不行就是不行。”姜太周闭上双眼。 她其实也是心动了的。 但她能够压住自己的心动。 神通玉,这东西放在任何一位修士面前,都可以叫那修士心动。 它是修行之臂助,长生之通途,成道之门户。 “这东西我可以送给你们。”东方白开口说道。 姜太周双眼张开,美眸圆睁。 赵截秋更是喜出望外。 这撑伞的少女惊喜看着东方白,脸上绽开醉人笑颜:“你说真的?” “不过我是有条件的。”东方白抬起手,掌心正是那块“神通玉”:“要不要听听我的条件?” “我答应。”赵截秋毫不犹豫地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东方白:“你还是听一听我的条件吧,万一我要你嫁给我难道你也要答应吗?” “我答应!”赵截秋没有任何迟疑与考虑。 “你确定你听清楚了?”东方白一愣。 他不由看向近在咫尺的姜太周。 姜太周白皙的脸颊晕染红霞。 她连忙转过脸去,躲开东方白的视线。 她似乎……也有些心动了? 东方白低下头,重新审视自己掌心的这块玉石。 不过巴掌大小的东西,居然,这么有价值的吗? “何时成亲?”赵截秋问道。 “别……”东方白竖起手掌:“我开玩笑的。” “你耍我?”赵截秋身上迸发杀意。 “别误会,我的条件不是要娶你。” “我们两个一起也可以。”赵截秋看着东方白。 东方白呼吸停滞。 心脏砰砰砰跳得更快。 好一会儿,他吞了一口唾沫,艰难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想……” 我想干什么来着? 东方白看着赵截秋绝美的面庞,又看向身穿灰色道袍,看起来十分朴素的姜太周。 我想…… 心中有什么念头闪过,但脑袋里完完全全被赵截秋的话占据。 只要这一块玉…… 东方白呼吸浓重。 好久,他说道:“我想,打听一下,修行的门路……” “你不必为此担忧。”姜太周适时开口:“我之前答应了你要教你修行,解决你的问题,那便不会食言,更不会……因此而对你的东西有什么强夺之心。” 东方白紧握着手中的神通玉,看向姜太周。 “那么你们能告诉我,这东西,它是什么吗?还有,它有什么作用?” “神通玉,简单地说,就是天地元灵,是神灵位格的一种,也是世界运行规则的凝结。” “那……” “它的作用很多,最直接的,便是帮助修士,感悟天地运行之道,帮助未成‘真修’的修士破境成真,帮助已经成就了自己道路的修士,完善道路。” “听起来很普通啊。”东方白纳闷。 赵截秋看着东方白,忽而笑了:“对,或许就是很普通。” “这东西很珍贵,我等来此神域冒险,就是为了它的碎屑。” “碎屑?” “一般来说,不会这么完整圆润的。”姜太周尽量不去看东方白手中的神通玉。 “这样啊……”东方白拉起姜太周的手。 姜太周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甩开东方白的手,但她感受到自己掌心的东西,犹豫了。 东方白捏着她的手指,将神通玉放在她掌心。 触感略凉,但是很软。 “这东西我送你了。”东方白大大咧咧:“但是作为回报,我想请你教授我修行。” “不……”姜太周的手掌想要合拢,但是又强忍着不去合拢:“我早先已经答应了你了……这东西,我不能要……” “别急,还有条件呢。”东方白笑着。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模样的他此时很具有欺骗性,笑一笑,也只是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羞赧:“我要你保护我一段时间。” “什么?”姜太周疑惑。 “我答应了他们,要帮着他们的。”东方白回忆起那些苦难。 那些曾经近在咫尺,那些帮着他刺出一剑,那些曾经鲜活过的,那些曾经挣扎过的…… 那些人! 那些人大多应该是已经死去了的。 但东方白是活着的。 他许下了承诺,对方帮助他完成了他提出的条件,付了尾款,那么这承诺便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不论是从道义层面,还是从法律层面,东方白都有义务去履行自己的诺言。 “我得去,帮他们,去要个公平!”东方白如此说道。 “所以,你想我帮你?”姜太周犹豫。 “是的,我想你帮我。” “可是……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公平呢?”姜太周合拢手掌,又将神通玉塞回到东方白手中。 “你又要给谁公平呢?” “公平是相对的。”她认认真真看着东方白:“给狼公平,还是给羊公平?” 东方白摇了摇头:“给人,给那些牛马一样、老鼠一样的人以公平。” “拿着吧,这个东西,我自己恐怕也保护不了,就送给你了,就当是…我们俩的…定情信物。”东方白随口调戏姜太周。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姜太周躲闪,手掌从东方白头顶比到自己身上。 东方白的身高,只到她胸腹之间。 “而且我并不喜欢你。”她如此说着。 东方白看着她的动作,心底再一次咒骂东方援朝。 第三十一章 差一线 偏远的小镇子里,小孩子们拿着新鲜出炉的木剑,摆出各种帅气姿势。 他们互相用木剑作战,扮演济世救民、快意恩仇的大侠。 为他们削刻木剑的老者坐在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们玩闹。 时不时,开口讲上一句:“手再往上抬一抬,抬起来才比较帅气!” 他这样指导着孩童们耍帅,自己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无拘无束的快乐。 忽而,心有所感,这老者抬头朝天际看过去。 漫天白云、澄蓝天空。 一点红芒映入老者眼眸。 “一柄好剑。”老者挑眉:“只差一线,便成绝世。” 这样说着,他站了起来。 身形完全消失。 …… “你们说这颗星球叫做‘正安’?”东方白非常不能接受,两个明明古典派系的修真者居然有“星球”这么个概念。 “对,我方才查探了一下,我们所在的这一处,是‘天印’国的泗安郡境内,算是这颗星球之上比较繁华的地带了。”姜太周手握着荧荧赤色的神通玉,双目自然闭合,但她行走之间完全不受影响,动作甚至比东方白还要流畅。 想来,是有“神识”之类的能力,即便不睁眼也能看清路况。 赵截秋在一边贪婪看着姜太周的面容。 她神态简直就跟东方白一样了。 这让东方白更没法儿接受。 “我说,你们不能带我用飞的吗?这么走是不是效率比较低啊?” “飞?飞去哪儿?”赵截秋不满地瞪着东方白:“还有,你老是看着我姜师姐做什么?” “我看我女朋友,这你也要管?”东方白轻蔑一笑:“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爱上我了?” “你!”赵截秋想打人。 “带着你走路,是想让你趁着这机会仔细想一想,到底要如何给这‘天印’国的人以公平的。”姜太周张开双眼,目光温和:“你真的确定了你有办法解决他们的苦难吗?” “应该有吧。”东方白被她这样注视,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应该?”姜太周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的话。” 东方白嘴唇动了动:“毕竟没有经验嘛,办法我肯定多得是。” “你还在逃避问题。”姜太周目光真挚:“你习惯了,是吗?” 东方白转过脸去。 “而且,你得记得,你现在的状态。” “你现在是一个泡沫。”姜太周劝说:“你应该尽快修假还真,成为‘结鼎’真修,才能摆脱泡沫破裂的可能,虽然现在有你祖父帮你填补‘空缺’,但你总不能一直靠他吧?” “所以?”东方白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如果你对于还给他们‘公平’还没有形成执念的话,我的想法,是带着你找个地方清修,先修个三五十年,我们手里有神通玉,即便你修的是《剑气两法》,三五十年之间,也是一定可以修假还真的。”姜太周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三五十年?”东方白吓了一跳。 “修士的命很长,三五十年,艳霞过隙,流云泄霜而已。” 东方白思考一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心里面总是惦记着这件事情……三五十年,我怕等不了的。” “唉。”姜太周点了点头,没有失望:“那就先思考一下天印国的人可能会遭受到哪些不公,你又该如何解决它,可以吗?” “好。”东方白点了点头。 姜太周温柔的笑着,东方白和赵截秋都看的有点呆了。 很快,田应县城到了。 交过入城税,姜太周带着东方白和赵截秋走入城中。 入城之后,道路也没有东方白想象中的好走。 反而是,泥泞的地上散落着排泄物,有满身脏污的老牛趴在地上,拾捡了黑乎乎不知什么东西吃。 脊瘦的山羊弯着腰走着。 两只断了手臂的小鼠断臂夹着小碗,沿途乞讨。 两颗蔫黄了的大白菜被四五持短匕的野猪围在墙边抢劫。 菠菜在售卖什么吃食。 东方白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崩溃。 “为什么……” 神域都崩塌了,他所见到的,仍然不是正常的世界。 “你们……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东方白噎声问道。 姜太周有些关切问道:“你是否又见到之前的那些大老鼠了?” “是……但不仅仅是老鼠。”东方白转身,四顾。 面前、背后。 所见,除了姜太周和赵截秋之外,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 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白摸着自己的眼睛。 姜太周叹息,轻抚东方白的额头:“别怕,都是表象而已。” 她这么说着,东方白见到,有几只野猪手持短匕围了上来。 他们笑着,说着东方白听不懂的话。 但从神情和举止,东方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这是当街抢劫来了。 赵截秋冷哼一声。 她与姜太周都以术法幻化了身形。 两人的美貌,在这等俗世,是绝对会招惹是非的。 他们于是做了些手段。 但所做的手段,也就是以“心生相”这门小术来遮掩本来面貌。 于是看到她们的人在她们身上所看到的,都会是自己所想要看到并且认为是正常的。 但这也会招惹麻烦,这是赵截秋所没想到的。 她手持遮天伞,一个个将围了上来抢劫的人敲倒在地。 于是一瞬间,她们身旁挤过来的几个贼偷齐齐后退了。 这时候,一个没有了四肢的乞丐蠕动着爬了过来,对着东方白三人磕头。 东方白吓了一跳。 他面前是一只大鼠。 虽说失了四肢,但还是一只大鼠。 大鼠冲着自己磕头,似乎在说什么。 姜太周看着面前的乞丐,微微叹气,将神通玉收好,随后蹲下身子,为乞丐处理伤势。 她干净白皙的手掌拨开乞丐身上已经发黑流脓的伤口,法力流转,为乞丐治疗。 东方白看着她的动作,更是不敢细看。 赵截秋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那太过恶心的伤口,也没敢去帮忙。 很快,姜太周帮着乞丐处理好了伤势,又买了几个包子给他。 她甩甩手,看向东方白:“你想到要怎么给他们公平了吗?” 东方白脸色苍白。 “这是你所说的……繁华之地?” 第三十二章 第一个人 东方白不傻。 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出了点问题,所以虽然有些害怕,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白菜、这些老鼠、牛羊、野猪,其实都是人。 可问题在于。 当街抢劫,遍地屎尿、一眼看过去十几个乞丐。 这种地方,是繁华之处? 那么不繁华的地方,到底要多落后啊? 姜太周将手上沾染了的脏污甩掉了,俯视东方白:“你怕了?要不要先跟我回山修行个三五十年,等你有本事了,再来为他们寻公平?” “你……”东方白感到不可思议:“你不愿意让我为他们做主,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去救助那个乞丐?” “这是互相冲突的吗?”姜太周不解:“他们遭受到不公,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义务要解救他们吧?” “至于刚才那个人,我也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思而已,我觉得他可怜,便帮一帮,但这也只是见着了才会有的,而且是顺应我自己的心思来的。”姜太周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其实是个极自私的人。” 东方白一时说不上来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救人苦难的,是他自己。 要给人公平的,也是他自己。 姜太周二人只是因他而来的人。 而且她们是修士,是真的要脱离“人”而去做神仙的。 她们是真的悬空的。 想了好久,东方白想不到什么话。 姜太周叹息:“你现在看到了他们的苦难了,你觉得你能给他们公平吗?” 东方白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回答什么呢? “现在还是要给他们公平吗?” 东方白点了点头:“我想去做。” “那就做吧。”姜太周叹息:“不愧是那么快就修成了《剑气两法》的人。果然是有身上股子剑客的味道。” “你不反对我做这些事情?”东方白有些惊愕。 “顺应本心,你的修行路才会很顺。”姜太周笑笑。 “那谢谢你了。”东方白感觉很是轻松。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赵截秋开了口:“老是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也不是个事,你给他们公平恐怕至少要做上几年,所以急不得的。” “也好。”东方白表示同意。 他以前给人公平,最主要是做法律工作。 因为以前他所面对的世界,是一个有着基本的公平秩序的世界。 而现在…… 看这幅样子就知道,公平的秩序那纯属扯淡。 要给人们以公平,那就避不可免要…… 东方白心底一紧。 他所能知道的“公平”,恐怕也就只有那条骗人的路了吧? 心情稍微有些沉重。 非到万不得已,东方白不想去使用那些东西。 骗人的东西…… 他不愿意骗人。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剑客的路子,东方白是很有天赋的。 可是剑客这条路,比天赋更加重要的是一颗心。 剑心即是见心。 东方白自己的意识构筑了那样的一个奇诡的世界,但他却又始终否定自己对于那样世界和那样世界里人们所选择的道路的坚信不疑。 这种对于自己的否定,会是他修行路上,最大的障碍。 而且,姜太周其实对于那条路也很是好奇。 她还是想要摸清楚东方援朝的底细的。 “我跟姜师姐睡一间,你自己睡一间,没问题吧?”客栈里,赵截秋得意洋洋地说着话。 东方白当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是我跟我未婚妻睡一起?” 赵截秋杏目圆睁:“姜师姐什么时候又成了你的未婚妻了?” “她一直都是啊!”东方白睁眼说瞎话:“我要跟她睡一起,没有她陪我,我晚上会怕的。” “你好无耻!”赵截秋一脚踹在东方白屁股上:“走开。” 东方白被她踢了个趔趄,但并没感觉到疼。 他拍了拍屁股:“野蛮人。” 赵截秋冷笑看着东方白:“少在这装小孩子了,我可是知道的,你起码……” “好了,三间房间吧。”姜太周开了口。 东方白立刻冲上去拉住她的小手。 嗯,不能说是小手了。 东方白自己的手才比较小。 他如今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虽然装嫩卖萌有点过了年纪,但外观来看,还是让人少有防备。 姜太周被东方白拉了手,也没有着急挣开,只责备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就别想太多的事情,先纳气修行吧,明日里,我再教你一门剑术。” “好。”东方白做出乖宝宝的姿态。 赵截秋在东方白羡慕的目光之中,拉起了姜太周的手,做着笑脸,跟她一块进了房间。 东方白想了想,趴在门口偷看。 不远的地方,有个年轻人见到东方白这幅姿态,立刻走上前来,一把捏住东方白的后颈子,把他拉开,义正言辞说道:“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偷看?” 他说话,东方白是听不懂的。 或者说,除了姜太周和赵截秋这样自己能够施展法术的修士的语言之外,其他人的话语,东方白听不懂。 他对着揪自己后颈的年轻人解释了一下屋里的人其实是自己的未婚妻。 但很遗憾,两人之间存在语言的隔阂。 “吱呀”门打开了。 赵截秋探出头来:“姜师姐叫你滚蛋呢!” “你放屁,我不信!”东方白说道。 年轻人见到赵截秋,明显愣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听得懂东方白那陌生的语言了。 他惊愕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东方白对着赵截秋说道:“你让我老婆出来。” “你饿了吗?”姜太周走了出来:“如果是饿了的话,我可以给你加持一道‘无不言’的术,让你可以与这里的人相互交流,你身上又有钱,可自去向他们购置你所想吃的东西的。” “不是……”东方白见到姜太周,反而不好意思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那年轻人听着东方白和姜太周的话,虽然内心惊异于自己忽然之间能够听懂这陌生的语言,但他到底还是比较镇静,算是分析出了东方白并不是在偷窥陌生女人。 姜太周和赵截秋说完话便回到了房间。 屋外,那年轻人与东方白两人大眼瞪小眼。 “那个……不好意思。”他率先向东方白道歉。 东方白看着面前身形高大雄壮,面容敦厚的年轻人,笑了起来。 “光道歉有什么用,你得请我吃顿饭呐。”东方白如此开口。 这是他进城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第三十三章 老僧 “请你吃饭……”年轻人犹豫一下,最终无奈屈服:“那好吧。” “对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东方白问道。 “苏鲍。”年轻人脸色古怪。 “苏鲍啊,你好,我叫东方白。”东方白伸出了手。 苏鲍犹豫一下,伸手拍了拍东方白的手掌:“你…您是一位上师?” “上师?”东方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所谓的上师应该就是跟“法师”“道长”一样的敬词。 仔细思考一下,东方白承认:“你可以认为我是一名法师。” “法师!”苏鲍有一瞬的惊恐。 东方白看着他的反应,觉得自己可能无意之间触犯了什么禁忌。 不过他强作镇定:“走吧走吧,说了要请我吃顿饭的。” 苏鲍眼中带着一些敬畏,引路带着东方白去往一处华贵的酒楼。 “东法师,您……” “我姓东方。”东方白撇嘴:“你直接喊我东方白就可以了。” “好的,东方法师。”苏鲍为东方白解释:“法师,这尊德大酒楼,是这个小县城里最好的饭馆了,听说县里大庙的喀琉上师也经常会在这里吃饭。” “这样。”东方白点了点头:“那就去尝尝吧。” 他这会儿不饿,之所以说是要吃饭,也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探查一下这个叫做苏鲍的年轻人——这是东方白进城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东方白觉得,他无论如何,也应当是有一些特殊之处的。 接近一些,找一找这家伙特别在哪里也是好的。 于是两人进入酒楼。 酒楼里装潢华贵,处处金碧辉煌,像极了东方白以前见过的暴发户。 打眼看过去,东方白看到了端菜的白菜和迎了上来了大猫一样的店小二。 “两位贵人要找一件雅间还是在大堂里吃?”大猫神态恭谨,言辞之间也是一副低三下四的姿态。 他的腰身跟真的猫一样弯折的。 东方白看着这并不那么恐怖的猫,松了一口气。 大厅里吃饭的人,有黑乎乎的野猪,也有白胖的家猪,更有些像是人的虎豹,以及围绕在虎豹身旁保护着的牛马。 这里是没有老鼠的。 “废话,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跟粗鄙的‘间刹’一样坐在大堂里吃?”苏鲍一面鄙夷说着,一面一脚踢在面前大猫肚皮上。 大猫被这一脚踢倒,下一刻,他便熟练地爬起,脸上堆着笑:“贵人您说的是,您请楼上雅间坐。” “哼,这还差不多。”苏鲍转头对着东方白,便是一派笑容可掬:“东方法师您请。” 东方白深深看了一眼那只始终谦卑笑着的大猫,在苏鲍的指引之下上楼。 ‘这该死全家的贵族!’ 东方白听到了一句话。 这是介于有与无之间的一句话。 声音正是那大猫的声音。 东方白知道,自己大约是听到了这只大猫的心声。 又或者,是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公,在这只大猫身上再度浮现出来了。 这是属于那份“不公”的重生。 尽管它本身可能并不想重生就是了。 ‘对不起’ 有人呢喃着道歉。 东方白抬头看了一眼苏鲍。 苏鲍依然谦卑地引路。 二人来到雅间,才一落座,东方白便在门缝里见到一个人走了过去。 他立即站了起来。 “法师?”苏鲍吓了一跳,还以为东方白有什么不满。 东方白想了想,对着苏鲍说道:“我们还是坐在外面吧,我还是蛮想看一看你们这个国家的众生的。” “那就听法师您的。”苏鲍依旧如此谦卑。 ‘渣滓,人不大,事不少。’ 东方白神情微妙。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两人于是坐到了二楼的大厅里。 在这里,东方白看到了五个人。 只是,这五个人也并不完全是人。 他们千篇一律的长着尖牙豹尾。 在没有跟面前的苏鲍一样的正常人了。 东方白看了一圈,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来,指着那五个人,问苏鲍道:“那五人都是谁人?” 苏鲍看了一眼:“法师,那五位都是与我们一样的贵人。” “贵人?”东方白看着他们:“都是贵人?” 人上人? “是的,看衣着服饰,显然都是我们一样的贵人。” ‘都是草包!一群草包!’他咆哮着。 东方白面色古怪起来了。 这个苏鲍。 心理活动很丰富啊。 “法师,您来点菜吧,不用给我省钱!”苏鲍勇者冤大头的语气说话。 东方白摆了摆手:“免了,你来点菜吧,随便点几个菜就好了。” “好的,那法师您有什么忌口吗?” “完全没有。”东方白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在这酒楼里面寻找正常的人。 但他一无所获。 很快,精美的饭菜上来,东方白看着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看着侍立在一旁的两只羽毛光鲜大公鸡,无论如何举不起刀叉。 他干笑着,对着苏鲍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我不是。”苏鲍面色顿时变得有些警惕了:“法师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呢…”东方白想了想,说道:“我是初来乍到,想要了解一下你们国家,以便我以后在这里…游玩,所以想找一个本地人做向导。” “原来是这样么?”苏鲍点点头,一脸的憨厚,看样子是信了。 但东方白却并不觉得他相信了自己的鬼话。 “我是浏郡人,并不是本地人。”苏鲍说道。 “原来是这样。”东方白继续没话找话:“那你来这小县城里做什么来了?” 苏鲍眼底的警惕神色更浓了:“我跟法师您一样是来游玩的。” “是吗。”东方白一点也不相信这句话。 “那你……” “您是一位法师?”一道诡异的声音此时从楼下传来,东方白向一楼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一位身形枯槁的老和尚。 和尚的目光精准地钉在东方白身上:“果然是一位同道中人。” 东方白看到这老和尚的一瞬,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为什么。 但整个身体都发出悲鸣一般的警兆。 东方白紧张起来。 老和尚飘然飞来,十分有礼貌朝着东方白双手合十,深深一礼:“同道远道而来,老衲未及远迎,实在罪过。” 第三十四章 损友 东方白看着凌虚而立的老和尚,进退两难。 “同道,你好。”东方白勉强笑着向他打招呼。 老和尚听到东方白完全不同于此处的语言,发现自己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立即从空中落到地上,躬身向着东方白行礼:“上真法驾降临,小僧有术而无法,竟然不知,请上真恕罪。” 东方白不知道自己哪里让这老和尚误会了自己是一位很高明的修行者,但他没有解释的想法。 能够狐假虎威混一手也是极好的。 “你起来吧,不知者无罪。”东方白拿腔捏调。 “上真,这人……”老和尚看着站在东方白身旁的苏鲍:“您要保他的话,老僧可以帮着撤销对他的通缉。” “通缉?”东方白斜了苏鲍一眼:“没想到还能撞见一个被通缉的,当真是鸿运当头。” 他假装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跟我回客栈,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小僧恭送上真。”老和尚谦卑着鞠躬礼送东方白。 东方白扯着苏鲍下楼。 他们来到一楼时候,发现这里所有生物都是跪伏在地上的。 “他们……” “下种人遇到了老和尚这种上师,是要下跪的。”苏鲍似乎看出了东方白的疑惑,主动解答。 两人互相拉扯着快步走出了酒店。 走在路上,苏鲍问道:“你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修士吧?不然的话你不会吓成这个样子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吓到了?”东方白强自不屑:“我就是个修士。” “那你也应该是个弱修士。”苏鲍说道:“我被通缉是因为我在京都打了人。” “打了个人就被通缉了?你打了皇帝老子了?”东方白好奇。 “比那个要好一些,我只是打了一个教我们的老师而已。”苏鲍脸上是不屑:“那孙子侮辱我们天印国的一位先烈。” “先烈?为国捐躯的那种?” “对。” “我去,那你打了他为什么会犯法?他的伤不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到坑里摔出来的吗?”东方白将心比心,有些义愤。 “我是带着人打的他,那孙子武功很好,我纠集了我们一堆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的他。” “啧。”东方白无奈:“找个偏僻的地方打死了都可以辩解的,律法一定会有这方面的漏洞,但是你这众目睽睽之下,就很蠢了。” “我打了他我很爽。”苏鲍啐了一口唾沫:“我忽然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要不要一块去楼子里逛逛?” “楼子?”东方白支棱起来了:“你说这楼子,我一个小孩子怎么进?” “也是。”苏鲍低头看着东方白:“你这年纪的确是不太适合,那我们还是找个小摊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我也有点饿了,对了,那老和尚什么来头?”东方白看着街道上遍地的老鼠、牛羊、蔬菜,心中虽然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的人类,可是总归心里有点发毛。 “那老和尚应该就是县城周边喇嘛庙里的喀琉上师。”苏鲍脸上是满满的不屑:“仗着有点法术,耀武扬威,欺压良善,我迟早给他剐了。” “他不是个修士吗?你不会修行怎么剐他?”东方白有些好奇。 这个世界,莫非有什么纯粹的,可以搏杀仙人对武夫? “他也算修士?”苏鲍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这些老东西,都是只会飞起来的家伙,而且他们都是只能飞上几十个呼吸的,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半点法术,战斗力连一个壮年的男人都比不上。” “真的?”东方白一愣。 “那是当然了,这种老喇嘛我在京都不知道修理过多少个了。”苏鲍语气不善,可是东方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对于自己的恶意。 甚至说,他除了言辞之间的那一点怒气之外,身上没有太多的怨气,也没有对谁人的恶意。 两人说着话,找到了一家小饭馆。 在这里吃饱喝足,两人勉强勾肩搭背地一同回去客栈。 回到客栈,东方白衣服鞋子都没有脱,便倒在床榻上睡着。 再醒来时候,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滑动。 东方白伸手拍了一下,像是拍蚊子。 “啪。” 一巴掌略微有些延迟地打在东方白脸上。 东方白霎时惊醒。 他猛然坐起。 面前赵截秋拿着一根断掉的草杆,脸上满是不爽:“还不快起来洗漱,我姜师姐要教你剑法你也敢偷懒,你可知道这世间多少天骄想要与我师姐亲近而不得的!” 东方白嘿嘿笑着:“毕竟是我老婆嘛。” 赵截秋撇嘴:“我看你时没睡醒,我师姐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这等人。” “我这等人怎么了?”东方白一面起身,一面嘴硬:“某人可是答应了可以嫁给我的。” “你……你胡说什么?”赵截秋脸上有些挂不住。 “嘿嘿嘿嘿,我可没说这人是谁,你自己承认想要嫁给我的话,我也并不反对。”他笑着,起身来洗漱。 洗漱之后,东方白发现姜太周已经备好了早餐在等自己了。 她备了一个人的早餐。 “你们吃过了吗?”东方白擦了手,坐在姜太周对面。 “我们不用吃的。”姜太周解释:“我和赵师妹两人的修为早已经可以用自己摄入体内的灵力来维持肉身的存活和运转。” “听起来很牛。”东方白吃着早餐。 这早餐味道很古怪。 但稍微适应一下,还是可以吃得下去。 “味道怎么样?”姜太周问道。 “还可以,是你做的吗?”东方白顺口一问。 “嗯。”姜太周点了点头。 “啊?”东方白反而吃了一惊:“你专门为我做早餐?” “对啊。”姜太周温柔笑着:“自己做,便于我在里面加料。” 东方白心头的一点旖念立刻被敲碎。 “吃饱了吗?”姜太周问道。 “差不多饱了。”东方白摸了摸肚皮。 “那就好。”姜太周按住东方白的肩膀。 下一刻,两人从房间里消失。 耳边罡风吹拂,寒意森森。 东方白四顾。 周边白茫茫的,云雾缭绕,空气清新而稀薄。 “这里是?”东方白有种不妙的预感,不敢低头往下看。 “这里是我们所在的客栈的上空,也就是,在天上。”姜太周抓着东方白的肩膀:“第一套剑术,需要一个空旷一些的环境来习练。” 第三十五章 寻剑 “空旷?”东方白四处打望:“那这也未免太过空旷了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姜太周笑着,将抓着东方白的手松开。 “别别别……”东方白立刻抱住姜太周的胳膊:“别松开,我害怕。” “你不应该怕的,你是第三境的修士。”姜太周看着东方白:“你的修为,足以让你凭虚而立。” “我怎么就第三境了?”东方白抱着姜太周的胳膊不松手。 姜太周叹气:“你别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凡人好不好?” “可我就是一个凡人啊。”东方白很是惊恐。 这样的高空,掉下去一定是会死的吧? “你不是一个凡人。”姜太周认认真真地说着:“你须得知道,你从一开始,没有接触剑气两法,没有接触修行之道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是一个凡人了。” “你曾经掌管了一处‘神域’的规则变迁与事物发展变化。” “尽管你自己可能不承认,但你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凡人。”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懂。” “你不需要懂。”姜太周正色:“就像你不需要懂得自己是为什么需要呼吸,又是怎么完成呼吸这一动作的。” “不懂,你也还是在呼吸。” “但是……但是……”东方白还是害怕。 “修行第一境,是引动灵气。” “但这一境界,在划分境界时候,称为‘吞欲’,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姜太周以问题转移东方白的注意力。 “为什么?”东方白果然被吸引了。 “因为,天地之间,任何事物、生灵,他们的体内都是会有灵气聚集的。” “这灵气聚集,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年龄、种族而改变。” “都有灵气?”东方白愣了一下。 “不然呢?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人身上没有灵气聚集?只有少部分人或者生灵才有?” “没有灵根什么的东西吗?” “没听说过。”姜太周摇头:“灵气会在天地之间的任何角落,不管是空寂的、还是鲜活的。” “灵气的本质,是世界运行的一部分,是规则磋磨的碎屑,是物质构成的背面,它无处不在,只不过有些生灵可以利用它,有些生灵没办法利用它而已。” “原来设定是这样的。”东方白点头。 姜太周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东方白:“所以你可以放手吗?” “你还没说为什么第一个境界叫做‘吞欲’呢。”东方白不是那么害怕了。 虽然还有一些些害怕,但是更多的,还是不舍。 “因为要收束心神,以内观寻找灵气,并且尝试与之共鸣。” “在这个过程之中,人的一切精力都会被那简约而繁复的事物所吸引,你的一切欲望都会被消磨。” “直观上,就好像是你的一切‘欲望’都被灵气吃掉了一样。” “所以这个境界,美称就是‘吞欲’。” “然后呢?” “然后就是尝试控制灵气。” “灵气都有朝着各种方向无序前进和运行的总体趋势,人修行所需要做的,就是与之共鸣,并且尝试控制。” “所以是‘治乱’,但你没有办法真正的‘治理’它们,所以只是‘知乱’。” “那第三境?”东方白好奇:“你为什么说我是第三境的修士?” “第三境,其实就是‘入道’的门槛。” “这个境界叫做‘筑神’。” “当你可以初步的与灵气共鸣,感应到它们,并且将之收束。” “你所会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出现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修行,你的修行目的又是什么。” “为了这个目的,你需要以何等的手段进行修行。” “这是确定你的前路应该怎么走的一步。” “也就是,凝结念头种子,以此为核心,去构筑你以后的路。” “我入道是十九岁。” “当时我已经在第二境停留了六年。” “但是因为没办法找到自己的‘路’,所以迟迟无法凝结念头种子,也就没有进一步的修行。” “但我在第二境时候,体内汇聚灵气,就已经可以做到凭虚飞行,一日千里了。” “什么?”东方白惊奇得都忘记了搂紧姜太周的胳膊:“第二境就可以凭虚飞行,一日千里?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在开玩笑。”姜太周看着东方白:“你是不是对于修行有什么误解?” “哪里有误解?” “修行境界的高低,并不能完全代表修士的战力和能力高低的。” “修行境界的高低,只是一种进程的归纳,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一套比较安全的步骤。” “如果你的能力到了,直接跳过几个境界也是可以的。” “还有这种事情。”东方白咂舌:“那会不会根基不稳啊?” 姜太周摇头:“你所修成的‘剑气两法’,是近些年‘剑客’修行道路的必修之法门。” “这法门,起步就是第三境。” “真的?”东方白人都傻了:“你是说……” “你不是很特殊的。”姜太周说道:“剑客没有第一境和第二境,只要成为剑客,在分类上,就起码是第三境的修士。” “那我……” “你现在,只要找到你的‘剑’,凭虚而立,根本小菜一碟。” “那我……” “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姜太周抽手。 东方白立刻开始往下掉。 风声在耳边呼啸,鼓膜胀痛。 一道声音直接从脑海之中响起。 那是姜太周的声音。 她说:“生死之间,是最能让人看清楚和承认自己的。” “你现在的情况是,你习惯否认你自己。” “顺带着,你也就否认了你自己的‘剑’。” “我要你找到你自己的‘剑’。” 东方白一直在往下掉。 恐惧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感到难以置信。 还没来记得完全吸收姜太周话语之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就马上要面临生死危机了。 东方白一面觉得姜太周这样温柔的女人肯定会在下一秒就伸手救助自己。 但一面又是劲风割面,连眼睛都张不开。 他只能一直往下掉。 心也跟着身体在不断下坠。 恐惧却不断的上升。 我的剑……在哪里? 我的剑又是什么东西? 东方白满心想要寻找自己的‘剑’。 第三十六章 拔剑 身体还在不断下坠,心情糟糕。 东方白不是第一次体会这样的绝望。 他也很想找到自己的“剑”。 可是剑在哪里呢? 他身无长物。 记忆里面那柄借来的,斩碎了“神域”,让自己得以苟活的长剑已经破碎。 挥舞着那柄剑的人似乎也很有一些陌生。 东方白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自己。 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那柄剑到底在哪里。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姜太周不会真的让自己掉下去摔死。 但是恐惧总会滋生。 东方白张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 身体感觉很疼。 而且很冷。 冷得像是那年他学那些理论时候所感受到的东西一样。 四周狰狞的魔怪。 眼前虚妄的繁华。 耳畔令人作呕的温柔亲切。 真想暖和一些啊。 东方白这样的渴望着。 过一会儿,不那么冷了,又很热,热得像是衣服都烧起来了。 但那柄剑还是没着落。 东方白仍旧找不到所谓的“剑”。 他只绝望地往下掉。 直到某一刻,他张开了双眼。 眸中炽火流光。 东方白在虚空之中站稳脚跟。 身体不再下坠。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能够站住,但他就是站住了。 违逆地心引力。 东方白仍旧没有找到什么“剑”。 他左右环顾。 姜太周完全没有过程的出现在身边。 她依旧绝美,面上似乎也还是平淡。 “看来你找到那柄‘剑’了。” “那柄剑在哪里啊?我什么都没见到。”东方白惴惴不安地往脚下看。 他们依旧站在空中。 东方白很确信这是高空。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姜太周叹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东方白额头上。 “它就在这里。” “我脑袋里有一柄剑?”东方白愣了。 “对。”姜太周颔首:“多数时候,你不承认而已。” “就像你根本找不到一个理由去为这片土地上的人讨要公平,但你就是无视任何理由,想要为他们讨公平。” “你不承认,但若非是它存在,若非是你如此想,你又怎么可能在这里?你又怎么可能非要待在这里?”姜太周摇着头:“言辞上否定自己的人,我向来不少见,课发自内心否定自己的人,却着实少见。” “不过,总会有办法让你‘拔剑’的,就像现在。” 东方白沉默。 他隐约能够知道姜太周说的是什么:“所以呢?” “这一招剑术,是这样使的。” 姜太周没有回答东方白的话,而是伸出手。 她手指葱白细长,很是好看。 这样好看的手,骈指成剑,动作很雅。 雅致的动作,自然而然吸引了东方白的目光。 指尖电光跃动,一柄雷光凝聚的长剑从指尖飞出。 一剑,雷声轰隆。 “这……”东方白目眩神迷。 好酷啊! “这一剑,喜欢吗?”姜太周问道。 “喜欢,但是一上来就让我学这样高难度的剑法?” 东方白伸出手,学了姜太周,骈指成剑。 血红的电光划过长空。 东方白呆住了:“我……” “你的肉身,并不是寻常人的肉身,而是占据了‘位置’之后,由那位前辈的大能大力凝聚灵气与规则造就的道体,本质上,你现在可以调动的力量与一尊弱一些的神没有太大差别。” “所以不能显化剑术,是你自己不‘拔剑’而已。” “你说我……那你刚才这个动作,教了我什么?” “动作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规矩的变化。”姜太周微笑:“刚才的那一剑,足够你应对大多数的问题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东方白皱起眉头来。 他不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姜太周那样一比划,就算是教给了自己一门剑法。 “这一剑,是我自己创出的剑术,用法粗糙,不需要太过费心的。”姜太周笑了笑:“不过你还是稍微练习一下比较好,” 东方白看着自己的剑指,咽了一口口水。 “真的可以的吗?不会失控吧?” “不会。”姜太周微笑。 东方白于是一挥剑指。 雷光闪过,雷声轰鸣。 “哇,酷炫!”东方白见到自己真的可以操控雷电,于是开心起来,兴致勃勃地双手捏了剑指,四下挥舞。 “轰隆隆” “轰隆隆” 一声又一声的雷声。 但空气并未因此湿润,云层也并不结雨。 姜太周看着东方白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的举动,没有制止,只平静说道:“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是,你对于你自己的否定已经形成习惯,所以你把剑拔了出来的时候,千万不要想什么,不然的话你自己又会去否定自己。” “什么?”东方白稍微一思考,身体顿时感受到了自然界规则的无处不在。 身体下坠,寒风吹袭。 眼睛被风刺得生疼,他立刻闭上眼睛。 冷风灌入鼻腔,他于是又伸手捂住鼻子。 后颈处被人提了一下,身体止住了下坠,姜太周的声音又响起来:“所以我不希望你在没有真的解决掉这个问题之前跨入红尘俗世——你现在的状态,对于一位修士而言,简直是一味大补的丹药,身具难以估量的灵气和几乎完整的规则,本身却又几乎不存在什么战力。” “他们会吃我?”东方白想抱住姜太周的胳膊,但是听到她的话,又没敢真的抱上去。 “吃?”姜太周摇摇头:“吃了就太可惜了,正常一些的话,应当会是采补。” “假如能有你这样的相貌,我其实并不抗拒被采补。”东方白乐了。 “如我这般结鼎的真修,更倾向于,直接占据你的身体。” “占!”东方白笑嘻嘻的,完全没有在怕的。 “我对于占据你的‘位置’和身体没兴趣。”姜太周摇了摇头:“而且我占了你的身体,你会消亡的。” “不是那种‘占’?”东方白疑惑。 “哪种?”姜太周也有些好奇了。 “没事。”东方白讨好地说道:“那大姐姐,我们还要练习吗?” “记得我的话,拔了剑,就不要想任何事情,否则的话你又会习惯性的否定自己,那样你就只是一个力量稍微过人的平凡人了。” “那我到底能不能修炼啊?” “当然可以。”姜太周拎着东方白,回到了房间:“先去吃饭吧,有人找你了。” 第三十七章 了解 门外找东方白一起吃饭的人,自然是苏鲍。 他应该算是东方白在这处唯一的一个朋友——虽然只认识了短短一天。 “走啊走啊,去吃早茶了,阿白。”苏鲍拍着门,一副熟稔姿态。 东方白从天上回到房间里,听到苏鲍的话,有些诧异。 他跟苏鲍有了昨日一齐应对那老和尚的经历,又一块吐槽,也算得上是朋友,但应该,还没有熟悉到一块去吃早餐的地步吧? 犹豫了一会儿,东方白看向姜太周:“你能不能给我一点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帮我保命啊?” “护身符?”姜太周好奇:“你惹到了什么人了吗?” “应该算是吧。”东方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惹到那老和尚,又或者,很快就要惹上。 “不必了,以你现在的实力,这颗星球上很少有人能把你怎么样的,更何况,我就在这里。”姜太周笑起来。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的。” 语句柔美,音调婉转,结句时候声音稍稍有种上翘的俏皮,端庄之中透出少女一样的活力。 姜太周笑容甜美。 东方白看着她的笑颜,脑海里一片空白。 开门,关门,春风妩媚。 “你怎么了?”苏鲍见到东方白精神恍惚的样子,很是好奇。 他问了话,东方白完全没有反应的。 木愣愣的,像是被勾了魂魄。 “喂!”苏鲍拍了拍东方白的肩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啊?”东方白如梦初醒。 “你说什么?” 苏鲍看着东方白,惊疑不定:“小白,你是不是被人下了咒了?” “没。”东方白摇摇头。 脑袋还有些混沌,东方白急忙反驳。 这样的反驳对于任何人都是无效的。 苏鲍仔细看着东方白的脸,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是看上了什么喜欢的姑娘了吧?” “你胡说什么?”东方白声调骤然高起来,好一会儿,又做贼一样的四处看看,尤其向身后的房间门口看。 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心底隐隐失落,又有些庆幸。 “你别胡说!”东方白这样呵斥苏鲍。 苏鲍脸上带着笑。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嘛!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看上哪一家的姑娘了?来,说出来叫苏哥哥帮你参详参详。” 东方白鄙夷苏鲍:“你可快拉倒吧。” “嘿。”苏鲍俯下身子,勾着东方白的肩膀:“你可快说说看,苏哥哥在京都可是靠着吃不同的软饭过了三年的,说说看你瞧上的是哪一家的姑娘,有苏哥哥帮你,保你手到擒来。” 东方白将信将疑:“你这么热心肠?” “那不是指着你帮我摆平追兵呢吗?讨好了你,我才更安全不是。”苏鲍大大方方地说着。 东方白听到这算计,倒并不反感苏鲍。 相反,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自己算计的人,是最适合当朋友的。 “你的追兵……我觉得,如果你昨天告诉我的那些话是真的的话……”东方白思考着,手指不由自主骈成剑。 一道血色的雷光自指尖发出。 “轰”雷光击打在旁边房间的墙壁上,顿时,墙上被击出一道脸盆大小的窟窿,窟窿旁边,是焦黑的蛛网状裂缝。 一击之威,竟至于斯! 苏鲍眼睛直勾勾看着那窟窿,又顺着窟窿看向东方白的手指。 那指尖,还有血色的电光萦绕。 “噼噼啪啪” 电光烧焦了东方白手边的苏鲍对衣服。 “你果然厉害啊!”苏鲍眼前一亮:“这样完全就可以保障我的安全了。” “我才不会保护你。”东方白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撤掉剑指,甩了甩手,快步走开。 这时候,客栈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察看。 东方白快步的离开事发现场。 左右,这里不存在摄像头,只要及时离开了,就大概率没有人可以把赔偿找到他头上。 苏鲍见到东方白逃离事发现场,于是跟着一块跑:“等等我啊。” “别缠着我。”东方白走得更快了。 “别怕别怕,这点损失,我可以帮你赔的。”苏鲍故意大声说着。 “闭嘴。”东方白连忙说道。 “好好,不说这个了,说说你看上的那个姑娘吧,是哪一家的?” “没有。”东方白拧眉:“我再说一遍,没有看上什么姑娘。” “好好好,没有。”苏鲍摊手:“先去吃东西,吃完早茶,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人走出客栈,东方白如释重负。 街道上,一如既往的臭气冲天。 东方白扇了扇风,有些嫌弃:“你们国家怎么搞得跟三哥家里一样,街上那么多随地大小便。” 苏鲍见着街道上的场景,本来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听到东方白问话,却一时怔住:“街道上不应该有这些吗?” “街道是给人走路的,不是给人方便的。”东方白撇嘴:“这些人素质真……” 素质真差,这样的话是好讲出来的,也是很符合眼前场景的,更是可以迅速的将责任推卸给这些污染环境的人自己的。 这也是,东方白以往惯常使用的话语。 但如今,他忽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了。 苏鲍疑惑看着东方白:“你们修行者的街道,真的可以做到只用来走路吗?” “嗯。”东方白有些沉默了。 “真好啊。”苏鲍仰天叹息:“我的国家就是你所见到的这个鬼样子,一直都是。” “街道是可以用来方便的,也是可以用来吃饭的,更是可以……”他伸出了手,比划着,似乎有些悲伤:“可以让那些外国人在我国家里耀武扬威,欺压我们国家的人……” “找个地方仔细说说你们国家的情况吧,我想听一听。”东方白说道:“这也是我昨天找借口接近你所想要了解的事情。” “你这样的高贵修士,如何会想要听我们国家的这些琐事?”苏鲍好奇。 尽管嘴里是疑问,心头是好奇,但他依旧老老实实的带着路,手里拿了几枚零钱,随意地扔进路边一只手一只脚的乞讨着的小孩子面前的碗里。 那小孩子身旁,一众乞见状,纷纷凑上来,围住苏鲍跟东方白。 东方白有些无措时候,苏鲍已经撩起衣服,一脚将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名乞丐踹倒:“不用理他们。” 东方白看着这些面黄肌瘦,眼里闪着莫名光彩的乞丐,心里发毛。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彷徨和无措的绝望压在心头。 东方白抿起唇,逃离这一切。 先前得了苏鲍赏钱的一手一脚的小乞丐的碗里,一只大手伸了过来。 “给的还挺多。” 第三十八章 指尖电 指间萦绕丝丝难以察觉对电光,东方白跟随苏鲍前行。 他们转过这一片脏乱差的街道,越走,街道上便越是干净。 “原来这儿有这么干净的地方啊。”东方白很有些惊奇。 看惯了街道上的脏乱,如今再看,即便只是寻常的稍微干净一些的青石板小路,都别有一番风味。 “贱种聚居的地方脏乱是很正常的,这里是贵族聚居之处,干净也是正常的。”苏鲍有些悲伤:“但是贵族其实又有多少人呢?” 所以大部分地区,大部分时候,脏污才是正常。 “你有这样的觉悟,干嘛不去做点什么?”东方白随口问道。 “我能做什么?”苏鲍随口一问。 两人都没把这对话放在心上。 越走到无人之处,环境越好,道路越宽敞,四周房屋也越高大豪华。 直到某一处树着丈高青旗的房屋之前,苏鲍停下了脚步:“就这儿吧,清幽呢。” 东方白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了这原来是个饭馆。 “这环境不错啊,估计也贵吧?” “没昨天那里贵,不过没有身份进不来,门槛高一些而已。”苏鲍说着,敲了门。 刷着宝蓝色漆的银质拉门立刻从内部拉开,迎面而来,是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面颊。 “欢迎二位贵客。”美人柔柔说着。 “原来贵族还搞这套啊。”东方白审视面前的少女,指尖电光时不时跳跃。 少女很好看,但是比着姜太周,还是差很多。 东方白摇摇头,跟着苏鲍进屋。 “你不是说门槛很高吗?”东方白落了座,也没见有人盘问家族、姓氏什么的,不由好奇。 “门槛高,但是他们自有鉴别的法子。”苏鲍平静接过美貌的侍女递过来的毛巾,先是擦手,而后又接了精美的镂空金丝鹤纹箍玉杯,漱了漱口。 “怎么鉴别?”东方白有样学样。 “肤色、衣着、仪态、举止、牙口、身高,总之办法很多。” “啧。”东方白感慨:“怪不得你们国家被人欺负,原来那点社会资源都用在这方面来了。” 他说着,伸手去拿桌上巴掌大小的玛瑙瑞兽雕像:“这玩意儿干嘛用的?” “搁刀叉的。”苏鲍瞅了一眼,跟东方白一样,也有些惊叹这种小玩意儿的精致。 “这里真的能谈我想问的那些问题吗?”东方白四下打量:“要不要去找个包厢?” “我不是很推荐你说什么进包厢:在这种馆子吃饭,进包厢有个很有趣的隐意——入幕。” “入幕?”东方白一怔:“你的意思是?” “入幕的要求是双方的,一是你自己愿意,二是,主家愿意。”苏鲍嘿嘿一笑:“我进过的包厢可是很多的,就是不知道人家对你这等年岁的小男人有没有兴趣了。” “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吧?”东方白有些不敢置信:“这饭馆不是对外营业的吗?你们贵族……” “这是学了正元国的规矩。”苏鲍嗤笑:“我们天印,以前其实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二百多个零零散散的小邦国,各自为战,又互通姻亲。” “当时,有些国家的主君没有后代,便会叫自己的兄弟、叔伯、父祖之类代替自己,诞下子息,继承邦国。” “在完成长子的繁衍之后,贵族的妻子便得到了解放,于是便可以开始自己玩自己的——但一切的前提都是,长子必须是主君家族里的血脉。” “这样一代一代,我们天印的统治其实也还挺稳定。” “啧。”东方白难以想象。 “那跟现在这小饭馆有什么关系?” “那就要讲正元国的习俗了。”苏鲍叹气。 “稍微等一下,这个正元国……” “正元国,是我们天印的宗长之国,也是我们天印的缔造之国。”苏鲍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哀伤与愤恨。 “不会是这个叫做正元的侵略国,把你们天印捏合成了一个统一的国家吧?”东方白脸色古怪。 苏鲍抬眼看着东方白:“就是这样。” “呵……”东方白摇头:“果然呐。” “所以你们没有反抗?” “怎么可能不反抗?”苏鲍咬牙切齿:“我的祖上就曾反抗,但没用!”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现在的情况是,天印这个国家,一切的政令都要听从正元国的安排,犹如一条家犬。” “主权完全丧失?殖民地啊。”东方白咂咂嘴:“那你之前打人的事情?” “我打的那个人,是正元国都统的长子。”苏鲍笑起来:“那家伙武功很不错,凭我自己是打不过他的,所以我叫了一堆人一块揍他!” 东方白脑海里闪过什么。 他一时抓不住思路,只觉得自己可能被这个苏鲍给算计了。 “你……” “对不起,我算计了你。”苏鲍笑起来:“快跑!” “什么?”东方白一愣。 随后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快来,别让他跑了!” “你……” “这是正元国的人开的小馆子,而我这个通缉犯,只要在这种场合露面,就会被追缉。” “那昨天?!” “昨天我就开始算计你了。”苏鲍笑起来,拉着东方白的手:“快跑!” “你这银币!”东方白心里已经骂开了。 他被苏鲍拉着,指尖电光随情绪而跃动。 “咝!”苏鲍手被电了一下,本能缩手,低头看向东方白的手掌。 血色电光跃动。 “噼啪” “噼啪” 电光如蛰伏的巨兽,时不时显露出一鳞半爪的凶悍与强绝。 “你果然是个比那老和尚更加强大的修行者!”苏鲍开怀无比。 东方白黑着脸:“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跑?”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东方白看过去。 那是一个穿得跟斗鸡一样光鲜的中年人。 白丝袜、粉红皮裙、大红上装,手臂是丝袜一样的长手套,头上发冠公鸡一样高高竖起。 这造型,很英伦,很绅士。 “啧,女装天堂!”东方白甩手,一道电光将绅士变成绅士粉。 碳化的人变成灰白色死寂的粉末,随风飘扬。 东方白整个人都惊呆了。 一同惊呆了的,还有绅士的手下们。 他们看着自己粉身碎骨的上司,随后丢下手中的武器,朝着东方白拜倒,死命磕头:“上师饶命,上师饶命……” 东方白看着自己的手。 虽然他平时经常说杀了这个杀了那个,但他,没杀过人。 这是第一次,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看着那些跪倒了的人,心里似乎被触动,指尖的电光黯淡,消失。 那些人忽的又变成了一只只毛色光鲜的牛、马、猪。 “走。”苏鲍见到东方白发呆,于是拉起他就走。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 第三十九章 眸中火 东方白与苏鲍一齐离开这间贵族专属的私房菜馆,一众追兵跪伏在地上,跪拜东方白,如敬拜父母一般虔诚。 两人离开的步伐,先是从容,而后急促。 最后是,跑。 两人跑了一阵子,东方白觉得有些累,便停了下来,这时候才来得及生气:“你利用我,是吧?” “对啊,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苏鲍摊手:“实话实说的话,我昨天就想利用你了,不过昨天你好像很怕那老和尚,所以没能真的利用起来。” “你的打算是,跟我一起在可能会引起注意的地方出现,然后借我的手,对付针对你而来的追兵,让别人误以为我在保护你?”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苏鲍以商量的口吻问道:“我向你道歉怎么样?” “免了!”东方白有些生气:“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生气我理解,我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苏鲍有些诚恳:“我也不奢望你能够理解我,更不奢望您能够保护我,但是有几句话希望您能够听一听。” “什么话?”东方白满心戒备。 “我对你你没有恶意。”苏鲍说了一句废话。 东方白依旧戒备盯着苏鲍。 “然后是,我真的很需要您这样的修士的力量。”苏鲍直视东方白,目光恳切:“利用您是我的不对,并且之后我还会继续借用您的名头做事。” “我这不是在向您耀武扬威,更不是在挑衅您。” “我只是在陈述这样的事实。” “我会这样做。” “所以,如果我的行为会惹您不满,您可以现在毙掉我,以免我之后用您的名头搅弄风雨,为您惹麻烦。”苏鲍说着,深深鞠躬。 东方白骈指成剑。 指尖洁白,并无电光流转。 他沉吟着。 装作自己还能用刚才那样的剑术的模样。 “你不怕死?”东方白发出疑问。 “我怕。”苏鲍摇头。 他实在不觉得自己是那种视死如归的猛士。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不怕我杀了你?”东方白向前走了一步。 东方白有些困惑。 怕,为什么还要赌呢? 苏鲍眼神一黯:“给您添了许些麻烦,实在抱歉。” 说罢,他闭目垂首,一副等死做派。 “先回答我的问题。”东方白定了定神问道。 “有些事情比我的命重要,”苏鲍并不睁眼。 “我忽然很想听一听。”东方白松开了剑指。 “我想要做的事情……”苏鲍张开双眼:“是拯救我的这个国家。” “怎么救?” “想办法组织一支军队,把正元的人打出去!”苏鲍眼里闪着光。 他好像,真的是这样想的。 “那你打算怎么组织军队?” “先用我家里的势力,组织一批人,把小范围里的正元贵族一网打尽,然后把他们的田地拿出来分给穷人,换取他们的支持,之后……” 东方白面颊抽搐。 “你在京都学什么专业的?” 苏鲍迟疑一下:“画画。” “啧,现在学画画的……真是不务正业,你画画肯定很差劲。” “我成绩不错的。”苏鲍说道。 “那你想这么干,考虑过你们天印现在的政权的感受吗?”东方白随口问道。 方才听到苏鲍话语的时候,东方白就已经放下了对这家伙的恶感。 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错。 “他们?”苏鲍流露出深深的不屑:“那群人只知道把自己的国家卖个好价钱而已。” “你之前说你们以前反抗过?” “的确是反抗过的……找个小馆子吃点东西吗?我有点饿了,这里面情况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苏鲍看着东方白发出邀请:“去个小馆子吃一点?” 东方白摸了摸肚皮。 “也……” 将要点头的瞬间,东方白反应过来,看向苏鲍。 这家伙……竟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没有杀意,并且试图掌握节奏? “你这胆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大。”东方白感叹。 苏鲍笑起来:“您过奖了,我这种人,胆子不大一些,是不成的。” “那就走吧,料想你已经利用过我,短时间内,也没有再刷我脸的需求了。” “谢您宽宏。”苏鲍深躬。 “带路。”东方白摆出大爷的架势。 “您这边请。” 这一次吃饭的地方是闹市。 窗外,满大街的牛羊猪马,菠萝青菜,屋子里,也没见有几个人,只一堆蝴蝶穿行,翩然若起舞地端着餐盘来往送餐。 入耳是嘈杂人声。 东方白环顾一眼,将一切尽收眼底,而后稍稍低头,看着面前餐桌上的食物:“仔细讲一讲那些事情。” “两百六十年前,我的祖先在正元入侵时候,是曾组织军队,抵抗过的。” “他们联络了十六国人,组建了接近二百万人的军队进行抗争……” “别整虚的,就说到底有多少人。”东方白一边吃东西,一边敲了敲桌子。 跟自己国家的古代历史里一样,统治者为了宣扬自己的威风,总是要虚报军队数字的,动辄坑杀四十万、率众八十万,无聊得紧。 “两万三千人。”苏鲍没想到东方白居然这么懂行,于是又报了一个数字。 “两万多人也不少了,临时组建起来的建制,后勤补给跟得上?” “这……”苏鲍迟疑:“大约是跟不上的吧?我所知道的,后来他们也没有打胜多少仗。” “所以抗争到底是被镇压下去的,还是被剿灭的?” 镇压和剿灭,是两种事情。 前者,是将叛乱背后的支持者争取到自己这边,而后将叛乱消迩。 剿灭则要血腥很多,就是拉起军队,不管什么秩序与稳定,也不管什么地头蛇、盘踞势力,直接用最简单也最困难的方式,将直接参与叛乱者全数杀死。 打散其建制,破灭其根基。 苏鲍脸上有些不安,他声音小了很多:“是被镇压的。” “过程呢?” “正元的人许诺给我的祖先,划州自治,并且给了许多订单……” 苏鲍脸上是痛苦,眼底是愤恨。 “所以,你祖先把其他人卖掉了?” “可以这么说……他也是有苦衷的……当时被收买的领导者很多,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而那些不愿意接受收买的人……我祖先当时妻子待产,他……” 苏鲍说着,自己也就说不下去了。 他抬头看一眼东方白玩味的笑,摇头苦笑,笑得跟哭一样难看:“好吧,联盟失败了,高层的领导者大部分被收买,抵抗只进行了两年多一些而已。” “现在你们这些抵抗过的,嗯,贵族,处境怎么样?” “都很好,我们都是当地的英雄。”苏鲍坦诚:“一般人是没有能力和机会了解历史的,所以在我们的口中,我们是勇敢的抵抗者,我们是为保全这个国家而做出巨大贡献的……” “大胆一些,你们是英雄,你们是正面战场上唯一的抵抗者,你们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不是吗?” 东方白笑着,眸中点燃他自己完全无法察觉的火焰。 第四十章 庙中哭 (一) 苏鲍很是羞愧。 出身并不是他所能够选择的,他所羞愧的,也并不是什么罪人后裔的身份。 而是到现在,他的家族还在以此欺世盗名。 偏偏,苏鲍自己年少时,还一度以此自傲。 只能说,以前他有多骄傲,那么现在,他就有多么难受。 东方白冷笑着,看他羞愧不已,又有些清醒过来,对他报以怜悯。 “既然以前的抵抗都被轻易瓦解,那么你凭什么觉得你自己发动抵抗就可以成功?” “老实说,我其实是没有把握的。”苏鲍摇头:“但是这件事情,没有把握也要做。” “你会死的!”东方白恐吓道。 “死也要做!”苏鲍意志极其坚韧。 东方白看着苏鲍。 他脸上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大义凛然,只是认认真真、干干净净的渴盼。 恍惚之间,东方白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在纸面上见过的人的影迹。 那是心头跃动火焰的理想主义者的锋芒。 东方白有些烦躁,指尖电光不断:“那你下面打算怎么做?” “你可是什么都没有的!” 苏鲍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有了很多东西了!” “我有了一位大修士的后台,所以我可以有许多喇嘛庙里的喇嘛同伙。”苏鲍看向东方白。 东方白明白他的意思。 苏鲍,这个大胆的家伙,仍然是想要利用东方白的名头。 东方白这时候对于苏鲍这样明火执仗的想要利用自己,提不起一星半点的反感。 他真心劝说:“我觉得你可能还需要准备准备。” “不!”苏鲍拧眉:“等不得了!” “这个国家的情况已经没有时间再留给我可以准备了。” “但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东方白劝说:“你真的要拯救这个国家的话,起码也应该看一看哪里有足够的可以使用的力量,又应该以何种方式来驱策这些力量。” “这个,我心中有数的。”苏鲍心下是感激:“多谢您了。” “叫我东方吧。”东方白叹息。 “这么说……” “我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东方白如此说着,对于苏鲍,其实并不报以太大的期望。 东方白是有答案的。 东方白也是有一套已经被人验证过确实可行的流程的。 但他……他不信。 或者,他不愿意信自己其实信那东西。 “那就多谢您了!”苏鲍无比感激,端起酒杯,向着东方白致谢。 “你别高兴太早。”东方白举起酒杯:“我不会给你提供太多帮助的。” 指尖电光凝实。 眼前一个个人,耳边一道道人声。 “您愿意让我盗用您的名声就已经足够了!”苏鲍似乎已经有了定计。 “我想听一听你的计划。” “那么,您请跟我来。”苏鲍说着,拍下两枚银币,起身离开。 东方白立刻跟上。 他们很快来到一处闹市。 或者说,其实不是闹市,而是,寺庙。 “来寺庙做什么?”东方白不解。 “找那个老和尚。”苏鲍解释:“我们天印国的情况是与别处不同的,我们这个国家里,庙宇也是一种大势力。” “只是,这些庙宇分散各地,外人不好探知其力量。” “你是想……” “借用他们的力量。”苏鲍这样说着,小心避开了跪拜在庙门前的人群,走到了干净且无人的正门,开始敲门。 “下种人是没有权利走这扇门的。”苏鲍怕东方白困惑,于是贴心解释。 东方白颔首。 这些凸显阶级特权的东西,他没什么不懂得的。 甚至,东方白敢说,自己享受过的特权,自己经历过的区分手段,比苏鲍所能想象到的,多得多! 一个身穿缁衣的小比丘打开了门,见到苏鲍,脸上顿时挤出热情的笑。 “您二位来啦!” 比丘似乎等候多时。 “你们方丈叫你等我们的吗?”苏鲍随口问道。 比丘点头哈腰,态度恭敬,但并不回答问题。 苏鲍想到什么一样,丢了两枚银币过去。 比丘一下接住银币,揣进自己口袋,这才恭敬回答:“您说的对,就是我们方丈神通广大,一早算出了两位贵人要来,这才命我们在此等候的。” 神机妙算? 东方白有些惊讶。 苏鲍摇摇头:“行了,前头带路吧。” 比丘知趣地离远一些,走在前面带路。 “东方你不必担心,这老和尚只会飞行的,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神通手段,甚至不如一般人。”苏鲍小声说道。 东方白皱眉:“那他为什么……” “这老和尚应当是算准了我需要他帮忙才教人等的,不过也不排除是巧合。” 东方白点点头,感觉有些不舒服。 自从走进这间庙,就很不舒服! 胸口压抑,身体战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压抑着,喷薄欲出。 名叫喀琉的老和尚听闻了东方白与苏鲍到来,连忙出迎。 他的态度比起昨日见面时候更加恭敬。 很显然,东方白与苏鲍一顿饭的功夫之间,这老和尚就已经知道了东方白一指点杀了一个大活人的事情。 “未及远迎,还请上真恕罪。”老僧双手合十,恭敬施礼。 老僧身后,一大群比丘齐齐跪拜,成五体投地之大礼,亲吻东方白面前的泥土。 犹如,跪拜神灵。 东方白吓了一跳:“他们这是?” “无修行之弟子,得见真人,自然是要大礼跪拜的,还请上真勿怪。”老僧回答。 “上师。”苏鲍此时开口:“能否进去说呢,我走了一路,有些口渴了。” 喀琉立刻对着东方白躬身:“是老僧过错,使上真站在这里,实在罪过。” 他说着罪过,一脚踢在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一名比丘肋间:“还不快去为上真沏茶!” “是。”那比丘原本匍匐,受了这一脚,立刻毛毛虫一样先是后退,而后才直起身,向着老和尚施礼,又对着东方白施礼,施完礼,才面朝东方白后退着离开。 “上真请。”老和尚做出“请”的手势。 东方白胸口越发闷。 那种有东西将要冲出胸膛的感觉越发强烈。 第四十一章 庙中哭 (二) 庙里豪奢,简直不像是一座建在小县城旁边的寺庙。 东方白四下打量,越看越觉得这当该是建在一国都城的百年大庙。 即便是他所去过的那些老庙,很多也无法与这庙宇竞比豪奢程度。 浇筑出来的的不认识的佛像,肉眼看去,材质是金。 而佛座下的四牙白象,则是浑然天成的一块白玉。 “这佛像,是纯金的吗?”东方白好奇问道。 “上真果然眼光非凡,世尊大雄的法相,我辈弟子,当然不敢以木石糊弄。” “纯金的?!”东方白有所预料,仍是被吓了一跳:“还是实心的?” “修行之辈,自然脚踏实地,对于已经飞升的先圣,弟子不敢不敬。”喀琉仍是笑着。 “那得有多重啊,这么大一尊佛像,不会把下面的白玉象像压坏吗?”东方白惊叹着。 那佛像的面貌并不是他所熟识的任何一位佛陀。 世尊大雄,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就是不知道在哪儿听过。 “上真真会开玩笑,四牙白象天生法体,自有无上的大能大力,怎会被区区重量压垮呢?我庙中这白象法相,虽然并不是白象菩萨本尊,却也雕琢成了它老人家的法相模样,自然也是有它老人家的一些威能的。”喀琉引着东方白二人坐下。 这椅子外表上看过去是骷骨头拼铸,但用手接触,东方白感受到了金属的触感:“黄金铸成骨头,制作这样一张椅子?” 他颇有些惊奇地摸了摸那椅子两侧扶手处的两只小巧的黄金骷髅头。 苏鲍看着那骷髅头,沉默不语。 喀琉又笑起来,很有一些自得意味:“黄金都是身外之物,上真不妨猜一猜,铸造这法器的,最宝贵的原料是什么?” 东方白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两只黄金骷髅头。 耳边似乎能够听到纯真可爱的小孩子软软糯糯地叫着自己。 心里顿时安宁祥和,不起杂念。 “这椅子是一件法器?”东方白疑惑。 “正是!”喀琉炫耀着说道:“这一套法器,可着实是花费了弟子一番苦工才铸造出来的啊。” “啧,你倒是挺会享受的。”东方白羡慕地摩挲椅子扶手。 纤细如儿臂骨的骨架,坐上去没有任何的不舒服,反而比水床还要柔软。 “真的挺不错的。”东方白点点头。 苏鲍这时候开口:“喀琉大法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喀琉双手合十:“施主但讲无妨,若是老僧有能力相助,一定倾尽全力帮你。” 但如果我没有那个能力,那就对不起了。 而有没有那个能力,评判标准在于我。 话说得很漂亮。 苏鲍有些安心了。 东方白抿唇。 这样的话语,意思就是不会帮忙。 苏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我想请您给我一些人与钱,我要驱逐正元国人!”苏鲍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喀琉当然是不会给予苏鲍帮助的。 甚至他愿意让苏鲍进门,都是以因为苏鲍身边跟着东方白这样一位“大修行者”。 “我佛慈悲。”喀琉正色:“施主,可知我这里是世外净土,不惹凡尘俗务?” “这里再是净土,也是我天印的国土!”苏鲍严肃起来:“法师,忍看外国人在我天印国土之上,欺凌我天印国人么?” 大义在手,喀琉也不得不假装严肃。 他看了一眼东方白。 东方白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指尖赤电跃动,闪耀着象征毁灭的光。 偶然的一缕电光倾泻,地面如天火流浆,死山复苏。 地面金色的地砖被染成赤色。 喀琉连忙抬起脚。 不动声色地低眼,鞋底已经被烧穿一半了。 这还只是不经意间泄出的一缕电芒! 老和尚咽了一口口水,看向东方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重与贪婪:“施主所说,也是老僧心中所虑,然则我这里乃是世外之人修行之地……” “上师不必担心,我没有想让上师亲自上战场的打算,上师这般的世外高人,当然不应该掺和进战场之上。” “我只要钱、粮和一些人手。” “然则,寺中皆是我的弟子……他们,也都是修行之人啊。” “我只要一些农奴即可。”苏鲍再次退让。 东方白想了一会儿,说道:“修行之人有历劫的说法,唯有历劫,方可证就无上道果,法师一味避世,实在不利修行!” 喀琉惊讶看着东方白:“上真的意思是?” “法师叫一些无望正果的弟子出去历劫,也是为法师你自己积攒功德嘛,说不定,就能悟出强大的修行功法呢?” 老僧知道东方白话里有话。 他贪婪看了一眼东方白指尖的电光,挣扎好一阵子,问道:“上真,老僧自幼修行,于家中父母有亏,前段时间,我父来庙中告我,母亲垂危,不知道我积攒功德,能否为我母亲觅得延寿之法?” 你母亲? 东方白看着胡须全白的喀琉。 “自然是可以的。”东方白笑起来:“返老还童,可教老僧还如稚童。” 喀琉呼吸粗重:“上真所言……果真么?” “真人不讲假话。” 但若不是真人,那就另说。 “我……”老和尚喉头动了动:“我俗家里,父亲舍我之外,尚有一子,那子又有独子,至今无后,上真……” “阴阳和合,乃为天地至道,机缘到时,相信法师很容易可以悟透那天地大道。” 喀琉再也忍不住,双手合十,向着东方白一礼:“多谢上真点拨。” “法师客气。”东方白不说假话。 但也不讲真话。 苏鲍看着东方白,眼神复杂。 他知道东方白与喀琉一定完成了某种交易,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知道是要被自己利用的人,还会这样帮助自己? 苏鲍拿起手边金色头骨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上真,若是喜欢这法器,我可赠送上真一件。”老僧喀琉讨好说道。 东方白对于送上门的肥羊,态度上向来是一定要宰的。 不宰白不宰嘛! 喀琉将一本皮质的空白书册交给东方白:“上真可以此书,书写符咒、秘术与真言,这材质还是可以承受的!” “多谢法师。”东方白高兴结果书册。 手感很顺滑。 如锦缎,又多谢柔顺的皮质触感与温度。 东方白总觉触感有些熟悉。 指尖电光熄灭。 老僧身后侍立的小比丘变作了白白胖胖的猪与羊。 胸口充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