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无岁月可回头》 第1章 重逢 “cheers!” 苏荇举起酒杯,挨个和同事碰过去。 六十层楼的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车灯汇成洪流,在这宛如末日的城市夜晚中,缓缓流向未知的海。 晚十点,庆功宴终于接近尾声。 在一片殷切期盼的目光下,苏荇秉承着自己一贯简洁的风格上台总结陈词:“非常感谢诸位对我工作的支持,希望大家今后继续努力。谢谢。” 这是苏荇回国的第三个月,她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搞定了一个让整个部门头疼不已的项目,自此再也没有人对她空降的事议论纷纷。这一晚的庆功宴,算是彻底奠定了苏荇在国内公司的地位。 苏荇走下台,穿着长裙显得身形分外高挑,一动一摇皆是风景。助理沈思不知去了哪里,打电话提示正在通话中。妆容精致的女主持站在台上致闭幕词,苏荇坐在角落刷了会工作邮件,不断有同事来打招呼道别。 “ivy,”一片喧闹声中,沈思艰难地穿过人群,“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苏荇收好手机,抬头看她一眼:“你的离职申请我发给人事了,周一过来交接。” 沈思的笑容僵了僵:“……好的。下雨不好打车,我让朋友顺路送你一程。” 苏荇看了看窗外茫茫雨幕,接过沈思递来的外套:“方便吗?” 沈思按下电梯,笑容狡黠:“很方便。” 玻璃墙面映出她若有所思的双眼,苏荇静静看了片刻,转开目光:“那麻烦了。” 屏幕中的数字飞速变化,“叮”一声,电梯到达一楼。 明亮的玻璃大厅里,黑色衬衫的男人侧过头来,鬓角碎发似乎是沾了水汽,湿漉漉地贴在耳朵上,他抬起手,钻石袖扣的光芒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分外璀璨,刺痛了苏荇的双眼。 回国以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杜泽见面的情景,可是她未曾料到,会在如此猝不及防的情境下相遇。他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剑似的眉没入鬓角,唯有斜乜过来的眼角带了点柔软的弧度。 苏荇全身僵硬,几乎失去言语的能力。 “阿泽!”沈思向男人挥挥手。 落地窗外雷雨轰鸣,沈思拉起杜泽的手,回过头来:“荇姐,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杜泽。” 苏荇看向他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无名指上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她向来举止得体,然而这一刻,她连一句敷衍客套的恭喜都说不出口。 苏荇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苏荇,我的leader。” 杜泽静静看着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平淡的目光深处藏着一星锋芒。等到沈思介绍完了,他淡淡道:“苏荇,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沈思有些疑惑。 “嗯。”杜泽移开目光,“同学。”停了停,又说:“很久没联系了。” 沈思的一点点疑惑和敌意瞬间被安抚了,她笑起来,正是青春洋溢的样子:“荇姐刚从美国总部调回来,是我们公司最年轻的高管呢!” 杜泽不知想到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脸上露出一个似讥似嘲的表情,随即他笑起来,亲昵地捏了捏沈思的脸:“是是是,人家高中时就是女神,可不像你。” 沈思恼怒地锤了杜泽两下,不好意思的冲苏荇笑了笑:“荇姐,走吧。” 宝马7系的轿车就停在公司门口,黑夜中,狂风夹着暴雨扑面而来,杜泽将伞倾向沈思,雨水几乎连成一线,全部落在他的肩上。苏荇跟在后面,看见杜泽的衬衫湿透,夏日轻薄的布料贴在他的背脊上,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短短一截台阶,苏荇走得度日如年,湿透的长裙贴在腿上,既可笑又狼狈。 杜泽拉开车门,闪电骤然划破夜空,雷声轰鸣中,苏荇看见他的手轻轻颤了颤。那一刻,她近乎本能的开口:“我来开车吧。” 被照亮的夜空迅速暗下去,杜泽猛地回过头来。黑夜里,他的眼神像含着锋芒,苏荇被那目光看的一窒,狼狈地别过脸。 杜泽扯了扯唇角:“不用。” 沈思打开车载收音机,不知哪个电台,正在放许多年前的老歌。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歌声在密闭的车厢静静流淌,杜泽看着后视镜中的苏荇:“你去哪里?” “荇姐住梧桐路。”沈思摇头晃脑地说道。 “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 车子驶上主干道,汇入车辆洪流之中。 苏荇看着大雨中一盏盏掠过的朦胧路灯,轻声说:“我搬家了。” 沈思诧异地望向后视镜。 “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 苏荇转过头来,她垂下眼,看着杜泽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低声说了一个地址。 杜泽猛地握紧了方向盘,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来。 那是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生活的地方。 苏荇拿手抵住鼻尖,试图止住不断翻涌而上的酸涩泪意。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沈思猛地关上收音机,歌声戛然而止。她勉强笑了笑:“真巧,阿泽也住那里。”随即抓着杜泽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阿泽,我有一只口红落在你那里,今晚过去过夜好不好?” 苏荇看向沈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从杜泽出现,她对自己的称呼就从ivy变成了荇姐。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明白沈思整晚都在针对自己,那大概真的智商感人。 可是有什么用呢? 苏荇微微一哂,如果不是沈思自作主张,大概她和杜泽这辈子都不会见面了。 杜泽看向后视镜,恰好与苏荇的目光撞上,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好。” 车内一时安静的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杜泽轻轻捻动手指,看样子是想抽根烟,不过他忍住了。等红灯的间隙里,杜泽降下一点车窗,冷风夹着雨水灌进来,他微微侧过头:“刚刚那首歌叫什么?” 沈思耸耸肩。 苏荇看着后视镜中杜泽漆黑深邃的眼睛,低声道:“当爱已成往事。” 绿灯亮,后面的喇叭声响成一片,杜泽回过神来,踩下油门,驶往下一个路口。 当爱已成往事,就让往事留在风里。 这天晚上,苏荇做了个梦。 依稀是她十四岁的生日宴,衣香鬓影,美人如云,装饰的玫瑰花一路从宴会大厅摆到别墅区山下,各式各样的跑车络绎不绝。 灯火通明的豪宅里,穿着燕尾服的少年杜泽穿过人群,邀请她跳了一支舞。钢琴演奏着梦中的婚礼,所有人都停下,注视着舞池中的少男少女。 一曲舞毕,杜泽拉起她的手,他眼睛明亮,像跌落人间的星星:“苏荇,很高兴认识你。” 苏荇睁开眼,泪水浸湿枕巾。 在最好的时光遇见最好的你,原来不过是大梦一场。 窗外黎明未至,正是一天中最最黑暗的时刻。雨不知何时小下来,仔细听才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苏荇没有开灯,赤着脚摸索到阳台。 凌晨四点半,楼下寥寥亮着几盏路灯,这城市无数高耸入云的楼宇中,勉强能够窥见一线天光。对面楼层的阳台上,一星暗红的烟头忽明忽灭,漆黑的夜里,只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轮廓。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八年。 命运兜兜转转,她终于还是与他相逢。 天亮的时候,下了一整夜的雨渐渐停了,晨起的阳光破开云层,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气息。对面的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楼下渐渐有晨练的声音传来。 苏荇撑着疲惫的身子去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又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近中午时一个电话将她拖出梦乡。 “阿荇,恭喜你拿下华韵的项目。” “嗯……谢谢。”苏荇迷迷糊糊应一声,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和沙哑。 “阿荇,”周琰顿了顿,低沉醇厚的声音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苏荇清了清嗓子,稍微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没休息好,就算琰哥你不打电话我也准备起了。” 周琰笑了笑:“刚刚结束一个项目好好休息一下是应该的,我这边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下周一回来,到时出来吃顿饭如何?” “没问题。”苏荇揉了揉头发起身下床,“华韵的项目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琰哥想吃什么?我来定地方。” 周琰是苏荇在美国上学时的学长,他们一起开过公司,在美国相互扶持多年,直到这两年才相继回国。回国后又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领域,从事着相差无几的工作,算起来也算是缘分了。 挂断电话后苏荇怔怔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想着杜泽和沈思,胃疼的厉害。她踩着拖鞋晃悠到厨房,冰箱里只有牛奶和鸡蛋,只得上网订餐。苏荇快速的冲了个澡,擦头发的时候门铃响起,她以为是外卖,顶着浴帽去开门,何璐正提着满满两大袋食物站在门口。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讶异,苏荇将她让进门:“有什么事吗?” 何璐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荇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苏荇怔了怔:“没有。” 何璐松一口气:“我想着上次送来的东西应该吃的差不多了,照着你的喜好又买了些,你胃不好,也不能总吃外卖。对了,我之前有发消息,可能你没看到。” 苏荇瞟一眼手机,确实有何璐的消息,她看着何璐将食材一样样归类摆齐放进冰箱,抿了抿嘴,声音发涩:“何璐,你没必要这样。” 何璐回头笑了笑:“荇姐,你不要有什么负担,这都是我自愿的。再说了,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何璐手脚麻利,片刻就将食材规制整齐。苏荇低叹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一会儿出去吃吧,想吃什么?” 其实她是很想说我来做的,可是这么多年独自生活已经让苏荇充分认识到自己厨房杀手的本质,实在不敢大言不惭。 “不用不用,”何璐摆摆手,“我来做。” 她一边切菜一边问苏荇:“荇姐,何璟下个月结婚,阿妈说一定要请你去,你时间方便吗?” 苏荇在脑中过了一遍下月的工作安排,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虽然何家对她感恩戴德,但说起来,她不过是替父还债,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也是当时年少气盛,扭曲的自尊和骄傲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换做现在的她,苏荇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那样坚决,为了维持那可笑的自尊心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苏荇有时也会想,如果当年她稍微成熟一点,是不是她和杜泽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只可惜,所有的假设都来不及,所有的如果都没有意义。 第2章 八年 何璐走后,苏荇靠在沙发上刷了会微博,挑了几条私信逐一回复。 其中一位名叫在河之洲的博主请她帮忙鉴定一个寿山石摆件,时间是两天前。苏荇仔细看着对方发来的图片,拍的很清晰,看的出品相确实不错。不过这种金石玉器不拿到实物谁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苏荇简单点评一下,估算了个价格回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可以见面谈吗?” 苏荇的目光落在对方的id上,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对方大概是等得不耐烦,发了个问号过来 “你好,”苏荇回过神来,委婉回绝,“寿山石品相优良,如无特殊用途,无需当面鉴定。” 在河之洲:“五万。” 苏荇想要拒绝的言语瞬间梗在指尖。 鉴定一件古玩的价格普遍在五百到两万之间,视藏品的价值和鉴定者的资质而定,苏荇虽然确实有些名气,但不过是网络炒作,同圈内真正的收藏大家还差的远。 不知这位是人傻钱多,还是另有所图。 虽然自从母亲去世后苏荇已经不怎么缺钱,可是想到杜泽,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拒绝。苏荇静静坐了片刻,回复对方:“好。” 约定了时间地点,互换号码之后,苏荇手机轻轻一震,频幕亮起,支付宝收到一笔五万的转账。 苏荇查了查自己的存款,离她需要的数字还差的远。这两年金融市场不景气,即使把那些投资抽出来也还差十来万,苏荇皱起眉头的同时心底却暗暗松了口气。 大概这样她还能继续理所当然、死皮赖脸地再欺骗自己一段时日。 即使不能常常见到,但想到能和他生活在如此之近的地方,能够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甚或在每个人潮汹涌的清晨或傍晚擦肩而过,这日子就仿佛偷来的一样。 只是,终究还是要还的。 苏荇苦笑一声,想了想,给刘老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最近是否有什么活动安排。 刘老是古玩界的泰斗,当年苏荇最困难的日子,是刘老拉了她一把。于苏荇而言,这个老人就如同自己的老师和长辈一般。 “是小荇啊,”听到苏荇的声音,刘老很高兴。 他今年87,依旧身骨健朗,精神矍铄,苏荇算是他最看重的小辈之一,不仅家学渊源还颇有灵性,当年苏荇出国他很是惋惜,如今苏荇回国,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刘老了。 得知苏荇的意思后,刘老朗声笑道:“老头子最近正准备办个小型拍卖会,正愁没人呢。哈哈,小荇你来的正好,正好!” 苏荇抿嘴一笑:“老师过奖了,您的学生都很优秀。” “小荇啊,”刘老语重心长道:“既然你回来了,愿不愿意继续回老师身边啊?” “这……”苏荇一时有些犹豫。 “唉哟,我这老头子都87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好活,教出的学生个顶个的不给力,眼见着后继无人啊……”见苏荇不应,刘老连连长吁短叹,“造孽啊造孽。” “老师!”苏荇顿了顿,郑重道,“我考虑一下。” “好!好!好好考虑,小荇啊,你可不能让老师等太久啊。” “嗯。”苏荇笑了笑,“老师,谢谢您。” -- 第二天是周末,苏荇之前同一位姓沈的先生约好,这天帮忙鉴定一块南宋时期的古玉。约定的地点在小区外苏荇常去的那家早茶店,名字很文艺,叫暮色,消费偏高,人不多。 苏荇到的时候刚刚八点,她常坐的靠窗的位置被人占了,对方正低头看菜单,衣袖妥帖的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服务生低声向她道歉,苏荇环顾一圈,挑了个屏风后的角落。路过窗边时,男人抬起头,眉梢轻扬,诧异的神色在他漆黑深邃的眸中一闪而过,随即转为深沉。 他的目光似有魔力,只一眼就让苏荇动弹不得。 “苏荇。”在服务生奇怪的眼神中,杜泽微微颔首。 苏荇怔怔看着他,勉强笑了笑:“好巧。 杜泽看着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起身让了让,示意苏荇坐在对面。 他身材颀长、肩膀宽阔、手臂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与美感。隔着一张不足半米的桌子,苏荇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烟草味、还有一丝丝汗味,充满了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给这位小姐一份菜单。” 杜泽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苏荇。 苏荇接过菜单,点了几样常吃的早点,服务生记下,转头看向杜泽。 杜泽懒洋洋地笑了笑:“和这位小姐一样。” “好的,请二位稍等。” 服务生走后,苏荇抬眼看向杜泽,骤然重逢,她还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 八年过去,他和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肩膀拉宽,胸膛结实,穿着衬衫的样子像是电视中走出的模特,已经完完全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可是苏荇还记得他穿着校服,留着傻乎乎盖不住耳朵的短发,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篮球的样子。 原来一转眼,她已经离开她心爱的男孩许多许多年。 早点很快端上来,这一刻苏荇无比庆幸自小养成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饭,至少不会显出刻意为之的尴尬。 她有千言万语积在心口,却只能在无人的夜里说与自己听。 杜泽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即使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苏荇的用餐礼仪依然完美的无可挑剔。她涂了蔷薇红的指甲油,趁着茶勺细白修长的柄,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杜泽喉结轻轻滚动一下,眼珠黑沉沉的,像波涛暗涌的海面。见苏荇放下碗筷,杜泽轻抬眉梢,声音低沉磁性如大提琴:“吃好了?” 苏荇轻轻“嗯”了一声。 杜泽深深看她一眼,招招手,唤来服务生:“再帮我打包一份。” 苏荇有些诧异地看一眼杜泽,据她所知,杜泽一直是独自生活的。然而她没打算问,杜泽也没准备解释。 苏荇看一眼手机,八点四十五分。她同那位沈先生约的是九点,招呼服务生上一壶好茶,苏荇起身,想要换一张桌子。 杜泽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微微眯了眯眼,看过来的目光极具压迫感。在这样的目光下,苏荇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解释道:“我约了人,有点事要谈。” “哦?”杜泽挑挑眉,“什么事?” “工作上的事。” 正说着,苏荇手机响,她接起来:“沈先生,你好。” 一个身着米色衬衫的男人走进暮色,举着手机四下张望。他转过身时,双方都愣了愣,随后他挂了电话走上前来,若有所思地笑道:“苏荇,原来是你。” 杜泽皱了皱眉,明显不悦:“沈逸,你来干什么。” 沈逸这才看到杜泽,他挑了挑眉,眼神在苏荇和杜泽身上转了几圈,嘴角一歪,露出个不大正经的笑容:“别说我,你什么情况?” 杜家和沈家是世交,杜泽沈逸自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关系铁的不能再铁。杜泽的朋友苏荇自然都认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随便在微博上接一单就会遇到熟人。况且像沈逸这样的身份,真要鉴定文玩,业内的收藏大家肯定求之不得,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找苏荇。 苏荇放下手机,不动声色的冲沈逸点了点头:“沈逸,好久不见。” “你约的人就是他?” 杜泽脸色不好,见苏荇点头,他唇线抿紧,绷出一道不悦的线条。 沈逸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苏荇,八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苏荇客套的笑了笑:“多谢。” “回来多久了?” “两个多月。” 沈逸“啧”一声,责怪道:“苏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家好歹朋友一场,你一走这么多年就不说了,怎么回来也不给大家说一声呢。” 苏荇看一眼杜泽,笑笑没说话。 “哎,哥们。”沈逸看着杜泽,意有所指,“你动作够快的啊。” 杜泽瞟他一眼,没出声。 沈逸还想说什么,服务生提着打包好的饭盒过来:“先生,您的外卖好了。” “哟,”沈逸笑着伸手去接:“给我点的吗?这家早茶不错。” “这是给小思的。”杜泽拍开他的手。 苏荇眼睫轻颤,微微侧头看他一眼。就连沈逸也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 杜泽忽的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苏荇,嘴里对沈逸道:“小思昨晚没休息好。” 至于为什么没休息好,对成年人来说,当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有婚约在身。 沈逸的目光从杜泽转到苏荇身上,心下了然,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点,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阿泽,我妹妹的终身幸福就靠你了。” 杜泽低沉地笑了两声,没说话。 苏荇像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沈逸,古玉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当然。”沈逸眨眨桃花眼,忍不住骚包的加了一句,“我很荣幸。” 苏荇没理他,接过古玉仔细端详,她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杜泽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沈逸努努嘴:“我家老头要过生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近迷这些石头啊玉啊的,我前两天才托人弄了一块。刚好刘老最近给我家老头推荐了一个叫盛世收藏的微博博主,我家老头去微博上一看,喜欢的不得了。我这不好不容易跟人联系上,要早知道是苏荇就不费那么大功夫了。” 杜泽眯了眯眼:“你说苏荇是盛世收藏?” 第3章 前任 得到准确的答复后,杜泽若有所思地看了苏荇半晌。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沈逸在心里默默为沈思叹了口气,将外卖往杜泽面前一推,满脸嫌弃:“你再不走早点可就凉了,我可怜的妹妹等得花儿都谢了。” 杜泽冷冷地看他一眼,沈逸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拉他起身:“你回去劝劝我妹妹,她不知道怎么想不开,非要去给别人当助理。你说她那样,混日子别人都嫌她占地方,还给别人当助理,这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苏荇动作顿了顿,听到杜泽漫不经心道:“不急,我等你。” 沈逸看一眼无动于衷的苏荇,舔着嘴角笑了笑:“阿泽,苏荇好不容易回国,我还没有‘单独’和她好好聊聊呢。” 他特意加了重音,杜泽警告地盯了他一眼:“你们有什么是需要单独聊的?” “这个嘛……”沈逸暧昧地看着苏荇,“单身男女聊聊感情,你这个前任在总不太好。” “沈逸。” 在杜泽发作之前,苏荇抬起头,黑漆漆的双眼略带不悦地看着沈逸。沈逸耸了耸肩,别过头,苏荇错开眼,客气地对杜泽笑了笑。 这是一早以来,她第一次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 “杜泽,”苏荇声音疏离,“我和沈先生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谈,况且……”她顿了顿,有些承受不住似的微微移开了目光,“如果你和沈先生之间有什么私人问题,可以稍后再谈。” 杜泽冷眼看她片刻,轻轻嗤笑一声,站起身来。他重重拍了两下沈逸的肩膀,警告的意味不言而明。 “苏荇,”杜泽脚下顿了顿,“我希望你们不要聊太久。” 他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沈逸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提起茶壶,给苏荇的杯子填满,然后摸了根烟叼在嘴里。 苏荇回过神来,敲敲桌子,将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牌子指给他看。 “好吧。”沈逸可有可无的将烟丢在一旁,看向苏荇手中的古玉,“怎么样?” “不是南宋时期的,”苏荇指了几处细节给他看,“应该是明末仿南宋的。不过玉是好玉,是新疆和田那边的籽料,雕工也很精湛。” 苏荇说了好些术语,沈逸听得意兴阑珊。他把那玉摆件拿在手里随意抛了抛,微微一哂:“我本来还想请‘盛世收藏’到老头的寿宴上露个脸,没想到是你。” “哦……”苏荇没甚诚意道,“那我很抱歉。” 沈逸摇头失笑,手指无意识的又摸了根烟出来,拿在指间揉弄片刻,烟丝散落一桌。 苏荇静静看了他半晌:“沈逸,你想说什么?” 沈逸沉默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苏荇,你不该回来。” 苏荇看着他,唇角若有若无地勾出一个轻嘲的弧度。 大概沈逸自己也知道这话有多愚蠢,他嘴角一勾,自嘲地笑了笑:“当年……”随即他摇了摇头:“不提当年了,阿泽和我妹妹沈思已经订婚了,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 “是。”苏荇握着茶杯,掌心被烫出淡淡的粉红,她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沈思……是我的助理。” 沈逸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一派淡定的苏荇,再想到沈思的尿性,他低低“操”了一声。 “我没想过要破坏他们的感情。”苏荇目光清冷,“沈思这么没有安全感,我想,应该不仅仅是我的关系。” 沈逸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我妹妹她……” 大概他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好词,于是讪讪地闭了嘴。 沈逸看着苏荇,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杜泽都对苏荇念念不忘。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坐在那里,就好看的像一幅画。 他忽的想起当年上学时,在校园里广为流传的那句话:苏荇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 这样矫情的一句话他中二时期曾狠狠地嘲笑过,然而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苏荇是天生的贵族,无论做什么都优雅得体,赏心悦目。 当天下午,苏荇买了套茶具去探望刘老,到的时候刘老刚刚午睡起来,见到苏荇很是高兴,连声请她上屋里坐,还特意拿了新得的好茶请苏荇品。 刘老的老伴前些年过世了,老爷子不愿跟着儿子住,这些年一直独自生活,唯一的独子隔三差五回来看看老人。好在老爷子身骨硬朗,腿脚便利,一个人也过的颇为舒心。 “老师,”苏荇接过刘老手中的茶具,“您别忙了,我来。” 刘老乐呵呵地看着她,连连点头:“好!好!” 苏荇将茶具摆好,洗杯、冲泡、分茶一气呵成。苏荇端了一杯双手奉至刘老面前,茶叶是今年新摘的太平猴魁,色泽鲜亮,茶香浓郁,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刘老将茶放在鼻尖轻轻嗅闻,忍不住感叹:“小荇啊,自从你出国以后,老头子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手法了,还是你泡的茶最和老头子的胃口。” 苏荇笑了笑,轻轻抿一口茶水:“是老师一直记得我。” 刘老笑着摇了摇头:“我新收的那几个徒弟里,还真没有几个有你这样的手艺。” “人无完人,各有所长罢了。”苏荇一边说一边给刘老的茶杯满上,“老师的弟子都是个顶个的优秀。” 提到这个刘老就来气,他吹了吹胡子:“是个顶个的没用!” 苏荇笑了笑,避而不答,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比起八年前,刘老确实少了那么些严肃和稳重。 “小荇啊,老师昨天的建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啊?” 苏荇顿了顿,放下茶壶,郑重道:“我考虑好了。” 刘老满眼期盼地看着她。 “老师不嫌弃我愚笨,是我的荣幸,我愿意跟在老师身边学习。” “好!好!”刘老闻言抚掌大笑,连说几个好字,待平复下来后,颇有些唏嘘道,“老头子总算不怕后继无人了。 ” 之后苏荇留下来陪刘老吃了顿晚饭,顺便和刘老商量了一下拍卖会的事,确定了基本流程,详细的方案还要和刘老的几个弟子讨论。 拍卖会定在两周后的周末,时间颇有些紧张,刘老皱了皱眉:“若是实在太匆忙就把时间挪后一周。” 苏荇摇头:“不用。” 拍卖会的消息已经放出去,若是骤然修改时间,于刘老的声誉不利。 苏荇想了想,向刘老保证道:“老师,交给我,您放心吧。” 从刘老家离开时正是华灯初上的夜晚,刘老要去楼下散步,一并将她送到小区门口。路上,刘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对苏荇道:“小荇,下个月沈建国生日要办个古玩展,老头子年纪大了,就不参加这些活动了,你替老师去吧。” 苏荇愣了愣:“沈建国?” “哦,就是那个……沈氏集团的董事长,有个纨绔儿子,叫……叫什么来着……”刘老拍拍自己的脑袋,“哦!沈逸!对,就是他。小荇啊,你可离那个沈少爷远一点,那种花花公子靠不住!” 苏荇张了张嘴,半晌没出声。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小荇?”见她半天没说话,刘老回头担忧地看她一眼。 苏荇勉强笑了笑,她是十分地不想去,只能委婉道:“老师,下个月公司里有新项目,怕是没时间。” “哎,没事。工作归工作,到时去的都是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多认识几个将来有好处。” 老师处处替她着想,苏荇一时找不到好的借口,只能勉强应下。 回去的路上苏荇坐的夜间公交,摇摇晃晃穿梭在这城市的灯红酒绿之中,耳机里在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苏荇忽的回忆起那一年盛夏,她和杜泽手拉着手,公交车人潮汹涌,他们倚靠在一起摇摇晃晃,热出一身汗也不舍得分开。 记得杜泽第一次吻她,紧张地咬到了她的舌头,随后恼羞成怒地抓着她亲了许久。 记得每一次告别时他恋恋不舍徘徊许久。 回忆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席卷而来,这城市熟悉又陌生,她却记得所有关于那些悸动青春的往事。 苏荇闭上眼。 世界太大还是遇见你,世界太小还是丢了你。 -- 周一早晨,苏荇再次在暮色碰到杜泽。 她之前天天来这里吃早餐,也从没遇见过他,如今这么接二连三的,再说是偶遇,就太可笑了。 “小思喜欢这家的虾饺。”杜泽是这么解释的。 等苏荇吃完,杜泽提起饭盒:“走吧,我顺路送你一程。” 杜泽开了辆玛莎拉蒂的小跑,车身修长,线条流畅,正是苏荇很喜欢的那一款。苏荇习惯性的去开后门,杜泽按了按喇叭:“坐前面。” 苏荇顿了顿,杜泽已经推开副驾驶的门:“上来,小思没坐过。” 苏荇从善如流。 不坐副驾驶倒不是因为沈思,她在美国曾出过一场车祸,至今心有余悸。 杜泽俯身替她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冲出去。面前的景物争先恐后地扑过来,苏荇微微有些眩晕,她降下一半车窗,夏日清晨的风吹进来,长而卷的发缠上杜泽的手臂。 见她一脸难受的样子,杜泽降下车速,轻嘲道:“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晕车的毛病。” 苏荇没做声,等缓过这一阵,她偏头看向杜泽,他眉形似剑,眼尾的弧度却带了点柔软,既英挺又雅致。 苏荇忍不住自嘲:“我也不知道你有刻薄别人的喜好。” 杜泽瞟她一眼,冷哼道:“伶牙俐齿的本事倒是没变。” 苏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抿紧唇,不再接话。 公司离得不远,大约十多分钟的车程,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司楼下。 夏日清晨的阳光温暖又热烈,苏荇回头道谢。杜泽正撑着下巴看她,也许是逆光的原因,他的眼神显出一点深邃的温柔。 这大概是重逢以来,杜泽难得给她的好脸色。 第4章 约会 “ivy早。” “ivy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面对同事的问候,苏荇温和地笑了笑:“谢谢。” 电梯里瞬间静了静,随即一片哗然。 苏荇来公司的时间不长,虽然能力有目共睹,但平时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就算是笑,也是客客气气,充满疏离感,很少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 “ivy今天心情不错哦。”有同事打趣。 电梯停下,苏荇笑着挥挥手:“好好工作。” 苏荇一路走过办公区,路过沈思的座位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思正在啃面包,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本就婴儿肥的脸颊圆鼓鼓的,她眼神狡黠,像只机警的松鼠。 苏荇简单打了个招呼,对一旁的何璐说:“等会儿把早会要用的资料送到我办公室。” “ivy!”沈思猛地站起来,挤开何璐,“这种事交给我做就行了,毕竟我才是你的助理不是?” 苏荇挑挑眉,冷淡道:“我记得你已经辞职了。” “那不是还没办手续吗?”沈思脸上堆着笑,说的话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能在荇姐身边当助理可是三生有幸,我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怎么会轻易辞职呢?” 这种话没有人会相信,三人在过道边僵持着,有看热闹的职员围过来,苏荇扫了一圈,示意大家没什么事。 “都去工作。”她声音不大,四平八稳的声线也没什么感情,围观群众却没有敢打趣起哄的,默默回了自己的座位。 苏荇的目光在沈思身上短暂停顿片刻:“下不为例。”随后她看了看时间,招呼尴尬地站在一旁的何璐:“拿上资料和我去开会。” 何璐看着鼻子都气歪了的沈思,默默低头整理资料,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早会主要讨论荣鼎公司的新项目,苏荇看过项目简介,是难得的优质项目,从中期开始就能闭眼数钱。荣鼎资金不足,无法独自吞下这块大蛋糕,因此这次好些大公司都跃跃欲试,试图分一杯羹,经理宋程对此格外重视。 “ivy,这个案子交给你,一定要拿下来。” 正式的招标日期在九月底,时间很是充裕。 苏荇大概翻了翻资料,心中有数:“宋总放心。” “ivy,”早会后,沈思将打印好的资料送到苏荇办公室:“华韵那个项目的分析,你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签字存档了。” “好,先放那。”苏荇头也没抬。 沈思在桌前站了半晌,苏荇抬起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沈思笑了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你给他们开个会,分析一下咱们部门最近要做的几个项目,然后把这周的工作内容发下去……”苏荇想了想,最终还是道,“先这样,顺便叫何璐进来一下。” 沈思垂头站了片刻,转身“咔哒”一声锁上办公室的门。 “苏荇,”沈思上前两步,撑着办公桌俯视着她,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你看不起我?” 苏荇平静地看着她:“从何说起。” “你不用拿这种谁都能做的工作敷衍我,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苏荇看着她,就像看着十七八岁的自己。一边自卑,一边自尊心强到病态,没有安全感,随时都能竖起满身的刺。 她是生活所迫,可是沈思呢? 到底还是不一样。 苏荇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点,大概是沈逸同她说了什么,刺激了小姑娘的自尊心。 “我没有看不起你,”苏荇冷冷道,“如果你觉得现在的工作可以轻松胜任,那接下来,你把之前跟进的几个项目方案做好批注给出修改意见,整理之后拿来给我过目。还有上个月的工作总结,你把大家的总结汇总一下,写一份报告给我。” “好!”沈思一口应下。 苏荇忍了忍,终于还是不吐不快:“你是我的助理,我也不想大材小用,拿你当秘书使。”她微妙地顿了片刻:“下次汇报工作前先了解一下助理的职责。” 沈思脸色铁青,苏荇矜持地笑了笑:“没事的话就好好工作吧。” 不是苏荇不相信沈思的工作能力,而实在是……只能说自己人最了解自己人,沈逸对他妹妹的评价是一点没错。 沈思今年二十三岁,毕业刚满一年,苏荇回国之前,沈家给她在公司安排了一个闲职,好歹算是有个工作。沈思的态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在沈家也不缺钱,这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她买个包,也没有人说什么。 可苏荇回国后,沈思就像打了鸡血,事业心一路飙升。 选助理这件事本来应该是苏荇自己决定,当时除了沈思,就是香港留学回来的何璐,可经理宋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请她多多担待。那时苏荇并未多想,人情冷暖她见得多,少个得力助理不过是许多事需要亲力亲为罢了,她刚刚回国,不想让老板为难。 只是没想到沈思竟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虽然还没到撕破脸的程度,但沈思心里那点小九九苏荇猜的七七八八,她也不准备再容忍沈思工作上的碍手碍脚,索性把何璐提到身边做助理。 片刻后,何璐进来汇报工作,欲言又止好几次,苏荇停下手中的事情抬头看她:“想说什么?” “荇姐,沈思她……” “哦,”苏荇揉揉额角,“没事。” 她顿了顿,又道:“何璐,沈思工作上的事情你多担待一些,能帮她一把就帮一下。” 何璐点点头:“没问题。” 平日下班后苏荇一般都会多留一会儿,整理一下当天的工作。今天由于和周琰约好,时间一到,苏荇就打卡下班,从办公室出来时,大部分人还没走。 有同事打趣:“ivy今天这么早下班,是不是有约会啊?” 苏荇笑了笑:“大家也早点下班,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约会? 沈思坐在电脑前竖起耳朵,只可惜苏荇避而不谈,她撇撇嘴,关上电脑,随着下班的人潮往外走。取了车子出来时,正好在公司门口看到苏荇上了一辆银色奥迪,透过打开的车窗隐约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轮廓。 沈思忙启动车子,不远不近的跟上。 另一边,苏荇颇有些诧异地看着车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本应在非洲推进新项目的苏紫瞳,一个是媒体报道正在参加巴黎时装周的当红男星陈铭。 “小荇,”周琰苦笑一下,解释道:“我是在机场和紫瞳碰上的。” 苏荇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说吧,怎么提前回来了?” 前些天她们通电话,苏紫瞳还说要九月才能回来。 她认识苏紫瞳是在高中,可真正熟识起来还是在美国,加上周琰,他们三个当时是学校著名的铁三角。三人性格不同,各有所长,组合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上学期间不仅拿过多项大奖,合开的公司也盈利颇丰。 这么多年下来,即使苏紫瞳是杜泽那个圈子里的,也和苏荇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至于陈铭…… 苏荇看一眼戴着墨镜帽子坐在副驾驶的大明星,姑且可以算是苏紫瞳的男朋友吧? “你没看新闻?公司艺人出事了,新请的公关经理简直是个废物。”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苏紫瞳有些恹恹的,“况且沈叔生日快到了,那边的项目也推进的差不多,不用我一直盯着了。” 苏荇想了想,苏紫瞳大概说的是前两天爆出来影帝吸|毒的那件事,确实闹得挺大,全国都沸沸扬扬的。 两个人正说着,已经到了地方。 陈铭戴好口罩,下车拉开后门,极为绅士地将手垫在车门上:“苏小姐,小心些。” 声音恰到好处的清越好听。 苏荇微微颔首:“谢谢。” 包间是早已订好的,一行四人从停车场走出去,俊男靓女的组合很是引人注目。尤其苏紫瞳,一身单肩红色长裙,鞋跟又细又高,衬得身段格外修长。 陈铭习惯性的去搂她的腰,苏紫瞳侧身避开,低声警告道:“我最近不想处理关于你的绯闻。” 陈铭顿了顿,错后半步。 服务生将他们引到座位上,说是包间,不过是竹帘木窗格出的相对封闭的卡座。 “抱歉,”苏荇看一眼陈铭,“我不知道大明星会来。” 苏紫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她摘下墨镜,眼尾挑起一个妩媚的弧度,光彩照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 在座两位女士,一位大明星,周琰只好亲自出去点单。 苏紫瞳翘起腿,慵懒地往沙发里一靠,颇为感兴趣地看着苏荇:“说说吧,见到杜泽感觉如何?” 苏荇瞟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我向来都很八卦!”苏紫瞳轻轻踢她一脚,微微倾身,昏黄灯光衬得她眉眼愈加艳丽,“快说!” “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苏荇有些无奈,“别告诉我沈思什么都没对你说。” 苏紫瞳和沈逸是青梅竹马,似乎和沈思也关系颇好,知道也并不奇怪。 “真没劲。”苏紫瞳不甘心地磨了磨牙,“苏荇,我们可是闺蜜,闺蜜!你知道什么是闺蜜吗?就是躺在一个被窝里分享秘密!” 苏荇:“哦。” “你居然哦我?”苏紫瞳瞪眼。 苏荇微笑:“不然呢?” 陈铭轻笑一声,替两人添上茶水,适时开口:“周先生回来了。” 菜很快上齐。 陈铭轻轻将苏紫瞳的长发拢起来,拿发夹夹住,然后细致温柔的将鱼刺剃干净,夹给苏紫瞳。 大约是陈铭在,三个人都只聊了聊工作见闻,没有谈太过私密的话题,陈铭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插两句也是风趣幽默,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 快结束时,一个人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嘴里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抬起头来,随后她看着陈铭,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紫瞳皱了皱眉:“沈思,你在搞什么?” 第5章 挑衅 苏荇的动作僵了僵,没做声,直觉告诉她沈思是冲着她的。 沈思看着陈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苏紫瞳,眸光闪了闪,讷讷道:“我走错了,紫瞳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真巧啊。” 这演技尴尬的苏紫瞳不忍直视,但她也不想拆穿沈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哪凉快待哪。 沈思转过身期期艾艾地走了两步,回头看着陈铭道:“我能合张影吗?” 陈铭优雅一笑:“当然可以。” 沈思三两步蹦回去,拿着手机连拍数张,随后才像是刚看到苏荇一般,轻轻“啊”了一声:“荇姐,你也在啊。” 苏荇不动声色地“嗯”一声。 沈思的目光在周琰身上转了两圈,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荇姐,你男朋友真帅。” 苏荇笑了笑,没做声。 在坐除了她和苏紫瞳,大概都不大明白沈思这话的深意,但这不妨别人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怀好意。 周琰眯了眯眼,斯文地擦了擦嘴角,客气地笑道:“谢谢夸奖。” 苏紫瞳警告地盯她一眼:“行了,拍完了就赶紧走。” 沈思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周琰低声询问两句,苏荇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大事。 几个人都吃的差不多,这么一闹也没什么胃口。 周琰开车先送苏紫瞳和陈铭回去,再送苏荇。可惜出门没看黄历,今日大概不宜出行,车子才开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和一辆宾利挂上了。 对方气势汹汹地过来敲着车窗,周琰低叹一声,只能认命的下车处理。 周琰递了根烟,对方却毫不领情,指着周琰的鼻子骂道:“你眼瞎啊,开车不看道,谁都敢撞,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 周琰拨开对方的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镜片下的双眸精光一闪,温文尔雅道:“不知车上坐的哪位大人物?在下也好去陪个不是。” “你也配?!” 对话清晰地传进车里,苏紫瞳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刚做的指甲:“现在的傻|逼怎么那么多呢。” 苏荇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靠在窗边玩手机,这种程度的小麻烦周琰足以应付。 微信收到新的好友请求,苏荇正准备无视,看到备注栏里两个字——杜泽。她心情复杂地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空,在屏幕上轻轻划拉两下,点了添加。 车外的争执告一段落,一个熟悉的男声不耐烦道:“行了,滚回来开车。” 苏紫瞳身子一震,猛地拉开车门跨出去。 “哟,我说是谁呢,这么盛气凌人,原来是沈少。” 沈逸看着她的眼神像见了鬼:“你不是在非洲吗?” “哦?”苏紫瞳挑了挑眉,嘲讽道,“没想到沈少对我的行程这么关心,真是荣幸。” 沈逸放肆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随后目光落在一旁高大英俊的周琰身上,眼神暗了暗,毫不客气地冷声讥讽道:“苏大小姐挑男人的眼光什么时候变了?我记得你可是最喜欢那种娘们兮兮,不男不女的类型。” “是吗?”苏紫瞳嫣然一笑,“我向来都是按照沈少的标准来挑人,现在看来确实不大好,再说这么多年也腻了,换换口味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沈逸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了她半晌,突然上前两步,贴着她的耳畔低笑两声:“苏大小姐还真是死要面子,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上次被小情儿绿了。” 湿热的呼吸吹在耳畔,在这盛夏夜晚中,苏紫瞳背上起了薄薄一层汗。 她面无表情地听沈逸说完,皱着眉头推开他的脸:“沈少,注意你的仪态。” 沈逸笑了笑,点了根烟靠在车门上,眼睛看着一旁抱着手臂看好戏的周琰,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转而对苏紫瞳道:“你眼光向来不怎么样,不如以后找我帮你把把门,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看你再遇到上次的事。” “那倒要多谢沈少的好意了。”苏紫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只是沈少的信用问题让我很是怀疑,我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呢。” 沈逸眼神复杂,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旁的车窗降下,陈铭露出半张英俊迷人的侧脸,低唤一声:“紫瞳。” 沈逸脸色骤变,车里那人与周琰明显不同,周琰摆明了就是朋友,而车里那人和苏紫瞳的关系绝不简单。 他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地瞪着着苏紫瞳:“车里是谁?” “这就不劳沈少费心了。”苏紫瞳转身上车,完了抛个飞吻,笑容妩媚地挥挥手,“对了,沈少以后不要再带这种傻逼出门,实在丢人现眼。” 跟班面色通红、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沈逸狠狠踹了一脚车门,看着扬长而去的奥迪道:“苏紫瞳,你给我等着!” 另一边,陈铭回头看一眼闭目养神的苏紫瞳,温柔道:“紫瞳,你晚上要过来过夜吗?” 苏紫瞳闻言抬起眼皮瞟他一眼:“你上次不是说想演那个大ip改编的古偶?回头找制片给你定下来。” 陈铭眼睛一亮,却还是克制地摇摇头:“不麻烦了,我自己会尽力争取的,实在争取不到也是我实力不够,以后再努力就是了。” 车窗外华灯初上,人流熙攘,苏紫瞳微微笑了笑:“不麻烦,你演技好,人气实力都有,这是你该得的。” 陈铭脸色一变,不确定道:“紫瞳……” 苏紫瞳懒得看他,低头玩自己新做的指甲,“好聚好散,我的规矩你忘了?” 陈铭脸色苍白,但碍于有外人在场,他只能闭了嘴。 苏荇看一眼陈铭,在心里默默为他点了根蜡,低头刷微博,她前些天发了条收古玩的消息,收到许多评论,私信也被图片塞满。 苏荇一路看下来,有价值的不多,她挑了几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询问价格。收过来之后可以拿到刘老的拍卖会上拍卖,赚一笔差价。 手机在掌心轻轻一震,是杜泽发来的微信:你在哪? 苏荇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十分客气地回道:在家。有什么事吗? 杜泽没有再回她,直到苏紫瞳陈铭下车,周琰把她送回小区门口,仍然没有收到杜泽的消息。 苏荇收起手机,虽然从没有期待过什么,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的失望。 车厢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昏黄的路灯。 苏荇看着周琰有些疲惫的脸略感抱歉:“琰哥,今天辛苦你了。” 周琰推了推眼镜,回头看着后面的苏荇:“阿荇,你坐前面来,我们聊聊。” 苏荇放在车门上的手顿了顿,拉开,坐上副驾驶。昏暗的光线中周琰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既温柔又明亮。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苏荇,“看看喜欢吗?” 几乎在苏荇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周琰打开了车灯,一整块刚切出的翡翠原石闪着绿莹莹的光,即使光线不好也能看出绝非凡品。 苏荇将盒子推回去:“琰哥,这太贵重了。” “你收下吧,我不怎么懂这些。”周琰笑了笑,“这是赌石开出来的,当时随便选了一块,没花多少钱。” 他这么一说,苏荇不好推却,只能大大方方地收下:“谢谢,我很喜欢。” “阿荇……” 苏荇侧头看他,周琰欲言又止,最终笑着摇摇头:“回国以后,好像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了。” 确实,各自回国以来,他们鲜少能有这样相对而坐的静谧时刻。 夜风穿过车窗,带着某种花木的气息,青涩、隽永,苏荇心底某种躁动的情绪忽的平静了大半。 她偶尔会回想起那些异国的时光,却从不怀念,无论怎样,她还是喜欢这座城市,这座有杜泽的城市。 “阿荇,你最近似乎心情不大好。”周琰微微侧过头,眼里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关切,“不管怎样,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苏荇怔了怔,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足够好,没成想却被他一眼看穿,她有点尴尬,又有点感动:“谢谢。” 周琰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和我还这么客气。” -- 第二天一早,杜泽准时出现在暮色,等苏荇吃完早点,他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示意她上车。他像是心情不好,脸色阴沉、唇线抿紧,一副“滚远点,别来烦我”的模样,硬是在早高峰里开出了障碍赛的感觉。 车子停在公司楼下的时候,苏荇抓着安全带,胃里难受的翻江倒海,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杜泽有些粗暴地解开她的安全带:“下车。” 苏荇还有些眩晕,她脸色苍白地转过头,杜泽一眼也不看她,紧绷的侧脸轮廓如同雕刻,显得格外冷硬且不近人情。 他的怒气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苏荇沉默片刻,轻声道:“如果是我的原因……我很抱歉。” “说完了?”杜泽瞟她一眼,英挺的眉下目似寒星,“你可以走了。” 苏荇拉开车门,看着杜泽踩下油门扬长而去。她犹豫半晌,还是给杜泽发了条微信:注意安全。 第6章 逼问 然而今天不太正常的似乎不止是杜泽,路过沈思的工位时,沈思抬起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冲她打招呼:“荇姐,早上好。” 苏荇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沈思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蛋糕,她心底一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探道:“虾饺好吃吗?” “什么虾饺?”沈思一头雾水。 “没什么,”苏荇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早餐要吃的有营养。” “有病!”沈思瞪着她离开的背影,恨恨咬牙。 苏荇一整天工作都不在状态,下班后,她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坐了许久,直到何璐推开门问她是否要加班时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道:“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她准备把当天的工作做完再走,然而心浮气躁,总是无法安下心来做事。 苏荇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她合上电脑,怔怔看着落地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晚。四十层楼的窗外,车辆路灯挤挤挨挨,仿佛一条缓缓移动的河流。 大约是从重逢的那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就此偏离了轨道,苏荇为此感到惶惑不安,她越来越不懂杜泽,也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心。 之后的几天早晨,苏荇刻意避开了杜泽,杜泽也没有再发消息给她,似乎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关于重逢的梦。 直到周末苏荇去赴“在河之洲”的约。 夏天天黑的晚,不到八点,夕阳尚留有余晖,小区楼下的路灯已经亮起,栀子花的香味甜腻又浓郁。 苏荇走出电梯的时候,一个人正倚在一楼玻璃大厅旁抽烟。听见声响,那人回过头来。 是杜泽。 苏荇停了半晌,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你怎么……” 杜泽缓缓吐了口烟圈,烟雾迷蒙了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他轻轻嗤笑了一声:“想知道的总会知道。” 苏荇怔怔看着他,想问为什么,然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面对杜泽,她似乎也只剩下了沉默。 杜泽将剩下的半支烟丢进垃圾桶,他直起身子,微微转过头:“走吧。” 苏荇没动:“抱歉……我有点事。” “什么事?” “帮人鉴定一块石头。” 杜泽看她一眼,掏出手机按了两下,苏荇的手机随即响起来,号码上备注着“在河之洲”。 杜泽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就是在河之洲。” 苏荇震惊地看着他,然而虽然意外,却也似乎在情理之中。 苏荇的名字取自《诗经·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这样看来,杜泽取个“在河之洲”的网名也不算什么。 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走的不是约好的那家咖啡厅的方向。 “这是去哪里?” 滑冰的小孩从前方冲过来,杜泽抓住苏荇的手腕,轻轻往路边一带,随后他松开手,微微侧过头:“我家。” 苏荇怔了怔,喉咙发紧。 杜泽微微蹙起眉头:“有问题?” “会不会不方便?”苏荇有些迟疑。 杜泽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两眼,嘲弄道:“放心吧,小思不在。” 杜泽的房子装修的简洁而不失温暖,很难看出是单身男人的居所,不过想到沈思,苏荇就沉默了。客厅里有一整面错落有致的照片墙,全是无人的风景照,墙纸是温暖细腻的米色,沙发拐角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把小提琴。 苏荇站在玄关,看着这温馨满满的房子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屋里冷气很足,杜泽拿了拖鞋给她:“试试。” 拖鞋上标签还在,款式精致漂亮,衬得她双脚愈发白皙修长。不过应该是沈思的尺码,她穿有些小了。 杜泽怔怔看着,似乎有些落寞:“只有这个码。” 苏荇摇摇头,表示不碍事。 “想喝什么?”杜泽打开冰箱。 “白水就好。” 杜泽看她一眼:“你先坐。” 他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在看什么?” 苏荇站在客厅的观景阳台上,怔怔看着对面的楼:“原来是你。” “嗯?” 苏荇拉开窗帘,指给他看:“对面是我卧室的阳台。” 杜泽站在旁边看着,眼角的弧度柔和下来,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轻咳一声,摆出一副冷淡的面孔:“坐吧。” 杜泽没有去拿寿山石,他靠在沙发上,似乎陷入一个久远的回忆。过了好半晌,他点了根烟看向苏荇:“这么多年不见,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怎么会没有? 她有千言,有万语,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只能笑一笑,客气地问他:“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杜泽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手指在细长的烟卷上磕了磕:“还有呢?” 苏荇沉默半晌:“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杜泽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冷冷道,“你和周琰究竟是什么关系?” 苏荇呼吸一滞,艰难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那好,换一个。你现在是单身吗?” 苏荇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杜泽是在关心她的终身大事,然而如果说是,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如果说不是……苏荇说不出口,也不愿意这么说。 “杜泽,”苏荇避开他的目光,要很努力,才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已经订婚了。” 杜泽吸了口烟,继续咄咄逼人道:“这么多年,你想我吗?” 苏荇深呼吸,试图转移话题:“不是有寿山石要鉴定?我看看。” 杜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似乎终于准备大发慈悲放她一马:“我找你,可不单单是为了鉴定这玩意。”他随手从沙发靠垫后摸了个盒子丢给她。 苏荇看过来。 “沈叔的寿宴你和我一起去。” “抱歉……” “苏荇。”杜泽打断她,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厌恶,“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苏荇被那表情刺得心中一痛,她提醒道:“沈思是你未婚妻。” “苏荇,你似乎误会了。小思是我未婚妻没错,但我和你清清白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杜泽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你在心虚什么?” 苏荇脸色苍白,她短促呼吸几下,拿出手机,把钱打回到杜泽的支付宝。 “不,”苏荇站起身,“你应该问问,你的未婚妻在心虚什么。” 杜泽的手机轻轻一震,屏幕亮起,他瞟一眼,微微挑起眉。 苏荇:“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杜泽靠在沙发上没动,直到苏荇打开房门,杜泽转过头,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明亮又深邃。 “苏荇。”他声音低沉,充满了磁性和诱惑,“承认你心里有我就那么难吗?” 苏荇的身形顿了顿,近乎落荒而逃。 苏荇走后,杜泽拿出角落里的小提琴架在肩上,断断续续拉完一首曲子。他的手指受过伤,按不住琴弦,尽管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练了许多年,还是没有一个音符在调上。 杜泽把琴放下,看到对面卧室的灯亮起,他点了支烟,手指轻缓地划过琴身一处不太明显的裂隙。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眯起眼,满足地笑起来。 -- “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把钱还给我!那钱是我的!我的!” “你是个好孩子,好好努力,将来会有大成就,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你功利心太重了,作品没有灵气。” “妈妈求你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小荇你救救我。” “你真的要卖吗?” …… 苏荇大汗淋漓地醒来,脑子里全部都是杂乱的声音和不断闪过的场景。她在床边摸索片刻,什么都没有摸到。 苏荇有些急切地起身,甚至连灯都来不及开,直直照着记忆中的方位跑去,才跨出两步脚趾就狠狠撞上梳妆台。 她轻轻“嘶”了一声,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美国时的房子,她早就已经回国了。 而她要找的东西也早已经不在了。 脚趾痛得钻心,苏荇轻轻吸气,终究还是没忍住,蜷缩在墙角哭了起来。 那些深埋在角落里的记忆,那些她不敢触及的曾经,如今都以这样的方式血淋淋地展现在她眼前。 九岁前,苏荇常年陪同祖父生活在法国,每年回国两次探望父母。 六岁那年,她第一次随同祖父去听音乐会,期间有比尔大师的小提琴独奏,她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仿佛世界万物都在耳边窃窃私语,温柔轻快的音符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发,苏荇兴奋的满脸通红,陶醉于世间有这样美妙的声音。 音乐会结束后,她十分坚定地对祖父说:“我要学。” 她的第一位老师是法国皇家音乐学院的终身荣誉教授,他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备受追捧的音乐家,教授本人也是音乐界的泰斗级人物。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是怎么评价她的呢?苏荇还记得,他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直到九岁那年祖父去世,她无法独自在法国生活,只能跟随父母迁居回国。 离开时老教授殷殷嘱咐她好好练琴,早日考来法国。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命运一个转身,既定好的轨迹就此倾覆。 第7章 生病 周末苏荇浑浑噩噩在家睡了两天,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全部都是从前的往事。她拼命挣扎着,却总也醒不过来,眼前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依次闪过。 有时是在法国。 祖父一边做一些文物管理和艺术品修复的工作,一边给一旁的她讲解。或是在琴房练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百灵鸟停在窗棂上鸣叫,盛开的蔷薇爬上阳台。父亲偶尔会来看她,带给她许多新奇的礼物,母亲虽然不常来,但也是慈爱温柔的。 有时是在国内。 同学叽叽喳喳地询问她:“听说你家在法国有一座古堡,是不是真的?” “诶,我怎么听说是庄园。” “不对啦,明明是古堡。” “是庄园!” “古堡啦!” 接着画面一转,是何母声泪俱下的哭诉。她来过许多次,最初是低声地哀求,之后哭诉、咒骂,但不管她怎样竭嘶底里,始终都被拒之门外,无人理会。 何母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她默默的在别墅门外坐了一天。直到傍晚的时候,雷声滚滚,暴雨倾盆,闪电划过长空,路边的树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摆,天空没有一丝光亮。 何母站起身,仿佛有什么无形的负重压弯了她的背脊,她就这么佝偻着身躯,顶着风雨,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 这里是半山别墅区,没有车,苏荇站在二搂卧室窗边远远看着,直到何母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愣愣地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拿起伞追了出去。 在半山住了五年,这是苏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这条路。家里的司机前些天辞职了,她不会开车,只能撑着伞逆风而行。 雨太大,路灯昏暗,苏荇以为何母走的不快,可是等追上她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脚。 苏荇把伞递出去,她被淋得浑身湿透,风一吹就瑟瑟发抖。 “我给你钱,”苏荇看着女人的眼睛,“你不要再来了。” 女人木然的眼珠动了动,像是突然活过来。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苏荇,嘴唇颤了颤,嗫嚅道:“你说真的?” 何父工作时从脚手架上摔下,至今昏迷不醒,别说赔偿金,连正常的工资都不见踪影,一双十来岁的儿女和农村出来没有一技之长的妇女既无法维持何父的医药费,也无法在这个生活水平高昂的城市维持生活。 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她一直以为自己要不到钱了,不成想…… 狂风大作,远处电闪雷鸣,苏荇努力仰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真的。” 她曾经偷偷去过一次医院,何父刚刚从icu转出来,医院没有空余的病房,只能在过道里搭一张简易床,即使是夜里也总有人来来往往。 夏日空气炎热,浓郁的消毒水气息中似乎总有一种*的味道,苍蝇嗡嗡飞舞,大大小小的飞蛾昆虫不停冲撞着走廊顶部的白炽灯。 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依偎在病床旁,不时挥挥手赶走扰人的蚊虫。 苏荇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小男孩揉揉眼睛:“姐姐,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困。” 小女孩拍拍他的头,小声道:“不知道,你睡吧,我来守着。” 大约是她站的时间太久,小女孩回过头,细声细气地问她:“姐姐,你找谁?” 苏荇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道:“何勇,我找何勇。” 小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找我爸爸呀?” 苏荇看着病床上毫无苏醒迹象的男人点了点头,她陪着小女孩聊了一会儿,离开之前,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何璐。” 何璐。 苏荇挣扎着睁开眼,整个人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她没有看,摸黑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沉沉睡去。 梦境再次席卷而来,这次似乎是在美国。 那是八年前她最后一次见杜泽,平安夜,大雪纷纷扬扬,她同杜泽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两侧,隔着白雪皑皑的长街对望。 大雪在头发上,睫毛上积了厚厚一层,久了,融化之后滚下来,不知是泪还是雪。 杜泽说了句什么,苏荇无法回答,唯有沉默以对。 最后他终于失望,转过身,连一声再见也不肯说,一步步慢慢地走掉了。 再之后,是她代表学校参加小提琴比赛。 决赛时,评委非常严厉地评价道:“我承认你的指法和技巧都非常棒,但是你的功利心太重了,作品没有灵气,我找不到你曲子中的灵魂。记住,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你永远不会有所成就!” 那一晚苏荇接到母亲从国内打来的电话:“小荇,妈妈没钱了,你再给妈妈打三十万。” 苏荇看着异乡的月亮,苦涩如同沙砾,堵在唇齿,堵在喉间。 “妈,”她声音沙哑,“我没有那么多钱。” 母亲尖叫起来:“没钱?没钱你怎么出的国?你这个败家玩意!你把钱给别人不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死鬼老爸给你留了一大笔钱,我告诉你,那钱是我的!我的!你爸死了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苏荇本想反驳,然而母亲开始骂骂咧咧的诅咒她、诅咒去世已久的父亲,苏荇木然地挂断电话。 片刻后,母亲再次打来,她呜呜哭着:“小荇,妈妈求你了,妈妈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要是还不上钱,他们说就要把我拆了卖了!小荇,你救救我,我是你妈妈呀!” 苏荇闭上眼:“最后一次。” 挂断电话后,苏荇拿出小提琴在院子里拉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她颓然的放下琴,不得不承认,那位评委说的是对的,不管她用了多少技巧,都再也找不到一丝灵气了。 可是曾经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你是为艺术而生的。” 然而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去都已在岁月的洪流中悄无声息的湮没了。 那是苏荇最后一次拉小提琴,这把琴是八岁那年父亲专门找意大利大师尼古拉手工制作的,苏荇一直以为这把琴会陪伴她登上舞台,可没想到它最终的归宿却是被送去拍卖行,只为凑齐母亲急需的钱。 苏紫瞳曾问过她:“你真的要卖?” 苏荇摸了摸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小提琴,她的家没了、爱的人离开了,独在异国的日子里,连唯一支撑她的梦想也碎了。 命运予她以痛、以失去、以磨难。 光的反面是暗,爱的反面是恨,痛呢? ——是平静。 苏荇点了点头:“卖了吧,反正……也不会再拉了。” 再次醒来是被门铃吵醒,苏荇疲倦地躺在床上,似乎还陷在往事里,一动也不想动。她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窗帘是拉着的,屋内一片昏暗,看不到外面的天色,颇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 门铃声很快停了,紧接着手机又响起来。 苏荇停了好半晌才挣扎着伸出手去,刚刚摸到手机,铃声戛然而止。她手指一颤,没拿稳,手机落在地上。 苏荇拉了拉被子,正准备闭上眼睛,门铃又跟着响起来。她不大想理,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直到门铃响到第三遍,才强撑着起身。 全身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气,苏荇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她这里平时没人来,能来这里的,想来想去,除了何璐和苏紫瞳也就周琰了。 苏荇拉开门,门外的人正颇为不耐烦的准备按第四遍门铃。她本就有些疼的脑袋这下更疼了,苏荇沉默地站在门口,并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 杜泽皱了皱眉:“你在做什么?” 苏荇沉默片刻,打开玄关的灯,有气无力道:“有什么事吗?” 她脸色憔悴,精神不济,脸上带着明显的潮红,一看就是状态非常不好的样子。 杜泽眉心皱出一个解不开的结:“你怎么了?” “没什么,”苏荇微微偏过头,“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大约是身体实在不怎么舒服,苏荇见到杜泽精神就格外脆弱些,似乎还陷在那些回忆中无法走出。 “苏荇。” 杜泽的眼神暗了暗,伸手去探她的额头。苏荇猛地后退一步,脚下虚浮,踉跄了一下,杜泽伸出去的手顺势跟上,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怀里。 苏荇眼前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忍着头晕带来的恶心勉强站起身来,杜泽的手臂依然有力的环在腰间,鼻息间全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有清淡的烟草气息。 究竟有多少年没有离他如此之近了? 苏荇突然有些想哭。 “谢谢。”她推开杜泽的手,扶着鞋柜站稳,稍稍和他拉开距离。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杜泽手心,是不正常的滚烫。 “你发烧了。”杜泽沉下脸,漆黑的眼珠显得莫名深邃,“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我吃点药睡一觉就好。” “苏荇。”杜泽声音强硬。 苏荇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淡漠,倒显得有些可爱,杜泽略一垂眼,目光落在她因发烧而显得格外嫣红的唇上,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他别开眼,忽然有些心软。 第8章 往事 苏荇同杜泽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卧室里的手机又不依不饶的响起来。 苏荇看一眼杜泽,平日里在他面前克制自己就需打起全副精神,如今身体不适,仅仅是看到杜泽,就让她疲于应付。 “你手机响了。”杜泽提醒道。 苏荇顿了片刻,转身朝卧室走去。她步履虚浮,走了没两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腿软的厉害。杜泽从后面跟上来,扶着她进卧室躺好,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大约是没电了,铃声断掉,屏幕漆黑一片。 杜泽将手机丢到一旁,看着在床上蜷作一团的苏荇,据说这种睡姿的人都没有安全感。 杜泽在床边站了片刻,打开床头的壁灯,一小团柔光落在苏荇乌黑的长发上,她轻轻缩了缩肩膀,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床铺。 “药箱在哪?” 苏荇顿了顿,声音近乎哀求:“杜泽,你走吧。” 杜泽没理她,转身去客厅倒了杯水,翻找片刻,拿了体温计和退烧药进来:“起来喝了药再睡。” 苏荇缓缓回头看他一眼,杜泽把她扶起来,看着她在靠枕上靠稳了,才把水杯和胶囊递到她手里。苏荇手上没有力气,水杯拿在手里晃了晃,杜泽很快伸手托住。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掌心里薄薄的茧子贴在她因发烧而格外敏感的皮肤上,既灼热又疼痛。 苏荇手指轻轻抽动一下,杜泽的手紧了紧,手指在她的指缝间轻轻划过,他声音低沉:“你平时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苏荇沉默地喝了药,又把体温计夹上。杜泽坐在一旁,完全处于壁灯笼罩之外,晦暗的卧室里,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苏荇头晕的厉害,半合着眼在床上靠了半晌,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仿佛这八年不过是个梦,只要她一睁眼,杜泽就还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又好像,现在的一切才是一场梦,只有在梦里,杜泽才会离她如此之近。 她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个此生最冷的冬天,灾难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大雪,杜泽连最后一句告别都不愿同她说。 这才是他们的结局,而不是…… 杜泽沉默地坐在一边,壁灯下,苏荇像是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密密匝匝地盖住那双清亮的杏眼,卸了妆的面容白皙干净,同八年前无甚差别。她的鼻尖小巧精致,嘴唇薄而小,即使没有笑意,唇角也有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 漂亮是真漂亮,但也确实是个没什么福气的面相。 杜泽倾过身,修长的手指在触上她的眼角前停住了。 “我以为你会恨我。” 苏荇缓缓睁开眼睛,声音低而弱。 杜泽垂下手,深邃的眉眼看了她半晌,声音低沉不辨喜怒:“你希望我恨你吗?” “我……”苏荇低低喘了口气,她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杜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浮出的泪光,他仿佛是被什么蛊惑一般,微微低下头,在吻上她额头的前一刻,杜泽猛地停下。 苏荇偏过头,手抵在他胸口,是拒绝的姿势。 杜泽处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脸色晦暗难明。他看了苏荇好一会儿,目光落在她颈侧青色的血管上:“你以后会知道的。” 苏荇的睫毛颤了颤,杜泽站起身,沉声道:“时间到了。” 苏荇把体温计抽出来看了看,递给杜泽。 三十九度,还好。 苏荇记得有一年寒假,苏紫瞳和周琰都回国过年了,她独自一人在美国,生了病不舍得去医院,在家烧到四十一度,等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连叫救护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就那么在床上躺了两天,醒来时虽然全身无力,但病总算是好了。 许是药效上来,尽管知道杜泽还在一旁,苏荇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杜泽用浸了凉水的毛巾搭在苏荇额头上,温度上来就换一张,不知过了多久,杜泽摸着她身上的温度降下来,这才起身去厨房煮了一锅粥。 粥煮好的时候苏荇还在睡,杜泽也没打算叫她,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苏荇恬静的睡颜,像是总也看不够一般。 直到手机响起,杜泽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皱了皱眉,是沈思发来的消息,要他陪她去给沈父挑礼物。 杜泽把手机关了静音,不再理会。片刻后,门铃又响,杜泽看一眼睡得尚且安稳的苏荇,眼神暗下来。他起身去开门,顺手把卧室门关上。 何璐没想到开门的是个男人,虽然只见过杜泽一次,但杜泽这样的男人,但凡见过一次,绝对印象深刻。 “有什么事?” 和惊讶地合不拢嘴的何璐比起来,杜泽倒是颇为淡定。 “杜、杜、杜、杜……”何璐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是我。” 何璐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里看了一眼,尽管八卦之心早已蠢蠢欲动,但在杜泽面前却不敢造次。 “那个……荇姐呢?” “她在休息。” “!!!” 何璐努力按耐下想要看时间的心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杜泽究竟是做了什么,才导致苏荇到现在还在休息? 何璐干笑两声,努力解释道:“荇姐电话打不通,我有点担心她。那个……没打扰到你们吧?” 杜泽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呃……”何璐眼睛四处乱瞄,“我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啊……” “等一下。” “我不会乱说的!”何璐立刻举手发誓。 杜泽淡淡扫她一眼,何璐这才看到他掌心不停震动的手机,立刻禁声。杜泽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示意她进屋。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杜泽低声“嗯”了两声,然后皱起眉头:“我在忙” 苏荇家里何璐也来过许多次了,早已熟悉的和自己家一样,可唯有这一次,何璐觉得自己仿佛误闯了别人的地盘一样,十分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杜泽倚在玄关旁接电话,不时敷衍两句,不过大概是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坚持,他沉默片刻,瞟一眼傻乎乎站在那里的何璐,终于妥协:“好吧。” 何璐被那一眼看得心里毛毛的,等到杜泽挂了电话看过来,她连忙停下手中紧张时不自觉的小动作,一副随时准备听候吩咐的样子。 没办法,杜泽身上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我有点事,出去一趟。”杜泽一边换鞋,一边对她嘱咐道,“苏荇发烧了,你照顾她一下。锅里有粥,等她醒了让她吃一点,药放在床头柜上,九点钟让她再吃一次。” 何璐愣愣地点头,杜泽看一眼时间:“如果她八点钟还没醒,你就叫她起来,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好” 杜泽看着一脸茫然的何璐微微皱起眉:“你知道我的号码吗?” 何璐回过神来,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鞋柜上有笔和便签纸,杜泽把号码写下递给她。何璐看着他拉开大门,微微松了口气,对杜泽道:“我会好好照顾荇姐的。” 杜泽点了点头,随即扭过头问她:“备用钥匙在放在哪?” “呃……茶几下面。” 杜泽伸出手:“给我。” 何璐立刻屁颠屁颠的拿了钥匙给杜泽,直到杜泽走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 杜泽取了车刚开出小区就接到沈思的电话,前方绿灯转红,他一边踩下刹车一边按下接听。 “阿泽,”沈思的声音有些忐忑,“刚刚伯母给我打电话让我们下午过去吃饭,我不好拒绝……” “我知道。”杜泽打断她,“你在哪,我去接你。” 沈思说了个地址,杜泽打方向盘右转:“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沈思给杜母发了条消息,然后到一楼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即使是周末,这样的消费场所人也不多,咖啡厅里放着节奏舒缓的轻音乐,沈思举着咖啡杯拍了几张自拍,挑一张和地址一起发给杜泽。 十分钟后,杜泽推开咖啡厅的门。 沈思颇有些惊喜,她站起身笑一笑:“你来啦。” 杜泽点点头,看一眼时间,挑眉问她:“要坐一会儿?” 沈思摇头:“不用,我来给我爸挑生日礼物的,你来的正好,帮我参谋参谋。” “好。” “阿泽,”沈思跟在杜泽身边,“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快?” “我从家里过来的。” 杜泽住的小区在一环边上,离这个商场很近。 “从家里啊……”沈思的笑容僵了僵,“你没回消息,我还以为你在忙。” 杜泽没怎么在意,随口敷衍一声,转而问道:“你准备给沈叔买什么?” “他最近喜欢玉石翡翠之类的,但是我刚刚看了一圈没有特别满意的,阿泽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杜泽笑了笑:“你是他女儿,你送什么沈叔都会高兴的。” “这倒是,不过我还是送他一个他喜欢的好了。” 沈思拉着杜泽把玉石珠宝类的店铺逛了大半,仍然没有挑到满意的,她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杜泽。 杜泽安慰她:“沈叔生日还有大半个月,你可以慢慢挑。” “唔……”沈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下周有刘老的私人拍卖会,他那里肯定有好东西。” “听说这次的主持人是刘老的得意弟子,不知道是谁呢,”沈思一边说着拍卖会的消息,一边偷偷看一眼杜泽,“阿泽,到时候你陪我去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一点也不懂。” 杜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 即使沈思不提,他也会去的。 因为他知道,苏荇一定会去。 第9章 露馅 得到杜泽的承诺,沈思喜滋滋地拉着杜泽的衣袖晃了晃:“那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不要让伯母等急了。” 杜泽脚下一顿,目光淡淡扫过沈思的手。 沈思吐吐舌头,虚张声势地瞪他一眼,拉的更紧了:“小气鬼,拉一下又怎样!” 杜泽眸色沉了沉,面上却是一派不动声色。倒是沈思,觑着杜泽的脸色,半路犹犹豫豫地松了手。 杜泽向来如此,沈思心里也清楚他对自己没有什么情爱之心,要说感情,大概是有那么点兄妹之谊吧。但往常沈思从不放在心里,不管是什么感情,能近杜泽身的女人寥寥无几,她一直天真的相信,自己守在他身边,总有一天杜泽会动心的。 书上不都那么写吗?日久生情,爱就像空气,时间久了,如同呼吸。 只是,苏荇回来了。 苏荇回来了,即使杜泽与平日里并无什么不同,但沈思心底就是止不住的惶恐。 杜家老宅在城东的桃源别墅区,三环边上闹中取静的一方天地,平日里从杜泽的住处开过去也就半个小时,但这天是周末,又遇上晚高峰,在路上堵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到。 杜泽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看了好几次表。 沈思忍不住问道:“阿泽,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杜泽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期间杜母打电话询问过一次,等好不容易到桃源,已经到了饭点。 保姆孙嫂将两人迎进去:“少爷可算回来了,都等着你们呢。”末了看着沈思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掩着嘴笑起来:“沈小姐怎么每次来都那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孙嫂在杜家干了二十多年,和杜家感情深厚,就连杜泽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沈思向来不吝嘴甜:“都是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保养品,我想着伯母肯定喜欢,就一样拿了点,孙嫂也有份哦。”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孙嫂张罗着上菜开饭。杜母放下书,看一眼杜泽沈思,淡淡道:“回来啦,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好~”沈思雀跃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很快洗了手从卫生间出来,“伯母,我好想你!” 杜母闻言淡淡笑了笑:“就你嘴甜。” 杜泽出来的时候,沈思正向杜母介绍她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些保养品,不时拉着杜母的袖子撒撒娇。杜泽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一边解开袖扣,将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一边冲杜母打了声招呼,随口问道:“妈,我爸呢?” 杜母看他一眼,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还记得我和你爸呢。” 杜泽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到底是有些愧疚,放软了声音哄道:“妈,最近公司事比较多。” 沈思立刻举起手,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杜母:“伯母,我可以作证,阿泽都没时间和我约会呢。” 杜母这才笑一笑:“行了,吃饭吧。” 杜父去临市出差,这顿饭只有三个人,但好在只要沈思在,餐桌上就永远不会缺话题,她嘴甜会撒娇,向来很得长辈欢心。 吃到一半时,话题谈到工作上,杜母顺势调侃道:“听你母亲说,你最近开始好好工作了,怎么,我们小思也开始发愤图强了?” “伯母!”沈思涨红了脸,不依地撒娇。 杜母笑了笑:“有事业心是好事,证明你长大了,好好干,以后可以给你哥哥和阿泽帮忙。” 沈思眼睛亮亮地点头,偷偷瞟一眼杜泽,他吃饭的姿态慢而优雅,像是中世纪的贵族。 “我现在的leader很厉害,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沈思一脸天真地说道,“阿泽也认识呢,他们以前是同学。” “哦?” 杜母带了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杜泽的动作顿了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般,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餐。 “是哪个同学呢?” “是苏荇。” 杜泽的勺子轻轻在碗沿碰了一下,瓷器相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微微皱了下眉,不动声色的将勺子放下。 “苏荇啊……”杜母似乎有些恍惚,她很快回过神来,探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杜泽,“既然苏荇回来了,什么时候让她来家里坐坐吧。” 杜泽看一眼沈思,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随口敷衍道:“再说吧。” 沈思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死死地低着头,脸近乎埋进碗里去。杜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杜泽,想说什么,但考虑到一旁的沈思,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沈思很快转移了话题,但不管是杜泽还是杜母,都有些心不在焉。晚饭结束后,杜泽陪杜母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看着客厅的钟指向八点,他起身同杜母告辞。 杜母看了他半晌,淡淡道:“知道你忙,但忙不是理由,什么时候回来住两天。” 杜泽动作顿了顿,温声道:“好。” 回去的路上杜泽收到何璐的信息,苏荇已经退烧,一切安好,让他不用担心。 杜泽的神色缓下来,等红灯的间隙里,他点了支烟,降下车窗。 已经是七月底,这座南方沿海城市到了一年一度最热的时候,晚风吹在身上潮湿且黏腻。车里没有开灯,路边的各色灯光依次在他脸上跳跃,杜泽深深吸一口烟,升起车窗,车厢内瞬间暗下来,空调的冷气直往毛孔里钻。 杜泽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沈思,淡淡道:“那张照片是你发的吧。” 他是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沈思心猛地一跳,虚张声势道:“我没有!” 前面的车子缓缓启动,杜泽踩下油门,唇角勾起一个似讥似嘲的弧度:“为什么不问问是哪张照片?” 沈思讷讷地张了张嘴,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小思,”把沈思送到小区门口,杜泽微微偏过头,手指在方向盘上细细摩挲,“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淡淡的,却似有雷霆万钧。 “这种事情,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 大约一周前,杜泽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里面是苏荇和周琰有说有笑,一同吃饭的照片。 他最初以为是周琰发来示威的,后来发现不是。可是除了周琰之外,大概没有什么人会这么无聊,直到今天沈思的表现。 杜泽皱了皱眉,即便当初和沈思订婚是各有目的,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决定还是太草率了。 沈思在杜泽的目光下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好半晌,她才咬咬唇,将一瞬间浮起的眼泪咽回去。她又委屈又难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重重关上车门,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踢了两脚,转身蹬蹬蹬地走掉了。 见她进了小区,杜泽启动车子,转个弯,汇入车辆洪流之中。 -- 苏荇醒来的时候,何璐正坐在床边拿pad打游戏,没有开灯的卧室里,何璐的脸被pad的光映的惨白。苏荇吓了一跳,好半晌才看出来那是何璐,放下心来后,更加手软脚软,她躺了半晌,沙哑地喊了一声。 “何璐……” 见苏荇醒了,何璐忙开灯倒水,扶着她坐起来:“荇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一边说着一边去摸她的额头,薄薄一层汗,但好在温度已经退下去了。 苏荇喝了大半杯水才觉得嗓子好受点,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那种头晕目眩,全身又酸又痛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她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晚上七点半,苏荇一时有些恍惚,记忆里,昏睡前才刚刚从杜泽家出来。 她忍不住问道:“今天周几?” “周天啦,明天该上班了。”何璐不确定地看她一眼,“荇姐,明天用不用帮你请假?” 苏荇摇了摇头,之前的记忆渐渐回归,她沉默片刻:“你怎么在这里,那个……他呢?” “唔,我打你手机没人接,怕你出事,就来看看。杜先生说有事先走了,托我照看你一会儿。” 原来那并不是一场梦。 苏荇发了会而呆,回过神来,有些抱歉道:“麻烦你了。” 何璐大度地挥挥手,表示这不算什么。 “杜先生走之前煮了粥,我一直温着,你饿不饿?吃一点吧,吃完了再吃道药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杜泽煮的粥…… 苏荇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起身刷牙洗漱,何璐有些不放心地跟着她,见她一个人站稳了,才去厨房迅速地弄了两个清淡的小菜。 苏荇出来的时候何璐已经摆好碗筷招呼她:“我快饿死啦。” 苏荇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自己先吃?” 何璐眨眨眼:“我忘了。” 白粥熬得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苏荇一时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杜泽似乎是不会做饭的。 不过,那已经是八年前了,八年的时间,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苏荇自嘲地笑了笑。 “荇姐,”何璐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八卦地问道,“你和杜先生是不是……同居了?” “没有。”苏荇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我们只是……”她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义杜泽与自己的关系。 何璐两眼闪闪地看过来,苏荇最终淡淡道:“普通朋友。” “哦……” 何璐满脸大写的不相信,然而苏荇并不准备过多解释。 吃完饭苏荇打开手机看了看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挑着重要的一一回过去。 刘老的大弟子宋桥把之前商定的拍卖会流程和详细方案都发到了苏荇的邮箱,苏荇仔细看了一遍,给宋桥回了个电话,修订了几个细节,准备第二天拿给刘老过目。 “阿荇,今天又送来一件新藏品,据说是法国博物馆流出来的,你明天记得去看一下。”挂电话前,宋桥不忘叮嘱。 苏荇心跳骤然一紧,顿了顿,应下来:“好。” 第10章 傲娇 这次的拍卖会,宋桥主要负责具体的流程和人员安排,苏荇负责藏品。 早些年祖父在世的时候,一直在法国做文物管理和修复的相关工作,在巴黎当地的华人圈里极有威望,从法国流回来的文物当中,有大半都是经过祖父的手。 父亲去世之前,苏荇家里也是有好几件从法国带回的藏品,只可惜当年变故发生的太突然,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一件也没能留住。 挂断电话后,苏荇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何璐见她事情似乎是处理完了,盯着她又喝了道药。眼见着时间不早,苏荇状态明显好转,何璐给杜泽发了条消息,起身同苏荇告辞。 “荇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何璐每次来似乎都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帮她打理,苏荇看一眼时间,知道不好再留,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我送你。” 何璐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才好一点呢。” 天色已晚,这种高档小区周围人流也不算大,苏荇索性懒得换衣服,随手披了件外套,跟着何璐向外走:“我躺了一天,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大约是快下雨了,晚风吹得花木悉索摇摆,海风腥咸的气息充斥鼻端,暗沉沉的天幕中不见一丝月色。 苏荇将何璐送到小区门口,目送着她上了车,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辆远远驶来的汽车骤然开启远光灯,强光直直落在苏荇身上,她不由得遮住眼睛退了两步,再睁开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她身旁,缓缓降下的车窗里,是杜泽轮廓分明的侧脸。 苏荇怔怔站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杜泽低声问道:“好些了?” 他声音低沉磁性,含着一点恍若叹息般的沙哑。 苏荇略显局促地点点头,顿了顿,轻声道:“谢谢。” 她还记得高烧不退时自己失态的表现和近乎越界的话,此时见了杜泽,总有种莫名的羞耻和尴尬。 “谢什么?” 杜泽微微偏过头,路灯不算明亮,他却能奇异地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荇睫毛微颤,快速扑闪两下遮住清亮的眼眸,上翘的嘴角勾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她轻轻吸了口气,往常的伶牙俐齿泰然自若在面对杜泽时通通不见了踪影。 “总之……”苏荇避开他的眼睛,“无论什么,都谢谢你。” “呵。”杜泽轻笑一声,嘲讽的意味十分明显,“苏荇,你什么时候才能诚实一点。” 三两路人驻足,不时朝这边看过来,小区门口的保安也走过来:“先生,小区门口不要停车。” 杜泽看向一旁的苏荇:“上车。” 苏荇拉了拉外套前襟,夜风吹过裸|露的小腿,皮肤上泛起一片细小的颗粒:“不用。” 杜泽眸色深沉地盯着她,缓缓强调一遍:“上车。” 保安和路人都看过来,苏荇顿了顿,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去。杜泽缓缓启动车子,向地下停车场驶去。 车厢里还有淡淡的香水气息,苏荇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因为常常能够在沈思身上闻到。车子驶过缓冲带时有轻微的颠簸,苏荇忽然有些恶心。她降下车窗,深深呼吸,等车子在停车位停好,苏荇拉开车门,临下车前回头看一眼杜泽。 “不早了,我先走了。” 杜泽也正看着她,闻言不动声色地“嗯”了声,随后又道:“我送你。” 大概知道拒绝也没什么用,苏荇索性沉默地站在一边。等杜泽锁好车,从这里走到苏荇楼下不过三五分钟。 花木扶疏,雾浓星薄,这样的夜色总是很轻易地勾出一点久远的回忆。 杜泽看着身旁的苏荇,忽然找回一点许多年前,每晚送她回家时的心情。 尽管后来事实证明,那些曾有过的回忆都是笑话。 “明早在这里等我。”杜泽的语气难得温柔,“我送你上班。” “不用……” “苏荇。”杜泽紧紧盯着她,“我没有在询问你的意见。” 苏荇咬了咬唇,杜泽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苏荇浑身僵硬地看着他。 “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杜泽俯下身,强烈的压迫感和浓郁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呼吸如在耳畔,“嗯?” 苏荇偏过头,勉强道:“我没有。” 杜泽的唇似乎不经意间轻轻擦过她的耳畔,随后他直起身,像是没听到般若无其事道:“早点休息。” 第二天苏荇刻意比平时提早半小时出门,还是在楼下碰到早已等在那里的杜泽。见她果真早早出门,杜泽的脸色沉了沉,看着她的目光里一星锋芒若隐若现。 两人僵持半晌,杜泽轻轻“呵”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颇为嘲讽。苏荇像是被那一声轻嘲刺到了一般,耳朵瞬间通红。 这个时候再谈什么拒绝的话就显得太过矫情了。 苏荇沉默地跟着杜泽去吃了早饭,然后上车,由于出门早,路上不算堵,到公司楼下时时间尚早。 苏荇沉默地坐了片刻,有些迷茫地看着杜泽:“……为什么?” 昨晚的雨至今未下,天空阴沉沉的压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杜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沉闷地敲击声一声一声地传进苏荇耳朵里,渐渐与心跳的节奏合二为一。 苏荇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地车流与人群,心中忽的生出一些不明所以的期待。 大约是杜泽的沉默有点久,苏荇忍不住看他一眼,却只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底那一点恍惚旖旎的心思瞬间清醒,苏荇别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我……” “苏荇。”杜泽打断她,语气淡淡的,“你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苏荇张了张嘴,像是也知道自己的那些狡辩是多么没有说服力,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然而杜泽却像是被什么愉悦了一般,颇为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去吧,下午我来接你下班。” 苏荇心不在焉地上了楼,直到开完早会,才发现沈思没有来上班,让何璐打电话询问也无人接听。 在苏荇来公司之前,沈思不来上班是常事,因此并没有人在意。不论于公于私,苏荇对此都不好多管,不过沈思不来,她倒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下午下班前,刘老特意打了电话,问苏荇想吃什么,嘱咐她一定要过去吃晚饭,苏荇欣然应允。 挂断电话后,苏荇收到杜泽的微信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苏荇忍不住拉开百叶窗,从四十余层的高楼上望下去。原本阴沉的天气早在中午就放了晴,这会儿晚霞的余晖正温柔地洒向这座城市。 苏荇上车时,杜泽正闭目养神,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头,烟灰积了很长一截,随着他的呼吸颤颤巍巍。苏荇关上车门,杜泽偏过头看她一眼,弹了弹烟灰,慢条斯理地启动车子。 “想吃什么?” 他的手清瘦修长,手背上筋骨脉络分明,细长烟卷夹在指间,随随便便往方向盘上一搁就极具视觉冲击力。 苏荇一时看得出神,直到杜泽眉梢微挑地看过来,她才略显仓皇地收回视线。 “我和老师约好了下午过去吃饭。”苏荇一边说一边看一眼杜泽,怕他不清楚,紧跟着解释道,“是刘老,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重逢以来,杜泽的喜怒无常她见得多了,这时拒绝,已经做好了他要生气的准备。不过杜泽只是怔了怔,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以前苏荇跟在刘老身边学习的时候,杜泽常常去楼下等她,因此十分清楚刘老的住处,很快把苏荇送到小区门口。 下车前,苏荇看着一旁的杜泽,不知怎的,忽然福至心灵般问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 杜泽略显诧异地看过来,苏荇则后悔地想咬舌头。 杜泽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苏荇,我以什么身份和你一起去?” “……朋友。” “朋友?”杜泽嘲弄地看着她,“我和你是朋友吗?你是这样定义我们关系的?” 她当然知道他们的关系不能简单定义为朋友,可是不是朋友又是什么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 杜泽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脸色冷下来:“苏荇,你听好了,我杜泽有的是朋友,并不缺你一个。” 他这话说的毫不留情,苏荇难堪地别过脸,放在车门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是,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要下车,杜泽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车内。苏荇没控制好平衡,整个人都跌在杜泽怀里,她慌乱的抬眼,杜泽的脸近在咫尺。 那距离太近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杜泽会吻上来,然而没有,他只是捏着她的下巴,冷冷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苏荇浑身僵硬地直起身,杜泽像是嫌弃一般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衬衫。 “苏荇,”他微微偏过头,嘲弄道,“这么多年,你果真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第11章 故人 “藏品介绍已经拿去排版印刷了,这两天就可以和请柬一起送出去。地址定在恒泰顶层的会议室里,这是初步确定的受邀名单,老师您看看。” 宋桥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记录的要点递过去,刘老架着老花镜慢慢看,不时提几个问题,宋桥都一一回答,回答不上的捡着要点记录下来。 刘老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苏荇:“小荇还有什么意见吗?” 苏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流程和细节都是她和宋桥一再修改,确认过好几遍的,完全能够确保不出纰漏。 “那就这样。”刘老摘下眼镜,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还是颇为满意。 这次的拍卖会虽说是私人拍卖会,但因着刘老的地位和威望,参加的人数必不会少,更何况这也是刘老举办的最后一次拍卖会,许多藏品都是他收藏了一辈子的宝贝,拍卖会过后刘老也将正式宣布退出古玩界,此后将不再出席任何活动。 “小桥,你去把昨天送来的那件藏品拿来给小荇看看。”刘老吩咐道。 宋桥应下,片刻后抱着半个篮球大小的红木盒子出来,刘老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先戴了手套才去开箱子。 像刘老这样的人,一辈子什么宝贝没见过,因此这谨慎劲让苏荇不由得有些好奇。 红木盒子打开后是一层层明黄的丝绸,刘老一层层缓缓掀开,探下手去,片刻后捧出一个白玉笔洗,放在早已铺好丝绸的书桌上。 笔洗是一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的,在灯光下显得极为通透温润,玉璧上的浮雕也是栩栩如生,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笔洗顶部一个黄豆大小的缺口。 “这件白玉笔洗产于清圣祖年间,看规格应是皇家御用之物。”刘老摇摇头,颇为遗憾道,“可惜了,若没有磕伤,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苏荇死死盯着那个白玉笔洗,直到刘老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大概是她脸色不太好,刘老担心地看着她:“小荇,怎么了?” 苏荇缓缓摇头:“我只是……太惊讶了。” “哦?”刘老知道她家学渊源,看样子像是颇有内情,示意她说说看。 “这件白玉笔洗产于清圣祖年间,由一整块和田玉山料雕刻而成,一直存于清朝宫廷。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由一名叫做布鲁诺的法国士兵偷偷带回,曾长期在法国民间流传。上世纪末由法国著名的普鲁德拍卖行进行拍卖,后由一名长期旅居巴黎的国人拍下带回国内。” “我知道的也不比老师多多少,”苏荇顿了顿,手指缓缓抚过笔洗顶部的缺口,“不过是……有幸见得当年拍卖盛况。” 她三言两语交代了来龙去脉,刘老倒是听得颇为唏嘘,连连感叹。 “老师,”苏荇怔怔看着那白玉笔洗,轻声问道,“委托人是姓……潘吗?” 刘老讶异:“小荇认识这位潘先生?” 刘老没有否认。 书房里的灯明晃晃打下来,苏荇的手微微颤抖,她轻轻吸了口气,勉强笑道:“老师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刘老看着她,像是明白点什么,却并不点破,只是微一点头:“好。” 从刘老家出来时天色已晚,刘桥低声询问是否需要送她回家,苏荇正准备婉拒,看到路边停着熟悉的小跑,杜泽正随意地倚在车门上,夜风吹得他发梢凌乱,衣角翻飞,不知什么材质的袖扣在夜色里不时反出粼粼的光。 他站在那里,只需要一个模糊的剪影,就英俊得让人难以呼吸。 “阿荇?” 宋桥也看到了杜泽,见苏荇没动,颇有些疑惑。 苏荇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宋桥师兄先回去吧,不用送我。” 宋桥点点头,和她约好周六去会场彩排流程后,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杜泽抬头看过来,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落在她身上,苏荇怔怔站着,想着他可能一直这么等了几个小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之前还说过那样的话…… 杜泽似乎并不准备说些什么,苏荇站了片刻,慢慢走过去。 终于还是妥协,似乎从这一天起,杜泽接送她下班也变为一件默认好的事情。苏荇不知他和沈思是怎样的,但从她到公司以来,杜泽从未接送过沈思,唯一的一次就是庆功宴那晚。 苏荇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明知死期将近,却一边惶恐着,一边试图抓住这最后的韶光。 即使明知道这是不对的。 苏荇偶尔会想起杜泽之前说过的话,他们之前清清白白,她究竟在心虚些什么呢? 大概是那些不为人知,难以启齿地妄想。 -- 回去之后,苏荇给苏紫瞳打了个电话,拜托她帮忙查一下那位潘先生,没过两天,苏紫瞳就把资料送到了她手上。 见苏荇认真的翻阅,苏紫瞳有些无趣地伸展伸展腰肢:“你查他做什么?一个破产了跑来云城骗投资的跳梁小丑。” 苏荇没做声,苏紫瞳缓缓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忽然眯了眯眼睛:“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潘德伟之前是c市的,你家当时不会就是被他……” 苏荇轻轻“嗯”了声。 “唔。”这是可以预料的,苏紫瞳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挑了挑眉,问苏荇,“你准备怎么做?” 当年家里出事时苏荇还小,其实并不大清楚这位潘先生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这么多年过去,苏荇也不想再追究。毕竟以苏父当年的做法,没有潘先生,也会有其他的赵先生李先生,唯一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祖父从法国带回的藏品。 当年父亲骤然离世,留下大笔欠款和频临倒闭的公司,所剩无几的财产被冻结,房产和车被拍卖。 苏荇记得那个夏天的雨格外的多,那一天母亲去墓地探望父亲,诺大的别墅里除了苏荇空无一人。那时她已经决定和母亲离开c市,正在整理需要带走的东西。 潘德伟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入室。 最初的时候还维持着表面的伪善,他看着苏荇颇为和蔼地笑了笑:“你就是苏忱的女儿?” 苏荇警惕地看着他,默默退了两步:“你怎么进来的?” “你爸爸欠了我的钱,这房子现在是我的。”潘德伟环顾一圈,发现别墅里确确实实只有苏荇一人,他慢慢逼近,诱哄道,“你收拾东西准备去哪呢?” 苏荇紧张地看着他,慢慢后退:“房子会给你的。” 潘德伟看着她,脸上渐渐露出垂涎的神色来:“其实你不必走,你和你妈妈都可以住在这里,叔叔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他看着她的目光仿佛看着食物的恶狗,苏荇害怕极了,却只能强作镇定地摇摇头:“不用。” 哪知一转身,潘德伟就猛地扑上来抱住她,一边在她身上乱摸,一边喘|息着道:“你以为你爸爸欠的钱一栋房子就还得起吗?我告诉你,就是再陪上十个你也不够!你乖乖听话,叔叔会对你好的。” 那年苏荇十四岁,刚刚知道情|爱为何物的年纪。 她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随手抓了个物件狠狠敲在对方头上,鲜血很快溢出来,连成串落在她脖子上。 男人的身子晃了晃,彻底私下伪善的面具,骂骂咧咧地来抓苏荇。苏荇把手中的笔洗狠狠扔过去,随手拿起旁边的行李箱就跑。 当晚,苏荇就随同母亲坐车来到云城,她带出来的东西,除了一些衣物和少量的现金外,只有父亲送她的琴了。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留在了那个别墅里。 现在想来,笔洗上的那个缺口应当就是当时摔出来的吧。 苏荇缓缓合上手中的资料,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但再想到这个人,还有会生理性不适,她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件事确实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把祖父的藏品都拿回来。 拍卖会开始前,苏荇抽空给这位潘先生打了个电话,以沟通藏品为由约他见面。等待的间隙里,她看着咖啡厅外往来不息的人流,轻轻吸了口气,试图缓解心中的紧张。 十二年了,她早已不是十四岁时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姑娘了。 苏荇没有等太长时间,片刻后,一个油光满面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见着苏荇双眼一亮,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苏小姐。” 同十二年前相比,对方除了显而易见的苍老外,愈发的猥|琐了。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没有记忆中那样可怕。 苏荇暗暗松了口气,极淡地笑了下,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微微一扬下巴:“潘先生,请坐。” 潘德伟收回自己的手,在对面坐下:“不知苏小姐有何要事?” 苏荇并不准备与他虚与委蛇,索性开门见山道:“我对潘先生的笔洗非常感兴趣,想在拍卖会前收购,潘先生出个价吧。” “哦?”潘德伟一双被肥肉挤得越发猥琐的三角眼中精光乍现,他一边打量苏荇一边呵呵笑道,“苏小姐喜欢是我的荣幸,不过嘛,苏小姐做这一行肯定也知道这宝贝是法国流回来的,价值连城,若不是手头缺钱,我也不会卖。” 苏荇忍着心底的恶心,示意他爽快点,不要那么多废话。 “看在苏小姐这么漂亮的份上,七百万卖给你,不能再少了。” 苏荇冷笑一声:“潘先生未免太狮子大张口,你的笔洗上有磕伤,就是拍卖也拍不出这个价位来。” “那苏小姐开个价,我听听。” “一百五十万。” 到了这个时候,潘德伟再看不出苏荇来者不善,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混了。 他眯了眯眼,渐渐敛去笑容:“苏小姐这样可不厚道。” 苏荇把之前苏紫瞳调查的资料放在潘德伟面前,那里面除了有他的负债情况,还有这些年偷税漏税、猥|亵少女以及走|私的相关证据。 潘德伟大概翻了一遍,眼睑抽搐,看着苏荇的神色颇为凶狠:“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荇矜持地笑了笑:“就是潘先生看到的这样。” 潘德伟恶狠狠地盯了她半晌,喃喃道:“你姓苏……”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蓦地变了脸色:“是你?!” “是我。”苏荇淡淡道。 潘德伟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整个面容都狰狞起来,他“呵呵”笑道:“你以为这些东西就能威胁到我,别天真了,苏小姐想要回传家宝还是实际点,拿钱来解决比较快。哦,我这里还有几件,三千万打包给你如何?就是不知苏小姐出不出的起?” 苏荇当然出不起,一百五十万已经是她当下能拿出最多的钱了,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听说潘先生最近在和鸿运谈合作,不知鸿运的老板是否知道您的负债情况?”苏荇眉目不动。 潘德伟咬牙切齿道:“贱|人!” 苏荇站起身,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希望潘先生好好考虑。” “站住!”潘德伟猛地抓住苏荇的手臂,“苏小姐想走?恐怕没这么容易。” 第12章 爱恨 苏荇微微一颤,很快控制住,只是冷冷看着他:“潘先生想怎样?” 这边的喧哗很快引起咖啡厅人的注意,路人频频望过来。 潘德伟狞笑一声:“当然是和苏小姐好好聊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苏荇向外走。 苏荇挣了两下没挣开,额上渗出细细的汗,她一边拨通苏紫瞳的电话,一边故作镇定道:“潘先生,我劝你不要做傻事。” 潘德伟冷笑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和迎面走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他脚下一顿,瞬间变了脸色,谄媚道:“真巧啊,杜总。” 杜泽没做声,目光缓缓落在他拉着苏荇的手上。 潘德伟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猛地松了手,干笑两声:“小情人不听话,让杜总见笑了。” 杜泽像是没听到般,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苏荇,过来。” 苏荇立刻乖乖走过去,杜泽揽着她的肩膀转过身。 “杜总!”潘德伟立马变了脸色,匆匆喊了一声,想要解释什么,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急的满头大汗。 杜泽脚下顿了顿,感觉到苏荇不自然的僵硬,他微微偏过头,看着潘德伟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潘先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是什么人你都可以碰的。” 潘德伟瞬间面如死灰。 “谢谢。”上车之后,苏荇缓缓松一口气。 杜泽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你在害怕?” 苏荇故作镇定道:“没有。” 杜泽嗤笑一声:“你的手在抖。” 苏荇脸红了红:“只是有些紧张。” 她说着,试图偷偷将手藏到背后,杜泽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又大又温暖,能将她整个包住,苏荇怔了怔,一时竟忘记了挣脱。 杜泽的指尖在她掌心调皮地勾了勾,然后在她回过神之前放开,十分嫌弃道:“都是汗。” 苏荇微微偏头,看到他眼角眉梢漾起淡淡地愉悦,不知怎的,突然红了耳朵。 杜泽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一点点染上红晕的耳朵,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想吃什么?” 苏荇不大好意思地看着窗外,随口说道:“日料。” 杜泽顿了顿:“我记得你以前不吃鱼生。” 以前啊…… 苏荇像是有些怔忡:“口味是会变的。” 苍山会倾覆、大海会干涸,物换星移、人事全非,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也是,”杜泽轻嘲道,“可是我已经不吃了。” 苏荇看着他,杜泽吐了个烟圈:“走吧,有家私房菜还不错。” 杜泽说的私房菜开在一家私人会所里面,客人不多,装修典雅精致。听说是杜泽带人来,老板特地出来打了个招呼:“杜公子很久没来了,一定要尝尝我们新推出的菜式。”随即他的目光落在苏荇身上:“这是?” “朋友。”杜泽言简意赅。 老板立刻笑起来,伸手同苏荇握了握:“小姐的美丽让本店蓬荜生辉。” 苏荇客气地笑了笑:“谢谢。” 老板亲自沏了壶茶端进来,是今年新摘的明前龙井,色泽鲜嫩,茶香浓郁,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茶。 点菜的时候,杜泽随口说了几样,都是很多年前她很喜欢的口味。 服务生弯下腰轻声询问是否还有别的需要,杜泽微一挑眉看过来,苏荇摇摇头,示意不用。 “真的不用?”杜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说不出是调侃还是讥讽,“不是口味变了吗?” 这段日子以来,苏荇早已习惯他时不时刺自己一下,抿唇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片刻后老板亲自来送餐,颇为热情的邀苏荇品尝。 其中一道红酒烧鱼是这里的特色菜,将提前腌制好的鱼裹了荷叶放入烤箱烤至七成熟,然后入锅以红酒勾汁,小火慢慢炜一会儿,待到汤汁浓稠,盛在铺了鲜嫩荷叶的盘里,色浓味香,形色俱佳。 老板盛情难却,就连杜泽看着她的目光里都带着淡淡的期待。 苏荇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块,她吃东西向来姿态优雅、赏心悦目,杜泽看着看着,渐渐有些恍神。 “很好吃。”苏荇真心的夸赞道。 这道菜除了鱼肉特有的鲜甜外,还有红酒的醇厚,料汁的香浓,荷叶的青涩,味道一层层递进,确实让人齿颊留香。 “苏小姐喜欢就好。” 得到苏荇的肯定,老板十分高兴,简单同杜泽寒暄两句之后退出了包房。 算上之前在暮色的偶遇,这是回国后第二次和杜泽一起吃饭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杜泽姿态优雅的用餐,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苏荇还清晰的记得上学时他们常常去吃的那家赤豆元宵,杜泽喜欢吃甜,每次都会让老板多放点糖。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处于青春期,每天都像饿死鬼,再好的教养也优雅不起来。 可是,那真的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不合口味?”杜泽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难得在吃饭时开了口。 “没有,”苏荇摇了摇头,“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杜泽将剔过刺的鱼肉夹到她碗里。 苏荇怔怔看了片刻,只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谢谢。” 说起来,苏荇的人生黑洞除了厨房杀手以外,大概还要加一个不会剔鱼刺。童年在法国都是吃海鱼,没有刺,回国后,每次吃饭都有阿姨将鱼刺剔好再夹到她面前。苏荇第一次自己吃鱼就是和杜泽在一起,结果被一根鱼刺卡到去医院急救。 自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荇都对吃鱼这件事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只有杜泽替她将鱼刺剔好才会吃。 这个习惯,到现在依然没有变。 吃完饭后老板亲自拿了会所的卡送到苏荇手上:“苏小姐,欢迎您常来。”老板送的是特别定制的贵宾卡,苏荇知道这种卡一般不轻易送人,她笑笑收下,感谢了老板的好意。 有门童将车开过来,老板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杜公子慢走。” 刚过八点,正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市中心灯火璀璨,车水马龙。 杜泽微微偏过头,陆离灯光落在他脸上,向来深邃的眉眼蓦地显出几分温柔来。 “要不要去兜兜风?” 大概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又或者是这个夜晚实在让人迷醉,苏荇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杜泽眼尾带出个柔软的弧度,他升起跑车顶棚,夜风呼啦啦吹过来,带着一点白日里未褪尽的暖意,醺然欲醉。 苏荇闭上眼,向来挺直的腰肢软下来,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惬意。 车子最终在海滩边停下,海风夹着哗啦啦的海浪声,像一曲极有规律的晚安曲。 苏荇缓缓睁眼,杜泽正倚着车头注视着远方的路灯,大大小小的飞蛾不停冲撞着那一团昏黄火,至死方休。 “你还记得渔夫与魔鬼的故事吗?” 杜泽声音低沉,夹在哗啦啦的海浪声中显得格外悠远,似乎带着点怀念的味道。 “我小时候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渔夫把魔鬼从瓶子里放出来魔鬼反而要杀了他。” “它明明许过愿,第一个一百年有人救它,就给那人荣华富贵;第二个一百年有人救它,就给那人世间奇珍;第三个一百年有人救它,就允那人三个愿望。” “可是三百年过去,没有人救它。” 杜泽低低笑了两声,像是在对苏荇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到了第四个一百年,它说‘谁救我,我就杀了他。’” “苏荇,”杜泽回过头来,“有时候我但愿永远都不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过来的目光平和到近乎冷淡,苏荇脸色“唰”地苍白,手指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如此鲜明的察觉到杜泽是真真切切的恨着她的。 他恨她。 尽管并不激烈刻骨、惊心动魄。 苏荇还记得那日半梦半醒间他说的话—— “你恨我吗?” “你以后会知道的。” 苏荇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尽管她一直知道杜泽会恨她,可当他亲口说出来时,却无异于万仞锥心。 海滩上只有呜呜的风声,哗啦啦的海浪声,路灯昏黄,天空灰暗,翻滚的浪花里偶尔闪现一抹亮色,像是某种会发光的水母。 苏荇短促地呼吸几下,杜泽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不下来走走吗?” 苏荇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硬地去解安全带,不知怎么,解了许久都解不开。 杜泽轻轻“啧”了声,过去帮她弄开。 苏荇的眼泪就在这个时候落下来,她垂着头,泪水一滴滴尽数落在杜泽的手臂上。杜泽顿了顿,想要抽回手臂,却被苏荇拉住了。 她喃喃说着什么,杜泽听了许久才听清。 她说:“……对不起。” 这是杜泽第二次见她哭,上一次还是八年前。 “苏荇。”杜泽缓缓将她抱进怀里,声音微微沙哑,“你要不要回来我身边。” 苏荇拉着他的手哭到全身发抖,她的泪水滚烫,落在皮肤上似乎能一路灼烧到心底。 这一晚彻底打破了他们近段时间维持的平和表象。 从海边回来已是深夜,杜泽将苏荇送到楼下,昏暗路灯下,她的眼睛仍是肿的,原本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杜泽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苏荇怔忡地看着他。 “好了,”杜泽克制地抱了抱她,并不想逼得太紧,“你好好休息。” 他的胸膛一触即离,留下一点近乎虚幻的温情。 有那么一瞬间,苏荇伸出手,企图抓住他的衣角。耳边传来一声颤抖的低呼:“阿泽……” 沈思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眼睛里泪光闪烁。 “……你们在做什么?” 苏荇条件反射般退开两步,手臂还保持着一个微微抬起的动作,指间僵硬到近乎痉挛。 她曾做过无数个美梦,只可惜醒来时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好时光早已流走了。 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13章 分手 杜泽看着苏荇下意识的动作,脸色微微一沉,他偏头看一眼沈思,路灯昏暗,在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暗影,莫名显出几分阴郁。 苏荇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余光扫到沈思微微一颤,脚下退了一步,随即很快停住。苏荇目光虚浮地从她身上掠过,停在一旁的桂树上,她微微侧过脸,脖颈修长,是一个逃避抗拒的姿势。 杜泽很快回过头来,低声对苏荇道:“你先回去。” 苏荇飞快地看了杜泽一眼,随即垂下眼,心下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失落。她转过身,根本不敢去看沈思的表情。 目送苏荇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杜泽摸出根烟来含在嘴里,他微微低下头,幽蓝的火光拢在手心,一瞬间点亮了他英俊的眉目。 沈思像是被那骤然亮起的光芒唤醒,逸出一声轻微的抽泣声,随后再也抑制不住,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杜泽沉默半晌,等一根烟抽完了,他上前两步,轻轻拍了拍沈思的肩膀,有些无奈道:“小思,别哭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思扑进他怀里,哭的更凶了。 杜泽推不开,只能任她抱着。 “小思,”他难得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歉然道,“我们分手吧。” 沈思骤然僵在他怀里,好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她脸色苍白,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却格外的亮,在晦暗的夜色里,露出几分让人不大舒服的尖锐。 “……是因为苏荇吗?” 杜泽没吭声,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帮她擦去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小思,你比谁都清楚我们为什么订婚。” “那是我骗你的。”沈思脸色苍白,有些急切的解释道,“阿泽,我是真的……” “我知道。”杜泽打断她,“你还小,会遇到真心爱你的人。” 沈思泣不成声:“可是我只爱你。” 杜泽轻轻偏过头,看向远处,等她哭够了,他回过头来,平静的目光里带着点温柔的歉意:“小思,你会遇到更好的人。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就像我亲妹妹一样,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因为苏荇对不对?”沈思怨恨地看着他:“她才回来多久你就要和我分手?你以为你和我分手了她就会和你在一起吗?” 杜泽微微蹙起眉头,没出声。 “你不知道她身边暧昧的对象有多少,阿泽,她根本不爱你!” 杜泽看一眼哭得一团狼狈的沈思,摸出最后一根烟点上,平静道:“那是我和她的事。” 沈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忘了她曾经是怎么对你的吗?她当年为了……” “够了,”杜泽打断她,“我和她的事情,不需要外人置喙。” 沈思脸色苍白,忍不住落下泪来:“阿泽,你就这么爱她?” 杜泽深深吸了一口烟,哑声道:“这是我和她的事。” 晦暗的夜色里,杜泽的轮廓显得分外冷硬,一旁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显出几分执拗的孤独。 他一遍又一遍的强调她是外人,而他和苏荇才是一体的。 沈思心如刀绞,难过的近乎喘不过气来,她擦了擦眼泪,倔强到:“我不会同意分手的。” 杜泽的眉眼间终于露出几分不耐烦来,他看一眼沈思,忍了片刻,有些无奈道:“这样闹有意思吗?” 沈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哭出声来:“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苏荇住在十楼,打开窗就能听到沈思隐约的哭声,她望下去,模糊的夜色里,隐约能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苏荇将额角轻轻抵在玻璃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地自容的小丑,而她执着留恋的那些过去,已经不再有意义了。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不用去公司面对沈思。苏荇一早买了花坐车去墓园看望母亲,云城的公募在郊外的半山上,苏荇到的时候刚刚开门,山路上还有湿漉漉的雾气,她独自一人捧着花拾级而上,向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去。 这是回国以来她第一次来墓园探望,上一次还是去年母亲刚下葬的时候。 当时由于护照丢失,还是周琰率先回国帮忙处理的丧事,等她办好手续回来时,母亲已经安葬,她只来得及来墓园看上一眼,又匆匆飞回美国。 清晨的墓园里空无一人,苏荇走了将近半小时才循着记忆找到母亲的墓碑。 墓碑很干净整洁,像是有人常常打扫。照片上的女人年轻漂亮,眉眼和苏荇颇为相似,苏荇怔怔看了片刻,有些无法将她和脑海中那个因为酗酒和赌博而形容枯槁、疯疯癫癫的女人对上。 在苏荇的记忆里,母亲只是一个代名词。 在法国的时候,母亲很少去看她,就是去了,也很少抱她陪她玩;回国后,母亲除了去购物、做美容之外,就是不停的和父亲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她离开c市,来到云城,有那么一段时间,苏荇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她却开始赌博酗酒,梦想着哪天飞来横财,再过回曾经那种生活。 苏荇在墓碑前站了片刻,弯腰把花放下。旁人来探望逝者总会有话要说,苏荇站了许久,终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苏荇和苏母从不亲密,甚至是互相厌恶,不过因为那一点血缘而勉强牵绊在一起罢了。可是难过的时候,委屈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她,想念‘母亲’这个词带来的那一点近乎虚幻的温情。 苏荇在墓园呆了一上午,才顶着八月初正午的烈日缓缓下山,赶在和宋桥约好的时间到达酒店。 现场已经布置完毕,苏荇一处处检查之后,和宋桥走了一遍流程,随后独自一人在展台上挨个介绍藏品。 会议室大而空旷,冷气开得很足,苏荇站在灯光明亮的展台上脸色渐渐苍白。 她气息不稳,宋桥有些担心地打断她:“阿荇,你还好吗?” 苏荇捂着由于一天没吃饭而刺痛不已的胃部点了点头,“我没事,继续。” 一遍彩排结束,苏荇擦了擦额头痛出的冷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缓了会儿,低声问道:“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适吗?” 苏荇参加过的拍卖会不少,但主持还是第一次,她不想辜负刘老的期望。 宋桥正准备说些什么,苏荇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刘老。 “小荇,”刘老的声音有些严肃,“你和潘先生联系过了?” 苏荇心下一紧,低声道:“是。” “你和他说什么了?” 苏荇将之前的谈话略去前因后果,简单复述一遍。 “你说他没有同意?”刘老沉吟道。 苏荇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出什么事了吗,老师?” “唔,潘先生取消委托,把笔洗拿回去了。” 苏荇怔了怔,潘德伟正急着用钱,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这样做。 “小荇,”刘老语气严肃地警告道,“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既然拍卖会是你在主持,你就不应该做这种事情。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苏荇喉咙艰涩地动了动,低声道:“老师,我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挂断电话后,宋桥看过来,苏荇摇摇头示意无事。宋桥又说了些什么,苏荇魂不守舍地听了片刻,不好意思地打断他:“我去打个电话。” 宋桥推了推眼镜,表示无妨。 会议室在酒店顶层,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走廊里因此显得更外安静,苏荇深深呼吸,缓缓走到走廊尽头,拨通潘德伟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对面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请问苏小姐有何贵干?” “潘先生,”苏荇淡淡道,“这么快就取消委托,是找好下家了么?”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那是自然,苏小姐出不起,自然有人出得起。” 像这种等级的古玩,除了刘老这种规格的拍卖会,不是那么容易脱手的,更何况潘德伟不是本地人,想卖个好价钱并不容易,除非是拿来送人换点别的好处。 苏荇不大肯定他是否在骗自己,只好故作冷淡地试探一句:“哦,是吗?” “苏小姐似乎不大相信。”潘德伟忽然诡异地笑了笑,“说起来还要托苏小姐的福,不然也卖不上这样的好价钱。哦,忘记告诉苏小姐了,买主是沈家二小姐,你勾引她未婚夫,她可是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呢。” 虽说杜泽和沈思的婚约没什么人知道,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刻意打听还是可以打听到的。 苏荇脸色苍白地挂了电话,怪不得昨晚沈思会那么巧的出现在楼下…… 接下来的彩排苏荇频频走神,重来好几次才过完一遍,虽然宋桥没说什么,但她还是感到抱歉。 “师兄先回去吧,我自己再过一遍。” 宋桥走后,苏荇一个人在偌大的会议室坐了半晌,胃部似乎是麻木了,除了还有一点隐隐作痛外,并没有太过难受的感觉。只是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身上没什么力气。 苏荇打起精神,把手机调到录音模式开始彩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傍晚的霞光顺着走廊爬进来,一瞬间晃花了苏荇的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转过头,门口的人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肩宽腿长,仿佛自光中走来。 ——是杜泽。 苏荇怔怔看着他,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站了半晌,还是杜泽先开口。 他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东西:“宋桥说你没有吃饭,我上来看看。” 他提着打包好的外卖,还是两人份。 苏荇避开他的目光,张了张嘴,低声道:“谢谢。” 杜泽将外卖打开摆好,摆明了是要一起吃的架势,苏荇接过他递来的筷子,食不知味的吃完了一顿饭。 杜泽翘着脚,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等苏荇将一切收拾妥当,他微微倾过身,手肘支在桌子上,他看着苏荇,低声道:“你似乎……心情不好?” 苏荇偏过头:“没有。” 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杜泽收回探究的目光,忽的轻笑两声,不是似讥还嘲的冷笑,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苏荇,我很开心。” 他不是开心,是开心的过了头。 苏荇抿抿唇,难掩内心的苦涩:“杜泽,我还要彩排。” 言外之意就是你快走吧,可杜泽却像听不懂一般,眼角一弯靠回椅背:“我等你。”甚至还颇为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第14章 逼婚 苏荇怔怔看了他片刻,站上展台,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彩排。杜泽坐在台下约两米远的位置,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是她唯一的观众。 时间仿佛一瞬间哗啦啦翻回过去,放学后的校园,落满阳光的教室,吊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 空荡荡的教室里,杜泽趴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补眠,苏荇站在讲台上练琴,小提琴的音色明快清悦,如百灵鸟婉转啼鸣。 一曲结束,杜泽懒洋洋地睁开眼,阳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他漫不经心地鼓了鼓掌,评价道:“不错。” 回忆与现实交叠,苏荇循声看过来,杜泽正收起长腿,站起身来,他鼓掌的手尚未放下,看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未及掩饰的欣赏:“我很期待明天的拍卖会。” 苏荇的声音有些哑:“……你会来吗?” “当然。” 苏荇咬了咬唇,没吭声。 杜泽看她一眼:“要再来一遍吗?” 苏荇看一眼时间,摇了摇头,她心里难受,不大想和他待在一起。 杜泽十分顺手地提起她的包:“那就走吧。” 一路无话,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杜泽探过身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天色尚未黑尽,尚留有一丝熹微的霞光,车窗外知了正声嘶力竭地叫着,苏荇怔怔看着杜泽近在咫尺的面容,他轮廓深邃鼻梁高挺,即使是在这样晦暗的傍晚,五官也英俊的颇为分明。 苏荇突然就对这样的关系感到厌倦了,她避开杜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视线,随口问道:“你不回去吗?” 杜泽挑了挑眉,像是对她关心自己的行程颇为诧异,随即轻笑一声:“不了,我要回家一趟——我妈知道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看看她?” 苏荇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好。” 不管她和杜泽的关系怎样,杜母当年对她有恩,既然回来了,终归要去探望一下的。 目送苏荇离开之后,杜泽拐了个弯,打开cd,小提琴欢快跳跃的音符充斥车厢,织出一片温婉情调,曲子进入高|潮后,杜泽颇有兴致地跟着哼了两声,向来绷紧的嘴角无意识地弯起。 他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到门口的时候孙嫂正候在那里,见了他高兴地招呼道:“少爷回来啦。” 杜泽点了点头:“天热,你不用每次都在外面等。” 孙嫂乐呵呵地表示不碍事:“真巧,沈小姐也刚到不久。” 杜泽目光正好扫过花园里停着的车,脸色沉下来,没吭声。 孙嫂兀自喋喋不休地说着:“这赶巧似的,要不是沈小姐说了,还以为你们约好的呢。” 进了屋,沈思正围着杜父杜母撒娇卖乖,见了杜泽,她目光闪烁地看他一眼,随即不大自然地唤了他一声:“阿泽。” 杜泽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随后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向杜父杜母打招呼:“爸,妈。” 杜父点点头,随口问道:“听你妈说你一直在忙,最近手头上的项目怎么样了?” “还成。”杜泽拿起茶壶给杜父面前的杯子满上,一手解开衬衫最上的两颗纽扣,露出性感的锁骨和一点若隐若现的紧实胸肌。 父子俩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随后杜父教训道:“工作归工作,不能因为忙就不顾家庭,虽然你还没结婚,但那是早晚的事,小思是你未婚妻,你平日里得抽空多陪陪她。” “伯父,阿泽的事业最重要,我没关系的。”沈思闻言连忙乖巧道。 杜泽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敷衍道:“知道了。” “你们订婚也大半年了,不如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省的你整天不着家。” 杜泽喝水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埋头不语的沈思淡淡道:“不急。” “还不急?”杜父气得吹胡子,“你也不小了,你看看赵家的孩子,周家的孩子,和你一样大的哪个还没结婚?” 杜泽蹙了蹙眉,怀疑他爸提早到达更年期:“小思还小,过两年再说。” “你……” “行啦,”杜母适时出来打圆场,“这种事让孩子自己拿主意,都订婚了,你急什么。” 她早看出来杜泽和沈思之间不对劲了。 当年苏荇出国之后,杜泽有段时间跟着沈逸花天酒地,整日里醉生梦死,然后有一天像是厌倦了,突然就女色不近、坐怀不乱,硬是把自己活成了柳下惠,别人怎么说都没用。 直到去年沈思回国,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一来二去的,再逼着杜泽去相亲,他就把沈思领回来了。当时沈思正被一个农村的穷小子纠缠不清,两家一拍即合,很快订了婚。 这大半年来,杜母看着他们,虽说不像热恋中的情侣,但沈思那丫头有心,杜泽也不像前些年那样不近人情,感情总能慢慢培养。 只是没想到苏荇回来了。 杜泽掩饰地滴水不漏,杜母不确定他是否还想着苏荇。 “小思,天晚了,你今晚就住在这。不是明天要去拍卖会?我正好也要去,你就当陪陪伯母。”随后杜母拉拉杜父,对他们道,“你们聊,我们先上楼休息了。” 杜父杜母走后,一时没人说话,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声音,孙嫂端了果盘上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阿泽。”沈思鼓起勇气叫了一声,还没等杜泽回应,自己先红了眼圈。 杜泽想要摸根烟出来,结果全身上下连根烟丝都没摸到,他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看着沈思:“让孙嫂把客房收拾一下,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起身上楼,沈思从后面紧紧抱住他:“阿泽,你别走。” 杜泽脚步顿了顿,指尖在铁艺的楼梯扶手上轻轻敲击:“沈思,我想我昨天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我不同意!”沈思的眼泪唰地落下来,浸湿了他单薄的衬衣,“阿泽,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杜泽用力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冷眼看着她:“你觉得怎样才公平?” 沈思哆嗦了一下,看着他的冷眉冷眼,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她近乎天真地问道:“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好吗?”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看过来的神情里满含期盼和忐忑,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杜泽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傻姑娘。”他默默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小思,我也算是你半个兄长,希望你在爱人之前,先学会尊重自己。” -- 拍卖会开始的时间是晚八点,七点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到场。 宋桥在门口迎宾,苏荇则跟在刘老身边招呼到场人员,听着刘老挨个介绍自己。 刘老颇有名望,此次拍卖会又是他举办的最后一次,流出去的藏品介绍就让不少人眼馋。不管是业内业外,接到邀请函的几乎都来了。 因此难免碰到熟人,比如沈父沈建国。 不过苏荇认识他,他可不认识苏荇。 刘老介绍完毕后,苏荇勉强笑着同他握了握手:“久闻沈先生大名。” “建国啊,你生日老头子就不去了。”刘老乐呵呵地道,“我老了,这些活动就交给年轻人,你有什么想法就跟小荇说说。哦,上次我跟你说的盛世收藏就是小荇,你就放心吧。” “行。”沈建国爽快应下,“刘老的得意弟子我信得过。” 七点五十分,苏荇离开去后台做准备,杜母领着沈思和杜泽进入会场,她一身得体的宝石蓝长裙,保养得当、气质卓然,看起来像三十出头的少妇。 “杜夫人。”刘老乐呵呵地上前同她握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杜母对古玩颇有研究,和刘老也算是老相识了,闻言笑道:“怎么也是您最后一次拍卖会了,不来怎么行。” 一旁的沈思轻声问候了一声,杜泽冲刘老点点头,目光在会场里转一圈,没看到苏荇的身影。 “这是?”刘老对杜泽还有印象,倒是没见过沈思。 “这是小泽的未婚妻。” 刘老还记的多年前杜泽常常在楼下等苏荇,两个孩子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差了点缘分。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见时间不早,引着三人到沈建国旁边坐下。 沈父和杜母简单寒暄了几句,一旁的沈思忍不住惊讶道:“爸,你怎么来了?” 沈父瞪她一眼:“看你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沈思不开心地扁了扁嘴:“我是来给你买生日礼物的,你都知道了,我还怎么送呀。” 沈父闻言笑得合不拢嘴:“算你这丫头有心。” 八点整,会场里灯光熄灭,壁灯亮起,聚光灯打向展台,苏荇缓缓从后台走出来。 “欢迎大家来参见本次拍卖会……” 展台下,沈思的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苏荇。杜母也有些诧异,她微微挑了下眉,看向一边面无表情的杜泽,放低了声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之前知道是苏荇吗?” 杜泽的手放在膝盖上,正随着苏荇说话的节奏一下下打着拍子,闻言顿了顿,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简单的开场白过后,苏荇开始介绍藏品。 第一件藏品是明仿宋的古画,苏荇在投影仪前将卷轴缓缓展开,一处处挨着介绍细节。她的声音清澈沉稳,不像一些拍卖师那样极富煽动性,却仿佛涓涓细流,不经意间就将人带入她所描绘的那个世界。 杜泽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看着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带出的优雅从容。她似乎从不失态、从不出错,哪怕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都漂亮的像一幅画,让人情不自禁的沉醉着迷。 他一直觉得,艺术的舞台才是最适合她的,虽然商场之中,她做的也并不差。 “……起拍价三十万。” 介绍完毕,苏荇抬眼看过来,正正好撞上杜泽的目光。 他坐在第二排,离展台不到两米,聚光灯下,她的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眼神都纤毫必现。 苏荇怔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她的目光在沈思身上短暂停顿一下,伴随一个眨眼和下意识的抿嘴,随后她移开目光,冲着杜母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她在逃避。 杜泽的眼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她每次面对沈思时的表情都格外有趣,可爱到让他忍不住想吹口哨。 第15章 拍卖 拍卖会很快进行到一半,中场休息时,苏荇踌躇片刻,还是下来同杜母打了个招呼:“伯母。” 杜母笑了笑:“是苏荇啊,没想到在这也能碰到你,回来多久了?” “有三个月了。” 杜母刻意看了杜泽一眼,他的目光很自然的从苏荇身上移开,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杜母微微一笑,十分自然的接过话头同苏荇寒暄两句。 谈到工作时,沈父诧异地插了一嘴:“苏小姐和小思在一个公司?” 苏荇瞟一眼脸色难看的沈思,尴尬地顿了顿:“是。” “嚯,这是缘分啊。”沈父看着沈思,“你以后在公司和苏小姐好好学学,别整天没事干就知道……” 沈思猛地站起身,沈父未说完的话瞬间卡了壳,随即皱了皱眉,半真半假地训斥道:“干什么呢!” 沈思喘了口气,狠狠瞪一眼苏荇,不满道:“她那么好你干脆认她当女儿好了!” 说完提起包转身就走。 沈思动静不小,已经有几个人幸灾乐祸地看过来,沈父蓦地黑了脸,苏荇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我很抱歉。” 眼见着下半场快要开始,杜泽慢悠悠地起身,对沈父道:“我去找她。” 他理了理衬衫袖口,深邃的目光在苏荇身上停留片刻,转身走了。 下半场拍卖会进行的很顺利,结束时,苏荇和宋桥陪着刘老,挨个和与会人员道别,临到杜母,她冲苏荇点点头,温和道:“有空了来家里坐坐。” “……好。” 一切收拾停当后,宋桥开车送刘老回去,由于住处并不与宋桥的方向一致,苏荇婉拒了他送自己回家的要求。 从酒店出来刚过十一点,进了八月后,气温降下来一点,夜风吹在身上还有着丝丝凉意。苏荇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站了大半晚,这会儿脚疼得厉害,她走到路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坐下,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刚打开app,一辆跑车悄然在身边停下。正街旁的路灯明亮,半开的车窗里露出杜泽英俊的侧脸,他看一眼苏荇,低声道:“上车。” 苏荇怔了怔,没动。 杜泽微一挑眉:“站不起来?需要我帮你吗?” 晚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苏荇缓缓起身,拉开车门,坐进去。杜泽倾身帮她系上安全带,灼热的呼吸吹在她裸|露的颈项间,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低声问道:“你用的什么香水?” 苏荇别过头,同他拉开距离:“……为什么?” 杜泽笑了笑,起身踩下油门,跑车“轰”地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夜晚的马路空旷,他的速度很快,夜风猛地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得苏荇眼睛火辣辣地疼。 “顺路而已。” 他在撒谎,沈思的公寓和他们的小区分明就是南辕北辙两个方向,不过现在苏荇并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 “……你知道我并不是问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杜泽驶过一个十字路口,稍稍降下点车速,他看她一眼,唇角勾起,“我爱你,我对你念念不忘,所以我住在咱们曾经约好的地方,你一回国我就关注着你,刻意制造偶遇,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苏荇脸色苍白。 杜泽讥讽道:“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我那屋你去过了吧,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装修的,所有东西都是情侣配套,专门留给你的……” “够了。”苏荇打断他,“不要再说了。” 杜泽忽的笑了笑:“你信吗?” 苏荇脸色苍白的吓人,她嘴唇动了动,想说如果羞辱我能让你开心一点的话,我无所谓,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说恨她时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苏荇心底泛起麻木的钝痛,也许他只是想报复,报复她当年的欺骗,报复她不辞而别。 他要她回到他的身边。 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他和沈思结婚。 这是他所给予她最严酷的惩罚。 仇恨就像烈火,要先烧伤自己,再去灼痛别人。 苏荇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幸福。 有些时光就像是偷来的,现实总比不得回忆美好。 第二天是周一,为了避开杜泽,苏荇早早去了公司,她去的太早,只能坐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里打发时间。到了平日里出门的时候,杜泽的电话准时打过来,苏荇怔怔看了几秒,关了静音,任手机兀自亮着。 片刻后,电话挂断,苏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屏幕又再次亮起来,三四遍过后,杜泽像是终于放弃。苏荇等了半晌,见手机没再响起,才收拾东西,提着包上楼。 沈思照例没来,例行的早会过后,何璐进来汇报工作,她和荣鼎的负责人联系好周三去实地考察。 “时间定的是下午三点,结束后和对方负责人一起吃顿饭,位置定在科韵路九号的悦来。”何璐翻了翻自己的备忘录,“资料我整理归类发到你的邮箱了,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唔,”苏荇回过神来,“按你安排的来。” 何璐点点头,转身准备退下。 “等等,”苏荇叫住她,“何璟的婚期订在什么时候?” 何璐一愣,诧异地看她一眼:“十九号。” “你申请年假的时候帮我也申请一下。”见何璐面色古怪,苏荇像是解释般又加上一句,“最近太累了,我顺便休息一下。” “哦,好。”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砰”地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苏荇桌子上的水晃了晃,沈思怒气冲冲的闯进来,胸膛剧烈起伏,狠狠地瞪着苏荇。 同事探头探脑的向里面看,看不到的也竖起耳朵。何璐下意识地挡在苏荇面前,气氛一时显得很是剑拔弩张。 苏荇与沈思对视片刻,转头对何璐道:“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何璐不确定地看一眼沈思,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晨起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沈思的眼睛通红,即使化妆也还是能看出有一点肿,很明显一副哭过的样子。 苏荇看着这样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但绝不是开心。 “卑鄙!”沈思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随后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夹子,愤怒地骂道,“无耻!不要脸!第三者!” 苏荇微微别过脸,近乎麻木地听着。 仔细想一想,站在沈思的立场上,她似乎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沈思骂够了,深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重重放在苏荇的办公桌上:“离开杜泽,这个给你。” 苏荇的目光在红木盒上停留片刻,即使不用打开,她也知道那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玉笔洗。 说不想要是假的,但并不是这种方式。 苏荇终于看了沈思一眼,她正定定地看着她,眼底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会离开的。”苏荇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是说不出的压抑难受,她的指尖微微抽搐,都说十指连心,是不是说明心也痛的颤抖? “这个……”苏荇看一眼桌上的笔洗,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买下来。” 沈思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荇极淡地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就已消失不见:“沈思,我并不需要你相信。” 沈思出去片刻后,苏荇去茶水间接水,办公室的隔音不算太好,尽管同事都作出一副努力工作的样子,还是在不经意间面色古怪地偷偷打量着苏荇。 这样带着探究的、不怀好意的、看热闹的目光苏荇早些年经受的多了,所以即使感觉到,也并不在意。 至少现在他们还不敢说些什么,苏荇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下午下班后,苏荇不想回家,从公司后门出来,随便上了一辆公交,夹在拥挤的人潮中随波逐流,然后循着记忆中的站点下车。 这是二环边上的一条主题街,开着各式或特色或文艺的小店,路旁还有各式各样的街头艺人。 可是苏荇还记得,许多年以前,这里是老式的筒子楼,街道又小又窄,只能容单车和行人通过。一层楼挤着七八户人家,垃圾堆满楼角,环卫工人隔天来清理一次,冬天还好,夏天地上总是黏腻,蚊蝇的嗡嗡声从未停过。楼后一条街是海鲜批发市场,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开始吵吵嚷嚷,即使门窗紧闭,也能闻到水产品特有的腥臭味。 那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现在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了。 主题街不算长,苏荇跟着人流走到尽头,几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孩子组了个乐队在街头演奏,不少路人围观驻足。 不像现在许多的街头乐队,吉他、贝斯、架子鼓的标准配置,而是小提琴、长笛、手风琴。 苏荇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乐曲悠扬,技艺尚且青涩,却充满了青春飞扬的勇气。有路人往几个孩子面前的纸盒里投币,五块到二十不等,以示鼓励。 苏荇从钱包里摸出两张一百放进去,拉手风琴的男孩子忙道:“姐姐,这太多了。” 苏荇笑了笑,看向拉小提琴的马尾女孩,轻声道:“小提琴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手风琴男孩瞬间红了脸,他像是队长,不等马尾女孩开口就点了点头,很是热情地对苏荇笑了下:“可以。” 她许多年没有拉过琴了,可是这一刻,却突然特别渴望。 接过马尾女孩手中的小提琴,即使多年未曾练习,可一旦将琴架在肩上,那些记忆仿佛一瞬间被唤醒。 苏荇试了下音,拉了一首《回忆》,最开始的一点生涩,很快被婉转流畅的曲调取代,苏荇闭上眼,似乎整个思绪都沉入其中。 巴黎铁塔。 塞纳河畔。 那一年的烟火璀璨。 “阿泽,你将来想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余音不绝,耳边掌声如雷,似乎下一刻,杜泽就会抱着鲜花走上舞台,悄悄在她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姐姐,”手风琴男孩兴奋的眼睛发亮,“你能再弹一曲吗?” 曲终人散,回忆终了。 “不了。”苏荇睁开眼睛,把琴还给马尾女孩:“谢谢。” “阿荇。” 人群里有人向她招手,苏荇抬眼看去,是周琰。 “琰哥?”苏荇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我来买些工艺品。”周琰与她并肩而行,“倒是你,怎么有兴致街头卖艺了?” 苏荇笑了笑:“被年轻人感染了吧,鲜活的青春真好。” “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周琰推了推眼镜,莞尔笑道,“搁着苏紫瞳那个臭不要脸的劲头,肯定说她自己青春期还没过呢。” 苏荇想到苏紫瞳,不由也笑了起来。 “吃饭了吗?”周琰看着她,金丝边的眼睛显得五官既斯文又柔和,“没吃的话一起去吃一点;吃了的话——陪我去吃一点。” 他刻意停顿拉长,苏荇忍不住莞尔:“好。” 这条街上的饭店大多走主题文艺范,不管好不好吃,总之装修够唯美,气氛够浪漫,来吃的基本都是女孩子和情侣,好在苏荇和周琰都不在意这些。 两个人随意挑了一家人不太多的小店,一边吃一边聊天。 “你们公司是不是准备接荣鼎的项目?”谈到工作时,周琰随口问道。 这不算什么商业机密,苏荇点点头,难得开了句玩笑:“怎么,我们要做竞争对手了吗?” 周琰无奈一笑:“你好像很期待?” “唔,有一点。”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周琰一摊手,轻轻叹息一声,“荣鼎最近内部变动频繁,恐怕这个项目也会有所变动了。” “真的吗?”苏荇的动作顿了顿,周琰的消息向来灵通,他会这样说,恐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还不确定,你姑且一听。” 两个人正说着,苏荇的手机响了,她看着上面那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接吗?”大约是她沉默了太久,周琰适时问道。 来电恰好在此时断掉,苏荇顺手关了静音,将手机放回包里。 她勉强勾了勾唇角:“是骚扰电话。” 周琰嘴角含笑,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梢,他推了推眼镜,顺手给她夹了一勺蟹黄豆腐:“这个豆腐烧的还不错。” 第16章 借宿 吃完饭,周琰拉着苏荇在周围逛了逛,收获一堆工艺品和小摆件,然后心满意足地开车送苏荇回去。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苏荇看着窗外高耸的楼宇,突然轻声道:“琰哥,我过段日子准备搬家,什么时候陪我去看看房子吧。” 周琰镜片后的眸光闪了闪:“没问题。” 又状似不经意间随口问道:“不是刚搬过来不久吗?怎么,住的不开心?” “也没有。”苏荇注视着外面伫立的路灯,三两行人,说实话,她还是很喜欢这里的,只不过……苏荇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房租太贵了。” 周琰闻言轻笑一声:“阿荇你——哎,我随口问的,你不用紧张。” 苏荇也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说真的。” “好好,”周琰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有时间了给我打电话,随时奉陪。” 说起来,苏荇说的也不算假话,她现在真是处处用钱,难免捉襟见肘。 家道中落之后,她才懂得什么叫钱永远不嫌多。 最开始,她希望能住在好一点的地方,添两套衣服,好在学校里除了穿校服的场合能够体面一点。 再后来,在美国没日没夜的打工,希望多攒一点钱,不要每次母亲来电话时都显得无措。 现在又希望拿回祖父不远万里从法国带回的藏品,最好再有一套房子,她漂泊多年,总渴望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大概人的*是永远都满足不了的吧,苏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突然顿住。 封闭的楼梯间里灯光明亮,苏荇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平安符,喉咙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那并不是她平时摆放的方向。 苏荇原地站了片刻,多年前母亲赌博欠下巨款,她常常被高利贷跟踪,因此格外敏感些。 苏荇抬头看一眼墙角的监控,安慰自己不排除平安符自己掉下来,被好心人挂回去的可能,况且她住的小区算是高档,安保措施向来不错。 苏荇小心翼翼地凑近猫眼看了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提起的心稍稍放松下来,苏荇把钥匙插|进锁孔,旋转到九十度时,“咔哒”一声,苏荇瞬间头皮发麻,汗毛竖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门开了。 可是她出门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反锁。 楼梯间里寂静地没有一丝声响,苏荇不确定那个登门入室之人是否还在屋内,她攥着门把手的掌心湿漉漉的,不过两三秒的时间,苏荇回过神来,缓缓将钥匙转回原位,随后迅速冲向电梯。 电梯门正好打开,苏荇猛地和里面走出的人撞在一起,她穿着高跟鞋,这一撞没站稳,左脚以一个奇异地角度扭了一下,眼看要摔了,那人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这个怀抱熟悉地让她想哭。 苏荇疼的脸色苍白,紧紧抓住杜泽的衣袖,低声道:“……谢谢。” “你慌慌张张地跑什么?” 杜泽本来是很想发火的,然而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整天不接电话、找不到人的恼怒就莫名偃旗息鼓了。 “还能站着吗?” 苏荇扶着墙试了下,虽然脚腕疼的厉害,但还是勉强能站住的。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这才来得及关心杜泽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门口的问题。 “你……” “钥匙。” 甫一开口,就被苏泽打断。 苏荇低声道:“有人进去过,我不确定他是否还在里面。还是报警吧,明天去物业查一下监控。” 杜泽的表情顿时有些古怪:“……你怎么发现的?” “平安符,还有门锁。”苏荇简单向他解释了一下。 杜泽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并没有上前一探究竟,只是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这件事你不要管了,交给我。” 电梯到达一楼,玻璃大厅里的灯光分外明亮,杜泽蹲下身看一眼,微微皱起眉头:“肿了。” 苏荇的鞋跟又细又高,走起来脚腕疼的钻心。 杜泽托着她,示意她把鞋子脱掉,随后他把苏荇的鞋子拎在手里,在她身前微微弯下腰:“上来。” 苏荇瞬间红了眼眶,这样的杜泽,她无论怎样都无法拒绝。 记忆里,她被同学孤立、造谣、羞辱的时候,是杜泽站出来;她被高利贷堵在商场的卫生间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也是杜泽从天而降;到了今天,在她生病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时候,还是杜泽第一时间出现。 苏荇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掉下来。 杜泽的后颈一湿,脚下顿了顿,他轻轻将她往上托了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低沉、安宁。 “苏荇,都已经过去了。” 他显然是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 这个时间,去医院也没法拍片子,杜泽索性没有理会苏荇找个酒店把她丢进去的要求,带着她回了自己家。 他学过自由搏击,也做过一些相关的体能训练,对这种跌打损伤也算略知一二。把苏荇放下后,他蹲下身,握着她的小腿,从脚腕一点点摸上去。 “骨头没问题。” 杜泽微微松一口气,拿毛巾裹了冰袋给她敷上。 苏荇的小腿纤细、笔直,皮肤白且滑,确认她没什么大碍之后,杜泽的目光在她腿上游移片刻,移开,半晌又挪回来,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深邃的眼底闪过幽暗晦涩的光。 几个来回后,杜泽忍无可忍地拿了条浴巾盖在她腿上,嘴上不忘刻薄道:“你这些年光长个字不长腿长吗?” 苏荇:“……” 四十分钟后,冰敷结束,红肿消退了大半,苏荇尝试着轻轻扭动脚腕,虽然还是疼,但感官已经好了很多。 杜泽又给她喷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见时间不早,收拾了客房让她去休息。 苏荇是被杜泽抱进去的,他的胸膛宽广结实,同记忆里一样充满了安全感。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生出一点近乎依赖的幻觉。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来,松开抓着杜泽衣袖的手。 “杜泽,”苏荇微微笑了笑,“晚安。” “苏荇,”杜泽忽然转过身看着她,“拉首曲子给我听吧。” 苏荇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好。” 杜泽去客厅拿了琴给她,苏荇摆好姿势,一边试音一边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 苏荇想了想,微微闭上眼睛,轻盈的曲调很快自她指尖流泻而出。 一曲毕,杜泽嗓音微微沙哑:“为什么是《梦幻曲》?” 苏荇缓缓抚摸琴弦:“……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这晚苏荇梦到很多年前第一次在杜泽家借宿的情景,那些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细节,忽然在梦里清晰地铺陈在眼前,好像在看一场属于别人的默片电影。 梦的最后,他们抱在床上接吻,十七八岁的少年*稚嫩,稍稍一点刺激就会有反应。 梦里的杜泽慌慌张张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耳朵染上羞恼地红晕。 就是不知道,杜泽还记不记得那些曾经。 苏荇有些轻微的择床,夜里梦境不断,早晨也醒的很早。她睡不着,下床走了两圈,发现脚腕已经好多了,除了轻微的酸痛外,正常走路已经无碍。 苏荇将自己收拾妥当,给杜泽留了张字条,趁着将明未明的天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杜泽醒来看到字条时,天已大亮,人早跑的没影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两天来苏荇似有若无的躲避和昨晚那句“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意味着什么。 他气得砸了杯子,然后磨了磨牙,阴森森地笑了。 “杜总,”上午十点,总裁办公室里,秘书轻声细语道,“那位潘先生又来了,说手上有您需要的东西,您要见吗?” 杜泽签字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让他上来。” 片刻后,秘书将潘德伟带进来,上了杯茶后静静带上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潘德伟局促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冲杜泽道歉:“杜总,我那天和苏小姐有些误会,不是有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杜泽没理他,批完一份文件后,他低低笑了一声,头也不抬道:“是吗?” “是是是,如果早知道她是您的人,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杜泽这才得空抬头扫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你是来道歉的,现在可以走了。” “杜总!”潘德伟忙道,“那个项目投资的事……” “怎么?我以为潘总已经和沈氏达成协议了。” 潘德伟心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我一直在等杜总的消息。” 他倒是想和沈氏合作,可惜沈家二小姐不管事,沈家大少对他准妹夫的花边新闻不感兴趣,如果有别的可能,他绝不会再来找杜泽。 杜泽翘起腿,双手交握,往身后一靠:“这样吧,投资不可能。潘总想凭一个皮包公司空手套白狼,也别把别人都当傻子。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手上的东西,加c市那套房子。” 杜泽顿了顿,伸出手示意:“我给你三千万,潘先生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开张支|票给你。” 在短时间内,除了杜泽外,确实没有人能再出到这个价了。 潘德伟咬了咬牙,应下来:“好。” 杜泽给助理打了个电话,随后盯着潘德伟一字一顿道:“记住,苏家当年从法国带回来的东西一件都不能少。” 他眼神冰冷,气势迫人,潘德伟打了个寒颤,心中原先的那些小九九霎时烟消云散。 -- 下午下班前,苏荇一边整理着周琰给她的关于荣鼎的资料,一边泡了杯咖啡提神。 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苏荇随手接起来:“你好,苏荇。” 对面沉默了片刻后,杜泽的声音冷冷道:“我给你十分钟,见不到你人我就上去。” 苏荇心中骤然一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杜泽已经挂断了电话。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一眼办公室外埋着头不知在做什么沈思,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都找不到出路。 苏荇看一眼时间,离下班已经不远,她和宋程打了声招呼,提着包提前走了。 苏荇上车时,杜泽低头看一眼时间,冷冷道:“你迟到了两分钟。” 苏荇张了张嘴,默默系上安全带,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杜泽看过来的目光仿佛带着刀,他咬牙道:“苏荇,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 第17章 怒气 他字字如刀,每一把都准确无误地戳在她心尖上。 苏荇死死咬着唇,脸色又白了几分:“……对不起。” 这是第二次,她对他说这三个字。 杜泽深深吸了口气,夹在指间的烟蒂微微颤抖,抖落一地烟灰。他用尽全力克制着心底不断翻涌的怒气,一脚油门踩到底,跑车轰鸣着,如箭矢一般冲出去。 苏荇捏紧了安全带,眼睁睁看着车子向前面的越野撞去,她瞳孔微微收缩,死死盯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苏荇甚至以为杜泽想要以这种方式和她同归于尽。 车子最终停下时,与前方的越野尾巴只差毫厘。 越野司机大概也没想到有人能在晚高峰的市中心如此嚣张,探出头来怒骂两句。好在绿灯很快亮起,没有给他更多发挥的余地。 杜泽一脸冷漠地调转方向盘,刚刚那一下速度与激情的碰撞似乎将他心底的怒气发泄了大半,因此尽管冷着脸,接下来的一路上倒还开得平稳。 杜泽带她去了上次那家会所,包厢隔音很好,门一关便静的落针可闻。 苏荇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相对而坐会是现在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情景,她坐了片刻,垂下眼睫,艰难道:“杜泽,我们……” “闭嘴!”杜泽冷冷道,他手中青花瓷的茶杯重重磕上桌面,溅出大片水渍,“我现在不想和你谈。” 苏荇:“……” 会所在云城寸土寸金的商业中心,旁边就是各大卖场。吃完饭后,杜泽领着苏荇进了旁边最大的一个奢侈品卖场。 导购显然认得他,立刻迎了上来:“杜公子好久没来了,不知您需要点什么?” “给这位小姐挑一套礼服。” 苏荇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一时有些怔住,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杜泽想做什么,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导购小姐拿着几条裙子过来:“这是我们今夏的新款,很衬您的肤色身材。” 苏荇挑了一条一字领的长裙,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杜泽站起身,眸色微微变了变。 镜子里的人肤色白皙,长而卷的发落在瘦削的肩膀上,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导购不住夸赞:“太漂亮了!您眼光真好,这条裙子是限量款,整个云城也只有这么一条。” 杜泽:“包起来。” 导购笑脸如花,苏荇忍不住看了杜泽一眼,拿出信用卡递给导购:“刷我的。” “这……”导购有些为难地看向杜泽。 杜泽正准备说什么,手机响起来。他皱了皱眉,示意导购先记在他账上,转身出去接电话。苏荇无意间瞥见了他的来电显示,知道是沈思的电话。她沉默片刻,去试衣间将裙子换下来,连同信用卡一起递给导购。 “小姐,这是杜公子对您的一片心意。”导购循循善诱,“您可是他女朋友,这么客气的话,不是辜负了杜公子的一片好意嘛。” 苏荇抿了抿唇:“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也许在杜泽心里,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看您说的,”导购捂着嘴笑起来,“杜公子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伴,您可是第一个。况且您这么漂亮又有气质,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 苏荇怔了怔,心里默叹一声。知道导购不敢违背杜泽的意思,她也不再难为她。 杜泽接完电话回来,自觉接过导购递来的购物袋:“走吧,再去挑双鞋。”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苏荇心里有些难受,下意识回绝:“不用了。” “苏荇,”杜泽冷冷地看着她,“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苏荇只能闭了嘴。 鞋柜在一楼,两个人坐直梯下去。杜泽似乎常来这个商场,导购都认识他。杜泽亲自挑了一双香槟色的细高跟,导购不住称赞他眼光好。 “小姐您穿多大码?” “6号。”杜泽脱口而出,随后顿了顿,改口道:“不,是6号半。” 苏荇惊讶地看他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问。 鞋子很合脚,之后又去买了包,还有项链、耳环、发夹等饰品。回家的路上,杜泽心情明显好得多,苏荇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也能在买买买的过程中体会到乐趣。 云城的夜晚灯火璀璨,杜泽把车开得很稳,陆离灯光都落在他英俊的脸上。苏荇看着他柔和下来的眉眼,心底又酸又软,难过的一塌糊涂。 车子最终停在苏荇楼下,杜泽偏过头来,阑珊灯火中,他的眼睛有一种冷冽深邃的亮光。 “苏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杜泽顿了顿,低声道,“沈叔的生日你和我一起去,我会……” “杜泽,”苏荇打断他,“……我答应了紫瞳和她一起去。” 杜泽怔了怔,脸色难看起来,他冷笑一声:“苏荇,你对我就如此唯恐避之不及?” “不是的。”他的表情让苏荇心里一阵难受,她顿了顿,轻声道,“阿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是吗?”杜泽冷眼看着她,“苏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的虚伪。” 苏荇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这是我的真心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欠你一声抱歉。” “你欠我的可不只是一声抱歉。”杜泽冷笑。 “是。”苏荇咬紧牙根,死死忍住眼底泛上的酸楚泪意,“我欠你良多……但是我没有办法在明知道你和沈思……” “苏荇,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杜泽打断她,他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阴森。 苏荇眼中泛起隐隐水光,她很快忍住,低声道:“我并没有要求你什么,我只是……”她哽咽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苏荇沉默片刻,努力笑了笑:“阿泽,不管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我都很感激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这仿佛道别一样的话终于彻底激怒了杜泽,他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 苏荇微微一颤,楼上有人拉开窗户大声叫骂。 “我似乎告诉过你,我并不稀罕你的感激。”杜泽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人气。 “嗯。”苏荇含着鼻音,近乎自言自语道,“似乎每一次见面,你都不大开心。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无论我怎么做都会惹你生气。” 杜泽冷冷看着前方,听着她近乎剖白一般的话语,英俊的侧脸紧绷。 “我很难过,其实这次回国,说不想见你是假的。”苏荇顿了顿,闭上眼睛,“我总想着,能远远看你一眼,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满足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大概……还是我太贪心了。” 苏荇睁开眼,近乎眷恋地看一眼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然后很快移开:“如果看到我总是会让你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杜泽猛地扭过头,狠狠瞪着她,半晌咬牙道:“滚!” 他粗暴地解开她的安全带:“如你所愿,现在拿上你的东西走人,立刻!” 苏荇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她站在路边,目送着杜泽将车开进地下车库。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远远看去,颇有些伶仃的味道。 晚上洗过澡后,苏荇将杜泽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整理好,再照着价签算好钱转给杜泽。 十点半,苏荇准时关了灯,她蜷缩着坐在落地窗前,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她想起下午时物业打来的电话。 “苏小姐,我们排查了监控,并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不过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杜先生已经帮您更换门锁,您可以放心入住。如果再有类似情况发生,请及时联系我们。” 他说,你不要管,交给我。 他说,你不要怕,那些都已经过去。 他说,我在这里。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做到了。 苏荇的肩膀细细颤抖,大概有的情,只能到这里。 -- “苏总监?” 见苏荇出神,带他们来看项目的陈硕低声唤了一声。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正烈,苏荇穿着衬衫长裤,长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细长的脖子,额角几缕碎发被汗浸湿贴在额头上。 连她这样不易出汗的体质都热的难受,更何况一旁一身正装的陈硕。 苏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似随口问道:“陈经理是项目负责人,合作开发的话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吗?” 工地上没有几个人,沈思、何璐还有陈硕的助理小刘都跟在后面。 陈硕擦了擦额头,“哈哈“笑两声,打太极道:“这个要看到时候各个公司的方案了,不过话说回来,苏总监觉得怎么开发比较好?” 苏荇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想着周琰前些天给她透露的消息,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她正准备开口,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一行几人抬眼看去,十来个人正前呼后拥地走上前来。为首的人穿着真丝衬衫,领带系的十分端正,他旁边一人错后半步,正低声说着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听,偶尔轻微颔首。 陈硕低声道:“是杜氏总裁,杜泽。” 他旁边那人,是荣鼎的赵总,赵昌。 苏荇僵硬地跟着陈硕上前打招呼,杜泽目光冷淡地越过她,一言不发地看向远处。 赵昌倒是乐呵呵地和她握了握手,寒暄两句。 杜泽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步要走,沈思突然唤了一声:“阿泽。” 第18章 劝酒 一时间,除了苏荇,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思身上。 杜泽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沈思仿佛得到某种鼓励一般,拨了拨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很是乖巧地对着杜泽笑了一下:“真巧,下午我们请陈经理吃饭,阿泽你要不要一起来?” 苏荇眉间微微一跳,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这么巧都认识,杜总就不要再推辞了。” 赵昌笑笑,他想攀上杜泽这条关系很久了,可惜杜泽一直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如今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可就太可惜了。 杜泽沉默不语,赵昌看向一旁的苏荇,玩笑道:“没想到苏总监手下也是如此人才济济。” 苏荇客气地笑了笑,不由自主地看向杜泽,他正施施然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好。” 苏荇一行本已现场考察完毕,但架不住赵昌热情,几个人只好又跟着赵昌和杜泽将现场走了一遍。 沈思同赵昌寒暄两句过后自动自发地贴到了杜泽身边,杜泽虽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但也没有表示拒绝,算是默认了沈思的亲近。 赵昌因此愈加殷勤了。 云城商圈里谁人不知杜公子不近女色,如今一个沈思不仅能近他的身,看起来关系也很是不一般。既然杜泽这边走不通,在沈思身上下下功夫也是不错的。 赵昌商场沉浮多年,干实事的能力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是有的,尤其对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赵昌三言两语就哄得她笑逐颜开。 赵昌和沈思在一边聊得开心,陈硕凑上前来,低声打趣道:“苏总监的嘴巴可真紧,你这小助理和杜总的关系不一般啊。” 苏荇极淡地笑了下,没吭声。 还是何璐不大乐意道:“陈经理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硕笑了笑:“有个好爸爸不容易,现在看来有个好助理也不容易,是不是啊苏总监?” 苏荇目光冷淡地看他一眼,淡淡道:“是啊,不仅如此,有个好老板也不容易,陈经理想必深有体会。” 陈硕的笑容僵在脸上,何璐看着赵昌对着沈思殷勤备至的背影“噗嗤”笑出声。 现场一圈走完正好到了饭点,赵昌张罗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前往往科韵路。 来的时候苏荇、沈思、何璐坐的公司的车,回去时,沈思自觉地上了杜泽的车,何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沉甸甸的。 “荇姐,沈思和杜先生……他们什么关系啊?” 苏荇一下午被晒得厉害,如今坐进车里,被空调的冷风一激,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她蹙眉缓了会儿,听到何璐的问话,只觉得刚刚缓下去的胸闷又卷土重来。 “小吴,麻烦把空调关小点。”苏荇对司机道。 二十来岁的小青年闻言笑出两颗虎牙:“好嘞。” 车厢内的温度慢慢上来一点,苏荇看着窗外堵得一塌糊涂的街道,低声道:“沈思是他未婚妻。” 她说的是他,而不是杜泽。 何璐一瞬间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苏荇没做声,何璐一个人混乱了一会,前不久苏荇生病时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心里想着如今总算有人能好好照顾苏荇了,而且看起来,苏荇对杜泽也还有感情,这么多年,他们能够破镜重圆,何璐是真心为苏荇感到高兴的。 只是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她的认知就已经完全被颠覆。 何璐想着沈思在公司里对苏荇的种种挑衅刁难,突然间恍然大悟。 可正因为如此,她愈加感到气愤。杜泽明明都订婚了,还来招惹苏荇,简直……简直是…… 何璐气得七窍生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还有沈思,何璐敢肯定她肯定是故意的。当初沈思和她在一个部门,何璐记的很清楚,上一任总监离职前,部门里已经有了新任leader会从国外空降的消息,大家还纷纷猜测会不会是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 沈思那时常常请假,大家知道她背景深厚,偶尔也会私下八卦。她虽然在部门里待遇特殊,但足够大方,人缘也还不错。 前任总监离职那两天,沈思突然请全部门的人吃了顿饭,谈话间透露要离职的消息,结果第二周她去经理宋程办公室坐了一早晨就改变了主意。紧接着就是苏荇回国就职,选拔助理。 沈思做的事情,何璐不知杜泽心里是否清楚,但她确确实实为苏荇感到不值。 “荇姐……” 何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她最近像是休息不好,平时工作的时候不觉得,但整个人一旦放松下来,能看出明显的疲惫。 “那什么,”她抓抓头发,尽力安慰道,“你要是想找,什么样的没有?更何况这么多年了,就是回头草也不好吃了。” 苏荇收回目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何璐似乎比她想的知道的多。 “你怎么知道的?”苏荇忍不住问道。 何璐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她支支吾吾地试图敷衍过去,好在苏荇也没想深究,见她不想说,也就没再追问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何璐现在心里对杜泽有怨气,不愿意在苏荇面前替他说话。 只是这个傻孩子气过了头,已经忘记她自己亲手把苏荇家的钥匙交给杜泽这件事情。 包厢是提前订好的,一群人到了悦来很快入座,杜泽坐在主位,沈思挨着他的左手边,右手边是荣鼎的赵昌、陈硕,然后依次是其他部门的负责人。 苏荇和何璐到的有些晚,只剩下沈思身边的位置。她的目光在沈思身上停留片刻,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同众人打招呼,何璐跟在后面帮她拉开椅子,自己坐在了沈思身边。 餐桌上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何璐,就连杜泽也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何璐趁着没人注意狠狠瞪回去,然后厚着脸皮和荣鼎的员工打招呼,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样。 大概是包厢里有一位身份不凡的大人物,因此菜上的比往常要快一些。凉菜上齐,酒水入杯,赵昌打着哈哈,众人推杯换盏,刚刚那一瞬的尴尬就此揭过去。 苏荇真心觉得,这位赵总是个人才,即使杜泽全程面无表情,他也能把气氛推至高|潮。 几轮酒水下肚,众人都放下矜持,敬酒的敬酒,吹牛的吹牛,不过总的主旨不变——那就是拍杜泽的马屁。只要能把这尊大神哄高兴了,对赵昌,对荣鼎来说,这顿饭就没白来。 本来做主的苏荇,倒成了个牵线搭桥的陪衬。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看如今这情况,周琰所说的变动十有*和杜泽有关,将来这个项目无论是在荣鼎手中,还是在杜泽手中,凭借着沈思这层关系,十有*是能拿下来的。 因此从理智的角度来说,此刻的情形苏荇是很乐见其成的。 不过……想讨杜泽欢心可不容易。 赵昌敬的酒被他一句淡淡地“要开车”推拒掉了,明眼人都能听出是个借口,只是杜泽不动声色、喜怒不辨,明显处在这一桌声色犬马的氛围之外,他不愿意,没有人敢劝。 讨好不了杜泽,赵昌的目光转向沈思,她到底心思简单,比杜泽好琢磨的多。 自从上次杜泽明着警告过她之后,沈思在他面前是不敢明着对苏荇做什么的,奈何赵昌是个人精,沈思不过稍稍透露了那么点意思,赵昌立刻心领神会。 “苏总监真是年少有为,”赵昌忠厚的脸上笑容诚恳,不了解的还真会相信他出自真心,“华韵的项目我早就有所耳闻,一直深深地为苏总监的才华折服,如果我们荣鼎的项目也能交到苏总监手里,我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 酒桌上的鬼扯蛋苏荇听得多了,此时也是十分得体的淡淡一笑。 “赵总过誉了。”她谦虚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不管是我的公司还是我个人,都对荣鼎的项目充满了期待,只要赵总愿意,想必能够合作愉快。” “苏总监也知道我们此次招标的消息已经放出去,如果早知道贵公司和苏总监的想法,我是十分不愿意费这个事的,不过我相信以苏总监的能力,肯定是十拿九稳的。” 赵昌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面上倒还是一片和谐。 “来来来,”赵昌把酒杯满上,“我一定要敬年轻有为的苏总监一杯!” 苏荇虽然酒量不算太好,但放在平时,两三杯还是没问题的。只是今天晒了一下午太阳,约莫是有点中暑,这会儿其实已经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一直忍着,没叫人发现罢了。更何况赵昌怕是有备而来,苏荇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再想停下就不容易了。只是赵昌是她准备合作的公司负责人,于情于理,都不大好拒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苏荇踌躇片刻,苦笑一下:“赵总,说来有些丢脸,我最近身体不大好,确实不适合喝酒。这样吧,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自罚三杯,再奉陪到底,今天就以茶代酒如何?” 说完不待赵昌反应,就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苏荇长得漂亮、有能力,加上姿态放的够低,给足了面子,若是往常,对方也就放过她了,只是今天面对的是赵昌。 “苏总监这就不够意思了。”赵昌故意沉下脸,“我也不是故意为难苏总监,实在是仰慕你的才华,苏总监一点不喝可说不过去,至少喝上一杯意思一下。” 一杯之后肯定会有第二杯,苏荇咬死了不松口,何璐坐在一旁动了动,似乎是想替她喝。 苏荇死死按住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赵总的心意让我十分感动,但今天确实不合适。” 倒也不是苏荇逞强,实在是她太清楚何璐一杯倒的特性了,让她喝恐怕会更麻烦。 只是她防住了赵昌,没防住沈思。 这边正僵持着,沈思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站起身:“ivy确实喝不了,赵哥你就别为难她啦,我来替她喝。” 大概赵昌也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一时愣在那里。 沈思笑着举了举酒杯,轻轻和怔愣的赵昌碰了一下,正准备喝的时候被杜泽握住了手腕,随后他伸出两只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细长的颈,缓缓把酒杯从沈思手里拿出来。 包厢里忽然安静下来,有惊讶的、搞不清状况的、冷汗直冒的,所有目光都落在杜泽身上。 他垂眼看着高脚杯中色泽殷红的酒液,手腕轻动,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随即他抬起眼,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苏荇。 “苏总监,”杜泽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看着苏荇的目光冷冽,“吃饭就是图个开心,不要扫兴。” 第19章 醉酒 所有目光又刷拉拉地移过来,整整齐齐地落在苏荇身上。 包厢里静的落针可闻。 苏荇的笑容僵在脸上,挽起的唇角慢慢落下来,她抿了抿唇,缓缓垂下眼睫。 空气如同凝滞,只有空调呼呼地吹着冷气,不知是谁的筷子撞上了碗,骤然发出一声脆响。赵昌似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他看一眼似笑非笑的杜泽,瞬间心领神会。 “苏总监,连杜总都发话了,你再推辞可就不给面子了。” 何璐气得发抖,猛地站起来,刚要张口,苏荇拍了下她的肩膀,力道很轻,却不容置喙。 何璐扭头看她,苏荇已经整理好情绪,她微微一扬下巴,唇角笑容得体:“既然杜总发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荇端起酒杯,向杜泽示意了一下,仰头一口饮尽。 她脖颈因着这个动作显得越发修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天鹅。 一杯酒下肚,苏荇掩着唇,将酒杯倒过来展示了一下。死寂的包厢瞬间活了过来,赵昌带头拍手叫好。 “苏总监好酒量!” 苏荇淡淡笑了笑,余光瞟向杜泽,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细长的烟卷夹在指尖来回转着玩。 接下来,荣鼎的人在赵昌带头下,循着借口频频向苏荇敬酒,而杜泽就像没看见一般,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剥满一小碟白嫩的虾肉后,他拿纸巾擦了擦沾满汁水的细长手指,随后将白瓷小碟推到沈思面前。 苏荇心里发闷,她向来克制,可是这一刻,不知是和谁赌气,端到面前的酒都来者不拒。何璐又担心又生气,暗地里不知翻了杜泽多少白眼。 饭局过半,赵昌嫌红酒喝着不过瘾,叫服务员上了白酒。五十多度的烈酒端至苏荇面前,杜泽不知不觉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苏荇已经一口饮下,烈酒从舌尖一路灼烧至胃里,激的她眼圈一红。 赵昌还要再灌,杜泽端着茶杯,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碰了一下。 赵昌回过神来,谄媚一笑:“杜总。” 杜泽“嗯”了一声,淡淡道:“苏总监毕竟是女人,赵总还是要保持风度,适可而止。” “是是,”赵昌擦擦额头的汗,“杜总说的有理。” 苏荇头晕的厉害,耳边嗡嗡直响,根本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眼前的光影交错,岁月重叠,记忆里着着青衫的阴郁少年和如今西装革履的成熟男人缓缓融合,最终都变成眼前这个面色冷淡的男人。 苏荇给自己的酒杯填满,随后向着杜泽举起,她轻声道:“杜总,我敬你一杯。” 杜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敬酒都有个由头,你敬我什么?” 苏荇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她死死忍住,在心底对自己说,不要哭。 “敬你……”苏荇声音颤抖,“幸福美满,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包厢里安静下来,赵昌后知后觉的发现苏荇和杜泽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他在两人身上瞟来瞟去,想着杜泽方才的话,不由紧张的出了点汗。 苏荇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话音落下,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再也坚持不住,难受地捂着胸口:“……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她脚下踉跄,何璐立马起身扶住她,出门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杜泽一眼。 “杜总……” 包厢里,赵昌讪讪地看着杜泽,大气也不敢喘。 杜泽想是没听到般,脸色难看地看着苏荇离开的方向,沈思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阿泽。” 杜泽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安抚了赵昌两句,包厢里的气氛又恢复了热闹,赵昌插诨打科,和沈思提议着接下来去哪里玩乐。 杜泽面无表情地听着,不时看一下表,偶尔回上一句,气氛很是活跃。 十五分钟后,苏荇还没有回来。 杜泽终于坐不住,他站起身,淡淡道:“你们聊,我出去一下。”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很快离开。 沈思目光晦涩地看着他的背影,难过的想哭。 洗手间里,苏荇吐过一回之后,满身冷汗,浑身虚软地撑着洗手池,明亮的灯光下,她脸色苍白,眼圈发红,一副状态不佳的倒霉样。 何璐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顺着气,担忧道:“要不要去医院?” 苏荇捂住疼痛不已的胃,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喘了口气,低声道,“小璐,帮我买点止痛药。” 苏荇常年胃病,不时总要犯一犯的,这点小问题在她看来实在没有去医院的必要。 何璐却瞬间红了眼眶,咬牙道:“杜泽太混蛋了,他凭什么——” “小璐,”苏荇打断她,“去吧。其他的你不要管,那是……我和他的事。” 何璐走后,苏荇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补了妆,把自己打点妥当,她脸色实在苍白的难看,因此多用了点腮红,打眼一看,颇有几分少女的娇俏。 只可惜,她的少女时代已经结束了。 苏荇苦笑一下,转身出去,正好和杜泽撞上。 长长的走廊里明亮且安静,杜泽同她对面而立,被灯光拉长的影子正正好落在她脚下。谁也没说话,沉默片刻后,苏荇垂下眼,从他身边走过。 “苏荇。”杜泽在身后冷冷道,“你宁愿被灌酒,也不愿意求我一声,是么。” 苏荇脚下顿了顿,走廊尽头,沈思正咬着唇,怔怔地看着他们,苏荇胸口猛地一痛,她咬紧牙,忍住声音中的颤抖:“这是我欠你的,你愿意怎么报复我都可以。” “……你觉得我在报复你?” “……难道不是吗?” “是。”杜泽眼眶灼热,背对着她,卫生间门口的灯光明明灭灭,他咬牙切齿道,“苏荇,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 苏荇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知道。” 身后再没有声音,她停了片刻,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的*,一步步走了。 片刻后,杜泽回到包厢,婉拒了赵昌换个地方继续的提议,大家各自散场,他把沈思送回公寓,自己开着车回了桃源别墅。 杜母正在敷面膜,见了杜泽,扯扯唇角,保持着面无表情道:“回来了。” 杜泽点点头,扯开领带坐在沙发上,他疲惫地看着旋转楼梯出了会神,揉一揉皱在一起的眉心,转过头道:“妈,叫我回来什么事?” 杜母看着晚间财经新闻,主播语调平板“……近日出口受限,金融市场将会出现小幅动荡……” 她皱了皱眉,看一眼时间,将脸上的面膜揭了,随意问道:“你和苏荇那孩子后来还有见面吗?” 杜泽脸色骤然冷下来,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拒绝谈论的姿态十分明显。 “小泽,”杜母顿了顿,轻轻叹息,“我知道当初和小思订婚太过仓促,你心里恐怕不大乐意。这么多年来,你也不愿意谈论苏荇,但是现在既然她回来了,妈妈问你一句,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她?” “妈。”杜泽忽然冷声道,“别在我面前提这个人。” 杜母未说完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一声无言的叹息。 “儿子,你大了,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妈妈就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怎样选择都无所谓,对我来说,我的儿子过得开心快乐最重要。” 杜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最近似乎精神不大好,注意休息。” 电视里,财经新闻播完了,正在放某个日消品的广告,杜泽面无表情地靠在沙发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顶的吊灯,看得久了,灯光忽闪忽闪,他伸手按住眼睛,湿热的水汽浸湿掌心。 -- 沈父沈建国的生日在周五,当天下午,苏紫瞳准时来公司楼下接苏荇,最初得知苏荇会代替刘老出席时,苏紫瞳颇为惊讶,不过在知道沈逸曾试图邀请“盛世收藏”未果后,惊讶又转为了惊喜。 苏紫瞳和沈逸自幼相识,大大小小的战争从未停过,两人明争暗斗,不放过任何能胜过对方一筹的机会。 这天苏紫瞳抛弃了自己一贯妩媚张扬的风格,打扮得格外端庄,见了苏荇,她充满期待地眨眨眼:“怎么样?不错吧。” 苏荇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两样。 苏紫瞳得意地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给她看:“和这个比呢?” 照片上的女人有些眼熟,似乎是新近出道的某个小模特。 苏荇瞟一眼苏紫瞳,她既富且贵,又有着不输明星的漂亮,生来就是上帝的宠儿,和这种小明星比什么?除非…… 苏紫瞳看懂了她的眼神,黑下脸,咬牙道:“这是沈逸的新欢,你说他是不是瞎?” “唔。”苏荇笑而不语,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等着吧。”苏紫瞳对着后视镜理了理自己刚做的头发,“他要是敢把那女人带来,我肯定让他好看。” “不能吧,”苏荇不是很相信,“今天怎么说也是他父亲的寿宴,这种外面玩玩的女人怎么可能带回去。” 苏紫瞳闻言脸色变了变,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了嘴。 苏荇忽然有点好奇,看苏紫瞳这样,沈逸像是来真的? 沈父的寿宴定在沈家半山上的别墅里,苏荇到的时候,杜泽正和沈思沈逸一起招呼客人。下了车,杜泽微微向苏紫瞳颔首,随即目光掠过苏荇,像是没看到她般转身离开了。 沈思看着她的目光像见了鬼:“你怎么来了?” 苏荇没吭声,到了现在,她和沈思之间似乎也没有维持表面功夫的必要了。 “怎么说话呢!”苏紫瞳警告地盯她一眼,“苏荇可是沈叔的重要嘉宾。” 沈思撇撇嘴,瞪了苏荇一眼,转身跟上杜泽。 还是沈逸看不过去,招呼了苏荇一声:“欢迎欢迎,你别和小思计较,她就一小孩。”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苏紫瞳身上,忍不住奚落两句:“哟,这么矜持的打扮可不适合你。” 苏紫瞳没见到沈逸的新欢,心情还是不错的,因此好言相劝道:“沈逸,以你的审美就不要随意评价了。” 沈逸简直要被她气死:“你以为你的眼光能好到哪去?” 苏紫瞳嫣然一笑:“比你好就成。” 第20章 宴会 晚八点,宾客来的七七八八,沈父做了简单的致辞后便正式开席。沈父名望很高,又是整寿,许多人削尖了脑袋就为拿到一张请帖。宾客很多,除了圈子里的大小人物,也不乏别的圈子里的牛人,说是寿宴,倒更像是扩充人脉的晚会。沈父带着沈逸和杜泽在席间敬酒,遇到哪个大佬就介绍一下,互相寒暄两句,摆明了是在帮沈逸铺排人脉。 苏紫瞳不知去了哪里,有几个年轻的二代过来搭讪,苏荇敷衍两句,脱身后拿了块儿蛋糕溜到花园里躲懒。 花园里栽种着大片的玫瑰,八月初正是花季,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大片大片红艳的花朵很是旖旎,浓郁的香气弥漫到整个庭院。 苏荇静静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这样的景色很容易勾起一些久远的回忆。以前她每一次想起都会痛不欲生,可是现在却只剩一点淡薄的怅然了。 岁月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又最温柔的东西,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就将一切都抹去了。 “苏小姐好兴致。” 苏荇正发着呆,身后突然传来清悦的男声,她回头看一眼,是华韵的小少爷,姓慕,叫慕辰。 苏荇起身,冲他微微颔首:“慕少。” 慕辰嘴角一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桃花眼弯起,透出几分不正经的纨绔气。 “想见苏小姐一面可真不容易,怎么?最近不忙了?”慕辰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说起来,华韵的项目结束后,这位慕小少爷还找借口约了苏荇好几次,都被苏荇以工作忙为由推拒了。不过倒也不算借口,这段时间苏荇手头上的事情就没停过。 苏荇心里清楚他怕是还有怨气,因此淡淡笑了笑:“我是来主持沈先生的藏品展的,慕少就不要挤兑我了。” 慕辰闻言心情好了点,走到苏荇身边坐下:“你不进去坐坐?” 苏荇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同他拉开距离。 慕辰紧跟着贴了过去,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蛋糕上,没话找话道:“苏小姐喜欢提拉米苏?” 苏荇把吃了一半的蛋糕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站起身:“不喜欢。” “苏小姐,”慕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别急着走啊。” 苏荇回过头,黑漆漆地双眼冷淡地看着他,她气质出众,一旦冷下脸来,倒还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架势,少有人能顶住这样的目光。 可惜慕小少爷是个混不吝的,向苏荇示好了好几个月,结果被拒绝的毫不留情,在朋友圈里被嘲笑地面子里子都没了,因此好不容易逮到苏荇,可不能轻易让她走了。 慕辰笑嘻嘻地贴过来:“在这陪我坐一会儿,或者进去陪我跳支舞,你自己选。” “慕少,”苏荇声音冷淡,“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 “那就没办法了,”慕辰摊了摊手,“要不你喊吧,说不定有人来呢。” 苏荇被这个耍无赖的小少爷噎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下来,一边给苏紫瞳发消息一边漫不经心道:“我陪你坐,你想说什么?” “想找外援啊?”消息刚发出去,就被抢了手机,慕辰啧啧摇头,将消息撤回,他也有些无奈了,“你到底觉得我哪里差啊?三番两次拒绝的毫不留情。” 这话一出口,慕辰就像止不住似的,幽怨道:“我这个人吧,虽然不学无术、吊儿郎当了一点,但好歹高富帅三样占齐,而且知情识趣;虽然花心了一点,但从不脚踏两条船,说实话,苏荇,在你之前还没有人如此毫不留情的拒绝我呢,你倒是说说,究竟什么样的才能入你的眼?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事被狠狠的嘲笑了好几个月。” 他这番抱怨让苏荇忍不住想笑,她勾了勾唇角,正准备开口,突然一僵,笑容一点点淡了。慕辰疑惑地回头,看见站在走廊里的杜泽,慕辰连忙起身打了个招呼。 太|子|党也分三六九等,像慕辰这样的,见了杜泽沈逸一群人,还得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 杜泽没有出声,慕辰一时有些尴尬,苏荇垂下眼,低声提醒他:“手机。” 慕辰这才发现苏荇的手机还在这里,连忙还给她,低声道:“喂,现在该和我进去了吧。” 苏荇没理他,径自起身,慕辰忙跟上去,路过杜泽身边时,他突然低声道:“你有东西落在我这里。”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苏荇忍不住抬头:“……是什么?” 杜泽没出声,看一眼一旁的慕辰,示意他先回去。 慕辰偷偷看一眼苏荇,不知脑补了什么,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恍然大悟四个字,随即他十分恭敬地一点头,乖乖的走了。 花园走廊里灯光昏暗,杜泽向一旁走了两步,转头示意苏荇跟上来。 苏荇没动。 杜泽的眉眼隐在暗处,沉默着与她僵持。 苏荇顿了顿,跟了上去。 杜泽手掌摊开,掌心是一条细细的链子,钻石坠子即使在夜色中也光芒璀璨。 是那天他们一同去买的项链。 苏荇张了张嘴,哑声道:“谢谢,我会把钱打给你的。” 杜泽没出声,沉默了片刻后,他低下头:“我帮你戴上。” 苏荇:“……不用。”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杜泽目光深邃:“藏品展快开始了。” 他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苏荇与他对视片刻,垂下眼。她挽起长发,露出细长洁白的颈,杜泽俯下身,温热呼吸全部都吹在她的耳畔,他的手指时不时触在她温热的皮肤上,苏荇却只觉得难过。每一秒都像是煎熬,大概是时间太久,她偏过头,轻声问道:“好了吗?” 杜泽的动作顿了顿,缓缓退开:“走吧。” 苏荇转过身,大厅里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门前,杜泽忽然低声道:“苏荇,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苏荇一脚踏进大厅里,闻言动作停了片刻:“……我没有。” 再想说什么,苏紫瞳正好出来:“总算找到你了,快点,沈叔的藏品展快开始了。” 苏荇被苏紫瞳拉着,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杜泽正站在门外的阴影里,仿佛被光影划出的两个世界。 沈父爱好广泛,但都不长久,近半年来尤好古玩玉石,断断续续收集了不少,趁着寿宴,老头子有意把藏品拿出来给大家显摆显摆。 苏荇进来的时候,沈父的藏品已经在专门的展台上摆好,她上前同沈父打了个招呼,沈父乐呵呵地走到大厅中央:“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今天有个小小的惊喜。老朋友们都知道我的那点小爱好,诸位之中肯定也有同好,今天主要就是借着生日这个由头,请大家一起来鉴赏鉴赏。” 大厅里一片恭维鼓掌的声音,苏荇上台,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 台下,沈逸冲苏紫瞳比了个大拇指,眼神却是恶狠狠的,他一直以为苏荇是被苏紫瞳请来的。苏紫瞳则眨了眨眼,端了杯红酒晃到他身边。 聚光灯打在展台上,苏荇正站在大厅中央向大家介绍一个玉观音摆件。 从某方面来说,他们两个大概比了解自己都了解对方。苏紫瞳只消看一眼沈逸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索性将计就计,看着台上优雅从容的苏荇,举起酒杯轻轻同沈逸碰了一下,“怎么?是不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下手?” 沈逸不屑地笑了笑:“苏紫瞳,你可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怎么敢和你比?” 苏紫瞳转头冷眼看他:“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不择手段了?倒是你,沈逸,连认输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没有认输的勇气?”沈逸冷笑,“不管咱俩什么关系,小思可一直把你当亲姐姐,苏荇和杜泽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啊?你故意把她往杜泽身边带究竟安的什么心!” 苏紫瞳要被他的神逻辑气笑了:“我安的什么心?阿荇和杜泽都分手八年了,谁他妈还记得他是谁,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看是杜泽放不下阿荇才对,见天的往人跟前凑,阿荇躲都躲不及。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还想脚踏两条船?做梦去吧!” “八年算什么?我们这都十几年了,你还不是跟我这纠缠不清!说的好像你多洁身自好似的,你不喜新厌旧?你不见异思迁?苏紫瞳,你这些年身边换过的男人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了吧?!” “我们?”苏紫瞳冷笑,“谁跟你是我们?我和你开始过吗?你管我换过几个男人,你换过的女人还少吗?!” 每次扯到这个问题沈逸都是一肚子火,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杜泽听不下去,冷声呵道:“你们两个够了,都给我闭嘴!”他眉头皱起,脸色阴郁:“再吵都滚出去!” 苏紫瞳和沈逸狠狠瞪对方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耳边终于清静,杜泽靠在大厅的柱子上,目光幽暗地注视着展台上的苏荇,不知在想些什么。 宴会中苏荇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沈思则是满腔怒火,在心里把苏荇骂了千八百遍。等苏荇终于介绍完最后一件藏品准备下台时,沈思搂住杜泽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吻上去。 苏荇显然是看见了,她脚下顿了顿,垂下眼,因此错过了杜泽推开沈思的动作。 宴会结束后,苏荇起身同沈父沈母告辞。沈父对她今晚的表现很满意,包了个红包给她:“辛苦苏小姐了,回去代我向刘老问好。”随后招呼沈逸:“你送苏小姐一程。” “哎,不用。”苏紫瞳摆摆手,“沈叔,我来送阿荇就行了。”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住一晚?你爸可一直在念叨你呢。” 苏家沈家关系好,别墅都买在一处,苏父就住在后面那栋别墅里。今晚寿宴苏父自然也来了,不过他和苏紫瞳互相装作没看见,这会儿已经独自回去了。 苏紫瞳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沈叔,阿荇没开车,我得把她送回家,改天我再来看您。” 沈父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苏紫瞳去取车,苏荇站在门口等她,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苏小姐,这是在下的名片,过些日子我准备办一个私人的拍卖会,不知苏小姐可否赏脸?” 苏荇接过名片扫一眼,孙威,在云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面前的人除了稍稍有些发福外,保养的还算好,他长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看上去忠厚又老实,一副很容易令人相信的样子,唯有镜片后的一双眼睛精光闪烁。 苏荇客气地笑了笑:“多谢孙先生赏识,只是最近事务繁多,不知是否有时间。” 孙威盯着苏荇,镜片后的眼睛闪了闪:“这个苏小姐不用担心,我欣赏苏小姐的才华,可以看苏小姐的时间。” 对方在打什么主意苏荇心知肚明,但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她淡淡笑了笑:“那多谢孙先生了。” 孙威笑起来:“苏小姐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苏荇顿了顿,拿了张工作名片递给他。 孙威接名片时刻意捏了捏她的手,在苏荇翻脸前松开:“苏小姐的名字很特别,有什么来历吗?” “孙叔,”苏紫瞳的车子开过来,停在苏荇旁边,她笑着探出头来,“怎么?您看上阿荇了?” 孙威尴尬地笑了笑:“小瞳说笑了,苏小姐确实很漂亮,不过我更欣赏她的才华,只是请她参加我的私人拍卖会而已。” “这样啊,”苏紫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可惜,阿荇过两天就要回美国了呢,要让孙叔失望了。” “哦?”孙威探究地眼神在苏荇身上扫了两眼。 “阿荇已经拿到绿卡了,这次回来除了公司委派的项目外,主要是回来办手续,如今手续办齐,在国内呆不了几天了。” 苏荇适时笑了笑:“孙先生什么时候去美国?我可以带您去当地的拍卖行逛逛。” 准备上前的杜泽脚下顿了顿,片刻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般走上前来:“这么晚了,孙先生是有什么事吗?不如我叫沈叔出来和你聊聊?” 孙威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都在帮苏荇解围,他也不再纠缠,只是客气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不劳杜公子费心。” “谢谢。”孙威走后,苏荇轻声向杜泽道谢。 杜泽一眼也没看她,只是嘱咐苏紫瞳,“路上开慢点。” 苏紫瞳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山路两旁都有路灯,苏紫瞳关了车灯,晚风挟着悉索虫鸣贯进车厢,显得夜色格外静谧。 “那个孙威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千万离他远点。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就打给沈逸或者杜泽,记得了吗?” 一路上,苏紫瞳忍不住淳淳叮嘱,苏荇不知道她还有这么唠叨的时候,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知道了。” “阿荇,”苏紫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路况,沉吟片刻,“其实沈思故意接近你的事我都知道。” 这是意料当中的事,苏荇没吭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苏紫瞳偏头看她一眼,一晃而过的路灯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沈思她没什么坏心,她只是嫉妒你,没有安全感。” “我知道。”苏荇淡淡道。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苏紫瞳想了想,轻叹一声,“我不知道当年你和杜泽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如果他真的爱沈思,那她也不会如此不安。不过沈思毕竟算我半个妹妹,即便你和杜泽要重归于好,也等他们两个分手了。” 车子驶进市区,陆离的灯光照进昏暗的车厢,苏荇沉默半晌,轻声道:“紫瞳,不会有那一天的。” 苏紫瞳转头看她,苏荇苦笑:“我和杜泽不可能的。” 苏紫瞳:“为什么?” 苏荇闭口不言,她那张嘴就像蚌壳,凡是她不想说的没人能逼她开口。 苏紫瞳恨铁不成钢,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你还盼着他们两个生孩子呢?想什么呢你,他们两个迟早要分,到时候你不和杜泽好?别说你不爱他,骗鬼鬼都不信。” 她当然爱他,可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一想到他恨她这件事,她就难过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苏荇和苏紫瞳走后,杜泽站在苏荇曾经站过的地方抽了根烟,烟灰在指间积了长长一截,最终颤颤巍巍的自己落了下去。 沈思站在一旁,等到他一根烟抽完,沈思忙对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上前拉住杜泽的手:“阿泽,你晚上留下来吗?” 杜泽没理她,避开她伸过来的手,转身进了屋。 保姆已经将大厅打扫干净,沈父正准备上楼洗漱。 “沈叔,”杜泽唤了一声,见沈父回头,他上前两步,低声道,“我有点事和您谈。” 第21章 何家 周一一早,沈思怒气冲冲地冲进公司,刚刚开完早会的同事陆续落座,沈思一把推开苏荇办公室的大门,不算太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晨风荡起窗帘,她转过身,深呼吸,仍然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 “苏荇呢!”沈思怒道。 同事们面面相觑,一个叫陆琪的女孩走上前来,她算是沈思在公司里最好的伙伴,平日里会帮沈思做些分内的工作,休息时,两人偶尔会约着去喝杯下午茶。 “怎么了这是?”陆琪软言软语安抚两句,“ivy休年假了,大概月底才能回来。” 与此同时,苏荇和何璐正在前往机场的高速上。 何璐家在西南某个山区的县城里,下了飞机后,要先坐高速到地级市,然后转乘大巴,翻越两座山,经过约六七个小时才能到达。 何璐带的东西多,来回转乘很是麻烦,下了飞机后,两人在省城租了一辆越野,准备自驾回去。苏荇虽然有驾照,但因着一场车祸,是不大敢开车的,可是后面的山路她更开不了,因此从省城到市里的这一段高速,苏荇主动承担了开车的任务。 苏荇一心求稳,即使是在高速上也不敢开得太快,车载cd中放着古老的民谣,虽然听不懂方言,但调子古朴淳厚,午后的风自大开的车窗吹进来,道路两旁笔直的水杉划过残影。 何璐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苏荇升起车窗,将cd声音关小,专注着前方路况。 长而笔直的高速路盘桓在西南的大山里,起伏的山峦和树影一眼望不到尽头,稀疏的阳光零碎地洒下来,是大自然无声的温柔,苏荇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四个小时后,到达市区,苏荇叫醒何璐,转向高速出口。两个人在市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早启程,盘山公路九曲十八弯,等车子停在何璐家楼下,苏荇已经脸色苍白,手软脚软,吐到近乎虚脱。 “要不我们还是先上医院吧?”何璐有些担心。 苏荇摇了摇头,勉强打起精神,看着前方:“伯母他们来了。” 进城的时候何璐给家里打了电话,何母本来说要来接他们,何璐告诉她自己开了车,可以直接到楼下,好说歹说才劝下来,何母还是待不住,接了电话就早早下楼等着了,一旦有车经过就伸长脖子张望,生怕错过了。何璟陪在一边,见一辆省城牌号的车停在自家楼下,想着估计不会错,这才拉着何母上前查探。 “阿妈!”何璐冲过去狠狠抱了下何母,然后锤了下何璟的胸膛,“你小子怎么又长高了!” 他们姐弟自小感情就好,即便许久不见,何璟也毫不留情的损道:“多谢夸奖——不过我觉得你的身高似乎在缩水。” 何璐闻言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才缩水!” 苏荇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这样的日子,于她而言,只能是奢望了。 还是何母先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苏荇,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十二年前,何母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有些迟疑道:“是……是苏小姐吗?” 苏荇点了点头:“伯母。” 何母矮小精瘦,年纪算不上太大,但由于常年劳作,导致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看起来倒是比实际年龄大了七八岁的样子。 当年何父出事,走投无路时,何母也不是没怨过苏家的,因此苏荇给她钱,她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苏家当时的情况,苏父猝死,家产被占,苏荇给她的那笔钱是苏父最后留给她们孤儿寡母应急用的。 她只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农村妇女,一直勤勤恳恳的生活,相信因果轮回,信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父出事说起来也不能怨苏家,招工时公司帮忙买保险,是他们自己心疼那点钱不愿意,因此后来出了意外才走投无路,这样看来,倒像是他们胡搅蛮缠欺负人家孤儿寡母似的。 这些年来,家里一天天好起来,从农村搬到县城里,也买了房。女儿有出息,去香港念了大学,儿子虽然没考上学,但在当地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超市,生意一直不错。何母有时候做梦会梦见那一年的夏天,小小的女孩满身雨水地站在她面前。 她一直心中有愧,因此当何璐打来电话告诉她自己遇见苏荇了,她现在是自己的领导时,激动地无以言表,每次打电话都会反复嘱咐,让何璐好好照顾苏荇。 何母局促的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回头,看见自家的两个倒霉孩子还打打闹闹个不停,拉下脸来数落道:“你们两个多大了!还闹!没看见客人还在这吗?” 两人乖乖地住了手,何璐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随后一本正经的介绍到:“这是苏荇,我的leader……哦,就是领导,当然啦,也是咱家的大恩人。” 苏荇淡淡笑了一下:“别这么说,那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我阿妈,这是我弟弟,何璟。” 何璐介绍完后,何璟半天没反应,她转过头,发现她这个倒霉弟弟正看着苏荇发呆,何璐踮起脚呼了何璟的脑袋一下:“还不叫荇姐,你发什么呆呢!” 何璟猛地涨红了脸,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荇姐好。” “你好。”苏荇见他似乎是有些紧张,挑了个话题同他聊,“我以前见过你,在医院里,不过你应该没有印象,我记得你当时在睡觉。” “对啊。”何璐毫不留情地插了一刀,“你不仅睡得像猪一样,还留了这么——大一滩口水!”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何璟终于不负众望的恼羞成怒,狠狠瞪她一眼之后,转身不再理她了。 “好了好了,”何母打断他俩,有些忐忑地看一眼苏荇,“我看苏小姐脸色不太好,去家里坐着聊吧。” 苏荇点点头:“伯母,您叫我小荇就行,不用这么客气。” “哎,好。” 何母忙应下来,又争着帮苏荇拿东西,苏荇没办法,只能挑了个看起来比较大,实则轻巧的箱子给何母。 何家住在九楼,新式小区里有电梯,倒也不用人一层一层的爬。这次来何家,除了苏荇的见面礼外,何璐还带了好多当地特产和海鲜,沉甸甸的好几箱,全部都堆在何璟身上,美其名曰男子汉需要锻炼。 何璟磨了磨牙,有点气恼何璐那个二货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虽然没有什么情爱之心,但他还是想在苏荇心里留下个好印象。毕竟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可能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像苏荇这样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苏荇就像电视里的女明星一样,不,不对,比有的明星还要好看。 电梯停下来的时候,何璟偷偷看一眼苏荇,觉得她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她很好看,那种好看不是指容貌上的,而是一种让人从身到心的舒服。 电梯外,何父正坐在轮椅上张望,苏荇的目光在他空荡荡的小腿处停顿片刻,低声道:“伯父。” 何父虽然没有见过苏荇,但也猜得出来,连忙道:“苏小姐是吧,快请进。” 何家是三室两厅的格局,客厅里有个向南的飘窗,十分敞亮,这个时间,晚霞正从窗外漫进来,将素雅的壁纸染成橘红。 何母做了满满一桌饭菜,但在苏荇面前依然有些局促:“听说苏小姐这些年都在国外,不知道还吃不吃的惯这些饭菜。” 这里和c市离得近,都是一个口味,喜吃麻辣,苏荇微微笑了一下:“伯母有心,我很久没吃家乡菜了,很喜欢。” 也是这个时候,云城,cbd,杜氏总裁办公室里,杜泽正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资料出神,晚霞温柔了他冷硬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杜泽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回过神来。 秘书主要说了两件事。 一是沈思大闹前台,非要见他。 二是苏家在c市的旧宅手续办妥,已经划归杜泽名下。 对于第一件,杜泽十分冷淡地答:“让她回去。”随后他顿了顿,沉声道:“尽快帮我安排一下,过两天我去c市一趟。” “好的。”秘书在备忘录上记下来,“您需要带徐特助吗?” “不带,私人行程。” 杜泽起身推开窗,晚霞将他的身影渲染成一个模糊的剪影。他在窗边站了片刻,正准备转身离开,晚风卷着楼下的声音飘进来。 “杜泽!你出来!”是沈思。 杜泽微微皱了皱眉,从落地窗边望下去,沈思正举着喇叭站在她的法拉利车顶上,一群无所事事的路人在旁围观。 再让她这么闹下去估计明天就能上当地小报的头条了。 杜泽眉心紧拧地给秘书打了电话:“怎么回事,不是让她回去了么?” 秘书吞吞吐吐的道歉,沈思是沈氏的二小姐,她也确实没办法。 “阿泽!”沈思像是玩上了瘾,大声喊道,“我爱你!” 经过喇叭扩音的声音在cbd的无数高楼间层层回响,隐约还能听到底下路人的叫好声,杜泽挂了电话打给沈逸,好半晌才被接通,有女声娇滴滴地小声抱怨:“是谁呀?” 沈逸轻声安抚了两句,懒洋洋道:“阿泽。” “把你妹妹从我公司楼下领回去。”杜泽冷声道。 “我可管不了她。”沈逸耸耸肩,虽然总是替沈思收拾烂摊子,但沈思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妹妹的,杜泽和沈思解除婚约他还是心疼了五秒钟,此时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就忍忍,过了失恋期就好了。” “你确定?”杜泽咬牙,“她现在举着喇叭在公司楼下表白,你要让她继续丢人现眼?” “卧槽!你说真的?” 杜泽把手机拿到窗边,大喇叭的声音无比清晰:“阿泽,我之前是骗你的!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一个!” 沈逸打了个冷战,简直想把沈思这个丢人现眼的二货人道毁灭,他愁眉苦脸想了片刻,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能管得了她,她会是现在这样吗?” “你管不住就找能管的人。”杜泽的声音阴森森的,“沈逸,当初你和沈思合起伙来骗我的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沈逸皱眉想了片刻,拍拍女伴的屁股:“你先出去。” 女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沈逸拨通电话,片刻后,对面挂断,他不死心的再拨,又挂断,沈逸压着火,第三遍电话终于接通,他正准备发火,对面传来苏紫瞳慵懒的声音:“忙着呢,给你十五秒。” 沈逸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怒道:“苏紫瞳,你这个——” 电话挂断了。 沈逸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头发,再拨。 这回接通的很快,沈逸不等那边开口,忙道:“有个事找你帮忙。” 对面沉默了片刻,大概在想凭什么帮他,快速的权衡过后,苏紫瞳简明扼要道:“说。” 第22章 沈思 晚高峰的cbd在沈思的胡搅蛮缠下堵得一塌糊涂,马路上骑着重型机车的黄毛少年远远对着她吹口哨:“美女,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可遍地都是!” 周围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沈思气恼地扔了喇叭,理所当然没有砸中。 “美女别生气啊!我们就是帮你出出主意。” “就是就是!” “哎,美女,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哈哈哈,就你。” …… 苏紫瞳赶到时,沈思正盘腿坐在车顶上,她揉了揉脖子,一脸执拗地盯着杜泽公司大门。起哄的少年得不到回应,吹一声口哨,在机车巨大的轰鸣声中开走了。 苏紫瞳在沈思的车上敲了敲:“你在这干嘛呢?” 见是苏紫瞳,沈思微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讪讪道:“没、没干嘛。” 苏紫瞳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两眼:“跟我回去。” 沈思抿了抿嘴,不吭声。 “哟,”苏紫瞳挑了挑眉,凤眼斜睨着她,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你想上头条?给我说啊,我去媒体那边打个招呼,全方位360度给你直播。” 沈思扭过头闷声道:“……紫瞳姐,你别管我,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 “行了,”苏紫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有什么好见的,杜泽那张脸你又不是没见过,赶快下来,少在这丢人现眼。” 往常沈思是最听苏紫瞳的话的,可是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牛脾气上来,就是不动。 苏紫瞳耐心告罄,警告地盯她一眼:“我给你半分钟,你再不下来我就给虞洋打电话。” 沈思面色登时一变,颇为气恼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苏紫瞳漫不经心地向她晃了晃手机计时器:“还有二十秒。” 沈思轻吸一口气,迅速穿好鞋撑着车子跳下来,可惜她腿盘的久了,往地上一站就如同针扎一般又酸又痛,她扶住车门,一瞬间眼泪汪汪。 “行了。” 苏紫瞳把沈思塞进副驾驶,自己上了驾驶位,给沈逸发了条消息。 【任务完成,欠我一个人情先记着。】 随后她收起手机,也不问沈思想去哪,方向盘一转,如水一般,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潮中。 沈思还在生气,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只留给苏紫瞳一个后脑勺。 苏紫瞳懒得安慰这个小公主,随手打开音响,小提琴的声音迅速流淌出来,苏紫瞳诧异地看了沈思一眼:“你什么时候有这么高雅的爱好了?” 沈思动了动脖子,没吭声。 “问你话呢?装什么死。” 沈思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头来:“是阿泽喜欢。” 苏紫瞳嗤笑一声:“你知道杜泽为什么喜欢小提琴吗?” “……为什么?”沈思的声音闷闷的。 苏紫瞳轻轻叹息了一声,沈思和杜泽解除婚约的事沈逸大概给她提了一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沈父那边要求先不要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虽然她一直觉着沈思和杜泽不合适,迟早是要分手的,但没想到会这样快。 “你呀,杜泽从头到尾就没爱过你,你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是我爱他。” “你爱他什么?” 沈思想了想,忽然有些迷茫,儿时,杜泽是好看的邻家哥哥;少年时,他们在异地他乡有过一段不解之缘;长大后他是她不停追逐的信念,可究竟为什么喜欢他呢?沈思也不知道。 于是她闷声道:“爱就爱了,哪有什么原因。” “不错,”苏紫瞳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都会讲道理了。” 沈思听出她话中的嘲弄,有些负气地抿了抿嘴,又不吭声了。 “哎,我记得你以前挺怕杜泽的,说句话都小心翼翼的,跟个小媳妇似的,干什么都要先看看杜泽的脸色,今天这是怎么了?知道没什么希望,所以也不装乖乖女了,打算彻底放飞自我,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苏紫瞳好奇问道。 沈思没吱声,就在她以为沈思不会回答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轻声的啜泣声。 “我有什么办法?”沈思胡乱抹一把眼泪,“我什么方法都用尽了,他就是不见我。” “好了好了,我就随口一问,你哭什么?”苏紫瞳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她最怕这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连忙转移话题,“他不见就不见呗,见了又能怎样,杜泽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能回心转意?现在你是丢了一棵树,重新又拥有了一片茂密的森林,该高兴才对。” 沈思一点也不高兴,她哭的更大声了。 苏紫瞳本来是准备带她去吃法国菜的,这下也去不了了,她只好认命地把车开到自家公司楼下,在停车场坐了许久,等沈思终于抽抽噎噎地停下来,苏紫瞳拉开车门,十足十地无奈。 “我的小公主,请吧。” 一路坐电梯上去,苏紫瞳催促沈思去卫生间补妆,然后坐到顶楼的室内花园,问过来送甜点的工作人员:“虞洋呢?” “在上形体课。” “嗯,”苏紫瞳喝了口咖啡,“让他上完课上来一趟。” “好的,老板。” 工作人员退下了,片刻后沈思补完妆过来在苏紫瞳对面坐下,苏紫瞳上下打量两眼,沈思和沈逸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虽然有时候二了点蠢了点,但一张皮囊确实不错。 苏紫瞳把杨枝甘露推到她面前,开始心灵鸡汤式洗脑:“这样多好,女孩子就应该漂亮一点,骄傲一点,老让你哭的男人都不值得去爱。” 沈思一下下戳着面前的芒果,不甘心的小声道:“可是他真的很好,苏荇配不上他。” “不属于你的再好也没有用。”苏紫瞳嗤笑,“再说了,配不配得上也不是你说了算,如果苏荇真的那么差,你至于心虚成这样吗?眼巴巴地跑别人跟前去炫耀?” “我……我没有……” “行了,”苏紫瞳打断她,“你改天去和杜泽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他还能当你是好妹妹,你再这么闹下去,小心他从此翻脸不认人,你哭都没地哭去。” 沈思抿了抿唇,没出声。其实从杜泽向沈父挑明这件事起,她就知道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了,可她就是不甘心。她喜欢了杜泽那么多年,她甚至知道他童年的每一件小事,可是苏荇呢?她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杜泽,却在他的心上盘踞了整整八年,甚或更久。 苏紫瞳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出言讽刺道:“明知道是无用功却还要一意孤行,要么是大无畏,要么是蠢,你自己说,你属于哪一种。” 她凤眼朱唇,冷下脸时,有一种凌厉尖锐的美。 沈思不敢看她,缓缓搅拌着面前被戳成一团浆糊的芒果泥,小声道:“你都没有真正的爱过人,你不懂。” “随便吧,”苏紫瞳简直要被气笑了,“不过我警告你,你现在做的这些不叫爱,叫骚扰。要是再有下一次,你说杜泽是会让保安把你弄走还是直接报警?” 沈思猛地一震,默默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片刻后,风铃响,一个颀长的身影穿过花木扶疏的室内走廊,声音里带着柔和笑意:“老板,你找我?” 来人正是最近因一部仙侠剧而爆红的偶像演员,虞洋。他多年前从选秀节目出道,几年来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去年签到苏紫瞳的公司才迅速蹿红,如今可谓是人尽皆知的当红偶像。沈思则是他的标准迷妹,从虞洋出道起就一直喜欢他,暗中帮他拉了不少资源,甚至虞洋签到苏紫瞳的公司。也是在沈思的极力推荐之下。 从虞洋进来的那一刻起,沈思的目光就黏在他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苏紫瞳和虞洋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随后问他:“晚上有时间吗?” 虞洋在一边坐下来,有些中性的面孔显得格外精致:“老板有什么吩咐。” “来给你介绍一下,”苏紫瞳招招手,“这位沈思小姐喜欢你很久了,去陪她吃顿饭吧。” 虞洋眼睛一弯,向沈思伸出手:“我很荣幸。” 另一边,吃过饭后,何家就苏荇的住宿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县城里得酒店条件不好,何母坚持让苏荇留下来,安排苏荇住在何璐的房间,何璐住何璟房间,何璟睡沙发。 对于这个安排,苏荇是十分不好意思的,何璟却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于是就这么定下来。 山区里天黑的早,昼夜温差大,何母特意抱了新做的被子出来,要她不要嫌弃。似乎除了何璐何璟外,何父何母都客气的过了头,甚至是何璐何璟也对她颇多照顾。 苏荇对此颇有些头疼,帮着何母铺完床后,她关上卧室的门,轻声对何母道:“伯母,我想和你谈一谈。” 何母有些局促地站在书桌旁:“你、你说。” 苏荇想了想,放缓了声音道:“伯母,您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把我当做小璐的朋友就行。当年那件事,您也不要有什么负担,那是我应该做的,即使是别的人,我依然会那样做。” 她声音清澈,低缓如流水,很有安抚人心的味道。 何母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她擦了擦眼睛,像是这许多年夜不能寐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语不成声地哽咽道:“是你心慈,我、我心中有愧呀。” “伯母,”苏荇有些无奈,“您别这样,这些年……我过的挺好的,真的。” 何母只是摇摇头,擦着眼泪不出声,半晌一声叹:“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会有好报的。” 苏荇笑了笑:“谢谢您。” 何璟的婚礼在四天后,按着这边的风俗,新人结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新郎也不参与婚礼的筹备,因此在何家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情况下,只有何璟和苏荇两个闲人。 这里山多,县城里的旅游业也算发达,周围有几处小的景点,一旁的山上也有度假山庄,于是何璟这些天里的任务就是开车带着苏荇四处游玩。苏荇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过,那些烦恼的事情都暂时被她抛到一边,几天来玩的还算开心。 转眼到了何璟结婚的日子,热热闹闹的婚礼办完,何璟搬出了和父母一同生活多年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小家。 当天夜里,苏荇起来喝水时,看到坐在沙发上默默垂泪的何母,客厅里没有开灯,温柔的月光洒进来,在房间里拢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苏荇像是忽然回到了许多年前,她彻夜彻夜地等着母亲回来的情景。 安静的在门前站了片刻,苏荇缓缓走上前在何母身边坐下:“伯母。” 第23章 错过 何母连忙擦了擦眼睛,不大好意思道:“吵到你了吗?” 苏荇摇摇头,在一旁默默地递纸巾给她:“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家的,结婚是喜事,您应当开心才对。” “我、我就是太开心了。” 月光落在她花白的鬓角,岁月一刀一刀,在她眼角刻出深刻的痕迹。寂静的夜里,苏荇恍然记起那一年夏天,被风雨和无常的命运压弯了脊梁的妇女。 她一定是个伟大的母亲,苏荇心里有着淡淡的羡慕。 “小荇。” 何母情绪缓和下来,有些踟蹰地看着她,像是想问什么,一时又说不出口。 苏荇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一边柔声安抚道:“有什么话您直说就成,不用顾虑太多。” 何母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半晌,问起她的终身大事。 “我知道你们城里人结婚都晚,但你妈不在了,你一个人,我、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对象。” 苏荇失笑:“伯母,我刚回国,工作忙,暂时不考虑。” 何母却像是有些急了:“工作归工作,个人问题还是要考虑,那个……杜先生没有去找你吗?” 苏荇猛地一震,缓缓转过头看她:“杜先生?” 何母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杜泽,杜先生。” 苏荇怔怔坐着,月光落在身上,带着初秋夜里的寒意,凉沁沁的。舌尖尽数都是苦涩的滋味,苏荇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哑声道:“他来过这里吗?” 何母点点头,一边想一边慢慢讲给她听。 杜泽第一次来是七年前的夏天,苏荇在心里一个年头一个年头的数过去,正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半年后。 “杜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精神不大好,他问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也不知怎么给他讲。也是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你们家的事,我、我这才知道当年你们家是那个情况……” 何母说着说着又哽咽了,她停下来缓了缓,继续回忆道:“杜先生待了不到一天就走了,说要去c市,你以前的家去看一看,后来每过一两年他都会来一次,我看那样子像是一直在等你。他最后一次来是去年这个时候,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话也比往常多,我问起来,他说你快回国了,我还想着,这孩子总算是等到头了,他还说下一次要带着你一起来,原来……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说到最后,何母忽然有些迟疑。 苏荇静静坐着,那些流光一样的岁月在眼前悠忽一闪,终于不见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杜泽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为什么渔夫把魔鬼从瓶子里放出来,魔鬼反而要杀了他?” ——因为那个结果已经不是他所期待的了。 苏荇仰起头,月光映出她眼中的盈盈水色,一闪一闪,如同星星的碎片,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等了她这么多年。 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大概缘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第二周,苏荇告别何璐一家,独自一人去了c市。她在这里生活了六年,不算十分熟悉,但依然对这个城市充满感情。 毕竟十几年没有回来过,城市面貌同她离开那年不可同日而语。苏荇打开导航,根据指引行驶在陌生的街道上。林立的高楼间,偶尔一个转角,还能看到当年的影子。 苏荇循着模糊的记忆,跟着导航找了许久才找到父亲当年下葬的那片公墓。她买了束百合,在管理处咨询了工作人员具体地址,得知她要去看望苏忱,工作人员十分热情的给她领路。 苏荇跟着他穿过一排排墓地,很快到达父亲的墓碑前,父亲的墓地打扫的很干净,黑白照片上成熟英俊的男人正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看着她,一如当年。 苏荇鼻子蓦地一酸,很快忍住了,她轻声同一旁的工作人员道谢,随口问道:“这边你们常常打扫吗?” 工作人员是个四十来岁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闻言憨厚一笑:“我们平日里一个月打扫一次,但苏先生这里不一样,有一位姓杜的先生额外交了管理费,我们每周都会来打扫两次。” 苏荇没有再问是哪位杜先生,因为她知道,除了杜泽,不会再有别人。 工作人员离开后,苏荇盘腿在墓碑前坐下,接近傍晚,墓地里并没有什么人,她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好好同父亲说说话了。 “爸爸,”苏荇对着墓碑上的人笑了一下,“你见过他了,对不对?他是不是很好?” 初秋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起她束在一起的马尾,百合花的香气似有若无地在鼻尖环绕。 没有人回答,苏荇顿了顿,撒娇一般轻声道:“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他好,我的眼光什么时候错过,是吧?” “不过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才没有现在这么讨人喜欢呢。” “他呀,”苏荇脸上的笑容深了点,两颊染上一抹红,“他对我很好,你放心啦,有他在,没有人敢欺负我的。” 夕阳缓缓沉下山峦,暮色下的公墓拢在阴影里,夜里醒来的小虫子开始悉悉索索地四处爬动。 苏荇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抿了下唇,低声道:“对不起,爸爸,我把你送我的琴卖了。” 回答她的,是温柔拂面的晚风。 苏荇揉了揉酸涩的鼻子,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我很惭愧,当年答应过你,一定要带着这把琴登上舞台的。” “对了,妈妈她也不在了,你一定见到她了吧,不知道你们现在还吵不吵架。” “爸爸,其实有时候,我在想,她到底是不是我亲生母亲,不过我和她长的那么像,应该就是了。嗯,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可你们这么多年夫妻,即使一直吵吵闹闹,但既然一直没有分开,想必心里还是有对方的吧。” 墓地两旁的路灯亮起来,苏荇仰起头:“等明年春天我把妈妈的墓也迁过来吧,你们互相做伴,也热闹一点。” 天边一点零丁的亮光也被夜色吞噬殆尽,虫鸣声声不息,夜色里,大理石制的墓碑反射出冷冷的光。 这次苏荇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爸爸,他订婚了。” 她的声音忍不住含了点鼻音:“爸爸,我很难过。” 夜风在她周身环绕,苏荇捂住眼睛,好半晌才哽咽道:“是我的错,你不要怪他。请你帮我保佑他,保佑他一生平安喜乐,好吗?” 墓碑上的男人唇角含笑,似乎是无言的宠溺。 苏荇伸手摸了摸,像和父亲撒娇的小女孩般小声道:“爸爸,我想你了。” 静谧的夜色里,远处偶有一两声鸣笛,苏荇又坐了片刻,揉揉发麻的小腿,站起身来:“爸爸,我该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夜风在她身边打了个旋,初秋几片零星的落叶绕着她转了两转,被风吹远,苏荇怔怔看着,突然红了眼圈。 “再见。” 第二天,苏荇开车去了半山别墅,那里倒是没怎么变样,依然是熟悉的景色。车子开到山脚下时,她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万一到了家门前,房子主人出来问一句“你找谁”,她该如何回答呢? 苏荇在车里坐了片刻,做好心理建设,深吸口气,踩下油门。 另一边,杜泽刚刚下了飞机,脸上尚有遮掩不住的疲惫,分公司前来接机的负责人一边替他拉开车门,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杜泽面色疲惫的闭上眼睛:“去半山。” 他的声音尚且沙哑,却不容置疑。 负责人点点头,升起车窗,将空调调至令人舒适的温度:“好的,您先休息片刻。” 山路两旁草木葱茏,梧桐树枝叶浓密,夏末秋初的季节里,阳光细碎的从叶片缝隙里照射进来,仿佛一把洒在地上的碎钻,分外夺目。两旁的树林里知了声声,鸟儿婉转啼鸣。 苏荇开的很慢,可即使这样,十来分钟左右已经开到门口。 铁质大门旁挂着门牌,c区9栋。 苏荇打开车门,缓缓走下来。别墅的大门锁着,里面的花园像是很久没有打理了,荒草丛生,这个季节里本应盛开的大片玫瑰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两朵还开着,大部分都枯萎了。 苏荇在门前站了片刻,看起来,近一两年都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大概是她呆的时间太久,旁边8栋的保姆远远喊道:“小姐,你是来看房子的吗?前两天已经卖掉啦,我看到他们来办手续的。” 苏荇怔了怔:“卖掉了?” “对啊,卖啦。” “那你知道卖给谁了吗?” 保姆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虽然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把房子买回来,但得知房子被卖掉,苏荇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但这似乎也是迟早的事。 苏荇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那个热心的保姆微微一笑:“谢谢。” 保姆摆了摆手,表示不客气,随后她蹲下身,给花园里的大黑狗洗澡。苏荇靠在车门上,静静看了片刻。许多年前,8栋还住着她最好的朋友叶蓁,如今也早已离开,大概这世界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苏荇转身上车,下山的路上,心情比来时开朗的多,像是一直心心念念的某个心愿终于达成,苏荇想,从今往后,她只需要往前看。 快到山脚时,苏荇与一辆上山的路虎擦身而过,黑色的路虎在后视镜中渐行渐远,苏荇没有放在心上,转个弯向机场驶去。 绿树成荫的山路上,杜泽缓缓睁开眼:“还要多久?” 第24章 学校 三个小时后,飞往云城的飞机平缓地划过城市上空,尾部拖出一条笔直的烟云。 若隐若现的轰鸣声中,杜泽若有所觉地抬起头,二楼的落地窗外,只有飞机掠过的残影。他怔怔看着蔚蓝天空上缓缓消散的飞机云,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像是有什么被带走了。 杜泽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查一下苏荇现在在哪?” “苏小姐半小时前于c市乘坐飞往云城的航班,航班号为cz3505。” 挂断电话后,杜泽在窗前站了片刻,拿起自己的衣服,对跟在一旁的负责任人道:“送我去机场。” 正准备问杜泽要不要叫装修公司的话就这么卡了壳,负责人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撸直了舌头恭敬道:“好的。” -- 苏荇走出机场时,正是傍晚,云城近些日子来难得的好天气,灿烂的晚霞拥抱了半个城市,远处海天一线,夕阳在其中翻涌。 周琰穿了件带银色暗花的衬衫,正倚着车头向出口张望。见到苏荇的身影,他金属镜框后的眼睛微微一弯,平日里过分斯文正经的面容就这样温柔下来。 “玩的开心吗?” 待苏荇走到跟前,周琰一边拉开车门,一边递给她一杯冰咖啡。 “欢迎回来。” 苏荇喝了一口,焦糖拿铁特有的浓郁香甜在口腔弥漫,她不由得笑了笑:“谢谢。” 周琰拉上安全带,一边转弯,一边扭头看她一眼:“想吃点什么?” 苏荇刚下飞机,没什么胃口,于是提议:“去喝粥吧。” “没问题。” 周琰打开导航,拐上机场高速。车子里没有开空调,带着大海气息的晚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苏荇靠在窗边,眼前是行道树迅速掠过的残影。 “阿荇,”周琰忽然道,“我准备自己开公司了,你要不要一起?” 苏荇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她知道周琰迟早会出来单干,没想到这么快。 “恭喜你。”苏荇十分认真道,随后她笑了笑,“我倒是想——不过没钱入股,大概只能给你打工了。” 虽说是打趣,周琰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拒绝之意,他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莞尔道:“紫瞳都打算参一脚,你可以考虑考虑,随时来公司大门都为你敞开。”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荇也大大方方地点头:“好。” 苏荇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去,不过没钱倒是真的,何况,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呢? “对了,你上次托我帮你找房子那事,我们小区刚好有两套空房,户主急着租,我去看过,装修的还不错,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琰家苏荇是去过的,因此他一说,苏荇多多少少心中了然。 “不用了,琰哥你帮我定下吧,等下周我就搬过去。” “好。” 周琰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了下,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来。 吃完饭,周琰本意是要送苏荇回去的,苏荇拒绝了他的好意,独自一人去了趟银行。 前些天刘老把拍卖会的提成打给她,加上她自己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钱,东拼西凑出三百万,苏荇全部转到一张卡里,然后把密码改成杜泽的生日。 银行后面是她高中时的学校,回国以来,苏荇从没敢回去过,她怕回忆汹涌,而故人难觅。 可是这一天,她不知怎么了,办完一系列手续之后,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想回去看看。 这天苏荇穿了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露出纤细笔直的一双腿,微卷的长发束成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小脸,看起来很有几分学生气。 学校是寄宿制,不允许随意出入,不过苏荇记得,学校的西南面有一处低矮的围墙,以前上学时,杜泽常常翻出去帮她买宵夜,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这些年学校翻新,远远能看到新修的教学楼和图书馆,苏荇循着记忆找过去,很意外的发现,围墙虽然没了,但那处的栏杆不知为何少了一根,恰好可供一人钻过。 八月底的校园里,高二高三的学生都在补课,图书馆灯火通明,被誉为约会圣地的小树林隐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操场上有零星几个学生在跑步,篮球场上,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正在带球奔跑,篮球一下下砸在地上的沉闷声响孤零零的在夜色里回荡。 苏荇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想起那一年初秋,也是在这个操场,下了晚自习的夜里,她在路灯下看书,杜泽在一旁打篮球,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未说过一句话。 那是他们最初相识时的样子。 苏荇想着想着,嘴角慢慢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的瞬间,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苏荇。” 那声音气息不稳,依稀带着些急促的喘息。 有那么一瞬间,苏荇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脚步声渐渐清晰起来,被路灯拉长的身影落在她脚下。苏荇缓缓转过身,杜泽停在离她约两三步远的地方,他眼睛深邃、鼻梁高挺,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苏荇没想到这么快,还是在这个地方见到他,有那么片刻不知该如何反应。 杜泽的头发有些乱,衬衣也有点皱,脸上神色疲惫,胸膛起伏不停,像是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 苏荇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好巧。” 杜泽的呼吸渐渐平缓,他深深看了苏荇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有些尴尬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 其实苏荇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还是杜泽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要一起走走吗?” 苏荇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这里。” 走到荷塘边时,杜泽忽然低声道,他像是感慨,又像是自嘲。 夜色里,杜泽的表情看不大清楚,但侧脸的轮廓依旧分明,在如此熟悉的环境里,苏荇走在他身旁,心尖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又酸又痛。 她轻声道:“我想回来看看。” 杜泽勾了勾唇角,像是想笑,然而笑意未达眼底,就已在夜色中湮灭了。 云城前些天一直多雨,加之荷塘边湿气重,上了年岁的青石板上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路灯昏暗,苏荇没留意,脚下忽然一滑,险些摔倒之时,杜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入怀中。 苏荇撞上他坚硬的胸膛,耳下富有规律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苏荇忽然有些耳热。 她觉着实在是有些丢脸,每一次遇上杜泽,似乎都会出些这样或那样的状况。 “谢谢。” 朦胧的树影下,苏荇站稳身子,同他拉开距离,然而杜泽抓着她手臂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他一边带着她从小路走出去,一边低声道:“小心点。” 走到大路上,明亮的路灯照下来,似乎那些在夜色里发生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苏荇轻轻挣动一下被握住的手臂,杜泽很快放开。 他们静静走过书声琅琅的校园,八年的时间,校园里似乎每一处都变得不再相同,却又似有若无地勾出一点久远的回忆。临出校门时,苏荇回头看了一眼,岁月在身前身后划出一条河流,卷着所有来不及的时光奔向远方。 “南门外的商业街还在,不过很多商铺都换了人。”这些年杜泽常常回来,最是清楚周边的变化,“以前我们常吃的那家赤豆元宵还在,要去尝尝吗?” 苏荇迟疑片刻,点点头。 没想到老板还记得他们,当年窈窕的年轻女人有些发福,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你们感情可真好,这么多年,应该早结婚了吧。” 苏荇闻言苦涩地笑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元宵端上来,一碗加红糖、一碗加白糖,老板竟然还记得他们的习惯。 红豆的香气在昏黄灯光下弥散,还没有下晚自习,老板坐在里面看电视,小小一方店堂里,只有他们两人。 杜泽拿纸巾将白瓷的勺子擦了两遍,递一个给苏荇,然后低下头,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店里的桌椅有些矮,杜泽身高腿长,难免坐的不是很舒服,蜷在桌下的双腿不时会碰上苏荇的。 苏荇想起以前,他们刚刚在一起时,杜泽恨不得时时刻刻同她腻在一起,就连吃饭也不老实,左手放在桌下,一会勾勾手指,一会拉拉掌心,没一刻消停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阴郁,反而像只懒洋洋的大猫,时不时地伸出爪子或者尾巴勾她一下,非要她挠挠下巴,摸摸耳朵才肯安静下来。 白白胖胖的小元宵在煮的糯糯的红豆间若隐若现,苏荇尝了一口,浓郁的甜后是酸涩的苦,再也寻不到她记忆中的香甜味道。 如同他们的爱情。 苏荇本就不饿,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杜泽倒是像没吃饭似的胃口大开,一碗吃完后又添了一碗。 见苏荇的碗里基本没怎么动,杜泽眉梢轻扬:“不合胃口?” 苏荇摇了摇头:“我不饿。” 杜泽便不再说话了,苏荇静静看着他吃完一碗元宵,像是满足似的微微眯了眯眼,招呼老板买单。 学校里,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陆续有学生出来吃宵夜,杜泽站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衬衫。 “走吧。” 回去的路上,苏荇有些依恋地看着渐渐消失在车窗外的学校,不知道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杜泽像是有所察觉,一边开车,一边转过头看着她,他认真道:“如果你想来,我可以陪你。” 第25章 流言 苏荇看着窗外,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那些时光只适合珍藏在记忆里。 八月末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车子在苏荇楼下停下时,两人都没有动,默默坐了一会儿,苏荇将一个信封推至杜泽面前。 她低下头,轻声道:“阿泽,对不起。” 杜泽有一瞬间以为她哭了,然而没有,他静静看着她,仿佛看着过往的许多许多年。 “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晚,但是,”苏荇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继续道,“我还是想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歉。” 杜泽捏着信封中薄薄的卡片,一字一顿冷声道:“苏荇,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十分危险,苏荇怔怔看着他,她知道苏泽不高兴,可是…… “这是我欠你的,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想……我应该把它还给你。” 不知哪句话戳到了杜泽的的笑点,他忽然笑起来,笑得太厉害,连眼睛里都浮出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苏荇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杜泽忽然转过头来,狠狠将那信封丢在苏荇脸上:“你用这个侮辱我。” 他声音寒得像冰,苏荇脸色刷的苍白。 “你以为你把这个给我就能和我两清了?苏荇,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杜泽掐着她的下巴,强硬地逼迫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这句话说完,他无视苏荇恐惧的目光,狠狠吻了下去。 鲜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苏荇惊悸地抽了口气,杜泽的舌头很快探进来,带着一点红豆的香甜气息。他的吻一点也不温柔,苏荇的唇角被咬破个小口,鲜血浸出来,杜泽很快舔去。 苏荇挣扎两下,双手尽数被压在身下,杜泽整个上身都贴过来,浓郁的男子气息瞬间充斥鼻端。好半晌,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从苏荇被吮的嫣红的唇移到她微微湿润的眼睛。 “苏荇,”杜泽贴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带着阴森森的凉意,“钱是我妈给你的,你要还钱寻个心安就去找她,至于我——” 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握着苏荇紧绷的腰肢,缓缓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拿你自己来还。” 第二天,苏荇的嘴毫无意外的肿了,不仅如此,这天她还史无前例的起迟了,为了上班不迟到,没时间冰敷,只匆匆地用遮瑕膏涂了一下就出门了。 苏荇踩着点进公司时,同事都齐刷刷地看过来,没有了往常热情的问候,大家安静的有些诡异。 苏荇点头致意,有几个同事这才笑嘻嘻道:“ivy早啊。” 苏荇笑了笑:“早。” 电梯到达办公楼层,苏荇打了个招呼走出电梯,身后一瞬间的安静后,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苏荇的脚下顿了顿,隐约听到似乎与沈思有关。 部门里的同事反应同样奇怪,苏荇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下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迎上沈思目光时,她充满仇恨地瞪了苏荇一眼,随即目光落在苏荇红肿的唇上,蓦地变了脸色。 沈思愤愤丢下鼠标,一把提起自己的包,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办公区响起小声的窃窃私语,明晃晃的晨光落在她身后的地板上,苏荇有一种无处遁形的羞愧感。 她轻轻咳了一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好好工作。” 片刻后,何璐进来签字,苏荇看她一眼:“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何璐茫然地摇摇头,她也是刚刚才回来上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似乎是关于苏荇的,同事讨论时都刻意避着她。 “荇姐,”何璐有些迟疑问道,“你的嘴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苏荇微微偏过头,“没事,你去忙吧。” 中午快下班时,苏荇去茶水间泡咖啡,刚走到拐角时,就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喂,不会是真的吧?苏荇怎么也是常青藤毕业,在总部干了四五年升到这个职位,年薪七八十万,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似乎是和沈思关系很好的陆琪,“沈思的背景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他未婚夫你们知道是什么人吗?” 片刻沉默后,陆琪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富二代,杜氏企业一年贡献的税收有多少你们知道吗?那可是能在云城里横着走的人物。常青藤毕业算什么呀,还不是要累死累活的给别人打工。杜家少夫人才是最有含金量的职业,就算将来离婚了,分的财产也够一辈子挥霍了。” 苏荇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胃部突然一阵痉挛,难受的想吐。 茶水间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看不出来她还挺有手段的。” “那可不?不然这么年轻能轻易做到总监吗?” “哎,你们说,沈思家里那么厉害,想警告苏荇一下还不简单,她为什么不做?” “小思就是很单纯善良啦,怎么能和苏荇这种在社会里打拼很久的女人比,再说啦,你们看她一脸清纯无辜的样子,男人最容易被这种女人骗了。” “对,你们有没有注意,她今天的嘴是肿的,而且还差点迟到了,往常她可是很早来的。” “哈哈哈,你干嘛说出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成年人嘛,想一想都知道她昨晚干嘛了。” 茶水间里,几个女人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嘻嘻嘻的笑起来。 苏荇闭了下眼睛,面无表情的走进去,几个人立刻尴尬地闭了嘴,互相看看,推出一个女孩。 “ivy,”女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们先走了。” 苏荇的目光淡淡自她们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陆琪的身上。 “诽谤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她放下茶杯,环起双臂,“你是沈思的朋友,你的这些言论她知道吗?我希望你能多想想部门的业绩,毕竟那和你自己的利益挂钩。” 苏荇的语气淡淡的,她甚至没有发火,几个人却低下头,没人敢反驳什么。 “好了,”苏荇将开水和糖包倒进茶杯,“去工作吧,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虽然这么说了,办公室的流言却并没有遏制住,甚至愈演愈烈,人们似乎总是对窥探旁人的隐秘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尤其当那个人是你身边的人时,似乎他平日里维持的表象都在所谓留言中被撕的粉粹,每个人都有一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莫名优越感。 苏荇是到很多天以后才知道缘由。 那一日沈思大闹杜泽公司的事在整个cbd近乎人尽皆知,更有好事者拍了照发在网上,同城的网友开始热情的投入扒皮大业当中,不仅挖出了杜泽和沈思的关系,还有不少人声称知道事情真相,是杜泽移情别恋。之后这位网友发了一张照片,市中心的奢侈品卖场里,男主人公正在陪别的女人买首饰,而这个人就是苏荇。 于是前段时间,#龌龊的上流社会#、#渣男贱三#、#向上爬,不要停#等tag刷爆某社交网络,虽然很快被清理,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虽然同事并不敢当着苏荇的面说什么,但也不乏有些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愤世嫉俗的姑娘在工作中给苏荇制造各种各样的小麻烦。 那一日周琰邀请她去自己公司时,苏荇还想,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没想到这么快情势就变了,也许,她应该认真考虑考虑周琰的提议。 这周四,苏荇忽然接到了杜母的电话。 起初她以为是什么工作电话,接通后十分公事公办地道:“你好,苏荇。” 对面沉默了片刻,传来杜母带着笑意的声音:“苏荇,你好。” 苏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她放下手头发了一半的邮件,起身到阳台上站着,她有些紧张地道:“伯母,您好。” “嗯,你最近有时间吗?”杜母的声音很温和。 “有的。”苏荇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杜母轻轻笑了一下,“上次匆匆一面,也没聊上两句,想让你来家里坐坐,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好。”苏荇点了点头,忽然有些出神。 “那明天怎么样?刚好周末,小泽也有时间,让他到时候去接你。” 杜母话虽温和,意思却很坚决,苏荇知道,迟早都要走这么一遭的,更何况,杜母对她有恩,她总不好不去。 苏荇应下杜母的邀请,顿了顿,轻声道:“伯母,不用麻烦杜泽,我可以自己去。” 杜母笑了笑,没再强求,只说:“那好,我把地址发给你。” 挂断电话后,苏荇怔怔在阳台站了许久,不知杜母要对她说些什么。她抬起头,夜色里,对面的窗户一片漆黑,从那一晚起,杜泽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 苏荇看着自己打包到一半的行李,忽然有些难过,也许搬走之前不能再见他一面了,这样也好,就不会再惹他生气了。 第26章 杜母 周六一早,苏荇早早出门去商场挑选上门的见面礼。 苏荇对杜母了解不多,至今算来,也只见过她三次,仅就这三次而言,苏荇对她的印象是优雅、有智慧,还有那常常被平和表象掩藏起来的强势。 聪明的人多,但能称得上有智慧的则少之又少。 尽管是周六,但早晨的商场里人还不算多,苏荇打起精神,从一楼慢慢逛上去,杜家什么都不缺,真正的好东西她也送不起,因此能体现出心意是最重要的。 苏荇最后挑了个纯手工制的红木摆件,不算太贵重,但看起来颇为精巧,很适合摆在书桌上。之后又去负一层的精品超市买了些新鲜水果和鲜花,看着时间不早了,打了个车直奔桃源别墅。 杜泽家八年前苏荇曾经来过一次,苏荇扭头看着窗外,依稀有熟悉的景色自眼前掠过,勾起深藏的回忆。 苏荇清楚地记得,那是七月底的一个傍晚,她同往常一样出门打工,才走出不远就被跟踪。苏荇刻意挑着人流密集的商业街走,也依然没有把人甩掉,最后她不得已躲在商场的卫生间里,瑟瑟发抖地给杜泽打电话。 具体说了什么苏荇已经记不清了,但杜泽很快从天而降,他一路紧紧拉着她汗津津的手,把她带回了家。杜泽守着她洗澡,温柔的给她吹头发,然后送给她一个甜蜜的晚安吻,抚平她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出租车很快在别墅区门口停下来,苏荇登记之后,提着东西慢慢走进去。 别墅区很大,杜泽家在小区深处,苏荇跟着路牌走了很久,半路上还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哈士奇跟了一路。 到杜泽家门口时,孙嫂一脸惊喜地冲出来:“哎呀,可算找到你了,小捣蛋,跑哪里去了?” 孙嫂抱起苏荇身后四个月左右的小狗,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苏荇,不大情愿道:“苏小姐来啦。” 八年前,孙嫂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很喜欢苏荇的,如今她心疼杜泽,连带着对苏荇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苏荇没有在意她的怠慢,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您好。” 孙嫂勉强点了点头:“进去吧。” “哎,等一下。”苏荇正抬步要走,孙嫂突然叫住她,“花就不要往进拿了,夫人这些天有些过敏。” “是我考虑不周全,”苏荇将抱在怀里的大捧花递给孙嫂,带着些歉意道,“要麻烦您帮我处理一下了。” 她说的是处理,不是丢。 “好了,你快进去吧。” 孙嫂僵了片刻,不大情愿地接过来,她本意是想为难苏荇一下的,不想苏荇不动声色就把问题抛了回来,虽说她在杜家地位挺高,但到底是不是主人,扔掉客人带来的礼物是很失礼的行为。 转过身,苏荇不由苦笑了一下,一进门就收到两个下马威,想想也不容易。 苏荇踏进客厅的时候,杜母正坐在落地窗旁的贵妃榻上看报表,见了苏荇,她摘下眼镜,微微一笑:“来啦,坐吧。” 苏荇把见面礼交给一旁的佣人,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杜母起身在苏荇对面坐下,一边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一边随口感叹道:“还是老啦,岁月不饶人,不戴眼镜都看不了东西。” 苏荇看着她保养得当的皮肤,光洁的脸颊和脖颈,就连最易生出皱纹的眼角也只有细微的几道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苏荇笑了笑:“伯母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和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杜母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感慨。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这些年啊…… 苏荇想起那些想回国想到发疯的日子,生病了没钱去医院只能硬生生扛过去的日子,疯狂工作只为了能得到认可的日子…… 她轻声莞尔:“挺好的。” 杜母轻轻“嗯”了一声,将一杯泡好的雪芽端至苏荇面前:“尝尝看,这是今年春天新摘的雪芽。” 碧水银波,鲜嫩的绿意从水晶茶杯中透出来,苏荇微微啜了一口,只听杜母淡淡道:“苏荇,你恨过我吗?” 苏荇抬头怔怔看着她,杜母面色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察觉到苏荇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没什么别的意思。” 不管她这些年过的好与不好,但苏荇必须承认,没有杜母,就没有今天的她。 “没有。”苏荇摇了摇头,见杜母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再次道,“伯母,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恨您,相反,我十分感谢您当年给我的机会。”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苏荇心中一跳,猛地回过头。 杜泽穿着一身烟灰色的居家服,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楼梯上,他上衣领口歪斜,少扣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性感的胸膛,他脚下的楼梯上则是一片淋漓水渍,期间夹杂着玻璃杯的碎片,一路蜿蜒至楼梯底部。 “小泽,”杜母皱了皱眉,“等打扫完了你再下来。” 苏荇从一瞬间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和楼梯上的杜泽打了个招呼。 杜泽冷淡地目光自她身上掠过,把她当做空气一般忽略掉了,他仅仅是对杜母的话简短而有力地回应了一个“嗯”字。随后他转身上楼,走了没两步,杜泽停下,食指在楼梯的扶手上轻轻摩挲。 “妈,”杜泽的声音淡淡的,“我一会去公司一趟,午饭不在家里吃。” 杜母看一眼苏荇,沉声道:“吃个饭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吃完饭再去。” 杜泽没出声,沉默了片刻,抬步上楼。 佣人很快把楼梯上的玻璃和水渍打扫干净,杜泽却一直没有下来。 苏荇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杜母聊着,微微有些走神。半晌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之前被杜泽拒绝的信封,递到杜母面前。 “伯母,”苏荇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当初我们说好了,等我有能力了,就把钱还给您……我非常感谢您当年的帮助。” 那些钱杜母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也无所谓苏荇还与不还,她甚至看都没看那个信封一眼。但她心里清楚,这是压在苏荇心头的一块大石,如果不收下来,可能她一生都放不下。 因此杜母笑了笑:“你是个好孩子,有心了。” 她没有拒绝,苏荇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惜一口气没出完,杜母忽然道:“你对小泽还有感情吗?” 苏荇避开杜母的目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似乎无论怎样说,在杜母面前都是不恰当的。 “那已经不重要了,”苏荇勉强笑了笑,“我们都长大了。” 杜母将茶泡到第二道,香气依旧浓郁,她微微低着头,脖颈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可能你不知道,小泽曾经因为当年的事怨过我很久。”杜母顿了顿,缓缓将茶壶放下,“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我是他母亲,我了解我的儿子。” 苏荇心里微微一痛,她怔怔看着杜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好在杜母也并没有想听她说些什么,她自顾自道:“当年你走了以后,他父亲在小泽的档案上动了点手脚,让他没有办法出国。结果半年后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办了假证偷偷跑去美国,还是被当地警方遣返回国的。” 杜母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有些出神:“后来小泽就变了,他开始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整日里醉生梦死,也不回这个家,我和他父亲都管不了他。这样的日子大概维持了有半年,然后有一天他突然跑回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拆散你们……他父亲为此打了他一顿,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自己创业。先开始很辛苦,我和他父亲帮过他,结果他直接把那个项目放弃了,后来我们就不敢管了,看着他一点一点把一个小团队带入正轨,发展成一个规模不小的公司,在cbd的顶级办公区里立足……” 苏荇静静听着,这是第一次,她知道自己错过的这些年里,杜泽都是怎么过的。 “……他父亲一直想让他回来接手家里的集团,小泽不愿意,还是去年,他父亲脑溢血住院他才妥协。小泽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女朋友,和家里缓和还是近两三年的事,我想着,他恐怕还是心里放不下你,想等着你回来。” “去年小泽接手公司后,他父亲就把他的档案改回来了,小泽那段时间心情一直很好,本来还打算去美国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去成,他情绪不好了很久。再后来……沈思那丫头回国,他们很快就订了婚,我以为他是放弃你开始新的生活了,”杜母苦笑了一下,“可是你却回国了。” 苏荇艰难地动了动唇,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何母也说过,去年有段时间杜泽心情很好,那么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忽然决定和沈思订婚呢? 之前苏荇一直以为是他放弃了,可是到了这时,苏荇突然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有什么用呢?苏荇忽然难过地想哭,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们也回不去了。 “苏荇,”杜母看着她,忽然轻声道,“小泽和沈思解除婚约了。” 轰隆一声,耳边骤然炸响雷鸣! 有那么一瞬间,苏荇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杜母,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就在半个月前,沈建国生日宴后。”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杜母看着她一脸震惊的样子,微微叹息,“沈建国很生气,小泽让给他一个大项目才勉强同意。” 苏荇眼底涌上酸涩泪意,她拼命忍住。 “给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杜母顿了顿,声音有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如果你心里还有小泽,就找他谈谈;如果没有,我也不勉强,但你要和他说清楚,小泽是个死心眼的孩子,认准了什么,就不会放手。” “苏荇,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的今天,我对你都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子能过的幸福,希望你能理解。” 第27章 误会 杜泽是到饭点才下来的,他穿了一件米色的亚麻衬衫,衣袖妥帖的挽起,露出来的小臂上是隐隐起伏的肌肉线条。 孙嫂一边张罗着上菜,一边招呼杜泽:“少爷,今天煮了你最喜欢的海参汤。” 杜泽点了点头,安静地在餐桌对面坐下。 他睫毛很长,垂下眼的时候密密匝匝地盖在那双深邃的眼上,显得格外清秀。 苏荇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杜母与何母的话不断交错,这么多年,那么多事,他一件也没有说过。 喉咙里像是哽了一根刺,苏荇吃不下,基本没怎么动筷子,杜母察觉后夹了一筷子鱼到她碗里。 “不合胃口吗?” “没有。”苏荇摇了摇头,看着碗里的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轻声道,“谢谢伯母。” 杜泽微微皱了皱眉,停下筷子。 “怎么了?”杜母问道。 “没什么。”杜泽继续动作,片刻后,他声音冷淡道,“妈,她不吃鱼。” 苏母有些诧异地看着杜泽,苏荇则是在一瞬间的呆愣后蓦地红了脸。 “这样啊,”杜母笑了笑,心情复杂地看一眼苏荇,“我之前不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孙嫂给苏荇换一个碗。 一顿饭结束,杜泽接了个电话,甚至没来得及坐上两分钟就起身要走。杜母虽然不大高兴,但还是道:“这边不好打车,你顺便送一下苏荇。” 杜泽站在门厅边的落地窗前,阳光落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都照成金色的,他拉下挽起的衣袖,偏头看了苏荇一眼,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杜母将他们送到门口,杜泽去车库取车,杜母叹息一声,轻声对苏荇道:“小泽最是要强,这些事,他从不主动提,恐怕也不会想让你知道。” 阳光明晃晃的自树叶间隙落下来,杜母眯着眼笑了笑:“去吧。” 杜泽的车开过来,苏荇迟疑片刻,对着杜母微微鞠了个躬:“伯母再见,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白色的跑车停在门口,杜泽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杜母打了声招呼,杜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荇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刚坐上去,还没来得及扣安全带,一个黑影猛地蹿了进来,它蹲在苏荇脚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天真地看着苏荇,尾巴摇的十分用力。 苏荇从没养过小动物,一时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孙嫂,”杜泽蹙起眉,“把它抱下去。” 苏荇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那狗忽然转头对着孙嫂狂吠了两声,然后两爪紧紧抱着苏荇的腿,试图往她裙子里钻。 杜泽蓦地黑了脸,一把提起狗脖子丢了出去,随后他拉上车门,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轰地一声驶出大门。车后,一只狂吠着的哈士奇追着跑,很快就被甩得没影了。 窗外蝉鸣声声,车厢内很安静,苏荇转过头,怔怔看着杜泽冷漠的侧脸,有些恍惚的开口问道:“你和沈思解除婚约了……为什么?” “与你无关。”杜泽蹙了蹙眉,随后他看一眼表,语气冷淡道:“我有一份合同要签,你自己回去。” 苏荇想说的话就这么卡了壳,沉默了片刻,她轻声问道:“你晚上回来吗?我想……” “苏荇,”杜泽突然打断她,他偏过头来,目光如刀,一字一顿慢慢道,“你今天说,当年你是自愿的?” 苏荇张了张嘴:“是。” 这件事她确实无法辩驳。 杜泽看着她脸上一点点变化着的细微表情,虽然早知道如此,可是当真从她嘴里说出来时,他还是止不住的失望。 杜泽冷笑一声:“你想和我谈什么?谈你当年是怎么‘自愿’的,毫不留情的离开我吗?” 苏荇蓦地红了眼圈,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是那些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来,杜泽轻轻吐了口气,像是不愿意看见她一般偏过脸:“你下车吧。” 杜泽走后,苏荇一个人沿着人行道魂不守舍地走了很久,阳光灼热,她身上却一阵阵发冷,眼睛干涩的厉害。 苏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客厅里凌乱摆放着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窗外暮色正浓,她没开灯,被脚下不知什么绊了个趔趄,她扶着墙站起来,跨过一地狼藉,蜷缩进沙发角落里。屋子里安静的让人发疯,苏荇打开电视,屏幕的亮光刺得她眯了下眼。 不知哪个台,正在放多年前的老电影。 战乱过后,女主人公回到家乡,她跪在荒芜的土地里向上帝发誓,不管用尽任何办法,都不会再让自己挨饿了。 苏荇怔怔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去,终于没有了一丝天光,楼下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 电影也走到了尾声,男主人公失望离开,女主人公幡然醒悟。 “herday.”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片尾曲响起,苏荇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沙发上。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关于那些年里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地自她眼前滑过。这是第一次,她切切实实地后悔了,就是不知道杜泽还肯不肯给她机会。 昏暗的客厅里,手机突然响起来,苏荇回过神来,上面一闪一闪地显示着周琰的名字,她打起精神接起来。 “阿荇,”周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令人舒适的笑意,“之前不是说周末搬家吗?我开了车过来,今天先搬一些,剩下的明天再说。”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苏荇已经完全忘记了搬家这回事。 她沉默片刻,声音沙哑道:“琰哥,抱歉,我暂时不搬了。” 周琰一愣:“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荇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房门突然被猛地打开,随即顶灯一亮,苏荇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眼睛,惊惧地看向门口。 杜泽的目光缓缓自地上打包到一半的行李扫过,随后他抬起头,满面寒霜地看着苏荇。 “你又要走?”他冷笑道,“苏荇,告诉我,你准备去哪?” 苏荇没想到他会有自己家的钥匙,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来。 手机中,周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道:“阿荇?” 房间里很安静,周琰的声音清晰地自手机中传出,杜泽蓦地变了脸色。 “阿荇?” 周琰又问了一遍,杜泽大步走上前来,一把从她手中夺过手机,看着屏幕上周琰的名字,他手背上青筋跳动,看着苏荇的眼里像是有火光在跳动。 “我本来还不相信……” 杜泽说着,狠狠将手机丢出去,砰的一声巨响,周琰声音断了,客厅里只余急促的喘息。 “苏荇,”杜泽咬着牙,恶狠狠地看着她,“你真是好样的!” “一边拿沈思做借口,对我欲拒还迎,一边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怎么,这八年来你别的本事没涨,骗人的本事倒是厉害很多?” 杜泽眼眶通红,眼睛里全是血丝,到了这一刻,苏荇才知道他究竟误会了什么。 “你问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你,”苏荇顿了顿,声音很轻,忍不住带上一点鼻音,“你又何尝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苏荇,我凭什么相信你?”杜泽扯掉领带,冷冷地看着她,“从我们认识起,有什么是你没骗过我的吗?” 苏荇的眼睛一瞬间红了,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可是这话光是想一想,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其实还是有的,比如,爱你这件事。 苏荇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杜泽定定看着她,突然哑了声音:“苏荇,对你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是吗?” 苏荇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决堤,她看着杜泽,正准备说些什么,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周琰有些焦急地冲进来。 “阿荇?” 苏荇抬头,落在周琰眼里,正是一个杜泽将她压在沙发上,而苏荇反抗不得,泪流满面的情景,再加上这一室满地狼藉,周琰骤然变了脸色。 他一脚踢开碍事的茶几,上前两步去抓杜泽的衣领,杜泽闪身避开,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周琰推了推眼镜,一个短暂的停顿后,两人像商量好一般同时扑上去,一声不吭地打起来。 苏荇没想到两个从未见过的人也能打起来,一时愣住了,片刻后,她哑声道:“住手!” 两人停了一瞬后,打得更狠了,颇有几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 见阻止不住,苏荇索性不再管了。 杜泽受过相关训练,很快占了上风,他松开毫无反抗能力的周琰,起身拍了拍衣角上不存在的灰,看着周琰的目光像是看着某种死物:“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周琰捂着肚子站起来,并不理杜泽,只是看着苏荇:“你还好吗?” 杜泽脸色变了变,回头去看苏荇。 苏荇蜷着腿坐在那里,目光定定落在周琰身上,半晌,她轻声问道:“琰哥,你瞒了我什么?” 周琰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阿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屋顶灯光一闪,苏荇站起身来,向着周琰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下:“琰哥,对不起,我不准备搬走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先回去吧,很抱歉,我今天可能没有办法送你了。” 周琰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我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你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吗?” 话落,他的目光尖锐地落在杜泽身上。 杜泽没出声,苏荇静静地看着周琰:“我能。” 周琰深呼吸,保持住自己应有的气度,随即他笑了笑:“那我走了,等你什么时候有心情了,记得给我一个解释。” 周琰走后,苏荇忽然搂住杜泽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胸膛,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流经他不停跳动的胸口,将他心中所有的冷硬不甘都化为乌有。 苏荇的幽幽发香直往他心里钻,杜泽心底又酸又软,他僵硬的站在那里,良久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后颈。 杜泽抬起头,明晃晃的灯光照出他眼中的盈盈波光,他哑声道:“苏荇,你这是作弊。” 第28章 岁月 苏荇的一生从十四岁那年一分为二,前半生,她是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后半生,她小心翼翼掩藏着一切贫穷潦倒的痕迹,把自己尽量活的像一个大小姐。 苏荇十四岁那年,一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一、对苏荇疼爱有加的父亲死于酗酒。 二、被苏父多年赌博掏空的公司终于倒闭,所剩无几的家产也被瓜分。 三、苏荇用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笔钱资助了一个受了工伤的公司员工。 之后,苏荇和母亲连夜离开生活多年的c市,来到云城。她们什么都没有,为了省钱,租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种从天到地的差距加上青春期刚刚觉醒的自我意识,令苏荇自卑又自负。自尊心沉甸甸的将她压进泥淖,虚荣心又让她漂浮在半空中冷眼俯视众生,她敏感的像一碰就炸毛的猫,在本该青春洋溢的年月中硬生生将自己扭曲成一个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少女。 而多年优渥生活让苏母早早丧失了劳动能力,她既不会洗衣做饭,也没有专业技能,找工作时还要分个三六九等,挑挑拣拣,最终是一无所获。 苏母每日里就数着变卖首饰得来的那点钱聊以度日,不时还要骂一骂苏荇、骂一骂苏父,来给这不大如意的生活寻点慰藉。 最窘迫的时候,家里连一个面包都买不起。 苏母虽然能力没有,年纪也有些大了,但保养的好,一副皮囊依旧年轻漂亮。那段时间家里正好缺钱,苏母不知被谁介绍到酒吧去卖酒,每日里浓妆艳抹的去,醉醺醺的回,有时脖子上还会留几个刺眼的唇印。 苏荇知道后气的发抖:“你怎么能去陪酒?” 苏母满脸的不耐烦:“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不去工作你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上学?”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阴森森地盯着苏荇:“要不是你这个败家玩意把那笔钱给了别人,我能落到这个地步吗?要是那笔钱还在,凭我的容貌,随便去参加几个舞会,还怕会找不到男人吗?到时候你这个拖油瓶不一样跟着享清福?” 她越说越怨恨,怨毒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苏荇身上。 苏荇不由得退了一步,咬牙道:“无耻!” 第二天,苏荇拿了五千块钱给苏母,她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面无表情道:“你别去上班了,以后我养你。” 苏母一把将钱夺了过来,数了数,咬牙切齿道:“好啊,你那个死鬼老爸果然还给你留了钱,你全部给我拿出来!我告诉你,那钱是我的!你爸死了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苏荇站在那里,硬邦邦道:“没有了。” 那钱实际上是离开c市前,她的邻居兼好友叶蓁悄悄给她的,不多,只有十万,但足够救急。苏荇不敢把它交给杜母,只能自己偷偷留着。 这一年苏荇十五岁,以全市第二的好成绩被云城最好的高中录取,得了一大笔奖学金。暑假里,她办了假证,开始四处求职,试图背起养家的重担。 人才市场不论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苏荇综合考虑自己的情况后,去了一家翻译公司。 面试的hr看一眼她花了一整晚编出的履历,勉强抬起眼皮扫她一眼,随后笑道:“果然是放暑假了,小朋友,就算你偷偷用了妈妈的口红也还是未成年。下一个——” 四周一片哄笑,苏荇涨红了脸,随后她很快镇定下来,用法语说道:“不,您搞错了,我已经成年了。” 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她发音很标准,是正宗的巴黎腔,听起来十分优雅舒适。 hr旁边的部门经理有了点兴趣,用法语和她交流了两句,她不仅日常对话十分流畅,一些专业名词也有所涉猎。经理目露赞赏地点点头:“你看起来很年轻。” 苏荇面不改色地道:“我曾在法国生活九年。” “难怪。”经理感慨一声,示意hr将苏荇留下来。 不管是十多年前还是现在,同声传译都是一个很挣钱的职业,苏荇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小兴奋。可惜不久后,她却收到通知,并没有被录取。 是那天的经理亲自打的电话,她姓傅,是一个温和知性的中年女人,可是这一天,她在电话里严厉地问苏荇:“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多大?” 苏荇迟疑了一下,如实道:“十五。” 那边轻轻吸了口气,苏荇犹豫片刻,轻声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抱歉,我们不能录用未成年人,而且你现在应当以学业为重。”傅经理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边有一些翻译材料可以交给你做,你愿意吗?” 苏荇本来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她欣然应下。 后来又在一次帮人牵线,买卖古玩时遇上刘老,自此,她终于不用再为生活奔波。 这年十一,傅经理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有两个孩子要去法国玩,想找个翻译,问她愿不愿意。 酬劳很丰厚,苏荇自然应下。 那是命运注定的一场相遇。 当时沈思由于过于调皮捣蛋,被送到法国教会学校改造,沈逸趁着假期,拉上杜泽打着看妹妹的旗号出去玩。苏荇作为翻译兼导游,带他们去了每一处自己踏足过的土地,到了这里,苏荇似乎将国内的一切都放下,变得开朗了许多。 苏荇带着他们在塞纳河边的酒吧喝酒,在埃菲尔铁塔下看夕阳,甚或在街头和地铁口拉小提琴表演街头艺术,她还带着他们去听最棒的音乐会,看著名画家的画展,每当谈论这些时,她的眼睛里都有星星闪烁。 在法国的最后一天,沈逸去看望沈思,苏荇独自一人去了以前和祖父住过的庄园,那里已经有了新的主人,她只能在外面静静地看。 有管家出来问她是否有什么事,苏荇轻声道:“我在这里怀念一下故人。” 她眼眶通红地转过身,杜泽正站在她身后。 天空很蓝,少云,夕阳金灿灿地挂在地平线上,向来阴郁的少年眼神柔和地看着她:“离开的人自有他们的去处。” 这是第一次,苏荇在他眼里看到这样的神情。 杜泽向来是冷漠的、阴郁的、甚至是警惕的,对着不熟的人时,像是一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猎物的大猫。那种冷漠又野性的眼神,每一次对上,苏荇都有一种心跳过速的感觉。 可是这一天,杜泽没有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她,他甚至主动带她去一家百年老店吃了一支冰淇淋。 奶油的味道浓郁又醇厚,巧克力的甜从舌尖一路蔓延至心底。 那时苏荇还不大明白,那种从心底深处涌出的,仿佛要融化的甜到底代表着什么,等回国以后,她才恍然察觉那无法掩饰的心动。 杜泽在隔壁班,他们不常联系,偶尔碰见会打声招呼,长时间不见,杜泽也会主动来找她去吃宵夜。 这年圣诞节,班里有男生向苏荇表白,被苏荇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之后,流言不知从何处起,愈演愈烈。 先开始还是说苏荇假清高、做作,逐渐变成装富、抱大腿,最后演变成被包养。 苏荇开始受到孤立和排挤,形形色|色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议论,甚至连曾经喜欢她的男生都会在擦肩而过时故意撞掉她手中的书,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一声“不好意思”,转身又嘻嘻哈哈的和同伴一起扬长而去。 杜泽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他两手插兜,随意地站在走廊尽头,目光冷淡地看着几个男生。 “把书捡起来,去道歉。” “凭什么?” 有男生不忿,企图上前推他一把,杜泽甚至动都没动,只微微侧了下|身,就避了过去。然后他一脚踢在那男生小腿上,“扑通”一声,男生准确无误地跪了下来。 剩下两个男生面面相觑片刻,把书捡起来递给苏荇:“对不起。”随后灰溜溜地走了。 关于流言的事,苏荇后来有小心翼翼地问过杜泽:“你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杜泽只是不屑地笑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苏荇已经明了,她心里高兴的同时,又止不住的难过。 也许她伪装的太好,连杜泽都没有察觉,可是苏荇却不敢告诉他,她宁愿死死捂着这个秘密,即便她清楚有一天杜泽终会察觉,然而过得一天是一天。 这年春节,市里有大型的烟花,苏荇和杜泽早早约好,也是到了那天,苏荇才知道杜泽最害怕这种突然的响声。苏荇为这发现笑弯了眼睛,她跳上一边的台阶,弯下腰,轻轻捂住杜泽的耳朵。烟火映亮漆黑的天幕,随后“砰”的一声闷响,璀璨烟花在空中凋谢。 人群中,杜泽抬起头,看着苏荇被烟火映亮的容颜,感觉自己像一头被驯服的野兽,他眯起眼,想要把所有温柔都双手奉上。 回去的路上,杜泽十分自然地牵起苏荇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里,他虽然面上没什么,但手心潮湿,紧张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苏荇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杜泽的温度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全身,暖洋洋的像是要融化了。 这之后,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一起吃饭,一起自习,杜泽把苏荇介绍给自己的朋友,甚至在生日时带她回了自己的家。 这样的圈子苏荇很熟悉,融入的十分自然,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识破,其实她只是一个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和这些天之骄子的少爷小姐们有着云泥之别。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就在苏荇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高利贷找上门,她这才知道,母亲已经赌博很久了。 紧接着,如同潘多拉的宝盒开启,杜泽发现了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秘密。 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却也总是容不下一丝瑕疵。更何况这种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爱情,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杜母仅仅只是告诉她:“你们的爱情是不平等的。” 苏荇就再无招架的余地。 她找了杜泽很久、等了杜泽很久,时间一天天的过,高利贷和疯癫的母亲在身后死死相逼,最后苏荇终于放弃。 她接受了杜母的钱,她说:“我走。” 她为了那一点微渺的希望和自尊,对杜母说:“我以后会把钱还给您的。” 杜母笑着说好,眼神真诚,唇角的弧度却是不屑。 苏荇在美国一天接着一天的数,忐忑地期盼着,半年后,她心爱的男孩终于披风带雪地来找她了。 然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是不是拿了我妈的钱?” 大雪纷纷扬扬,那一年冬天的冷,刻进了苏荇的灵魂深处。 从此之后,再不敢奢望。 苏荇趴在杜泽的胸膛上哭到全身颤抖。 岁月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心尖上。 杜泽鼻子发酸,他仰起头,指间是她如娟的发丝,又滑又凉,轻易就溜走了。 “苏荇,”他虚拢在她肩上的手滑下去,紧紧抱住她,“你……要不要回来我身边?” 第29章 真心 这是杜泽第二次问她,你要不要回来我身边。 苏荇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那些年少的感情,许下的誓言,经过岁月的沉淀,如今凝成一颗晶莹的琥珀,里面封存着少年不曾变过的真心。 回国以来,他曾经有许多次,旁敲侧击的、满含期望的、小心翼翼的表示——我只要你。他捧着一颗真心,却又别扭的不想让她发现。 他说,你依旧那么让人讨厌。 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打断你的腿,让你哪也去不了。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问她,你要不要回来我身边。 他从来没有真正的伤害过她,反而在她每一次有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苏荇抬起头,杜泽的眼里含着一点若隐若现的水光,像落入凡尘的星星;他眉形似剑,鼻梁高挺,显得格外英气逼人;嘴唇的轮廓薄而坚毅,下颌棱角分明,同她记忆中那个懒洋洋的阴郁少年相去甚远。 可是看着他漆黑深邃的双眼,苏荇恍然察觉,她爱的那个少年其实从未变过。 “不是那样的。”苏荇声音颤抖,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在唇齿间肆虐,“在我心里,你过得幸福,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杜泽轻轻吸了口气,眼睛里的光像是要落下来:“那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他的眼睛里含着无数复杂的感情,苏荇轻轻闭上眼,踮起脚,颤抖着贴上他的双唇,“……我爱你。” 这一句话杜泽等了太久,他微微一颤,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捧着她的脸,近乎凶狠地吻了下去。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八个年头,命运给他们画了一个圈,至此,终于重逢。 这一晚,杜泽没有离开。 苏荇哭的累了,加上近段时间思虑过重,精神不佳,放松下来后,很快睡了过去。杜泽把她抱到床上,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壁灯的光芒柔和又朦胧,苏荇蜷缩在他的臂弯里,从上面看下去,小小的脸只有巴掌大,鼻尖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显得既清秀又可爱。 杜泽环着她的腰,她原本就瘦,近些天,像是瘦的更加厉害,柔软的腰肢像是一只手就能环的过来。 杜泽怔怔看着她的睡颜,刘海滑落下来,挡住她饱满的额头,杜泽轻轻拨开,片刻后,刘海又落下来,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地把留海拨上去,然后俯下身,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壁灯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月光如同银色的薄雾,落满了阳台,又像是会流动一般,慢慢铺满卧室,朦朦胧胧的光晕里,杜泽的目光格外清明,他看着窗外,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苏荇刚走的那半年,他生气于她的欺骗,生气于她连一声解释都没有,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他不相信她真的拿了母亲的钱,他千方百计的跑去美国,只是想听她说一句,那些都是假的,他就可以原谅她。可是没有,她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反而告诉他,那些都是真的。 从美国回来后的那半年,杜泽已经不记得究竟是怎么过的了,只是有一天,他做了个梦,是高三那年的毕业典礼,苏荇在台上拉小提琴,他上来送花时,她贴着他的耳朵,在全校师生面前轻声说:“这首曲子只献给我最爱的杜先生,阿泽,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首曲子杜泽记了很多年,叫做《爱的喜悦》。 那之后,杜泽决定亲自去寻找答案,当那些被苏荇刻意遮掩的往事一一揭开,杜泽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可无论怎样,从那一刻开始,他重新活了过来。 他开始自己创业,刻意避开家里的势力,只为了等她回来的时候,给她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港湾。 大学四年,毕业之后,苏紫瞳回来,苏荇却留在了美国。 以前他总想着,等苏荇回来了,他才不会轻易就原谅她,一定要让她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她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会一直等着她,让她为他辗转反侧、思念成狂,让她永远也离不开自己。 再后来,他想着,只要她肯回到自己身边就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苏紫瞳说,她已经拿到了绿卡,可能会在美国定居。 杜泽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他一年一年的等,希望越来越渺茫,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苏荇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第七年的时候,父亲终于妥协,解除了他出国的限制,杜泽想,她不回来就算了,他去找她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个时候,苏母却忽然一病不起,眼看着大限将至,医院给苏荇打了电话。 杜泽想着,这下她总该回来了,他把那些纠缠不休的高利贷处理好,在苏母的病床前守了整整两天,第三天的凌晨,苏母不甘地闭上了眼,结束了她短暂而平庸的一生。 这天清晨,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到病房时,杜泽正在帮忙处理后事。 苏母的尸体被暂时运往太平间,vip病房里空空荡荡,男人不确定地问道:“请问云琦女士是在这个病房吗?” 云琦正是苏母的名字。 杜泽心猛地一沉,蹙眉问道:“苏荇呢?” 那人讶异地看了杜泽一眼,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属框眼镜,像是猜到什么似笑非笑道:“她暂时不方便回国,我来帮她处理她母亲的后事。” “你是她什么人?” 男人盯着杜泽,脸上的笑意深了点,他向着杜泽伸出手:“你好,我是苏荇的未婚夫,周琰。” 半个月后,苏荇回国,杜母已经下葬,杜泽开着车到陵园时,只看到雨幕中苏荇伏在周琰怀里哭的画面,他坐在车上点一根烟,远远望过去,只觉得心中一片荒芜。 杜泽后来问过苏紫瞳,关于周琰和苏荇的关系,她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周琰一直喜欢阿荇,在一起也很正常啊。喂,你不会还想着阿荇吧?” 杜泽缓缓吸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可能。” 似乎每一个人都觉得,他早就应该将她忘了。他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过自己的心。 虽然他很快就查出来,苏荇和周琰的关系似乎并不如周琰所说,可那根埋在心里的刺,总时不时要痛一下。 这一年的冬天,父亲身体不好,他接手了家里的公司,算是正式和父母和解,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各样的相亲,杜泽连去都懒得去。 直到有一天,沈思找到他:“阿泽,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沈思被逼和初恋小男友分手,为了稳住家里,要和他假订婚。 杜泽懒洋洋地看着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他甚至不无恶意地想,有一天苏荇知道他和别人订婚了会怎样?她会伤心吗?会不顾一些地想要挽回吗? 年初的时候,杜泽搬到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生活的小区,房子的装修和每一件物品都是他精心设计挑选的,他甚至准备了衣帽间,按照她当年的尺寸添置的满满当当,就好像他们一同生活在这里。 春天时,美国的信息社传来苏荇要调回国内的消息,杜泽不动声色地织下一张大网,只等她回来。 五月,苏荇回国,杜泽一直默默看着她,看着她搬进自己的小区,看着她出色的完成华韵的项目,看着她拒绝形形色|色纠缠上来的男人,看着她变得比八年前更加优秀。 可是,她却从没有想过来找他,一次也没有。 杜泽终于按捺不住,思念和那些如火的愤怒、不甘像是要把他逼入绝境,他借着接沈思的借口,刻意营造了一次偶遇。 他以为看到自己,苏荇会激动、会惊讶、会失措,然而,八年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却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甚至在沈思牵起他的手,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夫时,在沈思撒着娇,要住到他家里时,她都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 她只会逃避、拒绝,说一些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话。 她甚至说出,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就这样,企图随随便便就把他八年来的等待抹杀掉。 凭什么呢?杜泽阴暗地想,从她回国的那一刻起,除了他身边,她哪里都不能去,就算是纠缠折磨,这一生,他也认定她了。 可是现在,她仅仅是在他怀里哭着说一句我爱你,这许多年等待的不甘和愤怒,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杜泽轻轻在她发顶上蹭了蹭,闭上眼睛。 大概有的人,生来就是克他的。 半夜的时候,苏荇忽然惊醒过来,她有些惶急地叫了一声:“阿泽。” “我在这。”杜泽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黑夜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荇不知梦到了什么,有些微微的发抖,杜泽抱紧她,低头和她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气喘吁吁停下时,苏荇紧紧抓着他的衬衫,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有星光。 “你恨我吗?”苏荇的声音很轻。 杜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恨。所以你要拿一生来还,永远都不准离开我身边。” 朦胧的月色里,苏荇抿着嘴笑了,她眼睛里的星光在闪烁:“好。” 杜泽吻一吻她的眼睛:“睡吧。” 第30章 新生 卧室没有拉窗帘,清晨时分,阳光明晃晃的自落地窗外落进来。 杜泽的手臂有些麻了,他轻轻挪动一下肩膀,苏荇紧跟着动了动,他立刻停下来。略一垂眼,就能看苏荇恬静的睡颜,她的眼睛还有些肿,卸了妆的面容显得格外青涩,杜泽静静看着,眼眸深处,是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柔软。 晨风吹起窗帘一角,阳光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从床脚爬上来,苏荇蹙了蹙眉,睫毛微颤,睁开眼睛的时候,杜泽温暖干燥的手掌正轻轻覆在她的眼睫上,为她挡住刺眼的晨光。 就像做了一场梦。 苏荇静了片刻,忍不住翘起唇角:“我昨天看了一部电影。” 杜泽安静地听着,胸膛规律起伏,一声声的心跳如响在苏荇耳畔。 “最后一句台词是‘herday’。”杜泽移开手掌,苏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阿泽,今天是新的一天吗?” 杜泽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如果你愿意,以后的每一天都是。” 杜泽一旦说起情话来,谁都比不了。 苏荇像是要溺毙在他深邃的眼睛里,她不自觉地带了点颤音:“……谢谢。” 杜泽的回答是低下头,堵住她的嘴。 他像是吻不够,分开的八年,他实在是太过思念属于她的味道。 片刻后,杜泽轻轻吸了口气,不大自然的动了动,他有反应了。 苏荇显然是感觉到了,她看着杜泽微微发红的耳朵,忍不住咬着唇角笑了一下。尽管心里也有些羞涩和不好意思,但她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迎着杜泽一瞬间变得幽暗深邃的眼,苏荇顿了顿,抬起手臂,环住杜泽的颈项。 杜泽瞬间僵住,他声音沙哑:“你……” 他的眼眸深处像是燃起两团幽暗的火,那目光侵略性太强,苏荇忍不住垂下眼,看到他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敞开的领口内,胸肌隐约起伏可见。 到底还是有些羞涩,热气染红了苏荇的脸颊,她柔顺地躺在他身下,耳边只能听到两人剧烈的心跳声。 杜泽轻轻出了口气,额头贴着苏荇的轻轻蹭了蹭,他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搔到痒处的大猫,只差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他姿势巧妙的半压在苏荇身上,身体最大程度的贴合,却没有让她承受多少重量。 清凉的晨风吹进来,谁也没有说话,杜泽贴着苏荇的颈侧,仿佛撒娇一般,不时蹭上两下,耐心地等着身体的热度慢慢褪下去。 苏荇安安静静的任他抱着,时光像是慢下来,这一刻,即使不说肉麻的情话,也有一种仿佛即将被幸福融化的甜蜜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杜泽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低声道:“去洗漱吧,准备吃饭了。” 随即他有些不舍地爬起来,扯了扯自己睡得皱巴巴的衬衫,转身去开门。 苏荇洗完脸出来,杜泽已经把外卖在餐桌上摆好,正拿着碗在盛粥。 白粥熬得香甜软糯,此刻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很多都是苏荇爱吃的。她怔怔看着,忽然觉出一点家的味道。 苏荇怔怔在餐桌前坐下,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今生能够遇见你,何其有幸。 苏荇夹起一个烧麦放在杜泽的碗里,他慢条斯理地吃掉,然后懒洋洋地看一眼苏荇,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大猫。 苏荇忍不住笑起来,又夹了一个虾饺给他,想起那些日子里没有送出去的早餐,苏荇突然有些好奇:“那些虾饺呢?” 她问的没头没尾,杜泽却听懂了。被她发现是意料当中的事,可他还是有些羞恼,顿了片刻后,不大情愿道:“给瞳瞳吃了。” “瞳瞳?” “就是那只蠢狗。” 苏荇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杜泽面无表情道:“因为那是沈逸的狗。” 不知道为什么,苏荇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无限怨念,她忍不住莞尔。 吃完饭,苏荇去厨房洗碗,杜泽就靠在门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流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的长发挽起,露出洁白修长的后颈,微微垂下头时,显出一种格外柔弱的美丽来。 杜泽静静看着,这是他期盼了很多年的生活。 一间房,两个人,互不干涉也必不可缺,无论做什么,我的身边都有你。 苏荇擦干手,转过身来,杜泽上前替她拿下围裙挂在一边,然后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道:“小荇,你要不要搬去我那里?” 苏荇怔怔看着他,忽然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直到现在,她还有一些不真实感,就像做了一场梦,明明一天之前,她还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她也从没想过,杜泽会如此轻易的原谅自己。 他们分开了八年,如今面对着陌生又熟悉的彼此,她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忐忑,尚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 杜泽突然提出住在一起,苏荇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像是一场又真实又虚幻的梦境。 看着杜泽隐含着期待,却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和好,脆弱的关系如履薄冰。 苏荇有些迟疑的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铃忽然响起。 苏荇松了口气,微微对他笑了一下:“我去开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门外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给了苏荇一个大大的拥抱:“surprise!” 是苏荇的好朋友叶蓁,她是个自由摄影师,常年背着相机世界各地的跑。苏荇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国,前些日子联络时,她还在埃及拍照,准备做一个非洲系列的影展。 “我没地方去了。” 叶蓁的皮肤被非洲大地上的阳光晒成小麦色,相比白皙精致的漂亮,显出一种野性的美。她满脸疲惫,风尘仆仆,看着苏荇有些担心的眼神,自嘲地笑了笑。 “只能找你收留一段日子啦。” 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不过她不说,这会苏荇也不方便问。 苏荇帮她拿过行李箱:“进来吧。” 叶蓁没料到屋里有人,还是个看起来颇为英俊的男人,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一眼苏荇。 “叶蓁,我的好朋友。”苏荇介绍到一半,顿了顿,忽然有些脸热,“杜泽,我的……我的……” 杜泽看她一眼,淡淡道:“爱人。” 随后,他像是对这个词颇为满意地眯了眯眼,似乎男朋友已经不足以表达他心里对这段关系的定义。 叶蓁在听到杜泽的名字时就扬了扬眉,听完了杜泽的自我介绍,她微微一笑:“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句话倒不知是对谁说的了。 随后她一点也不见外道:“你们不用管我,我去休息一会。” 叶蓁去客房睡觉了,苏荇看着杜泽,想着他刚刚的介绍,忽然有些耳热:“你……” 杜泽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贴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昨晚你自己说的,怎么,想赖账?”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苏荇耳朵滚烫,她是说过,可是爱人除了所爱之人外,还有更为深刻的含义。 ——伴侣。他是吗? 苏荇抬眼看着他,杜泽笑起来,长眉入鬓,眼角弯起,英俊的十分动人。 “小荇,”杜泽声音低沉又温柔,“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苏荇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等阿蓁走了,我就搬过去,好吗?” 杜泽帮她把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好。” 他什么也没问,但苏荇知道,他什么都懂。 两个人突然像是回到了刚刚谈恋爱的时候,在门口面对面站着,明明没有那么多话好说,却怎么也不舍得分开。 最后还是杜泽的一通电话将他拉走,临走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下午有朋友聚会,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苏荇知道,她的少年也和她一样,对这段关系充满了梦幻和不真实感。他就像一个得到了宝物的小孩子,或者抢到了领地的野兽,急于像所有人展示他的所有权。不过他现在长大了,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懂得用温柔和耐心来掩盖赤|裸裸的*。 苏荇笑起来:“好。” 杜泽走后,苏荇克制不住的扑到沙发上滚了两圈,随后她拿着抱枕盖在脸上,觉得实在是有些太过丢脸。 她今年二十六岁,可是这一刻,她的心脏鼓动着,那些汹涌而来、克制不住的冲动让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些放肆的、热血的青春年华。 苏荇看着窗外蔚蓝高远的蓝天,她背在身上整整十二年的枷锁,在这一刻忽然全都消失不见。 好的爱情如同一场救赎,而她,终于重获新生。 第31章 聚会 这天傍晚,苏荇打扮妥当后打开客房门看了一眼,昏暗的室内,叶蓁睡得很沉。苏荇退出来,写了张便签贴到冰箱上,然后小心地关上房门。 杜泽在楼下等她。 虽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杜泽都曾接送她上下班,但那时的心情和此刻却是天壤之别。 苏荇看着电梯镜面中自己精心装扮过的样子,忍不住莞尔,随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活泼的过了头,她抿了抿嘴,把那些仿佛要溢出来的雀跃藏进眼底。 上车的时候,杜泽偏过头看她,弯下腰来帮她系上安全带。 “你应该多笑一笑。” 杜泽替她理顺耳边碎发,指腹沿着她的耳垂一路从颈侧滑下来,抬起她的下巴,杜泽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落在她因化妆显得格外饱满的唇上,他的动作顿住,像是不知该如何下口。 片刻后,苏荇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杜泽有些恼怒的在她额角落下一吻,随即他别开脸,踩下油门,只留给苏荇一个泛红的耳朵。 聚会地点在之前杜泽带她去过的那家私人会所,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又在市中心,是云城一众少爷小姐的销金窝。 从电梯出来,大堂经理亲自领着他们去包厢。 走在装修的古色古香的走廊里,杜泽忽然伸出手,苏荇愣了一瞬后,缓缓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杜泽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翘,拉着她的手晃了晃,他的手温暖有力,握着她的时候,有一种令人战栗的熟悉感。 到了门口,大堂经理亲自拉开包厢门,十分恭敬地对杜泽道:“杜公子,您请。” 包厢里一众闹得不可开交的男男女女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门口。 “杜总来啦。” “杜少快进来。” 包厢里有几个生面孔,热情中略带着恭谨地打着招呼。 沈逸懒洋洋地摇着手中的筛子,纨绔气十足地道:“来来来,来晚了自罚三杯。” 杜泽没有理包厢里那些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微一侧身,牵着苏荇的手走了进去。包厢里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随即十分整齐的顺着那只手,将苏荇全身上下扫射个遍。 正和小姐妹们玩得开心的沈思经此一变,脸色十分难看,她狠狠瞪一眼苏荇,一言不发地提起自己的包,怒气冲冲地走了,经过苏荇身边时,还差一点撞到苏荇。幸好杜泽手快,拉着苏荇往身边一带,将这个不知是有心之举还是无心之失的意外避了过去。 杜泽脸色沉下来,蹙眉看一眼沈思离开的背影。 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沈逸忙打个哈哈:“别理她,这两天要死要活正犯病呢。那个,苏荇来了啊,来来来,快来坐,想吃什么,这里的菜可是一绝。” 苏紫瞳则是有些意外的扬了扬眉,打趣道:“阿荇,你速度够快啊。” 包厢里凝滞的气氛被打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到片刻,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有些跟杜泽沈逸玩的好的,知道早年有苏荇这么一号人,如今都心情微妙的看着她;有些关系不到那一步,拐了几个弯到这些大少的聚会上攀关系混脸熟的,此刻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杜泽和沈思解除婚约的事还没有散布出去,许多人都无从得知,因此当向来不近女色的杜少突然牵着一个女人,公然参与这种有未婚妻在的私人聚会,大家都是一脸懵逼。而且看情况,作为杜泽未来大舅子的沈逸不仅和这个女人很熟,还对自己亲妹妹的行为颇感抱歉? 杜泽搂着苏荇在包厢的沙发上坐下,早年认识的朋友大部分都过来和苏荇打招呼,谈着近些年的状况,对她和杜泽破镜重圆道上一声恭喜。 苏荇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很快和这些人打成一片。 沈思的几个小姐妹窝在包厢一角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打扮的很是艳丽的女孩走出来,很是有几分为沈思打抱不平的意思。 “杜少,她是谁啊?” 杜泽刚刚已经介绍过一遍,现在这么不客气的发问,摆明了没脑子、不会说话。 包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打牌的、吹牛的、聊天的、*的,无论在干什么,都竖起耳朵,眼光乱瞟,等着看热闹。 杜泽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懒得施舍,他垂头点了根烟,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苏荇的手指,一边低声问道:“饿了吗?下午想吃什么?” 苏荇摇了摇头。 杜泽噙着烟笑了一下,略微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性感:“这个颜色不好看,下次我来挑。” 他指的是苏荇的指甲油,她今天涂的珍珠粉,在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微的珠光,其实倒也不是不好看,但杜泽一直记得她捏着白瓷茶勺时指尖上的那一抹红,没有什么颜色比蔷薇红更适合她。 苏荇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十分大方地一点头:“好。” 随后她问道:“以后可以把烟戒了吗?” 杜泽看她一眼,像是识破她的小心思,但他显然是十分高兴的,把手中吸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戒烟的决心。 杜泽眼里透出的笑意是所有人都没见过的温柔。 问话的女孩涨红了一张脸站在那里,不知是气的还是尴尬的。 热闹没看成,还被两个秀恩爱的虐了一脸,本以为这出戏就此结束,谁知峰回路转,就在包厢里的单身狗们百无聊赖的收回视线时,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冷笑。 “你不如问问,这位苏小姐是用了怎样的手段,不但将向来不近女色的杜少玩弄的团团转,还让杜少在明知被愚弄的情况下对她念念不忘、言听计从。” 这话不仅是对苏荇不客气,连杜泽都损进去了。 苏荇面上的笑容淡下来,她循声看过去,是赵欣。 虽然许多年不见,但苏荇还记得她,以前刚和杜泽在一起时,赵欣就对她意见很大,常常在圈子里排挤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倒是一点没变。虽然赵欣从没有明说过,但苏荇能感觉到,她是喜欢杜泽的。 赵欣这话说的太过分,平时做人也刻薄,圈子里有好几个看她不顺眼的,此时立刻呛回去。 苏紫瞳首当其冲:“赵欣,赶紧闭上你的臭嘴,你脸上的嫉妒都快冲破房顶了,真当别人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呢?” 赵欣冷笑:“沈思还拿你当姐姐呢,我真替她感到寒心,不过也是,你和苏荇对玩弄男人都颇有一套,平时没少交流心得吧。” 苏紫瞳甩出一个二饼,把手边麻将一推:“胡了!” 随后她抬起眼,风情万种地对着赵欣笑了笑:“首先呢,我要多谢你的夸奖,不过……”苏紫瞳目光一转,瞟到沈逸:“你前前前前前不知多少任女友拿你妹妹当枪使,你也不管管?” “……” 正在和女伴*的沈逸表示自己躺着也中枪。 赵欣的鼻子都要气歪了,随手抓起一个东西就要去丢苏紫瞳,杜泽一把握住她的手,冷声道:“够了。” 杜泽是他们这一代里混的最好的,如今早早接手家族事业,将公司打理的更上一层楼,虽然没有明说,但在云城的一众二代里,大家都以他为首。因此杜泽一发话,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原先角落里从未停过的窃窃私语如今也敛了声,众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包厢里静的落针可闻。 杜泽甩开赵欣的手,赵欣没站稳,晃了两下,重重跌进沙发里。杜泽脸色冷得吓人,赵欣脸色苍白地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微微发抖。 杜泽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冷漠地在包厢里环视了一圈,随后他拉过苏荇,占有欲极强地搂着她的腰。 “我再说一遍,”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苏荇是我的爱人,希望你们以后对待她要像对待我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杜少放心。” 有几个脑子快的,已经笑嘻嘻地冲苏荇叫道:“嫂子好!” 苏荇回以淡淡的笑容。 包厢里又热闹起来,没有人和赵欣说话,她像是被忽略了一般。从刚刚杜泽带来的威压中缓过来后,她有些狼狈的起身,恶狠狠地看一眼苏荇,她咬牙切齿道:“杜泽,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被这个女人下了蛊。” 杜泽眼也没抬,在一片嘘声中淡淡道:“赵欣,你可以走了。” 所有人都看好戏似的看着她,没有人出来打圆场铺台阶,赵欣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大家心里清楚,以后这个小圈子里,也不会出现赵欣这个人了。 今天这个聚会可谓是精彩之极,片刻后,苏紫瞳看一眼依偎在沈逸身旁笑颜如花的小明星,意有所指地讽刺道:“你可真是不挑嘴啊,什么样的货色都看得上。” 沈逸和身边的小明星一并被讽刺了,脸色都不大好看。 沈逸忍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你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眼看着又要杠上,苏紫瞳心浮气躁的一推牌,嚷嚷道:“不打了,饿死了,吃饭去。” “哎,苏大小姐,不带这样的啊,赢了就想走?那可不行。” 另一边,苏荇接收到苏紫瞳的信号,贴在杜泽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杜泽站起身:“先去吃饭。” 于是一群人呼啦呼啦转移阵地,苏紫瞳在后面偷偷给苏荇比了个“v”,随后溜到苏荇身边,十分八卦地问道:“哎,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苏荇笑了一下,没说话。 苏紫瞳忍不住感叹:“恋爱的酸臭味!” 这晚苏荇到家的时候,叶蓁刚刚起床,正含着牙刷在冰箱找吃的。苏荇趴在沙发上眨着眼睛盯着她,脑袋跟着她从卫生间转向客厅,再从客厅转向厨房。 等叶蓁捧着一盘煮好的饺子从厨房出来时,终于抓狂,来自单身狗的怨念如海啸一般汹涌而出:“你能不能不要看着我傻笑了!谈恋爱了不起啊!” “有吗?”苏荇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是翘起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半晌唇角又翘起来。 叶蓁叹了口气,端着盘子坐到她身边,摸了摸苏荇柔软的发丝。 “阿荇,”她的声音淡淡的,带着羡慕和祝福,“从你家出事起,你就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真替你高兴。” 苏荇闭上眼睛“嗯”了一声,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睁开眼睛,有些担心地看着叶蓁:“你最近出什么事了?” “唔,”叶蓁咽下一个饺子,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被人追杀,大概过段日子就好。” 这也叫没什么? 苏荇紧张地坐起身:“到底怎么回事?” 叶蓁皱了皱眉,不太想说,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回来之前去了法国一趟,无意中得到一件东西,本来不想给你看的,不过现在看你过得不错,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她说的神神秘秘,但苏荇一点也不感兴趣,她蹙眉盯着叶蓁:“不要转移话题。” 叶蓁狡黠一笑,转身去行李箱里拿了个怀表递给苏荇。 苏荇不知她搞什么鬼,有些狐疑地看她一眼,叶蓁什么也没说,只是扬扬下吧,示意她打开看。 怀表是很老的款式,铜制的表壳上雕了一只含苞欲放的玫瑰,盖子打开后,一边是表盘,一边可以放照片。苏荇仔细看过去,照片是黑白的,经过的岁月的侵蚀,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女人的五官轮廓依然清晰可辨。 苏荇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照片上的女人和她有六七分的相似,或者说,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只不过照片上的女人眼角下有一颗凄楚的泪痣。 第32章 渴望 上了年月的照片边缘泛起陈旧的黄,却依然遮不住女人眉眼间的风华。 苏荇看着手中一寸大小的照片,瞳孔不受控制的收缩了一下,她尽量放缓呼吸,抬起头看向叶蓁时,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苏荇脑中一团乱麻,各种念头呼啸而过,却没有一条能够抓住。 “她叫susan,法籍华人,三十年前在巴黎是一名十分有名的歌舞剧演员,未婚,有过一个十分富有的华人男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手,分手后不久,死于一次剧院火灾。哦,对了,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算起来,年龄刚好和你对上。” 苏荇静静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轻声问道:“还有别的信息吗?” 叶蓁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只查到这些。” 说到这里,叶蓁皱了皱眉,想起william曾告诉她——susan的档案有修改和缺失的痕迹,也许有人想刻意隐瞒那件往事。 “我是在一间古老的工艺品店里拿到这枚怀表的,因为你母……伯母她,”叶蓁看一眼苏荇,大概实在不好形容,顿了顿,接着道,“我一时好奇,刚好有个侦探社的朋友愿意帮忙,就随便查了查,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许只是巧合。” 这也巧合的太过分了。 苏荇苦笑一下,她虽然和母亲关系不好,可从没有想过自己和她可能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回忆着儿时父母从未停歇的争吵,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丝头绪。 “阿荇,”叶蓁喊她一声,“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你的母亲,她都已经不在了,那些往事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忘记吧,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叶蓁说的对,苏荇笑了一下:“我知道,谢谢你。” 正说着,手边的手机轻轻一震,杜泽发来消息:睡了吗? 胸前被堵住的呼吸骤然顺畅起来,苏荇低头专心致志地回消息:还没有。 消息发出去后,她像是等不及一般光着脚跑到卧室,打开阳台的落地灯,果然看到对面阳台上,杜泽正懒洋洋地斜倚着铁艺的栏杆冲她笑。 夜色里,苏荇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她趴在阳台栏杆上,傻乎乎地冲对面挥了挥手。 跟在后面的叶蓁轻轻“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两栋楼的距离间隔很远,无论是杜泽还是苏荇都做不出喊话这种行为,于是杜泽低下头,手机屏幕上的一小片亮光映亮了他英俊的眉眼。 几乎是同时,苏荇手机震了一下。 杜泽:等我一下。 他转身进屋,片刻后拿着小提琴出来架在肩上。 苏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拉小提琴,而且杜泽手指受过伤的事她是知道的,虽然平时生活没什么问题,但像弹琴这种需要手指灵巧性的事情是做不了的。 晚风吹起苏荇的长发,她有些担心却又不乏期待地看向对面,片刻后,小提琴清亮的音色随着夜风飘过来。 杜泽微微垂着头,神色认真,虽然拉得磕磕绊绊,但意外的,每个音都在调上。 曲子轻快婉转,是《爱之喜悦》。 苏荇闭上眼睛,睫毛染上一点湿意,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琴音。 时间像是被谁拨动了指针,苏荇觉得明明才刚开始,一首曲子却已经进入尾声。 最后一个颤音结束后,不知是哪户人家拉开窗,啪啪啪地鼓起掌来:“不错,进步很大,起码不跑调了!” 苏荇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已经可以想象平日里杜泽练习时扰民的盛况。心里又酸又软,含着水的眸子一闪一闪,苏荇低下头,几乎是手指颤抖地给杜泽发了条消息。 ——我想你。 对面阳台上,杜泽无声笑起来。 苏荇手机亮起,杜泽的回复鲜明地躺在屏幕正中。 ——我爱你。 小时候读诗,苏荇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倒不是这句诗有多特别,而是她的国学老师令人印象深刻。 在美国时,苏荇曾无数次做梦梦到他。 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旧式长衫,站在哥特式建筑特有的窗前,窗玻璃上绘着圣经故事里的彩绘,阳光落在他脚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里包含了老人一生数不尽的悔与恨。 “有的人,一转身,错过的就是一辈子啊……” 而如今,苏荇站在这里,终于可以心怀感激地告诉自己,岁月从不曾薄待她。 叶蓁就这么住下来,她拿着苏荇的身份证重新办了电话卡,原先的号码和手机都常年处于关机状态,暂停使用。她也不大出门,每日里除了修片和睡觉,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发呆,连网都很少上,像是在躲着什么人。 苏荇看一眼她的微博,上一次发消息还是八月初,评论区里一片哀嚎,全部都是在询问博主去了哪里。 叶蓁除了摄影师这个身份外,还在做自媒体,平日里写写游记,晒晒美照,做做旅游攻略什么的,和一些大的旅游平台也有密切合作,在社交网络上很有人气,平时每日不说刷屏,也至少有一两条微博的,鲜少会出现这种消失大半个月的情况。 苏荇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都被她若无其事地揭过去,实在躲不过了,她也只说过段时间就好,苏荇没办法,但也只能平日里多留意着。 对此最有意见的,大概要数杜泽了。 他们一别八年,有好几次险些放弃,中间隔着陌生的人和事,数不清的时光,能走到今天着实不易。当年分开的时候,两人尚且青涩,如今久别重逢,那种对对方深切的渴望怎么也抑制不住,有好几次杜泽晚上送苏荇回家,在门口吻得难舍难分时,都被叶蓁看到。 她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吹一声口哨,抬头瞥一眼角落里的监控:“你们要不要进去继续?” 苏荇脸色通红地拿开杜泽四处点火的手,漂亮的杏眼里像汪着一泓水色,清晰印出杜泽的身影。杜泽轻吸一口气,脸色阴郁地看一眼叶蓁,像只不高兴的大猫,把苏荇扒拉到怀里又亲了亲,才放她回家。 有一次叶蓁不知去了哪里,家里空无一人,两人一路吻到主卧的大床上,都有些克制不住。等叶蓁从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完电池回来时,苏荇的衣服都被扒了一半了,露出雪白瘦削的肩膀和纤细修长的脖颈。 叶蓁靠在门口看了一眼,觉得颇为养眼,于是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唔,锁骨笔直,曲线流畅,除了……胸有点小,其它还真没什么可挑剔的。 床上的两个人虽然激动了一点,但到底不是死人,杜泽拉过夏凉被把苏荇盖住,转过头冷冷盯着叶蓁,他没说话,但周围的空气却像是瞬间低了两度。 叶蓁无所谓地耸耸肩,上前两步,把电池放在梳妆台上:“喏,空调电池。” 随后她拉上门:“你们继续,下次记得关门。” 卧室里,苏荇搂着杜泽的脖子,忍笑忍得不住颤抖,杜泽无奈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在她颈侧凶狠地咬了一口,恼怒道:“你还笑!” 苏荇轻轻“嘶”了一声,无辜地看着他。 于是杜泽又低下头,在那齿印上来回舔舐,随后像是不够般,在那本就有些红肿的咬痕上吮出一个吻痕来。 他像一只怒气冲冲的大猫,苏荇只能一下下从他的后脑抚摸下去顺毛。 半晌后,杜泽有些难耐地在她身上蹭了蹭,贴着苏荇的耳垂低声问道:“她究竟什么时候走?” 苏荇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欲求不满的无限怨念,她转过头,贴上去轻轻吻一下杜泽的唇,随后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等荣鼎的项目做完了,我们去滨海旅游吧。” 杜泽眸色渐深,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下去,那一声低沉沙哑的“好”就这么湮灭在唇齿间。 就这样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大半个月,当秋意正真来临的时候,荣鼎的项目招标也正式开始,直到这个时候,苏荇才恍然想起周琰。 她欠他一个解释,而他也欠她一个真相。 苏荇和周琰约在含光路上的一家咖啡厅,杜泽送她过去的时候周琰已经到了,正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看报纸。 苏荇解开安全带,看一眼似乎并不准备下车的杜泽,有些迟疑道:“你不陪我去吗?” 杜泽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苏荇愣了愣,飞快的眨了下眼,掩去眼中瞬间涌出的湿意,她轻轻“嗯”了声,转身拉开车门。一只脚还没迈出去,杜泽忽然抓住她的手臂一扯,将苏荇整个抱在怀里,然后他吮上她颈侧本已消散的差不多的吻痕。 等到苏荇白皙的颈项上重新出现一个颜色分明的印记,杜泽松开口,眯起眼,十分满意地笑了笑:“好了,你去吧。” 苏荇:“……” 第33章 告别 “琰哥。” 苏荇打了声招呼,在周琰对面坐下。 阳光从临街的窗户落进来,周琰抬起头看她一眼,目光在她颈侧的吻痕上停了片刻,随后他推推眼镜,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十分斯文地笑了笑。 “想喝点什么?”周琰递过菜单。 苏荇点了一份简餐,点了一杯焦糖拿铁,把菜单推回去,服务员下好单后拿着菜单离开。 苏荇斟酌片刻,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琰哥,我先为那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周琰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你和他在一起了是吗?” 想到杜泽,苏荇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她点点头,往窗外看一眼,杜泽也正看过来,他笑着做了一个“我等你”的口型,启动车子去找停车位。 周琰显然是看到了,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阿荇,如果我早一些告诉你,早一些认真追求你,是不是不会有这一天?” 苏荇认真的看着他:“不是的。琰哥,除了他,我没有办法再爱上别的什么人了。” 虽然之前从未深想过,但那一晚足够苏荇明白周琰的心意。她一直拿他当朋友、当大哥,从未想过他会对她抱有别样的心思。 “……是吗?” 周琰喃喃道,有些狼狈地看向窗外。 他们在美国朝夕相处了八年,身边相熟的异性几乎只有彼此,即使知道苏荇心里有人,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八年的分别,无论是怎样的感情也回不去了。 周琰知道她防备心重,这八年来,凡是向她告白过的人都被她拒之门外,周琰也不急,他就在她身边不远不近地守着,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发现她回不去的,而她身边只有他。 况且如今早已不是一片海洋能隔绝一生的时代了,如果真的感情那样深,怎么也放不下,早就追过来了,谁会在原地等上八年呢? 直到去年她母亲去世,而她恰好护照丢失,周琰先行回国替她处理丧事。 他才发现,那个人竟然真的还在等着她。 周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没有去美国看一看,可是他竟然真的在等着苏荇,那一瞬间的震惊和紧跟而来的惶恐差一点让他不能保持镇定,所以当杜泽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近乎本能地撒了谎。 “我是她的未婚夫。” 话音落下时,他看到杜泽眼里霎时泯灭的光,心底一瞬间涌起阴暗的快感。 看,时间是最有效的催化剂,它让信任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之后,周琰开始急躁,好几次近乎暧昧的试探都被苏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避了过去,然后她告诉他:“琰哥,我准备回国了。” 周琰以为他们会在美国呆一辈子,他甚至曾经想过等和她在一起之后把父母接过来,结果她告诉他,我想要回国了。 从那一刻起,周琰知道,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可他还是不甘心。 公司申请调动很麻烦,周琰索性辞职,先行回国,然后他像绝处逢生一般发现,杜泽竟然订婚了。 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又重新有了机会呢? 然而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有的人来说,即使爱情走至绝境,也不肯给旁人一点生机。 咖啡端上来,周琰点的美式,浓郁的苦涩让他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咖啡厅里放着颇有异域情调的萨克斯乐曲,苏荇缓缓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目光平静地看向周琰。 “琰哥,非常感谢你这些年来的陪伴和照顾,”苏荇顿了顿,略微垂下眼睫,“我很抱歉。” 周琰闭了下眼,推了推眼镜,仅仅是一瞬间,他眼中的苦涩就隐在了漆黑的眼眸深处,周琰斯文地笑了笑:“别这么说,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 苏荇看着他,周琰顿了顿,三言两语将他和杜泽之前的交锋和盘托出,末了,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阿荇,恭喜你们破镜重圆。你……你能原谅我吗?” 苏荇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再看周琰时,心情有些莫名复杂。 如果说她心中一点芥蒂都没有,肯定是假的,然而想着八年来他对自己的照顾,苏荇也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真的与他一刀两断,更何况,她和杜泽的问题与周琰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关联,硬要怪到周琰头上的话也是迁怒。 最后苏荇还是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宁静:“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周琰静静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这是这些年来以来她最最快乐的时日。以前她总给人疏离冷漠的感觉,而现如今,即使她不笑,也能让人察觉出她身上那种平和的幸福。 与此同时,杜泽把车停在稍远一处商场,然后他坐电梯到顶楼,这里是云城本地十分著名的一家珠宝店,负责人见了杜泽连忙迎上来:“杜公子来啦,您要的戒指我们设计师是加班加点连夜切割镶嵌完毕的,本来想明天给您送过去的,现在还劳烦您跑一趟,实在是对不住。” 杜泽没理他的客气话,在自己的专属贵宾席位坐下:“拿来我看看。” 负责人满脸堆笑的上了杯茶:“好的,您稍等。” 片刻后,负责人捧着一个保险箱过来,亲自在杜泽面前打开,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天鹅绒盒子,杜泽从负责人手中接过来,迎着灯光缓缓打开,钻石精致繁复的切割面立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美丽炫目如同瑰宝。 公主方形的钻石和当初过目的设计图没什么差别,杜泽很满意。 这枚粉钻还是两年前他在一次拍卖会上得来的,当时一眼就觉得这个颜色最衬苏荇肤色,可惜那时她不在自己身边,这枚钻石在银行的保险柜呆了两年,今天终于有了属于它的归宿。 杜泽想着苏荇戴上戒指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从珠宝店离开后,杜泽随便找了家咖啡厅填饱肚子,一份牛排还没吃完,就收到苏荇的消息。 ——你在哪? 杜泽一边招呼服务员买单,一边给她回消息:我去接你。 苏荇很快回道:好。 杜泽收起手机,坐直梯下楼,还未走到车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略带迟疑的“阿泽”。 杜泽回过头,沈思有些踌躇地上前两步,又停下来。 其实自从沈父生日宴后,他们几乎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如今乍然相逢,沈思几乎是立时红了眼圈。 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内,杜泽的眉眼轮廓极深,漆黑深邃的眸子熠熠闪闪,他看着沈思,也有些意外:“你一个人?” 沈思摇了摇头,立马又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想表达是还是否。 两人相对而立,沈思有许多话想说,可看着杜泽的神色却又说不出口了。 在一起的这半年里,沈思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平和的样子,以前他总是蹙着眉头,神色或阴郁或冷漠,让人离得远远的就颇感压迫。 他是真的很喜欢苏荇吧,沈思吸了吸鼻子,难过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片刻沉默后,还是杜泽先开口:“开车了吗?” 沈思摇摇头。 “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沈思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一个穿着白色毛衫的男人忽然走过来:“小思。” 来人戴着一顶鸭舌帽,身材颀长,肤色白皙,五官隐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只远远一个轮廓,就有一种不辨雌雄的精致。 杜泽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沈思身上:“你朋友吗?” 沈思没吭声,那白衣男子把胳膊搭在沈思肩上,促狭地看一眼沈思,带着笑意道:“目前还是朋友。” 沈思低下头,没有对那人话里表现出的暧昧表示拒绝。杜泽心下了然,冲他们点了点头,表示道别。 转身没走两步,沈思忽然追上来,声音颤抖地问道:“阿泽,你过得好吗?” 杜泽笑了笑:“我很好。” 沈思还想说什么,杜泽像是早已料到般,看一眼旁边的男人,揉了揉沈思的头发:“小思,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沈思的唇嗫嚅两下,没再出声了。 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城市中心的灯火分外璀璨。 咖啡厅外,苏荇看着杜泽的车远远开过来,冲着周琰挥了挥手:“琰哥,再见。” 周琰略一点头,在她转过身后,忽然轻声问道:“阿荇,我们还是朋友吗?” 苏荇回过头,五光十色的灯光一次从他脸上掠过,苏荇微微点了一下头,莞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杜泽的车子正好停在路边,周琰抵着镜框微微笑了一下:“再见。” 白色的跑车汇入夜晚的车辆洪流之中,周琰站在路边静静看了片刻,直到那辆车拐了个弯,再也不见踪影。 很多年后,周琰再想起这段无疾而终的爱恋,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不需要理智的,而他总是将自己的心放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进一步退一步都无伤大雅,所以那些用尽全力去爱的人都有了属于他们的结果,而他独守着自己的理智,永远在似爱而非的边缘徘徊。 小区楼下,例行的晚安吻过后,杜泽打开车灯,将一直贴身放着的戒指拿出来,黑丝绒的盒子在车灯下泛着微光,显出一点低调的华丽。 杜泽把首饰盒递给苏荇,示意她打开。 灯光下,刚刚接过吻的唇还有些红,苏荇抬起头,看一眼杜泽,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起来。 她想,她知道那是什么。 杜泽一手托着下巴,正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随着首饰盒的打开,钻石耀眼的光芒一瞬间闪花了苏荇的眼。 杜泽微微勾起唇角,像一个想要炫耀的孩子一般近乎迫不及待地问道:“喜欢吗?” 苏荇看他一眼,好半晌,才声音沙哑道:“很喜欢。” 杜泽一手拉过她的手,一手捏着戒指,缓缓套在她的中指上,不大不小,竟意外的合适。杜泽握着她的手,在灯光下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眼睛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然而他嘴里还是很不诚实地道:“一般般吧。” 杜泽拉着她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把玩,然后捏着她的无名指,从指根一路轻轻揉捏至指尖,如电流一般的酥麻感从指尖一路窜到胸口,苏荇感觉自己好像要融化在他的手指下。 “阿泽……” 苏荇忍不住贴上去亲了他一下,然后……嗅到了属于沈思的香水味。 苏荇有些惊讶:“你见沈思了?” 杜泽没想到她如此敏感,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聚会沈思怒气冲冲地走掉后,一直也没来上班,苏荇也很久没见她了,她对沈思的感觉很复杂,但说起来,不是不愧疚的,因此没能立刻领会到杜泽的深意。 “她还好吗?” 杜泽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恼怒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你只关心这个?” 第34章 预感 苏荇觑着他的脸色,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眼里忍不住带上点点笑意,然而这个时候是万万不敢说什么我相信你的鬼话的。 苏荇抬头,借着不算明亮的车灯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愿意说说吗?” 见杜泽不吭声,苏荇拉着他的手微微晃了晃,软软加上一句:“我想听。” 杜泽被顺了毛,这才眯了眯眼睛,和苏荇依偎在一起,勉为其难地开了口:“我之前欠沈思一个人情,后来她家里逼着她和她的小男友分手,我帮她打掩护,订婚算是还她个人情。” 苏荇早早猜到他们的婚约可能出于某种协议关系,如今听杜泽亲口说出来,胸口一片酸软,不过她有些好奇,杜泽会欠沈思什么人情呢? 苏荇靠在杜泽肩上,微微一仰头去看他的眼睛。 杜泽也正好看过来,短暂的对视之后,他就明白了她究竟在想什么,不过这回杜泽不打算再说了,他吻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含糊地问道:“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这是和好这么久以来,杜泽第一次问到这个问题。 苏荇睁开眼,怔怔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虽然早就做好了被问到的准备,然而当她真的听到这个问题时,心口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苏荇舒展手指,同杜泽十指相扣,手指上刚刚戴上的戒指梗在两人的掌心之间,莫名的带来一点心安。 “因为……我不敢。” 先不说杜泽怎样,光是她那个嗜赌如命的母亲就会让她在国内过的举步维艰,更何况还欠着杜母的钱,没有还清之前,她根本没有脸回国。 这些原因她说不出口,但好在杜泽都懂。 “那为什么,她去世的时候,你也不回来?” 问这话时,杜泽难得的带了点怨气,当时只差一点点,他就放弃了。苏母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愿意去关注有关苏荇的任何消息,直到有一次无意打开邮箱,看到美国那边发来的关于苏荇计划回国的消息,他才重新活了过来。 苏荇不由苦笑了一下:“我那个时候……护照丢了。” 也许那个时候缘分终究还差了一点,但谁说不是又一次的考验呢? 杜泽在她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正准备说些什么,车窗突然被敲响了,两人愣了一瞬,苏荇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起身,杜泽降下车窗。 “还真是你们啊。” 叶蓁有些不可思议地感叹了两声,她在小区里夜跑,结果跑了三圈这车还停在楼下,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再瞅一眼车牌,只觉得眼睛疼,还好据她观察,车子没有什么奇怪的响动。 杜泽皱紧眉头,眼神阴郁地盯着她,不过叶蓁常年世界各地地跑,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根本不怕他。 “哎,阿荇。”叶蓁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看着两只到了发情期的动物,“那什么,要不你住到对面去吧,真的,不用管我。” 在叶蓁的眼神下,苏荇觉得自己连脚趾尖都是红的,好像被好友抓到了车|震现场,可是明明不是那样的,她张了张口,本想解释,然而看着叶蓁一脸的“别解释,我都懂”,她只觉得百口莫辩。 杜泽倒是对这个提议百分百满意,难得对着叶蓁缓和下脸色,他转过头,满含期待地看着苏荇。 苏荇:“……” 第二天是周一,公司要开早会,苏荇手上还有一个亟待启动的大项目,看着杜泽蠢蠢欲动的眼神,苏荇几乎本能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叶蓁这个猪队友! “阿泽,”苏荇近乎撒娇一般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们之前说好了的。” 杜泽也知道她最近比较忙,接下来半个月估计都要加班,但还是不甘心,不过碍于叶蓁在一旁不好做什么罢了。杜泽眯了眯眼,拉起她的手,在无名指上吻了一下,然后十分大方地放她下车了。 叶蓁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阿荇,你完了,我已经能预见你以后下不了床的性福生活了。” 苏荇想着杜泽最后的那个眼神,不自觉抖了一下,然后一脸忧郁地看一眼叶蓁。 她不想和猪队友讲话。 好在秋意渐浓,一忙碌起来,苏荇也不再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公司里的流言并没有彻底平息,苏荇不想引起太大的风浪,因此第二天去上班时,苏荇不舍的将戒指摘下来,拿了链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杜泽送她去上班时没见她手上的戒指,皱了皱眉,不大乐意道:“怎么不戴。” 苏荇只好从高领毛衫里把链子拉出来给他过目:“太打眼了。” 当初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杜泽十分清楚,再加上沈思又和苏荇一个公司,他立刻敏锐的从苏荇的只言片语里感受到什么。 杜泽眯了眯眼,探究的眼神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是不是有人说什么?” 苏荇诧异地看他一眼,踌躇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也没什么,我已经和宋总提过了,这个项目做完我就准备辞职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公司楼下,杜泽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探过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去吧。” 开完早会,整个部门正式投入到荣鼎的项目之中,各种资料、规划、设计、预算全部都送到苏荇的办公桌上。而出乎苏荇意料的,许久不来的沈思竟然来上班了,虽然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好在没有刻意找茬。沈思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能不进苏荇的办公室就绝不踏进一步,苏荇也只当她不存在,因此忙碌的工作之余等着看好戏的部门同事又一次失望了。 加班加点近半个月,苏荇终于把最终方案敲定下来,被各种加班会议,一次次的修订方案折磨的苦不堪言的部门同事总算松了口气。 招标会的前一天,下班后部门同事都离开了,只有苏荇一个人留在办公室把最终的方案从头到尾再确认一遍,不放过任何一处纰漏。 夜九点,不知何时下起来的秋雨越发的大了,苏荇没有带伞,她给杜泽发了条消息,等他来公司接自己下班。 四十层楼的窗外灯火璀璨,苏荇站在窗边静静看了片刻,从毕业起就在这个公司,其实算下来,包括国外的那些日子,她在这里工作了也有四五年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不过现在她不用养着整日赌博的母亲,不用惦记还欠着谁的钱,总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杜泽还没有到,苏荇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泡咖啡。 结果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是沈思。 “你明天照着做就行,肯定没有问题。” 苏荇皱了皱眉,部门里的同事明明早就走光了,沈思更是从不加班,她究竟在和谁讲话? 苏荇一时停下脚步,没有进去。 沈思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点笑意,显得格外清脆:“我最近一直上班就是为了这个啊……谁知道呢……你不相信我啊……不信明天看……”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近,苏荇下意识想要避开,然而躲闪不及,和打着电话走出来的沈思迎面撞上。 见了苏荇,沈思先是一瞬间的慌张,随即她很快镇定下来,皱着眉盯了苏荇一眼,对着电话里说道:“我一会打给你。” 随即她挂了电话,有几分气恼地看着苏荇:“你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苏荇静静看了她片刻,一错身,从她身边走过去:“抱歉,我没想听你讲话。” 沈思重重哼了一声,提起包准备离开。 “沈思,”苏荇忽然叫住她,灯光下,沈思的脚步顿住,影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被拉得极长,“你怎么在这?” 沈思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很抱歉。”苏荇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紫瞳拿你当妹妹,我也一样,不管你怎么想我,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讨厌我,而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沈思猛地回过头来:“你少在这假好心!谁是你妹妹!我告诉你,就算你和阿泽在一起了又怎样,你配不上他!” 苏荇平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沈思还想说什么,见她那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提起包,满腔怒火地走了。 苏荇静静在茶水间里站了片刻,接水的时候有些走神,热水溢出来,不小心把手烫了一下,苏荇下意识地一松手,跟了她许多年的陶瓷杯子就这么粉身碎骨,泡好的咖啡洒了一地。 苏荇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轻轻“嘶”了一声,手指上火烧火燎疼的厉害,她在凉水下随便冲了冲,蹲下身去捡碎瓷片,没想到又割破了手,鲜血一瞬间涌出来,明明一个不足半寸的伤口,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苏荇没办法,只好拿旁边的扫把草草打扫一下,然后回办公室写了张便签贴在茶水间门口。 不停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毛衣,苏荇又把手放在凉水下冲了片刻,鲜血还是没止住。杜泽的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打来,苏荇手忙脚乱地接起来。 杜泽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点低沉的笑意:“我带你去吃宵夜,快下来。” 苏荇急促跳动的心脏忽的平缓下来,那些莫名的不安也一瞬间消失了踪迹,她忍不住翘起唇角:“好。” 苏荇也不在意那不停流血的小伤口了,她在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个创可贴随意贴了一下,就提起包下楼了。 杜泽等了半晌,结果见到苏荇时,她指尖正鲜血淋漓的往下淌,杜泽一瞬间皱紧了眉头,脸色冷下来:“谁干的?” 第35章 车祸 苏荇这才发现鲜血已经把创可贴浸透了,淋漓的鲜血在身后落了一地,她一边从包里拿纸巾,一边安抚杜泽:“我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没事的。” 杜泽紧蹙的眉心依旧没有舒展开,苏荇向来做事稳重,很少会有这么毛手毛脚的时候,但她也确实没有说谎……杜泽眸色转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三两下把苏荇的手指包好:“我带你去包扎。” “不用,回家上点药就好。”苏荇压住伤口,轻轻碰了下他肌肉紧绷的手臂,“说好带我去吃宵夜的啊。” 见她似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杜泽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去医院和回家,自己选一个。” “……”苏荇,“……那还是回家吧。” 秋雨霖铃,夜色里,五光十色的灯光被雨幕氤氲成一团一团。一盏一盏的车灯顺着中央大道有次序的排列开,在又湿又冷的雨夜里缓缓流走了。 杜泽的车开得很稳,路上不算堵,到家时刚好十点。 向来晨昏颠倒的叶蓁正在厨房煮东西吃,见到这两人还颇有点惊讶:“这么早就回来了啊,吃宵夜吗?我煮了银耳汤。” 杜泽没搭理她,脱了外套后,轻车熟路的去茶几底下找药箱了。苏荇晚饭随便吃了点,这会倒是真的有点饿,她放下包,凑到厨房门口看了一眼,煮的黏稠的银耳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发出清甜的香气。 叶蓁手艺向来不错,苏荇立刻毫不客气道:“要两碗。” “吃完你洗碗啊。”叶蓁一边盛着银耳汤,一边看着旁边锅里闷着的小龙虾。 苏荇正准备应一声,客厅里的杜泽过来,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到沙发上。 伤口压了一路,血早已止住了,但创可贴揭开,仍可见翻开的皮肉,口子不大,但伤口还挺深。 杜泽刚刚展开的眉又皱起来,先用生理盐水将伤口洗过之后,再抹上消炎杀菌、去腐生肌的药,然后纱布包上。 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叶蓁正好看见,先是关心地问了苏荇一句,得到没什么大碍的答复后,再看杜泽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这枚闪闪发光的大灯泡都比不过那两个随时随地秀恩爱来的刺眼。 于是将碗放下后,叶蓁以一个十分牙疼的表情问道:“哎,杜总,您在谈判桌上也这样吗?” 杜泽正好在苏荇指尖系好一个小巧的蝴蝶结,他松开手,将茶几上的瓶瓶罐罐收进药箱,偏过头的时候,微微瞥了一眼叶蓁。 杜泽声音很淡:“你可以去问问叶筠。” 叶蓁顷刻间变了脸色,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就面色如常地敲了敲餐桌,转移话题道:“快来吃饭。” 苏荇诧异地看一眼叶蓁,和杜泽咬耳朵:“叶筠是谁?” 温热的呼吸带着苏荇身上特有的香气直往杜泽耳朵里钻,杜泽忍不住眯了眯眼,低声道:“叶家长房长孙。” 苏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吃饭时,苏荇手不方便,于是杜泽负责剥虾,苏荇负责吃,叶蓁则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杜泽洗完碗离开,叶蓁打开窗,坐在客厅的观景阳台上吹了会冷风,才在苏荇的声音下回过神来。 看着苏荇一脸担忧的样子,叶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阿荇,借我点钱。” 苏荇愣了一下,随即很快道:“好,你要多少?” 叶蓁伸出三根手指冲她晃了晃。 苏荇从钱夹里抽了张卡给她:“密码是我生日,不够了给我说。” 叶蓁猛地打了个激灵,站起身关上窗,十分无语地看着她:“我是说三千啊!你给我卡干嘛,我只是没钱吃饭而已,又不是要买房。” “叶蓁!”苏荇严肃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了没事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叶蓁敷衍道。 苏荇才不信她:“是不是和那个叶筠有关?” 叶蓁这回不吭声了,她就像听到了债权人上门一般,迅速拿过她手中的卡,试图开溜:“哎呀,知道啦,会给你还的。” 苏荇还要说什么,她已经一溜烟躲进客房里,“砰”地一声将门反锁上了。 苏荇敲了两下,叶蓁在里面一声不吭的装死,备用钥匙也不知丢去了那里,苏荇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无奈放弃。明天就是招标会,她打算忙过这个阶段再好好审问叶蓁。 这天晚上,苏荇做了许多零零散散的梦,醒来时却又忘记,只觉得心悸的厉害,等到早晨闹钟照常响起时,她疲惫地在床上躺了片刻,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化妆的时候,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的,眼睛跳的厉害,苏荇轻轻揉了揉眉心,莫名的,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结果这天早晨还真出了事。 快到公司的一个十字路口,绿灯刚刚亮起,杜泽正准备踩下油门,右后方一辆黑色奔驰忽然直直地撞了上来。杜泽甚至没来得及打方向盘,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两辆车追尾了。 撞击是偏向苏荇那一侧的,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片漆黑。 好在早高峰车速不快,那辆奔驰又是从后面撞上来的,苏荇没受伤,就是吓了一跳。等眼前能视物了,苏荇心悸的厉害,背心一片冷汗,曾经的车祸现场似乎又重现眼前。 看着杜泽焦急的神色,苏荇忍不住在他肩上靠了片刻,缓解心动过速带来的眩晕和恶心。 好半晌,苏荇才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我没事。” 杜泽抚过她微微颤抖的背脊,给助理打了个电话,然后搂着苏荇下车。 白色跑车尾部严重变形,杜泽只是看了一眼,就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 奔驰司机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一脸惶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见了杜泽的脸色几乎快要哭出来:“先、先生,我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刚拿到驾照,第一天上路……” 杜泽的眸色很深,隐而不露,冷冷看着人时,就像是夜里安静等待猎物的某种兽类。 奔驰司机在这样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微微发着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好在杜泽打电话时,徐特助正在附近,不到十分钟就开车赶到了事故现场。 “杜总。”徐特助下车打量了他两眼,见人没有受伤,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没伤到人,不算太严重的事故保险公司就可以处理,不过……杜泽看了眼奔驰司机,徐特助立刻心领神会,把自己的车钥匙交了出去。 “您先忙,这边我来处理。” 徐特助办事杜泽向来放心,于是拉着苏荇上车,系好安全带后,杜泽看着苏荇苍白的过分的脸色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杜泽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濡湿,杜泽立刻道,“我们去医院。” 恐怕刚才没留意,在哪撞了一下,这会正难受呢。 杜泽启动车子,正准备转弯,苏荇冰凉的手握上他的:“阿泽,我没事。” 苏荇这会缓过来一点,想喝口水才发现杯子没拿下来,只好放弃。 “我就是吓到了,没什么事。”苏荇对着杜泽笑了笑,“去公司吧,今天可不能请假。” 杜泽眉尖微微动了一下,见她似乎真的没什么大碍,才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以前可不这样。” 苏荇脸上恢复了点血色,闻言有些苦恼地笑了下,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低声道:“以前出过一场车祸,本来以为都忘了,刚刚那下太突然了,有点反应过度。” 杜泽没想到她曾经还出过这种事,一时眸色沉了沉,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等车子停在公司楼下时,杜泽探过身子吻了她一下:“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等休假了我带你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苏荇心里一暖,莞尔道:“好。” 因着路上的这个小意外,苏荇到公司时已经有些晚了,准备去参加招标会的几个主管都在等着她,苏荇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对众人道:“准备一下,我们十分钟之后出发。” 然后她看一眼何璐:“跟我来。” 这次招标会,沈思作为苏荇名义上的助理也是要同去的,不过主要工作还是由何璐在负责。进了办公室后,苏荇又跟何璐确认了一遍项目方案和演示文稿,确保没问题之后,她微微松了口气,然而心里总还觉得悬着什么东西。 大约是她脸色不太好,何璐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荇姐,你怎么了?” 苏荇摇了摇头,把资料塞进包里,看了眼时间:“走吧。” 手指放在门把手上,缓缓压下半圈之后,苏荇忽然松了手,重新锁上办公室的门。 “把之前备选的那个策划方案拿上。”苏荇看一眼窗外,压低了声音,“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 何璐讶异地睁大了眼,好半晌才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方案虽然在设计和规划方面有诸多优点,但由于预算过高,已经被否掉了。 “没有。”苏荇轻轻推了她一把,“只是以防万一。” 何璐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敏锐的感觉到了一点什么,不过她没有再问,只是乖巧的一点头:“好。” 其实苏荇没有说的是,那个方案她后来有独自修改过,虽然预算方面还是不尽如人意,但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至少是一个优势明显的替代品。 但愿……令她不安的事情不要发生。 第36章 招标 荣鼎办公区不足,因此会场定在cbd一个商务酒店的会议室。苏荇一行人到的时候,刚刚九点半,招标会十点钟正式开始。 不少企业的负责人都有到场,从停车场出来时,苏荇眼角忽然瞥见一辆有些眼熟的车,是和杜泽初遇时他开的那款7系宝马,不过自那一次之后,就再没见他开过了。苏荇有些不确定的又看了一眼,型号颜色都一样,车牌号没记住,一个城市同一款车有何其多,巧合的可能性太大了。 苏荇微微一哂,忍不住笑自己,这才离开多久呢。况且这段日子从和杜泽聊到工作时的三言两语推断来看,杜氏现在应该已经入主荣鼎董事会,应当不会出现在招标会现场的。 苏荇正准备移开目光,宝马的车窗忽然降下一半,杜泽正看着她,弯了弯眼睛,似乎在对她说“等你的好消息”。 这一个短暂的对视只有片刻,电梯门就缓缓合上,苏荇的心不由自主砰砰砰地跳起来。 ……那些什么不好的预感,大概只是幻觉吧。 进入会场后,一行人落座,苏荇和商场上几个熟悉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起身去洗手间。 一个穿着黑色深v长裙的女人正站在洗手台前补妆,浓密的大卷铺了满背。安静的洗手间内,苏荇只随意扫了一眼,并没有仔细打量,因此当女人冷笑着喊出她的名字时,苏荇是诧异的。 “苏总监,”女人将口红缓缓旋回去,啪的一声盖上口红盖,过于浓郁的红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当唇角勾起时,那颜色就带出一些格外邪恶的意味,“听说您和贵公司对这次的项目志在必得。” 女人通过洗手台前大面的镜子注视着她,“上次华韵是你运气好,这次可不一定了。” 苏荇没有理会女人的挑衅,只是十分客气地笑了笑:“大家各凭本事,祝你好运。” 女人叫宋佳,是云城商圈里的一号传奇人物,在云城占有一席之地的成佳就是她一手创办的。苏荇与她没什么恩怨,如果硬要说,就是在华韵的项目中,硬生生从这位宋小姐嘴边抢走了一块肥肉。 哦,忘记说了,宋佳小姐还是华韵小少爷慕辰的前任女友。 苏荇从洗手间出来时,宋佳正双手抱胸,靠在洗手台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荇洗手,就像是……刻意在等着她似的。 涓涓水流从指间划过,苏荇洗净手上的泡沫,抽了张纸巾慢慢擦拭,她垂着眼,像是对宋佳刻意的打量毫无所察。没有人说话,自动感应的出水口停了,洗手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擦干手,苏荇将潮湿的纸巾丢入纸篓,转身之际,宋佳一个跨步,挡在了不算宽阔的出口前。 宋佳比苏荇高约两三公分,贴的近了,看人时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宋总,”苏荇这才抬起眼,十分平静地看着她,“招标会马上开始了,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宋佳眼珠向下,看着她的时候唇角翘起一点弧度:“我之前一直很敬佩苏小姐的骨气,连华韵小少爷的追求都可以置之不理,想必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视金钱如粪土的人物,只是没想到啊……” 宋佳顿了顿,俯视着苏荇,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珠却是冷冷的,满含讥诮。 “没想到苏小姐转身就勾搭上了杜氏接班人,想来也是很有远见的,不过呢,杜少怎么说也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这个未婚妻还在苏小姐身边,我就想问问,你当着沈小姐的面勾搭她未婚夫,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一点?” 苏荇面色平淡地看她一眼,不软不硬地刺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宋总和沈思很熟呢,你要是真心心疼她,不如直接去告诉她,有了沈氏这条助力,想必宋总也不会那么辛苦。” 宋佳却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表情,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荇,等苏荇说完了,她贴上苏荇耳畔,轻笑着道:“苏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自己的身边人。” 随即她直起身来,让开洗手间的出口:“我看过苏小姐的企划,真是才华横溢,把艺术家浪漫的幻想和商人的逐利结合的恰到好处。如果哪天苏小姐离职,成佳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这话,宋佳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昂起脖颈,像一个骄傲的女王一般转身离开。 她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来,转过来的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对了,等三天后投标结果出来,我请苏小姐喝杯咖啡,苏小姐可一定要赏脸啊,毕竟……这是苏小姐这段时间的辛苦成果呢。” 卫生间的顶灯像是闪了两下,宋佳已经走远了,苏荇在卫生间与走廊的交界处站了半晌,宋佳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苏荇轻轻眨了下眼,僵硬的全身才像是恢复了知觉。 苏荇飞快地蹙了下眉心,没关系,她还有替选方案。虽然相比而言优势劣势都很明显,不如原方案那样面面俱到,但也更具特色。 苏荇一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样更好的处理接下来的每一步,一边往会议室走,她走的很快,没留意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了,苏荇一个踉跄,紧跟着一双手将她稳稳地扶了起来。 “怎么总是不看路。”杜泽有些无奈道。 苏荇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 杜泽“嗯”了一声,十分简洁道:“我来看看。” 从听到宋佳的话起就一直悬着的心突兀地落了下来,苏荇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对他笑道:“等我的好消息。” 会议室内,招标会已经开始,每个参与投标的公司都由抽签决定顺序。 宋佳是第三,而苏荇抽到第五。 荣鼎的这次招标与平常的招标会不同,这次的项目是走合作开发的方式,荣鼎出地,参与投标的公司出方案负责承建,还有一个第三方出钱。 这个第三方,荣鼎对外宣布的是具体承建方确认后,才依据项目方案去找投资方。 之前杜泽和赵昌接触,苏荇想着她是想收购荣鼎,但并不具体参与这个项目,直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他。这个项目是块大饼,赵昌想巴上杜泽,势必要给些好处的。 苏荇看了一圈,会议室里没有杜泽的身影,他应该正在别的地方看着。而她几乎敢肯定,最后的资方一定是杜氏。 倒不是肯定杜泽一定会帮她,苏荇对自己的方案有信心,唯一的不足在于高预算带来的高风险,但相应的,收益也会成倍增长,如果资方是杜氏,苏荇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回过头时,苏荇正好撞上宋佳志得意满的双眼,苏荇弯了弯眼睛,回给她一个笑容。 这边暗流涌动,那边台上的公司正好结束,该宋佳了。 宋佳没有亲自上台,是手底下一个职业经理人上去的,宋佳翘着腿,姿态十分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笑容显得极为漫不经心。 当成佳的职业经理人阐述设计方案和预算时,苏荇一行人中,除苏荇以外都瞪大了双眼,有几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姑娘还发出一声惊呼,惹得众人频频回眸。倒是宋佳,脸上的漫不经心转为掩饰不住的得意,她坐的离苏荇有些距离,遥遥做了个举杯的动作。 “ivy……” 大家脸色苍白地看着苏荇,一瞬间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何璐还稍显镇定,她定了定神,凑到苏荇耳边低声道:“要用……备选方案吗?” 苏荇垂下眼,避开宋佳的目光,轻轻“嗯”了声。 “可是……” “没有可是,”苏荇按住她的手,“相信我,没事的。” 其他人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无措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沈思也脸色苍白,慌乱地看了苏荇好几眼。 苏荇没有做声,轮到他们公司的时候,本来之前定的一个主管上,如今意外情况,苏荇接过何璐手中的资料,低声道:“我来。” 没有人有异议。 从左侧通道上台时,会经过宋佳的身边。 果不其然听到女人看好戏的口气道:“苏总监不怕下不来台吗?” 苏荇脚步略一停顿,低头笑了笑:“宋总拿着别人的东西一点羞愧之心都没有,我又怎么会怕呢。” 宋佳耸一耸肩:“手段不重要,达到目的就行。” 宋佳话音落下的同时,苏荇已经站上展台,她看着自己的同事一脸面如死灰的样子,和宋佳得意洋洋的嘴脸,十分平静地笑了下。 苏荇没有多说废话,简单的开场白后,苏荇做了个简单的市场分析,然后直入主题,介绍自己的设计方案。台下顿时一片哗然,连志得意满的宋佳也变了脸色,她不得不承认,比起她偷来的那份面面俱到的方案,苏荇现在手上拿的这份实在是别具一格。 宋佳咬了咬唇,不甘心地死死盯着苏荇。 然而台下的沸腾随着预算部分一起熄灭了,众人发出轻轻地嘘声,既感慨、又扼腕。 相比于这个高风险,高投资的别具一格的方案,只要投资商不傻,都会选宋佳的方案。连一起来的何璐几人都提不起精神,这个方案最初被否掉就是因为预算太高,而此次结果,依然可以预见。 只有宋佳眯起眼,又重新高兴起来。 苏荇不管底下人想什么,讲完之后鞠躬示意,走下台来。 招标结果要三日后才会公布,他们如今也没有等在这里的必要了,苏荇带着一行人回公司,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个泄露商业机密的人,到底是谁? 第37章 布局 苏荇带人回公司,最讶异的莫过于经理宋程,不过看着一行人凝重的脸色,他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ivy,”宋程看着苏荇,“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这次事件不管结果如何,但涉及商业机密的泄露,苏荇总要和宋程说上一声的。 苏荇点了点头,回头对何璐道:“让大家去会议室等着,我稍后就来。” “ivy,”总经理办公室内,宋程微微蹙起眉头,“出什么事了?” 苏荇将招标会上的事情简单交代了一下,顿了片刻,条理清晰地道:“我先用备选方案顶上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最好能在投标结果出来前把人找到,然后通报媒体、起诉成佳,荣鼎和资方迫于舆论压力肯定会放弃成佳,到时候不管他们决定使用哪套方案,我们都有优势。” 见她心里有数,宋程紧蹙的眉心缓缓展开:“就按你说的来,要监控还是别的什么说一声就行。” 从宋程办公室离开后,苏荇在脑海中把部门里的二三十人都过了一遍,能接触到最终企划的只有七个,除去她自己、何璐、沈思还有五个。而这五个人,基本都是各个小组的主管。 苏荇心里一团乱麻,暂时来看,似乎并没有任何线索。 除了…… 沈思。 苏荇想起头天晚上沈思在茶水间的那通电话,微微蹙起眉头。 小会议室里的窃窃私语在苏荇推开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前一天晚上才下过雨,窗外灰蒙蒙的天浓云密布,压得会议室中的气氛格外沉重。 苏荇在门口坐下,缓缓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我想今天发生了什么,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有不清楚的,我再说一遍,荣鼎的项目企划被泄露了。” 苏荇顿了顿,声音冷下来:“现在招标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我想大家应该心里有数,这件事,无论是我个人还是公司,都会追究到底。” 这几乎是到公司这么久以来,苏荇第一次发火。 没有人说话,何璐有些担忧地看了苏荇两眼,在座诸人,有生气的、有失望的、有垂头不语的,也有漫不经心若有所思的。 苏荇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阐述了一下这件事情,然后表明态度,随后她站起身,会议室的门打开到一半,走廊里空空荡荡,这个时间段,大家都在紧张的工作当中。 “招标结果出来前,主动承认,我会和宋总打招呼,只做辞退处理。如果死不承认——”苏荇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不要抱有侥幸心理,等到公司报警,一切都迟了。” 这件事到底还是没瞒住,短短半天时间就传遍整个公司,成为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苏荇看了一下午的监控,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下班前,她揉揉看花了的眼睛,回办公室去取一份资料,到了部门办公区内才发现气氛很是剑拔弩张,沈思满脸通红地站在工位上,各种文件摔了一地。 没有人说话,旁边有其他部门看好戏的同事不停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苏荇看一眼沈思:“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沈思气得摔了鼠标:“不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思和苏荇身上打转,这两个人向来不和,加上公司一直有苏荇抢了沈思男朋友的传闻,如今大家都怀疑沈思也并不奇怪。 苏荇没有管别人的反应,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 她声音不算大,但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十分诧异地看向苏荇。 “你进来,”苏荇看着沈思,“我有事要问你。” 沈思没想到苏荇会替自己说话,愣了一瞬之后,忽然有些别扭,不过想到苏荇向来虚伪,最会做表面功夫,她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陆琪有些担忧地拉了她一把:“她要问你什么啊?” 沈思烦躁地皱了皱眉:“谁知道?” 陆琪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沈思已经进去了,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 没等苏荇开口,沈思硬邦邦地道:“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我、干、的。” 随即她一扭头,十分不耐烦地皱起眉:“你究竟想问什么?” 苏荇喝了口水:“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在公司?” 沈思转过头来,怒瞪着她:“我说过了……” “没说是你。”苏荇打断她,对她的不配合很是头疼,“成佳的宋总今天亲口告诉我,是你把企划泄露给她的。” 沈思蓦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苏荇顿了顿,“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为什么从来不加班的你,昨晚会突然出现在公司。” 沈思的脸色变了变,好半晌,她居高临下地看一眼苏荇,怒道:“你凭什么像审犯人一样审我,如果怀疑我,你大可以报警啊!” 说什么我知道不是你,果然虚伪透顶! “沈思,”苏荇的声音平淡,“你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是有人刻意陷害你吗?” 沈思的脚步顿时,片刻后,她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沈思在苏荇办公室一待,就呆了将近半个小时,等她出来时,办公室的人走了大半,陆琪担心地迎上来,向办公室里看了一眼,确认苏荇听不到,才低声问道:“她没有为难你吧?” 沈思不屑地笑了一下,没出声。 陆琪这才放下心来,但看着沈思高傲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小思,”陆琪踟蹰片刻,低声道,“你说,会不会是苏荇她自导自演,故意针对你的?毕竟前段时间公司里的留言那么难听,再说她也准备辞职了,这个项目成败其实对她影响并不大。” 沈思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她要辞职了?” “对呀。”陆琪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哦,你前段时间没来上班。离职的事她都和宋总提过了,不过这个项目宋总很看重,一时怕找不到人来接,才让她做完再走的。” 等到第二天苏荇来上班时,公司的流言又变了样。 原本大家怀疑是沈思因情感纠葛,故意出卖公司揭秘,好让苏荇在这个重要的项目上摔个跟头,可这天上班时,流言版本变作苏荇离职在即,因对前段时间公司里的言论怀恨在心,故意泄露公司机密,好陷害沈思。 而作为流言的证据,这天下午,公司上下都收到一份不明邮箱发来的音频。 短短几十秒内,女人的声音妩媚且诱惑:“对了,等三天后投标结果出来,我请苏小姐喝杯咖啡,苏小姐可一定要赏脸啊,毕竟……这是苏小姐这段时间的辛苦成果呢。” 公司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苏荇竟会做这样的事。 宋程为此特地叫苏荇到办公室来了一趟,他脸色十分难看:“苏总监,我想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苏荇哑然片刻,没有证据,要如何解释? “宋总,我想我已经猜到是谁做的了,不过现在证据还不充分,请你再给我一天时间。” “苏荇,”宋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回他直接叫了她的大名,“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公司上上下下,连行政后勤都收到了邮件,你让公司里的人怎么相信你?你查出来的结果有公信力吗?能让人信服吗?” 苏荇沉默了,半晌后,宋程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你先把职务停了,等查出真相回来办离职,公司已经报警,这两天可能会传讯你。你……唉,我这边会尽量帮你查清真相。” “宋总!” 宋程一挥手打断她:“先这样,你回去吧。” 苏荇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从宋程的办公室出来后,凡是公司的同事,都要对着苏荇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番。 苏荇面无表情地坐电梯下楼,两个女孩子小声的讨论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朵里。 “是她吗?” “就是她啦,上次全公司开庆功宴你忘啦?” “公司待她挺好的,你说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谁知道呢?不过她连别人未婚夫都抢,你还指望她有职业道德呀?” …… 苏荇看着电梯光滑的镜面上倒映出的自己,这样的事情多少年没有过了?她轻轻吐了口气,不憋屈是假的,但她早已不是十六岁时那个一无所有,只能用冷漠和高傲来武装自己的小女孩了。 杜泽送她的戒指沉甸甸地坠在胸前,在低领的毛衣领口若隐若现。 电梯门开,苏荇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走出去。 办公区内,陆琪正和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见了苏荇立刻闭上嘴巴,装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何璐眼睛红红的跟着她进了办公室,不知是气的还是哭过了,连声音都是哑的。 “荇姐,你……你真的要离职?” 苏荇点了点头。 何璐又震惊又难过:“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荇笑了笑:“除了宋总,我还谁都没说呢。” “那……”何璐瞬间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荇把食指竖在唇间,比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轻声道:“这两天我可能不在公司,你帮我盯着点。” 何璐立刻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等这件事情处理完吧。”苏荇看了看窗外,“项目还有一点收尾工作,总要把交接工作做完。” “那我和你一起。” 苏荇诧异地看她一眼,随即笑起来:“别任性,这个公司挺好的,你好好干。” 何璐还想说什么,苏荇的手机响了,她看一眼后,拉开窗子向下望,随后很快回了条消息,整理一下自己不多的物品,提前下班了。 公司楼下,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苏荇走到正靠在车上等她的杜泽身旁。 秋风微凉,太阳从云雾间露出一点细碎的光,杜泽略显单薄的衬衫在微风中翻飞,他微微垂着头,睫毛长而浓密,看着苏荇的目光显得格外专注且深情。 苏荇抬起头,阳光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染上两抹生动的红。 颈间的钻石在霞光中闪耀,苏荇的眼里情不自禁地带上点笑意:“我们去哪里?” 杜泽眯了眯眼:“机场。” 第38章 蛋糕 这天晚上,当飞机在滨海机场降落时,远在云城的陆琪刚刚和成佳的人告别,并拿到最后一笔尾款。她点了杯咖啡,在街角的小店里又坐了小半个小时,确认交涉人走远了才起身,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衣摆,提起包离开。 交涉地点离陆琪家稍远,她下了地铁,又转了趟公交,约莫一个小时后,才到自家小区。 做了这种事情,说不紧张是假的,陆琪深呼吸,一边忐忑,一边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散步的居民,一边在心底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却又有一种无处诉说的苦闷。 苏荇再厉害又怎样呢? 还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手段就溃不成军。 沈思家世再好又如何? 也不过是个连未婚夫被抢了都不懂反击的废物。 陆琪理了理头发,抱着某种常人不能理解的高傲和诡异的成就感,挺直了腰身进入楼道,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因此没能注意到自家窗户上透出的灯光。 陆琪住在十八层,这个时间段正逢小区里傍晚散步的人回家,电梯几乎是一层一停,陆琪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玩。电梯停在十八层时,她正在看一个视频,心不在焉地瞟一眼楼层,陆琪低下头,一边在包里找钥匙,一边目不斜视地盯着手机,因此当她察觉房门是打开的,转身想跑时,已经来不及了,两个黑衣保镖不言不语的堵在她身后。 手机里正好传来一阵诡异的哈哈哈的笑声,陆琪惊恐地抬起头,客厅里,沈思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她的眼中似有火光。 陆琪大脑一片空白,第一个反应就是被发现了,然而仔细想想沈思没心没肺的样子又觉得不可能。 在门口僵了半晌,陆琪回头看一眼门口两个不声不响的保镖,心中到底还是忐忑,不过看着沈思像在自己家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她一边心虚,一边又对沈思的登堂入室充满怒气。 “沈思,”陆琪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思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她把手拍在茶几上,掌心一枚小巧的u盘大大咧咧出现在陆琪眼中,接着她一扬下巴,冲着两个保镖道:“搜。” 陆琪瞳孔骤然一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保镖钳住了双臂,在她张口的同时,一双有力的大手自身后捂住了她的嘴,接着把人往屋里一推,防盗门在身后砰的关闭。 背包落入另一个保镖手中,陆琪满面惊恐的摇着头,只能发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小姐。” 片刻后,保镖自包里拿出两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全是现金,差不多有十万的样子。 沈思接过来,尽管之前看到u盘里的内容就已经确定了是陆琪没错,然而看到切实的交易款项,她还是气愤难平。陆琪虽然和她的生活圈子不同,但在这个公司里,陆琪算是沈思最要好的朋友了。沈思对陆琪向来大方,陆琪也对沈思十分细心,从生活到工作都关心的面面俱到,沈思一直拿她当好朋友,没想到她背地里竟然做这种事。 沈思又生气又失望,还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保镖松开手,陆琪见被发现了,满眼是泪的看着沈思:“小思,我都是为了你啊,苏荇她抢你未婚夫……” “够了!”沈思忍无可忍的将厚厚两沓钱摔在她脸上,忍不住吼道,“那招标会前一晚你为什么让我去公司帮你拿东西,我哪里对不起你?!” 沈思想到这段日子以来公司里的种种流言,虽然是针对苏荇的,但这种丢脸的事,她恨不得没有人知道,怎么会希望作为别人的谈资?更何况她讨厌苏荇归讨厌苏荇,并没想过要这么害她。 见陆琪似乎焦急地想解释什么,沈思冷冷道:“我不想听,你有什么话留着给警察说吧。” 陆琪一瞬间僵在那里,半晌后,才像是知道害怕一般,她一边在保镖手里挣扎,一边冲沈思哀求道:“小思,你别报警,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会改的,真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见沈思不为所动,陆琪咬牙道:“你敢报警?你这是非法入室!富二代就了不起吗!我一样可以告你!” 沈思听着楼下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这夜雾浓星薄,带着寒意的风灌进脖子里,沈思有些茫然的在街上走走停停,那些伪装出来的不在意到底还是哗啦啦的裂开了,露出柔软的内里。 沈思有些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为什么她真心以待的人都如此对她呢? 沈思忍不住给虞洋发了条消息,颠三倒四的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告诉他,完了总结道:我大概是本命年,命犯太岁,事事不顺。 片刻后,虞洋回她一条:明天没有通告,我们去栖霞寺拜拜。 沈思就在这句话中重新生龙活虎,那些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难过瞬间不翼而飞,她抬起头,遥远的天幕中,一颗星星正在闪耀。 另一边,放下行李,吃完晚饭,正和杜泽在酒店隔离出的沙滩上散步的苏荇接到沈思的消息。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不出所料,泄露方案的事情已经解决。 苏荇回了个谢谢,还没来得及发送,又一条消息进来,还是沈思。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讨厌你了,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对不起阿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苏荇忍不住笑了一下,亲昵地靠在杜泽肩上,把手机举给他看。 杜泽随意瞟一眼,漫不经心道:“小思从小被宠坏了,就是个小孩,你不用理她。” “我知道。”苏荇停下脚步,细沙漫过赤|裸的双脚,她看着海天交接处的璀璨星空,声音在规律的海浪声中起伏,“阿泽,谢谢你。”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杜泽轻轻“嗯”了声,轻轻环住她的腰,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同望向远处。 这个季节不是旅游旺季,沙滩上游人不多,除了哗啦哗啦的海浪声,显得格外安静。路灯在远处亮起,照亮一小片海域,浪花在灯火下闪出粼粼的光,仿佛指引着迷途的灯塔。 时光在声声不息的海浪中显得静谧又悠长,海风温热,不知何时,海滩上三三两两的游人几乎走光了,杜泽舔一舔苏荇的耳垂,声音有一丝奇异的低哑:“我们回去吧。” 苏荇回过头来,杜泽的眼里仿佛装着星星。 “好。” 杜泽订的是酒店的观景套房,卧室里270°都是环形落地窗,十米外就是大海,白色的窗帘被海风鼓起,哗啦啦的海浪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未停息。 床头的小夜灯是昏暗的暖黄色,显得暧昧又极富情调。 苏荇洗完澡出来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圆形大床上洒满了玫瑰花瓣,床头的冰桶里插着一支红酒,一旁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心形蛋糕,旁边是两个空着的红酒杯。 苏荇原本被热水蒸成粉色的肌肤瞬间又红了几分,她眼睛湿润,看着杜泽的眼神让杜泽喉咙发干,喉结上下滑动几次后,杜泽靠过来,一手揉着她湿润的头发,一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低头给了她一个激烈的吻。 “等我,”片刻后,杜泽轻吸一口气,贴着她的耳朵喘息,“我去洗澡。” 浴室玻璃是磨砂的,哗哗的水声响起后,染了水汽的玻璃显得更加透明,杜泽的轮廓在一面玻璃后若隐若现。苏荇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如雷的心跳似在耳边。 相比紧张而言,更多的,应当是期待。 杜泽洗的很快,不到十分钟,就裹着浴袍出来了,他的头发还在滴水,顺着脖颈落下来,划过瘦削的胸肌和线条分明的腹肌,没入浴袍深处。 苏荇的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头一次知道,男色也能如此诱人。 酒店暧昧的灯光下,苏荇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点燃了杜泽心里那一点星星之火,不过瞬间,就成燎原之势,燃遍了杜泽全身。 苏荇转身去取红酒,还没拿到手,就被杜泽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保持平衡。 杜泽眸色深沉,眼底透出幽幽的光,有如实质一般,从苏荇的眼睛一路滑落到她的唇上,随即他喉结滑动一下,低头吻下来。 “阿泽,”苏荇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红酒不喝了吗?” “等会喝。” “唔……” 一吻结束,杜泽压着苏荇躺倒在大床中央,殷红的玫瑰花瓣衬着苏荇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显得格外诱人。 “……蛋糕也不吃了吗?”苏荇抚摸着杜泽的头发,声音里还带着轻轻的喘息。 杜泽不耐烦的皱了下眉,抬起头,正触到苏荇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他顿了顿,忽然眯了眯眼睛,舔着唇角笑起来:“你想吃?” 苏荇还没来得及说话,杜泽已经起身,随手抹了一把奶油。他回过身来,探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指尖,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苏荇。 明白过来他的暗示后,苏荇瞬间红了耳朵。 “不行……” 拒绝的话尚未说完,杜泽已经压下来,沾满了奶油的手指暧昧的自她颈项上滑下去。奇怪的触感让苏荇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杜泽的唇舌紧接着落下来,热浪席卷而来,她再没有思考的余地。 哗啦啦的海浪声极富规律,苏荇紧紧搂着杜泽,意识如同在海水中漂泊,随着声声不息的海浪沉浮,直至世界尽头。 第39章 度假 这天晚上,苏荇梦到许多年前的某个寒假,她拿到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趁着假期和杜泽出来旅游。也是滨海,冬季的热带岛屿正是旅游旺季,游人很多,他们只能住一间房。 夜里海风呼呼的自窗外吹进来,涛声滚滚,他们面对面躺着,杜泽轮廓模糊,明亮的双眼里藏着一整片温柔的海。 那时苏母还没有赌博,苏荇的谎言还没有岌岌可危,生活如同晴空下的大海,平静而美丽,未来显得不再遥不可及。 苏荇记得海天交接处那一点点攀爬而上的红日,她亲密地靠在杜泽肩上。 “阿泽,你将来想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初升的红日照亮一整片黑暗的海域,耀眼晨光中,那些长久盘踞在苏荇心中的愤怒与不甘突然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天地之大,哪里会没有安身之处呢? 苏荇缓缓睁开眼,不到凌晨四点,身上尚有激烈运动后的疲惫,意识却无比清醒。 黑暗里,杜泽睡得很沉,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少了几分气势上的压迫感,显出年轻男人特有的英俊和韵味来。他的手紧紧搂着苏荇的腰,即使在睡梦中也丝毫不曾放松。 苏荇静静描摹着他的轮廓,青春期时,她总是愤世嫉俗,虽然装出一副清高冷漠的模样,但心里常常是满怀仇恨的,她总是不甘心,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命运辗转,终于又回到这里,而当初许下誓言的男孩依旧在她身边。 苏荇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他的眉眼,大概她此生所有的幸运,都是为了用来遇见他。 大概是被苏荇的而动作吵醒,杜泽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地抱紧她,含糊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苏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和后颈,缓缓摇了摇头:“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没事,你睡吧。” 杜泽没出声,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梦到什么?” 出于愧疚,苏荇其实是不大愿意谈以前的事的,美好是真的,但欺骗也是真的。虽然杜泽已经不介意了,但她却没有办法真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因此苏荇只是亲昵地枕着他的肩膀:“命运真的很奇妙,大概我一生所有的幸运值都是为了用来遇见你。” “小荇,”杜泽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苏荇轻轻“嗯”一声,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他:“阿泽,我爱你。” 杜泽的呼吸停了停,片刻后,他翻身压上来:“既然睡不着,就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唔……” 喘息淹没在热吻中,窗帘在海风中飞舞。 你要相信,总有一个人,会在时光尽头等你回眸。 苏荇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阳光从270°的环形落地窗外洒进来,洁净的沙滩在阳光下闪出金灿灿的光。杜泽似乎也刚起不久,正从浴室里出来,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身上有剃须水清新的味道。 杜泽坐在床头,摸了摸她漆黑柔软的长发:“累吗?” 看着杜泽促狭餍足的目光,苏荇忍不住脸红了红,抱着他的腰撒娇般蹭了蹭,撑着身子坐起来,有些遗憾道:“没看到日出。” 杜泽忍不住笑了笑,低头吻了她一下:“明天去。” 公司的后续事情基本不再需要苏荇出面处理,杜泽也请了长假,因此这次行程时间足够宽裕,然而即使这样,大部分时间,苏荇依然都是在酒店度过的。 吃饭、睡觉、抱在一起说情话、做|爱,如此循环往复。 到了离开前一天的傍晚,苏荇午觉醒来,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想着这些天来的糜烂生活,终于忍不住,不满地推了推又黏上来的杜泽。 “这次来还没有好好的玩一下呢。” 杜泽像一只大号玩偶一样挂在苏荇身上,闻言无动于衷地继续在她颈项间舔舔咬咬,好半晌,才直起身来,拉住苏荇的手:“唔,走吧。” 这个季节海水温度偏低,不适合冲浪、浮潜等活动,两个人租了一艘游艇出海。渐渐的,仿佛陆地都远成一片模糊的虚影,海鸥在天空盘旋,大海像一片深蓝色的瑰宝,在夕阳下闪着粼粼波光,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一艘船,两个人,彼此依偎,夕阳投影下的影子在海面上拉得极长,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小鱼跳出海面,鳞片闪出雪白的光。 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看上日出,杜泽看一眼时间,把游艇停在平静的海面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之中,看了一场繁华的日落。 夕阳的余晖将海天交接之处染成瑰丽的紫色,大片橙红的光落在海面之上,暮色|降临,黑暗与光明在海天尽头交汇。 苏荇忍不住感叹:“真美。” 杜泽自身后抱住她,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地方他们没有一起踏足过,还有那么多美景没有一起欣赏过,时光还长,少年未老,从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未来这样让人期待。 天色渐渐暗下来,杜泽循着海滩上的灯光开回来,酒店工作人员十分焦急地等着,见两人安然无恙的回来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天是周六,海滩上有当地举办的篝火晚会,游客和当地的居民围在一起唱歌跳舞,烤生蚝的味道顺着海风飘了很远。苏荇和苏泽没有参加,他们像来的那天一样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偶尔会踩到被海浪冲上岸的贝壳,小小的螃蟹举着钳子耀武扬威的从身前走过。 苏荇走得累了,杜泽就在她身前弯下腰,苏荇跳上去,纤细修长的小腿在夜色里一晃一晃,白皙细腻的皮肤像是会发光。 “小荇,辞职以后你准备做什么?” 海风中,杜泽的声音又温柔又遥远,苏荇想了想,轻声问他:“我去教小提琴好不好?” 杜泽停了片刻后,仿佛十分随意地说道:“公司明年在法国有个项目,我大概要过去待上三年左右,你要不要重新去上学?” 苏荇猛地一震,好半晌没有说话,她紧紧搂着杜泽的脖子,许久之后,轻轻吸了吸鼻子。 “阿泽,谢谢你。” 黑夜里,杜泽无声的笑了笑。 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完成。 你的梦想,我都会在旁支持。 你的未来,我都会为之守候。 而你的余生,只能与我共度。 这天晚上,苏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情,高|潮的瞬间,她一口咬在杜泽的肩上,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如果八年前失去这个人,只是失去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那么今后如果再失去这个人,她会死。 杜泽抚过她颤抖光|裸的背脊,在海浪声中低声许诺:“不会有那一天的。” 回程的飞机在第二天中午,到达云城时已是傍晚,徐特助特意开了车来接他们,苏荇给叶蓁发了消息,叫她出来一起吃饭,叶蓁很快回了一条“好”。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市中心杜泽常去的那家会所,苏荇给叶蓁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她在哪儿,然而手机却提示对方关机。 苏荇脸色变了变,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杜泽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怎么了?” 苏荇说不上来,手机关机也许只是没有电了,或者别的一些意外情况,并不能确定一定是人出了什么事情,可苏荇心里就是有些不安。 她踌躇片刻后,低声道:“我想先回去看一眼。” 杜泽没有异议,示意徐特助开车。 苏荇住的小区离市中心不远,只有二十分钟车程,一路上,她又打了几次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的状态。 苏荇的心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到小区后,杜泽陪着苏荇上楼,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苏荇瞳孔骤然一缩。 房门是虚掩着的。 杜泽脸色沉了沉,把苏荇挡在身后:“我来。” 杜泽上前两步,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空无一人,零零碎碎的小摆件丢了一地,活像是遭了贼。苏荇检查一番,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只有叶蓁的东西不翼而飞。 两个小时前,她还发消息说要和他们一起吃饭,如今却连人带物一同失踪了。 看这屋里凌乱的样子,她绝不可能是自己走的。 想到叶蓁说自己被追杀,不敢上网,连自己的银|行|卡都不敢用,就怕被人查出在哪,苏荇脸色十分苍白,她轻轻晃了一下,扶住一旁的储物柜,有一瞬间,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 明明知道叶蓁不对劲,但她这段时间不是忙着谈恋爱,就是忙着公司里的事,实在是太过疏忽了。 苏荇十分自责。 “小荇,”杜泽挂断物业的电话后,拉她一把,“去查监控。” 苏荇定了定神,不过两个小时,应当还来的及。 见她还是有些魂不守舍,杜泽低声安慰道:“别担心,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是……” “相信我。” 第40章 尾声 监控显示,约一个半小时前,一辆路虎揽胜停在小区楼下,接着一个穿着手工定制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的男人带着四个保镖上楼。开锁之后,男人独自进去,四个保镖都在门外守着。 半个小时前,男人抱着衣衫不整的叶蓁离开,保镖进去拿了东西,也很快跟着离开。 照着时间来算,几乎是与苏荇他们擦肩而过。 苏荇脸色难看地盯着监控,她大概能猜到叶蓁身上发生了什么。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道:“需、需要报警吗?” 苏荇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轻轻哆嗦了一下,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报!” “不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苏荇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杜泽,杜泽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监控画面眯了眯眼:“是叶筠干的,报警没用,交给我。” 苏荇被愤怒气得离家出走的理智稍稍找回了一点,她定了定神,瞥着在监控画面中定格的英俊男人,眉头紧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阿蓁……阿蓁是他……” 苏荇咬了咬牙,再说不下去了。 说起来,叶蓁算是叶家的私生子,一直被养在外面,从未回过本家,可即使这样,从血缘上来说,叶蓁和叶筠也是不可否认的堂兄妹,苏荇不敢相信叶筠竟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 杜泽和叶家除了生意上的往来,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对叶家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只是之前听说叶家的当家人一直在四处寻找叶蓁,仅此而已。 杜泽搂着苏荇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片刻。 不过好在叶蓁也算是叶家血脉,不管叶筠如何丧心病狂,至少她的安全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苏荇就这样焦虑不安地等了两天,两天后,杜泽约了叶筠在云鼎会所吃饭,苏荇本已做好和叶筠斗智斗勇的准备,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叶筠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叶蓁带来了。 包间临窗,可以看到外面城市璀璨的夜景。 尽管苏荇心中有很多疑问,可也只能先按耐下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打招呼。然而苏荇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杜泽介绍完后,看向一旁面色冷淡的叶蓁。 “叶先生,”苏荇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即便是着急让阿蓁回家,也该让她先给我说一声不是?不然倒显得我待客不周似的。” 叶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冷淡的禁欲气质:“是在下思虑不周,在这给苏小姐道个歉。” 话音刚落,叶筠轻轻撩起叶蓁的刘海,十分宠溺地笑了笑:“小蓁,你怎么不给你朋友好好解释解释,这样让别人担心可不好。” 叶蓁面无表情地偏了偏头,避开他的手。 叶筠目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小蓁,在外面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之前苏荇的注意力都在叶蓁身上,如今再看叶筠的神情,她猛地一凛,直觉这位叶家的当家人似乎不大正常。想到前两日监控里看到的画面,苏荇不由得心里发寒。 “阿泽,”苏荇轻轻捏了捏杜泽的手,“我刚刚在楼下看了支口红,想拿下来。” 杜泽立刻心领神会:“让叶小姐陪你去,我和叶总有事要谈。”说着还看了叶筠一眼:“叶总不会介意吧?” 叶筠拿手帕擦了擦嘴,没做声,只是转过头,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叶蓁。 包间里四个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叶蓁身上,叶蓁脸色变了变,和似笑非笑的叶筠对峙片刻,她一闭眼,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凑上前在叶筠嘴角亲了一下。 叶筠这才带出点笑模样,十分温柔地道:“去吧。” 叶蓁跟着苏荇出了包间,身后两个保镖远远缀着,苏荇回头看一眼,皱起眉头:“你……到底怎么回事?” 叶蓁面无表情地埋头走,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服务生撞上,在服务生诚惶诚恐的道歉声中,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们……”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嗯?”苏荇疑惑地看她一眼。 叶蓁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她家的事也是一团乱麻,真说起来,讲上三天三夜都讲不完。于是叶蓁也不准备解释了,十分简洁地总结道:“我爸不姓叶,究竟是谁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和叶家没有关系。” “那叶筠是怎么回事?” 这个解释起来就更麻烦了,叶蓁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苏荇并不是关心她的八卦,苏荇看着两个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保镖,再想到叶筠看着叶蓁时志在必得的眼神,总觉得有些担心。 “你最近是在躲他吗?” 叶蓁轻轻“嗯”了一声。 “叶筠的行为已经够得上非法监|禁了,”苏荇顿了顿,认真的看向叶蓁,“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让阿泽帮你处理。” 叶蓁抿着唇,这回她沉默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阿荇,谢谢你。”叶蓁想着叶筠,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不用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 于是苏荇懂了,不再多说什么。 她们这些年都在外漂泊,叶蓁会担心她走不出过去,她也会担心叶蓁无人可依,而如今看来,她们都将会有属于自己的归宿。 至于叶蓁和叶筠,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晚同叶蓁告别之后,苏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 这段时间里,公司不出所料的拿下了荣鼎的项目,深秋的时候,苏荇去公司办离职,偶尔会听到寥寥几句关于陆琪的讨论,她因经济犯罪被判了两年……不过这些已经不是苏荇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离职手续办完后,何璐眼睛红红的追到公司门口同她告别,杜泽的车正等在公司门外,何璐看一眼,虽然早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但她心中还是颇多感慨,忍不住抱了苏荇一下。 “荇姐,”何璐吸了吸鼻子,“一直忘记对你说一声恭喜,好人有好报,你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辞职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苏荇忍不住微笑:“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啊。” 大概何璐也觉得有些丢脸,忍不住破涕为笑:“荇姐,你结婚的时候我可以去吗?” “当然。” 一边等的不耐烦的杜泽走过来,摸了摸苏荇的双手,被秋风吹的有些凉,他旁若无人的搓了搓,放到自己的大衣兜里暖着。 办公楼里进进出出的男女不住回眸打量,连何璐都有些没眼看,而且不知道是否错觉,她总觉得杜泽是故意的。 还没下班,何璐不能离开太长时间,简单同苏荇道别后,她站在办公楼前,目送着杜泽和苏荇的背影走远。虽然不想承认,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都颇为登对。 上车后,苏荇看一眼时间,问专心开车的杜泽:“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杜泽设好导航,回眸看她:“我帮你预约了一个小提琴老师,我们一起去见见。” 苏荇讶异地看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所有她想到没想到的事,杜泽都已经帮她提上了日程,苏荇靠在一旁的车窗上,静静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犹记得刚刚相逢那时,杜泽总是绷着脸,显得冰冷又凌厉,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他连轮廓都柔和了许多,向来抿紧的唇角也是微微上翘的。 街道两旁,银杏的叶落了一地,车厢内空调开着,暖融融的风吹在身上,在苏荇没注意的后视镜里,她眼神柔和,唇角翘起,再不似从前的冷若冰霜。 车子停在二环边上的某个别墅小区,杜泽提起后座上提前买好的见面礼,勾了勾苏荇的掌心:“走吧。” 等见了杜泽口中的小提琴老师,苏荇不由得狠狠吃了一惊,这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老师”,面前这位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矮小精瘦的小老头姓李,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小提琴家,曾获得过许多国际大奖,在世界各地都办过音乐会。 “是小泽啊,”李老见了两人忙招呼道,“快进来坐,哎,你这孩子,还带什么东西。” 杜泽点了点头,微笑道:“李叔。”随后拉过苏荇向他介绍:“这是我爱人,苏荇。” 李老乍然一听,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调侃道:“我可没听说你小子什么时候结婚了。” 杜泽看一眼苏荇,温柔的笑意几乎溢出来:“快了。” 李老是过来人,见了他的神情笑着摇摇头,心中还是颇感欣慰的。随后他看向苏荇,十分温和道:“小荇是吧?和小泽一样叫我李叔就好。” 虽然杜泽和李老是旧识,但苏荇心里明白,像李老这种人轻易是不会收徒的,因此没有贸然叫老师,而是从善如流的顺着李老的话叫道:“李叔好。” 三人在客厅坐下,杜泽和李老寒暄片刻,这才谈到正事。 “听小泽说你想学琴?”李老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仿佛闲聊一般随意问道。 “是。”苏荇腰板挺得笔直。 她有六七年没有拉过琴了,虽说最近一直在练,但骤然遇到如此有名望的前辈,苏荇难免有些忐忑。 “唔。”李老沉吟片刻,“你的情况小泽大概给我说了一下,但毕竟这么多年了,想一下捡起来也不大容易……这样吧,你先拉一首我听听。” 李老说着,叫人拿了琴过来,递给苏荇。苏荇低头调音,然而谁也没料到,琴弦突然断了。 屋子里静了一瞬,苏荇几乎立刻站起来:“抱歉,我……” 李老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那本来就不是太好的琴,加上许久没用疏于保养,弦断了也不奇怪,不过这下屋里倒是一时找不出别的琴了。 李老沉吟片刻,又叫人拿了自己平日里用的那一把给苏荇。 这把琴是他七年前在美国拍卖会上花重金得来的,是被誉为“神之手”的意大利大师尼古拉的最后一把纯手工制作的小提琴。 李老向来是万分珍惜的,对他们这种人而言,自己的琴就像自己的老婆,是绝对不会给别人用的,可是如今看着杜泽的面子,加上他对苏荇也颇有好感,还是勉为其难地拿了琴出来。 只是没想到,苏荇见了琴却是猛地一震,探出去的手剧烈的颤抖,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样子。 李老以为她是认出了这琴的来历,激动的。因此颇有几分炫耀的心思,讲起这琴的种种。 苏荇静静听着,片刻后李老颇为感慨道:“‘神之手’不在了,想再做这么一把琴就难喽。” 感慨完后,李老小心翼翼地将琴递给苏荇,苏荇将琴架在肩上,缓缓闭上眼,熟悉的感觉汹涌而来,就好像是,她失去的一部分|身体又回来了,这种感觉,是别的再好的琴都无法带来的。 似乎放置多年的生涩都不翼而飞,苏荇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琴弦,拉了一首小夜曲。最后一个颤音结束之后,她轻轻抚摸着琴身背后那已经有些模糊的“forivy”,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停歇。 从把琴委托给拍卖行的那一刻起,苏荇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这把琴了,然而命运兜兜转转,离开的人又回来,失去的琴也再次出现在眼前。 好半晌,李老像是才回过神来,十分感兴趣地问道:“小荇,我能问问你的启蒙老师是谁吗?” 苏荇放下琴,轻声道:“塞西·格斯。” “法国皇家音乐学院那位?” “是。” “难怪……”李老感叹一声,“你以后每周一三五的下午过来。” 这是同意收徒的意思? 苏荇有些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老师?” 李老“嗯”了一声,淡淡道:“天赋决定了你的高度,勤奋却决定着你走的长远,不要仗着自己有灵气就肆意挥霍,天资总有耗尽的一天。” 苏荇认真地听着,十分恭敬道:“是。” 大概真的和李老有些缘分,苏荇学的认真,李老也教的用心,等入了冬,苏荇的琴技可谓是突飞猛进,被李老赞了许多次,甚至带着她参加一些圈内前辈的聚会,颇为得意的向旁人介绍苏荇是他的关门弟子。 练琴的同时,苏荇也会去刘老那边帮帮忙,找找书看,跟着刘老系统地学习文物方面的知识。 每个周末,杜泽会带着苏荇回家吃饭,杜泽这半年来的变化杜父杜母都看在眼里,因此对苏荇还算热络。其实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杜母对苏荇都没有太大的恶感,当年拆散两人主要是由于苏荇的母亲,如今她母亲不在了,杜母反而乐见其成。 那只叫做瞳瞳的哈士奇长大了,彻底从沈逸的狗变成了杜泽家的狗,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对苏荇十分喜爱,每次见了苏荇都上蹿下跳地想要博得关注,苏荇摸一摸它,它就能哼哼唧唧撒娇一整天。要是哪个周末苏荇和杜泽有事没回来,它就恹恹地趴在别墅大门前,附带绝食抗议。 于是杜母索性做个甩手掌柜,直接把狗送到杜泽那,让他们自己养着。好不容易有了二人世界的杜泽对此颇为恼怒,好几次想把狗送回去,苏荇就抱着哈士奇,两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起看着他。 杜泽彻底没辙,最后只能把狗关到阳台,把苏荇拖上床。 嗯,要好好争宠,才能确保家庭地位。 第二年春天,苏荇如愿收到法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得到这个好消息后,苏荇和杜泽回了趟c市,去给苏父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他们到的那天,c市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小雨,整个城市都是雾蒙蒙的。公墓的石板路上长出细细的青苔,在一片烟雨之中颇有几分时光易老的感觉。 苏荇站在墓碑前,顶上的雨伞将她遮的严严实实,仿佛处于另一番天地。 “爸爸,”这次来的心情与上次很是不同,苏荇微笑着看着雨雾迷蒙中男人稍显严肃的英俊面庞,“我带他来看你了。” 细雨落在伞上,有沙沙的细响。 “对了,我已经被法国皇家音乐学院录取,过段时间就会去法国。不知道下次来看你是什么时候……不过你放心吧,我现在过的很好。” 由于下雨,墓园里十分安静,苏荇又站了片刻,絮絮叨叨地和苏父说了许多,才有些不舍地道:“爸爸,我该走了。” 在一旁撑着伞的杜泽忽然靠过来,拉起苏荇的手,对墓碑上的男人道:“爸,我会好好照顾小荇的。” 苏荇猛地一震,抬头看他,杜泽把怀里的一小束雏菊放在墓碑前,然后揽着苏荇的肩,不让雨水沾到她一丝一毫:“走吧。” 从墓园离开后,杜泽开车带苏荇去了半山别墅,淅淅沥沥半个多月的雨水渐渐停了,明亮的晨光半遮半掩地透出云层。车子在c区9栋停下来时,苏荇怔怔地看着杜泽,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电子大门缓缓打开,杜泽把车驶入庭院,不远处的花园里,沾着雨水的玫瑰显得格外娇艳。杜泽拉着苏荇的手,缓缓走入她离开了十三年的家。 地毯、沙发、壁橱、窗帘、地灯……每一处,都透出熟悉的影子。 杜泽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子:“我问了问从前在这工作的人,尽量复原了,不知道像不像。” 一旁的展柜上,那些祖父费尽心思从法国带回的文物,全部都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件都不曾少。 杜泽还给了她一个家。 顺着岁月的河流朔流而上,那个一切不幸都未曾发生的家。 苏荇咬紧牙,忍无可忍地闭上眼,近乎徒劳的想要阻止那些汹涌而出的泪水。 落地窗外,阳光拨开云雾,探出个头,远处一群白鸽哗啦啦地飞过,花园里大片玫瑰正张扬怒放。 杜泽低头吻上她的唇。 “我爱你。” “我也是。” 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 与你相伴,不负此生。 我们相遇,就是最美的童话。 ——end. 第41章 番外(一) 苏荇在搬到杜泽的公寓之前,并不知道他有那么大的衣帽间。 他们住的小区是一梯两户,杜泽买下了一整层,从卧室打通,另一边装修成健身房和衣帽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室内花园 苏荇第一次踏足的时候,杜泽在身后抱住她,像一个等身娃娃一样挂在苏荇背上,两个人你抱着我,我拖着你,拖拖拉拉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衣柜门拉开,各色的首饰、鞋、包、礼服挂满了衣帽间,不得不说,杜泽虽然不近女色,但审美确实很不错。 衣帽间里装着大片大片错落有致的镜子,杜泽低下头,看着镜子里苏荇绯红的耳朵,细细碎碎的吻落在苏荇的耳后脖颈,哑声道:“喜欢吗?” 苏荇的目光缓缓扫过,除了杜泽的西装衬衫外,大约五分之四的空间都是留给她的,并且在这些年里一点一点,被杜泽填满。 苏荇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大概就像她在美国的那些年,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无论做什么,都会想到杜泽是一样的吧。 苏荇放松自己靠在杜泽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衣帽间顶端的灯光明亮地落下来,四散错落的镜子里,每一丝表情都纤毫必现。 “唔,鞋子估计都穿不了了。”杜泽搂了搂她的腰,她这些年虽然长高了一些,但越发的纤瘦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抱怨道,“怎么就光长个了?” 苏荇笑了笑,转头贴着他唇角亲了亲。 手指从一件件衣物间划过,苏荇忽然有点好奇:“有内衣吗?” 杜泽的眼神瞬间变了变,像是嗅到了食物气息的野兽,有几分危险地盯着苏荇,双手缓缓自她的腰间探上去:“你是认真的?嗯?”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在耳畔,湿热的气息像条小蛇一样直往耳朵里钻,苏荇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双手。她双颊绯红,虽说是出于好奇,但心里还是存在着一点这样那样的小心思。 杜泽显然是察觉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小坏蛋……” 低沉的呢喃湮没在唇齿间。 早晨六点半,苏荇准时醒来,虽然最近不用上班了,但常年养成的生物钟还是让她在熹微的晨光中睁开眼睛。杜泽还在睡,最近长长不少的头发软软地搭在眉眼间,锋利的眉毛被遮住后,显得既青涩又秀气。 苏荇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杜泽睡得很熟,手臂放松的搭在她腰上,苏荇轻轻拿开,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 瞳瞳早醒了,正扒在主卧门前一个劲的摇尾巴,见了苏荇激动的直哼哼。 苏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食指在瞳瞳鼻头点了一下,哈士奇极通人性的安静下来,只是摇着尾巴围着苏荇转。苏荇转头看一眼睡得正熟的杜泽,轻轻掩上门。 时近深秋,几场秋雨下来天,气凉的很快,街道两旁的树叶落了大半。 前两天晚上,杜泽运动完出了汗,又在阳台上吹了点风,这两天有些微微发热,虽然不严重,但不知怎么,总也好不了。 苏荇有些担心,去衣帽间准备衣服时,特意给他拿了一件薄薄的羊绒大衣,又挑了一条简约的羊绒围巾,整整齐齐地放在主卧的床上。 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苏荇就着温热的水细细淘了一把小米,放在锅里煮上,然后把头天晚上杜泽提前腌好的鱼放进蒸锅,又给暮色打了电话,叫了几样他们常吃的早点。 瞳瞳转进转出地围着她蹭,苏荇弯腰摸一摸它,去储物柜抓一把狗粮,又给它添了小半碗牛奶,瞳瞳低低地“呜”了一声,十分欢快地扑到食盆跟前。 半个小时后,苏荇关上火,去卧室叫杜泽起床。 遮光的窗帘拉开后,晨雾格外地浓,显得天光过分晦涩。 杜泽像只大猫似的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抱着苏荇的腰,硬是把人拖到床上滚了两圈,才在苏荇的颈项间蹭了蹭。嗅着那熟悉的发香,杜泽有些不满道:“以后不许起那么早。” 苏荇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笑了笑:“唔,等你好了再说。” 杜泽的眸光闪了闪,眯眼看她:“又勾引我?” 苏荇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杜泽低笑一声,放在腰间的双手暧昧而不容抗拒地往上探,苏荇连忙举双手求饶。 “我没有。” “小骗子。” 杜泽才不相信,双手从她肋侧抚摸上去,带着似是而非的暧昧。 苏荇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全身又麻又痒,一边在杜泽身下扭动挣扎,一边笑得喘不过气来,眼睛都湿润了。 在客厅里啃狗粮啃得正欢的瞳瞳听到声音,“汪汪汪”的冲进来,两只前爪扒在床沿上,急得又蹦又跳,愤怒地冲着杜泽狂吠。 杜泽黑脸转头,和二哈对视片刻过后,他冷冷道:“再叫就宰了你。” 瞳瞳脖子上的毛一瞬间炸起来,接着它十分愤怒地“汪”了一声,伸出爪子去扒拉被杜泽压在身下的苏荇。杜泽眼疾手快地拎着它的脖子丢到一边,瞳瞳一个空中翻身,继续再接再厉的扑过来解救它眼中被欺负的苏荇。 杜泽终于不耐烦地坐起身,不轻不重地踢了瞳瞳一脚:“滚开。” 苏荇则半躺在床上,看着那一人一狗的对峙,笑得浑身发软。 她以前从来没发现杜泽有这样可爱的一面,会和一只狗一本正经地较劲。眼见着瞳瞳被杜泽吓得夹着尾巴不吭声,苏荇拉了拉他睡袍的袖子。 “阿泽,你别欺负它。” 杜泽十分不满:“我下午就让沈逸把狗拿回去。” 这下连瞳瞳也开始不满,“汪”的一声扑过来,被杜泽轻轻松松一巴掌拍在脑袋上,生无可恋的在地上瘫成了一张狗饼,不吭声了。 自从瞳瞳来家里之后,苏荇的注意力屡屡被这只惯会卖乖讨好的心机狗吸引走,杜泽深感自己家庭地位不保,收拾完狗之后,他转过身,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近来越来越胆大包天的苏荇。 而此时的苏荇正软绵绵的斜躺在床上,柔软的长发散落在浅色的床单上,脸颊微红,眼中水光盈盈,正斜睨着杜泽。 杜泽的动作顿了顿,喉结轻轻滑动。 这几乎是他动情的征兆,然而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铃忽然响了。 苏荇坐起身推推他:“你去洗漱,准备吃早餐了。” 杜泽不大高兴地抱着她亲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的放开,等他洗漱完出来,各色点心已经摆上餐桌,苏荇正挽着袖子在厨房盛饭。他心中一动,走上前抱住苏荇的腰,把下巴靠在她的肩窝,低低笑起来。 苏荇看他一眼,把碗递过去:“怎么了?” 杜泽眉眼弯弯,像一只等身娃娃一般挂在她身上:“想起你第一次给我做饭。” 羞恼的红晕爬上苏荇的耳朵,杜泽忍不住咬了一口。 八年前没机会体验,如今住在一起,杜泽才发现苏荇厨房杀手的本质。他还记得那个在一声闷响和满屋焦糊气息中醒来的早晨,强装若无其事毁尸灭迹的苏荇和惨不忍睹的厨房。 “小荇,你不需要做这些事。” 当时杜泽是这么说的,可苏荇还是一点一点的学会了,即使她只会最简单的煮粥,就连蒸鱼也要杜泽先腌制好,而她只负责算着时间关火,然而杜泽从来没有觉得生活这样让人满足。 睁开眼睛能看到她,伸开双臂能抱住她,一低头能吻到她,她永远都在他可触及的范围之内。 吃完饭,杜泽去上班,苏荇牵着瞳瞳下楼散步,然后他们在停车场接个吻,各自分开。 苏荇在家看书、查资料、练琴,杜泽开会议、签署各种文件,忙里偷闲地和苏荇发消息。 这天中午,杜泽开会时要用到的一份文件落在了家里,他给苏荇打了个电话确认之后,本想让徐特助开车去取,苏荇却道:“我送过来吧,刚好约了紫瞳喝下午茶。” 苏荇还没来过公司,出于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和炫耀心理,杜泽欣然应下。 而另一边,苏荇拿着翻找文件时从书桌角落找到的大沓资料,缓缓翻开,全部都是这八年来,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旁边偶尔会有杜泽的寥寥几笔。 她毕业那年,潦草地批注着:为什么不回来? 母亲离世那年:你会回来吗? 回国以后:为什么不见我? 大叠资料下,还有c市半山别墅的房产证和装修资料。 苏荇一页页翻过去,眼眶通红,却死死忍住没有掉一滴泪。 半小时后,徐特助到楼下,苏荇匆匆将资料放回原处,就像从来没发现过那样。 徐特助的车开得十分平稳,苏荇怔怔看着窗外,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这些年来的种种,等车子在公司楼下停下时,杜泽正在门口等着她。 “先去吃饭,”杜泽习惯性地去拉她的手,发现温度冰凉后,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怎么不穿厚一点?” 苏荇笑了笑,与他十指相握:“出太阳了。”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cbd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 世界上的两个人一生相遇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五,走到一起更是不易,这世上哪有那样多的巧合呢,不过是有人在后面费尽心机罢了。 而我只需要知道,我们相爱,那就够了。 第42章 番外(二) 清明时节,气温骤降,杜母一不留神就病倒了,不管看起来怎么年轻,年纪到底是摆在那里,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 苏荇和杜泽从c市回来的时候,杜母还是病恹恹地,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 她年纪大了,早些年的强势在她身上都没了踪影,杜泽虽说没有明面上和家里闹翻,但这些年多多少少是有些心结的,因此当孙嫂打来电话的时候,杜泽询问似的看了苏荇一眼。 “回去看看吧,”苏荇轻声道,“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你以后后悔。” 杜泽眼神柔软,揉了揉她的头发,贴上去亲了一下,这才对对面的孙嫂说:“我们晚上回去。” 于是刚下的飞机没多久两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开车回了桃源别墅。 杜泽苏荇这次去c市待了一周左右,瞳瞳暂时放在家里,它许久没见苏荇,车门一打开就一阵风似的扑了上来,正准备没头没脑一通乱添,被杜泽揪着脖子丢走了。 瞳瞳如今已经完全成年,是一只英俊威武的哈士奇,直立起来和苏荇差不多高,因此它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用再怕杜泽了,落地后冲着杜泽一通狂吠,接着又屁颠屁颠地跑到苏荇身边,翘着尾巴蹭来蹭去。 杜母正在花园里的躺椅上晒太阳,闻声坐起身来,微笑着看着这两人一狗。 这些年杜泽鲜少回家,就是回来了,也像公事公办似的,仅仅探望一下,偶尔住上两晚,鲜少和家人交流,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杜母还记得八年前苏荇第一次到家里来的时候,她清晨出差回来,杜泽正和苏荇打打闹闹,见了她大大咧咧地搂着苏荇介绍道:“妈,这是我女朋友。” 一晃眼,竟然这么多年过去。 杜泽拉着苏荇的手走过来,身边跟着一只异常欢乐的大狗。 “妈,”杜泽倾下身,帮她掖了掖披风,“刘医生来看过吗?怎么说?” 杜母摆摆手:“还不就是那些,小感冒而已,过两天就好。”随后她看到佣人从后备箱拎下来的行李,有些诧异地问道:“这是……?” “伯母,”苏荇笑了笑,“我和阿泽在这边住两天,等您病好了再回去。” 杜母心中欣慰,但面上还是淡淡的:“我让孙嫂帮你们收拾房间。” 杜泽“嗯”一声,接着道:“我和小荇住一间。” 到底是在长辈面前,苏荇不大自然地垂下头,被杜泽握在掌心的手指不满地捏了捏他,杜泽立刻捏回去,手指在苏荇掌心里轻轻画着圈,苏荇躲了一下没躲开,耳朵渐渐染上绯色。 杜母看了一眼,只当她害羞,并未察觉他们暗中的小动作。 “是我疏忽了,”她笑了笑,招呼孙嫂过来,“把苏小姐的行李放在阿泽房间。” 孙嫂脸色变了变,点头应下来。 她是不大喜欢苏荇的,相比而言,沈思那种全心全意围着杜泽转的更符合她的心思,但不管怎样,她是没立场反对的,只是对苏荇的态度一直有些不冷不热罢了,如今人都住进少爷房里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天晚上,杜父早早回来,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席间聊了聊各自近况。 杜母忽然问道:“小荇,听说你拿到了法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 苏荇怔了一瞬,点了点头。 杜母的目光移到杜泽身上:“小泽什么打算?” “公司在法国有个新项目,”杜泽看一眼苏荇,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刚刚起步,我得过去看着,国内这边有专业的管理团队,我偶尔回来一次就行。” 杜母知道,这一去至少得等到苏荇上完学才回来,至少要三四年,恐怕以后一年也就能回来一两次。 “这样吧,”杜母沉吟片刻,“你们这一走时间也久,虽然小荇要上学,但你们两个年级都不小了,趁着去法国之前把婚礼办了吧,以后有了孩子,如果你们两个没时间,送回国,我和你爸帮你们带。” 杜父也道:“婚礼办了再走,我和你妈也放心。” 苏荇没想到杜父杜母这么快就松口,她停下筷子,和杜泽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结婚都已经是一种形式了,两人倒没有多在乎,不过长辈要求,两个人还是很愿意配合的。 于是杜泽点点头:“那就放在七月初吧。” 婚礼加上度蜜月,回来也就该去法国了。 虽然时间有点紧,但只要有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杜母心里想着这件事,病倒是很快就好了。本来杜泽和苏荇是准备搬回去住的,却被杜母以将来三四年不在国内想见面不容易的借口给留了下来。 苏荇也不想杜泽和家里关系闹得太僵,将来后悔。她自己已经无法承欢膝下,不希望杜泽也留有这种遗憾,于是主动应承着杜母留了下来。婚期敲定,杜家众人都知道苏荇将是未来的少奶奶,对她很是客气。 杜母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杜父则是白手起家,两个人一起打拼才有了今天的杜氏,虽说两人感情好,但某些精神方面到底是缺少了一些共鸣。 杜母一直是有些遗憾的,可没想到这些遗憾后来竟是被苏荇给补全了。 天文地理、文学艺术、绘画音乐,苏荇几乎都能和她聊到一起去,甚至从某一方面来说,苏荇和她的性子也是十分相似的。 相处的越久,杜母对苏荇越是喜欢。 早些年,杜母是都很想要一个女儿的,然而家里大人都太忙,她不愿意把孩子交给保姆带。杜泽已经是从小缺少关爱的孩子,长大后一副阴郁冷漠的性子,她不愿意再要这么一个不是在自己陪伴下长大的孩子。 而苏荇弥补了她对女儿所有的向往,这是一个真正贵族教育下出来的孩子,聪明、漂亮、心性豁达,有时杜母会想,如果她自己教,也都未必能教出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五月二十号这天,杜泽早早带着苏荇去民政局领证,回来后,杜母笑着对苏荇说:“以后就跟着小泽一起,叫我妈妈吧。” 这段日子以来,杜母态度的改变苏荇不是没有感觉,于是乖巧地改了口:“妈。” 杜母笑着应下来。 苏荇是从未感受过母爱的,而这之后,杜母终于担起了这一声“妈”,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的所有,而不单单是对儿子的爱人。 很多时候,苏荇甚至有一种错觉,她真的和他们是一家人。 婚礼的事,苏荇和杜泽都没怎么操心过,然而到了婚礼当天,苏荇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杜泽还是在其中倾注了许许多多的小心思。 婚礼场所定在教堂,不复杂,却足够隆重和认真。 苏荇没有父母兄弟,本来还有些担心要自己一个人走过红毯,可婚礼当天,当她看见站在红毯旁的杜父时,是实实在在的惊讶。 “爸爸?” 《梦中的婚礼》在教堂中安静的奏响,杜父搀着她,声音带着他们那个年纪的人特有的沧桑和稳重。 “小荇,今天我以你父亲而不是公公的身份送你过去,希望你明白,不管是我,还是小泽的母亲,都是把你当做女儿一样看待,而不仅仅是儿媳。欢迎你加入这个家庭,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这个家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红毯尽头,杜父把苏荇的手交在杜泽手里,微笑道:“小荇,祝你们幸福,我们爱你。” 面前,杜泽正紧紧拉着她的手,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幸福笑意。 牧师的声音显得即为悠远:“杜泽先生,你愿意娶苏荇小姐为妻,不论她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吗?” 杜泽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愿意。” “苏荇小姐……” 教堂外的白鸽哗啦啦地掠过长空,长长短短的大型喷泉不停变换,如果从半空俯视,能看到大大的“love”,那是杜泽不曾说出口的浪漫。 苏荇想起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我要让你的人生过的圆满,不留遗憾。 于是他帮她找了老师,助她重新拾起小提琴之梦。 他买回了她以前的房子,并且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家。 他甚至把自己的父母给了她,无声地告诉她,你不是嫁到了一个陌生的家庭里,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我的父母会同样的爱你。 苏荇轻轻地眨了下眼:“我愿意。” 杜泽虔诚地吻上来,手中的捧花划过一道弧线,落入苏紫瞳手中,她冲上来紧紧拥抱着她。 “阿荇,祝你幸福。” 所有的宾客都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们,苏荇忽的忆起许久许久以前的一个梦。 是她十四岁的生日宴,衣香鬓影,美人如云,装饰的玫瑰花一路从宴会大厅摆到别墅区山下,各式各样的跑车络绎不绝。 灯火通明的豪宅里,穿着燕尾服的少年杜泽穿过人群,邀请她跳了一支舞。钢琴演奏着梦中的婚礼,所有人都停下,注视着舞池中的少男少女。 一曲舞毕,杜泽拉起她的手,他眼睛明亮,像跌落人间的星星:“苏荇,很高兴认识你。” 在最好的时间遇见最好的你,原来从不是大梦一场。 感谢命运给予我所有的痛苦与考验,只为遇见最好的你。 第43章 番外(三) 杜之洲小朋友今年三岁,最喜欢的人是妈妈,妈妈又温柔又漂亮,什么都懂,还会拉好听的琴,邻居的小朋友都十分羡慕他。 可是杜之洲一点也不开心,因为他爸爸是个大魔王,总是霸占妈妈。 所以杜之洲小朋友从小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打倒大魔王,把妈妈抢回来! 为此杜之洲小朋友充分动用自己的小脑袋瓜,还请教了他的特约军师——沈逸叔叔,初步总结归纳了几条方案,并决定一一实践。 首先,利用小朋友的身份,装作害怕,让妈妈陪自己睡。 杜之洲特意挑了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强打着精神听苏荇讲睡前故事。 “骑士向着恶龙的巢穴出发,他在心里默默向上帝发誓,一定要打败恶龙,救出美丽的公主……” 杜之洲眨巴眨巴黑亮的大眼睛:“骑士能打败恶龙吗?” 苏荇微笑着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又帮他掖了掖被角:“当然。恶龙虽然很强大,但公主还在等着他解救。虽然困难重重,但骑士有着坚强的信念和必胜的决心……” 杜之洲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打败大魔王,妈妈还在等着他! 故事讲完了,苏荇低下头,正对上杜之洲亮晶晶的双眼,她怔了怔,轻轻在儿子又白又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小洲今天怎么了?不困吗?” 窗外恰好划过一道闪电,儿童房里没开大灯,只开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小夜灯,骤然之间,房间被闪电映的雪亮,随即很快暗下去,而紧随而来的,是轰然雷鸣。 杜之洲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十分灵活的翻身坐起来,一头撞进苏荇的怀里,软软糯糯地撒娇道:“妈妈,我害怕,你陪我睡。” 杜之洲穿着一身连体的恐龙睡衣,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软软糯糯地说话时,苏荇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 她摸一摸儿子的小脑袋,正准备应下来,身后的门开了,杜泽走上前自身后抱住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回去睡觉了。” 苏荇转过头亲了他一下:“打雷了,小洲会害怕,我今晚陪他睡。” 杜泽皱眉听完,在苏荇不注意的时候冷冷瞪了一脸天真的杜之洲一眼,随后咬了咬苏荇的耳朵:“我也害怕。” 他声音暧昧,湿热的气息钻在耳朵里,苏荇忍不住抖了一下。 “妈妈……”杜之洲可怜兮兮地喊道,大眼睛湿漉漉的,好像立马就能哭出来。 苏荇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小洲,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好不好?” 这次杜之洲和杜泽对视一眼,一个揽紧了苏荇的脖子,一个抱紧了苏荇的腰,同时道:“不要!” 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露出一模一样的傲娇表情,苏荇忍俊不禁。她一边拿开杜泽在自己腰间不规矩的手,一边问儿子:“为什么不要?” 杜之洲看一眼杜泽,扁扁嘴,忽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爸爸,爸爸是大魔王!” 杜泽在床沿坐下来,扯着杜之洲身后的大尾巴把他从苏荇身边拉开,杜之洲没站稳,“扑通”一声坐在床上,而杜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幼儿园了,明天你也去吧。周一到周五我和你妈妈要上班,没时间照顾你,你就住在奶奶家,等周末再回来。” 杜之洲大哭的动作停下来。 周一到周五…… 一个星期有七天,他掰着手指算,这样的话,他每周只有两天才能见到妈妈了。 杜之洲露出像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哭的更大声了。 他不要上幼儿园!不要回奶奶家!他要妈妈!妈妈! 见儿子哭的小脸通红,苏荇有些恼怒地瞪了杜泽一眼,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哄道:“小洲乖,不哭,爸爸逗你玩的,你愿意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杜之洲抽抽噎噎地抓紧苏荇的袖子:“我、我要妈妈。” 苏荇微笑:“好。” “妈妈陪我睡。” 苏荇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残酷:“小洲已经三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要学会自己睡哦。” 离开的时候,杜泽拉着苏荇的手晃了晃,回头嘲笑似的看了他一眼。杜之洲气的小脸透红,捏紧了拳头。 爸爸真是太太太讨厌了! 瞳瞳不知什么时候从宠物房里跑过来,它跳上床,伸出爪子十分理解似的在杜之洲身上拍了拍:年轻人,要学会习惯。 杜之洲vs杜泽,第一局,完败。 这之后,杜之洲小朋友虽然没有被送回奶奶家,却也没有逃开上幼儿园的命运,他蔫了一段时间,又在沈逸叔叔的鼓励下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准备实行他的第二套方案。 在爸爸妈妈关在房子里自己玩的时候去捣乱,这是沈逸叔叔说的,据说效果非常好! 于是这周六的的早晨,杜之洲早早醒来,对面主卧的门还关着,客厅里,瞳瞳听见声音抬头看一眼,晃了晃尾巴趴下去继续睡。 杜之洲拖着自己的大尾巴睡衣轻手轻脚地走到主卧门口,听到里面似乎有……奇怪的声音。 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杜之洲准备敲门的手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直觉,如果敢在这个时候敲门,大魔王一定会把他送回奶奶家!杜之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回头看向沙发上的哈士奇。 “瞳瞳。” 杜之洲轻轻招手,沙发上的大狗懒洋洋地看他第一眼,摇了摇尾巴,却没有动。 杜之洲哒哒哒地跑过来,抓着瞳瞳脖子上的毛毛,奶声奶气的问道:“瞳瞳,你饿吗?去叫爸爸妈妈起床给你准备吃的。” 大概是听到“叫起床”这三个字,瞳瞳低低地“呜”了一声,夹紧了尾巴。 杜之洲歪着头,奇怪地捏了捏它的耳朵:“瞳瞳?” 哈士奇索性把脑袋埋进两只前爪里,它可不敢去,男主人太恐怖了。 见大狗没反应,杜之洲抓住它的两只前爪向门口拖去,越接近主卧哈士奇挣扎的越厉害,等到了主卧门口,哈士奇脖子上的毛发一瞬间炸开,它再也顾不得什么,“汪”地一声跳起来,挣脱开杜之洲,一溜烟钻到沙发底下躲起来了,只剩一条大毛尾巴在外面瑟瑟发抖。 杜之洲措不及防下摔了个屁股蹲,小脑袋瓜还在门上轻轻撞了一下,他立刻泪眼汪汪地扁扁嘴,还没来得及哭,就听门内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杜之洲瞬间顾不得疼了,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屋子。 杜泽打开卧室门,只看到一条绿色的大尾巴消失在儿童房的门口。他轻轻哼笑一声,掩上门,去厨房做早饭。 杜之洲把门打开一条缝,看着大魔王的身影消失在厨房,他蹑手蹑脚地跑到主卧,踮脚拉开门,妈妈果然还在睡。他眼睛亮亮地往床上爬,结果爬到一半就被人抓住了尾巴。 杜之洲生气的回头,大魔王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杜之洲,你是不是想去奶奶家了。” 杜之洲扁扁嘴,刚想哭,大魔王冷冷道:“吵醒你妈妈,你下周就不要回来了。” 爸爸什么的,果然最讨厌了! 从这天开始,杜之洲开始了他单方面和杜泽的冷战,苏荇很快察觉到,在某个讲完睡前故事的夜里,苏荇有些严肃地看着他:“小洲,为什么不理爸爸?” 杜之洲不高兴的在苏荇怀里打滚:“不喜欢爸爸,爸爸讨厌。” “为什么?爸爸对你不好吗?” 说到这个问题,杜之洲小朋友立刻眼泪汪汪:“不好!爸爸送我去幼儿园,送我回奶奶家,还欺负妈妈!爸爸是大魔王!” 苏荇啼笑皆非,但还是温柔道:“所有小朋友都要上幼儿园啊,奶奶年纪大了,一直想你,你去看她也是应该的,以后妈妈年纪大了你就不要妈妈了吗?” “才不是!”杜之洲立刻反驳。 苏荇微笑:“那为什么还要生爸爸的气?” “因为、因为他欺负妈妈。” 苏荇诧异地看着他:“爸爸很爱妈妈,怎么会欺负妈妈?” 杜之洲立刻红了眼圈,奶声奶气道:“我都看到了,爸爸经常把妈妈的脖子咬的红红的,每次妈妈和爸爸单独在房间里玩的时候妈妈都说不要了爸爸还不停下,总是让妈妈很累很累,都没时间陪我玩,我讨厌他!” 听到儿子天真无邪的话,苏荇立刻红了脸,然而她还是认真地对儿子说道:“那不是爸爸欺负妈妈,是爸爸和妈妈在做游戏,乖孩子,等你长大就懂了。爸爸和妈妈一样爱你,你这样做,爸爸会很伤心的。” 在门外听完全程的杜泽低低地笑起来,抱住哄完了儿子的苏荇暧昧道:“做游戏?嗯?” 苏荇恼怒地锤了他一下:“你以后对小洲温柔一点,孩子都对你有意见了。” 杜泽对苏荇的态度十分不满:“我还对这个臭小子有意见呢。” 这天过后,苏荇还没来得及看到父子两个的关系改善,一场秋雨过后的夜里,杜之洲受凉病倒,连夜发起了高烧。他小脸烧的通红,全身都难受极了,哼哼唧唧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杜家的医生这两天又恰好有事不在,杜泽拿外套把儿子包好,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 父亲的怀抱温暖而宽广,烧的迷迷糊糊的杜之洲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大魔王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剩下的计划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胎死腹中,杜之洲小朋友也渐渐发现了幼儿园的乐趣,和同龄人交往带来的满足感是父母无法替代的,上幼儿园一年后,杜之洲终于不再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黏着苏荇了,不过在杜之洲小朋友的心里,最喜欢的人还是妈妈。 因此当四岁生日时,杜泽问他想要什么礼物,杜之洲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要妈妈!” 杜泽立刻黑了脸,手痒痒的想揍他,果然儿子都是讨债鬼! 杜之洲看着杜泽的脸色瑟缩了一下,想到班里的小朋友都有兄弟姐妹,于是犹犹豫豫地道:“要妹妹。”见杜泽脸色好转,他再次强调一遍:“要和妈妈一样漂亮的妹妹!” 十个月后,当杜之洲小朋友在医院保温箱里看到那个皱巴巴红通通,还没有他一只手臂长的“妹妹”时,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在奶奶温柔地询问“妹妹好不好看?”的时候,“哇”的一声哭出来。 大魔王果然是不能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