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靠万人迷保命[穿书]》 作品相关 朕靠万人迷保命[穿书] 作者:千春景 文案 《太子谋》是一本万人迷复仇虐渣文。主角受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一国太子,被暴君渣攻灭国,强迫为奴受尽身心虐待凌.辱折磨,最后忍辱负重复国报仇。 而阮棠穿书成了虐过主角的暴君渣攻。亡国后被温霁云的爱慕者们阉成太监,下场悲惨。 ——阮棠一睁眼睛,只见眼前美男子一身单薄素衣,满额鲜血一声不吭,垂眸掩饰眼中滔天恨意。 身旁的太监阴阳怪气:霁云太子已按圣谕,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到陛下面前了,请陛下教训! 温霁云淡然等待暴君刑罚,少年天子却蓦然泪眼婆娑:哥哥,我错了! “痛改前非”做个明君后,阮棠发现全世界都不对了。 从前骂他残暴的臣子,如今眼神皆是爱慕崇敬。 要反了他的大将军,跪在脚边对他死心塌地。 要为温霁云杀他的爱慕者们,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霁云太子拔出他的剑。 阮棠:朕怕是龙根不保了tat 温霁云难忘当日金殿上那一声“哥哥”,少年的声音软乎乎的,微红的眼角泪光闪烁。 不论是真心假意,他都想把那少年——藏入金屋,据为己有。 万人迷阳光小天使受x黑莲花闷骚大美人攻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错拿万人迷剧本。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朕靠万人迷保命[穿书] 作者:千春景 文案 《太子谋》是一本万人迷复仇虐渣文。主角受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一国太子,被暴君渣攻灭国,强迫为奴受尽身心虐待凌.辱折磨,最后忍辱负重复国报仇。 而阮棠穿书成了虐过主角的暴君渣攻。亡国后被温霁云的爱慕者们阉成太监,下场悲惨。 ——阮棠一睁眼睛,只见眼前美男子一身单薄素衣,满额鲜血一声不吭,垂眸掩饰眼中滔天恨意。 身旁的太监阴阳怪气:霁云太子已按圣谕,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到陛下面前了,请陛下教训! 温霁云淡然等待暴君刑罚,少年天子却蓦然泪眼婆娑:哥哥,我错了! “痛改前非”做个明君后,阮棠发现全世界都不对了。 从前骂他残暴的臣子,如今眼神皆是爱慕崇敬。 要反了他的大将军,跪在脚边对他死心塌地。 要为温霁云杀他的爱慕者们,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霁云太子拔出他的剑。 阮棠:朕怕是龙根不保了tat 温霁云难忘当日金殿上那一声“哥哥”,少年的声音软乎乎的,微红的眼角泪光闪烁。 不论是真心假意,他都想把那少年——藏入金屋,据为己有。 万人迷阳光小天使受x黑莲花闷骚大美人攻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错拿万人迷剧本。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朕靠万人迷保命[穿书] 作者:千春景 文案 《太子谋》是一本万人迷复仇虐渣文。主角受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一国太子,被暴君渣攻灭国,强迫为奴受尽身心虐待凌.辱折磨,最后忍辱负重复国报仇。 而阮棠穿书成了虐过主角的暴君渣攻。亡国后被温霁云的爱慕者们阉成太监,下场悲惨。 ——阮棠一睁眼睛,只见眼前美男子一身单薄素衣,满额鲜血一声不吭,垂眸掩饰眼中滔天恨意。 身旁的太监阴阳怪气:霁云太子已按圣谕,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到陛下面前了,请陛下教训! 温霁云淡然等待暴君刑罚,少年天子却蓦然泪眼婆娑:哥哥,我错了! “痛改前非”做个明君后,阮棠发现全世界都不对了。 从前骂他残暴的臣子,如今眼神皆是爱慕崇敬。 要反了他的大将军,跪在脚边对他死心塌地。 要为温霁云杀他的爱慕者们,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霁云太子拔出他的剑。 阮棠:朕怕是龙根不保了tat 温霁云难忘当日金殿上那一声“哥哥”,少年的声音软乎乎的,微红的眼角泪光闪烁。 不论是真心假意,他都想把那少年——藏入金屋,据为己有。 万人迷阳光小天使受x黑莲花闷骚大美人攻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甜文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朕错拿万人迷剧本。 立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朕靠万人迷保命[穿书] 作者:千春景 文案 《太子谋》是一本万人迷复仇虐渣文。主角受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一国太子,被暴君渣攻灭国,强迫为奴受尽身心虐待凌.辱折磨,最后忍辱负重复国报仇。 而阮棠穿书成了虐过主角的暴君渣攻。亡国后被温霁云的爱慕者们阉成太监,下场悲惨。 ——阮棠一睁眼睛,只见眼前美男子一身单薄素衣,满额鲜血一声不吭,垂眸掩饰眼中滔天恨意。 身旁的太监阴阳怪气:霁云太子已按圣谕,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到陛下面前了,请陛下教训! 温霁云淡然等待暴君刑罚,少年天子却蓦然泪眼婆娑:哥哥,我错了! “痛改前非”做个明君后,阮棠发现全世界都不对了。 从前骂他残暴的臣子,如今眼神皆是爱慕崇敬。 要反了他的大将军,跪在脚边对他死心塌地。 要为温霁云杀他的爱慕者们,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霁云太子拔出他的剑。 阮棠:朕怕是龙根不保了tat 温霁云难忘当日金殿上那一声“哥哥”,少年的声音软乎乎的,微红的眼角泪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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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陛下不仅将温霁云贬入奴籍,还特意下令庆功宴之日,要温霁云三步一拜,从京都的朱雀门一直跪拜到他面前,以示警戒。要让全天下人都看到,这就是与大燕国,与英明神武的陛下做对的下场。 皇帝陛下一向说一不二,谁也不敢差错。这些时日庆功宴也准备好了,今日禁军也按照之前的安排把温霁云押到了街上。 眼下,只等陛下亲自主持庆功宴了。 皇帝的寝宫前,一群盛装宫女手捧礼服和配饰,等着皇帝传唤她们入内。 寝宫内,那位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少年君主,此刻正斜倚榻上,随意披着一身紫色云锦单衣。远观气度威仪,近看却是生得肌肤雪白,眉眼清俊,苍白的病容让原本还没长开的五官蒙上一层惹人怜惜的柔弱。 真是错觉!刚偷偷看了一眼君王,低头立于一旁的小太监心想,这位执掌强杀大权的九五至尊虽是少年,虽然遇刺昏迷数日才刚醒来,但平素里所作所为,和柔弱惹人怜惜这种词根本不可能沾上边。 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年君主,看似气定神闲,内心却是狂澜万丈,正努力消化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叫阮棠,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记得睡着之前,明明是躺在寝室的床上,看完了一本同学推荐的热血复仇小说。 那本小说叫《太子谋》,主角温霁云本是光风霁月万人之上的一国太子,从小受群臣拥戴和君父恩宠。一朝国破家亡,温霁云被暴君渣攻打入奴籍,放在身边凌.虐.折.磨,甚至惨遭强x,受尽欺辱。 千万折磨万般屈辱,温霁云都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深谋远虑步步为营,最终竟是光复了梁国。 而作为一本n/p万人迷耽美文 ,温霁云的爱慕者如云。暴君渣攻兵败逃难之际,就被心疼温霁云已久的爱慕者们一刀阉成了太监,接着你一刀我一刀,活活给剐死了。 小说情节狗血俗套,但胜在对主角温霁云的塑造近乎完美。看完小说,阮棠心中对温霁云坚定隐忍、心怀苍生的形象感慨万千,熄灯后还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好久,半夜方才睡去。 谁知一觉醒来,是这么个状况。 一群太监宫女围在床前,惊喜又惶恐地喊着“陛下”,脸上堆着笑,眼里却含着泪,如同看到了死去的父母从坟墓里爬出来。 阮棠一时不知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穿越了?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似乎正提醒阮棠此刻并不是做梦。 阮棠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睁开眼睛,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胸口。 紫色的单衣下,能从衣领处看到缠着的雪白绷带。 能感知到疼痛,所以自己真的是穿越了吗?!阮棠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胸口处,痛意传来的地方。 嘶……真的好疼。阮棠微微蹙了眉。 “陛下可是伤口疼?奴婢这就去传太医……”一个关切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声音不同于普通男人,有些尖锐,应当是个太监。 阮棠淡淡开口:“慢着。” 这还是穿越之后,阮棠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是少年时期独有的嗓音,有一点沙哑,又自带了上位者的威严。 听到阮棠的声音,小太监连忙退到一旁站着,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陛下一向逞强,不愿被人看见受伤,就算受伤了病了也喜欢撑着不看太医。这回受伤昏迷三日,也不肯传太医,身边的近侍们也只能心里暗暗担忧龙体,不敢多言。 毕竟多劝一句,难保喜怒无常的少年君主下一刻不会直接不耐烦,要他们人头落地。 说来这事,都怪那些梁国余孽不识好歹。陛下是惜才之人,亲自劝降梁国旧臣,谁知冲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伴读,怒目圆睁把陛下骂了一顿,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直捅在陛下心口。 这才害得陛下昏迷数日。 “什么时间了?朕睡了多久?”阮棠再次开口,试探着问道。 阮棠心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既然是皇帝,又伤在胸口,恐怕是遇刺了。但现在一头雾水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还是不要贸然传见太医,得先 从这几个太监身上打探打探消息。 “回陛下,今日已经是四月十八日,陛下睡了三天了。”怕其他人嘴笨惹陛下不悦,太监总管李公公连忙亲自上前恭恭敬敬地回答,看了看阮棠,欲言又止。 看他们敬畏不敢多言的模样,原主脾气应该不怎么好,阮棠懒洋洋地往身后一靠,蹙起眉呵斥道:“别给朕吞吞吐吐!” “是……”刚才一瞬间竟然会有一种陛下变得温柔的错觉,现在果然是陛下素日的脾性没错了,李公公连忙答道,“陛下,今日是陛下定的举行庆功宴的日子,不知陛下还记得吗?” “陛下睡了这三日,宫人们不敢马虎,都准备好了。请问陛下龙体是否好转了些,庆功宴还要不要按时举行?” 庆功宴?阮棠心中暗暗咀嚼着这个词。 庆功宴,顾名思义,应该是刚打了一场胜仗,要犒劳功臣。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自己又恰好在此时醒来,延后似乎并不合理。 一则,从方才身边近侍的反应里可以看出,原主应当一贯要强。身边近侍不仅又敬又畏,而且自己不愿看太医,也无人敢劝,看来原主生病不肯看是常有之事。庆功宴听起来应该阵仗不小,因为遇刺而取消庆功宴,显然不符合原主作风。 二则,阮棠也需要尽快把原主身边的人都认全。若是自己这一时半会不能穿回去,得在这里待上些时日,人都认不全,日子久了难免露馅儿。庆功宴上一定能见到自己的大臣们,多观察一下,把脸和名字一一对上,日后应付起来,就不怕了。 阮棠出生于经商家庭,小时候跟着父母白手起家,摆过地摊开过小店,记住不知多少南来北往成千上万顾客的脸和名字,见面就会点头问好。正因如此,顾客对阮棠无不满意,阮棠家的生意得以越做越大。 阮棠待人一向和气生财,但原主显然不是这种类型。 阮棠做出一副冷冰冰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该请的人,全都请了?” 听到皇帝陛下意味深长的一问,李公公连忙一脸殷勤地笑道:“陛下请放心,大臣门都来了。那位也已经安排妥了,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那位?哪位?阮棠还不清楚状况,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和人打交道这么多年,阮棠最不怕的,就是对付形形色色的人。不论“那位”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好了。 然 而阮棠尚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情况,会比穿越还让自己难以招架。 ———— 燕国京都,朱雀门内,街道繁华,商铺林立。 街道上人头攒动,朱雀门前的整条大街都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啪!” “啪!!” “啪!!!” 一阵鸣鞭声响,渐行渐近,百姓们连忙自觉地挤到街道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随后,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街道两旁整齐踏过。 这次出动的竟是京都皇城的禁军。禁军全副武装,一身漆黑的铁甲,腰配长刀,昂首挺胸整齐地持刀立于街道两侧,在街道中央留下大约六尺宽的通行道路。 三千禁军如一堵铁墙,将堵满街道的百姓拦在两边。守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通行。 此时烈日当空,也阻拦不了百姓们探头围观的好奇和热情。 人群里,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伸着脖子问道:“怎么样?那个梁国皇太子出来了吗?” “呵。”一个男人冷笑一声,“什么太子?都被当今圣上贬入奴籍了,还是什么太子?!” 提起那位“梁国太子”,边上的人都来了兴致,纷纷议论起来: “这梁国的霁云太子,听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还君子端方文韬武略,梁国举国上下的女人都想嫁他?我倒要看看有多了不得。” “呵,都落得这种地步了,一条丧家之狗而已,能有什么了不得的……” 百姓正议论之间,一队禁军浩浩荡荡地从道路中央整齐走过,大概有数百人,都铁甲佩刀,戒备森严。 围观百姓们都顿时屏住呼吸。 那一刻,仿佛时光静止。 良久之后,人群里方才发出声声惊叹唏嘘。 世间原来真有一种气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关如今是何身份,无关现在身处何境。只要他站在那里,一眼便足以惊动人的心魂。 被禁军围在中间,小心押送的人,穿着一身粗陋的麻布白衣,手脚上锁着寒光森然的精钢镣铐,纤白的手腕和脚踝都已经磨出了鲜红的血迹。 他脸色苍白如雪,身形清瘦却如玉山岿然,身姿挺拔若危崖上云海边披着霞光的孤松。风神洒落,满目清辉。 不像是被押送的阶下囚,倒像千军万马都在为 他开道。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负责监督他是否一丝不苟地完成圣命。 温霁云默默走在路上。这是入燕国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见到阳光,但此时头顶的蓝天白云皆与他无关。唯有四周探头围观的百姓,看猴一样轻蔑且幸灾乐祸的眼神,和对他的评头论足议论嘈杂,在他周身挥之不去、如蛆附骨。 望着眼前渐行渐近的城门,温霁云停下脚步,一抹绝望从漆黑的眼眸中掠过。 被押出天牢之前,旧臣的哭喊声犹然在他耳边。 ……“太子殿下!万万使不得!” ……“放开太子!臣就是拼了一死,也不能让太子受这等奇耻大辱!!!” 温霁云闭上眼睛,衣袖下伤痕累累的手握得指节发白。 温霁云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小太监的眼睛,小太监冷笑着看着面前人的反应,得意地挑了挑眉。 天牢里酷刑除了致死致残的,对这个从小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梁国皇太子全都用了个遍,他却连一声都没吭过。大家还传说这个人是铁打的,结果一把他押到街上来,竟然害怕起来了? “太子殿下,朱雀门到了,您该开始了吧?嗯?”小太监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地冷笑,尖锐的声音催促道,“快一点,陛下还等着召见您呢!抗旨不遵,陛下之前答应你那些条件,可就都不算数了!” “一群亡国奴,若是惹得陛下龙颜不悦,陛下说杀就能全都杀了,您可看着办吧!” “亡国奴”三个字,说得尤其高声,故意在提醒温霁云他的身份。 第2章 琼林玉树 梁国风雨飘摇之际,温霁云临危受命,以太子监国。领兵苦战三月,力挽江山社稷于狂澜之中。梁国却是从根子里已经腐朽,纵然他有起死回天之力,也独木难当大厦崩倾。 燕国暴君的铁骑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累尸无数,兵临梁国都城之下。那一日皇宫火光冲天,先帝悬梁吊死宫中,群臣劝温霁云南渡琼州海岛上避难,以图东山再起。 温霁云深知渡海可保一身之安,但退居一隅之地,却永失大梁疆土,更是弃满城百姓生死于不顾。他选择自缚双手开城投降,任暴君凌迟杀剐,只求不再掳掠梁国百姓。 若能留得一命在,便终有东山再起之日。就算他不幸殒命受尽折磨而死,他已经悄悄让堂弟福王带宗庙牌位潜伏远遁,复国也还有希望。 燕国天牢的多少酷刑折辱,他都领略过,也不肯低头失了傲骨。但暴君偏要打碎他的傲骨,扔在大街上给所有人围观欣赏。 温霁云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藏了眼眸中所有情绪。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默默地屈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动作标准虔诚得让人找不出一丝纰漏。 小太监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着,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子,不可亵渎的帝子皇孙,是怎么跌落尘埃被踩在泥泞里,被折断傲骨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围观皎洁冰雪被染上污泥,明珠白玉被扔在脚下踩碎,九天上的神明被拽下云端玷污,是每一个生于污泥中之人最大的乐趣。若有这个机会,他们还非常愿意伸手拉一把,让落入泥沼的天人君子在污泥之中陷得更深。 看着温霁云跪拜在尘埃里,小太监还觉得意犹未尽,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尖锐的嗓音喊道: “来来来,大家都好好看看,这可是前大梁朝的皇太子温霁云,金枝玉叶的贵人,闻名天下的绝世美男子。陛下皇恩浩荡,今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霁云太子的风姿,哈哈哈哈哈哈。” 这等介绍,就如同在让百姓看猴一般。 温霁云闭着眼睛,头重重磕在地上,一瞬间希望自己就这样撞死过去,永远不用再睁开眼睛面对这一切。 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甘心,更没有顾着自己去死的资格。 社稷已崩,宗庙已毁,大梁三百年江山,尽皆断送在自己手上。无数忠臣良将为国而死,梁国数十万军民血流成河犹在眼前。 大仇未 报,山河破碎。死,自己有什么资格逃避寻死? 温霁云的手掌按在地上,手臂奋力一使劲,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只这第一次下跪,手臂的伤口便已绽裂。雪白的衣袖上,鲜红的血迹隐隐渗出,如同杜鹃啼血,溅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头磕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猩红的血印。 让温霁云三步一叩从城门外一直跪到皇宫里,本就是为了羞辱,小太监既然受了圣命,自然不会让温霁云好过,继续从旁边出言奚落: “听说咱们这位梁国皇太子殿下,是英勇不屈临危受命。连梁国皇宫里的宫人们都殉国死了,他身为太子却开关投降,为了保命答应做了咱们大燕朝的奴仆。哈哈哈哈,这就是咱们这位霁云太子的气节呢。”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有讥笑之声,也有叹息之声。都传进了温霁云耳中。 温霁云自小习武,五感敏于常人,但这一刻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温霁云再次往地上重重一磕,抬起头。 远处层云缭绕之间,无数殿宇巍峨,燕国皇宫华丽高耸的飞檐穿入云层。 亡他国家屠他国人的胜利者,就高坐这殿堂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他要一路虔诚跪拜,向灭国亡家的仇人卑躬屈膝。 眼前迈出的每一步,都重似千钧。 ———— 燕国皇宫 集英殿前,群臣毕至。趁着皇帝还没到场,各自坐在位置上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其中最受欢迎的话题,莫过于今日宴会上,那位梁国皇太子会被如何处置。历朝历代,让亡国之君跪在地下给胜利者磕头认罪、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甚至当众脱光衣服表演歌舞助兴,都不足为奇。但一想到这个受尽折辱的人是温霁云,在座的诸位大臣难免更加笑意盈盈,欢喜在心。 那可不是等闲的亡国之主,可是少年时便名震天下,入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出能一剑独当百万雄师的梁国皇太子,曾经所有人心目中高居九天的神仙中人。若非当日梁国出了叛徒内乱,要让早已风雨飘摇外忧内患的梁国亡于他手,恐怕也几无可能。 能观赏到这般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一朝被拽下尘埃尽情蹂.躏,是何等畅快之事。 忽然,大殿上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和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一袭金丝绣着云龙的衣袍从 殿堂后出现。繁复精致的礼服上佩戴的禁步环佩声琳琅作响,十二旒珠玉冠冕后,半掩着一张少年俊美的脸。群臣连忙各自整理好衣冠,正襟危坐。 从后堂走出的少年皇帝,将堂上每一张脸的表情和反应都看得一清二楚,不动声色地在堂上最正中的主座上落座。 阮棠能够感觉到,自从自己一出现,方才还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大臣们,一个个立刻噤若寒蝉,好像都十分畏惧自己。 方才换礼服后,阮棠特意照了照镜子,可以看出原主身量是个半大的少年,估计还不满二十岁,相貌也是清俊少年模样,并无凶猛之处。能让群臣如此敬畏,看来平日里必有雷霆手段巩固权威,与和善二字定然是沾不上边了。 这样也好,总好过被权臣骑在头上的无能幼主,和不受大臣待见的昏君。 阮棠一坐下,群臣都起身行礼,无人不恭恭敬敬。 阮棠努力憋住了自己一到宴会上就会习惯性流露的职业假笑,冷着脸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是大好日子,不必拘礼,众位爱卿吃好喝好。” 从皇帝的发话里,可以判断出小皇帝今日心情不错,群臣的心情便跟着稍微放松了一点,但毕竟不敢如刚才一般随意,纷纷起身给阮棠敬酒,祝贺大燕朝千秋万代。 阮棠也没闲着,对于上前来敬酒的官员,一个个谨慎回应,顺便旁敲侧击,把在座官员的名字和官职几乎都挖了出来,暗暗记在心里。 自己手下这群大臣的名字,阮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些名字,怎么都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阮棠在心里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些大臣的名字,不是在那本叫《太子谋》的小说里看见过吗?目前得知的这些大臣名字和对应官职,和那本小说全都对的上。 此时,阮棠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的推测。自己是穿越进了那本叫《太子谋》的书里?!根据目前打探到的信息来看,自己的身份不正是那个最后会被温霁云□□,被温霁云的爱慕者们阉成太监再千刀万剐的暴君渣攻吗?! 若是果真如此,此时自己举行这庆功宴,简直就是在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啊。 眼前,一时觥筹交错,琉璃酒盏花光果色闪得阮棠有些眼花。 刚应付完这一群大臣,阮棠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安然过关,没引起身边大臣和近侍们的怀疑,就发现了一个更麻烦的问题。真是生活不易,连眼前的珍馐佳肴都觉得不 香了,阮棠疲惫地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阮棠正考虑着自己下一步如何是好,忽然听得耳边一声轻轻的提醒:“陛下,来了。” 是太监独有的尖锐嗓音,语气殷勤按捺着激动,就像在提醒阮棠看一场好戏一样。 阮棠心道“什么来了值得这般大惊小怪”,抬眸望去,只见所有大臣们的目光都直直盯着殿前的台阶下,便跟着向大殿下看去。 大殿前,一队禁军步伐整齐地跑上台阶,训练有素地向台阶两边分列开。足足有上百人,个个都铁甲佩刀,戒备森严。 阮棠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阵仗。真实所见与电视里见过的情景到底不同,这么多人高马大全副武装的禁军,隔着大殿阮棠也感觉到了阴森森的压迫感,不觉屏住了呼吸。 大殿前,日光下,禁军分列两旁后,一袭带血色的白衣映入眼帘。 那身穿白衣的人从容地举步走上台阶,不疾不徐,周身自带着一种任凭如何折辱都不可磨灭的矜贵之气。 他的步伐微微有些踉跄,似乎站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但脊背依然如苍松翠柏,挺得笔直。 三步一跪,他做得从容淡漠,不显露一丝落魄和卑微。不像受尽折辱的阶下囚,倒像是舍身为天下苍生背负万千苦难的神仙圣人。 群臣缄默,四座无声。唯有他身上的锁链撞击着地上的石砖,发出一阵阵当啷脆响。 阮棠也望着殿前台阶下的情形,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心中惊叹了三遍“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之后,阮棠暗暗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下是欣赏美色的时候吗? 有些事情似乎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阮棠不能询问边上的公公这是什么状况,也不能流露出惊讶或者慌张之色,只眼睁睁看着那人三步一跪到了眼前。 最后,那人在阮棠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大殿华美的地毯上,留下一路猩红的血迹。 眼前那人,一身白衣染血。却如琼林玉树,光照阶庭。 第3章 歌声渺渺 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匆匆跑上殿来,一脸媚笑地对阮棠禀报:“陛下,霁云太子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三步一叩从朱雀门外到您面前了,请陛下教训!” 听到“霁云太子”四个字,阮棠的脑海中“嗡——”地一下,几乎炸了。 霁云太子?他真的是温霁云?!让他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入宫……自己这是出场就已经注定凉透了吗?! 由于原著里目对这一段,只是简简单单写了一句“暴君龙傲堂让温霁云从朱雀门外三步一叩入宫”,以至于阮棠都忘记了这一段,直到此时才忽然意识到。 想不到原著中如此漫不经心轻飘飘一句话,在真是的场景里竟会令人这般震撼。 阮棠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温霁云。 他虽看似恭敬地跪在阶下,脊背却挺得笔直,长长的墨色羽睫遮住了眼眸,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唯见眼尾带着一抹如云霞一般的淡淡胭脂色。 阮棠还记得,书中说过他“雪肤霞睑,承尽风流”,就是说的肌肤雪白无暇,凤眼的眼尾好像被云霞晕染过一样微微带红,天然有一派风流旖旎。 但此时,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淌下,流淌过眉峰和眼尾,还能从血迹里辨认出眼角有一道血红的鞭痕,显然刚刚受了刑,伤口都没来得及愈合。 他的脸色很苍白,更显得他眉眼如同墨画,挺翘的鼻梁下,本来没有血色的唇已经被咬破了,下唇处洇出一点鲜红,像残存一丝颜色的干花,饱经风欺霜打,看起来凄艳动人。 他的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但能看出十个指甲都被生生挖掉了,只剩下血淋淋的指头,手指上应该还被用了别的酷刑,伤口深可见骨,在这么热的天没有任何上药包扎却没有溃烂,估计被盐水冲过。 原著里说,燕国天牢的酷刑,对温霁云都用了个遍。阮棠本来不能想象是什么概念,但是光看这一双手,就不敢去想温霁云在天牢这一个月是怎么挺过来的。 阮棠在心里“嘶”了一声,好疼。 不光是觉得温霁云疼,而且觉得好像已经有一把刀,逼近自己的下面,很难保住了。 刚才初来乍到,面对一群陌生的大臣还能随机应变……此时看到被折腾成这样的温霁云,阮棠呼吸一滞,感觉大脑都宕机了。 阮棠盯着温霁云,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小太监奉命监视了温霁云一路,一路上也没少折磨温霁云。 见皇帝盯着温霁云久久不发话,以为小皇帝嫌他不够臣服,龙颜不悦了,抬腿就往温霁云腰间重重踹了一脚:“见到陛下还不吱声,你哑巴了吗?!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梁国皇太子呢?” 被小太监抬脚那一踹,温霁云有多痛阮棠不得而知,但是阮棠张了张嘴,差点没喊出来,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温霁云是可以随便踹的吗?! 他可是日后要一统江山叱咤风云,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左右自己未来命运的主角啊! 在座的大臣里,日后有一半都会变成他的迷弟,为了给他报仇雪耻,争着抢着来断自己根、要自己命的啊! 阮棠不觉皱起眉头。 只见跪下阶下的人,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紧紧一握,握得骨节发白,伤口绽裂滴下血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拧断宵小之人的咽喉。 然而片刻后,阮棠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沙哑却十分好听的声音:“温霁云参见陛下。” 温霁云的嗓音是淡淡的,不卑不亢,听不出任何情绪,嗓子也明显干哑了。冷冰冰的一句话,阮棠却听出了一段春雨梨花般清冷淡泊而温柔的味道。 温霁云说完,温顺如兔地垂着眼眸,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恭恭敬敬地给阮棠磕了个头。 座下群臣都一脸爽快满意,只有阮棠背后冷汗涔涔。 如果阮棠没有记错的话,温霁云之所以能乖乖跪在这里对自己毕恭毕敬,完全是因为暴君用那些梁国旧臣、战俘和满城百姓的性命要挟他。而他忍受这样的屈辱,是为了麻痹燕国君臣,为他的复.国.大.业铺路。 温霁云分明就是伏下身的猛虎,低头俯身并不是臣服,而是为了蓄势待发,趁自己一不注意,跳起来朝自己脖子狠狠上咬上一口,一口就能精准咬断自己的脖颈。 嘶,脖子也疼起来了。 但是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阮棠也没法突然改变原主对待温霁云的态度。 “啧,一身都是血,把地毯都弄脏了,谁让他上殿来的?!”阮棠一脸嫌恶地蹙起眉头,顺便狠狠看了站在温霁云身旁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一眼。 尖嘴猴腮的小太监被阮棠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奴奴……奴婢该死!陛下饶命!!!” “挺好一个人,可惜白长了脑子。”阮棠的手轻轻敲了敲龙椅的扶手,幽幽说道,“拖出 去赏二十板子,以后别再让朕看到这个不长脑子的小东西。” 小太监一边哭喊一边求饶,被侍卫拖了下去。 阮棠自然不真是因为那小太监把温霁云带上殿来弄脏地毯才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逐出宫门的,主要是见他狗仗人势欺负温霁云,看不惯这种人罢了。 打发完那个小太监,就得打发温霁云了。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挽回,只能将未来对温霁云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不得罪温霁云,就是为自己日后争取一线生机。 根据原著,原主会让温霁云给自己的大臣们跪着端茶倒酒,伺候的不仅仅是亡他国家的敌国将相,甚至有从他们梁国中叛变投敌的梁国奸臣,温霁云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阮棠自然不能让温霁云留在这个灭.国仇人的庆功宴上,继续刺激他已经几乎忍耐到极限的情绪。 “别让他这一身血,脏了朕爱卿们的眼睛。”阮棠转头对自己身旁的大太监说道,“李忠国,把他带后面去找间空房关起来。庆功宴结束之前,不许放他出来。” 在阮棠的印象里,李忠国作为暴君身边最亲近的贴身太监,一向谨慎本分,还是个好好先生,对温霁云没什么坏心眼,也从来没有刻意虐待过他。让他安顿温霁云最是安全稳妥,可以避免有人趁机对温霁云落井下石。 李忠国应了声“是”,刚要走下殿去带温霁云离开,只见座上站起一名身穿紫色蟒袍的大臣,对阮棠拱了拱手,道:“启禀陛下,陛下一个月前就定了庆功宴上,让霁云太子为大家助兴。今日没有霁云太子的‘表演’,岂不是少了兴致?既然陛下嫌他脏污不愿见到他,臣倒是有个主意。” 阮棠看了一眼起身说话的人,原来是当朝太尉卢时晏,在心里默默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些人一个个的,一口一个“霁云太子”,并不是真的在尊重温霁云的身份,反而是为了讽刺他曾经贵为太子,如今却落得这般地步。这个称呼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恐怕对于现在的温霁云而言,要多扎心就有多扎心。 阮棠冷下脸来,故作不悦地幽幽反问道:“太子?我们燕国还有太子的吗?” 原主后宫一无所出,无儿无女,燕国自然是不会有太子的。 小皇帝一向喜怒无常,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惹恼了他,卢时晏惊觉自己对温霁云的称呼惹恼了小暴君,连忙改口:“是臣说错话了,请陛下恕罪。臣的意思是,有酒无乐不欢。陛下既然嫌弃温 霁云脏污,臣听闻温霁云精通音律,不如让他在殿外鼓琴一曲,以助陛下雅兴。” 这场庆功宴上本来就没有安排歌舞助兴,因为原主不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歌舞,就喜欢看比武,所以一般宴会上都表演擂鼓比武。 而且即使安排了歌舞表演,让温霁云来表演的意义可是很不一样的。在古代背景下,最低贱的身份无非就是当众表演歌舞的乐妓歌奴了。让温霁云鼓琴助兴,自然是为了当众把他贬为最低贱的奴仆身份,对于曾经的一国太子来说,无疑算是奇耻大辱。 卢时晏的提议刚刚说完,就有一群大小官员起身附议,一个个等着看好戏上演。 阮棠微微眯起眼眸。看来自己这群在自己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大臣们,果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一个打算轻易放过侮.辱温霁云的机会。 卢时晏作为朝中重臣,权倾朝野党羽颇多,原主早有打压之意。不论是站在原主打压权臣的立场,还是为了维护一下温霁云的颜面,阮棠都决定不让他如愿。 不如假装听不懂,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准了。”阮棠微微一笑,点头道,“卢太尉不愧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说话就是有理。喝酒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 卢太尉受宠若惊地笑着,谦虚道:“陛下过奖,哪里哪里。” “不过听弹琴没什么意思。”阮棠故作思考了一番,说道,“朕听闻卢太尉的折腰舞跳的不错,蔡学士的歌声响遏行云。那就请你们二位一同献艺吧。” “陛下,这……”卢时晏的脸色一时煞白,为难地看着阮棠。 他卢时晏是什么身份,当朝太尉,位极人臣。若是当众翩翩起舞,在众臣之中威望何存?! 这少年天子生来高贵无比目中无人,竟能当众说出这等话来,卢时晏心中又急又气,皱起眉头对阮棠提醒道:“陛下,宴会上奏乐表演乃是下等奴仆之职。” “是啊。”那位被点名长歌的“蔡学士”蔡合景也站了起来,对阮棠说道,“陛下,这是下等之人做的事……” 原主是个暴脾气,一言不合砸东西就对了。阮棠顺手抓起面前桌上的酒杯,重重往地上一砸。 “呯”一声,名贵的玻璃酒杯碎裂。 一阵清脆的玻璃杯碎裂之声,代表着小暴君生气了,在座的大臣们纷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阮棠刚才之所以点名蔡 合景,不仅是因为他刚才附和卢时晏附和得最声情并茂,而且他是卢时晏的得意门生。卢太尉是朝中重臣,暴戾如原主也是不能随意骂卢太尉的,但只要蔡合景敢出言拒绝,阮棠就有机会借他震慑震慑他背后的那位恩师。 阮棠看着蔡合景,没好气地大声质问道:“蔡合景,你是什么意思?朕只配看下等人表演的歌舞?!”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蔡合景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撩袍跪地,对阮棠重重磕了个头,“臣立刻为陛下献歌一曲,请陛下息怒。” 蔡合景方才故作清高的姿态,转眼已荡然无存。阮棠心中好笑,对身旁的李忠国使了个眼色。李忠国连忙下阶引温霁云退到一旁,把整个大殿的位置都让给蔡合景发挥。 蔡合景虽没什么骨气,唱歌倒确实不错,果然是响遏行云的好歌声。阮棠听着婉转的歌声,悠然地喝着酒,目光却不自觉转向立于一旁的温霁云。 温霁云虽默默站在大殿的角落,却犹如芝兰玉树品貌绝尘,好看得无法不被人注意。 他垂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又或者是单纯不想看见殿上那一群覆灭他国家的仇人们,把酒言欢的得意笑容。 本是守成之君,却担亡国之运。说实话,对于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偏偏遭遇这般不公的命运,阮棠作为一个正常人,很难不对他的境遇产生同情。 但想到日后会发生的一切,阮棠心里对他又有那么一点儿畏惧。 感觉到大殿的至高之处,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霁云竟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目光正撞上小暴君的眼神。 龙座上的小暴君似乎惊了一下,一双眼睛都微微瞪圆了,连忙别过眼去,喝了杯酒压压惊。 温霁云默然垂下眼眸。 方才,小暴君看自己的眼神,是同情?是害怕?为什么复杂到令人读不懂? 耳边的歌声渺渺,温霁云心中竟是听出了一番别样的滋味。 当时若非那小暴君出言维护,此刻在大殿上歌舞弹唱,被这群虎狼围观取乐的人,便是自己。 所以,是那个小暴君当众庇护了自己? 多讽刺,明明国家覆灭沦落至此,都是拜这小暴君所赐。如今,却偏偏又受了他的庇护。 第4章 归已无路 阮棠刚为应酬大臣喝了几杯,眼下又因需要压压惊,一时不注意喝了一大口酒,只觉得酒劲直冲脑门,便往后侧一靠,一只胳膊枕在龙椅的扶手上,头枕着手臂闭目小憩一会儿。 胸口的伤阵阵作痛,阮棠的体力也不甚好,此时疲惫至极。一闭上眼睛,不觉神思乱涌。 自己果真成了小暴君,这皇帝当得可是一点也不轻松。身边虎狼环伺,只能靠凶猛的外表镇压唬住臣下,最后却弄得众叛亲离,还惨遭断.根。 想到这等棘手的境况,阮棠的眉头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一下。 阮棠闭着眼睛,殊不知此时,有多少道别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悄悄逡巡。 金殿上端坐的群臣之中,有许多人险些捏碎手中的酒杯。 平日里没有机会这般细细观看,时至今日,这些大臣们方才恍然发觉,这小皇帝竟生得这般动人。 那位素日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少年君主,此刻正斜倚在龙椅上,一身镶珠嵌玉的织金华服压着身子,衬得他身量单薄。 他刚遇刺不久,显然身体未愈。华丽的黄金龙座映着苍白的脸色,让少年还没长开的五官蒙上一层惹人怜惜的病弱。 少年枕着手,露出一截白花花的手臂,嫩嫩的白肉似乎能掐出水来,令人忍不住想使劲掐一把。可惜这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世间无人有幸能沾一下这截白皙柔嫩的手臂,都只有看看眼热而已。 这小皇帝素日里小心遮掩,不肯示弱一点半点,表现得那般狂傲暴躁。到底还是个少年,如今受了伤,竟也有这般脆弱安静的模样。 小皇帝的眉头抖了一下,是伤口疼了? 原以为这少年天子是一匹铁打的孤狼,此时才发现他是一只毛茸茸还奶凶奶凶的小狼崽子,平日里自以为凶狠残暴,谁敢碰一下就咬一口。但殊不知,此时谁不想撸一把他柔软温暖的绒毛? 大臣们看着龙座上假寐的少年君主,不觉将方才一脑袋折辱拆吞了温霁云的想法都忘在脑后,安安静静地喝了酒吃了饭,不敢惊扰少年一点半点。 不仅仅是不敢冒犯天颜,也有不忍惊了海棠春睡的怜惜。 阮棠这一闭眼,脑子里胡思乱想又昏昏沉沉的,不觉就睡了过去。李忠国素知小皇帝睡觉是万万不可惊扰的,只等宴散了让群臣悄悄退出大殿,自己守在龙座旁站了一会儿,命人拿了一块毯子轻轻披在阮棠身上。 阮棠 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恍惚间看到两个孩童打闹嬉戏。一个身量较小的孩子虎头虎脑上窜下跳。一个稍大两岁,看起来白白净净的,正坐在桌前看书。 “砰”一声,上窜下跳的孩子碰翻了桌上的珊瑚笔架,玉笔洒落一地,其中几支铿然碎成两段。 一旁的宫娥太监们看着太子素日最爱使用的玉笔碎成两段,吓得不敢出声。 看书的孩子放下手中书卷,正色道:“小堂。” 看到温霁云冷着脸,方才还上窜下跳的龙傲堂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委屈地哭唧唧起来:“霁云哥哥!呜呜呜……哥哥!我错了!” 闯祸的反而先卖惨,温霁云也无法,抬手捏了捏龙傲堂的脸,微笑道:“不值什么,不过日后小心一些罢了。别哭了。” 龙傲堂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用脸去蹭了蹭温霁云的手:“哥哥最好了,小堂喜欢霁云哥哥。” 忽然狂风大作,眼前的场面瞬间变幻。黑云压城,江上血浪拍天,刀枪剑戟如山如林。 一片金红的霞光撕开如墨浓云,落在寒光冰冷的银盔上。隔江而望,旌旆逶迤,染血的梁国旌旗随江风招展。提枪跃马的太子英姿飒爽,如九天神明。银枪所指之处,破敌阵万千如山崩海倒,六军披靡。 忽而,硝烟云散,满江残剑断戟。温霁云一身染血的战袍立于江边,望着横尸千里,拜倒在鲜血弥漫的尘埃里。 最后,只剩阮棠孤零零地坐在金殿上,眼前温霁云白衣染血,一手提着长剑走上殿来,一手揪住自己心口,挥剑就要把自己剁了。 阮棠的心口剧痛,疼出了一头冷汗,止不住泪水从眼角滚落,抬头望着温霁云,不知自己是求饶,还是替那个作孽的暴君渣攻忏悔:“哥哥,我错了!” 听到小皇帝梦中呓语,立于小皇帝身旁的宫人,全都吃了一惊。 哪怕是梦里,陛下几时对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莫不是听错了? 一时,所有宫人都屏住呼吸,金殿上寂静得落针可闻。 宫人们只敢悄悄地面面相觑交换眼神,不敢作声。 李忠国低下头,盯着趴在龙椅上尚在睡梦中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陛下?” 那睡梦中的小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轻声呓语,声音柔弱可怜,乖巧讨好:“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尽管小皇帝梦中的声音又轻又弱,却 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在李忠国听来,简直犹如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 所以刚才真的不是听错了?!陛下梦里叫的是谁?陛下哪里有个哥哥??? 听到金殿上传来那一声“哥哥”,在金殿角落里垂眸而立的人,长长的羽睫一颤。 小皇帝龙傲堂和温霁云一样,皇家子嗣单薄,从小无兄无弟。只在八年前,彼时九岁的小皇帝到梁国做客,与温霁云一处玩闹,叫过温霁云哥哥。小皇帝这辈子,也只叫过温霁云一个人哥哥。 这小皇帝从小顽皮安静不下来,常常打坏温霁云心爱之物,每次都会一脸可怜巴巴地装乖卖惨,说“哥哥,我错了”,温霁云便总是一笑揭过。 然而如今,却再不是一句“哥哥,我错了”,就能微笑揭过的一场小小打闹了。 隔了八年光阴,隔了山海万重,隔了战火连天,隔了尸山血海。归已无路,进也难前。 温霁云抬起头,向金殿上望去。那素日嚣张的小皇帝侧靠龙椅,还在睡梦之中。脸颊因酒醉而绯红,看起来竟是难得的安静乖巧。 小皇帝长长的睫毛下,是轻阖的眼眸。明明是闭着眼睛,眼中却好像溢出了闪烁的星辰。细细看时,眼角竟是盈盈地泛着泪光。 那泪光,像是一把被柔布软绸包裹的尖刀,直刺入温霁云漆黑无底的眼眸中。 ———— 阮棠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突然,感觉指尖一阵钻心刺痛。 阮棠猛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白胡子太医,正在往阮棠指尖扎针。 见小皇帝睁开眼睛,太医连忙撤了银针,跪拜于地。 床前,李忠国“噗通”一声跪下,眼眶竟是红红的,差点没流下泪来:“陛下可算是醒了!太好了!陛下真龙天子,果然是有神灵庇护!” 看见小皇帝醒了,床前守候的宫人们都一齐跪在地上,虽都不敢出声,但是个个喜形于色。 只有阮棠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看这架势,太医来了,一群宫人紧张兮兮的模样,自己应该是靠着休息时一不小心,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上一次暴君昏迷过去,自己就穿越了。这一次昏迷,却没能穿回去……还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待上多久?自己还能回的去吗? 阮棠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不自知揉乱了额前的碎发。 见小皇帝一脸懊恼的模样,李忠国以为阮棠在郁闷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忙安慰道:“太医说了,陛下已无大碍,只需静心调养一个月左右,不要再沾酒肉荤腥,就能痊愈了。” 阮棠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李忠国让自己宽慰的说辞,方才自己眼前都走马灯似的闪过了这个炮灰小暴君的生前回忆,又夹杂着杂乱无章的噩梦,分明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李忠国显然是怕自己发怒,才把自己的身体状况隐瞒往好了说,阮棠看破不戳破,扫了一眼四周齐刷刷跪着的宫人,随口道:“都起来吧。” 太医和宫人们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忽然只听床上躺的小皇帝又问了一句:“温霁云呢?” 正在起身的李忠国,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陛下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庆功宴后来怎么样了,不是问王公大臣,不是问国家大事……问的是,温霁云? 说实话,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阮棠和谁都不太熟,最熟知的人也就是温霁云而已。虽然此时和温霁云身份敌对,但阮棠脑子里下意识也只能想到温霁云一个人。而且温霁云和自己未来的命运可谓息息相关,因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问他。 看到周围宫人和李忠国稍微有些疑惑的怪异表情,阮棠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朕刚才梦见,他跑了?” 这个暴君渣攻一向多疑,时常把梦里的事当真大发雷霆,若说自己梦见温霁云跑了,那么一醒来就问温霁云的下落,便显得十分合情合理了。 果然,李忠国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殷勤地笑道:“请陛下放心。温霁云身份特殊,老奴怎么敢掉以轻心。因为昨日陛下没吩咐过如何处置,老奴就暂且让他跪在寝殿外,由龙禁卫看守,跑不掉的。” 李忠国这么长一段话,阮棠只敏锐地捕捉到一句“让他跪在寝殿外”。也就是说,温霁云从昨日自己晕过去开始,在寝殿外一直跪到了现在。 阮棠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 这冷暖交替的天气,像个说哭就哭的小孩子。昨日还是烈日炎炎,今日窗外却是瓢泼大雨,打得窗前盛开的月季花阵阵颤抖,如同潸然落泪的美人。 这等雨势下,让人温霁云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阮棠怀疑李忠国是特意来取自己性命的。 不过也是,如果李忠国不让温霁云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恐怕他早就早就被那些对他 恨之入骨的大臣生吞活剥了。让他跪在殿前,只要用“小心惊扰陛下休息”这样的名头压一压,就没人敢吵嚷着来找温霁云的麻烦。 但是,就不能让他待在能避雨的地方吗?! 阮棠抬手扶了扶额,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李忠国连忙上前搀扶,给阮棠递上一杯温水,问道:“但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温霁云?” 阮棠靠在床头,一边捧着杯子喝些热水,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慢悠悠说道:“先带他下去洗干净换好衣服,再带来见朕。” 李忠国惊讶地张了张嘴,应了声“是”。 饶是跟了陛下十几年,深知如何迎合小皇帝的心意,这一次李忠国也没猜透陛下的心思。 靖淮江一役,温霁云以少胜多,斩杀了燕国无数精兵强将,是燕国无数百姓,和朝中一大批重臣切齿仇恨之人。而且小皇帝一向杀伐果断,对于敌国储君,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就算要彰显仁德留他一命,也顶多是扔到天牢永远囚.禁,或者打发去边远之处最脏最累的地方做苦力,顶多熬他一年半载,再好的身体也被掏空耗死了。 将他带下去洗干净,换衣服……甚至还要带进寝殿来?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温霁云有绝世姿容,难不成陛下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第5章 沐浴更衣 这件事李忠国在心里揣测来揣测去,又不敢十分确定。 伴君如伴虎,小皇帝的脾气阴晴不定,又从不轻易表露真实心意。过往十几年他全靠能把握准陛下心思,方才有了如今内宫总管的殊荣。 但今日这吩咐,与小皇帝之前亲口说过的把温霁云“贬为奴隶”实在矛盾。如果小皇帝真心要把温霁云当个卑贱的奴仆,哪里需要劳动他一个总管太监亲自带去沐浴更衣,哪里有资格踏足皇帝的寝宫? 而且今日小皇帝一醒来,似乎第一个下意识问的就是温霁云? 李忠国越想越觉得,小皇帝前些日子对温霁云的折辱和刑讯,都是为了把他打磨到如今服服帖帖的模样,让他日后乖顺听话,好留在身边受用。 是了,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呢?陛下应该早就对温霁云动了心思的,否则以陛下一向对敌人赶尽杀绝的性格,哪能答应他只要肯入燕为奴,就放过他的臣子和全都城的百姓? 李忠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毕竟小皇帝不曾示意得十分确准,他也不敢胡来,带了几个小太监匆匆走到寝殿外。 寝殿门外大雨瓢泼,屋檐下雨帘如织。 自昨夜起,这场雨已经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被龙禁卫严密监视看守的人,就这么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李忠国再次看见那身影,脊背依旧挺拔如松竹,在雨中跪得笔直。 一夜大雨没有冲去白衣上的血迹,被雨水浸透的染血白衣紧贴着肌肤,勾勒出膀宽腰细的完美身线。虽然在天牢一月消瘦得嶙峋见骨,湿衣下显出的骨相却更是美得充满力量。 长长的睫毛下早已成了一片珠帘,雨水如河流般顺着挺拔的山根淌下,苍白的唇紧紧抿着,紧握的手微微颤抖。人看着几乎要倒下去,又好似悬崖边一株修竹,拼命扎根浅浅的薄土,被风雨打得摇摇欲坠,又偏偏不肯倒下,失了最后的尊严。 这人不仅仅是长了一张足以潦倒众生,受世人盛誉的脸,这一身气度,也非王侯天家,钟鸣鼎食之族不能养出,不知受了天地间多少钟灵毓秀,和帝王家延请四海名士的精心培养,才能养出这样的人来。 到底是举一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储君,不论到何种境地都威仪棣棣,难以磨去骨子里的贵气,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人来。确实,哪怕是小皇帝那样阅人无数的九五至尊,也很难不对这般品貌动心。 李忠国在心里暗暗惊叹,亲自 打着伞走到雨中,在温霁云面前停下脚步:“陛下有旨,先让温霁云沐浴更衣,稍后在寝殿亲自召见。” 几个禁卫走上前就要架温霁云起来,却被温霁云抬手推开。 李忠国皱起眉头,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怎么,你还要抗旨不成?!” 温霁云苍白的唇动了动,沙哑的声音冷淡地说道:“我自己走。” “你识相就好。”由于方才心中的那个猜想,李忠国也不敢就把眼前这个人得罪死了,随手就卖了个人情,“怕你站不起来才让人扶你,既然你自己起得来,你就起来自己走吧。” 温霁云的膝盖早已几乎没了知觉,他慢慢地曲起一条腿,先是半跪在地上,刚要借力起身,却是一个踉跄扑倒,幸而一手撑住了地面。他咬了咬牙,使尽浑身力气方才从地上站起来。 自从入燕国以来,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昨日到现在一整天更是粒米未进,还跪了一天一夜,饿得晕眩。此时拖着身上几十斤重的镣铐,几乎寸步难行,因而走得很慢。 李忠国竟然出奇地有耐心,顺着温霁云的脚步,让他自己慢慢地走到浴池,也没催促,更没有让人推搡。 李忠国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既然温霁云极有可能是被陛下看中之人,日后难免会和陛下有亲近之日,或者枕席之间只言片语就能动摇圣心,岂不是让自己吃亏,此时当然是不轻易得罪他的好。 由于小皇帝没吩咐引温霁云去哪里沐浴,李忠国便把人带到宫中下人平时的沐浴之处,将周围的宫人都暂且驱逐出去,让龙禁卫将浴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走进浴池,太监们随便打了冷水装进木桶里,转眼就装满了一整桶水。温霁云为难地看了一眼周围紧紧盯着,没有丝毫离开意思的龙禁卫。 他从没在这么多人盯着的情况下宽衣沐浴,根本做不到。 还是李忠国善解人意,反正温霁云的手腕脚踝上都锁着刀剑不断的精钢镣铐,又是宫廷禁卫森严,定然是逃不走的,干脆再次卖个人情,对侍卫吩咐道:“都去外面守着。” 侍卫都退到了门外,浴池旁只剩下李忠国和身后的三四个小太监。温霁云修长的食指在衣角攥了一下,还是没有脱衣服的意思。 李忠国还没发话,身后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先瞪着温霁云呵斥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脱.衣服?” 说话之人是李忠国的干儿子,李奉君。因生得唇红齿白相 貌出挑,平日里人又伶俐,深得李忠国赏识。 李忠国笑道:“太子自然是万金之躯,不可随便示人。” 李奉君冷哼一声,轻蔑道:“一个亡国奴,还真当自己有多金贵!有什么看不得的?!父亲大人,儿子看他分明是想把咱们都支出去,好耍些手段,不如让侍卫进来,直接按着他扒.了衣裳按着他洗干净!” 李忠国笑了笑。他做事一向瞻前顾后,方才一时正愁着,若是依着温霁云带人退出去,又怕没有一个人盯着,温霁云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又或者温霁云已经厌倦了这活受罪的日子,独处时一头撞死,却无法向小皇帝交代。若是不带人退出去,势必是得费一番手段的,若是得罪了温霁云,日后有可能吃亏。 这下有了干儿子出头,李忠国反而得了便易,笑道:“必是我们人太多了,我们还是都出去吧。” 李奉君果然不服,喊道:“父亲大人!温霁云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可放着他一个人!儿子非要在这里看着他不可!” 李忠国借驴下坡:“如此也好,咱们人多他必不自在。你办事一向可靠,你一个人留下,杂家甚是放心。” 李忠国立刻带着剩下的小太监都退了出去。如此一来,温霁云不是没有留下人看着,自己又乐得摘了出去。不论待会儿李奉君和温霁云有什么冲突,都与自己无关。 李奉君眼瞅着李忠国带其他太监都退了出去,一边张口就骂骂咧咧说些辱骂温霁云的话,一边抬手轻轻推了一下温霁云,将自己的衣袖掀上去。 温霁云低头看了一眼,李奉君的手臂上画着一朵山茶花图案,是梁国往燕国安插暗线时留下互证身份的秘纹。茶花纹下,写着三排整齐的蝇头小字:福王暂驻大庾岭,宗庙牌位俱在,五路旧军会和。 温霁云微微点头。 李奉君的手臂伸进水桶中,在带字的位置轻轻一抹,手臂上的图纹墨迹便散地无影无踪。 李奉君再回过头,抬眼看到温霁云时,温霁云已将衣裳退到腰间,一身伤痕惨不忍睹。新伤叠着旧伤,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胸口最显眼的位置,被深深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奴”字,周围的肌肤都溃烂了。 最刺痛人眼的不仅仅是那些凶横的刑伤,更是被深深烙在一国太子身上的屈辱。 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李奉君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对温霁云深深磕了个头,嘴上却骂骂 咧咧地喊道:“呵,莫不是ji把儿太小了不敢让人看不成,爷爷倒要看看你遮着藏着什么狗.bi.玩意儿!你到底脱不脱?要爷爷伺候你脱吗?!” 温霁云俯身扶起李奉君,只是捏了捏李奉君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写了几个字,转身一抬长腿跨进了浴桶。 李奉君的手心紧紧握住,抬手抹了一把泪,嘴上仍旧是不依不饶破口大骂:“算你识相,不然老子一拳就打烂了你……” 浴室门外,几个趴在门上听墙角的小太监都笑嘻嘻地合不拢嘴,隔着门冲李奉君比大拇指。 李忠国站的远远的,只装聋作哑当听不见。 不明就里的小太监只当一场笑话看,但李忠国心里自有一杆秤。 李奉君这个干儿子,当真是孝顺自己的。眼看自己面对温霁云左右为难,便出头来为自己解围,还将恶名一概背了过去,让自己得以两头讨好。 日后少不得为他在小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升个职位。 ———— 李忠国离去后,阮棠盯着窗外的狂风大雨,思考了一番。 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穿越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得在这里待上多久,一切还是谨慎小心,从长计议。既然已经穿成了这个下场凄惨的暴君渣攻,总得先想好保命之策。 对于暴君渣攻来说,最好的保命方法自然是斩草除根,把温霁云一刀杀了以绝后患。但一来阮棠不是原主,而且这种朝代更迭的大方向不是轻易能够更改的,没必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拉仇恨。二来作为原文读者时,阮棠还是温霁云一个小迷弟,当然不会对自家爱豆下杀手。 留下温霁云,就得做好保护他毫发无伤的准备,不能和变.态原主一样继续凌.辱.虐.待,也不能让自己手下和他有仇的大臣谋害他。毕竟温霁云是受人爱戴的大美人,他的爱慕者数都数不过来,他若是在自己手上受了委屈,自己就是在自取灭亡。 但是,阮棠也不能和他走的太近。若一不小心被人误会,以为自己对温霁云有兴趣,一定会和原主渣攻一样被他那些爱慕者当做情敌,最后落得性命不保。 而且理论上来说,现在讨好温霁云已经没有意义。他一向只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个人恩怨得失,连原著里受渣攻那般凌.虐,他也只报国仇,从没有报复过渣攻的虐待。眼下宗庙已倾,社稷已毁,生灵涂炭,自己和他国仇已结,这点已经别无挽回的余地。 所 以,把温霁云留在自己看得见照顾得到,又不至于有太多接触的地方,每日里冷冷淡淡平平常常,不要和他接触,暗中把人看好了,才是安身保命的良方。 阮棠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忽然只闻一阵锁链哗啦哗啦的声响。 阮棠的心砰砰直跳,目光悄悄地往门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老实说,阮棠看书的时候就在反复想象,自己的爱豆温霁云会是怎样一番模样。昨日里坐得太高太远,又碍于那么多大臣在场,阮棠只是匆匆一眼,又不敢细细看温霁云。 今日让温霁云到寝宫来见面,阮棠一来是出于对自家爱豆的关心,看看温霁云现在的情况。二来是打算想个办法,让他日后能稍微好过一点。 想要善待温霁云,不仅是出于保命之心。这本书的作者将世间一切美好的品质都赋予了温霁云,让他美而强大,善良果敢心怀天下,却又将破国亡家跌落云端身陷囹圄的厄运加在他身上,是个人都很难不对温霁云产生真心的敬佩和同情。 阮棠想,既然暂且不能回去,那自己在这里一日,就努力帮他一日吧。 温霁云的脚步越来越近,虽然拖着镣铐,但是听起来沉稳而从容。 反而是阮棠,因为要见到自己的爱豆,心里越来越紧张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爱豆见面,还是在没有昨日那群烦人大臣的情况下。 但是昨日自己当众说了那些嫌他脏了地毯的话,又让他在雨里跪了一夜,一定已经得罪了他。等会儿,该对他说点什么好? 第6章 阑珊残局 当温霁云再次站在面前时,阮棠承认自己还是被好看到窒息了。 若不是如今亲眼所见,阮棠活了二十年从来不敢想象,世上怎么会有人能长得这么好看。 温霁云仿佛就是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只要他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就犹如群星失色,就令人无法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却又不敢直视他。 温霁云此时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粗布白衣,柔顺的黑发如乌云一般披散过肩,额前碎发半遮住了眼尾那道血红色的伤痕,看起来有一种直击人心灵深处,令人心痛的残缺之美。 阮棠不觉盯着温霁云愣了会儿神,感觉自己的心口都痛了起来。 耳边忽然响起“哗啦”一声,阮棠只见温霁云在自己面前一丈开外,恭恭敬敬地跪下。 虽然温霁云看似恭敬温顺,但阮棠没有感觉到他有一丝一毫的谄媚讨好,有的只是礼貌和疏离。 而且他每一次对自己下跪之前,都会在自己面前沉默地站上片刻,才慢慢跪下。好像必须要做充足的心理准备,才能跪得下去。 阮棠故意按了按额头,皱眉道:“真吵,朕耳朵都疼了。快点把他身上那些东西摘掉。” “陛下,温霁云的身手,陛下在靖淮江时应该已经见过。”龙禁卫首领徐青书出列,恭恭敬敬地对阮棠拱拱手,转头看了温霁云一眼,“就这么着,恐怕十个人也拿他不住。卸了镣铐,只怕他会对陛下不利。” 阮棠心里冷笑。刚才他看得明明白白,明明温霁云站都虚弱得要站不稳了,跪下时差点没摔着,这群训练有素的侍卫竟然还能这么怕他。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一群吃白饭的了?朕要你们何用?”阮棠用眼神指了指温霁云,问道,“还是说,你们觉得朕很弱,他动动手指就能把朕杀了?” “臣不敢!”小皇帝一向骄傲,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怀疑自己的能力。徐青书连忙跪下,使劲磕头解释道,“臣绝不是这个意思!” 阮棠正要回答,忽然只听得温霁云清冷带着沙哑的声音:“蒙陛下天恩仁慈,不伤梁国群臣百姓,罪臣感戴不尽,岂敢有异心。请陛下切勿因罪臣置气。” “温霁云,你少惺惺作态!”听了温霁云的话,徐青书皱眉骂道,“你外饰温柔恭顺之貌,内藏狠毒叵测之心,虚情假意伪善奸诈,岂能瞒得过陛下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模样装给谁看?!谁要你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 阮棠在心里笑了。温霁云的演技当真是绝绝子,虽是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但他说话好听语气温顺,对找他麻烦的人还能以德报怨。最厉害就厉害在他冷淡的态度是真的,说的话却是言不由衷之语,真假参半反而让人拿不出他的错来。这副模样,能把想对他不利的人给活活气死。 眼下这徐青书不就着了他的道,被气到了吗?人一被气到,反而更容易语无伦次口不择言,更使自己落于下风。 一个温顺恭敬善解人意,受着委屈还给人求情;一个非但不领情,还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如果还是原主渣攻在场,即使生了一副冷硬心肠,也一定会把心往温霁云身上偏几分。 当然,阮棠即使看破,他的心本来也偏在温霁云身上。 “徐青书,你给朕退下。”阮棠抬眼看了看温霁云,“来人,把他身上的东西都解了。” 小皇帝一向张狂自大,此时自认为被徐青书怀疑了能力,自然偏要解了温霁云的镣铐,没人再敢去触霉头,龙禁卫连忙上前开了温霁云身上的枷锁。 数十斤的锁链,在身上压了一个多月,压得手腕脚踝都已经痛到麻木。骤然解开,温霁云一瞬如释重负,仿佛身轻入云。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对小皇帝的恭顺毕竟没有一分真心,本该谢恩的事情,他却一声不发,没有谢恩的意思。 阮棠哪里在意温霁云谢不谢恩,对自己真不真心,也没觉得温霁云需要感谢自己,这都是自己作为迷弟的分内之事。 这锁链,阮棠记得在原著里,起码是在书进程到了一半的位置,暴君渣攻对温霁云动了真情以后才给他解开的。想不到自己能这么早就为爱豆做成一件好事,心中不禁喜极而泣。 “刚才你有一点说对了,朕一向都很仁慈。”暴君渣攻最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阮棠自己都觉得臭不要脸,虽然温霁云没说话,他自己厚着脸皮对温霁云笑道,“朕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朕的仁慈,所以以后你就就在宫里,给朕做事。” 听到小皇帝的话,温霁云敛目暗思。 对于庆功宴之后小暴君会如何处置自己,温霁云有过很多预想和筹谋。或者斩草除根直接杀了,或者打入天牢继续折磨,或者在荒凉之地囚.禁一生……每一种可能,他都已经考虑好应对之策。 但是,小暴君竟要自己留在宫中?这决定看似荒唐,根本不在温霁云预料的范围之内。这小暴君究竟有何图谋? 温霁云的洞察力一向敏锐惊人,他虽在天牢一个月未见过小暴君的面,但自昨日见面起,便觉得小暴君与一个月前,有些细微的不同之处。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他的举止言行似乎也与从前无二,恐怕连亲近之人也不易察觉。但有些东西,却是不可改变的。 比如一个人的动机。即使现在的小暴君与一个月前一样嚣张狂傲目中无人,但一个月前的他只是一味羞辱折磨自己。如今小暴君虽对自己的语气依旧凶狠,眼神里却不见半分恶意,甚至有些心虚,而且最后的目的似乎总是在维护自己? 会有这种感觉,使温霁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一月来熬刑太久,脑子都出了问题。或者,小暴君又在耍什么手段?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你还不快谢陛下恩典?!”见温霁云依旧迟迟没有谢恩的意思,李奉君生怕温霁云一时沉不住气出言顶撞,惹得小皇帝勃然大怒,大声提醒道,“陛下仁慈宽厚,你可别不识好歹!” 温霁云恭敬地一叩首,嗓音却是平静冷淡:“罪臣谢陛下隆恩。” 其实每次看到温霁云磕头,阮棠心里都很不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闷。阮棠不觉抬手捂住胸口,转头对李忠国道:“李忠国,你带他下去,给他在上阳宫里安排个差事。” 上阳宫虽是皇帝的寝宫,但是分了前殿正殿后殿偏殿等总共八十一间。把温霁云留在寝宫里做事,李忠国也不会就让一个敌国之君太接近自己。如此一来既能照看到温霁云,也不会和他太亲近。 李忠国应了“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上前在阮棠身前轻声问道:“陛下可是伤口疼?让太医配些止疼药来?” “不用。”阮棠把捂着胸口的手放下,轻声道:“等会儿你先找个太医给他看看伤,需要什么名贵药物也别来回朕,该用什么用什么,此事全交给你。至于干活的事不急,等他好些了再说。” 阮棠看原著时对李忠国这个人有几分了解,他是个八面逢源的好好先生,从不轻易得罪人,尤其是生怕日后温霁云让他吃亏,反而对温霁云有些照顾。吩咐他负责给温霁云看伤,一来他必定尽心尽力,二来他身为小暴君的近侍,最大的好处就是服从命令不问原因,而且守口如瓶。 果然,听了阮棠的悄悄吩咐,李忠国先是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睛。但好在他心中早有预判,对小皇帝这个命令接受得很快,心情立刻恢复了平静,连忙答应 下来,带着温霁云出去。 阮棠心中十分高兴,这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不仅成功把温霁云留在了自己目力所及最能保护到的范围,还让人给他看了伤。接下来的日子只要秉承自己已经想好的策略,对温霁云不虐待也不接近,温霁云这边就基本妥了。 接下来的关键,应该是和温霁云那些爱慕者们打好关系,让他们看见自己已经“痛改前非”善待温霁云,而且对温霁云的身体也没有兴趣。自己没有虐待他们的爱人,更不是他们的情敌,而是他们的好朋友。 如此一来,万一自己一直没办法穿回去,等到温霁云复国之日,温霁云的那些爱慕者就不会因为心疼温霁云受过的苦,疯狂追杀自己给温霁云报仇,自己苟命的机会就又多了几分。 ———— 李忠国按照阮棠的吩咐,没急着给温霁云找活干,先引着他到下人的房里,随意找了一间空房让他待着,命两个小太监在身边看守好,又从外面锁了门,再由龙禁卫把守。如此层层监守,他方才亲自去太医院里请太医。 温霁云是何等人物,没有人敢对他掉以轻心。 其实,温霁云早已精力耗尽。多日受酷刑折磨不曾睡眠,又没有进食补给,也不知李忠国怎么突然将他带来此处,疲惫得没有心思去想。 这间下房狭窄逼仄,床桌破旧,又脏又破几乎不能落脚。昔日钟鸣鼎食养尊处优的皇太子却早已习惯地往地上一坐,靠着墙便昏睡过去。 一闭上眼睛,就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进了地狱。 眼前是被鲜血染成赤红的靖淮江,旌旗剑戟断折满地,尸骨填平江道,江水为之断流。 他浴血奋战三日三夜,提枪跃马亲入敌阵九进九出,让燕国大军后撤百余里,保住了国都。 眼前拼死杀退来势汹汹的敌军,却难料被他护在身后的国人,纷纷举起屠刀,一刀接一刀捅在他身后—— “太子殿下!国师烧毁后方物资粮草,投敌去了!” “殿下,明州刺史李未华开城投降!” “殿下!都尉何义成带兵谋反重重围困皇宫,圣主与皇后缢死于永和正殿!” “大行皇帝临终遗训,请殿下勿忘今日父母之仇!!!” 教导他十余年,教他做圣人君子的恩师,却本是敌国奸细;他用生命捍卫的疆土,转眼被叛臣拱手送敌;他力保国都,父皇母后没有死在敌人手上,却 死于乱贼之手…… 待他回身平乱解皇城之围,燕国大军早已兵临城下,教他腹背受敌。 大势已去,人心瓦崩。 燕国的小暴君骑在高头黑马上意气风发,要他开城投降不得抵抗,便免他燕国君臣百姓一死。若他负隅顽抗拼个鱼死网破,下场唯有被灭族屠城。 阑珊残局,已难支撑。此时奋力抗争,只能招致敌人残酷的屠戮。温霁云叮嘱群臣不得抵抗,为保全一城百姓开城投降,只身亲入燕国。 他披枷带锁远离故国,一路上所见之处,昔日繁华的城镇皆成废墟,百姓妻离子散,哀号遍野。皇天列圣高高在上,呼天哭地两皆不应。到此时,国安在?家安在?君安在?父安在? 温霁云紧紧皱起眉头,昏睡中忽觉有一只手向自己袭来,反手一擒,制住了对方。 刚被李忠国请来的余太医见温霁云昏睡着,正要给他把脉,忽然被温霁云反手一擒,差点没被折断手腕。 余太医被温霁云制住,痛得泪水都从眼角迸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太、太子殿下饶命……下官就……奉命给您诊一诊脉……” 温霁云睁开眼睛,只见眼前蹲着一个年轻的小太医,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太医?奉命……诊脉? 温霁云防备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太医。 天牢里那一个月不知受了多少刑罚,那小暴君早已下了严令不许用药,他身上的伤几乎都溃烂了。 这会子,忽然叫一个太医来诊脉? 小暴君在耍什么花样? 温霁云诚然是长得好看的,而且不是那种锋利的美,眉眼之间反而有几分温柔。但此时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余太医哪里顾得上他好不好看,反而觉得那温柔的眉眼之间藏的都是杀人见血的利刃,被吓得瑟瑟发抖。 温霁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默然松开手。 小暴君明面上故作仁慈,若要暗中取自己的性命,更好的办法有很多,也犯不着使用这种并不高明的手段。 但他又岂会好心命人给自己看伤,且看看他有何后招? 余太医如同死里逃生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温霁云,不敢再伸手去碰他。 温霁云坦然地将手腕主动递到了余太医面前。 余太医诚惶诚恐,仔仔细细给温霁云检查了一番。 查看完温霁云的伤势和病情以后,余太医又吓得不敢说话了。 他现在这身体情况,若是如实对他直说出来……下一刻自己会不会被直接拧断脖子? 第7章 假仁假义 见太医一脸为难不敢言语,温霁云自己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这些日子受的伤虽不致残,但自己也能感觉到实实在在伤了内里,夜间时常咳血,筋脉脏腑都在作痛。若非用内力护体,现在都不一定还有命在。 温霁云淡然道:“直说便是。” “太子的外伤虽重,但只要好好休养用药,不要让伤口发炎,两三个月之间就可以痊愈。”余太医道,“只是内伤已经伤及根本,恐怕会落下病根。” 见温霁云还盯着自己,似在追问,余太医只好把心一横,对温霁云和盘托出:“以后恐怕肩提不得重物,阴雨天关节会疼痛。膝盖伤得严重,冷天可能会站不起来。手上的伤已经伤了指骨,舞剑挽弓弹琴写字这些精细的事都做不了了。” 话说到这份上,直白到就差没说“你的手、你的胳膊、你的腿全都废了”。言罢,余太医抬眼小心翼翼地去看温霁云的反应。 他过往也曾听闻梁国的皇太子温霁云的贤名,龙章凤姿文武双全,风光无两令举世倾慕。笔下书法兰亭曲水,指间琴声空谷松风,弯弓能“一箭正堕双飞翼”,提剑也“一剑曾当百万师”。 现在,这些事他日后一个也不能做了。 想想连他一个与之无关的外人都觉得惋惜遗憾。 温霁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沉默了良久,低哑的嗓音道:“有劳了,多谢。” 余太医心里说不上来有什么怪异之处,只觉得喉咙哽得慌。按理来说正常人都应该伤心欲绝的事,温霁云竟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说到这里也怪异,莫说是这件事,便是他国破家亡被押入京受尽折磨时,也没听说他掉过一滴眼泪。 这等人生境遇,便是铁打的人也该落泪了。痛哭一场方才是人之常情,这一滴泪也不落的……多半是忧思太重郁结于心,发泄不出来了,长久必然致病。 余太医是个初入太医院的新人,也知道宫中应该谨言慎行,尤其是对于温霁云这样身份的人,多说一句都可能给自己惹祸。但到底他是个医者,不能放着不管。余太医深吸一口气,看着温霁云说道:“如果可以,您还是哭一场吧,哭越大声越好。” 温霁云怔了一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余太医。 李忠国也听出了余太医的意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李奉君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长袖下的手指早已经深深抠进 了掌心。 余太医给温霁云开了几瓶敷外伤的药,又开了几剂内服调理的药,将药方都交给李忠国查看。 李忠国哪里看得懂药方,转头就将药方交给了阮棠,并将今日余太医说过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给阮棠听,只把温霁云的手废了那些话略过不提。 毕竟废了温霁云不是小皇帝的命令,那些刑伤不少是朝中某些大臣跑去天牢滥用私刑的功劳,若小皇帝在意此事追究起来,倒成了他不通情理。 反正小皇帝留温霁云在宫中也只是干杂活罢了,日后也不需要温霁云弹琴舞剑,李忠国能瞒着一点,便不和盘托出,日后倒能送朝臣们一个顺水人情。 阮棠看了看药方,其实也什么都看不懂,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就搁到了一旁,说道:“如此说来,他需要休养两三个月?那这两三个月里就不要让他动了,你们把饭菜也端过去给他在屋子里吃。” “对了,也不能让他一直在房里躺着,让他时常到外面花园里逛逛。你知道那些图省事的下人,为了看住他定然把他关在房里,千万不可这样,他要出门你们就让他出门……” 小皇帝巴拉巴拉地唠叨了一堆,要如何如何照顾温霁云。李忠国心道,小皇帝果然是个口是心非没长大的孩子啊,嘴硬说要温霁云入宫为奴为仆,这会子又对他关心成这样,当初何苦把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呢。看来自己以后得多帮着不懂事的小皇帝挽回挽回,把温霁云这个主儿伺候好。 阮棠又想到李忠国提起余太医让温霁云哭一事。愁思郁结,这须得有个知心知意的人劝解才能引导出来。但是温霁云虽与人和善礼贤下士,对他忠心耿耿的臣下很多,能开解他的知心至交却几乎没有一个。 谁能劝解温霁云?阮棠思来想去,忽然想到那个行刺了自己的太子伴读,陆言冰。 “陆言冰在哪里?”阮棠问道。 “陛下可是忘记了?”李忠国答道,“陆言冰数日前行刺陛下,陛下亲自下旨要将他斩首示众,算日子正好是今日,这会子已经快到未时,此人应该已经……” 什么?!阮棠吓得表情都没了。 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到这事呢?!醒来这一两天,其实清醒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又是忙了庆功宴又是处理温霁云的事,竟然把这个行刺自己的刺客给忘了。 阮棠对李忠国道:“你快去,传朕的旨意,朕要陆言冰立刻进宫,马上。” 李忠国为难道:“陛下,这都快未时了。这……斩首一般在午时三刻,这人死不能复生啊……” 阮棠真的急了,对李忠国喊道:“朕不管!是谁斩了陆言冰,你让他提头来见……” 这急红了眼的暴躁小皇帝还没吼完,门外一名近侍急匆匆的跑进殿来,跪地禀告道:“陛下,刑部尚书徐振卿大人来向陛下请罪。” 刑部尚书徐振卿,在原著中日后也是温霁云的爱慕者之一,不过在霁云太子的众多迷弟之中根本排不上号。阮棠对他没什么印象,也不知此时他来凑什么热闹,道:“问他有什么事,没有要事别来打扰朕,朕正烦着。” 内侍答道:“徐大人今日奉命监斩梁国那名刺客,谁知刺客被人所劫,所以特来向陛下请罪的。” 阮棠一听,心中顿时振奋,连忙道:“那快请徐大人进来。” 不久后,一名身穿正红色的官服的年轻官员走进殿来,生得眉宇朗括,气宇轩昂。他先跪拜于地,便摘了乌纱置于地上,将陆言冰如何被劫囚的情形说了一遍,认错态度十分恳切,自称有愧君王重用,情愿削职为民回家种地。 小皇帝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何况是刺客被劫走这样的大事,还发生在皇城脚下,只怕是要大发雷霆的。徐振卿也不指望自己还能有未来,已经做好了被革职治罪的打算。 阮棠却是听得心中一喜,脸上到底不能喜形于色,板着脸问道:“徐卿这是什么话?” 徐振卿一怔。 阮棠心里感谢徐振卿还来不及,说道:“这事又不是你偷懒懈怠出了差错,而是人意外被劫。劫囚之人必定要有预谋,就算朕换个人去,一样是要被劫的,这也能怪你吗?快戴上你的官帽,别让朕说第二遍。” “陛下……”徐振卿不敢相信小皇帝竟能说出这番话,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戴上官帽,跪拜于地,“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答陛下大恩!臣有一请求,请陛下恩准。” 阮棠道:“你说。” “这陆言冰本是梁国太子伴读,劫囚的必定是梁国余孽。”徐振卿道,“臣丢失要犯愧对陛下,愿将功折罪带温霁云去刑部审问,此事即便不是他主使,他必也知情。若能逼问出他的同党,就能将这一股梁国乱贼一网打尽!臣不敢不为陛下鞍前马后孝犬马之劳!” 阮棠心道,我才刚夸你,你就给我找事来了。把温霁云交给你审问,你们不趁机要他的命? 温霁云在天牢里那一个月留得命在,还得多亏了暴君渣攻下过要他庆功宴时从城门开始三步一跪羞辱示众的命令。不然别说一个月,那些恨不得嚼碎温霁云的大臣一天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虽然说小说主角都是有主角光环的,但被整惨肯定免不了,未来自己可怎么在温霁云和他那些迷弟们手下苟命?说什么也不能把温霁云交出去。 “徐卿太操劳了,还是多多休息。”阮棠观察了一下徐振卿的脸色,蹙眉说道,“看你眼圈都黑了。这件事你不要劳心费神了,温霁云朕会亲自审问他的。这几日想必你也是为了刺客之事日夜悬心,你且回去好好睡一觉。” 陛下竟然能如此细致入微,连这些都能观察到想得到!徐振卿心中感动得一塌糊涂,叩首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阮棠点点头,对李忠国道:“你亲自替朕送徐大人出门。” 徐振卿早已感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自己在地上又使劲磕了几个头,方才跟着李忠国出门去了。 李忠国回到殿中,看着阮棠,不禁悄悄笑弯了嘴角。 陛下长大了啊,终于懂得恩威并施了。往日里陛下锋芒太盛,那些大臣对陛下都只有畏惧,敢怒不敢言,李忠国也担心过终有一日要压制不住他们。这下好了,若能如此,倒是能把心放下一半了。 李忠国走到阮棠身边,问道:“陛下要不要传温霁云过来审一审?” “审他?怎么审?”阮棠道,“在天牢里审问了一个月,你们问出什么来了吗?他说出福王下落了,还是说出梁国国库的钱都转移去哪里了?” 原文里,原主之所以把温霁云扔到天牢审问,就是为了逼问福王和梁国国库财宝的下落,这些显然都是温霁云早已提前转移了的,但温霁云坚称自己不知道,而且打死也不开口,严刑拷打一个月,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逼问不出来,原主又馋他身子舍不得杀,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温霁云要隐瞒的事,根本就撬不开口,这一点阮棠清楚得很。虽然阮棠也十分确定劫囚的事就是温霁云一手筹谋的,但现在就算把温霁云找来,猜都不用猜,他一定什么也不会说,只会一脸顺从无辜且冷淡地回答不知道。 只是可惜了,本来想陆言冰和温霁云也算挚友,若陆言冰还在也好开解开解温霁云,现在又不能把人抓回来,温霁云的心病只能另外再想法子了。 阮棠正考虑自己的保命大业,李忠国那里已经想入非非。想不到小皇帝对温霁云已经宠溺纵容到了这种程度,看来以后得多往温霁云跟前跑一跑,趁早讨好一下才是。 ———— 虽然小皇帝下旨可以自由走动,但是温霁云整日也没有离开房门一步。 陆言冰是他命令潜伏在燕国都城的暗卫解救的。他虽被囚.禁于一方之地,但能通过李奉君遥控外面潜伏的暗卫,甚至亡国前被他藏兵于民的残余军队。陆言冰被人当街劫走,小暴君必定会兴师动众地前来逼问。 温霁云坦然等着小暴君的刑讯逼供,但一直等到天黑,也没人过来抓他去审问。 直到晚饭后,只有李奉君独自进来,放了一瓶药在桌上。 “人都支开了。”李奉君低声说道,“这东西是小暴君给的,属下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 温霁云只看了桌上的药瓶一眼。 李奉君解释道:“这本是太医给小暴君除心口的疤,说是只此一瓶,去疤有奇效。小暴君说自己就算留了疤穿衣服也看不见,有没有不要紧,倒是太子殿下的脸上……请殿下赎属下冒犯,小暴君说如此伤疤有碍他的眼睛,令他不悦,于是命属下送这药来。” “不知这小暴君怎么回事,这两日虽然嘴上死硬,行动却突然对殿下如此假仁假义起来。” 温霁云深邃的黑眸没有一丝波澜,不知在考虑什么,默然片刻,只是淡淡道:“静观其变。陆言冰的事如何?” “如太子计划,陆言冰已被护送离开。”李奉君道,“徐氏本是燕国大族,本来按殿下的谋划,小暴君必然大发雷霆降罪徐振卿,借此机会还能折断小皇帝一根羽翼。可惜这小暴君不知何故转了性情,不曾降罪徐振卿,反而好言抚慰了一番,徐振卿感激涕零地回去了。” “徐振卿还说要抓殿下去审问,小暴君不曾答应,说要亲自审问殿下,不过这半日下来也未曾有动静,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温霁云微微蹙眉:“近日不要有动作。” “是。”李奉君道,“属下不便久留,暂且告辞。” 李奉君离开后,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温霁云一人。 这小房间,李忠国下午便派人来打扫了一遍,虽然狭小简陋,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窗前的小桌子上,静静躺着一只小瓷瓶。 溶溶的月光从映着窗棂斑驳的影子 ,银色的光辉洒落在瓷瓶上,给瓷瓶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芒。 温霁云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地盯着桌上那只小瓷瓶,若有所思。 第8章 雪肤花貌 温霁云没有如阮棠吩咐在小屋中休养两三个月,不过昏沉沉睡了三五日,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便向李忠国请求做点事。 只有有所行动,他才有机会在燕国皇宫有所收获。两三个月的时间毫无进展,他耽误不起。 小皇帝有吩咐过不许累着温霁云,李忠国哪里敢劳动他干重活,但他执意坚持,正好宫殿里少了插花,李忠国便让他拣几枝花园里最好的花枝,送进里面去给小皇帝赏玩。 温霁云剪了一束重瓣芍药,轻轻走进前殿。 小皇帝正坐在桌前看奏章,披着一身紫色暗龙纹单衣,小腹和膝盖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白鹅绒毯子。 近午的日光映着他的脸,白皙的肌肤如雪,比起雪又多了一分暖色。他的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晶莹剔透好像是故意洒上的水晶,有几丝柔软的碎发被阳光镀成金丝,紧贴在额上,令人忍不住想去撩.拨开。 温霁云没有立即走上前,而是停留在刚进门的位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盯着正批阅奏折的小暴君,不知何故,脑海里竟忽然冒出“雪肤花貌”四个字来。 小皇帝看奏章看得很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殿来。 由于遇刺受伤未愈,上次庆功宴上又晕倒了,阮棠这些日子都没上朝,也不接见大臣,但奏章还是要看的。阮棠嫌御书房太远,就让人把奏章搬到前殿来看。 奏章上繁体字加上文言文,阮棠有一小半字儿都不认识,其实基本只能看懂个大概意思,看得格外吃力,不觉就看得一头是汗。 阮棠不太会写毛笔字,好在原主也是个懒虫,奏章上几乎都不写字,复杂的事情就扔给托孤老臣们商量,不太复杂的事情只盖个现成的印章就行。印章有“准”“不准”“有待完善”“驳回再议”等数种之多。 好皇帝肯定不能懒成这样,反正阮棠也不想当什么好皇帝,左右不过等几年就会被温霁云搞下去了,自己做个样子也就行了。 桌上这些奏章有一大半都是请求自己诛杀温霁云,或者细数温霁云的罪状,请求严刑审问温霁云,逼问福王下落、梁国的国库、还有劫囚那件事的,阮棠拎着印章,娴熟地一封一封盖满了“不准”。 忽然,阮棠感觉有人在桌上摆弄什么,抬起头一看,微微瞪大了眼睛。 只见温霁云捧着一束粉白相间的重瓣芍药,正认真地插.进花瓶里。 休养了几日,温霁云 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乌黑的长发用一根青色的布带子绑着,几丝碎发垂在脸侧,粉白娇嫩的芍药花映着他的脸,花面交相辉映,更显得那张脸有无限风流旖旎,令人觉得满室生香。 阮棠的脑子里胡思乱想道,他的品貌似这般温柔风雅,内心却最是清冷无情。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虽也知道这一点,最后还是忍不住爱上这样的人,应该是一件很幸福,也很可怕的事吧。 阮棠一手摩挲着印章,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你好些了?” 正摆弄花枝的手指微微一顿。 沉寂片刻后,隔着芍药花枝传来温霁云冷淡而疏离的嗓音:“谢陛下关心。” 听似恭敬礼貌,其实答非所问,明显不想理会阮棠。 阮棠也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他自然不会与自己的爱豆生气。 而且当了这么多日皇帝,阮棠听了太多迎合的话,对好听话都腻了。现在也只有温霁云敢这么冷言冷语对待自己了,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起来。 阮棠一边有模有样地盖着印章,一边饶有兴致地悄悄抬起眼睛打量着温霁云。 这毕竟是第一次和爱豆离得这么近,还是周围没人监视的情况下。就算离得这么近,温霁云的肌肤也找不出半分瑕疵。眼尾虽有一道血色的红痕,却如霞映澄塘一般,给清俊的眉眼平添几分风致。 他缠着绷带的手指,与娇嫩鲜艳的花碰撞在一起,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震撼。 最极致的苦难,常常反而以最极致的美为表象。这是别人的痛处,阮棠知道自己本不应该这样观赏,可是又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温霁云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他插好瓶中的花,刚要转身离开,坐在桌前的小皇帝突然皱紧眉头,从嗓子里软软地闷哼了一声。 因为觉得边上有人盯着很烦,周围的小太监被阮棠屏退得远远的,此时只有温霁云近在眼前。温霁云没有丢下阮棠不管,停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阮棠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吐了温霁云一身。 这暴君渣攻外表看着身体健壮结实,其实外头好里头弱。由于从小养尊处优,更是十分娇贵,这一伤就很难好转,还需要十分细致的调养,每日里各种喝药进补,吃错一点东西就要闹肚子呕吐。 阮棠这几日上吐下泻就没消停过,早上不知又吃错了什么东西,竟然尽数吐了出来。 旁边的小太监们慌了,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拖地擦桌子,端茶送水给小皇帝揉背。阮棠不胜其烦,让他们给温霁云擦干净衣服,就全都赶了出去。 被阮棠吐了一身后,温霁云站着没动。他只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吐脏的衣服,没有去擦拭,便抬起头盯着阮棠看了一会儿。他默默看着那些小太监忙上忙下一阵折腾,最后竟然被叫来给自己擦衣服,又被阮棠赶出去。 他沉默了良久,竟出言提醒道:“陛下伤势未愈,不能食荤腥。” 不能食荤腥,阮棠记得太医也是这么说过的。但真到吃的时候,怎么忍得住?早就把太医的话忘到了脑后。而且他身为皇帝,就算想吃一点肉,下人们也怕他生气,也没人敢极力劝阻。因此这几日,阮棠多多少少吃了几筷子肉。 阮棠吐得虚脱,有气无力地扶着桌子,不高兴地吭了一声:“朕吃你的肉了吗?再说朕让人把你拉出去打一顿。” 若是一般人好心出言提醒,还被这样不识好人心,早就一生气掉头走了。 而且这小暴君身体如何,原与温霁云毫无关系。 可温霁云这个人,一向不怕强权,却爱护弱小。此时的阮棠已经被他归在了“极弱”这一分类里。 而且阮棠这模样,在温霁云眼里,竟然有些像被大人教育之后,撒娇撒泼的炸毛小猫。 此刻温霁云眼前的,不像是那个杀人屠城的冷血暴君,却像当年上窜下跳撒娇闹腾的孩童。 温霁云也不恼怒,只是平静地看着阮棠,淡淡地说道:“罪臣冒犯。陛下若任性下去,伤难好转,将添新病。” “反了你了。”阮棠知道温霁云在一片好心劝说,但暴君渣攻就不是个从善如流的人。他故意作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呵斥道,“朕的事情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吗?朕对你好两天你就反了天了,朕要重重罚你!” 要是换作暴君渣攻身边那些大臣和仆从,早就已经吓得跪地求饶。温霁云却只是平静地直视着阮棠,毫无畏惧的意思,淡然说道:“请陛下降罪。” 阮棠道:“刚才早饭都吐完了,朕饿了。罚你去御膳房找些好吃的来。” 刚才小暴君一副凶巴巴要吃人的模样,温霁云本做好了被他脱掉一层皮的准备,没想到小暴君的惩罚就是这个。 刚吐完,就要吃。简直像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不管遇上什么事,吃都是摆在头一位的。 温霁 云问道:“陛下想吃什么?” 阮棠:“炸虾。” 温霁云:“……不可。” 自从变成暴君以来,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直接拒绝阮棠。 阮棠正喝了口水,听到温霁云的话顿时被呛得咳了一下,眼角还噙着咳出来的泪,说道:“你大胆,你放肆。” 阮棠是个能示弱的人,可是原主一向逞强。阮棠的眼泪都咳出来了,一想到自己的人设,连忙把那点眼泪又收了回去,皱眉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来。 温霁云眼中,看到的就是一副眼泪汪汪又收回去故作坚强的模样。 这小暴君明明身子脆弱得不行,外表却偏要故作强大,以震慑或者安抚身边的人。温霁云有一瞬间恍惚觉得,其实他和自己,很多时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霁云道:“罪臣给陛下拣几样可吃的来吧。” 阮棠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若是拿来了朕觉得不好吃,就罚你全吃了。” 温霁云知道这小暴君惩罚人的手段很多,但几时变得如此古怪。过去他那些惩罚都是温霁云熟得不能更熟,棍棒鞭子一顿毒打,如今竟然成了帮他取点心,吃光他的点心。 面对小暴君稀奇古怪的新花样,温霁云淡淡地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望着温霁云独自离去的背影,阮棠竟然觉得有点心酸。 阮棠刚才是真的想不到,温霁云竟会那样认真地劝导自己。 那一番话,是温霁云头一回在自己面前,不是出于口是心非被迫营业,而是真心对自己说的话。 原主是怎么虐待温霁云的?温霁云身上的伤哪个不比自己可怕?这一番其他人都不敢劝的话,也只有温霁云一个人会冒着被暴君惩罚的风险,对一个与他自己无关甚至有仇的人说了吧。 他从不会谄媚,自己好好的时候,他一向冷淡疏远。反而是自己不好的时候,他竟是默默站在身边。 虽然,阮棠知道温霁云性格本是如此,他并非是什么多情多感之人。这等在他眼中的些微小事,于他的大业无碍,他习惯与人为善。如若有一天自己阻碍了他的大业,阮棠十分相信他能毫不犹豫地取了自己性命。 虽然,阮棠知道温霁云的爱慕者如云,每一个都被他深深触动过。自己绝对不应该和他接近,也不应该对他有真情实感。 但真到那个人真真切切地站 在面前,有时候,根本就不是理智说了算的。 不论温霁云对自己的好心有几分真情实感,或者都是习惯而已,阮棠还是忍不住在眼里冒出星星来。并且骄傲地想,这就是我的爱豆,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 ———— 温霁云去御膳房取了几盘不妨碍伤口愈合清淡的点心,提在食盒中,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 虽然小暴君没派人监视,他一路上也不多看一眼,不与人多说一句,不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 从御膳房到皇帝的寝宫,中间会路过一个小花园。花园里花草茂盛,来时还见许多宫人从此处经过,回来时大约是到了宫人们用午餐的时间,没见有宫女太监从这里走过。 温霁云提着食盒走过一条鹅卵石小路,忽听得身侧草丛中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声音从书丛深处传出来:“太子殿下请留步。” 温霁云停下脚步,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名身穿禁军服饰的男子从树林中走出来,先警惕地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一个人后,方才对温霁云作了揖,与温霁云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属下是潜伏燕国皇宫的暗卫乙十四。裴丞相让属下救殿下速速脱身,离开燕国。” 丞相裴怀度,是温霁云心腹股肱之臣。温霁云离国之前,将梁国事务悉数交到了裴怀度手中。 如今梁国山河破碎,燕国气焰正盛,复国尚无半点头绪,裴怀度怎会派人来让自己回国? 温霁云道:“告知丞相,孤暂且不能回去。” “太子殿下切莫多虑,裴丞相已有良策,请太子速速脱身!”那名身穿禁军服饰的男子看了一眼温霁云提在手中的食盒,说道,“殿下何苦继续留在梁国受此折辱,被暴君当奴仆差遣驱使。” 温霁云道:“陛下仁慈宽厚,梁国君臣性命得以苟全,孤甘心留下为奴为仆,以报陛下大恩。” “太子殿下,此时四下无人,不必如此言不由衷!”禁军服饰的男子拦住温霁云的去路,执意苦劝道,“机不可失!请速随属下离开!否则痛失良机啊!” 温霁云的目光一凛,盯着眼前的人,冷声道:“退下。” 那自称暗卫的男子见温霁云不入圈套,皱起眉头,拔.出腰间的刀,举刀便往温霁云身上砍去。 温霁云侧身一避,回肘将那男子打退在地。 被温霁云打倒在地的 男子,一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大喊道:“温霁云打伤禁卫企图逃跑,速速拿下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数十名龙禁卫已至,提刀将温霁云重重包围。 数十把长刀,从四面八方向温霁云一齐袭去,足以将围在中间的人一瞬捅成筛子。 第9章 扶朕起来 阮棠坐在寝殿里左等右等,估摸着温霁云早该回来了,可就是不见人回来。 阮棠对着门口张望了半日,琢磨着温霁云也不可能趁自己让他去御膳房拿个点心就直接逃走了。他若要逃走,当初国破之时就可以直接逃的。既然他为了他的臣子和百姓选择留下,这么多苦楚都挨过去了,这会子没有反而逃走的道理。 难道是迷路了吗?温霁云好像不是路痴吧? 阮棠转头对李忠国道:“你去看看,温霁云是不是走错了路?” 李忠国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却见一道身影背着阳光而来。 阮棠抬眼望去,只见背光而来的人抬起长腿跨过宫殿大门,气度从容,犹如得胜归来的王者。 阮棠眨了眨眼睛,看得愣住了,就像个望夫石一样,眼巴巴看着温霁云提着食盒走近。 温霁云走到面前时,阮棠吃了一惊。只见温霁云一身白衣上分明染着鲜红的血,提在手中的食盒,却是被保护得完好无损,不见半点磕碰。 他恍如无事发生一般,将食盒轻轻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那一身血分明是与人浴血厮杀过后刚刚死里脱生,步履行动却是云淡风轻,就像真的只是去御膳房取了几盘点心一样从容等闲。 阮棠的目光落在温霁云衣上沾染的血迹,问道:“你怎么弄的?受伤了?” 人在心急之下的第一反应,总是来不及思考,出于本能。 温霁云没想到小暴君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自己是否受伤。他刚要回答阮棠的话,阮棠的目光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温霁云转身,只见龙禁卫首领徐青书气势汹汹地冲进门来。 徐青书的身上挂着彩,禁军的制服破了好几处,头盔歪斜,头发也散了几缕出来,手中刀也断了刃,模样好不狼狈。 阮棠用目光示意温霁云先退到一旁。看到徐青书这般模样,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感到十分幸灾乐祸,面子上却假惺惺地皱起眉头,看着徐青书问道:“徐爱卿为何这般模样?” 徐青书跪拜在地,气愤道:“微臣请求陛下,立即按宫规处置温霁云!” “哦?”阮棠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温霁云,问道,“这是为何?” “温霁云意图潜逃,打伤了数十名龙禁卫。”徐青书起身道,“按照宫规,宫奴逃跑,应当就地正法。请陛下明鉴,将温霁云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听了徐青书的话,阮棠故作不悦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方才温霁云企图潜逃,你们几十个人都阻拦不住,还被他打伤了,是这么回事吗?” 君王心思难测,徐青书也琢磨不清这夹杂怒意的一问,是在恼怒温霁云意图潜逃,还是在恼怒龙禁卫打不过温霁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战战兢兢地低声回答道:“是……” “嗤。”阮棠轻笑一声。 阮棠是真心觉得好笑,才笑出来的。但是在徐青书这里,联系上小皇帝素日的残暴,此时小皇帝意味不明的一笑,更教他坐立不安。 阮棠肚子正饿着,也不急着说话,先打开了面前的食盒。 食盒分成几层,里面盛放了四五样精致的点心,阮棠顿时眼前一亮,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一边送到自己嘴边,一边漫不经心地悠悠问道:“那他还挺笨的,都打退你们了,怎么还自己跑到了朕面前呢?” “陛下且慢!”看到小皇帝要吃温霁云送来的糕点,徐青书大喊一声,连忙阻止道,“陛下,这食物经过他手,万一他趁机下毒!陛下万万不可……” 徐青书阻拦的话还没说完,阮棠已经把一整块糕点都吃下去了,还自己擦了擦唇角的碎末,转头对温霁云微笑着评价道:“好吃。” 徐青书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盯着阮棠,生怕小皇帝下一刻就口吐白沫,暴.毙.身.亡。 温霁云望着那个毫不防备地吃下点心,还能与自己说笑的小皇帝,衣袖下修长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垂下眼眸。 本以为小暴君故意毫不设防地让自己单独行动,又有人在路边怂恿自己潜逃,都是这小暴君的试探,试探自己是否真心臣服留在他身边。但如今看来,这一切倒更像是另有主谋。 而这小暴君的所作所为,反而都是在维护自己? 屡次三番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阮棠见温霁云不搭理自己,还是笑意如常,也不介怀。温霁云本来也没把暴君渣攻放在眼里,原著中也是如此,暴君渣攻用他的臣民来威胁时,他就故作温顺被迫营业地恭维两句。大部分时候,冷冰冰地一句话不说。 温霁云若是完全冷漠,也不会那么令人忍不住亲近;若是完全装得服服帖帖,也不会让渣攻神魂颠倒。温霁云的态度正是在冷漠和温顺之间,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你觉得他冷漠,他又能温柔恭顺;你觉得他臣服示弱,他转头又对你冷如冰雪。 温霁云对自己冷漠好啊,阮棠想,免得他强忍痛恨虚情假意奉承自己,被他那些爱慕者看了,得多心疼。 比如现在自己身边站的这些人,其中就有温霁云的卧底。那个卧底不仅会爱上温霁云,还会第一个对暴君渣攻出刀,把渣攻阉成太监。 温霁云和他的爱慕者们,可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陛下!”徐青书的声音打断了阮小皇帝的思绪,“温霁云企图潜逃还打伤禁卫,此事非同小可,请陛下严办!” “如果真是要潜逃,自然是得按规处置的。不过朕要先看看他打伤了多少人。”阮棠刚吐得虚脱,没力气站起来,抬手道,“来人,扶朕起来。” “陛下。”李忠国生怕小皇帝累着,上前劝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是保重龙体要紧,这种事何必亲力亲为,交于其他人就是。” 交给其他人?阮棠想,其他事倒还好说。但现在控告温霁云的人是徐青书,不论宫里还是朝中,哪个人不偏袒龙禁卫首领,倒要给一个他们眼中的敌国太子亡国之君主持公道? 若是自己不起来查,这事情交给谁都会置温霁云于死地。阮棠蹙眉道:“反了你们?别让朕再说一遍!” 见小皇帝有恼怒之意,李忠国立刻识相地不敢劝了。 对于扶阮棠起身这种,需要触碰到龙体的大事,不是一般小太监能有幸得到的殊荣。 但是太监总管李忠国上了年纪,自己腿脚都不灵便,加之有意提拔干儿子李奉君,连忙给李奉君递了个眼色。 李奉君立即上前搀扶阮棠。 看到上前来的人是李奉君,阮棠心里不禁一抖。 真是刚想到谁就来谁。这位不正是方才自己想的那一位吗?温霁云最得力的卧底,日后弄死渣攻的第一人,李奉君。 ——单骑追杀渣攻八百里,一刀断了渣攻的根。 李奉君出身梁国名门望族,少年时也曾是风流倜傥雅望无双,与霁云太子并称“玉京双璧”。十三岁那年,父母双双被燕国所杀,他主动请缨要到燕国皇宫做卧底,报效国家。先帝不忍其功臣之子,又是少年才俊,本不应允。他却直接自宫明志,入了燕国大内,这一潜伏就是八年之久,早已在宫中站稳脚跟,安插不少势力。 李奉君与自己的仇恨,可以说不输温霁云多少。一个两个都是来要自己命根子的。 阮棠看了看李奉君,心情有些 复杂。但此时若拒绝他,倒是反而一开始就把该讨好的人得罪了,还是把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手里。 李奉君垂眸看了一眼小暴君递来那一只白嫩嫩的手,抬手握在掌心。 好软。李奉君想,这手臂恐怕稍一用力就要掐断了。 这些年来,自己日日夜夜心心念念要置之死地的小暴君,却是这般软绵绵像兔子一般的吗?好像……握住他的手之后,与想象中恨得牙痒痒的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李奉君不知自己是演的太投入,还是真心怕这个瓷娃娃一样的小暴君摔坏了,他小心扶着小暴君软嫩嫩的手臂,又不敢太用力,认真搀扶着他一级一级走下宫殿的台阶。 温霁云只看了一眼李奉君扶着小暴君出门的背影,垂眸没有说话,跟着众人的步伐出了寝宫大门。 阮棠在李奉君的搀扶下出了门,只见门外站了乌泱泱好几排的龙禁卫,看着有六七十人,每一个模样都和徐青书差不多,衣破帽歪身上挂彩,十分狼狈。 见到阮棠出来,那些被打伤的龙禁卫一个个东摇西晃地跪拜在地,哀求阮棠做主。 阮棠转头看了看温霁云,抑制不住自己崇拜的目光。 能孤身一人打败这么多宫廷禁卫,还是身上的伤没好全的情况下。这等武力值,正是做了二十年菜鸡的阮棠做梦都想不来的。 “你有什么解释的吗?”阮棠看着温霁云,收起自己崇拜的目光,故作凶狠地威胁道,“打伤这么多人,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你就别怪朕按宫规处置了。” 虽然温霁云的心思阮棠猜不透,但有一点阮棠还是很肯定的。温霁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复国,与复国无关的事情他想都不会想。 所以他不可能这时候逃跑,也不会同归于尽式地出手谋害自己。 在今天这件事上,阮棠可以百分百相信,徐青书指控温霁云的每一条罪名,都不成立。所以自己只要表现得公平公正,哪一边都不偏袒,就是对温霁云最好的庇护。 ——只要给温霁云一个解释的机会,真相自然会揭开的。 徐青书眯起眼睛看着温霁云,心中得意地等他出言解释。 虽然小皇帝有心秉公办理,但就算温霁云说出实情,方才那名自称暗卫的禁军也会否认说过奉裴丞相之命让温霁云潜逃的话,只会一口咬死温霁云是自己意欲潜逃才打伤禁卫。 有人怂恿他潜逃的事无人 佐证,他打伤禁卫却是铁打的事实,保管教他有口难辩,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徐青书脸上不禁露出一分得意之色。 第10章 颠倒黑白 听到小暴君让自己解释,温霁云走上前一步,在阮棠面前礼数周全地跪下,平静地回答道: “方才罪臣回来路上,有一人藏于路旁,自称梁国暗卫,说徐都尉是裴丞相安排于燕国皇宫的卧底,徐都尉命他趁此四下无人之时,助罪臣脱身离开。” “罪臣不愿离去,那人便唤禁军与罪臣大打出手,罪臣因而打伤禁卫。” “陛下大恩,罪臣铭感五内,怎敢有半点不臣之心,请陛下明鉴。” 温霁云解释起来条分缕析面不改色,一副被陷害习惯了的模样,标准的礼仪和解释的套路都熟练得让人心疼。 也是,他身为梁国皇太子的时候,因为太过清正,他父皇养的那群.奸臣哪个不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生怕他哪一日继承大统君临天下与他们清算。他们梁国祖上又有过皇帝听信谗言流放了唯一的儿子,改立侄儿的先例,那些奸臣就更巴不得扳倒温霁云扶个昏庸皇帝上位。 被陷害在温霁云这里,估计已经是家常便饭,都挑不起他一丁点儿愤慨的情绪。他解释得冷静沉着条理清晰,句句不忘表达忠心,同时还要一脸无辜地对敌人倒打一耙。 阮棠心中偷笑,温霁云不愧是自己的爱豆,明明是条大尾巴狼,还要装一副弱小可怜又无辜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拉敌人下水,还能这般面不改色镇定自若。 只要他足够镇定和理智,着急和自乱阵脚的就是敌人。 果然,听到徐青书被扯进去了,跪在殿前的禁军里,有个声音立刻大喊道:“血口喷人!徐都尉不是卧底!明明是裴丞相让你逃的!……” 徐青书急得额上冷汗涔涔,狠狠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 阮棠笑了。 温霁云说出那一番徐青书是卧底的话,本就不是为了求别人相信徐青书是卧底,为的就是钓出这个沉不住气的小喽啰自己打脸。 那小喽啰果然入了温霁云的套路,自己出言佐证了温霁云所说的有人自称梁国暗卫让他潜逃。徐青书之前控告的温霁云意图逃跑打伤暗卫,反而不攻自破。 阮棠看着徐青书,问道:“朕怎么听糊涂了?不是温霁云要潜逃的吗,怎么,是你们要他逃的?所以徐都尉,到底是不是梁国的卧底?” 徐青书顿时慌了,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喊道:“陛下!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怎么可能是卧底!温霁云他是在血口喷人!请陛下明察! ” “你来说一说。”阮棠看着方才喊话那一名龙禁卫,微笑道,“你是梁国的卧底吗?你怎么和温霁云说的?” 一向暴戾的小皇帝,忽然笑得如此深不可测,那名龙禁卫吓得两股战战。 原定的计划是得一口咬死温霁云自己潜逃的,如今已经一不小心把实话喊了出来,那名龙禁卫只好战战兢兢地如实回答:“属……属下不是梁国的卧底!……这都是徐都尉……是徐都尉让属下对温霁云这么说,让温霁云逃走……” “只要他一逃,就可以将他就地正法……可是他不肯逃,属下只能和他动手,等他还手就说他潜逃打伤禁卫,取他性命……” “臣罪该万死!”徐青书连连磕头,哭求道,“但臣是一片忠心为了陛下!留这等虎狼之人在身边,他就算今日不谋害陛下,明日也会……” “够了,看你演的一出好戏!朕看你今日设局欺君,明日还不知做出什!咳……”阮棠说话都觉得费劲,才大声喊了两句便喘不上气,只好把语气放平和说道,“看在你任职多年也算尽心尽力,这次朕饶你一命,收拾收拾回家反省去吧。” “陛下!陛下!!!”徐青书一边被人拖走,还在一边痛哭控诉温霁云的罪行,表达自己是何等忠心,“臣都是一片忠心为了陛下!温霁云分明在颠倒黑白陷害微臣!陛下!!!……” 阮棠被吵得头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等徐青书的喊声远了,回头对温霁云说道:“起来吧,你先……” 阮棠本想让温霁云先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再回来说话,但阮棠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站不住,本就靠着李奉君借了一半力,此时连自己站着这一半力气都没有了,像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倒了下去。 “陛下!”李奉君本能地将倒下的小皇帝抱住。 阮棠觉得眼皮重得撑不住了,为了苟命还是强撑意志,在最后一刻抬眸对李奉君说道:“别让他跪外面……” 要是李忠国再趁着自己晕倒让温霁云跪在寝宫外一天,自己就真的该凉了。 交代完最惦记的事情,阮棠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方才还扯着嗓子和徐青书比谁喊得响的小皇帝,此时安静地闭着眼睛,晕倒在李奉君怀里。 李奉君俯身把阮棠横抱起来,抬腿便冲进了寝宫,喊道:“快传太医!” 温霁云不觉微微蹙起眉,起身举步跟了 进去。 ———— 丞相府,书房里,徐老丞相坐在桌案前,看着跪在眼前的儿子,眉头皱成一团。 徐青书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泪痕,哭诉道:“……温霁云潜逃不成,就倒打一耙,陷害儿子是梁国的卧底。陛下听信谗言,反而将儿子驱逐出宫,赶回家来。儿子如今是有冤无处诉……” “真……真是气煞老夫!”徐丞相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年老又加之怒气上头,差点没站稳,坐在一旁的徐振卿连忙扶了他一把,让他重新坐下。 徐丞相徐元晦,是三朝老臣。长子徐振卿,在朝任刑部尚书;次子徐青书,在宫中任龙禁卫首领。本是好不风光,如今次子徐青书突然被逐出宫,气得脸色铁青,气都不顺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徐振清给徐元晦倒了一杯水,劝道:“父亲切莫动怒,反是气坏了身体。” “真……真是……”徐元晦气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握着拳的手上青筋暴起,狠狠拍了拍书桌,“想当年老夫在明宗朝高中状元……历任六郡刺史,又升九省检点,再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这些年是为国分忧为民解难,明宗皇帝对老夫也是青眼有加,君臣相敬,从未红过脸。” “后又蒙先帝恩重如山,老夫受先帝托孤之重……如今这小……陛下……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就如此给老夫没脸?!”徐元晦气得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徐青书含泪说道,“并非是你的过错,这都是……为父这把老骨头,不被陛下放在眼里罢了!” “父亲。”徐振卿劝道,“陛下尚且年幼,有一时想不到之处,父亲身为三朝宰辅,理应直言规劝,而不是如此自暴自弃。况且这些时日,陛下的性情转好,也是有目共睹,足见陛下从善如流。” 提起小皇帝,徐振卿一脸崇敬地说道:“前几日儿子走失要犯,本以为难逃罪责,多蒙陛下明察秋毫,条分缕析,并无怪罪,反而好言相慰,足见陛下仁慈宽大,是非分明。岂能因为温霁云一亡国罪人,就听信谗言驱逐二弟?恐怕是二弟,有所隐瞒?” 徐元晦方才听到儿子被驱逐出宫,一时也是气急攻心,只顾着又羞又怒,此时听了长子徐振卿一席话,倒如醍醐灌顶,清醒了过来,拍桌子问道:“你这竖子,还有什么隐瞒,还不据实说来?!” 徐青书不服道:“从未见过大哥这般为人兄长的,小弟被恶人谗言陷害,大哥不说为我出言解救,反而在父亲面前落井下石!我何 曾做了其他事?都是温霁云一手挑唆的陛下!” “父亲有所不知,自从陛下将温霁云带回宫之后,每日让太医问诊用药,用的都是宫中珍品。那大内总管李忠国和李奉君父子两个,平日里最是察言观色捧高踩低,近来不去巴结后宫娘娘,倒每日往温霁云这个戴罪的亡国奴面前跟前嘘寒问暖跑几趟。父亲和大哥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今日温霁云意欲潜逃打伤禁卫数十人,陛下听了儿子的话不信,还非要出去亲自查看侍卫伤情。当时是何等情况也不向自己人问明,就任由温霁云出言狡辩,温霁云说什么,陛下就信什么,反而将儿子驱逐出宫……父亲,大哥,难道你们还觉得是我有所隐瞒吗?!” 听了徐青书的话,徐振卿紧紧皱起眉头,说道:“陛下心地仁慈,只是平日需要威严御下,故而时而严苛一些。被你一说,反倒将陛下揣测成何等龌龊之人!……你怎敢……” “振卿。”徐元晦道,“你一向埋首书卷,单纯正直不谙世事,又岂知道龙阳一事,古来帝王身上最是有之。陛下又是少年之人,一时图个新鲜也是有的。” “当时梁国破亡,陛下一直留着他性命不取,老夫本以为是为了庆功宴上戏弄一番,当众杀之。谁知庆功宴上,陛下非但不肯用他寻欢作乐,反而出言责骂大臣。老夫看过两眼,这温霁云生得姿色无双,就是后宫娘娘大有也比不上的。” “而后陛下带他入宫,老夫也只当陛下带回去折磨几日,以解心头之恨,也不理论。谁知又是如此悉心照顾,还为他驱逐近臣。种种看来,青书所言未必不是真情。” 徐元晦抚了抚胡须,蹙眉道:“若非今日青书所言,老夫竟还是雾里看花未曾察觉。如今看来,倒是我等老臣往日失察了,竟放着这等狐媚妖孽在陛下身边,祸害圣上!” 徐振卿是个单纯正直之人,连读史书都避开男欢女爱,从未听过此等事情,蹙眉道:“父亲会不会弄错了?那一日儿子走失要犯,说要带走温霁云审问,陛下还说会亲自审问,可见陛下秉公执法绝不姑息……” “呵。”徐元晦冷笑道,“所以陛下审出什么了吗?” 徐振卿默然片刻,说道:“……陛下不是因色误国之人,想必自有道理。” “就是你们这般冷眼旁观不敢出声的臣子多了,陛下才会如此任性胡为!”徐元晦转头对家丞道,“速速派人去请卢太尉、张太傅,就说请他们到府上来,老夫有要事相商。” ———— 皇宫 阮棠被送回寝宫里不久,一名白白净净的年轻小太医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温霁云心中暗暗惊讶,本以为这年轻新来的小太医,是因为年轻资质尚浅才被推给自己看病,原来给小暴君看病的也是他? 其实本来给阮棠看病的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太医,余太医这种新入宫的小年轻是排不上号的。但自从知道温霁云让余太医看病后,阮棠就指名要余太医看——不仅可以向他问问温霁云的情况,更是因为听上次他给温霁云的诊断,阮棠觉得他很靠谱。 余太医莫名其妙就从太医院里最透明的新人,一夜之间成了人人追捧的红人。 余太医到床前给阮棠诊了脉,蹙眉说道:“陛下这是操劳过度,忧思太重,本就气虚不调,又着了风。” “哎哟。”听了余太医的话,李忠国揪心得脸都扭成了一团,对余太医说道,“可不是嘛!老奴就知道陛下这样操劳可不行,病得这么样还非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劝都劝不住,这可怎么好?” “药石之效毕竟只是辅助,终究自己保养才是根本。”余太医回过头,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温霁云,上一句话分明是对温霁云和阮棠两个人说的,接着方才写方开药,说道,“把这一剂药喝下去,只要过了今夜,便可慢慢好转来了。” 余太医虽然说的委婉,在场的都是久居宫中之人,哪里听不懂言下之意。 要么今夜就会断了性命,只有熬过了今夜,才能好起来。 余太医留下药方递给李忠国,说道:“陛下醒来之后,七日之内,不可吹风,不可触水,半点油腻荤腥之物都不能沾,饮食还是以温和平淡为主。若是劝得住,最好也不要让陛下下床。” 李忠国眼里噙着泪,连忙把话点头记下。 余太医离开后,李忠国一双眼睛红红的,站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小皇帝看,低声说道:“才三五日的光景,陛下数次垂危,都是咱们没有好好看顾之过。杂家要是伺候不好陛下,日后到了下面怎么和先帝交代……” 李奉君连忙安慰道:“父亲大人莫要悲伤,陛下必能逢凶化吉,不会有事。” “还不都是因为你?!”李奉君回头对温霁云使了个眼色,怕惊扰了小皇帝,压着声音吼道,“你还不快滚了下去?!” 虽说徐青书陷害温霁云已经查明,但以温 霁云现在的身份,打伤这么多宫中禁卫,怎么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去。方才小皇帝晕倒之前,分明就是要找温霁云有事的。 不如让温霁云先避一避。若小皇帝醒来,劫后余生也必定一时想不到温霁云,过后就算追究起来也就雷声大雨点小了。若是小皇帝醒不过来,燕国大臣势必要趁机加害温霁云,让温霁云先离去也好筹谋脱身之计。 李奉君的眼神指了指外面,让温霁云赶快出去。 温霁云站在宫殿的角落里,远远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小暴君,沉声说道:“我留下。” 第11章 权衡利弊 温霁云那句留下是认真说的,并非有意演戏,李奉君不知温霁云心中有何谋算,没继续出言赶人,而是对李忠国问道:“父亲大人,陛下晕倒之前,曾说别让温霁云跪在寝宫外面,必是要他远离,要不要叫侍卫进来将温霁云远远地拖出去?” “杂家看不然,上次陛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温霁云。”经李奉君一提醒,李忠国回想了一下小皇帝之前说的话,对李奉君说道:“陛下说别让温霁云跪寝宫外面,想必是让他留在里面之意。就让他留在陛下跟前,先把他锁住就行。” “是。”李奉君回头对温霁云挑了挑眉,吩咐道,“来人,把他锁起来。” 立刻有侍卫进来,用一根拇指粗的特制银链,将温霁云的两只手腕缚住。银链大约半尺长,声响极轻不会吵着小皇帝休息,虽不沉重,却能使温霁云的活动范围受限。 李忠国亲自将汤药给小皇帝喂了下去,又和宫人们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夜,一直守着小皇帝,时不时探一探鼻息。直到五更天明,小皇帝气息平稳,眼看是有希望好转了,方才各自放下心来。 李忠国到底上了年纪吃不消,到了天明实在熬不住了,加之按照余太医的说法小皇帝已经脱离了危险,在李奉君孝敬的劝说下,恐自己累倒了更伺候不了小皇帝,便带着宫人们退出外间去休息一会儿。 李奉君亲自送了李忠国出去。李忠国出了门,却拉住要回身进小皇帝寝宫的李奉君,轻声说道:“你先别进去。” “父亲大人?”李奉君疑惑道,“里面只有陛下和温霁云两个。” 李忠国道:“为的就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恐怕是早晚的事,若是现在不早弄清楚温霁云会不会趁机对陛下不利,以后日子长久,危险可更多着,杂家的心也放不下来。” 李奉君问道:“父亲大人这是何意?以后难道还要让他和陛下这样共处一室不成?” “你这孩子,平时看着机灵,到了这种事就迟钝了。”李忠国笑了笑,问道,“你跟在陛下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几时见陛下像对温霁云一样对待其他人?这几日陛下虽不曾明说,悄悄让咱们照顾温霁云的时候,你就半点没猜出陛下的心思来?” 李奉君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轻松地笑道:“儿子实在愚钝,父亲大人如此一说,方才茅塞顿开。只是陛下醒来不见其他人在一旁伺候,岂不怪罪?” “放心,杂家敢这么做自是心中已有把握。”李忠 国道,“只是不知道温霁云到底有几分可信。” “你且不要让人进去,在外观察他的动静。倘若他企图对陛下不利,房梁上已经安排了暗卫,他得手不了,咱们少不得劝陛下忍痛割爱,此人不可留在身边。” “若是他无意加害陛下,这般大好机会给他都能不动手,咱们也少不得帮陛下多与他亲近几分,早日遂了陛下的心愿。” 李奉君心里凉了半截,说道:“只留他一个人在内,他定看得出来是试探,不敢下手。” “就是不怕让他看出来。”李忠国道,“说句难听的话,温霁云本来就是一头猛虎,如今看似温顺,不过是为了梁国那些个大臣和百姓的性命掌握在陛下手中。要他真心顺服哪有这么快的,咱们不过是看一看他如今心中如何利弊权衡。” “他若是在乎陛下手上那些人的命,不论如何也不会对陛下下手的,对陛下虽不是出于真心,也能暂且放心让他与陛下接触。” “他若是心中愤恨不再忍耐,这等和陛下独处的大好机会,不论是不是试探,也巴不得让陛下丢了性命。陛下一向聪慧,一定能理解杂家这番苦心。” 李奉君勾唇笑道:“父亲大人远见卓识,儿子实在佩服。” 李忠国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咱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李奉君暗暗咬牙,应了声“是”,便也在外间椅子上靠着,却抑制不住思绪乱涌。 眼前一会儿是昨日里,小暴君那一截白嫩嫩几乎要掐出水来的手臂。 一会儿是太子殿下那一身惨不忍睹的伤痕和胸口的烙印。 一会儿是李忠国说的那一句意味深长的,“你就半点没猜出陛下的心思来”? 这小暴君,生了一副柔软可爱的外表,笑起来梨窝里就像盛了三春的阳光,手段和心思却最是阴毒龌龊。难怪这几日忽然对太子殿下这般假仁假义起来,难怪自己和太子殿下都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后招…… 原来他对太子殿下那般酷刑折辱还嫌不够,竟然还藏着这般肮脏龌龊无耻至极的心思和手段?! ———— 寝殿里分外安静,只剩下温霁云,和躺在床上的小皇帝。 温霁云不知当时自己为何要选择留下。 就像这小暴君,明明病成这样,当时明明可以将事情丢手不管让其他人处置,何须顾及自己是生是死,却非要亲自过问,给 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温霁云也仿佛只有亲眼看着小暴君醒过来,心中才能安宁。 寝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温霁云一开始只当是正常的轮值换班,然而过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新的宫人换进来。 温霁云虽为避嫌坐得远,但他视力极好,甚至能看清楚床上的小皇帝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小皇帝的脸色很苍白,昏迷中一直眉头紧锁,半点不曾舒展。让人禁不住有一种走上前替他把眉头揉开的冲动。 温霁云的手指微微屈了屈,坐着没有动。 宫殿外晨光熹微,鸟转莺啼。苍白的阳光渐渐变成浅金色,透过窗上的茜纱射进房间,被雕窗的木格格开,在寝殿华美的地摊上洒落一片斑驳陆离的金红。 有一点细碎的金色跃然在小皇帝的眼睛上,细细看时,竟是小皇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温霁云盯着那两片撒着碎金的蝴蝶翅膀一般,颤巍巍的长睫,不觉入了神。 阮棠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阮棠就难免失望了一下。 果然,醒来还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宫殿里,不是自己寝室温暖的小床上。 不过此时,房间里竟然难得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 不像之前几日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些情景一样,眼前尽是或惊喜或者假装惊喜的谄媚面孔,和那些烦人的问候声呼声。 阮棠眨了眨眼睛,没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这难得的宁静被打破,让人发现自己醒了,又冲过来点头哈腰嘘寒问暖。 阮棠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对上一双澄澈而深邃的眼眸。 竟然是温霁云。他也在看着自己。 阮棠的目光一颤,和温霁云四目相对了片刻,连忙把目光移开。 温霁云的存在,好像是阮棠留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慰藉。不知道为什么,阮棠看见他就觉得安心。 能每天看到自己的爱豆,也是阮棠能安慰自己穿越不亏的唯一的好处。 尽管爱豆不属于自己,对他的喜爱属于很多很多人,他的心却从未归属过任何人。 但是,爱豆本来就是用来仰望,用来远观,用来守护的。 不想让人听见自己醒了,阮棠抬起食指抵在自己唇上,示意温霁云不要出声。结果,自己却没忍住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 暴君渣攻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体,阮棠心中唾弃。 就这种身体素质,还觉得自己凶残厉害?就这还垂涎人家温霁云?难怪原文里,温霁云一直看不上他。 真是一弱.鸡。 阮棠心里正自我唾弃着,一只白瓷水杯忽然被递到了眼前。 托着水杯的那双手,即使裹着绷带也能看出十指修长,绷带下露出的一小段肌肤,比白瓷看起来还要白皙莹润。一截银色的链子缠绕在手腕上,链子上闪烁的寒光有些晃眼。 阮棠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连忙受宠若惊地从温霁云手中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入口温度正好不冷不热,喉咙和肚子里都感觉十分舒服。 阮棠方才接水杯时,注意到温霁云手上锁了一条链子,心中有些疑惑,抬起头轻声问道:“他们去哪里了?”温霁云淡淡地答道:“罪臣不知。” 阮棠心里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有人在试探温霁云,故意让他和自己独处一室呢。 对方做的这么明目张胆,自然也知道温霁云能看穿他的把戏。对方试探的不是温霁云的真心,而是温霁云如何权衡个人恩怨与那些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大臣百姓的性命。但是那人又怕温霁云真的会下手,所以要让温霁云行动受制,以免闪失。 会这么试探温霁云,又有能力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支开的,当然是李忠国。大概是这几日自己对温霁云暗中关照太多,李忠国怕自己把温霁云留在身边,日子长久又不知温霁云心中到底如何,终究是埋藏隐患,所以想试探清楚,也好放心。 这种试探在阮棠看来完全没有必要。阮棠百分之百确信,温霁云根本不屑刺杀暴君渣攻。他隐忍至今不是为自己私人恩怨,要的也从来不是暴君一个人的命,他志在颠覆暴君无道的统治,创造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没积累到实力足够时,不会轻易行动。 所以和温霁云共处一室,现在作为暴君渣攻的阮棠其实是安全的。阮棠不急着叫人进来,也乐得有片刻安静。 阮棠喝完水,把水杯放在床头的几案上,说道:“既然没别人,咱们说几句话。” 温霁云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你坐。”阮棠咳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面前,道,“过来坐下说,朕现在没力气说大声,你站远了听不见。” 温霁云本是个自觉的人,虽说他不会做出 刺杀这等事,但到底身份特殊,为避嫌总自觉与小皇帝保持距离。听阮棠要自己靠近说话,就听话地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前坐下了。 阮棠看着温霁云衣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问道:“你昨天受伤了吗?” 温霁云本是垂着眼帘没看小皇帝,闻声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阮棠一眼,答道:“不曾。” 阮棠心道,没有受伤就好。 昨天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没有防备,一时兴起和温霁云开小玩笑,竟没想到只去御膳房取点吃的,放温霁云出去那么两刻钟,就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要取他的命。 那陷害谋划得本来很不错,只要自己不是完全相信温霁云,或者温霁云没有用那一出故意声东击西的回击之策,温霁云逃跑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后果就会十分严重。 阮棠昨天就想过,这种计策,徐青书的脑子肯定是想不出来的,而且还能知道梁国现在理事的是裴丞相以及详细的暗卫编号方法,估计参与其中的还有梁国投降来的叛徒。但阮棠还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小小打击一下他们的马前卒。 这次幕后那些人隐藏得好,一举陷害,以后一定还会下手的。 还是让温霁云就留在自己身边好。 阮棠看着温霁云,一脸霸道地教训道:“你别以为朕是关心你,朕是怕你受伤了耽误给朕干活。昨天你虽然是自保,但是打伤了这么多侍卫,罪责难逃。罚你从今以后待在朕宫里,不许你出去了。” 温霁云一生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更遭逢这一番大起大落,入燕国为奴之时,自以为不论再多大的波折,都能方寸不乱,不动于心。但是听了小皇帝这番话,心中却着实不知是何种滋味。 这些天来,小皇帝虽然极力掩饰,但温霁云心中澄明如镜。这小皇帝满嘴狠话,却会放心让他独自行动,会放心吃他送的食物,甚至宁可处置近臣、累坏身体也要亲自还他清白,醒来问的第一件事是他有没有受伤…… 小皇帝的每一句关心慰问,都会加一个蹩脚的理由来掩饰。而每一次口中说着的惩罚,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就是名为惩罚的保护。 温霁云想过自己留在暴君身边会是何等寸步千险的境遇,却没想到预料之中的雷霆暴雨半分不见,扑面而来尽是杨柳春风。 这反而让温霁云不知如何招架。 温霁云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阮棠有一 种微妙的感觉,一觉醒来之后,温霁云在自己面前的态度好像变了一点。虽然之前也看似很温顺听话,和这一次好像哪里不一样。 之前,温霁云的温顺里满满的都是疏远冷淡,现在虽然也还冷淡,冷淡里却仿佛多了一丝小小的纵容。好像是一种“既然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假装乖巧听话哄哄你”那种纵容。 难道因为这几天看起来太弱鸡,温霁云已经开始可怜起自己来了吗?阮棠故作凶狠地说道:“你不要以为朕病了就很弱,你要是敢不听朕的话,朕一样可以罚你的!” 温霁云恭敬地淡淡答道:“罪臣不敢。” 阮棠觉得自己有点失败,现在弱叽叽的声音又小,一点气势都没有。越凶巴巴地威胁温霁云,越觉得温霁云的回答都是在哄自己玩儿。 被当弱鸡哄,阮棠心里当然气不过,有意拆温霁云的台,说道:“朕觉得很无聊。那边墙上挂着一把剑,你给朕舞剑来看看。” 温霁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还绑着锁链的手:“……” 刚才还回答得那么乖巧听话,转眼就被自己抓住尾巴打了脸。阮棠这下得意了,笑道:“你刚还说你不敢不听话,你现在不就不听朕的话了吗?可见你就是在敷衍朕,你打脸不打脸?” 温霁云起身,温顺地垂着眸,淡淡道:“请陛下降罪。” 阮棠笑得高兴,继续逗他道:“好说,罚你舞剑给朕看。” 温霁云:“……” 阮棠忽然觉得这般逗温霁云很有意思,他的隐忍为难又无辜的模样总让阮棠觉得自己在欺负他,一来一去就和刚才他可怜自己哄自己扯平了。 阮棠心情舒畅了不少,也闹够了温霁云,摆摆手道:“算了,朕饿了,你去让李奉君送早膳进来吧。” 温霁云应了声“是”。 温霁云刚转过身,阮棠忽然只见得眼前寒芒一闪,一把暗器冲自己面门袭来。 第12章 不配伺候 “铿——” 一柄长剑如白虹贯空,斩落了已经逼近阮棠眼前的暗器。 暗器摔在床前的地上,瞬间碎成了粉末。原来竟是软陶土镀了一层银腊所制,就算打在身上也是软绵绵不痛不痒那种。 阮棠抬起头望去。 门前,温霁云背着光长身玉立,方才回身那一掷剑惹得衣袂风动。他一手紧握着镶嵌宝石的剑鞘,银链已经断成两截垂在双腕上,俱被浅金色的阳光勾勒出诗歌一般优美的轮廓。恍如是庙堂供奉的神仙画图中,走出一位挣断天规束缚,从九天下界救世的神明。 仿佛能隐约窥见靖淮江边,一剑披靡九入敌阵,临江跃马之时的风采。 所以刚才被自己欺负得隐忍又无奈的样子其实也是装的?自己竟然还真信了他挣不开那条锁链? “铿——” 阮棠还没来得及懊恼自己又被哄了,却见眼前画里神明手中光芒熠熠的剑鞘,忽然堕在地上。 剑鞘从温霁云手中滑落,他默然无言,五指微微曲着,连着小臂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个曾经提剑斩神杀佛的人,如今再握不住剑了。 阮棠只当温霁云手上的伤没好,故而握不住剑,转头对门外喊道:“李忠国,你还不滚进来。咳……” “老奴该死!”李忠国连忙推门而入,跪拜在地。 李忠国跟了小皇帝多年,甚是了解小皇帝的脾气。对于那种自作主张违背他心愿的事,小皇帝深恶痛绝。但是这种迎合了他想法的事,虽然先斩后奏,他顶多为了面子大声呵斥两句,心里却是喜欢的。 这几日小皇帝分明十分关心温霁云,却又不曾让他接近身边。恐怕是小皇帝自己也对温霁云是否会行刺没有把握,对温霁云想接近又不放心接近,这也是李忠国急着试探温霁云的原因。 但是,李忠国可没这么大胆子当着小皇帝的面放“暗器”。这“暗器”本来是想趁着小皇帝昏迷不省人事,不会惊到圣驾,用来试探温霁云的——只要温霁云出手相救,就能说明他是真的半点谋害圣上的心都没有,李忠国才能彻底放下心。 谁知小皇帝这么快在中途醒来,这“暗器”被小皇帝看见,倒反而成了在御前冒犯。李忠国连忙对阮棠解释道:“温霁云毕竟本是敌国储君,陛下留他在上阳宫这几日,老奴日夜悬心,只怕日后万一有闪失,所以擅作主张试探一番……” “不想惊了圣驾,老奴真是罪该万死!” 李奉君紧跟着进了门,在李忠国身后跪下,对阮棠说道:“陛下,李总管一片忠心,绝无冒犯陛下之意。” 虽然一开始阮棠的确是被“暗器”吓了一跳,但阮棠生气的本就不是那个伤不到人的“暗器”。 让阮棠最后怕的是,李忠国这么自作主张试探温霁云,刚才温霁云的手要是因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那还了得? “这么一点小把戏,岂能吓到朕?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这次就不予追究,下次不可再如此自作主张。”阮棠严肃地板着脸说道,“还不快去让余太医来看看他的手怎么样了!别耽误了给朕做事!” 李奉君立刻应了一声,连忙起身亲自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李忠国还跪在地上,对小皇帝磕了个头:“谢陛下宽宏大量!老奴日后定为陛下尽心竭力,让陛下遂心如意!” 此刻小皇帝别的事半点不追究,竟只关心温霁云的手,足见对温霁云的关心果然非比寻常。 李忠国心道,这一次已经试探清楚,对温霁云也暂且可以放心了。日后得勤勉努力一些,把温霁云送到离小皇帝身边更近的地方去。 ———— 温霁云虽说自己没有受伤,阮棠还是让余太医给他检查了一番,真的没有添过新伤,但是身上刚愈合的伤口都裂开了,手上也流了好多血。于是阮棠强迫他和自己一样卧床七日不许起来,还特意派李奉君去照顾。 阮棠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善解人意。这样他们有的是接触的机会,温霁云和李奉君有什么要商量的事,都不需要李奉君偷偷跑去商量了。日后他们清算起来,这也能算自己做的好事一桩。 七日之后,阮棠等到自己被余太医允许下床,才同意把温霁云也放出来。 阮棠卧床这许多日子,原主这一副养尊处优的娇贵身体总算是稍微好转了一些,便又可以披着衣服到前殿看奏折了。 奏折在桌子上早已堆得山一样高,虽然只要盖印章,阮棠盖了好几天也没盖完。 平日里,阮棠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都十分眼尖。面前案上水杯里的水少了一点,他们就立刻添上。阮棠看奏章看得脖子累了自己捶捶肩膀,他们就立刻上来垂肩。 但是今日,茶水见了底也没见人主动来添,阮棠的眼睛盯着奏折,随口吩咐了一声:“倒水。” 片刻后,水杯 里的水这才被重新倒满。 阮棠听着杯子里的倒水声,心想这大概是个新来的小太监,干活都还没熟练。正好自己看奏章看得无聊,不如和这个小新人打趣一下。 阮棠放下奏章抬起头,正要逗那个“新来的小太监”玩玩,看见那个“新来的小太监”时,惊得忘了自己刚才打算说什么来打趣。 温霁云手中提着一把白玉水壶,垂着眼眸,正认真地往茶杯中倒水。他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睛,眉尾延伸到眼角那条鞭痕还和十几天前一样鲜红如血,给俊雅温柔的眉眼之间添了一丝冷冽肃杀。 这是什么情况?李忠国放了心以后,竟然把温霁云安排到了自己身边来伺候?!还有他眼尾的伤痕,自己给的那瓶药太医不是说有奇效的吗,怎么还么有好呢? 阮棠不觉盯住了温霁云,只见他倒完水,便将水壶拿下去放到一边,人远远退到角落里,恨不得藏起来不让自己看见。 而且自始至终,温霁云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自己。 多日没见,阮棠觉得温霁云对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先前他好像还能勉强地接近一下自己,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疏远之情从他的行动中都快溢出来了。 阮棠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些天卧床不起,和他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也没得罪这位太子爷。难道是因为被自己强迫卧床七八天,他记恨上自己了吗? 阮棠顿时体会到了那种“当爹的为了儿子好,儿子叛逆不领情,还疏远亲爹”的失落感和愤懑。 虽然自己确实不应该和温霁云走得太近,但是自己这些天尽心尽力把他当朋友照顾了,他因为这个就疏远自己发这么大脾气,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温霁云。”阮棠心里委屈,为了验证验证温霁云是否真的在故意疏远自己,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你站这么远干什么,等会儿让你倒水岂不是又慢吞吞的?你走近一点。” 如果是之前的温霁云,比如那一次自己晕过去之后,虽然冷淡,也是让他走近就走近了。 但此时阮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远远站在角落里恨不得化身空气的人,听到阮棠的话,冷淡地回答道:“罪臣不敢。” 阮棠:“……”好家伙,温霁云还是第一次这么难说话。之前说他站脏了地毯,又害得他在雨中跪了一夜,他也没这么大脾气啊。 温霁云不肯过来,阮棠心里更加疑惑不解,皱起眉霸道地说道:“你再不 过来,朕喊人来拖你了。” 温霁云沉默片刻,方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却没有走上前,而是笔直站在殿中,视死如归地直视着阮棠,说道:“罪臣愚钝,不配伺候陛下。请陛下让罪臣回到天牢。” “?”阮棠心想,有这么严重吗?七天不下床,比关天牢里受刑还难受吗?虽然卧床是有那么一点难受,自己不也熬过来了吗?他能受不了这个? 而且自己怕多日看不见他,有什么势利小人跑到他面前胡言乱语,或者怠慢了他,还特地把李奉君派去伺候他了。李奉君是他的人,难道还不会尽心尽力吗? 难道还发生了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 阮棠不喜欢勉强别人,但他是个说话喜欢说清楚的的人,不喜欢和人打哑谜。到现在和温霁云互相生气都没说清楚为了什么,阮棠自己耐着性子说道:“你是嫌朕勉强你躺了七天?朕不是和你一样躺了七天吗?朕也没生这么大气。” “或者是为了什么别的事,你也应该说出来让朕知道,你觉得什么都不说清楚还顶撞朕你很厉害吗??” 温霁云被阮棠一顿数落,只是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阮棠被温霁云的冷暴力气得不轻,把水杯里温霁云倒的那一杯水一口喝了个精光,就当把温霁云这个小气鬼吞了。低头继续盖印章,也不理温霁云了。 温霁云站了一会儿,见小皇帝已经数落完了,便默默退回角落里。 两个人就这么冷战了一下午,谁也没理谁。 阮棠喝光了水杯里的水,渴了也不喊人来倒水。他不想喊温霁云,但若是喊别人来倒水,又觉得不妥。 最后,阮棠渴极了,干脆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一手扶着桌子的角落,自己使劲站起来。 盖在膝盖上的毯子滑落在地,阮棠自己也没手去捡。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们连忙上前将毯子捡起来,要扶阮棠坐下,抢着给阮棠去倒水,都被阮棠赌气推开。 阮棠就不信,自己没有温霁云还喝不了水了。同样都是受了伤,温霁云身上的伤还比自己多,怎么他就能这么好好的,自己就连一杯水也倒不了? 因为和温霁云赌了气,阮棠格外逞强,不许人帮忙也不许人扶,自己拎着水杯下了台阶。 小太监们不敢违逆小皇帝,只是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病歪歪还逞强的小皇帝,看着他一步一踉跄地亲自走去倒水。 水壶就温在前殿旁边一个小隔间里,掀开宫殿侧面一道珠帘就是了。温霁云就站在珠帘的旁边,冷冷淡淡地垂着眸,就如同看不到阮棠走来一般。 阮棠走到珠帘前,故意要大模大样走过温霁云面前,一时得意过了头,脚下没防备给门槛绊了一下,手中的水杯脱手滑落,“砰”一声砸在地上。 “咚——”一声闷响,阮棠身子往前重重撞了一下,却没撞在坚硬的地面上。 阮棠撞上的就像一堵有血有肉的墙,有血肉的缓冲,不至于撞疼了。 之所以说是墙,因为对面那人被这么重重地撞了一下,身形岿然不动,也不吭声,仿佛不知疼痛。 阮棠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对方眼尾一抹血红,心里又惊又喜又气,又气不起来。 这个人,平时总是一副冷淡疏远的样子,要是真和自己疏远一点不管自己死活也就罢了,偏偏每一次生病或是摔倒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难搞,阮棠心想,这人可真是难搞。 “还不快让开!”阮棠抬手推了一把温霁云的肩膀,呵斥道,“你连端茶倒水都不配伺候,还配碰到朕的身体?” 第13章 他的真心 温霁云轻轻皱了皱眉头。 阮棠猜自己一不注意碰了他的伤口,立刻收住手。可自己人还趴在温霁云肩上,根本站不起来。 因为暴君渣攻年纪小,本来就比温霁云矮半个头,摔下去时温霁云虽迅速出手接他,情急之下也只得半跪在地上把他抱住。阮棠的身体撞在温霁云身体上,腰被他的手搂住,整个人就重量就挂在了他肩上,成了一个无比暧.昧的姿势。 周围的小太监都吓懵了,一个个想上前扶小皇帝,又不敢上前扶。李总管吩咐过,不得打扰小皇帝和温霁云两个人亲近。 这……应该算是很亲近了吧? 阮棠就这么趴在温霁云身上,和他静静地僵持了一会儿。 阮棠自己起不来,又不想丢了脸面先开口求人,偏偏人还压在温霁云身上,正寻思着该怎么样,只听耳边温霁云冷淡地道了一声: “罪臣失礼”。 接着就是不由分说的,温霁云也不管阮棠答不答应,一只有力的手就搂紧了阮棠的腰,另外一只手托住膝盖。 阮棠整个人就被横抱起来离了地。 “陛下……” 李忠国走进门,看到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不禁露出一丝什么都懂了的笑容,对阮棠说道:“陛下,徐丞相、卢太尉、张太傅求见。要不……让他们先去偏殿等候?” 阮棠被温霁云抱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李忠国进来禀报,更是觉得这辈子的脸都给丢完了,对温霁云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朕同意了吗?还不把朕放下来?!” 温霁云没有答话,抱着小皇帝走到桌案后面的椅子上,方才把人轻轻放下,拾起毯子盖回阮棠膝盖上,立刻转身下了台阶,好像小皇帝身上有刺会扎到他似的。 阮棠被温霁云这副又冷漠又悲天悯人同情弱小的样子气得不轻,转头对李忠国反问道:“干嘛去偏殿等候?朕现在就有空,让他们快些进来有话快说,别耽误朕吃晚饭。” 李忠国心领神会,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小皇帝自从遇刺劫后余生醒来以后,就特别爱惜身体,这一点让李忠国很欣慰。从前立志一统天下成为霸主废寝忘食不爱吃饭的小皇帝,现在三餐必须按时吃,吃得很足,偶尔还加餐,李忠国心里是高兴得一塌糊涂。 必须让那三位大人快点进来说话,不能耽误小皇帝吃饭。 李忠 国离开后,阮棠决定在那几个老臣走进来之前装个样子,又立刻拿起一本奏折,假装认真地阅读起来。 忽然,桌案的角落轻轻响了一声。阮棠用眼角的余光悄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过去,只见温霁云手中端着一只盛满茶水的新茶杯,轻轻放在了桌上。 温霁云大概以为自己正在认真看奏章,没有在看他,目光反而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放下水杯转身离开。 阮棠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么蝎蝎螫螫的感觉,憋都要憋死了。 阮棠就不喜欢这种有事情憋着说不出来的感觉。温霁云明显对自己比之前多了几分疏远,又不说对自己哪里不满。虽然看得出他很想逃避自己,偏又要对自己表现出几分假仁假义的照顾。 等会儿有空了,非要把温霁云抓过来,要么敞开了互相骂一顿说清楚了,以后再也别互相理睬,要么互相和和气气解释清楚,做个朋友。 这么暗搓搓地互相偷看来偷看去,什么都说不开,倒像从前自己妹妹喜欢看的那种言情电视剧里,“不说不说我就不说”“讨厌讨厌我讨厌你”又互相偷看对方,甚至为对方掏.心.挖.肾的矫情男女主角。 阮棠悄悄看着温霁云放下水杯,正走下台阶,只见三名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臣迎面走进前殿来。 几名老臣不约而同地悄悄瞥了温霁云一眼,脸上的神情复杂,各不相同。 温霁云目不斜视,如同看不见旁人一般,从容地走下殿去,默默站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阮棠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奏章,假装没看见他们进来。直到听见殿上响起参拜之声,方才假意着急地放下手中的奏章,说道:“朕看得太入神了,竟没有注意到。来人,还不快搀三位大人起来。快看座!” 几个小太监连忙搬了椅子,请三位老臣坐下。 三位老臣先谢了座,又装模作样地夸了阮棠一番,说一些勤政爱民之类的好话来夸奖小皇帝。 阮棠的目光敏锐地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 徐丞相徐元晦,眼神总是忍不住往温霁云身上瞟,又悄悄来打量自己,好像自己和温霁云有什么奸情似的。 卢太尉卢时晏,还是那一副谄媚又狡诈的模样。大概有了上一次金殿被拆台的教训,他不主动发表意见,只等着有人在前面开道,他好见风使舵。 还有一个最老的张太傅,白发苍苍 的,自始至终看都不敢看温霁云一眼。阮棠只知道他是张太傅,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不是阮棠不记得张太傅的名字,是原文作者就没写过他的真名。原文只说了他本是燕国先帝的太傅,却去梁国潜伏了二十年,化名许仁和,当上梁国国师,尽心尽力把温霁云培养成心目中圣主明君的模样。然后,再亲手毁了他。 温霁云把他当做恩师,对他信任得无以复加,把后方粮草的重任都交到他手上。他却在温霁云前线奋战之时,烧毁粮草跑回了燕国。他一把火烧光了粮草,也烧了二十年来深深扎根在温霁云心中那些仁义道德圣主忠臣的信仰。 阮棠一度怀疑这个老头,简直是有某些不知名的心理疾病。 阮棠忍不住去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温霁云,温霁云还是顺着眼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所有情绪都深深掩藏在漆黑的眸中。阮棠不知他此时心中又是一番什么滋味。 三位老臣都已是身经百战的人精,深谙小皇帝傲慢又自以为是的脾气。夸完阮棠的各种好处,自以为已经将小皇帝哄高兴之后,方才委婉地开始提点,阮棠有什么地方还做得不足。 他们说的,当然只有一个点,阮棠也早就已经预料到,就是劝自己赶快对温霁云赶尽杀绝。 张太傅虽然看都不敢看温霁云,却是劝阮棠杀温霁云最积极的人,听起来对温霁云的为人和筹谋都了如指掌: “温霁云归降之前,偷偷转移国库又送走他堂弟福王和宗庙牌位,就是为了谋划东山再起,根本不是真心归顺。他名义上解散残兵败将,其实定是化整为零藏了起来。如此老谋深算,陛下还没看出他的野心吗?” “梁国先帝驾崩之时,本该用千人生殉,温霁云最后一道召令,却是废了活人生殉,还将宫中所有奴仆甚至先帝嫔妃都遣散逃生,有多少人对他感激涕零。当时温霁云自己到了如此境地,还在心怀苍生,可见其志。有朝一日若是振臂一呼,必定应者如云。陛下以为这种人可以留得吗?” “若说起收买人心,老臣倒是想到了牢里那些个梁国的旧臣。”徐元晦看着阮棠,说道,“他们都说誓死效忠太子,一个都不肯投降。陛下应该能看得出来,温霁云这个人最是假仁假义,把臣下的心都给攥得死死的,倘若不杀之,日后必定是个祸患。” “你们的意思是,温霁云很可怕,朕不杀了他,日后一定会输给他了?呵,真是笑话。”阮棠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傲慢地说道, “他连国家都已经败给朕了,朕还怕他不成?!” “一个亡国之君,还想掀起什么风浪?朕非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朕是怎样一代明君,让他自惭形秽,知道自己和朕做对有多不自量力。” 阮棠嘴上爽完,心中暗暗说道,太子爷你可别怪我,我这也是保你的命。 “陛下诚然是一代英主,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是陛下一向光明磊落,需知暗箭难防啊。”徐元晦说道,“就例如前些时日,刺客竟在国都之内,被乱贼当街劫走。这等事就算不是温霁云指使,也是他手下那些反臣作乱,以后必定还会生事。” “当然他们不过是困兽犹斗,陛下自然不会怕他们。”徐元晦不忘奉承阮棠两句,说道,“只是日后难免又损些人力物力,使陛下劳神费事。倒不如现在将温霁云绑上街去当众诛杀以为威慑,那些人还能折腾什么?这实在是一劳永逸之法。” “朕怎么不这么认为?”阮棠说道,“朕把温霁云杀了,他们只会狗急跳墙。不是还有个福王逃了吗?现在朕手里握着他们的太子,他们还不敢造次。要是温霁云没了,他们直接拥戴那个福王,才更会到处作乱骚扰朕的子民。这实在不是朕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君想看到的局面。” “陛下爱民之心令臣等感动,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徐元晦看了温霁云一眼,有意震慑震慑他,故意提高了嗓音,说道,“那个福王和那些乱臣贼子的下落,温霁云不可能不知道。还有劫囚闹事,也定是他手下所为。只需将温霁云严刑审问……” “朕都给你们一个月了,你们审出什么来了吗?朕的意思,倒不如——”阮棠转头悄悄地看了温霁云一眼。 温霁云静静地垂眸而立,神情淡然,仿佛这些人正在喊打喊杀的并不是在说他。 阮棠决定开启胡说八道技巧了,不想给温霁云听见,说道:“你先下去。” 温霁云这才抬起眼眸看了阮棠一眼,又立刻避开阮棠的眼神,连告退都没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前殿。 “朕的意思是,”阮棠望着温霁云的背影,故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朕一向求贤若渴,倒不如让温霁云为朕所用。一来你们方才也说了,他又有深谋远虑又能笼络人心,要是能为朕所用,定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朕这样英明神武的君主若能得他辅佐,一定会如虎添翼。” “二来,梁国连太子都为朕效忠了,梁国那些旧臣还还有什么名义来反对朕?还 能闹出什么事来?” “三来,朕若能收服得了温霁云,天下人谁还能看不到朕的仁慈和英明?朕看不光朕的臣民会真心倾佩,就连那些反叛都得来归顺于朕。” 阮棠的话说完这番话,三个老臣都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想不到经历一场生死之后,小皇帝虽依旧盛气凌人,却多了几分稳重和成算,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仅能条分缕析讲大道理,还有了这般见识和气度。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小皇帝那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毛病,好像比以前还严重了。 张太傅说道:“陛下的想法固然很好,只是温霁云素怀大志,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他国破家亡之时,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何要答应入燕为奴?可见他爱梁国疆土臣民,还有复国之志。” “那梁国血流成河如人间地狱,活着比死痛苦百倍,他为何不寻死?可见忍辱负重野心勃勃。他入燕国以来,受这么多苦楚羞辱皆能不动声色,可见他心性坚忍。” “国破家亡父母皆死能不落一滴泪,酷刑加身一个月不能使之动摇,这种人硬来逼迫是不行的,但陛下若要说以仁德感化他——陛下,对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岂会对别人有情?只怕陛下要收服他,他是软硬不吃,陛下收服他是难上加难之事。” 阮棠做出满脸不以为然的模样,自以为是踌躇满志地说道:“温霁云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收服的,但是朕并非一般人,这世上没有朕做不到的事。越是难,朕越要试试。收服了他,才更能显示出朕的英明。” 卢时晏本就是来见风使舵的,见小皇帝自有主张心意坚定,最先让步小皇帝意愿:“既然陛下有如此谋略,要留下温霁云,臣也不敢妄言可否。但温霁云毕竟是一只猛虎,陛下要将他留下,就得剪断他的利爪拔了他的獠牙。” “要断了温霁云不该有的念头,让他干干净净地专心侍奉君王。不如……”卢时晏比了一个刀手,做了一个切下去的手势,“如此这般,永绝后患。一个男人连根都断了,自然也就不会生出那等妄念了。” 卢时晏的主意一出,徐元晦和张太傅,都同时用一种十分欣赏和敬佩的眼光看向卢时晏。 卢太尉这一招实在太漂亮,简直就是以退为进。比起杀了温霁云,断了他的根,何止一劳永逸。不仅能顺着小皇帝的心愿,留着温霁云的命收住他的心,还能彻底碾碎温霁云和整个梁国的尊严。从此害怕他们能掀起什么的风浪? 高明,太高明了。 三位老臣都对“断了温霁云的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对小皇帝投去期待地目光。 阮棠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温霁云和他的爱慕者不来断自己的根就不错了,阮棠哪里有那个胆子碰一下温霁云? 要断温霁云的根?亏他们想的出这种馊主意。几个炮灰想断主角的命根,实在是无知无畏big胆。 就算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他们就真以为可以把人家温霁云随便搓圆捏扁了吗? 得亏自己刚才让温霁云出去了,不然他如果听到了这种虎狼之词,不知得是什么心情。 阮棠皱起眉头,对卢时晏说道:“朕身为仁君,怎么能用这种残暴的手段?朕要收服温霁云,必须得到他的心。” “你们给朕听好了:朕要得到的——是温霁云的真心。” 温霁云端着阮棠的晚膳走到宫殿门口,听到的就是最后这么一句。 ——“朕要得到的,是温霁云的真心。” 温霁云原本从容的脚步,顿了一下。 第14章 心乱如麻 阮棠抬起头,只见温霁云端着晚膳走进殿来,脸刷得红了。 诚然自己作为暴君渣攻以来,说话自吹自擂很不要脸。但是这种吹牛.bi.放.狗.屁的话给温霁云本人听见了,还是很丢人的事情。 就自己这种又懒又弱鸡还整天往自己脸上贴金的皇帝,还想要温霁云真心归顺?不知道温霁云总共听到了几句,反正估计他已经在心里开始不屑地冰冷地嘲笑自己了。 阮棠体会到了直接社死,悄悄看了看温霁云的反应。 温霁云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奏折收拾到一边,再将晚膳摆在桌上,动作有条不紊,就像有什么也没听见过一般。 皇帝的晚膳本来十分丰盛,但是因为阮棠卧床多日忌口颇多,菜多了怕出差错,这几日用膳都是命人去御膳房取个五六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在前殿用餐,还要请余太医过目过,并不和平日里一样摆一桌御膳。 送膳这件事非同小可,本来都是李忠国李奉君父子俩做的,今日竟然又换成了温霁云。 让温霁云端茶送水也就罢了,看到温霁又来送膳,阮棠可算知道那天李忠国为何要把温霁云试探得那么明明白白了,原来是为了自己去偷懒,好把这些伺候的事都推给温霁云。 李忠国也不知怎么想的,就算他自己想偷懒,放着这么多人不支使,非要支使温霁云。让温霁云离自己这么近,那些爱慕者岂不恨不得扒了自己?远的不说,就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李奉君,怎么能容忍温霁云天天留在自己眼前? 可是周围这么多宫人看着,宫里人个个都捧高踩低不是善茬,若是自己此时有意疏远温霁云让他离开,这些宫人以为自己不待见温霁云,只怕更要找机会作弄他。 阮棠左右一权衡,还是决定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不动声色。自己“坐怀不乱”,绝不多看温霁云一眼总行了吧? 阮棠从温霁云身上移开目光,抬起头对三位老臣说道:“朕近日饮食粗淡不便留各位爱卿,各位爱卿赶快回去吃饭吧。” 让李忠国赶紧趁着饭前把这三个老臣叫进来,阮棠就是知道定会他们喋喋不休对温霁云发难,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饭前把他们叫进来,就可以用自己要吃饭为由早点打发他们走。 虽然听出了小皇帝的逐客令,但三位老臣哪里挪得动步子。 徐元晦和卢时晏的眼睛都直直盯着给小皇帝布菜的温霁云。 张太傅悄悄看了温霁云一眼,还是不敢盯着温霁云看。 他们三人事先商议过,虽怀疑小皇帝有龙阳之好,但小皇帝毕竟年轻,若当面戳破他心思,小皇帝恼羞成怒反而会一意孤行,不如劝他杀了温霁云就好,小皇帝有意于温霁云一事,他们也就假装不知直接揭过。 谁知方才小皇帝一腔热情口口声声要做一代明君,要收服温霁云为自己效力,意气风发的模样让他们都相信了。 现在看到温霁云来送膳,他们发现人均年龄七十岁的三人,刚才竟被一个十七岁的小皇帝哄骗过了。 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皇帝放心把曾经的敌国储君放在身边端茶送水还伺候用膳的?! 而且小皇帝刚才一看见温霁云,脸刷得就红了?! 小皇帝偷偷看温霁云,又怕人发现似的移开了目光?! 如此种种,无一不是少年人情窦初开动了心的表现。 然而现在到底也没抓到温霁云和小皇帝的什么把柄,若是小皇帝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为了收服温霁云归顺自己,他们三人也没有办法反驳,戳了小皇帝不能开口的隐晦心思,倒反而吃亏。 但若是放任小皇帝如此任性胡为,留着温霁云这等虎狼在卧榻之侧……实在不可。 “陛下。”徐元晦看着小皇帝说道,“老臣听闻,驯兽之人对于猛虎豺狼,都是先囚于笼中,若其不服,就鞭打锥刺令之皮开肉绽痛哭哀嚎,直到其对主人畏惧不已,见主人便俯首帖耳,日后自然不敢生半点反叛之心。 “对于虎狼之人,也是如此。居心叵测的虚伪狡诈之徒,本无真心可言,陛下若果真有怜惜之意,要以心换心,岂能得到结果?”徐元晦狠狠看了温霁云一眼,“这种人非得磋磨压制不可,方才卢太尉所言之法甚为有理,还请陛下考虑。” 若是换成其他人,这么阴阳怪气还喋喋不休死抓着不放,阮棠早就劈头盖脸骂过去了。 但徐元晦卢时晏等人都是托孤老臣,身为暴君的阮棠也不可以随便发火。 他们要是赖在这里喋喋不休,还咄咄逼人要自己处置温霁云,阮棠赶又赶不走,是真的头疼。 而且温霁云人就在边上,哪能让他听到这三个人刚才提出了多丧心病狂的主意? 阮棠暗自考虑,倒不如以退为进。开一张空头支票送走他们:“三位爱卿所言都甚是有理,这件事朕会考虑考虑的。” “来人,还不快送三位大人!” 三位老臣眼看小皇帝开了空头支票又赶人,分明是在敷衍他们,哪里听不懂。 他们正要与小皇帝理论,只见副总管李奉君从门外走进殿来,对他们礼貌地笑道:“三位大人,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太医再三叮嘱需要三餐按时,早些休息,不可操劳。” 被李奉君这么一提醒,三位老臣这才考虑到,小皇帝最近身体不好,倘若耽误他吃饭饿坏了身子,或者睡得晚了又病倒,他们可吃罪不起。 眼前只得暂且退下,回去再做计议。 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暂且和小皇帝告了退。徐元晦临行时,不忘转头去狠狠地看了温霁云一眼,以为威慑。 温霁云本垂着眼眸站在小皇帝身侧,一副温顺柔如兔的模样。似乎感受到了徐元晦的眼神,他蓦地抬起眼眸,对上徐元晦。 仿佛是深海蛰伏千年的龙,一双深不见底黑眸中山海风云翻涌。有万千淬着鲜血的锋芒,在漆黑的眸子里熠熠生光。 那哪里是一双人的眼睛,分明是踏着如山枯骨,沐浴无数血火,杀出地狱的喋血修罗。 徐元晦猛然心中一悸,吓得差点没站稳,自己被自己的脚步绊了一下。幸而被卢时晏扶了一把。 李奉君微微勾起唇,意味不明地关心道:“徐丞相,脚下小心。” ———— 三名老臣一同步行出了上阳宫,个个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卢时晏问道:“徐丞相方才看到了什么?为何如此惊惶?” 徐元晦蹙眉道:“温霁云这贼子,在陛下面前装得一副温顺模样,老夫就知道他居心叵测。” “两位大人,陛下对他的心思,两位想必也看出来了吧?如今陛下对这种人动心,我等劝谏又不听,二位可有良策?” 张太傅沉默了片刻,叹气道:“温霁云此人,有傲骨却没有傲气,为人能屈能伸,却打磨不去志向。陛下又年少心高气傲,若不能此时趁着龙困浅滩,当机立断将他铲除,恐怕日后不是他的对手,终受其害。” “二位大人,我说二位莫非忘记了,温霁云是怎么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卢太尉眯起眼眸,笑道,“这古语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个泱泱大国,就算外敌杀将来,又岂有顷刻分崩离析之理?” “‘木必先腐也,然后虫生之’。古往今来多少 王朝,都不败在外人手上,而是毁于叛徒之手。这梁国覆灭,少说也有这些人八分力气。你们只要仔细想想,是谁最怕温霁云有朝一日继承大统找他们清算,迫不及待要叛国投了我国?又是谁带兵叛乱围困梁国皇城,让温霁云内忧外困,最后不得不开城投降?” “要取温霁云的性命,有人比我们还要迫不及待,如今只需要添上一把火,让他们梁国人自斗即可,何须劳动咱们来劳心费神?” “卢太尉果真是见识过人,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徐元晦点点头,看着卢时晏问道,“只是如何添上这一把火?” 卢时晏成竹在胸地笑了笑,看了看另外二人,用只能三人听清的嗓音低声道:“让人放出话去,就说陛下有意于温霁云,对他宠爱有加。” “一来陛下年轻,一向好面子。听闻这等传言,还是颜面要紧,还敢再接近温霁云否?” “二来,梁国投降来的那几个贰臣,一个个都畏惧温霁云已久,为了要他的命连叛变投敌围困皇城逼死帝后都干得出来。听闻陛下宠幸温霁云,他们安得不狗急跳墙,再掀风浪?” ———— 前殿里,终于送走三个老大爷,阮棠松了一口气,对李奉君挑了挑眉。 虽然阮棠知道李奉君说刚才那些话不是纯粹为了给自己解围,主要还是为了保护温霁云,但是正好和阮棠的目的不谋而合。 阮棠也是为了保护温霁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和李奉君也算得上是战友了。 只要日后多多合作,和他一起帮着温霁云,想必就能和李奉君打好关系,保住自己脆弱的龙根…… 看到小皇帝对自己挑眉,李奉君不禁勾唇一笑,正露出一小颗虎牙,对小皇帝眨眨眼睛。 李奉君长得很好看,与温霁云整日冷冷清清地端着不同。尽管他隐藏得很好,装得一副宫中太监势利嚣张的模样,时不时还要爆粗口,但总有一种干净利落,潇洒恣意在他的一言一笑之中。 那一瞬,阮棠看见的恍然是当年梁国玉京城的酒楼顶,醉卧飞檐上,怀抱长剑举酒邀月的少年郎。 上天似乎最嫉妒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总让他们经历世间最无常之事。让最潇洒快意的人压抑本性在深宫苟且潜藏,让昔日高坐庙堂的太子跌落在尘埃任人践踏驱遣。 此时跌落尘埃的太子给小皇帝布好了菜,又是立刻转身要走。 阮棠刚才已经领 教过温霁云冷冰冰的样子了,虽然他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拉不下脸主动和解的人,但谁也不想被人三番五次冷脸相对。 阮棠也不想主动和温霁说话,又不想就这么继续不明不白地互相冷战,趁着温霁云转身不注意,抬手就去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温霁云的的衣袖被扯住,脚步绊了一下。 阮棠连忙低头喝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霁云的脚步因为阮棠的拉扯停了片刻,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再迈开步子。 见温霁云还要走,阮棠又连忙悄悄伸出手去拉扯,这回衣袖是够不着了,只能扯到后面的腰带。 温霁云穿着宫中低等下人的粗布衣服,腰间系的是一条白色粗麻布带,不比王公贵族腰间的玉带牢固,被阮棠一扯,一下便松开了。 感觉腰间一松,温霁云本能地一手握住腰带,垂眸看了看自己被扯开的白色腰带,默默系上。 其实,从第一次被扯袖子,温霁云就知道自己身后暗搓搓的小动作。 背后好像有一只挠人的小猫。想要留住人,又开不了口,只伸出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一下去勾人的衣服。 这一爪子又一爪子,仿佛正挠在温霁云的心上。 一潭寂寂的死水,被猫爪子一下一下挠出层层浅浅的涟漪。这只小猫还不知足,探出脑袋,在清澈的水面上照了一下自己。 一张少年俊美的脸,映在冰凉清澈寂寥了二十年的潭水里。水面上,是方才被他自己挠出来的,荡漾不去的层层涟漪。 温霁云一向心如止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弄不清楚这是什么,又为何会如此,只觉得心乱如麻,恨不得离这只小猫越远越好。 阮棠的小动作,却是被李奉君全都看在了眼里。李奉君看得出阮棠想留下温霁云,心中权衡一番,到底大庭广众之下,又有自己在侧也出不了事,若是违逆了小皇帝的心思,只怕温霁云日后更不好过。 还是暂且忍耐顺了小皇帝的心意才好。 李奉君对温霁云呵斥道:“你是死人吗?你还不站住?!你就是这么伺候陛下用膳的?!” 温霁云回过头,看了李奉君一眼。 李奉君用眼神指了指小暴君桌上的食物,大声说道:“你以为伺候陛下用膳是把东西放下就可以了吗?!你试毒了吗?!你还要让陛下亲自伸手去夹菜吗?!” 第15章 何谈喜恶 虽然知道李奉君都是演戏给自己看的,阮棠听他骂温霁云还是听得头皮发麻。 李奉君这豁出去演得可真是卖力,天天在自己面前骂温霁云十回八回,要不是自己提前知道剧情,哪里能怀疑到他是个大卧底。 不过李奉君的叫骂声很有作用,温霁云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阮棠。 阮棠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山药排骨汤。 这是阮棠这些日子里唯一能尝到肉味的汤了。 温霁云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执起勺子,舀了一勺盛在一只小碗里,食不知味地端着碗一口全喝了下去。 看温霁云喝汤的样子,阮棠有一种自己在强迫他喝毒.药的错觉。 这一天下来,阮棠是彻底看出来了,温霁云似乎对自己意见很大。靠近一下自己就像让他去碰煮沸了的开水,好像和自己接触一下就有刺会把他扎死似的。 莫名其妙被爱豆这样讨厌,又一直说不开,阮棠心中自然是难过委屈的。但是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阮棠心里的气也消了许多。 到底温霁云现在处境艰难,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要他的命。他有很多自己不能想象也不能理解的难处,自己还是应该体谅一下才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给自家爱豆找麻烦添堵。 等会儿还是先趁着机会打听一下,他到底遇上了什么事儿再说吧。 阮棠见温霁云放下了碗筷,又说道:“还有山药和排骨你也尝一尝,没问题再给朕盛半碗。” 温霁云又听话地尝了一块山药,夹起排骨之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咬了下去。然后方才拿小皇帝的碗盛了半碗山药排骨汤,放在小皇帝面前。 阮棠看着放在面前的半碗山药排骨汤,抬起头看着温霁云问道:“好吃吗?” 温霁云沉默了。虽说这是御膳,味道自然比他这些日子吃的下人伙食好多了,但他此时食不知味,哪里尝得出来好不好吃。 阮棠见自己问倒了温霁云,开怀地笑了笑,打趣说道:“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难吃嘛?要不然怎么会皱着眉头像吃毒.药似的呢?” 温霁云垂眸不答。 小皇帝也没生气,自己拿勺子喝起汤来。 温霁云站在一旁,不经意瞥见小皇帝喝汤的模样。 这小皇帝就像一只小猫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认真喝着汤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遮住了一双盛 着星星的眼睛。吃东西的模样像那些毛茸茸小动物一般乖巧安静,一副心里眼里只有食物的样子。 看起来如此安静可爱,就连故意凶巴巴的时候,也只是一只自以为很像老虎的炸毛小猫。 可就是这样一只披着虎皮的小猫,却偏偏一直在企图用毛茸茸软乎乎的躯体,为自己燕国上下抵挡那些明枪暗箭? 温霁云不是无心之人。若非这小皇帝将自己留在身侧,若非这小皇帝三番五次不顾身体不顾利害与燕国的大臣们斡旋甚至不惜罢黜近臣,自己纵然有通天之能,在燕国的处境也是羊入虎穴九死一生。 这都是因为李奉君前几日告诉自己的,这小皇帝对自己的“喜欢”?这都是因为刚才自己亲耳所闻的,他想要得到自己的“真心”? 这注定是一株不会开花结果的枯树。温霁云仿佛看见这蹦蹦跳跳的小少年拎着水壶,独自扛着满天风雨,每日都对这棵树悉心浇灌的模样。他眨巴眨巴那双盛着星星的大眼睛坐下树下,还祈祷着一株槁木能终有一日开花结果回应他。 温霁云虽可以对小皇帝假意臣服归顺,以求东山再起之机,但绝不会去欺骗他的感情。 注定没有结果,给不了他的感情,那么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给他半点希望。 想到这些,温霁云好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那只手很柔软却十分有力,让他难受到无法呼吸,又挣脱不得。 他连忙移开目光,手指不自觉地在衣袖下握了握。 自家爱豆亲手盛的山药排骨汤,阮棠一小口一小口认真品尝,只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东西都要美味,不觉一下子就喝得见了底。果然有爱豆亲手盛汤,连胃口都好了不少。阮棠又一口气指了桌上好几个菜,都要温霁云先尝一尝,再给自己盛。 温霁云每尝一个菜,阮棠都会悄悄观察他的表情。他夹菜盛汤都慢条斯理,不像在伺候人吃饭,仿佛在信手弹琴作诗。他的神情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仿佛什么美味到了他口中都成了平淡无味,引不起他的一点喜悦。 阮棠虽然多日不见温霁云,但是几乎每天都会过问温霁云的情况。听说温霁云最近胃口不太好,阮棠本想观察一下温霁云喜欢吃什么,以后好按照他的喜好给他送菜,让他多吃一点的计划,宣告破产了。 温霁云明明是阮棠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却也是最捉摸不透弄不清楚的人。 阮棠记得在原著里,他就永远都冷冷淡 淡的,心中只装着国家和百姓,从未说过自己喜欢什么,也没有真心喜欢什么人。他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仿佛自己的喜怒哀乐和爱恨都不重要。 现在甚至连他喜欢吃什么,阮棠发现自己都摸不着。 才不一过会儿,阮棠面前的小碗里已经放了好几样菜,都是方才让温霁云尝过的。温霁云一一尝过之后,就替他盛在了碗里。 阮棠不知自己怎么了,抬起头向温霁云问道:“你觉得哪个最好吃?” 温霁云总是被小皇帝的问题问倒。 就比如汤好不好吃,他吃东西从来只为了饱腹和补充营养,不管好不好吃,只要需要吃,他就吃。 也从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他是本为君之人,不能有弱点,心思不能为臣下所揣测。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表现出喜欢什么,也不能表现出厌恶什么,自然从不会去考虑最喜欢什么东西。 阮棠只见温霁云为难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笑道:“你不回答的话,那就罚你把那碗山药排骨全都吃光。” 虽然温霁云没有表现出喜欢什么,但阮棠刚才有注意到,温霁云吃排骨的时候,有迟疑一下。最近连他这个病歪歪的身体都可以吃点清淡的排骨进补了,温霁云肯定不会吃不得这个。最有可能,那就是他不爱吃的东西。 阮棠“威逼利诱”之下,温霁云终于开了口,冷淡地答道:“罪臣身不由己,何谈喜恶。” 阮棠被温霁云噎了一下,温霁云分明就是在说“这都是你逼我试毒吃的又不是我自愿吃的,你还好意思问我喜不喜欢?” 若论和人吵架互杠,阮棠就没怕过谁,除了温霁云。 温霁云总是能用听起来恭敬无错,实则最冰冷无情的语言,让独自舌战几代状元三朝老臣的阮棠无言以对。 好在阮棠是个心宽之人,被温霁云怼了还能笑得出来。阮棠笑了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即使微小如同苔藓,也知道喜欢阴暗潮湿不喜欢太阳。何况是人?既然你说你没有喜恶,为何今日一直在故意疏远朕呢?可见你也是有所厌恶的,不是吗?” “你只不过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阮棠补充道,“但是你行动倒是很诚实的。” 温霁云的回答依旧冷淡疏远:“罪臣不敢。” 温霁云的满口“罪臣不敢”,在阮棠心里就和他在现代某宝网站上购物,客服满口“好的呢亲”“抱歉呢亲亲”是 一个意思。听着礼貌尊敬,其实就是答非所问的官方敷衍。 “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朕,以后你说一句这个话朕罚你一次。”阮棠故作凶狠地吓唬温霁云,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筷子,扒拉着碗里的吃的。 他不习惯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只能先忍着吃东西的冲动和温霁云说话:“现在罚你过来陪朕一起吃饭,必须要把那碗山药排骨汤喝光。” 温霁云站着没有动,看着眼前耍小脾气的小皇帝,沉声认真地说道:“陛下,应当远离我。” 阮棠拨弄着碗里小菜的筷子停住了。 阮棠上一次听到温霁云这样认真而不是冷淡敷衍地对自己说话,还是他在劝自己好好养伤不要吃肉。 那时候于他的大业无关痛痒,阮棠只当他是出于习惯性的好心。 但是现在,于他的谋划而言,他本应该接近自己,博取自己的信任,让自己放松警惕,于他日后的复国大业才更有利。 他为何要这样真心提醒自己? 阮棠抬起头看了温霁云一眼,凶巴巴地说道:“朕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朕应该怎么样用得着你提醒吗?” 温霁云淡淡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见他生气的模样,就好像大人必须哄一个生气的孩子一般,十分配合地在他身边坐下,听话地拿起筷子陪他吃饭。 阮棠说要温霁云吃山药排骨汤本就是吓唬吓唬他,毕竟人听到要吃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总会害怕一下。吃饭的时候,阮棠见温霁云真要去吃那碗山药排骨汤,想起他刚才吃排骨时那一副为难地样子,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对。 皇帝下的命令又不能改口,阮棠自己伸手去把那碗山药排骨汤端过来,吃了个一干二净。 排骨汤喝光了,温霁云也就不用了喝了。 温霁云看着小皇帝自己一口闷下一整碗汤,默默收回要去端汤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真的是一只头上画着“王”字的嘴硬小猫罢了。 “刚才朕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朕也不瞒着你了。”饭吃得差不多了,刚才阮棠一边吃饭一边考虑,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刚才被温霁云听到的那几句话。 自己要收服温霁云这样的话,被温霁云听到了固然可笑丢脸,但只要解释得好,这可是一张安身立命的好符。 日后,自己既可以明目张胆照顾温霁云不让人想歪,又可以让温霁云 和他的手下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傻bi皇帝。 灭他国家杀他国人,间接害死他的父母,还妄想用一点小恩小惠收服人家的心归顺自己,还不够愚蠢可笑自以为是和傻bi吗? 原著里,暴君渣攻虽然残忍暴虐,也算有手段和见识的一代豪雄,温霁云担心暴君渣攻起兵作乱再使生灵涂炭,复国后本是下旨赐死渣攻的,只不过渣攻还没等他赐死就被他的爱慕者砍成了肉泥。 但是现在,正好是个把自己的傻bi之处展示给温霁云看的好机会。只要让温霁云认为自己不过是个狂妄自大不足为患的傻bi,没有本事还整日里异想天开说大话,以后也就不用担心自己有本事掀起风浪对自己斩草除根,自己活命的胜算就又大了。 阮棠放下筷子,看着正在慢条斯理吃饭的温霁云,骄傲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朕这样英明神武又智慧的人,想要的东西早晚都会得到的!” “所以,你想故意远离朕也没有用。” “一定没有结果,陛下还要坚持吗?”温霁云放下筷子,直视着面前一脸骄傲的小皇帝,认真地对他说道,“得到有些东西,比覆灭一个国家更难。” 第16章 偏不信邪 温霁云不谙感情之事,但这小皇帝这些日子护着他照顾他,刚才威胁他多吃两口饭,又抢着自己喝光排骨汤的样子,就像一只炸毛装老虎的小傻猫。 这是一只傻乎乎的小猫,每天对着一块石头舔舔蹭蹭,想要把石头的心融化。 现在温霁云觉得好像自己这些日子的伪装和暗中谋划,都是仗着这只小傻猫喜欢自己纵容自己,在欺负他罢了。 温霁云从不亏欠别人。虽然他能暂且假意归顺臣服,但唯独这件事他不愿假惺惺哄骗小皇帝,他要提醒这只傻乎乎的小猫认清现实。 所以即使知道任由他犯傻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温霁云也不能看着这小猫傻乎乎地举着爪子往泥潭里试探。 可惜面前这只小傻猫并不领情,还凶了他。 “越是难朕偏不信邪,以后你只要看好朕怎么做的就行了!你一定会输给朕的!”小皇帝指着温霁云面前的饭菜,凶巴巴说道: “你还不快给朕吃饭?朕都吃完了,你看你才吃了几口?吃的不比朕多不配和朕讲话。” 温霁云不再言语,执起桌上的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口饭。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这些日子一直食不知味,但这一顿在小皇帝虎视眈眈之下硬逼着吃的饭,却反而有了一点说不清楚的滋味。 好像被冰封已久的河水面,有一只猫爪子在又撕又挠。毛茸茸软乎乎的爪子想要抓开冰层,还想要在底下的河水里抓鱼吃。 冰面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爪印子,温霁云心中竟有一丝惊悸,努力想把那爪印抹平,却不知那爪子挠了多深,印记怎么也抹不去。那暖融融软乎乎的触感,却一直触到了冰层下的水底。 过去经历那一番兴亡生死,他从容镇静不曾半点慌乱。现在,他竟尝到了心慌的滋味。 说是心慌,这心慌里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柔软,在心底化开。 阮棠发现温霁云确实胃口不太好,吃什么都是慢慢的,又吃的很少。和阮棠这个享受吃饭的吃货不同,吃饭对温霁云来说好像就是一种折磨。 但是温霁云吃饭的样子,也是优雅从容,令人赏心悦目,和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简直是云泥之别。 阮棠盯着温霁云看了好一会儿,觉得他应该差不多吃饱了,才准许他放下筷子,将桌上的餐盘都收拾好拿出去。 “等会儿不用来了。”阮棠道,“你回去早点 休息吧。” 温霁云这回终于不是不言不语不理睬阮棠,他轻轻“嗯”了一声,提着收拾好的食篮,转身离开。 温霁云刚刚离去,阮棠只见一个嘴角长了一颗痣的小太监,往门外张望了一下温霁云的背影,鬼头鬼脑地蹭到了自己身边来,用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讨好地喊道:“陛下~” 阮棠冷淡地问道:“你干什么?” “温霁云实在太无礼了,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嘴角长痣的小太监靠近阮棠,压低了声音,暗搓搓问道:“陛下可知道人在腰间系一条白腰带,是什么意思吗?” 立于一旁的李奉君,暗暗瞪了那小太监一眼。 阮棠觉得这个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说得不怀好意,要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他确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倒要听听这小太监会说出什么来,问道:“什么意思?” “只有死了爹娘亲眷的居丧之人,才在腰间系一条白腰带……”嘴角长痣的小太监唯恐天下不乱地看了阮棠一眼,好像在期待小皇帝大发雷霆的模样,“宫规规定不允许在宫里服丧守孝的,他竟然还敢想着他梁国的那个昏君爹,是根本没把陛下放在眼里,谁知道日后会做出什么……” 阮棠这才想起来,古人父母去世都是要守丧三年的,守丧期间都要生活简谱不穿金戴银不吃肉。温霁云的父母才去世不过一个多月,怪不得刚才自己让他吃肉,他会迟疑为难。 还好后来自己把那碗排骨汤一口气干完了。 想到这里,阮棠突然觉得肚子有点撑。 阮棠:“嗝。” 嘴角长痣的小太监:“……” 在皇宫里给敌国的先帝服丧,一听就是个很大的罪名。阮棠完饱嗝,心想道,这又是个上赶着给温霁云添堵,来找死的炮灰小太监呢。 这种爱打小报告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是可恶。 阮棠拉下脸来,阴沉沉地问道:“你知道朕最厌恶什么样的人?” 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被小皇帝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小皇帝果然恼怒了温霁云,自己立了大功一件,又是紧张,又是畏惧,又是喜悦,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一定是那等胆大妄为,敢将陛下不放在眼里的人……” 阮棠勾唇一笑,问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这样的人?” 听到小皇帝问自己怎么处置,嘴角长痣的小太监心想小皇帝果然是 生气了,笑嘻嘻道:“轻则重打一顿,打发出去洗恭桶,重则拖出去斩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还说了个轻的。”阮棠看着嘴角长痣的小太监,笑道,“朕一向仁慈,就按轻的来吧?” “嘻嘻。”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谄媚地笑道,“陛下真是英明又仁慈呢,洗恭桶也够他受的了。” 阮棠笑着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李奉君,用眼神指了指嘴角长痣的小太监说道:“那么积极上进想去刷恭桶,就请副总管给他安排安排吧。” 看到小皇帝和李副总管两个人“和善”的眼神,嘴角长痣小太监背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奉君命人拖了出去。 那个嘴角长痣的小太监直到被拖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喊道:“陛下!陛下我冤枉啊!!!陛下救我啊!!!陛下我不去刷……!!!” 阮棠揉了揉耳朵,往座椅后背一靠,长长舒了口气。 “陛下。”李奉君主动上前给阮棠按了按肩,问道,“可是累了?今夜就不要看这些奏章了,奴婢扶您去歇息?” 阮棠打了个嗝,可怜巴巴地说道:“朕吃撑了。” “那奴婢去请……”李奉君正说去请余太医,抬眼只见前殿门外,余太医背着一只药箱,微笑着站在门口。 李奉君转头对阮棠轻声道:“陛下,余太医来了。” 阮棠抬起头对门外道:“小余太医快进来。” 余太医是个腼腆又随和的人,阮棠这些日子已经和他混得很熟了。加上宫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人,阮棠非要在人家余太医的称呼前面加个“小”字,叫人家“小余太医”。 余太医微笑着点了点头,进来与阮棠见了礼,照例给阮棠把了把脉,说道:“陛下身体见好,只需继续注意调养,不过半月之内就可好大半了。半月之后,不要太累乏或者激动,再保养三两个月,就能痊愈。” 阮棠点点头,问道:“他怎么样了?” 每次来给小皇帝问诊,小皇帝都会问一问“他”,余太医早已习惯了先去“他”那里,回来再给小皇帝看病,顺便对小皇帝如实禀告“他”的情况: “臣每日都观察他的外伤,虽然凶险,但只要好生调养,不劳动累乏,三五个月上都能好的。” 阮棠问道:“他为什么总吃不下饭?好像已经多日了,朕今天特意自己观察了一下,他好像食欲不振,有 什么开胃的可以让他吃吗?” “陛下,心病所致,非药可医。”余太医轻叹一声,说道,“臣之前与陛下提过,他心中郁结,故而血脉不畅,血气不能滋养五脏。脾胃虚则食欲不振,食物吃下不能克化。就算有开胃之药,就像隔靴搔痒,没有抓住根本,也是无济于事。” “而且若放任日子长久,只怕久后脏腑皆伤,药石无医。” 阮棠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办?他在这里又无知心之人,谁能劝得了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嗝。” “陛下。”余太医看了阮棠一眼,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纸包打开,纸包里躺着七八颗圆滚滚的深棕红色小药丸,说道,“陛下请将这个吃下。” 阮棠以为是药,他一向信赖小余太医,问都不问就拿了一颗吃下去。含在嘴里,才发现酸酸甜甜的,咬开之后虽然有一点药味,却全无苦涩,只觉得酸酸甜甜,口齿生津。 阮棠眼前一亮,问道:“这好吃,这是什么?” “臣自己研制的健胃消食丸,里面主要是山楂,所以酸甜可口。”余太医微笑道,“陛下喜欢,多吃几颗不妨。” 既然可以消食,又这么好吃,阮棠又拿了一颗含在嘴里,开玩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朕今晚吃多了?难道你在朕身边布置了什么眼线不成?” 余太医微微一笑,说道:“臣怎敢让人暗中窥视陛下?” 阮棠一边吃一边说道:“别告诉朕你能掐会算,朕才不信这些。” “这是有人再三央求臣给陛下送来的。”余太医看着阮棠,说道:“臣是个只会治病的医生,别的都不懂。但是,太(子)……有人的确很关心陛下,连臣都能看得出来。” 阮棠:“???!!!” 第17章 恩宠有加 “这是有人再三央求臣给陛下送来的。”余太医看着阮棠,说道:“臣是个只会治病的医生,别的都不懂。但是,太(子)……有人的确很关心陛下,连臣都能看得出来。” 阮棠:“???!!!” 这个消食药丸,是温霁云让他……?! 温霁云怎么会……?! 他对自己巴不得拒之千里,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怎么会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他怎么连自己吃多了都能知道?他既然想远离自己,又何必要余太医给自己送药……? 阮棠的心头仿佛有一只小船游来荡去,被一阵狂风一掀,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往两边的岸上乱撞。 “世上本无生而相知之人,皆是人力所为。”余太医看着阮棠,说道,“陛下方才说他没有知心之人,只是昔日没有,安知今后也没有?” 阮棠不吃了,盯着桌上的小药丸,没有说话。 “往往那些平日看似冷静淡泊,有什么心事都不说的人,一旦用心却最是真挚。”余太医微笑道,“他人之言,世俗之见,本不需理会。臣祝陛下幸福。” 余太医的声音和人一样柔和,如同山间的涓涓细流。 而他说出的话,虽然慢声细语,落在阮棠心上却字字重如千钧。 阮棠听了余太医的话,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余太医收拾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儿,阮棠才恍然听到耳边李奉君的声音道:“余太医今日竟然如此疯疯癫癫起来,请陛下切勿听他胡言乱语。” 阮棠没有说话,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纸包里,剩下三五颗小小的药丸。 他伸出手,将药丸用纸细细地包了回去,捏在手心里。一双盛着盛着星星的眼睛里光华熠熠,星光几乎从眼中溢了出来。 这可是来自自家爱豆的关怀。 这些日子,阮棠终于亲身体会到他那些爱慕者为什么能誓死追随了。 虽然他不爱说话又对人疏远,可他这样的好性子,这种润物细无声的关怀,以德报怨的为人,谁也扛不住的啊。 就算阮棠知道,温霁云为人善良习惯性对人好,但是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好,就可以置之不理毫不在意。 温霁云本就是一个值得人去守护的爱豆。既然温霁云对自己不是铁石心肠,阮棠觉得自己今后也许可以不再单方面把他当朋友了,也许真的可以试着去走进他的内心 ? 如果真的没有那个温霁云的知心之人的出现,真如余太医所言,自己也要尝试着去帮温霁云。 他一定要努力和温霁云成为好朋友! ———— 翌日 皇宫茅厕外,几个小太监早上刷完恭桶,坐在树荫底下偷懒,看见路过或者来上茅厕的太监和侍卫们,就一个一个评头论足,聊以消遣单调枯燥的时光。 “这一个是后厨做饭的小土豆,我看他好像比上次来又白嫩了一些,嘿,估计没少偷吃。” “那个侍卫憋尿憋得那个样,哈哈哈,估计不太行吧?” “诶?这一个是……???”一个小太监看了看刚刚走进茅厕一身宝蓝色官服的男人,问道,“这是谁?我在茅厕五年了,哪个大臣来上茅厕我没见过,这个大臣以前从来没有来过?” “这个人我见过。”一个嘴角张痣的小太监从众太监里探出头,望着进入茅厕那个大红色的背影,笑道,“咱家以后的好日子,就在这个人了!” 说着,嘴边长痣的小太监就起身跟了上去。 “诶?王福?你干嘛去?”其余太监敢道,“这个王福真是疯了!得罪了陛下被发配茅厕,还敢不知死活去偷窥大臣上茅厕?” “算了算了别管他,一准是活的得不耐烦了……” 那身穿蓝色官袍的大臣上刚解完手,正要提裤子起来,却见一个嘴角长了一颗痣的太监,满脸堆笑地站在茅房角落里,满脸堆笑地问候道:“何将军,别来无恙啊?” “大胆!”被称作何将军的蓝衣大臣脸都白了,连忙提起裤子,怒吼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来窥视本官!还不滚了出去!” “哎呀何将军息怒。”王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奴婢是来救何将军的啊!” 何将军蹙眉问道:“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何将军,了不得了哦!”王福站起身来,走近何将军身边,悄悄地说道,“还好您回来得早,若是晚上两日,只怕得被温霁云给陷害了。轻则和奴婢一样被革职发配,重则要人头落地啊。” 何将军大惊道:“你说什么?!” 这位何将军,正是前梁国的禁军统领何义成。因为官时多有贪.腐谋私之举,先帝昏庸不察不问,但恐皇太子清正,打退敌军回来追查自身,干脆带兵围困皇宫逼死了先帝,再与燕国里应外合夹击了温 霁云,后奔逃燕国投降。 因为梁国亡国出了一份大力,燕国小皇帝龙颜大悦,特加封为左将军。 他本早该到燕国安享富贵的,但燕国那位镇国大将军袁翊州,说梁国余孽未清,有何面目回朝高坐,硬是留在南方,要将梁国逃走的福王和潜逃山林的诸多重臣全都抓出来才罢。 何义成因原是梁国人,对南方水土形势多有了解,又能弥补北兵不善水性的不足,就被小皇帝留下袁翊州共同剿灭梁国残余势力。 这一滞留就是一月有余,那边大将军袁翊州一根筋非要继续与梁国那些潜逃余孽死磕到底,他何义成只想安享富贵。听闻半月之后乃是小皇帝千秋寿辰,便采买了厚礼入京,声称是为袁大将军来给小皇帝送生辰礼的。 他今日入宫面圣,不仅是想讨好讨好小皇帝,希望能留在京城享福,更是要打听打听温霁云近况如何,巴不得温霁云被折磨死了才好。 听闻这小太监提起温霁云,何义成顿时心头一紧,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本官把话说清楚。温霁云怎么样了,他如何陷害本官?” “奴婢看,何将军和袁大将军这一个多月都是白忙活不讨好了,只怕还得得罪于圣上呢。”王福悄悄地看了一眼何义成的脸色,说道,“陛下如今宠幸温霁云,每日让他驾前侍奉。恩宠有加……” 何义成的脸色更白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什么?!” “昨日里,三位托孤老臣一起面圣,请陛下处置温霁云,都被陛下给轰走了。奴婢也是因为说了温霁云几句不是,才被发配刷恭桶的。”王福说道,“大概过不了几日,温霁云就要爬上龙床,翻雨覆雨咯!” “何将军认为,温霁云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会是谁?” 听了王福说的话,何义成脸色煞白,手颤抖不止,沉默了良久方才缓过劲来,阴沉沉地问道:“你一个内侍,为何要与本官说这些?!” “奴婢和将军您一样,都想人往高处走不是?”王福叹了口气,对王福说道,“可惜奴婢看错了形势,不知道温霁云有这般厉害,把圣心给蛊惑得团团转,才被发配到了这里。” “如果奴婢给何将军传的消息没有半点假话,日后何将军飞黄腾达之时,奴婢还要请何将军时候多多关照。”王福说道,“奴婢说的是真是假,等会儿面圣之时,何将军自己一看便知道了。” “你若是所言非虚,本官自然会报答于你!”何义成咬 牙道,“本官这就去面圣!本官倒要看看,温霁云一条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蛊惑圣心的能耐!” ———— 上阳宫的荼靡花谢了。 荼靡花架下,几个宫人正用扫帚打扫着石径上堆成白雪的落花。 荼靡花荫后,是一排宫中下人的居所。相对宫中巍峨的殿宇,显得低矮简陋,窗户也不甚敞亮。 正值早晨,宫人们都已经离开居所各自去岗位上干活。一整排小屋子隔着窗户看去,里面都是空空荡荡,门内外也没有一个人出入。 不闻人声,只闻鸟转莺啼。 唯有花荫尽头的一间小屋里,隔着小窗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人影。 房间里,李奉君手中捏着一条白丝编织坠着白玉的宫绦,放在桌上:“这条腰带,是小暴君让属下送来给殿下的。” 温霁云看了一眼桌上的宫绦,没有去碰,也没有说话。 “昨晚上他不肯睡觉,去珍宝库里翻遍了,才找出一条全白的来。”李奉君说道,“他说殿下的腰带太松,万一又自己松掉了,会坏了他的名声。” 温霁云:“……” “太子殿下隐忍过人,令属下敬佩。这小暴君对殿下怀龌龊之心,殿下还能如昨夜那般待他,这一招实在高妙。”李奉君说道,“小暴君虽然嘴硬得很,但看得出来,他对殿下的心意已经越来越松动。” “似这等感情用事的好色之徒,久后必将引火***,实非殿下对手。” 听到李奉君这般说话,温霁云心中莫名不悦,正声道:“不得胡言。” “外面近况如何?” “是。”李奉君说道,“听闻袁翊州在江南翻江倒海,差点抓住了福王,多亏得一名侍卫假扮福王,福王得以躲过一劫。目前虽折损少许人马,并未伤及元气。” “未可大意。”温霁云道,“袁翊州此人,狼视鹰顾,勇猛不失狡诈,燕国能有今日,多赖此人之力。若在南方湮留日久,必为大患。需设计使他回京,孤自有应对。” “今日龙傲堂不让孤去侍奉,想必南方有重要人来?” “殿下所料不差。”李奉君听温霁云对小暴君改了称呼,也随温霁云改了称呼,说道,“是何义成那个杂碎,来提前送龙傲堂的寿辰贺礼。” 听闻何义成的名字,温霁云的衣袖下的手猛然握紧。 他微 微眯起眼眸,看了一眼桌上被冷落许久的宫绦,终于抬手去拿起来,郑重地亲自系在腰间。冷冷道: “孤亲自去会他一会。” 第18章 顺水推舟 何义成上一次得以面圣,还是一个多月之前。彼时他叛了梁国投奔大燕,那燕国的小皇帝高坐中军帐里,身边尽是狐狸和虎狼一般的谋臣武士环绕簇拥。 小皇帝如群兽之王,年少骄矜。执掌生杀予夺,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当时他被小皇帝的威严暴戾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出,根本没敢抬头看清楚小皇帝是何等模样。 这一次是巍峨华丽的殿宇之内,比起当时情形险恶的边境,少了令人时刻紧绷的危机和肃杀,多了十分的雍容华贵之气。 何义成走进前殿,这一次终于敢悄悄地抬起头往殿堂之上望去。 那个他曾经不敢直视的骄傲小皇帝,正坐在桌后,摆弄着桌上的瓶花。他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紫色单衣,两条长长的腿在桌下交叉,膝盖上覆着白绒毯子。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拨弄着桌角青瓷瓶里的鲜花。 那是一束粉蓝相间的绣球,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少年白嫩嫩的手指沾了花上的露水,更显得如雪如玉,白皙莹润。 小皇帝的脸,像鹅蛋一样微圆,脸颊带着一点点肉感。今日气色不错,双颊粉嫩嫩的像是被花瓣染红了。眉眼之间娴静从容,退去暴戾之色,展出少年的俊美来。 这小皇帝,竟然生得这般好模样。 世人都说温霁云姿容绝世,何义成倒觉得似那般冷如冰雪不近人情的山间明月,又怎比得眼前这等雍容娇贵的人间富贵花? 何义成盯着座上的小皇帝,心口像踹了一只兔子,不等人再次通报就自己走上前。 他在梁国就善于在君王驾前奉承,从未出过差错,因此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案前,距离又没有近到令人警惕地地步,看着小皇帝,十分不把自己当个外人笑道:“臣何义成,请陛下的安。” “臣在南方听说陛下遇刺,日夜悬心,恨不能插翅飞来京城看看。今日得见圣面,陛下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朕令臣心中惊喜,这真是江山社稷之福啊。” 阮棠本在摆弄花瓶里的花,猛然听得耳边的声音,手指一顿,抬起头看去,却见何义成就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阮棠第一次见到何义成。这何义成生得端端正正人模狗样,穿着得体满脸微笑,满嘴里都是花言巧语,若不是阮棠知道他的为人,哪里能想到他干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 这个人自己为官不正多贪污受贿利用职权徇私舞弊,梁国的昏庸先帝不管不问,他因为害 怕温霁云继承大统就会和他清算,就吓得逼死君主卖国求荣。 别说温霁云看到这个人会有多恨,就说阮棠自己,每次看书看到何义成这个名字,都恨得牙痒痒。 见到真人站得这么近,阮棠差点没一巴掌呼到何义成脸上去。 还好自己提前知道这家伙要来,让李奉君去通知温霁云不要过来了,不然温霁云若是在,估计能忍不住直接把这小东西的头给拧下来。 何义成自然不知道小皇帝此时心里已经已经用巴掌把他扇成了猪头,隔着桌子站着,看着小皇帝笑道:“陛下也喜欢绣球花吗?南方有一种绣球,整团白如冰雪,插瓶更是美观,下次臣给陛下送上一些来?” 阮棠看着自己花瓶里亲手剪的绣球,冷淡地说道:“朕就喜欢五颜六色的。” 换作一个正常人,就应该知道小皇帝很不喜欢自己,乖乖闭上嘴了。 但何义成久在君王驾前奉承,早已习惯了帝王的喜怒无常。他的心理素质极好,半点没有受到挫败,立刻接上了阮棠的话,笑道:“这正好,臣和袁大将军在南方寻到百匹云锦,颜色正是鲜艳又五彩斑斓的,可供陛下赏玩。” 说着,何义成就命人将百匹云锦呈了上来。侍女们捧上丝绸锦缎,果然每一件都做工精美,流光溢彩,图案颜色全都精致无半点重复。 因为何义成带上了袁大将军,阮棠这一回不能直接说自己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了。 这袁大将军可不是个一般人,正是这本万人迷文的正牌攻。虽然最后没和温霁云走到一起,但确实是全文最配得上温霁云的人。 这袁大将军大名叫袁翊州,南征北战功高震主。半个燕国都是靠他打下来的,他也是全燕国唯一一个没把燕国小暴君放在眼里的人。 他本就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一开始只想和温霁云斗个你死我活,后来却折服于温霁云的谋略和隐忍。最终为了爱情,他反了暴君渣攻,仅带了三万人马一统塞北的鲜卑部落,在关外自立为王,让燕国元气大伤。 温霁云是他唯一的对手,也是他惺惺相惜的知音,更是他一生不能放下的挚爱。 总之,这个袁翊州是温霁云将来的头号迷弟,也是阮棠最不能得罪的人。 阮棠冷淡道:“朕是一代明君,不可玩物丧志。既然是袁大将军送的,姑且留下,以后不要给朕送这些东西了。” 早就听闻燕国小皇帝性格暴躁 喜怒无常,之前不曾近距离接触过。如今一见,何义成发现这小皇帝的心思果然不好揣测。 但论起怎么讨好主子,何义成也算得上身经百战各种高手,他也不是个轻易知难而退的普通人。 听了阮棠的话,何义成立刻笑着应承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似陛下这般圣明君主,便是天上仙女所织锦绣,也不足以令陛下玩物丧志,臣奉上这等区区小物,陛下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全当个小玩意儿随手赏人便是。” 阮棠冷冷地笑了笑,心道,还真是个马屁精啊。 他动了动手指,正要去拿桌角的茶杯,何义成竟然已经眼疾手快地端起茶杯,还用手隔着杯子试了试水温,觉得太烫了还用嘴吹了吹,才殷勤地用双手递到了他面前:“陛下请用茶。” 这服务态度,要是和温霁云比起来,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冷若冰霜让他靠近一点都难,一个不用发话就会主动把茶递到面前。 阮棠想,梁国的先帝昏庸无能又喜欢别人拍马屁。这何义成惯能伏低做小奴颜婢膝,温霁云即使装得再温良恭顺,内里到底生冷高傲,不会真放下身段去讨好人。难怪温霁云会在这种人面前吃亏。 梁国先帝面前,这样的大臣肯定是很多,再你一言我一语地诋毁温霁云几句,温霁云是真的处境堪忧。 这就怪不得梁国先帝在位的时候,一点实权也没给温霁云,直到把整个国家都败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让他一个人去独当大敌力挽狂澜。 这一窝子上至君父下至大臣,一个个的可真是太狗了。 阮棠越想越替自家爱豆感到生气。 阮棠看了何义成一眼,没有接过茶杯,用眼神示意他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喜怒不明地问道:“何将军在梁国先帝面前,也是这样伺候的?” “陛下英明神武,梁国那老昏君岂能与陛下相提并论?”何义成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脸色,笑道,“见到陛下之前,臣从未想过要伺候什么人。只是今日一见陛下,就不由自主地尊重又敬畏,又想接近陛下。” 何义成此次进京本就是希望能留在京城安享富贵,得了这个机会,哪能不给自己尽力争取:“能追随袁大将军固然荣幸,但若能常在陛下跟前,伺候陛下,那就更是臣的福分了。” 阮棠回头看了看李忠国,笑道:“朕身边似乎不缺内侍。” “……”何义成的心理素质极好,被阮棠取笑 了也脸色不改,依旧满脸堆笑道,“臣哪里敢抢总管的差事,总管殷勤操劳,将宫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将陛下伺候得这样好,臣哪有这样的本事,怎么敢不自量力呢?” “不过能常在天子脚下,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官,能日日得见圣面,为陛下分忧,尽心尽力伺候陛下,就心满意足了。” 阮棠听得出来,何义成很想留在京城。 这何义成讨好小皇帝的同时,不忘讨好小皇帝身边的近臣,讨好人的能耐确实不错。 即使知道他在阿谀奉承,但有道是拳头不打笑脸人。自己每怼他一次他都能笑嘻嘻地化解,显然语言攻击对他毫无作用。 而最让阮棠考虑将何义成留在京城的原因,是何义成对南方形势熟知,而袁翊州不熟悉南方水土。只要把何义成留在京城,袁翊州就会如同失去向导,在南方想要摧毁温霁云的势力,困难重重。 这样就能给温霁云少去很多麻烦。 阮棠有意给何义成一个留下的台阶,说道:“既如此,以后你就留在京城吧?” “谢陛下!”何义成高兴得立刻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臣日后一定更加尽心尽力伺候陛下!臣还在南方给陛下带来一件礼物,这是臣自己私心进献陛下的,希望陛下喜欢。” 阮棠抬眼看去,只见何义成命人提上来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笼,笼中装着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待笼子被侍从提近时,阮棠才看清楚,笼子里竟然蹲坐着一只白猫。 要不怎么人都说何义成最会揣测圣心呢,现在阮棠最需要的,可不正是这么一个毛茸茸的小猫咪? 阮棠伤还没好,又不能出去玩,每日里躺着坐着都觉得无聊,正缺个东西一起玩乐消遣时光。见到这么一只猫,比见到任何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都要令阮棠喜欢。 阮棠看到白猫如获至宝,连忙让人拿上前来,打开笼子,亲自把猫捧在怀里逗着玩儿。 何义成这个人再不好,猫是没有错的。这么可爱的猫必须不能拒绝。 猫的绒毛很长,阮棠抱着猫撸了一把毛,高兴得不行,把猫蹭到了脸上。 “陛下。”李忠国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惯了小皇帝,小声提醒道,“猫猫狗狗的身上有虫子,陛下小心别太接近。” “总管多虑了。”何义成笑道,“为了把这只猫进献陛下,已经洗了三遍,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请 陛下放心玩儿。” 这只猫不仅很干净,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香味。阮棠一边使劲吸猫,一边评价道:“洗得好香。” “陛下喜欢就好。”何义成又靠近了两步,站到了阮棠面前,笑眯眯地说道,“这只猫还有有趣之处,臣指给陛下看看。” 说着,何义成就在阮棠面前蹲下,就着阮棠的怀里,给小猫翻了个身。 说也神奇,这只猫通体雪白,腹部却有一片橘色的毛,竟然在腹上盘成了一条金龙的形状。 何义成奉承道:“陛下请看,连梁国的猫都由衷敬爱陛下,才会生出这等花纹来。可见陛下是何等皇恩浩荡,令人敬服。” 阮棠惊讶地摸了一下猫毛,竟然还真是纯天然,不是染色上去的。要在世上这么多猫里正好找出一只正好带这种花纹的猫,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果然奸臣为了拍马屁,都是下足了功夫的。 但何义成讨好自己的目的是留在京城,和阮棠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阮棠便也不说什么,全盘接受了他的吹捧奉承。 “陛下再请看,这只猫还通人性。”何义成说着对猫伸出手,猫果然乖乖地把爪子搭在何义成手心里。 阮棠被这只猫的表现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意识到何义成在越靠越近,已经靠在了自己脚跟前。 何义成道:“陛下也可以试一试?” 阮棠摊开手,猫果然把软乎乎的肉垫放了上来。 阮棠握住猫爪,摸了摸猫软乎乎的爪子,不禁笑了。 只见小皇帝粲然一笑,何义成只觉得神魂颠倒,骨头酥了半边,在小皇帝面前连蹲都蹲不稳了。他的手本在抚摸小皇帝腿上的猫,却大着胆子望着紫色单衣下,隐隐能看见的大腿的轮廓,抬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 何义成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小皇帝的腿,一根花枝赫然横在眼前,挡住了他企图触碰小皇帝的手。 那花枝挡得何义成手中动作一滞,立刻动迅如疾风往上一掀,瞬间将何义成打退出一尺远。 为了避开花枝的攻势,何义成后退了两步,方才堪堪站住。 他转头望去,眼前五彩缤纷的绣球花零星落地。 一人长身玉立于满地落花之中,手中的花枝如剑,抵住他的咽喉。 是他这辈子最畏惧,也最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 看到温 霁云,何义成的脸色白了一下,讪讪地笑道:“殿下这是何意?” 温霁云冷声道:“脏手拿开。” 阮棠看了看温霁云的脸色,觉得他脸色差得仿佛要吃人,连忙对何义成说道:“你下去吧。” 何义成愣了愣。 温霁云被押入京这一个月来,他虽然在南方,但是日日悬心夜不能寐,时常派人打听温霁云的近况。听闻温霁云在天牢里受尽折磨和屈辱,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被折磨死了,他才稍微放下心来。 此番回京他虽然听到那么一些关于温霁云受到恩宠的传言,他到底不敢置信。就连刚才在茅厕里听到的那番话,他还在想就算有这回事,小皇帝也只是一时图个新鲜,把温霁云当个小小的玩物而已。 但是一个玩物,怎么能在皇帝面前,对着皇帝的亲信大臣耀武扬威,甚至动手威胁。 而且小皇帝似乎还纵着他,不问他的罪,还要对自己下逐客令? 何义成心中又惊又恐,又气不过。他还想争辩:“陛下……” 阮棠不耐烦继续听何义成说话,急着打断道:“有事改日再说,你先退下。” 何义成一脸哀怨地看了看阮棠,转头又眼神不明地看了看温霁云。 温霁云的脸色冷得吓人,何义成吓得想说话又一句都不敢说,只得灰溜溜地暂且退下了。 阮棠将怀里的猫递给了身后的小太监,再次暗暗地看了温霁云一眼。 温霁云握着花枝的手捏得骨节发白,仿佛下一刻就会追上去把人撕碎,但是终究一动也没有动。 现在还不到时候,他就是心中再恨,也不会自乱阵脚。 阮棠也恶心何义成这个人,刚才阮棠连他倒的水都不想喝,虽然从刚来起就喉咙干渴,茶也放在桌上一口都没动。 现在阮棠渴得要命,喉咙仿佛被火灼烧一样。他拿起桌上没喝过一口的水杯,塞到温霁云手中,想让他给自己倒杯水,顺便可以转移转移他的注意力:“换个杯子……要喝凉的水……” 阮棠和温霁云说着话,控制不住自己端着水杯的手颤抖起来,手腕一软,手中的杯子脱手滑落。 温霁云扔下手中花枝,一手接住险些落地砸碎的水杯,放在桌上,抬眼只见小皇帝原本白皙的双颊,晕染着两片不自然的绯红。 似乎是发热的迹象。 小皇帝手中的杯子滑落 了,轻轻哼了一声“好热”,又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桌角摆放的花瓶子,颤巍巍地举过头顶,就要把冷水往自己头顶上倒。 温霁云一手用掌心堵住瓶口的水,将花瓶从小皇帝手里夺了下来。 他迟疑片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小皇帝的额头:“怎么了?” 温霁云那只手还没贴到额头上,就被小皇帝滚烫的手一把抓住,贴在自己灼热的脸颊上。 小皇帝像一只干渴的小鱼一样,用自己的脸使劲蹭着温霁云掌心里,刚才堵着瓶口时沾上的凉水。 他的脸颊很烫,嗓音带着不自然的喘息和沙哑,低声道:“朕……好热……唔……” 手心除了滚烫,是小脸蛋嫩嫩的软乎乎的触感。 像是有有什么东西从手心钻进来,直捣四肢百骸。温霁云一瞬僵立在原地。 察觉到小皇帝的异常,立在一旁的李忠国连忙跑上前,关心地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热……唔……好热……要凉水……好热……”小皇帝宝贝地紧紧抱着温霁云的手,口中的话语无伦次,喉咙里哼哼唧唧的,像只小猫一样嘤来喵去,不知道在哼什么,只是不停用脸去蹭温霁云的手。 他似乎还觉得不够,又腾出一只手去揪住自己的衣领,就要往下拉扯,想把温霁云冰凉的手塞进衣襟里去。 温霁云一惊,连忙回握住阮棠的手制止他,回头对李忠国道:“快传太医。” 李忠国回过神来,连忙转头让人去请余太医,自己亲自去倒了一杯凉水过来给小皇帝。 阮棠脑袋昏昏,又想端着凉水倒在头上,被温霁云一手夺下。 温霁云看了一眼发热发昏的小皇帝,别无他法,一手端着盛着凉水的茶杯,轻轻凑道小皇帝的唇边。 阮棠就着温霁云喂到嘴边的杯子,像渴了好久的小鱼似的“咕嘟咕嘟”喝掉一整杯水,手里还依旧抱着温霁云的手不放。 余太医不一会儿就匆匆赶来,只一把脉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忠国问道:“李总管,陛下今日可吃了旁人给的东西?” 李忠国皱着眉头回想了一番,着急地直摇头:“咱家哪里敢给陛下乱吃东西?陛下今你日除了用早膳,别的什么也没吃,早膳咱家都让奉君亲自尝过的,奉君现在不是好好的?” 李奉君点头,对余太医说道:“陛下今日所食,我的确都尝过。” 温霁云的目光在大殿里扫视一周,敏锐地定格在一旁宫人手抱的白猫身上。 方才他进来之时,小皇帝正和何义成二人逗这只猫玩。 温霁云对余太医道:“看看这只猫。” 余太医不明就里,走上前去翻了翻猫毛,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连忙避开,说道:“好香,这香不对,快抱出去。” 李忠国吓了一跳,连忙命人把猫远远抱出去,回头问道:“小余太医,您说这猫身上的香有何缘故?与陛下现在的样子有关系?” 余太医蹙眉道:“那种香,是……乱人心神之物。被隐藏在猫毛之中,凑近才能嗅到。闻一下并没什么,但是如果久闻,其效猛烈。” 余太医说话一向比较隐晦,不过在场的人,懂的都懂。 乱人心神之物,也就是说,那只猫身上的香,具有催.情之效。 李忠国忍不住跌足骂道:“这个何义成真是狗胆包天!” 但眼下小皇帝情况危急,不是去追究其他事情的时候,李忠国暂压怒火,着急地蹙眉问道:“小余太医,现在陛下这药该怎么解?” 余太医沉声道:“只有一个办法。” 在场的人各自心领神会。 但小皇帝一向事业为重,从不进后宫。虽然后宫按照规制塞满了嫔妃,却并没有一个受宠幸的妃子。 再说小皇帝现在意识也已经不甚清晰,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帮他找个嫔妃来侍奉。 眼下倒是只有一个人……陛下这些日子对他关怀备至,心里喜欢他又不好启齿。虽然感情不曾说出口,但如今就连眼下神志不清的时候,都抱着他的手不放。 小皇帝这偏爱不要太明显了。此时倒不如顺水推舟,完了小皇帝的心愿…… 李忠国为难地皱着眉头,把目光落在了温霁云身上: “温公子,这些日子,陛下对您,也算十分好了吧?” 第19章 君王临幸 自从刚才夺下小皇帝企图往自己头上倒的花瓶和水杯之后,温霁云担心这只正犯迷糊的小猫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一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乱蹭,目光也不曾离开小皇帝片刻。 听到李忠国说的话,温霁云抬起眼帘,冰冷的黑眸淡淡地看李忠国一眼。 他的眼里有一片极夜,虽然寂静无声,却又暗藏深不可测汹涌。 李忠国被温霁云的眼神惊得愣了一下,对温霁云讨好地笑了笑。 李忠国的言下之意太过明显,连纯洁如余太医都听出来了。他看了温霁云一眼,转头对李忠国说道:“其实用冷水外敷也可,只是见效较为缓慢,而且不利于陛下胸口的刀伤。以陛下现在的身体恐怕无法承受。所以,下官刚才说只有一个办法。” “但是,陛下的清誉也十分重要,下官看此事不可草率决定……” 李奉君也附和说道:“父亲大人,这等身份低贱的亡国之人,怎么配受君王临幸?还是……” “不可不可,保重陛下的龙体最是要紧。”这几日小皇帝屡屡重病,李忠国一听虽有别的办法,却是如此凶险,哪里敢尝试? 虽说陛下是否临幸,临幸何人这等大事本不该由他一个太监总管做主。但是一则眼下小皇帝意识不清晰,本能之中做出的决定就是拉着温霁云不放手,很明显心底的意中人是谁,总不敢另外胡乱塞一个人给小皇帝。 二则皇家最重颜面,尤其是小皇帝更为死要面子。被人下了药这种事若传扬出去,小皇帝定然颜面无存,因此决不能找那些外朝的大臣商议决断。 眼下李忠国身为内宫的总管,决定的权力就全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陛下的龙体何等尊贵,岂能容有半点闪失?”李忠国转头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对李奉君说道,“你带人门外把守,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 李奉君担忧地看了温霁云一眼,应了声“是”。 因为怕温霁云当众放不下脸来,李忠国将余太医也一并请了出去。 余太医自知不能留下,也无权干涉,只是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霁云和小皇帝,转身离开。 闲杂人等转眼都已散尽,大殿之内再无旁人。 虽然事情十分突然,但眼下小皇帝的命都在温霁云一人身上了。再说小皇帝身为天子,身份尊贵,也不算辱没了温霁云。 俗话说“攻心为上”,李忠 国屏退左右,就对温霁云单刀直入:“虽然陛下年轻不懂事,过去对您做了许多错事,但是那些都过去了,做人还是要向前看的。” “陛下如今也为您改了许多。自从您在他身边,性子也好了不少,每日里饭都要多吃几口。他对您的好,莫说您自己,就连咱们这些陛下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感觉出来了……” 温霁云冷淡地问道:“他对我的好?” 这位梁国太子在小皇帝面前一副温柔和顺人畜无害没脾气的模样,但一旦转头面对别人,总自带一种天然的上位者的威严和冷傲,令人见之生畏。 或者说,他只是在小皇帝面前勉强装一下温顺的兔子,在其他人面前连装一下都懒得装。 李忠国被温霁云冷冰冰地一问,连说话也不敢高声,好言相劝道:“您若总是去想已经过去的那些事,苦的还不是您自己?陛下如今对您还不够好吗?陛下说是让您留下伺候,其实您以为自己伺候得如何?” 温霁云不答。 李忠国说道:“那些小太监都知道主动端茶倒水捶背捶腿,您可曾主动给陛下锤过一次腿,捏过一次肩?” 温霁云:“……” “自从您来陛下身边,他又怕劳累您又怕让您知道自己伺候不好伤了心,陛下渴了都自己倒水,累了自己捶背,从来不支使您。他对您的用心,您难道看不出来?”李忠国说道: “而且陛下从小争强好胜,想要的东西都要立刻抢到手,哪里耐着性子等过?以您如今的处境,陛下就是不顾您的意愿要强迫您,您又能如何?可陛下到底没有这样做,可见陛下对您的用心十分不同。” “您就算怨他当初的折辱,但是试想古往今来的亡国之君,谁不是受尽折磨难逃一死?如今陛下也为您改了态度,且对您恩重如此,您难道不应该感激陛下不杀之恩,全心全意报答陛下吗?” “您也是个明白人,须知审时度势。陛下贵为天子,能接近陛下是所有人求之不得的福分。您看这后宫佳丽三千,何人不日日盛装打扮,夜夜盼着君王临幸的?……今日这事,这日后的好处,不用咱家多说……” 温霁云冷冷地打断道:“绝无可能。” “唉,您就别固执了,早晚都是这个结果,您又何必这样执拗?”李忠国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您就应该清楚自己是属于陛下的人。咱们这些人,心里眼里就只能装着陛下,您若放不下过去的身 份,对您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您自己难受吃亏罢了。” “这事儿没有别的办法,我看您还是……” 李忠国的话还没说完,椅子上抱着温霁云手的小皇帝哼哼唧唧地说了些什么打断他。 李忠国连忙噤声细听,却是一些语无伦次听不分明的话,不知道小皇帝到底在表达什么。 温霁云离得很近,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得几句“胡说”“你快走……”“好热……”“我要死了……” 阮棠还有一丝意识想让温霁云快走。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妙,万一和温霁云真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怎么保得住。 但他实在想不到这种时候还能依靠谁,他对别人谁都信不过。 残存的一丝薄弱意识已经不足以掌控自己的身体,本能帮着他做了决定。他嘴上说着让温霁云“快走”,人却像个树袋熊一样缠到了他身上去。 小皇帝浑身滚烫,这一软乎乎地往温霁云怀里倒下来,温霁云只能半跪下来接住他,身体像是被灼热的火焰吞没。 李忠国刚才隐约听得小皇帝说“你快走”“好热”“快死了”之类的话,心道小皇帝已经按捺不住在赶自己出去了,不敢多话也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转身退下命人关了殿门。 刚才他都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相信温霁云知道应该怎么做。 温霁云望着被关上的殿门。偌大的殿宇空空荡荡,只剩下他和小皇帝两个人。 倒在他怀里的小皇帝,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还要扒拉他的衣襟。 他抬起手,紧紧握住了小皇帝在他脸上脖颈上乱摸、衣领上乱扯的手。 怀里的人像只猫似的一边哼哼唧唧,一边忍不住把脸埋进温霁云脖颈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又.啃.又.咬。 一阵酥.麻遍布全身。 温霁云蹙了蹙眉。 若说为复国,这实在是一步好棋。 且不说若真的发生那种事后,小皇帝如愿以偿,一高兴对他的防备会如何降低,日后他要暗中行动会容易多少。就说何义成等人听闻此事,也会按捺不住有所行动。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何义成按捺不住,就能扯出他身后更多势力逐一击破。尤其是,刺激袁翊州回国,本就是他为保存实力急需完成的重要大事。 他不能亲自在南方操纵一切, 裴丞相虽能运筹谋划,但是治国理政之才,并无用兵动武之谋略,在袁翊州穷追猛打之下,南方残存的势力朝不保夕,危险重重。 袁翊州若听闻发生了那等事,必定又惊又怒兴师回国,而他亲自与袁翊州斡旋,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他曾在皇陵祖庙前发誓不惜一切光复梁国两山社稷,他入燕国之前就早已做了未来会经历更多生不如死的境地,连都喜怒哀乐这些人所有的基本感情都不属于自己的心理准备。 像他这样的人,走到这一步,连身心都早已尽付家国百姓。为了复国,他就是死一万次也在所不辞,又何惜舍了这一身残躯。 而且他自然知道,礼义道德,从他决定卧薪尝胆复国那一刻开始,就是最不可企及的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他从身到心都全不属于自己,若真是为了国家百姓,他可以不惜做一个肮脏龌龊之人。 身不由己又如何,只要他的心寂寂不动,自乱阵脚的就是敌人。 可是,遇上这个人,他的阵脚有些乱了。 若对手是凶恶的虎狼,温霁云一定会暗待时机,有朝一日毫不犹豫举刀取了他的命。若对手是居心叵测老谋深算的狐狸,温霁云也不怕与他算计斡旋。可对手偏偏是他,毛茸茸软绵绵的,是一只小猫。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只小猫。有人的时候,这只猫故作凶狠;没人在的时候,他连抬头看一眼自己都是偷偷摸摸。他明明胆子很小,却总是用稚嫩的小翅膀默默去抵挡那些扑向另一个人的狂风暴雨。 温霁云惊觉自己会有刚才那等念头,竟不全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温霁云暗暗唾弃自己。他甚至不能原谅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而且这样的算计,他对这个人,实在做不出来。 若复国要以伤害这个人为代价,他问心有愧,也胜之不武。 若他恨的不是那些毫无底线叛国求荣损人利己的奸邪宵小,而是今日春风得意步步高升之人不是自己,那么他与何义成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突然,一阵血腥刺鼻。 温霁云低下头,却见小皇帝咬破了自己白嫩嫩的手臂。 手臂上的疼痛让阮棠的意识清醒了几分,阮棠用尽最后一点理智,攥着温霁云的手对他说道:“快……把我扔……那边水缸里去……” 温霁云的手心紧紧握了握,他将小皇帝抱起来,转到侧殿的小榻上放下 。 侧殿是平时小皇帝午间累了可以小憩的地方,除了碧纱橱里设下一张小榻,墙角还有一口水缸,每日都有宫人挑最新鲜的井水盛在缸里,用来给小皇帝煮茶喝。 小皇帝手脚并用地想往角落里的水缸那边爬。 他自己刚才也模模糊糊听到一点了。刚才余太医虽然不太建议,但也说了除了发生那种事,还有另一个方法——把人扔进冷水里冷静冷静。 只是小皇帝坐拥后宫佳丽无数,要和谁发生关系不得,甚至这是人人巴不得的荣幸。再说他近来身体十分不好,冷水伤身,他的人在冷水里泡坏了却是非同小可,当时没有谁真敢将他扔进冷水里去。 他只能自己爬了。 温霁云抬手把手脚胡乱扑腾的小皇帝按在榻上,转头去看了一眼宫殿角落里的水缸。 水缸黑漆漆的,倒映着雕窗的棂格和殿外天光的影子。 这一缸从深井里打上来的清水,不仅烹茶绝佳,而且在暑热天有给室内降温之效。 榻上的这只小猫的身体弱不禁风,若是沾了这种凉水,受了凉气与水气,只怕又要病倒了。 温霁云咬了咬牙,用缸里舀水的勺子,将冰冷的水泼在自己身上,将全身都湿透。 回过头来,小猫的理智都已经没了,只剩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意识的轻哼。 温霁云将上半身被沾湿的衣服退到腰间。 肩宽腰细,骨骼优美有力,是完美堪称造化神作的身材,但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连肌肉的线条都被生生撕碎。 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有的地方愈合结痂,有的地方还缝着针没有拆下,冰凉的水珠折射着白日做梦的光芒,给这一具受难的天神一般的躯体周身镀上一道圣光。 此时若是榻上的小皇帝清醒着,一定已经不知是怎样的震惊和担忧。 温霁云将一身水珠擦干,这样身上既没有水,体温又已经因为浸湿过井水而冰凉低于常人,但还保存着属于人的体温,不同于器皿的冰冷刺人。 阮棠浑身都烫得厉害,身边得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哪里管他是什么,就钻进他怀里又啃.又咬.又蹭。 这小猫下口还很重,留下的牙印都是一片深红。 温霁云一动不动地随他怎么啃.咬,任他如何蹭蹭。 温软的声音,柔软的身体……加起来却胜过汹涌的洪水, 屹立的江堤随时都会崩溃。 温霁云虽是岿然端坐,但他暗暗握紧拳头,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 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狂风一阵一阵吹来。他的理智随时都会被吹倒,与另一个人一起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有一刻曾想过就这样跌落深渊哪怕万劫不复,混沌中却听闻无数忠臣百姓的血泪哀哀哭嚎,撕心裂肺的哭声喊声都犹在耳边。 眼前,一头是深渊。另一头,是永不得超脱的地狱。 他已身在地狱,却竟曾妄想过与另一个人同堕深渊。 哪怕曾生出一丝刚才那样的念头,都是他不可容忍的耻辱。 …… 温霁云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为了冷却小皇帝,还是为了冷静自己,才会一遍又一遍把冰冷的水浇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仿佛比被下了药的小皇帝还需要被浸在冷水里。 榻上的小猫折腾了大半日,终于抱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温霁云的手臂被当抱枕一样抱在怀里,哪里也去不得。他披上单衣,就这么在床前又守了一晚上。 小皇帝睡得很熟,温霁云却是一夜难眠。 直到夜深人静,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怎么竟会做出这种事。 那一刻面对那样的小皇帝,他仿佛一头在深林里迷失了旅途的野鹿,他竟满心只想着真么救他,不惜一切去救他。 走过来后,他忽然无颜面对那一刻的自己。 过去他给自己找过的那些借口,对自己说这些日子对小皇帝的好,只是出于做人的基本道德,或者是补偿当年自己对他的亏欠,或者是为了麻痹小皇帝的戒心以成大事,现在都已经站不住脚。 他刚才做出的事,生怕小皇帝受一点伤,不惜像那般肌肤相触,早已不是一句基本道德,一句弥补亏欠,或者麻痹敌人所能解释的事。 甚至有那么一刻,或者更多时刻他不自觉却本能地,他还妄想要得到更多。 他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怕的不是他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也不是落入敌手,受尽敌人的折磨欺辱。而是他发现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不知何时起,因为某个人软了一角。 他选择的这条路困难重重艰辛百倍,他不该有半分弱点。但他对那个人分明动了最不应该,也 绝对不能有的念头。 他护不住受尽苦难的天下人,竟还曾幻想过,妄图过去给一个敌国的君主遮风挡雨。 若非到刚才那一刻,自己竟然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眸中看似柔和的无形力量竟已经发展到这般可怕的地步。他无法原谅这些日子的自欺欺人的自己,更无法原谅刚才那个失去理智而且自私的自己。 他在床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一夜,上至皇天列祖,下至黎民苍生,都谢罪忏悔了个遍。 他不该因为敌国之君乱了方寸。 更不该隔着国仇家恨,丢了廉耻尊严,与敌人敌人肌肤相.亲,只为不让那个看起来奶乎乎的敌人受半点伤。 这世上看似最美好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荼.毒。阻碍大业的从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是看似绵软可爱的事物。 快刀斩乱麻,抽身要趁早。 从今后,于复国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此一举。于天下无益之事,他再也不多一个念头。 他决定从今以后,就从此刻起,再也不看这小皇帝一眼。 忽然,他手臂上一凉。 回头看去,手臂上湿洼洼一片。 不知何时,泪水从小皇帝的眼角滚落下,沾湿了他的手臂。 这个硬着爱吵爱闹爱够人的小猫,睡着的时候却是个爱哭鬼。一声一声又低又软的声音仿佛在挠着温霁云的耳。 温霁云侧耳去听,只听榻上躺的人轻声说:“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他更加抱紧了温霁云的手臂:“我一个人好怕……” “我好累呀……” 温霁云蹙了蹙眉,到底没有将自己的手臂从小皇帝怀里抽.出来。 这是最后一次,他如是想。 从今后,他不能再对这个人心软了。 第二天,紧闭了一夜的殿门被人推开。 李忠国带着余太医,身后还有一群宫人鱼贯而入,分列两旁。 余太医先上前给小皇帝检查了身体,说道:“陛下只是累乏,身体无恙,睡一觉自然就醒了。可以稍微进补调理一下。” 他又转头看了看温霁云:“倒是温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温霁云身上披着一件半湿的单衣,不知自己脖颈上都是深红浅红的印记。他跪坐了一夜,只觉得头 重脚轻浑身发热。 听到余太医说的话,温霁云淡淡说道:“无妨。” 他随看似风轻云淡,声音却带着沙哑。 余太医皱了眉头,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什么话。 李忠国听闻小皇帝安然无恙,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命人去送两个人的早膳来。 只是温霁云一点东西也吃不下东西,小皇帝又没醒来,早膳一口也没人动,就暂且在一旁搁下了。 李忠国悄悄打量了一下温霁云。他的衣服虽然还整整齐齐穿在身上,但看起来半干未干,又脸色苍白,脖颈上印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甚至咽喉都被咬出深红的一朵花瓣来,暗暗脑补了一下昨日那一天一夜的猛烈争斗。 陛下真是龙精虎猛,小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本事。原来过去不近女色都是因为眼光高,像温霁云这样的人,果然天下不论男女都不及他,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陛下。 别说这世上谁还有这样的姿容,能入得了小皇帝的眼。就光看昨晚日那种情况,换成别人折腾都给折腾死了。 以后,这可就是君王驾前最不能得罪的人了。 李忠国笑眯眯道:“昨日咱家说话做事都直了一些,多有冒犯。咱家也是为了您好,温公子是审时度势能识大体之人,日后在陛下身边自然少不了许多好处的。” 温霁云冷淡地看了李忠国一眼,没有理他。 李忠国再一次讨好地笑了笑。 “温公子这样只怕休息不好。”李忠国见温霁云一直跪坐在地上,连忙又命人拿了一个厚厚的软垫,亲自放在温霁云的面前,“这样坐着会舒服一点,您……” 冷冰冰的人终于开了口,他淡淡说道:“多谢,不必。” 李忠国心里第一个要巴结的人自然是小皇帝,这一次让小皇帝如愿以偿了自然是最重要的事。 至于温霁云这个主儿,事情做都做了,还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傲模样,虽然不太容易讨好,但看得出来也不屑在小皇帝面前进什么谗言的。 寻常下人都喜欢那些好哄的主儿,但以他的经验,其实这种主子比那种很容易哄,一哄高兴了就赏赐一堆的主子好伺候多了。那种容易被讨好的主子,也不知哪一天说错一句话就会把人得罪,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李忠国心里还挺喜欢温霁云这样的主儿。平平淡淡的,虽然不能哄高兴,也轻 易生不了气。虽说性子冷是冷了点,到底除了对小皇帝面对谁时都是这样,又不是针对自己一个人。 既不会乱进谗言,又性子极好,万一遇上危险时刻还比侍卫强。陛下宠幸这个人,可比宠幸其他那些勾心斗角钻营媚上的嫔妃或者佞臣好多了。 被温霁云几次拒绝他也不觉得气恼,依旧是好声好气地说道:“那您用些早膳吧?您也忙累了一个晚上,好歹吃点东西才是……” 温霁云还没回答,只觉身旁有动静。回头只见躺在榻上的小皇帝伸了个懒腰。 温霁云因此得以抽.出了手。他立刻起身,半点不曾停留,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地出了碧纱橱离开宫殿。 小皇帝睁开眼睛,稍微愣了一下,一双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打量了一下四周。 由于刚才温霁云闪得极快,他又是迷迷糊糊里刚醒来,导致他根本没有看清。 他的目光又不甘地在室内转了一圈,果然没有温霁云的身影。 昨晚他梦见了自己原来的世界里。他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他从小时候起跟着爸妈摆地摊开小店,后来终于开了公司有了钱,过上了好日子。 但公司才刚做大,父母却双双出了车祸。他求着他们不要离开,他说他害怕,可他的眼泪和哀求终究没能把他们留下,这个世上终究剩下他这个人。 昔日酒肉相交称朋道友那些商业合作伙伴,非但无人出手帮助,反而一个个来闹事毁约。 那时候他在上中学,不得不在高考前一个人回公司去整顿残局,和那些商业伙伴去谈判。 爸妈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因此每次他陪那些人谈到凌晨,还要回到家补上堆积如山的作业,第二天还要回学校上课,下课就缠着老师补昨天落下的课程。 后来即使公司救回来了,他也考上了大学,实现了父母的心愿,但是他也每每心想,如果自己在最苦最难的时候,能有个兄弟,哪怕他帮不上忙,只要能让自己抱着哭一会儿就好。那个时候也不会那样孤独绝望,那么累了。 他昨晚竟然梦见温霁云陪在他身边,没有离他而去,还握住了他的手。当时他在梦里都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他痛哭流涕,和他说了好多心里话。 也是,温霁云给自己随手倒杯水或者对自己说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会做这么吃力又没好处的事。 “陛下醒了!”李 第20章 主动自污 由于每一次和温霁云有关的事,小皇帝几乎都让李奉君去温霁云面前跑一趟,李奉君倒是免了找机会和温霁云独自说话的麻烦。 早上见到温霁云,李奉君也觉得他脸色不对,又想起昨日之事,心中难免担心又疑惑,脚步快了很多。 行至下人房外,正好听见温霁云房中有谈话之声。 因为有旁人在场,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悄悄藏在窗外树丛里观察情况。只听见房间里,是小余太医在和自家太子殿下说话。 这个小余太医李奉君印象颇深,此人虽年轻但医术精湛,不仅将太子的病症看得分明,而且几次把小皇帝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就是太医院里那些老头也多不及他。 而且虽身处宫廷,他却是个难得还怀着赤子之心的人。李奉君熟悉这个人不仅是因为他给小皇帝看病,而是常听闻宫中下人说,有个头疼脑热的求他看一看,他也没有不尽力帮忙的。 上侍君主而不骄矜自傲,还愿意给普通下人开药看病,这样看起来又善良又天真的人,却能在尔虞我诈的宫中站稳脚跟,李奉君一直觉得这不是个真又傻又天真的人。 今日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放心太子,因此会出现在此处,也不奇怪。 李奉君于是藏匿暗处,侧耳细听了半日,本想悄悄地听一听太子病情如何,等余太医离开后再现身,却听得暗暗心惊。 昨日李奉君肯就那样放心离开,留下太子和小皇帝两个人独处,不仅是迫于李忠国的压力,也是想到太子不可能真会吃什么亏。 按照他从小与太子一起长大,对太子的了解,太子对于这种不放在心上的于己无关的人和事,于能力范围之内,出于道义会不吝与人为善施以援手。但他的底线很明白,他的出手相助,必须在于自己没有损失的前提下,更不可能让对方妨碍自己的事业。 他从小就深知自己的一个微小选择,关系到的就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无数人的得失生死。所以他从来就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做什么事都要利弊权衡。 因此,不论他昨日如何抉择,都一定是他在利弊权衡之下选择出的最好结果。 但是刚才太子和余太医的谈话,直接把李奉君给听不会了。 虽然太子本人没有直说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余太医说他自己浸了水他也没否认。李奉君在脑海里总结了一番,也就是说,太子殿下弄成这般模样,是因为昨日把冷水 浇在自己身上,而没真如他自己一开始口中所言把小皇帝“扔进了水里”。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小皇帝安然无恙。如果是因为发生过关系,太子没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泼水自讨苦吃。 也就是说,太子和小皇帝没发生关系,小皇帝依旧安然无恙,而太子自己却淋了一身冷水……那么昨日的情况就是,太子宁可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也没动那小皇帝一根头发?他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是为了保护那小皇帝毫发无伤? 而且听闻余太医说,太子这被水一淋十分严重,腿不能行还加重了指骨的伤,唯一的医治办法非但只有一成把握,还痛苦无比。 李奉君惊愕地立在窗下。 他想立刻冲进去,却又不知道自己冲进去能做什么。 他甚至有些后悔后怕当时那样相信太子自有计算,相信他不会出什么事。他这回是真想不明白,太子这番选择是在谋划什么。 难道是苦肉计博取信任?但何必用如此凶险的招数,很有可能就把自己搭了进去。 而且小皇帝似乎对此事,根本就毫不知情,对他自然不会有半点感动和感激,又谈什么苦肉计。 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那样一个一向清醒理智的人,做出如此看似荒诞的事情? 李奉君蹙着眉头,在窗下立了半日,等余太医施针。他立在窗下只听得里面粗重杂乱又隐忍的喘息声,叫喊甚至闷哼声都没听闻半句。 屋子里余太医的声音说道:“有些东西其实压抑着反成了心病,有时候做人倒不如喊两声哭几句,不仅可以纾解心情,还可以防止积累成病症。” 房里沉寂了一会儿,才听闻一个沙哑的声音,痛得咬着牙,语气却平静地说道:“我若从心所欲……众人靠谁?” 余太医那一头也沉默了良久,才叹息道:“太子殿下,在下虽不懂。但在下认为,一个人先保重自己,才有能力做其他事。若一味逞强,反而把自己弄得缠绵病榻,就算心比天高,也只能有心无力,躺在床上叹息而已。” 温霁云轻笑一声,问道:“你屡屡相助……不担心我……‘心比天高’?” “那是陛下应该担心的事。”余太医道,“在下眼中,只有需要医治之人,和不需要医治之人。” “……接下来在下的针会继续深入,疼痛更甚,太子若真忍不住,也不用强忍着。若还是喊不出,在下这里有一块干净的巾帕 ,咬着可以防止咬伤自己。恐怕还要疼上半日。” 接着一两刻钟光景,李奉君在窗外听不见一句说话声,只听到杂乱隐忍的喘息,让他整颗心都揪起来。 将近半个时辰过后,余太医背着药箱出了门。连他自己都累得满头是汗,一边走一边抬手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李奉君直到余太医走远,方才自己走进房间,轻轻掩上房门。 他一向最敬重的太子殿下端坐在榻上,脸色像冰雪一般白到透明,满头都是汗水,将鬓角碎发打湿。他阖着眼眸,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汗水,长睫颤抖不止。 但他的背挺得笔直,就像被白玉雕琢出的高坐庙堂上的神明。余太医一片好心送的雪白巾帕放在手边上,却是一动也没有被动过。 李奉君耳边忽然响起刚才他在窗外听到的那句: “我若从心所欲,众人靠谁?” 所以梁国破亡之日,群臣百姓人人可以痛哭哀号,可以大喊大骂,可以撕心裂肺发泄心中的痛苦。唯独这个摔得最重,心中最痛的人,不能哀号一声,更不能落一滴泪。他还需要像神明一样,笔直地独自凛立在腥风血雨哀声遍地的惨淡人间,做那些国破家亡流离失所之人的依靠,为他们遮风挡雨,做他们的心灵支柱和最后的信仰。 这个人生来帝子神孙,天家贵胄,却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天真正的人。 李奉君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还在太子身边一起读书,下了课就和一众伴读出去爬树掏鸟窝。太子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读书,但总是时不时抬起头,用一种炽热的眼神打量着外面掏鸟窝的众人。就只是看一眼,又低下头去埋首书卷。 那时李奉君觉得那是来自生而天之骄子不爱玩乐一心功课的太子,对他们这些不务正业之人的轻蔑。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种眼神,是渴望和羡慕。 父母的爱、臣子的殷殷期盼、百姓的爱戴、国家的未来,就像无数条带着利刺的荆棘,紧紧缠缚他手足身心的每一寸,让他如提线木偶一般,只能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尖刺扎得她鲜血淋漓,也从来不能越规矩一步。 后来,孩提时清澈的眼眸里那些纯真的渴望和羡慕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凉。虽依旧温柔澄澈,却深得再无人能看透。 正是牺牲了他一人的所有感情和欲望,千万人心中才有了依靠和信仰。 李奉君站在床前,望着眼前 那个如神明一般端坐的、千万人的依靠和信仰,沉默了良久,方才颤声道:“……殿下?” 温霁云这才察觉有人靠近,他睁开眼睛,抬眸看了一眼。苍白得唇动了动,声音微微有些发颤,但是平静从容,问道:“如何?” “殿下昨日让细问福王究竟如何暴露,好反思完善安排。但是属下细细求证了,此事并非殿下安排失误。”李奉君放低了声音,说道,“又是因为内乱。” 温霁云不曾因无数酷刑折磨而皱过一下的剑眉微微蹙起,沉声问道:“什么?” “据说是,福王殿下为与吴辉将军,抢夺一名……”李奉君欲言又止,担心气到了温霁云,但被温霁云的目光紧盯着,只好为难地说道,“青楼女子。” 温霁云沉默片刻,说道:“熙泽必不如此。” “以福王殿下的为人,不会做这等斗狠争强之事。但是福王殿下的舅父华芝,殿下又有多少了解?”李奉君道,“听闻华芝与福王殿下言道,如今福王殿下是梁国皇族唯一的血脉,天潢贵胄,万人之上,若连一女子都抢夺不过下属,岂不惹天下耻笑?” “因此他替福王将那女子抢了过来,引得吴将军大怒,将福王藏身之处,连带着驻守多处的山势地形图,都出卖给了袁翊州。虽在裴丞相部署下及时撤离未伤元气,但袁翊州如今气焰正盛,乘胜追击只怕不知后果如何。” “请问殿下如何处置?” 温霁云轻咳一声,说道:“此时非平内乱之机,先平外祸为宜。昨日之事,龙傲堂那边有何动静?” “李忠国说此事有损皇家颜面,让人压着不许外传。龙傲堂死要面子,自然也不敢声张,反而将事情按下。”李奉君回答道,“这个何义成虽说一向好用下三滥手段,但属下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不是下毒……并非来取龙傲堂的性命……而是为将何义成逼急。”温霁云的鼻尖上疼出了涔涔细汗,他咬了咬牙,提醒道,“何义成狗急跳墙,是何人坐收渔利?” “殿下的意思是,这背后果然另有他人。”李奉君微微眯起眼眸,说道,“那一日徐元晦他们虽然暂且铩羽而归,属下也知道他们想折腾一出事来。” “那三人都是明哲保身的老狐狸,不敢亲自出头,想来故而拿何义成当刀罢了。” 温霁云道:“便如他们所愿。” 李奉君问道:“殿下是要?” 温 霁云的手紧紧握了握,淡然说道:“自污。” “殿下!殿下放心。”李奉君咬牙道,“今时之辱,他日必百倍报还!” ———— 三日后 这几日里,整个京城的小孩子都在传唱几句歌谣,也不知从何人何处开始传起,但流传范围之广,都传到了身在深宫的阮棠耳中。 ——“风雨晴,天上云,玉京太子本多情。芙蓉面,柳为腰,玉带长舒伴君王。” 阮棠就是再没文化,也听懂这童谣唱的什么意思了。 这是在说自己和温霁云有不清不楚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啊! 温霁云最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他清清白白的好名声。 原著里温霁云最反感的事情是什么?就是有人敢馋他的身子!凡是馋他身子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这种事情,要是被温霁云那些爱慕者们听见了,自己不是直接凉了吗?! 童言无忌,往往有人教什么就唱什么。而童谣的来源,更是无从查起。 而且因为这童谣朗朗上口,又暗含着普通人最感兴趣的皇室秘辛,还是一个亡国太子和少年君主的绯闻,更是让百姓们津津乐道。 一时间,这童谣就像一匹刹不住的奔腾野马,在整个京城里横冲直撞,传得尽人皆知。 阮棠被这流言弄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然而他打死也想不到,一个最在意名节,前两日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的人,竟是主动自污,和他传起了绯闻。 作者有话要说:没奖小问题:温温主动和软糖糖传绯闻是为了什么?ovo 感谢豆豆的两个地雷,感谢拥有晋江币的女人的一个地雷!感谢七个的一个地雷!感谢云熙的一个地雷!感谢天才派大星(催更中)的一个地雷!啊啊啊啊太开心,爱你们! 第21章 委身陛下 张太傅从小读的是四书五经,最不信的就是怪力乱神,年轻时也曾劝谏过皇帝不要信那些满口虚无缥缈的和尚方士,甚至还待人砸过庙宇毁过神像,驱逐过道士和尚。 但是自打从梁国投奔回燕国后,张太傅就在府上设了佛堂,每日都要虔诚礼佛。 府上下人都暗中猜测纷纷,有人说是因为人老了开始畏惧死亡,寻求心灵的慰藉。也有人说是因为害死梁国太多人命,他常常心中不安,只能在神经面前祈求原谅和庇护。 不论是何种原因,总之如今张太傅每天早晚都要对着家里供奉的神像虔诚膜拜,整日里手中盘着一串念珠,见了什么人都一团和气,张口闭口都是慈悲为怀。 这一日张太傅在神像前上香礼拜完毕,正在神前焚香念诵经文,忽然听闻有下人来报,道是何将军求见。 张太傅原本逼着双眼专心持诵经文,听闻禀报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了看垂首站在门口的下人,声音如同古井无波:“老夫正诵经呢。” “何将军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来请太傅商议的。”门外的仆人说道,“他说只怕迟了就来不及了,还请太傅速速相见。” “既然是急事。”张太傅的手一颗一颗慢慢拨弄着佛珠,慢悠悠地地说道,“那就请他来这里说话吧。” 仆人应声去了,张太傅又闭上眼睛开始念佛,却时而睁开一只眼睛,悄悄瞥一眼门外,只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后,又立刻闭上眼睛虔诚念佛。 不一会儿,闭着眼睛念佛的张太傅只听门吱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急切的脚步冲了进来,何义成的声音喊道: “太傅救我!” 张太傅不为所动地念完口中这句经咒,方才慢悠悠地抬起布满褶皱的眼皮。只见何义成跪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急得一张脸逗皱成一团,,只差一点没哭出来了。 张太傅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木鱼,问道:“何将军,回京以后一切可好啊?” “太傅……”何义成跪在地上,两行眼泪哗啦一下就从眼中涌了出来。他跪在地上重重给张太傅磕了个头,哭道,“太傅不能见死不救啊!求太傅救救我吧!” “何将军快快请起,何出此言啊?”张太傅从蒲团上站起来,亲自带着何义成到小榻上同坐,和蔼地笑道: “老夫年老多病,不清楚外面的事。何将军也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自然是厌弃老夫这一把老骨头,不肯登门来看一眼 老夫的。也不知最近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让何将军这般模样?老夫何以救得将军啊?” “太傅说得哪里话来,末将身份卑微,只恐登门拜访被人说是趋炎附势之徒,所以不敢与权贵结交来往,不想竟被太傅如此误会!”何义成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傅有所不知,末将只怕是朝不保夕了!” “末将在燕国又举目无亲,时常想起在梁国时太傅大人对末将的栽培和照顾,所以今日斗胆登门,想请太傅救我!” 张太傅问道:“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末将刚刚回京之时,听闻宫中有人言道,圣上与温霁云有私(情)……圣上垂爱于温霁云。末将只当这是无凭无据的传言,并未放在心上。”何义成道,“谁知亲眼所见,温霁云在圣上面前嚣张跋扈,圣上竟然全不辖制。” “末将回家之后,是坐立难安。想温霁云是何等虎狼之徒,又与末将素来有怨,在梁国时就屡屡想加害末将。若圣上受他蛊惑,末将这样的忠良正直之人岂不深受其小人之害?” “如今才过去几日,现在全京城街头巷尾都在传他与陛下那些事,那些歌谣连三岁的黄口小儿都满嘴会唱!”何义成说到此处,又带上了哭腔,“这世上就没有空穴来风之事,想来这也不是捕风捉影,何况末将也亲眼见着过了。” “末将昨夜还梦见他在圣上面前说末将有不臣之心,圣上勃然大怒,末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末将醒来冷汗淋漓,坐立不安,今早水米未进。一路行来听到那些孩童传唱的歌谣,就像刀刀扎在心上,实在不堪这等折磨。” “温霁云若是再多活一日,末将只怕是……”何义成流泪道,“朝不保夕。” 张太傅的手指慢悠悠地一颗一颗捻过佛珠,道了声“罪过。” “末将思来想去,唯有与太傅能说这番肺腑之言,太傅定能理解末将此时的感受。何况末将与太傅,如今也是身在一条船上。。”何义成的身子往前探,凑到张太傅面前说道,“太傅智谋过人,定有计策救末将!” “罪过,老夫半条腿都踏进棺材板了,如今每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而已,哪里是温霁云的对手。”张太傅悠悠说道,“再说,老夫也不是没有劝谏过圣上,只是老夫与杜丞相、卢太尉都讨了个没趣而已,如今哪里有什么计策?” “不过么,倒是有人……”张太傅看了何义成一眼,欲言又止,又闭上眼睛数着佛珠念起佛来。 “太傅大人!”何义成见张太傅这般模样,知道他定是有办法,拱手道,“还请太傅大人给末将指一条明路!末将一定不忘太傅大人的大恩大德!” “这办法,远在天边,近只在何将军的眼前。”张太傅闭着眼睛,一边数着佛珠一边说道,“你只需想一想,灭亡梁国,是谁之功?如今是谁执掌兵权,一心要将梁国斩草除根?” “那个人岂能容得刚端掉了虎穴,猛虎就酣睡在了家中?” 何义成皱起眉头,暗暗思想起来。 覆灭梁国,说是小皇帝御驾亲征,其实身为高高在上的君主,又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进不需要亲自冲锋陷阵,退又不用他运筹帷幄,不过是坐镇以鼓舞士气。 若说要凭实力灭一国,天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实多赖镇国大将军袁翊州之力。 何义成问道:“袁大将军?袁大将军说过不破梁国余孽,誓不还朝。只怕末将前去请他回转,他非但不理会,还会治罪末将。” 张太傅呵呵一笑,睁开一双明亮有神的老眼,看着何义成说道:“何将军怎么如此糊涂?袁大将军是何等人物,岂能分不清轻重?他只是不知如今京城闹成了什么样子罢了,若是有人告知,他岂能留恋在南方边地?” “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贼首就在家中,却说要端了贼人老巢,不是舍本逐末乎?” “亏得你在袁大将军身旁跟了数月,如今你的救星只在眼前,你却去哪里寻?” 何义成恍然大悟,起身拜道:“太傅大人一席话,末将茅塞顿开。末将回去便立即修书一封,命人马上送往南方!” 张太傅笑着点了点头,却是九分克制着自己的笑容,闭上眼睛又数着佛珠念起佛来。 …… 数日之后,燕国京城传闻。 据说曾立志不破梁国余孽永不还朝的袁大将军,竟破天荒要班师回朝,亲自回来给小皇帝祝寿。 众人都道,名为祝寿,其实是为小皇帝和温霁云那事儿回来的。 京城一时暗潮涌动,一场腥风血雨已在眼前。 ———— 这几日,李忠国很发愁。 小皇帝的心思不知被什么多嘴多舌不知死活的人传了出去,闹得满城皆知。 这温霁云,可是小皇帝心里惦记着挂念着想要的人。 可怜小皇帝一向脸 皮薄,被人传出这样的闲话,如今连接近温霁云也不敢了。 既不敢接近温霁云,他又整日皱着眉头忧心忡忡,连好不容易增加的饭量都减少了,估计是十分思念温霁云的。 李忠国觉得自己做太监总管,总得揣测圣上心思,为圣上分忧解难才是。不能等圣上拨一下才动一下,必须能摸准圣上心意,主动迎合圣上的心思。 比如此时虽然圣上不好意思开口,他也要把温霁云洗干净了送到圣上的面前去。而不是上圣上想要某个人却开不了口,白白憋在心里整日忧心忡忡愁眉苦脸。 这几日他前前后后悄悄地跑到温霁云面前说了七八次,让他主动一点自己到小皇帝面前,都遭到了温霁云冷淡拒绝。 李忠国也不泄气,第九次登门,苦口婆心说道:“如今这传言四起,您也应该知道,自己在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连袁大将军都给惊动了。您想想自己此时的处境危不危险?如今能护着您只有陛下一人,您是个明白人,何不主动一点,讨陛下关心?” 听闻“袁大将军”四个字,温霁云一向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微微蹙起眉,似乎是在担忧,但嗓音清冷语气平静,又听不出他是不是真的着急了: “如何是好?”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反应表现得不够畏惧,温霁云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袁大将军威名在外,早有耳闻。若真是因此而来,我当如何是好?” 李忠国暗暗抹了抹汗。 这位屡屡不肯与陛下亲近,不怕得罪陛下,如今竟是如此怕袁大将军。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还不知面对袁大将军会是如何心情复杂。 但不论原因如何,不论是不是因为害怕袁大将军,总之这么多日了,这位总算有了一丝松动。李忠国连忙趁热打铁,说道:“您现在不需要害怕其他人,陛下才是九五至尊您最需要讨他欢心之人。只要陛下一心护着您,其他人还能拿您有什么办法?” 温霁云犹如茅塞顿开一般点点头。 余这几日太医的施针的确有一些效果,他虽然腿脚一动就会剧痛,但是勉强能下床站起来。 李忠国离开后,他起身将小皇帝赏赐的那条腰带郑重地系在腰间,步行至小皇帝平日处理事务的上阳宫前殿,还主动端了一杯茶水,放在小皇帝的面前。 但是他指骨使不上力气,端茶有些发抖,茶水也溅 出去一点。 古代娱乐方式匮乏,阮棠这几日虽然好多了,又不能出去户外活动,整日看奏折累的慌,需要放松一下。此时正在吃着零食,看李奉君给的话本闲书,有一点颜色的那种。 一滴水溅在自己心爱的小话本上,阮棠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的人却是看到温霁云,魂都吓没了。 他惊愣了半晌,想到自己看的话本内容,忽然老脸一红,连忙把话本藏到自己背后,解释道:“看这个,你会变强。” 温霁云:“……” 阮棠惊觉自己在越描越黑,而且自己干嘛要和温霁云解释这个,还脸红什么?他自己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怎么来朕这里?” 自从那次之后,温霁云好像已经有七八天没理过自己了,竟然会破天荒跑来送茶,这是唱的哪一出? 温霁云答非所问,只是说道:“陛下请用茶。” 嗓音若清风拂过之处,环佩琳琅,金玉相击。 阮棠连忙听话地喝了一口茶。 发生过那种丢人的事情,又害得温霁云被自己弄得声名狼藉,温霁云现在心里估计已经恨死自己了。阮棠总觉得温霁云突然对自己如此主动,分明是来者不善。 阮棠心里悄悄打着鼓,问道:“李忠国不是说你这几日身上不舒吗,你怎么出门来了?” 温霁云想过自己应该装出一副畏惧无比的模样,但是他冷淡惯了,不知道怎么装才是害怕。 最后,他用一向冷淡而平静的嗓音说道:“陛下,我……有些害怕。” 温霁云明明是示弱的话,在阮棠这里,反正阮棠是半点没感受到他害怕。阮棠只觉得毛骨悚然,心道,我才在害怕呢!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且他对小皇帝说话第一次用了“我”,分明是在拉近自己和对方的关系。 阮棠不知道温霁云在和自己玩什么名堂,盯着温霁云看了看,又连忙移开目光,问道:“你怕什么?你不来端茶倒水,朕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是……我如今恐怕性命难保。”温霁云咬了咬牙,声音清淡却字字分明,“我既委身于陛下,现在只有依靠陛下了。” 听到温霁云的话,阮棠眼前一黑,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要不是他那万年清冷平静的神情和嗓音一点都没有变,就冲温霁云今日的表现,和这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阮棠都 要怀疑他是不是中了邪,或者被鬼上身了。 他……在说什么鬼话?! 这要是给他那些爱慕者听见,自己还有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温|影|帝:啊?袁大将军?我好怕怕呀~你要保护我的呀~ 阮棠:……好家伙…… 谢谢豆豆的手榴弹!感谢28109959的一颗地雷!嘤嘤嘤~谢谢你们这些美丽的小仙女! 第22章 如云如雪 阮棠以为自从温霁云和自己传出那些不好听的话以后,他会故意回避自己。想不到,他还有这么狠的招数在等着自己。 阮棠严重怀疑温霁云是来要自己命的。 在原著里,温霁云心里眼里都压根就不鸟暴君渣攻。虽然貌似恭敬,其实疏远冷淡。 在这种涉及尊严的问题上,尤其是暴君渣攻让他承认“为奴”这种最敏感的践踏他尊严的问题,哪怕暴君渣攻威胁他逼迫他要他服软亲口承认说是属于自己的人,要他只能依靠自己,眼里只有自己,他都只是咬牙强忍着默不作声,骗都不肯开口骗暴君渣攻一下。 就这么着,暴君渣攻还被他那爱慕者们当成了头号大坏蛋,死得凄惨无比。 现在人家正牌攻袁大将军就在赶来和他相会的路上了,他突然来哪壶不开提哪壶,把暴君渣攻说过的要他屈身为奴翻出来故意提一提,甚至连“委身陛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杀敌一万不惜自损八千地自揭伤口。他是嫌自己在原著里还能再活三年太久了吗? 这给人听见了传扬出去,人家得误会自己对他做出了多少非人折磨和残酷的虐待,如何如何对他威逼迫害,才让一向清冷高傲的梁国太子说出这种言不由衷的话来。 那些原本就心疼美人受苦受难的爱慕者和迷弟们,哪个不会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自己脑补出一场惊天惨剧,然后把账都记在自己头上。 尤其是袁大将军,若是见到他现在这般模样,听到他的这种话,日后对他动了爱情再回想起今日他这般忍辱受屈的样子,阮棠怀疑自己能很快被袁大将军一刀砍了。 阮棠脖子上觉得凉飕飕的,好像灌了风。 四面八风都埋满了危险的人和事物,前有狼后有虎,内有李奉君外有袁翊州,再往外还有陆言冰和他那些誓死追随效忠的大臣……眼前还有这个貌似温柔内里冷漠无情的太子爷。 阮棠心道,我才是性命难保,我才是心里好怕。 但是作为一个要得到“他的真心”的暴君,听到这番话应该挺高兴的。阮棠一脸欣慰地露出他的职业假笑,说道:“你能有如此觉悟,朕深感欣慰。但不知你何出此言,怎么就性命不保了?” 温霁云的唇微微张了张,欲言又止。 阮棠说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外面的传言,陛下应当也有所耳闻。”温霁云说道,“这些日子,罪臣日夜惶恐不安……” 阮棠心道,我才是日夜惶恐不安。 阮棠故作镇定,也算是自我安慰一般地安慰温霁云道:“流言蜚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影响心情。那些乱传谣言之人也就呈口舌之利,又不能把你和我怎么样。” “有陛下在,罪臣自是不怕其他人,但是听闻袁大将军要回国给陛下祝寿。”温霁云道,“袁大将军回京若听闻此事,必定恼怒不已,罪臣性命危矣。” 李忠国连忙在一边使劲给温霁云使眼色,让他别提害怕袁大将军这一茬。 毕竟他连对小皇帝也都是逢场作戏,又不是真心敬畏,这一点小皇帝自己心里恐怕也是心知肚明。现在要是说害怕袁大将军,岂不是让小皇帝觉得自己不如袁大将军英明威猛? 李忠国在下人房里就特意和温霁云吩咐过了,小皇帝一向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物。在小皇帝面前一定要说小皇帝是天下第一英明神武,千万不能说害怕袁大将军胜过敬重小皇帝。 否则小皇帝一定会龙颜大怒。 果然,小皇帝微微眯起眼眸,息怒不明地问道:“袁大将军很可怕?他还能在朕面前加害你?” 李忠国使劲对温霁云摇头。 结果温霁云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始至终也没看李忠国一眼,对小皇帝说道:“袁大将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威加海内无人不惧,罪臣怎敢不怕?” 温霁云的话说完,李忠国脸都白了。 如果是暴君渣攻,这会子估计的确已经气得暴跳如雷了。但阮棠却是从没把自己和袁翊州去比过。他和袁翊州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也不喜欢那种征服天下让天下人膜拜的感觉。他就是个想安安静静过好日子,有吃有喝有钱就行的咸鱼。 而且暴君渣攻确实就是不如袁翊州,他看书之时就这么觉得。 暴君渣攻虽然身为天子,却冲动易怒狂妄自大喜怒无常,自然比不上人家袁翊州的沉稳和气概。 因此他不动声色,反而镇定从容地问道:“你觉得朕护不了你?” “罪臣不敢。”温霁云说道,“只是……”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阮棠也猜到温霁云是有意的了,问道:“只是觉得朕弄不过袁大将军,对吧?” “并非如此。”温霁云一脸淡泊温顺,善解人意地说道,“只是罪臣留在陛下身边,恐怕惹陛下与袁大将军不睦,又令群臣口舌。虽陛下能护着罪臣 ,罪臣若使陛下君臣不睦,也于心不安。” “还请陛下允许罪臣离宫。”为表自己是真心为小皇帝着想,而且不会趁机逃跑的诚意,温霁云淡然补充道,“陛下可命人监视,罪臣绝不敢有潜逃之心。” 温霁云的话说完,阮棠细细品味了一番,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这一步棋,阮棠心道,真是太高明了。 如果温霁云在之前表现出的对袁翊州的害怕,还有在离间暴君渣攻和袁翊州关系的嫌疑,那么到了这主动退让的一步,就彻底洗清了他有意挑拨的嫌疑,还会让暴君渣攻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怎么能如此通情达理,让暴君渣攻感动他为自己着想。 退一步说,就算暴君渣攻能洞察他不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他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摆在这里,暴君渣攻也拿他没办法。 李忠国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温霁云愿意退让暂避。暂且将温霁云送出宫去,倒确实是可以免去一场大麻烦。 但温霁云越是如此退让,小皇帝越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不会放他离开。阮棠道:“你留下,其他所有事,朕自然会应付的。” 这么好的给小皇帝避开风口的机会,怎么能如此错过。不论温霁云是真心还是假意的退让,李忠国连忙抓住机会进言道:“陛下,温公子说的未尝不可,奴婢倒是有一个很好的提议,可以一举两得。” 阮棠看了李忠国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提议?” 李忠国说道:“今日大暑热的天气,下房里逼仄闷热。西山行宫甚是凉爽,何不请温公子去那里暂住,既能将养身体,也好散散闷?” 西山行宫,阮棠有一点印象,书里写的那个地方在京城西侧的西山上。那里古木成荫,又有瀑布清泉,炎炎夏日里也是凉风阵阵。巍峨的行宫规制和皇宫相差无几,真是个避暑胜地,暴君渣攻几乎每年都会去避暑。 而且就是在那个地方,温霁云又收获了他的另一个爱慕者——陈道长,陈衍之。 陈衍之在温霁云一众爱慕者之中,是一个超凡脱俗世外仙人一般的存在。他不受俗世束缚,也不关心政|权纷争朝代更替,又与温霁云赏月吟风讲演大道。从天地阴阳日月风雨再讨论到人生哲学,让温霁云在无人可以说话的灰暗日子里,得到了一个可以探讨心中执念的去处。 阮棠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这和陈道长或许是眼下最适合打开温霁云心结的人 。 从这番考虑上说,的确可以把温霁云送到西山行宫去。而且从私心上来说,阮棠自己也很想去西山行宫避暑。 反正阮棠打听了,袁大将军的人马起码还有五日,在自己寿辰前一天才能堪堪到达京城,他不如也去玩几日,等袁大将军到了京城,再动身回皇宫来不迟。 于是小皇帝一拍脑袋,决定带着温霁云一起去西山行宫避暑。 因为小皇帝只是暂住几日,一切从简,基本没带什么东西,只是带了几百个随驾伺候的宫人内侍,加上护送的龙禁卫。 出宫不比在宫里禁卫森严,是逃跑的好机会,龙禁卫新上任的王都尉甚不放心,命人把温霁云的手脚都锁了链子。 阮棠觉得让温霁云跟着那些宫人侍卫走路不妥当,要是专门给他安排一辆车,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妥当,思来想去,最后不顾王都尉反对,和温霁云坐在了一辆车里。 还好皇帝的车宽敞,他和温霁云各自远远坐在两端,互相根本挨不到一起。 阮棠一路上掀开车帘好奇地往车外打量。这是他来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看宫外面的市井街道。虽然百姓都被赶到了道路两旁不许靠近,但是两边的商铺林立,旗帜招展,无一不展示着这个国家的富庶繁华。 而这样的富庶繁华,若无明君良将去经营守护,被千万铁蹄踏碎成一片废墟,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温霁云端正笔直地坐在车里,目不斜视,甚至不往外看一眼。 这是小皇帝的骄傲,却是他不能目睹的伤痛。 他曾亲眼目睹不逊这繁华富庶的皇城玉殿,一夜之间墙倒宫塌,只剩下尸横遍野,瓦砾满地。城郭萧条,染血的道路上,唯剩几个乞儿饿殍。哀哀号哭,犹在耳边。[1] 曾经繁华转瞬陨落成空,又何忍再睹他乡繁华。 阮棠津津有味地看着道路两旁的招牌,吃货的本质让他的眼睛只注意到那些各式各样的吃食。虽然宫里有无数山珍海味,但是外面这些吃的千奇百怪的名字他一个也没听过。 他盯着路边各种吃食店铺琢磨了一阵,回头对温霁云问道:“什么是‘九府不翻汤’啊?”[2] 温霁云抬起眼眸看了小皇帝一眼,这种民间小吃,本就各有特色,不能用其他东西类比,不好解释。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言简意赅地说道:“绿豆薄饼。” 这九府不翻汤,最主要的食材就 是一张绿豆薄饼,但是里面的辅料有十数种之多。若不是亲自尝过,很难形容得出来。 虽然温霁云言简意赅,说得还干巴巴的,阮棠却还是没忘记这个名字,心里惦记起吃的来。作为吃货,他凭直觉就觉得这家店的这个汤应该很好吃,可惜又没机会过去品尝,心里遗憾了一路。 马车一路穿过都城,出了西城门,城外二十里就是西山行宫。 果然是古木森森,鸟转莺啼,林间清风阵阵。 阮棠不肯让人用步撵抬,好不容易出宫,身体又好了一点,非要自己爬山。 山上修了整齐的石阶,李忠国还是一路上小心翼翼,让宫人紧跟慢跟地好好看着小皇帝不能摔倒了,自己也在旁边一刻都不敢马虎。 所幸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小皇帝转转看看,心情也不错。 山上修的宫殿巍峨,峰上还有一座皇家道观。 “上真观。”小皇帝指着道观的匾额念道。 他被道观吸引了注意,没直接去自己住处,反而要去道观里走一走。 上真观的观主陈衍之,是清修之人,能通阴阳命理。虽然才二十出头年纪,先帝在世之时也敬他三分,如今更是无人敢对他不敬。 陈衍之素喜安静,李忠国便命人都在外面候着,自己只带了几个小太监,跟着小皇帝踏足上真观。 小皇帝走在前面,回头对温霁云招招手,要他跟着自己,回头对王都尉道:“道门清净之地,他这样岂不打扰神灵,解开。” 这王都尉是个机灵人,只是迟疑片刻,一句也没反对,就命人把温霁云身上的铐镣都打开。 反正行宫已经到了,人是跑不掉的。 道家清净之地,一入门便清香阵阵,仙音渺渺。 庭院里奇花仙草,一头白鹿闲卧树荫,两只仙鹤在莲池戏水。 阮棠心下对这般人间仙境啧啧赞叹。 上真观的正殿前,黑底金字提着一副对联。仔细看起来是一句诗: “开经犹在松阴里,读到南华第几篇。” 三四个道童正洒扫庭院,见了小皇帝,连忙跪拜。 不待他们通报,只听殿内一声清音,若山泉林涧,足以涤荡人心: “贫道等候二位多时,请进小观一叙。” 阮棠心下暗暗吃惊,里面说话的应该就是陈衍之。他口 中的“二位”,指的应该是自己和温霁云。可是自己又不曾命人事先来告知,他在一直在道观里面,怎么就能知道自己和温霁云一起来了? 阮棠走进道观,只见威严的神像前一位青衣道人。他长身玉立,比神台上的神仙还像是神仙。 道人回过头来,道袍风动,飘然如仙,手中一把拂尘,如云如雪。 这个人,把明月清风,都写在了眉眼中。 陈衍之微笑道:“陛下不信鬼神,今日何以前来?” 阮棠一时没想到,这才想起来暴君渣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厉害,根本不敬畏鬼神,对陈衍之也一向不屑。 他和陈衍之的关系,根本不怎么样。 于是他随口回答道:“朕来看看风景。” 陈衍之问道:“贫道去年与陛下说的事,陛下考虑得如何?” 反正暴君渣攻根本不把陈衍之的话当回事,阮棠漫不经心道:“什么?朕忘了。” 陈衍之看了温霁云一眼,回头对阮棠淡然说道:“陛下三年之内有血光之灾,杀身之祸。” 阮棠:“?!” 陈衍之道:“不如与贫道出家,可以保全性命。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啐!”李忠国忍不住皱眉骂道,“陈道长怎敢开这等玩笑!” “陛下休要相信,这陈道长定是疯了,想要用这等胡言乱语诓骗陛下出家!”李忠国悄悄对阮棠低声道,“他从前还说过温霁云有千古明君之相呢,看看今日如何?” “就是一个胡说八道的臭道士而已。” 阮棠:“!!!” 作者有话要说:[1]化用《桃花扇》“你看那皇城墙倒宫塌,蒿莱遍野,这秦淮长桥已无片板,旧院瓦砾满地。萧条村郭,只几个乞儿饿殍。” [2]这汤是清朝才有的,架空请勿考据时代了qaq我只是觉得它很好吃让它出个镜哈哈哈。 感谢安安、大神保佑、戒指ig、28109959投的一颗地雷!(对不起我不知道有没有漏了或者没写对的地方,我是从后台看的投雷名单tat,如果有错的地方我道歉请大家多多原谅我这个弱|智儿童!) 总之,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3章 环佩琳琅 阮棠心下惊愕不已。 他记得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历史上有个荒唐迷信的皇帝出家,还是大臣们交赎金给道观把皇帝赎回去的,当时把半个国库都给掏空了,道观确实可以借机狠赚一笔。 但阮棠觉得,这个陈道长并不是为了达到那种目的。 如果说陈道长说自己有血光之灾杀身之祸是瞎蒙乱猜,和那些江湖骗子一样想骗自己破财消灾的话,那他说温霁云有千古明君之相,这总不可能也是瞎猜瞎说的吧? 作为一个燕国的道士,瞎说敌国的太子会成为千古明君,对他来说显然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招来非议。 而且他当时看了一眼温霁云,分明就是在暗示自己的血光之灾和杀身之祸和温霁云有关。 难道陈衍之还真是个能掐会算预测未来的活神仙? 他让自己出家确实是个好办法,这样就能把自己从两国的纷争之间摘出去。温霁云又不是个记仇的人,只要自己真心出了家,对他的大业毫无妨碍,他也不会来多此一举要自己的命。以后到底是谁成谁败谁死谁活,和自己都没关系了。 这办法的确能保命,阮棠差点就真想一口答应出家了。 但是这个办法显然一点也不现实啊。 连李忠国都觉得这事儿荒唐离谱,急得骂人了,更别说朝堂上那一堆大臣,要是听说自己出家了,一个个能着急跳脚得跑过来把整个道观都给掀了。 虽然眼前有一条保命的好路,但也是阻力重重,根本没法实现的。 阮棠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问道:“你这是道观缺人了吗?要不改日朕给你发个榜出去,给你招百八十个道士来?” 陈衍之叹息一声,摇摇头,只是说道:“陛下何时若是后悔了,也随时可以来找贫道。救人一命,贫道乐意为之。” 阮棠没说话,把陈衍之说的话暗暗记在了心里。 李忠国还在阮棠耳边碎碎念,生怕小皇帝被臭道士洗脑,一个劲对小皇帝说“他就是想让陛下赏赐些钱财,陛下别信他。” 由于李忠国对陈衍之的意见太大,导致太过聒噪,阮棠让陈衍之领着自己在道观里小转了一圈,粗略看了一刻钟,就回了行宫歇息。 直到夕阳落山,四下无人之时,阮棠找了个借口支开李忠国,只带了一个笨笨的不怎么说话的小太监,又悄悄沿着山路回到了上真观里。 这个陈衍之,应该是个能掐会算的世外高人。刚才听他的意思,以后自己找他,他还是愿意出手相救的? 阮棠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以后谁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倒不如晚上就悄悄过去问一问,除了出家,他有什么其他办法帮自己没有。 由于西山行宫外戒备森严,上真观也是皇家的道院,没有安全隐患,加之小皇帝会来行宫本就是为了自由自在,因此阮棠即使路上遇见路过的宫人和巡逻的禁卫,那些人也只是行礼而已,没有人惊讶小皇帝只带了个小太监出来散步遛弯儿。 山上的路都由平整的台阶铺成,小路不止一条,有些地方道路岔盛好几个方向,通往不同的地方。 阮棠早已经暗暗记下道路,虽然岔路众多也没记错,沿着平整的石阶一路小跑。 山里古木森森,而且山泉蜿蜒,有些需要穿过泉水小溪的地方,还有小小的石桥贯通。即使到了夏日,一阵夹杂水风的山风吹来身上,也还是冰凉的。 阮棠有点后悔出门匆忙忘记披一件斗篷,又让小太监回去取斗篷,过会儿再带着斗篷来接自己回去,自己独自一个人先进了上真观。 观里的道士们都还在做晚课,蝉鸣声声松风阵阵里,夹杂着经咒吟诵之声,显得夜色格外幽静而寂寥。 一轮明月映着苍松的树影,洒在庭院中。 白鹿卧在松树下睡了,白鹤窝在池塘边,头埋在雪白的羽毛里。 一名青衣道人对着明月,独立月下。千古寥寥,都写在他一个孤独的侧影里。 “陛下来了。”陈衍之没有转头,却知道小皇帝来了。他好像对阮棠的去而复返并不奇怪,微笑道:“陛下是回来问方才贫道说那件事吧?” 阮棠心走近陈衍之,问道:“陈道长还知道多少?” “贫道还知道。”陈衍之直视着阮棠,笑道,“今日的陛下,不是去年的陛下。” 阮棠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陈衍之说不出话来。 “陛下放心,贫道对探知这些俗尘中事并无兴趣,更不会对人说破。”陈衍之微笑道,“只是见陛下无端乱入纷争,为命运所累,于心不忍,故而有方才一言。” 阮棠道:“道长既有看穿这一层的能力,也应当知道如今我出家这一条路,并非我个人意愿可以左右,是万万行不通的。除了出家,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陛下,这世间 之事,皆有定数。今日所得,是昨日之失。今日所失,或为日后若得。”陈衍之道,“今日种因,日后得果。今日不能有所行动,他日如何得一条生路?” 阮棠听不太懂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哲学道理,但他还是听明白了一个自己最关注的关键信息:只要有所行动,自己的命还是有得救的。 但是他们这些出家的世外高人,说话实在是太爱故弄玄虚。 就不能直接给个具体一点的方法吗?这么抽象地一说,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啊。 阮棠问道:“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做?” 陈衍之笑了笑,说道:“现在陛下暂且放下这些烦恼,下山去吃个夜宵。不要有任何顾虑,随心所欲就好。” 阮棠:“啊???” 这算什么鬼办法? 阮棠将信将疑,一方面觉得这陈道长应该靠谱,一方面又觉得他在故意捉弄自己逗自己玩儿。下山去吃夜宵和保命能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能有什么奇遇不成? 陈衍之见阮棠有些疑惑,补充道:“贫道这里可以提供便衣一身,陛下需独自下山。下山之时,第一个遇上何人,就带上何人一起,请他吃个夜宵。陛下将来如何,就在他一人身上。” “吃了夜宵不要停留,当夜便回,免得李总管担忧,来问贫道要人。” 要不是陈衍之的掐算太过准确惊人,听到这里阮棠就要怀疑他被什么刺客买通了,故意让自己单独行动,是为了好方便刺客来行刺自己的。 但是因为陈衍之知道的信息实在震惊到了阮棠,阮棠现在又十分相信他说的话。 阮棠换了一身便服,没等回去取斗篷的小太监来,就独自往山下走。 虽然道路两旁隔着几级台阶就有长灯照明,不过也只能微微照亮前路。夜色中的山林黢黑幽静,蝉鸣声不绝,一个人走久了还是有些吓人的。 阮棠走了一路,根本就没见个鬼影子,更别说陈衍之口中的什么“将来如何,都在他一人身上”。 阮棠越走越怀疑,他这一路上能遇上的,第一个人肯定是巡逻的护卫,要是没遇上护卫,那就只有山下行宫门口看门的禁军。 要是走到山下门口还没有看见人,他就带第一个看见的守门禁卫出去吃夜宵算了。 一来是他想看看自己出去吃夜宵究竟能遇见什么,二来是,他还惦记着路上看见的九府不翻汤…… 阮棠忽然听闻路旁风声飒飒。 月色朦胧,树影斑驳里,残枝落叶纷纷。 一个身形矫若游龙翻飞,竟动山鸟纷纷。不过片刻。却跌落在地,连同手中的树枝一起掉落在地上。 阮棠面对着月光的方向,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身形,是一道黑色的剪影。看不清楚衣服的颜色,更看不清楚五官的轮廓。 月光树影里,那个人一次又一次俯身,锲而不舍地拾起落在地上的树枝,一遍又一遍继续苦练。 阮棠心道,竟然还有人半夜跑来这个没人的地方练武的。就是这个人发挥好像不太稳定,一会儿看起来似乎很厉害,但是跳起来就容易跌倒,手连树枝都握不住…… 不过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的确是令人敬佩的。 这就是自己今天遇见的第一个人吧? 看来陈道长还是有点靠谱的。这个人看衣服款式应该不是禁军也不是太监,看来他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救命贵人了! 阮棠已经开始疯狂脑补,能出现在行宫里又不是太监和侍卫,只能是随行达官贵人家的子弟。这大概是一个奋发向上的好苗子,只要他好好勤学苦练,说不定以后就能和自己并肩而立,一起对抗强敌。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拉拢他,让他和自己站在一边。 难怪陈道长要自己带他吃夜宵。 “喂,你——”阮棠对着月光下的身影喊道,“你过来,我们一起下山。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那个人回头看到阮棠,握着树枝的手顿了一下。手指忽然抖得更厉害了,树枝“咔擦”一声折断在手中。 阮棠:“一起下山,吃个夜宵?” “就你,还有我,咱们两个人。” 月色下,站在那头的人沉默了会儿,问道:“你和我,两个人?” 声若清风过处,环佩琳琅。 听到那边传来熟悉的嗓音,阮棠瞬间僵硬了。 他要哭了。 谁来告诉他这是什么情况? 和这个人一起出去吃夜宵,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这哪里是苟命,分明就是在找死好吗? 但是这个邀请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温霁云:痴情的小东西,他又想来接近我,哼0^0 软糖:我现在撤销邀请来得及吗q aq 感谢旺仔啵啵的两个地雷!感谢七个的第三个地雷!比心心~ 作者个896的社畜,八点上班九点下班一周工作六天,九点半到家,还要洗澡洗衣服到十点多,手速才不到一千,天天码字到一两点,第二天六点半就要起来洗漱出门上班……最近感觉吃不消,出去做了推拿拔罐艾灸一条龙2333。如果我哪天断更,那很可能是因为我真的撑不住了,害,尽量日更,但是保命要紧tat请大家多多见谅! 第24章 日月星辰 这个邀请是阮棠自己主动提的,总不能刚提出来,自己莫名其妙又反悔了。 或者让温霁云觉得自己是在发现他的身份后反悔的,那就更不好了。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阮棠已经骑虎难下了。 阮棠觉得这个陈道长,能掐会算准是挺准,估计他知道自己这一走,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温霁云。 他让自己带温霁云吃夜宵,应该是为了让自己讨好一下温霁云。 但是这个陈道长到底是个不问世事的出家人,大概把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根本不了解温霁云这个人和他身边那些爱慕者的复杂关系吧。 这种事情是带温霁云吃个夜宵就能解决的吗? 提都提了,温霁云还开口问自己确认了,阮棠没法改口,就只当找个人溜出行宫做个吃东西的伴儿了。 毕竟他心里还有点惦记那个九府不翻汤。 反正和谁出去吃都一样,阮棠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而且其实在原文里,暴君渣攻看上温霁云之后,也会带着他悄悄出宫去玩。但暴君渣攻是防着温霁云怕他暗害自己或者跑了的,看起来是和温霁云两个人溜出去花前月下逛街,其实暗卫一个也没少带。 不像阮棠,现在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 不过温霁云手下那么多大臣,故国那么多百姓的命都还攥在暴君渣攻手中,阮棠知道温霁云是不可能趁机跑掉的,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取自己的命就是了。 阮棠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对啊,就你和我两个人,不行吗?” 温霁云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小皇帝。 四野静谧无声,没有一个旁人。 皎洁的月光洒在少年干净的脸上。他的眼神自信又率真,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喜欢什么,都志在必得。 他好像觉得只要真诚相对,就一定会得到回应。 于情于理,温霁云本不会答应这般荒唐的邀请。 不论现在小皇帝对他多不防备,多不把他当个外人,他们到底是还是敌人。 不论他自己心里多不愿意承认,事实就是,他是入燕为奴,他不过是燕国的俘虏阶下囚罢了。 龙傲堂越是不为难他让他过上安逸的日子,他越是应该时刻应该保持清醒,不能有一丝懈怠。 能磨平这世上最坚硬的石头的, 不是锋利的刀斧,而是看似温和轻柔的流水。 国破家亡的悲痛、天牢的酷刑都摧毁不了他志向,难道他要被这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安逸生活,和小皇帝看似甜蜜真挚的感情磨没了斗志?! 这些日子温霁云对小皇帝避而不见,他曾关着门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小皇帝口口声声要他的“真心”,不过是为了让他真心屈服,彻底摧毁他的尊严人格和志向。 如果他真随了他的心愿,那他真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所以他不回应小皇帝,他不对小皇帝有一丝真情,甚至为了达成目的传他谣言算计他,对他虚情假意应付他,也算不得辜负。 但是当他看到这个人站在面前的时候,当他听到小皇帝要和他一起下山的时候,他又一瞬恍惚,怀疑自己找的那些借口都不能在心中站住脚。 眼前的小皇帝,竟要说要和他一起,就他们两个人一起,下山出行宫,大半夜的去寻常市井街巷吃夜宵。 这不是一个为了让他“真心屈服”,以感情为借口来“摧毁他的尊严人格和志向”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而且温霁云能察觉到,小皇帝不是说说而已,他身旁确实是没有一个旁人跟随。不仅侍卫没有,暗卫也一个都没有。 如果不是出于真心的信任和依赖,只是为了让他从心里屈服,小皇帝明明有更多安全没有隐患的手段,根本没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 这只自以为凶狠威猛其实无比天真的小猫,其实是真的打自心底在信任他。 小猫站在对面眼巴巴地望着他,期待他和自己一起出去吃夜宵。 温霁云走出树林,面对着小皇帝。 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 小皇帝站在原地,甚至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一丝防备,还在等待他回答。 小皇帝已经先自乱心神到这一步,他本该心中暗喜,乘胜追击,陪他虚与委蛇,让他放下戒备破绽百出,为复国寻求最大的利益。 这些日子,温霁云明明已经狠下心计算哄骗这小皇帝,但是当这个人站在眼前,看着他一脸喜悦坦诚,来和自己好的模样,温霁云只觉得自己行径卑劣,罪孽深重,不可原谅。 事到如今,别无他路。不论多少罪孽深重,也应该由他一个人来背负。 温霁云不敢去看小皇帝的眼睛,垂下眼眸,温声道:“走吧。” 小皇 帝笑了,连忙屁颠屁颠跟着一起下山。 行宫门口守卫森严,和皇宫无异,不能轻易出入。但好在阮棠早有准备。 阮棠身上穿的,是陈衍之给的上真观小道士的衣服,又有陈衍之事先给的可以在行宫自由通行的上真观令牌。 于是阮棠说瞎话张口就来,说自己是道观的小道士,身边是一个观里干杂活的人,陈道长让他们去街上买点香烛回来。 这都是陈衍之事先安排好的说辞,为的就是能让他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出得去行宫。阮棠背得滚瓜烂熟,而且说得十分自然,让人挑不出毛病。 上真观道众甚多,经常有人出去买东西。守卫也没见过皇帝的脸,见他穿着衣服又有令牌,身旁的人也是一副下人打扮,果然没有怀疑,把阮棠和温霁云直接放了出去。 进城有二十里路程,阮棠发现陈衍之连车都给准备好了,就停在行宫门外,上面只坐着一个一个又聋又哑的老车夫。 车是一辆简陋的小车,和阮棠来时坐的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好在外观十分低调。 阮棠和温霁云上了车,这一回因为车小,他们再不想挨得太近,也只能挨着坐在一起。 阮棠换了小车才发现城外的路并不平坦,他出城时没有察觉,应该是由于皇帝的车太过豪华,感受不到颠簸。 现在换了小车,尽管阮棠很想要坐稳,但是车一晃一晃的,他也禁不住跟着车一晃一晃,止不住轻轻地往温霁云身上轻轻地一撞一撞。 好在温霁云一路上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对阮棠钟摆似的晃来晃去并不在意。 又好像有什么令他心烦意乱难以抵挡的诱惑,迫使他不得不坐禅入定。 大概是因为自己老撞他,他是在忍着没有伸手来揍自己的冲动吧,阮棠想。 可是,这也不是阮棠自己能控制的事。 到了城门口,马车一停,阮棠一下没坐稳,整个人就撞在温霁云的身上。 温霁云下意识抬手扶住阮棠的肩膀。 阮棠抬起头看了温霁云一眼,猛然四目相对。 温霁云的眼睛里,漆黑不见底,几乎与周围的暗夜融为一体。 唯有深不可测的黑暗,才得以承载着日月星辰的光芒。 清冷的眼眸好像深海冰封千里,温柔的眉眼间却又有春风拂过海上。 “咚—— 咚咚——” 阮棠的心砰砰跳起来。 仔细听那“咚咚咚”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在自己耳边。 “咚咚咚——”阮棠回过神来,才发觉是外面又聋又哑的老车夫敲了敲车壁,似乎在提醒地方到了,让自己和温霁云下车。 温霁云回过神来,立刻放开阮棠,起身去掀开车帘,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下了车。 阮棠有一种他在落荒而逃的错觉。 大概自己刚才撞他身上让他觉得很烦,所以迫不及待躲远一点。 阮棠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跟着温霁云的脚步出了车门。 站在车外,阮棠才发现,车离地好高,先前他下车都是有踏板的。 但是简陋小马车,一般都是身份低微的人坐的,没那么多穷讲究,都是直接跳下去的。 但是阮棠从来没从这么高跳下去过,他怕倒是不怕,但是有点担心这个暴君渣攻的弱鸡身体不经折腾。两条小细腿到底行不行,要是不小心弄散架了,又得在床前躺十天半个月。 阮棠正站在车上琢磨自己怎么下去,一只手递到了面前。 那一只手的手心在阮棠面前摊开。先前缠在指上的绷带已经解去,露出的五指修长,虽然连掌心都伤痕遍布,却又充满骨骼的力度。 温霁云站在车下,早一步跳下车。竟是为了回身扶他。 阮棠诚惶诚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温霁云第一次主动对他递出自己的手。 他好像从来都没摸到过温霁云的手。 应该说,温霁云那些爱慕者都没摸过他的手。要是自己第一个摸了,不会挨揍吧? 这是一只人人都想去握住的手,阮棠没敢伸手去碰。 温霁云见他盯着自己的手不说话,温声说道:“下车。” 温霁云怕自己没看懂他的用意,竟然还解释了一遍他是为了扶自己下车。阮棠再次心动了一下。 他也很想知道,被自家爱豆这一只人人都想握住又求而不得的手,握在手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阮棠哪里敢主动去碰温霁云的手,尤其是那一双手伤痕累累,还都和自己现在自己身为这个暴君渣攻有关。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让温霁云来扶自己。 阮棠自己往车板上一屁股坐下。 他虽然个子没长开 ,但是有两条细细的小长腿,往下一够,脚尖就够到了地面。 然后他用这种极其不光彩的姿势自己下了车,拍了拍屁股。 温霁云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方才下看到小皇帝迟疑下车的眼神,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递出去。 那一瞬间,他哪里来得及思考虚情假意,不过是打自心底担心这只小猫被摔坏罢了。 他自以为的虚情假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暗藏了几分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用心。 他的五指慢慢收拢,紧紧握成拳。 眼前尽是刚才小皇帝看自己这只的手时,充满了看不懂的情愫。 那只小猫好像有过一瞬心动,眼睛都亮了。但是他又一瞬迟疑,目光暗了下去,最终没有伸出手来。 温霁云耳边忽然回响起李忠国说过的话。 …… “陛下的性子,想要什么就要得到,哪有隐忍等待过?” “他过去年轻不懂事,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其实后悔当初那样对你,只是没说出来罢了,他为你真的改了很多。” “您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和他好好在一起呢?” 作者有话要说:1 阮棠:他的手,不敢碰不敢碰。 温温:啊啊啊他在心疼我!他怕我手疼! 软糖: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脑补。 软糖:哥哥,哥哥!你让我拉你的小手手,你那些爱慕者知道了,不会揍我吧?好可怕你那些爱慕者,不像我,我一会心疼哥哥~ 温温:……说人话。 阮棠:我想苟命1551 感谢一地零落的闲散投的一个地雷!感谢阿船投的一颗地雷! 昨晚因为太累了所以我早点睡了,定了今天早上四点半的闹钟起来码字tat谢谢大家关心,不过请大家放心我肯定不会坑的。软糖这个脑洞我已经构思大半年了,这个脑洞其实源于我自己对一些难题的思考。 我看《哈姆雷特》的时候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他知道复仇会失去眼前所有他爱的和爱他的人,他还会不会选择复仇?我也问了身边的人,大家都很难回答。 温霁云面临的就是一个我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先前很多爱我的人为我而死,现在还有人爱我,对我很好。我不复仇,就 会辜负之前那些爱我为我付出生命的人,我复仇就会失去眼前仅剩下爱我得人以及让更多人付出生命,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所以我想借他的目光去探索一下,看看这个问题在他这里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看到读者在开篇就骂温温会放弃国仇家恨的,我想说,我自己都还不知道结局呢,你咋知道他会放弃0^0 第25章 以色事人 “走啦走啦。”阮棠一边抬手拍拍自己的屁股,掸去灰尘,一边回头对温霁云说道,“去晚了好吃的都没啦。” 燕国京城商业繁荣,允许开夜市。但是为了京城治安,京城的其他城门夜里都紧闭不开,唯有西城门是个例外。 因为西城门外二十里是西山行宫所在,一大群朝中权贵大族都把别院设在附近,为了方便城外住权贵们夜里进城吃喝玩乐,西城门夜里一般都会开着,一直开到亥时才关门。 阮棠的心里现在惦记的全都是好吃的。对于吃东西这件事,他完全不愿意被人拖后腿,见温霁云还没迈开脚步,他回头伸出手拉了一下温霁云的衣袖。 “去吃夜宵啦。”温霁云的衣袖被猫爪子扯了扯,贪吃的小猫软乎乎的声音在温霁云耳边响起。 温霁云迈开脚步,默默跟着他走。 白天因为皇帝的车队经过,道路两旁的小摊小贩和行人都被清理驱散,阮棠没能见到这市井繁华的最富有生活气息的一面。 夜里,街道上到处都是行人。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小摊小贩集满街道,走在路上人挤着人。 其实阮棠挺喜欢热热闹闹的样子,这些天在死气沉沉冷冷清清的皇宫里,他闷都闷死了。 他从小和爸妈一起摆地摊,爸妈在的时候他坐在地摊的灯下写作业,爸妈不在的时候他帮忙卖卖东西,来来往往的行人顾客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 他喜欢人多热闹的感觉,喜欢去观察每一个行人的样貌神情,听南来北往的客人口中不同的乡音,和偶然擦肩而过时被他听到的那么一两句话。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无限的可能,就有无穷的把东西卖出去赚钱希望。 虽然现在他身为皇帝不需要赚钱,但他还是会下意识去看看路边的各种商品,看看什么商品受欢迎,什么商品不好卖。不论很好卖或者很不好卖的商品,他都会去多看两眼。 阮棠见有一处路边摊特别挤,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打算挤进去看一眼是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温霁云。 温霁云似乎并不喜欢热闹,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眼前的街道扫过,片刻不曾为什么人或者事物停留,仿佛对这些没有兴趣。 阮棠觉得,自己身上的小道士服装倒更适合给他穿。他这要是一套上道袍,往路边一站,这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说不是修行圆满的道门大师都没人相信。他要 是再摆个摊看相算命,估计排队的人能从这里一直排到城门口。 想到这里,阮棠看着温霁云不仅笑了出来。 温霁云的目光本不自觉落在阮棠身上,看见眼前的小猫忽然对着自己傻笑,立刻逃避似的淡淡移开目光。 每一次只要和这小猫对视,他的心猛然跳得厉害。 他更受不了这只小猫看着自己时,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甜丝丝的笑容。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本该陪着虚情假意,努力回应这只小猫的。 他必须做的足够真切,坐实了和这只小猫不清不楚的关系,才能让他要引出的势力暴跳如雷,把敌暗我明的形势扭转,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事到临头,有些事情并不如他所愿。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假戏成真,大多时候不是在勉强自己回应这只小猫,反而是在控制住自己忍着不去回应他。 阮棠说了声“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一头就扎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原来这是个编手链的地摊,所有手链都可以自己挑选材料现做。 地摊上有几十个瓷盘子,里面放满了彩色的小石头,小石头上都打了小孔,刻着各种各样的常用字和吉利话。顾客可以自己挑选带自己名字中某个字的石头,再挑个吉利话,让摊主用彩绳编成手链。 在场的人大多是年轻男女,大部分都是为了送给自己的恋人,因此那些吉利话大部分刻的都是“佳偶天成”“鸾凤和鸣”之类。 阮棠以前很喜欢买竞争对手的商品来研究,什么都东西抢手他就喜欢买什么。阮棠习惯性手痒地挑了一串给自己,打算买回去研究研究,顺便讨个吉利。想想不能把温霁云一个人晾着,于是又挑了一串打算给温霁云。 阮棠自己那串,红绳上串着一颗金色圆形小石头,上面刻着一个“糖”字,另外有一块方形的小石头,刻着“腰缠万贯”四个字。 “糖糖”是阮棠的小名,至于“腰缠万贯”这四个字,是他好不容易从一堆儿女情长的词语里翻出来的,和发财有关的话。从小他一家人的心愿都是——有钱有钱,变得更有钱。 给温霁云挑的那串,红绳上穿着晶莹剔透的白色的圆形小石头,刻着一个“云”字,另外一块刻着吉利话的小石头,是阮棠从一众发财和爱情字眼里特意挑出来的,最符合温霁云的四个字:“矢志不渝”。 这个词语不仅仅可以形容爱情,也可以 形容一个人的志向坚定,阮棠觉得最适合温霁云不过。 阮棠买好手链,又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左看右看,都看不见温霁云的身影。 阮棠心里咯噔一下,总不是被人群冲散了吧?这么多人可上哪儿去找他? 方才阮棠挤进人群之前,记得温霁云是站在路边行人少的拐角处等他。 但是现在那个位置上已经围满了一群少女,可能是新来了一个小贩,在卖什么少女们喜欢的好东西。 估计温霁云就是因为这个小贩来了,只能换个位置等自己的,倒是可以挤上前去问问这些人有没有见过刚才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去了哪里。 等阮棠好不容易挤上前去看那个“小摊”卖的是什么,虽然他很想忍住不笑,却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这里的确有一个“小摊”,卖的只有一个美人,他就往哪儿一站,就被一堆少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手帕、香囊、玉佩、银镯子、金戒指,就像不要钱似的被往他怀里塞。 温霁云显然从小被人调戏惯了,脸不红心不跳地一一回绝,目光一直盯着人群外。 他说什么也请不开周围这些人,又动不得手,被她们逼在角落里走不脱。 因为她一副下人打扮,京城中一众贵女只当是个貌美的奴仆,有姑娘已经忍不住叽叽喳喳地问: “多少,你说个数。” “以后本小姐养着你,要什么有什么……” 阮棠一拍脑袋,在原地笑得捧腹。 等笑完了,他才拨开人群挤上前,口中说着“让一下”。 一挤进人群,他就感受到了温霁云求助的目光。 这还是自家爱豆第一次向他投来这样的目光。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解围了。 阮棠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在温霁云怀里:“跟我走。” “凭什么跟你走?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看见人群里忽然多了一个小少年,周围的少女们炸了锅: “小娃娃还没断奶吧!长大了再来和姐姐抢男人……” “你一个小道士喜欢男人你师父知道吗,小心被打断腿!” “我价值连城的玉佩他都不要呢,你这么肤浅俗气的钱,你以为……” 她们还没来得及骂完,却见被她们围着抢了半日 都不动声色的男子,默默收下了金子,伸出手去握住了小少年的手。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都低了下去,有少女哭出了声,转身就跑了。 今天她们实在受到了赤|果|果的羞辱,她们看上的男人拒绝了貌美多金的她们,还看上了一个没长大的小少年。哦对了,还是个出家的小道士。 还有她们看上的那个人也是,看着那么清心寡欲的美男子,原来好这一口,原来喜欢男人。 阮棠和温霁云握着手,拉着温霁云走出包围,一种“英雄救美”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有生之年,没想到还能用这种方式帮自家爱豆一把。 “我刚才还给你买了个东西。”好不容易走远躲开了那些女子,阮棠连忙和温霁云把握在一起的手放开,从怀里掏出给温霁云买的手链塞到他手里,宝贝似的把自己那条戴在手上,在温霁云面前晃了晃,“我也有一条。” 他的手晃得太厉害,即使温霁云视力很好也没能看清,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缠”字。 温霁云低头看看小猫放在自己手中的手链,一颗珠子上刻着“云”,另一颗方形的坠在下面,刻着“矢志不渝”四个字。他将手链默默握在手心里,任凭坚硬冰凉的珠子硌着掌心。 他送给自己这四个字,是何用意,是在表达心意吗? 他自己戴在手上的,不知是什么字。是“缠绵悱恻”,还是“蜂缠蝶恋”。 温霁云竟鬼使神差地问道:“什么字?” 阮棠抬起头,茫然道:“啊?” 温霁云道:“你手上。” 阮棠这才反应过来温霁云在问自己手上那串手链刻的是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犹豫了一下,笑道:“是‘腰缠万贯’啊。” 他阮棠,就是这么俗气到清新脱俗。 阮棠的回答,却让温霁云觉得欲盖弥彰。 他身为皇帝,何须再求“腰缠万贯”。而且自己问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好意思说。所以他对自己,分明没有说实话。 既然他不肯说,温霁云也不多问。 街上的人太多,太过拥挤,所以走在路上,动不动就会和人撞到一下。 迎面而来一个粗布短衣的普通百姓,和温霁云的手臂一撞,一张纸条就塞进了温霁云手心。 温霁云暗暗握住,塞进衣袖。 “我 拉着你的袖子吧。”忽然,一只手拉住温霁云的衣袖,走在温霁云前面的小猫回过头来,说道,“人太多了,要不然走散了。” 温霁云一手拉住自己的衣袖,防止袖中藏着的纸条掉落出来,温声道:“放心,我会跟着你。” 阮棠笑了笑。 他倒是不怕别的,温霁云显然不会跑掉的,只是他是个路痴,万一走散了,他一个人可不能保证找得到回去的路。 而且,一个人吃东西多没意思,他喜欢热闹,他得有个伴儿。 他得抓紧温霁云。 温霁云虽然说了会跟着,小皇帝还是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这样扯着袖子,里面的东西很容易掉出来。即使不被人发现,但他还没查看上面的信息。 温霁云反手一握,将阮棠的手握住。 阮棠僵硬了一下。 温霁云道:“放心。” 阮棠一时脑袋懵了。 刚才温霁云情急之下握他的手,他能理解。但是这一下,他晕乎了。 接下来阮棠就没了判断思考的能力,他浑浑噩噩地被温霁云牵着走,走进一家店坐下。 直到两碗汤端上面前的桌子来,阮棠还在愣愣地看自己的手。 那上面还残存着温霁云手心的温度。 唯有面前食物的香味让他回过神。 面前是两碗汤热气腾腾的汤,里面是各式各样的佐料,阮棠大多没见过,看着与普通的汤大不相同。他喝了一口,觉得无比美味,问道:“这是什么?” 温霁云道:“不翻汤。” 阮棠连忙低下头去喝汤。现在他的脑海里懵懵的,惦记了大半天的汤虽然很好喝,却反而没能吸引他的注意。 现在阮棠满脑子里都是在想温霁云,他想不到自己还没提,温霁云竟然就记得自己想吃这个,还一声不响地就把自己带进来吃。 自家爱豆是什么绝世大好人啊。 难怪他那么得人心,因为他会把别人放在心上,哪怕是和他关系并不怎么样的人。 阮棠正喝着汤,只听隔壁桌叽叽咕咕的,两个人在说话。 那两个人说得不算大声,但因为是紧邻的隔壁桌,所以听得格外清楚。 “诶诶诶,听说那个温霁云有几分本事,把圣上迷得团团转啊?” “ 可不是……呵,保家卫国没本事,以色事人还挺有本事。” “圣上得到的也就是残花败柳,我听说他和好多人都有一腿?和他的伴读,还有梁国的丞相,都干过……” “这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吧哈哈哈……我听说梁国以前那个皇后也是这样的,这就是母子连心吧?哈哈哈真sao……” 阮棠喝汤的手顿住了,悄悄去看温霁云的反应。 温霁云的脸色白得扎人,他紧紧蹙着眉,放在桌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已经忍不住要站起来。 阮棠连忙抬手按住温霁云的手,对他使了个眼神。 温霁云看了阮棠一眼,依旧蹙着眉,紧握的拳也不曾送开。 阮棠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坐着两个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子,一个又高又瘦,一个又矮又胖,身后跟着几个仆从,一看就是富家子。钱多没事干的人,整天就会八卦一些有的没的。 不仅在背后对别人乱嚼舌根,还带上人家亲妈,后没教养的。 阮棠轻轻拍了拍温霁云的手背,让他安安静静地坐好,自己起身走上前,笑眯眯对那两个富家子说道:“二位兄弟。” 那两个富家子抬起头,本想给阮棠个白眼,回一句“谁是你兄弟。” 但是看到少年白嫩嫩的脸蛋,他俩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又矮又胖那个笑眯眯回答道:“好兄弟,你有什么事吗?” 阮棠笑道:“刚才在街上我就注意到你们了,你们走在我前面。” 一听阮棠早就注意到了他们,这两个富家子喜不自胜,问道:“哦?” 阮棠说道:“刚我看见你们掉了东西在地上,喊了你们你们也没听见,所以现在过来告诉你们一声。” 两个富家子往自己身上摸起来,一边摸一边嘀咕,一边互相问道:“是什么东西?掉了什么东西?” 阮棠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掉了节操啊。 “天太黑了,我认不清楚那是什么,因为还要陪朋友吃饭,也没仔细看。”阮棠一脸真诚且热心地说道,“不过确实是从你们身上掉下来的,就在前边那座桥头。我担心被人捡去,还特意塞在那个桥洞里,你们赶紧回去看看,不要被人拾走了。” “哎呀多谢多谢!多亏了这位好兄弟提醒,还不知落了什么东西在路上呢!”两个富家子连忙起身道谢,急匆匆地带着人走 了。 一边走还在一边互相问对方怎么没注意,掉了什么东西。 阮棠回过头,只见温霁云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恶人自有恶人磨,桥洞里有的是好东西,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他对温霁云眨了眨眼睛,笑道: “你看,他俩还谢咱们呢。” 温霁云怔住了。 原来遇见这个人之前,他今生从未见过阳光。 原来阳光,就是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本文是he还是be的问题,打死也不可能be的,我可是个玻璃心少女,我自己看文连一点点虐都接受不了,be了我自己都得哭死。所以这个问题不要担心,不仅he而且温温对阮棠一定是很好的,只是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戏真做而已,我发4~ 谢谢42669545同学的一个火箭炮!谢谢旺仔啵啵和新店开张。好友半价。同学的一颗地雷!谢谢你们哟!还有谢谢支持正版的各位小可爱! 第26章 夜色无边 喝完汤,阮棠一脸兴致浓浓,起身推了推温霁云的手臂,笑眯眯说道:“走,我们去桥洞边上听戏去!” 方才温霁云一边喝汤,就一边想过,这小猫口中的“好东西”是什么。他刚刚搜肠刮肚想遍了典籍的记载,也不是很想得明白,阮棠说的桥洞里究竟有什么。 现在阮棠又来邀请他去看好戏,他心中也有几分好奇,默默地跟了出去。 外面夜色已沉,满街灯火璀璨。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行人往往来来,比先前只增不少。 这么多人,这要是被冲散了,可就更不好找人了。阮棠回头把自己的袖子递给了温霁云:“呐,你抓着我,等会儿你不要走丢了。” 其实担心走丢的人明明是阮棠自己。 虽然刚才被温霁云拉过手了,但是他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那种掌心的肌肤相贴的感觉。想来想去,还是拉袖子好,要是再拉手,阮棠觉得自己会死。 要么因为和爱豆拉手手次数太多高兴死,要么被爱豆的爱慕者们看见了砍死。 温霁云没驳他的死要面子,却是隔着衣袖握住了阮棠的手。 阮棠的手几乎不了察觉地僵硬了一下,弱弱地虚抓着温霁云的手,拉着他走到了人群里。 这街市边上有一条河,整条街道的商铺大多都是沿河而建,河上三五里之内一共有两三座桥。阮棠方才和那两个富家子说的桥,是离喝不翻汤店最近的那一座,就在在来时的路上。 阮棠之前买手链的摊位,正好坐落在那座桥的桥头,他当时挤进人群的时候,正好就能把黑黢黢的桥洞一览无余。 走到那座桥附近,小摊还摆在原地,隔着人群能从侧面看见一半黑黢黢的桥洞。 里面的人应该早就已经走了,但是附近的小摊贩和顾客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刚才发生在桥洞的趣事,都传入阮棠的耳中: “刚才那两个人,真是找死哦哈哈哈。” “看看那个狼狈样子,让他们别到桥洞里非要进去,好心劝他们还来骂人,还想出手来打人。” “腿上不知道叮了几条蚂蝗和蜈蚣,估计够他们和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家奴长记性的了……” 阮棠笑得前仰后合,回头看了看温霁云,对一脸不解的温霁云伸手一指。 温霁云好像还不明白,阮棠怎么会知道桥洞里有什么。 阮棠这一指,温霁 云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才发现桥洞前其实有一块木牌子。 因为桥边上那个卖手链的摊位人很多,导致木牌被遮住了大半,再加上天色昏暗,若非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根本没人会注意到那里还竖着一块木牌,更不会去注意上面写了什么字。 温霁云仔细看去,那块木牌是官府特意立下的,后面有府衙的落款。 木牌上写着:“桥洞多毒虫,勿入。否则后果自负。” 只是天太黑了,估计刚才那两个富家子个仆计根本就没注意。 他一路上也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不过是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而已。 只有他身边这个东张西望又好奇的小猫,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细节,兵不血刃地捉弄了那两人一番。 温霁云只是淡淡地看着阮棠,无喜无怒,但是双眼中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芒。 阮棠笑点很低,而且笑起来就要笑个够,开心是最重要的。即使温霁云看到了结果没陪他一起笑,他也能自己看着温霁云大笑,高兴得不自觉就抬手去拍拍温霁云的肩膀。 他一手去拍温霁云的的肩膀,又笑得止不住往前仰,头正好贴在了温霁云的胸前。 温霁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手足都无处安放。 阮棠感觉到了温霁云的僵硬,才发现自己一时开心过了头,离温霁云太近了,连忙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 玩闹也玩闹够了,想吃的东西也吃到了,阮棠还记得临行前陈衍之的嘱咐,自己还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温霁云溜回西山行宫去。否则时间晚了被人察觉,还不知闹出怎么样的麻烦来。 阮棠虽然贪玩,但不是会因为玩乐忘记嘱咐的,今晚上能出来逛逛已经觉得血赚了,对温霁云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温霁云望着阮棠,沉默了片刻,说道:“不回去,好吗?” 阮棠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温霁云会忽然提这样的要求。 在阮棠的印象里,自从他接触温霁云的这些日子以来,温霁云除了在他身体不好又乱吃东西的时候反对他,其实时候什么都听他的,什么事情都顺着他,从不表达任何喜欢或者厌恶。大部分时候他根本不像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就好像没有感情,也不会表达。 这是温霁云第一次表达出他的喜恶,并且向自己提出请求。 他会说 “不回去”,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外面的时光吧? 阮棠想想也觉得辛酸。温霁云如果和自己回去,不论是皇宫还是西山行宫里,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皇宫里不用说了,他连自己寝宫那几十间屋子都不能乱走,行动都有人盯着看着,不是在自己房间里闷着就是来自己眼前伺候,过得肯定不自由不开心。 西山行宫虽然好一点,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估计被自己遇见的他在树林里偷偷练个武,就已经是自由的极限了。别的不说,王都尉和他那些手下的龙禁卫,要是一时半刻找不到他,估计会把整座山都翻过来怕他跑了。 即使自己吩咐过人不要去打扰他不要去限制他,可他就是不会越雷池一步的人,他自己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牢笼。他深谙自己在宫中的处境,连行动都不会出一点差错,在宫中只能处处谨小慎微,自我压抑。 这么一想,阮棠的心里一酸,有些不大忍心和温霁云说“回去”这两个字眼了。 但这事儿,陈衍之是嘱咐过的,而且总不可能一直不回去,自己若是消失太久,估计能把京城闹个天翻地覆。 阮棠看着温霁云说道:“那我再陪你逛一小会儿,咱们一会儿先回去,以后再来,好不好?” 温霁云点点头,他主动伸出手去,再次牵住阮棠的手。 阮棠的心里“咚咚咚”直打鼓。这是温霁云今晚第二次,不对,算上隔着衣服那一次,是第三次,主动握住他的手。 每一次的感觉都不一样。 温霁云掌心温热,有力度却又温和克制,手上的伤痕和指根薄薄的剑茧粗糙地摩挲着阮棠的掌心,好像把一切悲哀和神圣,苦难和光荣,都从这一只手,和他共同分享。 一切交织在一起,让软糖浑身好像触电了一样,有一种奇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没有人先开口,只是默契地沿着河边漫步。 河风阵阵,凉爽而温和。 两旁阁楼上丝竹袅袅,溶于如水的夜色。 手中牵着少年的手,又软又糯。 温霁云一时忘了自己这样牵着少年的手,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才趁阮棠起身去戏弄那两个富家子之时,温霁云就悄悄查看了衣袖中的纸条。 纸上是一行墨字,上面写着:袁翊州夜已入京。 这一点温霁云并不意外。温霁云与袁翊州曾经正面 交锋,知道袁翊州此人最爱声东击西,从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行踪。 行军打仗之时,袁翊州也往往喜欢用一队兵马当做疑兵,以塞敌军的试听,令敌人探不清虚实,以为他派人从东面路来,他就亲率主力从西面进攻。 因此温霁云这两天得知袁翊州的人马还要三五日才能入京,就根本没有相信袁翊州会等三五日才真的到达京城。以温霁云对袁翊州的了解,他既要回京,根本不会随浩浩荡荡的大军回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只身提前回来,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这也正是温霁云的意料之中,也早有准备的事。 他一边早就命京城中潜伏的细作暗中打探袁翊州的动向,一边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提着戒备,和小皇帝拉近关系。 在袁翊州自以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之时,他和小皇帝显得越亲近,袁翊州越会把他当做大患。 比起南方那些他们眼中远方困兽犹斗的残兵败将,与君王相关的重大隐患,自然是他们要第一个铲除的。 只要把所有注意力和炮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留在南方的旧部就越容易被忽视,等到发展壮大之时,即使被敌人发觉,也为时已晚。 他必须用自己来制造更大的矛盾,拖延给故国休养生息的时间。 因此他拖着小皇帝,不让他回宫去,就是为了让某些人发觉,让某些人警觉,让某些人咬牙切齿,对他忍无可忍深恶痛绝。 人在愤怒之时最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会酿成大错。温霁云就有把握等他们回过神来时,让他们已无招架之力。 可此时他按照谋划把小皇帝留下,握着小皇帝的手时,却是满脑子的私心杂念。 他的心很乱。 若连他自己都失去了平静和理智,又该如何应对虎狼一般的强敌? “我想坐船。”身边的小皇帝突然开口。 温霁云拉着他的手,在河边找到一个小小的码头,和他选了一艘小船。 这一带的游船都属于同一个商家,船夫都属于被商家雇佣。船上一应酒水食物都可以在码头上先和商家定好,商家就命人送上船来,过后再根据行船时间和点了什么餐食核算价钱。 如果喜欢,甚至可以再点一群人在船上吹拉弹唱,一边听曲一边欣赏两岸美景。 船上有一张小桌子,阮棠先上了船坐着,等温霁云和商家点好吃的,再到自己面前坐下 。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来了两个人将船上吃的小点心和一只精致的小壶在船上摆好。 食物上齐之后,小船就开始在河上悠悠荡开。 温霁云亲自举起小壶,给阮棠斟了一小杯。 一阵甜香扑鼻。 阮棠趴近自己面前的小杯子,细细地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 “酒。”温霁云道,“喝一点。” 阮棠玩笑着对温霁云做了个鬼脸。 先前自己问他什么是不翻汤,他干巴巴说一句绿豆薄饼,真的吃到了才发现,里面哪里是一张绿豆薄饼那么简单。那绿豆饼也不是一般的饼,摊得极薄,带着绿豆的清香,还有虾皮、豆芽、锦珍等等各种时鲜蔬菜和佐料在里面。总之工序复杂而且好吃极了。 现在自己问他给自己喝的是什么,他又是回答干巴巴的一个字,一点详细介绍都没有。这么甜丝丝的味道,肯定不是一般的酒,闻起来就很香甜。要是换一个会说话的,早就介绍这是什么酒,用什么东西做,味道如何了。 阮棠想如果自己哪天又开店当老板了,一定不要轻温霁云这样的员工。就算自己把吃的做得再美味,客人都被他干巴巴的描述赶跑了,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得倒闭关门。 指望温霁云介绍是指望不上了,阮棠决定自己尝一尝。 阮棠不太会喝酒,就先喝了一小口。酒水入口甜丝丝的,花果的芳香浓郁,反而酒味淡淡的几乎品不出来,但入喉时又有一种饮酒的爽快。 阮棠眯起眸子,细细品味了一下余味,开心地把一整杯酒都喝下去了。 他发现,于吃吃喝喝享受生活一道,温霁云其实很有品位也很在行。 温霁云很懂什么好吃怎么享受美食,每一次给他送到面前的食物都好吃得不行,极其合他的胃口。 温霁云给他宫殿里插的花,也比专门负责插花的宫女内侍们插得还有意境还好看。只是温霁云平时的心思从不在这些上,估计根本没把自己这些技能当回事。 从这些足以想见,温霁云从小不是没有接触那些吃喝玩乐移人心性的诱惑,甚至因为一直被锦衣玉食供着,被父母宠着大臣惯着,他面对的那些诱惑超过常人百倍。只是他学是都学会了,什么也没移得了他的心性。 未曾被俗世点染的白纸固然可贵,但是一旦接触这世俗的大染缸,能保不面目全非者凤毛麟角。 有人生在这大染缸的最深处,心性却还能洁白如纸,这才是最难能可贵之处。 “你以前经常喝酒吗?”阮棠问道。 温霁云自己喝了一口酒,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偶尔。” 阮棠看着他问道:“那你能喝多少?” 温霁云望着阮棠,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为难。 “算了,你怕我知道你的酒量灌醉你吗?”阮棠自己喝了一大口,说道,“反正在你心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温霁云说道,“我从未醉过,只恐醉后误事,宴上常装酒力不胜。不想骗你,所以不知如何回答你。” “你若是想知道——”温霁云端起面前的酒杯,敬了阮棠,自己仰头满饮,“今夜可以一试。” 阮棠跟着温霁云喝光了一杯酒,又吃了两块点心,吃点心的功夫,温霁云已经又替他将杯中的酒水斟满。 由于小船荡荡悠悠,河风阵阵吹得人很舒服,酒又是甜甜的,花果香盖过酒味,温霁云陪阮棠斟了一杯又一杯,阮棠都浑然不觉地喝了下去。 阮棠是真想不到,温霁云这么一个平时滴酒不沾,又不吃喝玩乐的符合所有人心目中最严苛标准国民太子,却是这样酒量惊人千杯不倒。一样的喝法,温霁云依旧面不改色行动如常,他自己却喝得满脸通红。 没有把温霁云喝醉,他自己好像醉了。 这酒喝着甜美不烈,酒劲返上来却很上头,阮棠的脑袋晕乎乎的,坐都坐不直,直接趴到了桌上。 迷迷糊糊里,阮棠只听温霁云叫了他一声“小堂”,他轻轻嗯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这小舟本就晃晃悠悠,加上醉意,阮棠觉得整个天地都在晃荡,自己好像坐在了秋千上。 虽然没力气,但是很舒服。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力气去想,只想好好睡一觉。 而且他面前的人是温霁云,温霁云现在不会对他怎么样,他相信自己绝对是安全的。 阮棠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干脆把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管了。 温霁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只听趴在桌上的小皇帝嘤嘤嗯嗯了一声,反而就这么睡了过去。 船上水风太凉,温霁云让船家靠岸,直接将钱留在桌上,把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小皇帝横抱起来,踏上了岸。 夜色无边,灯火 璀璨。他抱着人踏入坊间丝竹管弦深处。 西山行宫 李忠国带一群人坐在了上真观,一晚上也不肯走。 他昨夜到处找不到小皇帝,听小太监说小皇帝夜里到了上真观,就连夜跑来问陈衍之要人。 陈衍之不慌不忙地告诉他小皇帝下山去吃夜宵了,气得李忠国要他派观里所有道士去把人找回来,找不回小皇帝他就待着不走。 虽然小皇帝不见了,但是现在李忠国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告诉王都尉让他出动禁军去找。 昨夜里袁大将军就回了京城,还连夜派了个校尉来问小皇帝的安。 小皇帝和温霁云单独出去吃夜宵这件事情,李忠国是半个字都不敢和人提,只对袁大将军派来的人说小皇帝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了,让他告知袁大将军明日再来相见。 现在眼看着天亮了,一轮红日从山顶的松枝上冉冉升起。 小皇帝要是再不回来,这件事被袁大将军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文无的一颗地雷!么么啾~ 才发现转眼已经十万字过去了,猜猜我有多长? 昨晚回家倒头就睡,睡到凌晨一点起来码字,三点半又睡了过去,四点半又醒来码字到六点半……哈哈哈,整个人又困又懵,如果有错别字什么的请多多担待qaq 第27章 一夜未归 小皇帝喝醉酒却是不肯安安静静躺着,被温霁云抱到客栈里躺下后,伸手抱住温霁云嘤嘤哭了一夜,说了一大堆语无伦次的话,眼泪都沾在温霁云手臂上。 果然意识不清又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不用刻意伪装的时候,就是个爱撒娇的爱哭鬼。 温霁云本想仔细分辨小皇帝在说什么,然而侧耳细听也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仿佛做梦时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温霁云还是陪着哄了他一晚上,一刻也没合眼。 直到天色微明,小皇帝才安安稳稳地睡下去,温霁云有些困倦,却没有睡,给小皇帝盖好被子,轻轻地转身下了楼。 楼下店铺刚刚准备开门,跑堂正在拔门栓,见温霁云下楼来,笑问道:“客官,怎么起得这么早?” 温霁云问道:“厨房在何处?我要一碗粥。” 那跑堂的还没回答,一名正在大堂巡视的年轻男子连忙亲自跑上前来,说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厨房的都还没上工。客官要是不介意等一等,我这就去叫厨子起来给客官现做。” “不妨事。”温霁云道,“在下自己做也可。” 掌柜说道:“那客官请跟我来后厨。” 温霁云微微点头,跟着掌柜到了后厨。 后厨位于客栈的后院,需要穿过大堂进入,后院三面皆是围墙,为了防止有人翻墙行窃,围墙上都洒满尖锐的碎石。 夜里入眠晚的街道,早上醒得却迟。此时天色尚早,围墙外的街道上未有人声,四周难得静谧。 客栈的厨子们也都刚刚起来,正在厨房里系围裙洗刀子准备开工。 见掌柜带着温霁云进来,所有人手中干的事都停住了,一个个起身站直,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全都跪了下去。 掌柜也跪在地上,但没人敢出大声称呼温霁云。 唯有人默默流泪。 温霁云让他们起身,亲自作揖一拜:“诸位辛苦,孤在此谢过。” “殿下说的哪里话。”一名厨娘低声啜泣道,“国家如此,有有谁能独善其身。若不是殿下舍身入燕,玉京城破之日,我们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太子为了我们才是受尽了苦,我们惟愿用一身性命报答太子,怎么敢说辛苦。是我们应该感激殿下才是。” “大业未成,何敢言苦。国家至今,孤难 辞其咎。”温霁云一边说,一边自己俯身去拾起地上的干柴,“能得诸位如此,孤心中甚慰。” 有人上前把温霁云手中的干柴接过,在灶上生了火,往锅中倒上米和水。 温霁云在厨房里的凳子上坐一会儿等粥煮开,掌柜从衣襟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后面叠着一张银票,递到温霁云面前:“这是三军需求的物资,请殿下批示。” 温霁云仔细看了单子上的内容,又看了看银票,问道:“暂且支取一百万两,应该足够?” “足够了。”掌柜答道。 温霁云命人取来笔墨,在银票上签了个字,递回掌柜手中。 开城投降之前,温霁云将国库搬了个空,所有物件一律折为银钱,存入数十家商行,以为复国之需。 他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永远都做多手准备。哪怕其中有几家商行倒了,对他来说也无法动摇根本。 支取百万两,也不过是他现在签一个字的事。 就算商行都被封停,他在名山大川的寺庙观宇,甚至暗河洞穴陵墓,都藏有财物不可胜数。 除了他自己,任何受信任的忠臣也只能知道其中一部分,且知道的部分不会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 温霁云行事,一向都要做好万全的多手准备。不仅经费物资如此,用人也是如此。 温霁云在宫中潜伏最好的卧底是李奉君,但他的卧底实不止这一人。卧底的处境危险,折损的概率很高,隐藏得再好的卧底,也有个意外。所以即使他完全信任李奉君,他也不会把所有情.报工作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在京城的情.报处,也更是不止这里一处。 哪怕折损几人甚至一两处情.报点,根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 燕国那些大臣曾经严刑逼问过他到底把国库藏在了何处,问他在燕国有多少卧底,他半个字也没透露,只说连年征战,早已空虚。至于卧底,他亡国之君人心尽失,没人会为他卖命。 后来,他到了小皇帝身边,小皇帝什么都不问他,就再也无人有机会来逼问他了。 他倒是趁端茶倒水之时悄悄地看过两眼奏折,虽然提这些事的大臣很多,都被小皇帝盖章驳回了。 这小皇帝在小事情上会和他耍小脾气口口声声要罚他,真到了那些大事,却是一个人默默挡下来,和他一个字都不提。 他一 边等着白粥煮开,一边听客栈的掌柜汇报国内各处情况。 袁翊州离开南方之后,是厉兵秣马趁机壮大的好机会,但要说复国,势力还是太单薄。天时地利人和,他还缺少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可能就近在一两年之内,也可能需要他继续隐忍蛰伏,等待十年八年之久。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壮大自己,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温霁云处置完毕客栈掌柜汇报的各项事务后,灶上煮的粥也差不多开了。 温霁云打开锅盖,亲自蒸了一个鸡蛋、一盘糕点和一叠小菜在锅里。然后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径直走到厨房的水缸里,用小网兜兜了一小兜的虾。 在周围扮成厨子和掌柜的一众卧底不解的目光里,温霁云自己洗干净了虾,挑去了虾线,打了蛋液裹在虾表面,然后拿到厨房里另外一口锅上用油炸。 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殿下一定是在宫里吃糠咽菜,过得清苦,想吃炸虾了。 一名大胡子的厨子连忙上前说道:“殿下想吃炸虾?这何必亲自动手,让属下来吧!” 温霁云道:“我自己来。” 太子殿下要亲自动手做菜,其他人也不敢闲着,抢着添柴烧火。 等虾炸虾好了,温霁云将煮好的粥亲自盛出到碗里,将糕点、小菜、炸虾都在食盘里亲自放好。 早上的饮食适宜清淡,小小的一盘早餐,看起来倒也不错。 “殿下不吃吗?”那名大胡子的厨子惊愕道,“难道是给楼上那个小暴君吃?” 温霁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下众人明白了。这是楼上安安闲闲躺着的那个小暴君要吃的东西。 估计那个小暴君一早醒来,就嚷着要吃这吃那,自己动都不动一下,还要他们的太子殿下亲自下楼来,亲自到厨房给他做吃的。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真把他们最敬爱的太子殿下当成了奴仆,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下,这小暴君作恶多端,对殿下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如今还毁了殿下的名声,还驱使要殿下亲自伺候他……”一个瘦瘦高高的厨子上前,拿出一包药粉,愤愤不平地对温霁云说道: “虽然按照殿下的计划还不能杀了他。但是似今日这般大好机会,倒不如给他下点药,让他也遭一遭报应,这够他腹痛上一天的了……” 温霁云蹙起眉,冷声呵斥道:“退下,不得胡来。” “殿下……”那名瘦瘦高高的厨子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固然有自己的考虑,只是仇人在前,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温霁云端起食盘,说道,“日后若无命令,不得擅作主张,尤其是对龙傲堂。” “殿下,今日忍他至此。”瘦瘦高高的厨子说道,“他日一定叫这个小暴君碎尸万段,给殿下解恨!” 温霁云没有说话,端上食盘径直离去。 那名高高瘦瘦的厨子看着温霁云独自离去的背影,回头问掌柜道:“为什么感觉殿下今日特别冷,似乎有好些不高兴?” 掌柜说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殿下在那个小暴君身边已经忍得够辛苦了,你还说那么多话来烦扰,殿下怎么能高兴?” “殿下一向不喜欢夸夸其谈,喜欢实干之人。”掌柜拍了拍高瘦厨子的肩膀,说道,“你若真有心给殿下报仇,这些话就不要挂在嘴边。” “他日这个小暴君遭报应的时候,上去为殿下多砍他几刀就够了。” …… 那边后厨里人人都正在谋划着以后多砍小暴君几刀。 躺在客房里床上的小暴君还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好多人记了好几刀,还安安稳稳地睡到日上三竿。 因为酒劲的作用,阮棠醒来得格外迟,金色的阳光从窗外照到了床前,他才悠悠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阮棠惊愕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凭借看电视剧的经验判断,觉得这是一间古代客栈的客房。 他不知是什么情况,昨晚明明和温霁云在一起的,温霁云怎么不见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还是说他睡了个觉又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可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在小暴君的世界里好歹他还认识个温霁云,换个世界他可是谁都不认识更加寸步难行。 阮棠心里有些慌了。 客房的门关着,他谨慎地考虑了一下,决定起身去将门打开,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房门一打开,阮棠正和端着早餐上楼准备开门的温霁云撞了个满眼。 看到门口站着的人,阮棠心里像是有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感觉好踏实。 温霁云不仅是他的爱豆,还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是他的精神支柱。能看见温霁云,是让他觉得穿越最不亏的事情。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阮棠愣了好一会儿,连忙退后给温霁云让开一条路。 温霁云走进房间,将早餐放在桌上。 阮棠见食盘里是一碗粥、一个鸡蛋、一叠小糕点,还有一小盘炸虾。 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对温霁云说过完吃炸虾,可那好像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自己还病得厉害那时候的事情了,当时被温霁云一口回绝。 这时候,都过去那么久了,要不是看到这盘炸虾,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说过要吃炸虾那样的话。 难道温霁云是一直记着的吗? 阮棠一时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复杂的感觉。爸妈走了以后,自己要是有个亲哥哥,是不是也会这样记得自己喜欢什么,这样照顾自己的?可温霁云为什么会记得?自己的爱豆就是这样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吗? 阮棠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抬起头默默地看了温霁云一眼。 这个人会在自己做错事的时候真心劝导,会在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护,会在自己孤独一个人的时候默默陪着,会记得自己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说过的想吃什么。 他忽然好希望温霁云真的是自己哥哥,对别人和对自己会有一点不一样。 可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幻想。在这个世界里,温霁云对谁都是很好的,谁都很喜欢温霁云。 要说温霁云对谁会有一点不一样的话,温霁云只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亲堂弟,是还在南方隐匿的福王温熙泽。为了保全他温霁云在天牢里受了那么多酷刑,也不肯说出他的下落。 那才是人家的弟弟,人家要用生命去保护的人。 自己就是个暂且还需要温霁云隐忍,暂且不能一刀砍死的仇人。 其实刚穿越的时候,阮棠就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要为温霁云的好动心,要远离他,不能有一点接近他的想法。 可是随着日子久了,阮棠发现温霁云的好,就像裹着蜜糖的毒|药,藏着锐刺的玫瑰。就算知道是毒|药,就算知道藏着刺,他也忍不住想要。而且,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他心里竟然觉得很难过。 他终于有些理解原文里那个暴君渣攻,明知道自己没有真正让温霁云臣服,明知道温霁云在虚 情假意虚与委蛇,明明知道只要杀了温霁云就能一了百了,却为什么下不去手杀温霁云,最后一点一点落入温霁云的圈套,被温霁云温柔的陷阱夺走了国家和性命。 原主不是好色误国,也不是刚愎自用。大概他对温霁云,也有过和自己一样的念头:为什么他不能在温霁云心里有不同于别人的,特殊的一席之地? 一旦动了这样的念头,尤其是作为一个君王,那就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温霁云看似温柔,却是心冷意冷之人,是不可能会对他动一点真情的。 却偏偏任是无情也动人。 阮棠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动的那个念头,很可怕。 要是不能控制住自己,就算他和原主渣攻有那么些不同,就算他这些日子都在努力对温霁云好一点,但最终和原主渣攻就是一个下场。 他必须冷静下来,理智一点。 他必须比温霁云对自己更好,却比温霁云对自己更无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是,有些东西根本不是他的理智可以控制的。 西山行宫 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整齐有序地停在行宫前。 虽只有数百兵士,却是训练有素,纪律森严。步列整齐行动有序,连停下的脚步都只闻整齐一声,别无杂响。严整的甲胄和锋利的长刀上,映着太阳金色的光,若神兵天降。 一名当头的小将率先下马,在行宫门前恭敬地解下佩刀,跑上层层石阶,到达皇帝的行宫门前通报。 “末将奉袁大将军之命,前来求见陛下!”那命小将说道,“袁大将军已在山下,不消一刻钟内亲自到达!” 李忠国听闻,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脸上还是微笑着答应:“好好好,陛下也早就惦记袁大将军了。” 不是他不想找借口回绝,是袁大将军这个人,他根本回绝不掉。 昨夜袁大将军派来一个校尉没能见到小皇帝,今日早晨直接让一个小将上来禀报。说是“求见”,其实根本没问过小皇帝愿不愿意接见,自己就已经上山来了。这小将只是个来提醒一声“我快到了,你给我等着”的传声筒,根本就拒绝不了袁大将军已经上山来的事实。 果然不到一刻钟之后,两列身披黑甲的军士纷纷大步上山,分列两旁。 好在都还知道尊敬帝王,佩刀都解在了山下,不曾携带上山。 李忠国暗暗捏了一把汗。袁大将军虽然一贯嚣张倨傲,但此时明面上到底还敬重着小皇帝三分。 可是万一得知小皇帝和温霁云一夜未归的事,可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列军士整日地夹道两旁,只听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 一名身披黑甲的将领缓缓踏上石阶,走上宫门前。 他腰配通体乌黑錾金的四尺长刀,一身暗红的披风被山风拂起。一半长发束起,有一根细细的辫子垂在左侧,发尾坠着一颗血红珊瑚珠。 这位将领显然带着一半异族血统,长发不同汉人乌黑,棕红色里带着天然的卷曲。 五官如刀刻斧凿一般深邃,肌肤是白玉一般的雪白。 一双深紫色的眼眸,像塞上凝着血色的黑夜。 即使不在战场,肃杀冷冽之气也收持不住,似来自地狱深处的喋血修罗。 正是大将军袁翊州。 袁翊州深紫色的眼眸冷冷地从李忠国身上扫过,声如洪钟:“陛下何在?” 李忠国心中战战兢兢,强作镇定地答道:“陛下正在梳洗,请大将军先去前殿喝茶歇息。” 跟在后面的何义成快步地跑着追上前来,在袁翊州耳边一脸谄媚地说道:“大将军,总管大人分明是在欺骗大将军。末将都听宫里的人悄悄议论说了,陛下和温霁云单独出去玩了,一夜未归。”作者有话要说:感谢49560673、头像是我,你不满意?和天才派大星(催更中)同学的地雷!感谢qaq 因为台风原因今天放假了,所以我昨晚上使劲睡了一晚,从十点睡到了七点钟,好开心。然后起床码字码到现在!我觉得我还能肝一章!(大……大概可以吧) 第28章 跪下敬茶 何义成说话的声音极轻,只让袁翊州一个人听见。既想挑拨,又怕得罪了李忠国,还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袁翊州对何义成的话恍如未闻,狐疑的目光从李忠国身上扫过,说道:“既如此,本将军去前殿等候。” “大将军且慢!”何义成本想把自己摘出去置身事外,让袁翊州出头。可袁翊州到底不是任他挑拨摆布之人,根本不入他的圈套。 见轻声挑拨行不通了,何义成只得亲自亲自站出来,连忙拦住正要转身的袁翊州,喊道:“大将军,大将军莫走!末将敢保证,陛下绝对不在行宫!” 听到何义成的话,李忠国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小皇帝的前一任君主,是小皇帝的堂兄,因为私德问题,是被袁大将军带兵赶下皇位的,最后被贬为王,却惨死途中。袁大将军势力滔天,目中本无君主,在他眼里,一个德行有问题、私人作风不检点的皇帝,根本不配做皇帝。 袁大将军废了先帝后,又扶持如今的小皇帝上位。这些年小皇帝兢兢业业勤政治国一心建功立业不问后宫,没给他抓住过一丝把柄,方才将大权逐渐掌握在手,坐稳这天下。 这些年即使小皇帝已经十分努力坐稳自己的位置,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袁大将军依然是小皇帝心头一根毒刺。但凡小皇帝出一点差错,被他抓出来一丝纰漏,谁也不知道手握重兵又心高气傲的袁大将军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闻何义成的话,袁翊州停下脚步,幽幽地吐出一个音:“哦?” 他冰冷的目光乜斜着看向何义成,说道:“造谣污蔑圣上,可是大罪。” 何义成心中打鼓,实在摸不准袁翊州的心思。明明他对温霁云勾引圣上之事早已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听闻后立刻班师归来,真到了行宫面圣之时,反而又是一副无动于衷并不着急的模样。 其实袁翊州心中并非不急,他现在恨不得一刀砍了温霁云一了百了。但他从不只听一面之词,也不做没有后路的事。如今他得到的关于小皇帝的消息都来自他人之口,未能使他完全信服,因此他不愿意冒着得罪小皇帝的风险,亲自出头挑事。 他需要有一个冲在最前面打头阵的人,万一事情出现失误,就可以将责任尽数推给对方,让自己明哲保身。 而何义成是最好的人选,也不得不做这个冲在最前面的人,刚才竟然还妄图缩在他袁翊州的身后。他只要无动于衷,何义成比他心急太多, 自然会冲在他前面。 果然对于温霁云的事,何义成是最忍耐不住的,他信誓旦旦对袁翊州保证道:“圣上绝不在寝殿内梳洗,请大将军带人随末将进去一看便知!” “何将军您好大的胆子!”李忠国气得脸色煞白,高声喊道,“陛下的寝宫岂容你带人擅闯?!惊了圣驾你担当得起吗?!” “惊了圣驾就由末将来担待!倘若陛下不在寝宫,李总管您纵容包庇敌国罪人勾引圣上,又该当如何?!”何义成冲上前,推开宫殿门前的内侍,回头对袁翊州说道,“请大将军随末将进去亲自看一看!” “何将军,您要造反吗……”李忠国气得直哆嗦,转头对袁翊州说道,“袁大将军是通情理之人,如今陛下正在梳洗,何将军这般打饶冲撞如何是好?” “无风不起浪。何将军想必是听了什么有凭有据的传言,不见真相不能信服。”袁翊州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幽幽说道,“不如让他进去看一看。” 袁翊州这样说了,就是心中也不相信小皇帝就在宫中,要纵容何义成闯入宫中之意。 既然连袁大将军心中已经有了偏向,宫门口的禁军也不敢出手阻拦,只怕拦住何义成,反导致袁翊州闹将起来,更加无法收场。 何义成趁机推开宫门,径直冲了进去。 李忠国连忙带人跟了进去。 袁翊州也亲自举步踏入宫殿中。 宫殿中静谧无声,唯有几个宫人默默立于两旁。正中的大床上,床幔低低垂着,没有人睡过起身的痕迹。 房间中自然也是无人梳洗,何义成得意地勾了勾唇,冲上前去掀开床幔,床上空无一人。 “李总管,这您怎么说?”何义成放下手中揪着的床幔,回过头笑道,“陛下不是正在梳洗吗?现在陛下去了哪里,您要不要向袁大将军解释解释?” 李忠国故作吃惊,一脸困惑地说道:“不可能啊,陛下方才明明还在大殿之中梳洗的,怎么……” “袁大将军明察秋毫明辨是非,李总管还在强行为陛下遮掩?!”何义成转头一脸谄媚地对袁翊州说道,“大将军若是真听信了李总管之言去前殿等候,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呢,这简直就是被人当猴耍。陛下和温霁云还不知在什么地方玩乐,到何时才能回来……” “嗤——”大殿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一名年轻俊朗的内侍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何义成问道 ,“何将军,你从各处听来污言秽语,就敢污蔑圣上?” “你……”何义成先被吓得一惊,转眼看去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了说话的人是内府副总管李奉君,只道他是李忠国养的一条走狗,帮着李忠国一起狡辩来的,并不放在眼里,傲慢地回答道,“圣上和温霁云的关系,如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需要本将来出言污蔑吗?”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一大清早的,陛下为何不在宫中,去了哪里?!” 李奉君本被留在皇宫管理宫中事务,但是昨夜小皇帝不见之后,又被李忠国连夜悄悄地派人请出来共商对策。 李忠国一向喜爱李奉君聪慧过人机敏应变,果不其然,李奉君的心理素质比李忠国还要强,这等情况下竟然依旧面不改色,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去了何处,恐怕并不需要与你汇报。” “哼,你们父子二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还企图瞒骗袁大将军!到了现在还敢强词夺理狡辩!”何义成转头对袁翊州道,“袁大将军,休要再听他们啰嗦!不如先将这两个欺上瞒下的内侍拿下,再派人围城搜索,定能得知陛下的下落!陛下一定与温霁云在一起!” “啧啧啧。”李奉君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何将军果然是天生反骨,听闻您在前梁国时就是造反逃来燕国,如今才过去几个月,又要造反谋害陛下。袁大将军若真听了何将军之言,就不怕又被反贼所害吗?” 何义成被人揭了短处,恼羞成怒指着李奉君破口大骂道:“李奉君你……!” “够了。”袁翊州冷冷地出言打断,看着李奉君说道,“你们既说陛下就在宫中,本大将军就去前殿等待一刻。” “倘若一刻之内不见陛下,本大将军少不得为了圣上安危,一查究竟。” 言罢,袁翊州拂袖而去。 何义成连忙紧跟着袁翊州的脚步一起跑了出去。 李忠国见袁翊州暂且离开,可小皇帝还不知下落,一颗悬着的心还是没敢放下来,愁眉苦脸地对李奉君说道:“陛下还没回来,这一刻之内上哪儿去找?” “父亲大人放心。”李奉君道,“陛下其实已经回来了。” 李忠国震惊道:“什么?!” “陛下就是想看看,这个何义成究竟意欲何为,故而没有现身。”李奉君胸有成竹地说道,“父亲大人尽管放心,一切都在儿子身上。” ———— 前殿,袁翊州和何义成在交椅上坐下。 袁翊州目不斜视,坐得身姿端正,脊背如钢枪一般笔直,宛如庙宇殿堂之内端坐的神将。 何义成如坐针毡,目光在殿内转来转去,心中着急不安,只怕夜长梦多。 一名内侍端上一只茶盘,盘上放着两只茶杯。 内侍先将茶杯恭恭敬敬地放在袁翊州面前。 “温霁云怎么不见?”袁翊州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说道,“撤下。” “听闻温霁云不是很会伺候人么?让他亲自来给本大将军倒茶。” 内侍对袁大将军的畏惧,不比对小皇帝少,听闻袁大将军这么说,吓得哪里敢多言,连忙应了一声“是”,将茶杯撤下端了出去。 半刻钟之后,一身粗布白衣出现在袁翊州眼中。 当年与他在战场上胜负难分,甚至让他吃亏数次损失惨重的梁国太子,如今一身奴仆的粗布长衫。原本弯弓提剑的手伤痕遍布,如今却是端着茶盘,走进前殿来。 温霁云神色淡然,看不出半点忧伤忧伤痛苦。 他的忧伤和痛苦得不到任何共情,唯有敌人的快意,因此他不会流露出一丝情绪给旁人看。 温霁云自走入前殿,自始至终都没给过袁翊州和何义成一个眼神,只是垂着眸,淡淡地将茶杯放下。 虽然他在极力克制,但是端着茶杯的五指还是在微微颤抖,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就这样给本大将军敬茶?”袁翊州凌厉的目光从温霁云端茶的手上扫过,“宫中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温霁云放下茶杯,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袁翊州一眼。 “呵,你一个亡国罪奴,也配站在本大将军眼前?”袁翊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果然是陛下太纵容你,让你忘记了自己低贱的身份。” “给本大将军跪下敬茶!”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错了,睡了一下午,加更被我拖到了凌晨,而且还不肥,嘤0^0这么瘦好怕它被台风吹走。 我们这里预计是台风中心经过的地方,有点方,不知道到时候台风经过会怎么样,害qaq希望明天不要断水断电,让我可以再多码几千字!如果我断网没更新,那我应该是被风吹走了,别催更我tat 第29章 今非昔比 温霁云不卑不亢地笔直站着,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袁翊州,眼神冷冽如冰刀霜刃。 袁翊州的目光凌厉如翱翔捕猎的鹰隼,牢牢锁定在温霁云身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将猎物带血吞吃。 锋芒相对,剑拔弩张,各不退让。 何义成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着袁翊州,而且还是直直地对视如此之久。 若是换一个人,莫说与袁翊州这般对峙,就是看一眼袁翊州的眼睛,只怕也会被吓得手脚发软,浑身哆嗦。 他心中对温霁云的恨意更甚。 都已经落到这种地步了,怎么就还敢如此嚣张?他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甚至只是可以任人驱遣随便践|踏的奴仆而已,也敢如此猖狂? 上次温霁云那一根锋利的树枝指着他,把他吓得不轻,他心中就早已恨不得把温霁云连骨头都一起剁碎了,当时只碍于小皇帝在场,而且还一心护着温霁云,导致他只能忍气吞声,白白受了一个奴仆的气。 如今今非昔比,袁大将军是何等人物,有袁大将军在此,温霁云怎么还敢如此猖狂? 他要把先前丢掉的颜面都找回来,他要把温霁云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何义成坐不住了,对温霁云吼道:“大胆!袁大将军让你跪下,你还不跪下?!” 温霁云转头淡淡地看了何义成一眼,冷声问道:“你是在对我说话?” 冷淡的嗓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严与压迫力,何义成顿时毛骨悚然,出了一头冷汗,不敢吭声了。 “嗤,本大将军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一个奴仆也敢如此放肆。”袁翊州哂笑一声,对温霁云说道,“看来本大将军是得替陛下好好教一教你,一个奴仆应该如何说话做事。” “来人。” 袁翊州一声令下,殿门外四名军士立刻应声而入,整齐地列于殿中。 袁翊州阴鸷的目光打量着温霁云,幽幽说道:“让他知道知道,在本大将军面前该如何回话。” “是!” 军士正要上前动手,袁翊州忽然又说了一句:“慢着。” 军士不解地看了袁翊州一眼,又退了回去。 “听说你打伤龙禁卫,陛下都不曾治罪?”袁翊州盯着温霁云紧握成拳的手,幽幽说道,“本大将军可不比陛下仁慈,不如本大将军先提醒你一句,你敢打伤 本大将军的一个人,本大将军就命人去天牢里,照着模样打一个梁国的人。” 温霁云深吸一口气,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袁翊州哂笑一声,给军士使了个眼色。 “砰——”重重的一棍猛然从身后打在膝盖窝上,温霁云的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以手撑住地面,方才跪直没有倒下。 虽然双膝跪地,温霁云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目光桀骜若一匹被牢笼禁锢的孤狼,身处囹圄没有一丝驯服之意,只要逮住一点机会,随时都会扑向敌人,一口咬断敌人的咽喉。 越是不好驯服虎狼猛兽,越是容易激起人的驯服之心。这世上最痛快之事,莫过于亲手让英雄|低头,烈女宽|衣。 眼前这个人,虽然跪是让他跪了下去,竟然还是这么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傲模样。 袁翊州一双阴鸷的紫眸打量着温霁云,显然对他的下跪还不尽兴。 狂风暴雨,还在后头。 何义成仗着有袁翊州在场,温霁云又投鼠忌器不敢和人动手,不过是一条森森都可以痛打的落水狗。他咽不下之前屡屡在温霁云面前委屈受气,决定给自己争回一口气,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温霁云厉声呵斥道: “温霁云,你一个亡国罪奴,还敢在袁大将军面前放肆,还不给袁大将军磕头道歉?!” 何义成说着,抬腿就往温霁云的心口一踹。何义成抬起的一脚还没踹到温霁云身上,脚踝上猛然一痛,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打在脚踝上,整个人都摔飞了出去。 “砰——” “呯——” 何义成的身体被重重摔在地上,连带着桌上的茶杯被摔得四分五裂。 原本站在温霁云身后的四名军士怕他再出手,连忙将温霁云围了起来。因为上山时都解了剑,手中都用几尺长的粗棍子拦在他面前。 何义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靠近温霁云,转头对袁翊州哭诉道:“大将军!温霁云竟还敢在大将军面前动手伤人,大将军若不让他知道知道厉害,他日后岂不翻了天……” 袁翊州眯起眼眸盯着温霁云,脸色阴沉得吓人:“你当本将军方才的话是说说而已?” “大将军说的是打伤你的人。”温霁云冷冷地轻笑一声,反问道,“难道大将军将一个卖主求荣的叛国反贼当自己人?” 何义成虽然出卖梁国,于 燕国破梁有功,但这等作为到底是为人所不齿。由于梁国南方还有残余势力未破,急需用他这样熟悉南方的本土将领,故而小皇帝暂且给他加官进爵,燕国百官也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轻蔑之意。 对于这样的人,大部分人心中本就是轻蔑不屑。何况袁翊州一向孤介高傲,连先帝德行不佳都不屑与之为伍,何况对于何义成这种人,更是十二分看不起。 袁翊州虽然为了破南方势力暂且与何义成共事,但若说把他当“自己人”,心里确实十分膈应恶心。 温霁云一句笑问却正是戳在袁翊州心上。袁翊州死死地盯着温霁云,一个字也没有说。 虽然他恨不得手刃温霁云,但他轻易不会被任何事拖下水去。现在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自然有人替他摆布温霁云。反正两个都是他厌恨之人,他更想借刀杀人,看狗咬狗。 何义成听了温霁云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果然沉不住气,指着温霁云骂道:“温霁云,你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陛下暂且饶你性命,高兴了玩一玩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普天之下,有谁不是陛下的狗?”温霁云微微一笑,抬起头看着袁翊州,说道,“袁大将军,不也是陛下的一条狗?” 袁翊州手握大权,连天子都敬他三分,准许入朝不解佩剑。自从出生以来,哪里听过这种话? 他霎时气得血涌攻心,拔出腰间佩剑就往温霁云身上砍去。 四尺长刀光如闪电,势如雷霆千钧,向温霁云的颈侧劈下。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小皇帝的喊声从门口传来。 阮棠自己都没察觉出来,他的声音已经急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怒吼。 他惊得满头冷汗,吓得命都快没了,想要快点进门偏偏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整个人都摔了出去。 听到小皇帝声嘶力竭的喊声刚落,少年单薄的身影猛地扑到眼前,温霁云心下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抱住他侧身一闪,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停住,将少年压在了自己身下。 但袁翊州的刀是何等迅猛,虽然温霁云出手极快,已抱着小皇帝避开那一刀的锋芒,但小皇帝肩上被刀风微微带过之处,还是霎时鲜血如注。 阮棠的脑袋懵了一下,从摔倒的一瞬间都是空白的。 直到肩膀上的疼痛将他的意识拉回来,他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没想明白才一会儿功夫,这两个人怎么能闹到这个地步的。他记得原文里袁翊州一开始虽然对温霁云并不友善,但是并没有做什么伤他性命的事情。虽然有一点冲突,但也没到拔刀的程度,反而可以推进他们的感情。 因此阮棠赶回行宫以后,放放心心地慢慢换好衣服来见袁翊州,还特意给袁翊州和温霁云留足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结果他看见的就是袁翊州拔刀去砍温霁云的画面。 他一时被惊吓得太过,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在温霁云身上。 要不是温霁云抱着自己躲开那一刀,估计自己现在已经凉了。 阮棠仰面躺在冰凉凉的地上,身下是温霁云一双有力的手,一只手托着他的肩膀,没上他的头磕在地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 他眼前,是温霁云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在温霁云那双一向冰冷如霜的眼睛里,第一次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情,他好像在着急、在心痛,连眼眶都微微泛红。 阮棠觉得肩上好痛,轻轻吭了一声。 温霁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周围的内侍一时都吓坏了,连忙七手八脚地涌上来查看小皇帝的伤势如何。 阮棠捂着自己汩汩涌着鲜血的右肩,从地上站起来,抬起头看了看袁翊州。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与袁翊州对视。 袁翊州的身材高大,比还没长开的少年小皇帝高了大半个头,阮棠只能仰着头看他。 袁翊州的长发微卷带着棕红色,一根发尾坠着红珊瑚的辫子垂在肩侧,眉眼间阴鸷凌厉,剑眉浓密,一双紫眸充满异族的冷漠神秘,令人望而生畏。 阮棠心里对袁翊州本来怕得要死,可他这会子正在又急又气的气头上,把畏惧倒是忘在了脑后,冷声道:“既然眼里没有朕,又何必来见朕!” 他虽然输了身高,但是这一句丝毫没有输半点气势。 袁翊州方才一时急怒攻心,听到小皇帝的冷声质问,才惊觉自己一时不察入了圈套。 宫中一草一木皆为帝王所有,就是杀一条狗也要看看皇帝的脸色。在宫中擅自拔刀杀人,显然犯了君王的大忌。 温霁云刚才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为的就是让他在宫中动刀,惹小皇帝猜忌。 只是这一向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小皇帝,竟会扑上来为温霁云挡那样致命的一刀。 袁翊州微微眯起眼眸。 过去小皇帝虽年轻气盛,也从来没给袁翊州甩过脸子,今日一上来就是这种态度,袁大将军此时亦是喜怒不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在场之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就连李忠国,也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小皇帝,再去看袁翊州的脸色,生怕袁大将军拉下脸来。 不过,今日袁大将军做得确实是太过了。虽然他被圣恩特许带刀入朝,但是敢在皇宫里,不经小皇帝的允许拔剑砍人,分明就是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小皇帝又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李忠国心里暗暗担忧,两人倘若僵持不下互不相让,这后果只怕会很不好看。 何义成见小皇帝生气了,却是心中最害怕的人。他一向殷勤侍奉讨好君主,最在意的就是君主的心思和情绪,连忙磕头解释道:“陛下息怒!今日之事,分明是温霁云以下犯上,出言侮辱袁大将军在先!” “让你说话了吗?!”阮棠呵斥道,“袁大将军还没说话,几时轮到你开口!……” “嗯……”阮棠的话刚说完,肩上剧痛,忍不住蹙眉轻轻哼了一声。 小猫一般的软哼声半丝不差地传入袁翊州耳中,好像一撮柔软的绒毛在耳上乱蹭。 袁翊州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一向张狂跋扈的少年,竟也会软软地哼起来,还是这样的声音? 小皇帝的身体金贵无比,底子其实差得要死,加上身体刚刚好一些,方才忍着痛说了那些话,放着肩上的血流了一会儿没管,阮棠就觉得膝盖一软站不稳了。 他险些倒下去,却忽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阮棠心里知道那是谁,放心地任凭自己倒了下去。 一方面是,他实在是站不住了。另一方面是,他心里实实在在信赖这个人,这个人从来都让他觉得很安全。 温霁云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先回去歇息。” 阮棠靠在温霁云怀里,点点头。 “慢着。”袁翊州上前一步,拦住了温霁云的去路,“你一个奴仆也配触碰陛下龙体?” “陛下。”袁翊州对阮棠伸出手,嗓音低沉而浑厚,“让臣扶陛下去休息吧。” 第30章 不许说他 阮棠在心里骂了袁翊州一万句脏话。 以后追妻火葬场流的泪,都是你袁大将军今天脑子里进的水。 刚才都已经把温霁云得罪到这份上了,都拿着刀子去砍人家了,现在你还不依不饶上来给他找事。你以后还想追得到温霁云吗? 而且,袁翊州长得虽然好看,可是和温霁云的好看完全不同,周身带着不可接近的攻击性,阮棠觉得靠近他都像在靠近一把冷森森的刀子。 再说,袁翊州那个手劲,阮棠刚刚领教过。被他搀扶,估计能直接把自己胳膊掐断了。 不论是因为哪个原因,总之阮棠才不愿意让袁翊州来扶自己。 但袁翊州站在小皇帝面前,一双紫眸紧紧盯着小皇帝,一只手稳稳地摊开在小皇帝面前。任凭小皇帝良久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把手收回去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可阮棠肩上的血还在流。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赶又赶不走袁翊州,又不想让袁翊州来扶自己。 阮棠忽然想到了什么,悄悄地对李奉君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袁翊州说道:“袁大将军,你留在这里稍坐片刻,朕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不要辜负了朕的的心意。” 少年没有力气,声音奶乎乎的,毫无刚才的凌厉和威势,让袁翊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 虽说他不是故意的,但小皇帝身上那一刀,确实是他砍的,而且伤得不轻。因此他难免对小皇帝纵容一些。 而且,他心中竟然很期待小皇帝给他准备的是什么,果真听话地转身去坐着了。 周围的内侍连同李忠国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要不是小皇帝自己给自己解围,像刚才那样继续僵持着,连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袁翊州依言在椅子上坐下,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目送着小皇帝单薄的背影慢慢离开,转头看了看眼前。 内侍忙前忙后收拾桌椅和地上的一片狼藉,袁翊州心中莫名有些躁动,眼前仿佛还是方才小皇帝的身影和容颜。 袁翊州觉得有些坐不住了,他迫不及待想过去看看小皇帝伤得如何。可小皇帝说过给他准备了好东西,让他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他还是很想看一看,小皇帝对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坐了片刻之后,袁翊州只见李奉君端着一只茶盘走进前殿来,盘上是一大碗他从未见 过的甜食。 李奉君端着盘中的水晶碗放在桌上,对袁翊州说道:“这是陛下起一大早,特意去冰库挑了冰块,选了时鲜水果、牛乳和几样粗粮做的,陛下说这叫绵绵冰,是陛下从一本书中学来的。” 袁翊州盯着被放在面前的一碗绵绵冰,若有所思。 “陛下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新鲜东西,所以特意亲手做给大将军尝一尝。”李奉君悄悄看了何义成一眼,说道,“昨夜听闻大将军回来了,陛下为了亲自切水果捣碎冰块给大将军做绵绵冰,今日起了一大早,因此不在寝殿里。不知被什么人乱传造谣,挑拨陛下与大将军的关系……” 袁翊州微微眯起眼眸,转头狠狠看了何义成一眼。 坐在一旁的何义成惊吓失色,连忙起身跪地磕头:“末将不敢胡说,这……这确实是……末将听说的确切消息……” “原来是何将军说的陛下不在寝殿吗?”李奉君笑道,“我等近在陛下身边都不曾听闻这等事,不知何将军是从各处听来?难道何将军还在陛下身边安排了什么……” “来人。”袁翊州冷冷道,“将何义成绑了推出殿外,等陛下处置。” 何义成哭天喊地连连求饶,还是被人拖了出去。 袁翊州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放在面前的水晶碗。 绵绵冰……这名字袁翊州也是第一次听到,竟觉得很符合刚才眼底那个软乎乎的小皇帝。 绵绵冰最上面一层,是切成块的蜜桃、西瓜、甜瓜,又有一颗颗的红豆、薏仁、小圆子搭配着,下面一层捣得细细碎碎的冰,拌着牛乳。 他南征北战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各地的食物,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小皇帝估计也是第一次从书中翻阅出来,所以图新鲜做了,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会是他袁翊州。 那个素日里在朝堂上与他口腹蜜剑,貌合神离的小皇帝,好像并非完全如他心中所想那样,对他完全无情无义。 袁翊州对口腹之欲本来没有兴趣,尤其是对于甜食。但一想到这是那小少年亲手做的,他忍不住拈起瓷勺,去尝一尝这绵绵冰,究竟是何种滋味。 这一口,又软又甜。 ———— 行宫的布局与皇宫别无二致,前殿后有一个小侧房,房里放置着一张可以暂时歇息的小榻。 阮棠肩上的伤口宜静养不宜动,温霁云扶着 阮棠在小榻上暂且就近躺下。 阮棠躺在床上,躺着不动时觉得伤口稍微好受一点,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在心里默默流泪。 最近天热,他好想吃绵绵冰。 可那是现代的东西,古代根本没人会做。他自己研究了好久,才想出来应该怎么自己做。 刚才他想着反正自己可以慢慢来,亲自去捣碎冰块拌上牛奶、切了水果撒了红豆,打算过会儿自己见完了袁翊州就回去吃。 结果绵绵冰还没来得及自己吃上一口,就拿去祭袁翊州了,自己反而还挨了一刀。 小余太医还没有来,温霁云先去找了一条布带,将阮棠扶起来坐好,用布带简单地绑在阮棠的肩上,压迫伤口止血。 阮棠痛得一直吸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两只手抓着温霁云的手臂,不觉把温霁云的手臂都掐红了。 周围没有旁人,尤其有温霁云在身边的时候,小皇帝觉得痛都不会刻意忍着,喉咙里嘤嘤哼哼的,像只小猫一样,传入温霁云耳中,惹得温霁云心中躁动。 温霁云觉得心头仿佛有一只小猫,软乎乎的肉垫在心上乱踩乱跳,让他分明没有受伤,只是给小皇帝包扎伤口的,却忍得比小皇帝还要难受。 “陪我说话。”小皇帝忽然开口。声音软绵绵的,不是在撒娇,却分明像在撒娇。 温霁云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疼不疼?” 阮棠掐着温霁云的手,反问道:“你觉得呢?” 温霁云默默地将阮棠的手紧紧握入掌心中。 阮棠一瞬间晕头转向了。 温霁云虽然没对他说话,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可温霁云那一握手好像胜过了千言万语,他心里从来没觉得这么暖过。 他在那个世界没有亲人关心,为了让朋友能多来看自己两眼,有八分病痛也要说成十二分,把自己说得很严重,只求有人能多关心两句,多看他两眼。 虽然他有很多朋友,也会在他生病难受的时候嘘寒问暖,但也都是出言问一问而已。 他奢望了好多年有人能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给自己握住他的手,哪怕不用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觉得很踏实很满足了。 但是现在真的得到了,看到温霁云这样,阮棠反而一反平时作风地安慰说道:“骗你的,不是很疼。” 阮棠忽然想起来什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温霁 云,问道:“我来之前,他有没有欺负你?” 温霁云摇摇头。 就算不添油加醋,他也本该如实对小皇帝说袁翊州做了什么。离间小皇帝和袁翊州的关系,本是现在对他最有利的事,可现在他对眼前的小皇帝,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他现在所想的,不过是不让这小猫担忧罢了。 阮棠见温霁云摇头,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袁翊州没出其他什么事来。 趁着小余太医和袁翊州都没过来,周围没有什么人。虽然袁翊州今天干了蠢事,阮棠还是决定帮袁翊州挽回一下局面。 现在一见面就喊打喊杀,对他们两个人的未来都不好。阮棠对袁翊州倒是不在乎,但是他不想再见到温霁云遭遇那种危险, 让他们的感情早点步入正轨,温霁云孤独的内心也会早一点拥有第一缕阳光。 反正只要以后袁翊州对温霁云好了就行。 虽然阮棠心里有点酸。 “袁大将军虽然平时看起来凶一点,但其实……他人还挺好的。”阮棠努力回想了一下原文里袁翊州的那些功绩,和后来他对温霁云的那些好,对温霁云说道: “他还不了解你,现在还带着过去的偏见看你,所以对你态度不好了一点。其实你以后多和他接触就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值得依靠的人,对人很好的。而且……” 阮棠话还没说完,被温霁云一把搂进怀里。 温霁云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急切:“不许说他。” 阮棠一头撞在温霁云的胸前,彻底懵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温霁云在做什么?他在说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 阮棠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袁翊州走到门口,正好听到阮棠对温霁云说话。 他本坐在外面品尝又软又甜的绵绵冰,正好看见余太医来了,就跟着余太医进来看看小皇帝的状况。不想正好听到小皇帝在背后和温霁云议论他。 当时他心念一动,倒是想听一听小皇帝在背后会如何评说自己,就听到了小皇帝对温霁云说出的那一番心里话。 “重情重义”“值得依靠”“人很好”……原来这小皇帝,一向看似对他又冷漠又看不惯,去从未在背后说过他一句不好,心里竟是念着他的好处? 袁翊州心里有一根弦,被轻轻拨 了一下。 他掀开珠帘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里。 却见小皇帝被温霁云紧紧搂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神保佑的一颗地雷!爱你爱你么么叽~ 对不起我今天生病了,更新得比较迟比较少一点。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好tat我头好痛,我先去睡了。 第31章 于心不安 袁翊州进门之前,温霁云其实早一步就察觉到了袁翊州停留在门口。 察觉到袁翊州的出现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小皇帝搂进怀里。 可是当他真真实实把软乎乎的少年抱在怀里,温霁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这一抱到底是因为什么。 从理智上,他是为了离间小皇帝和袁翊州的关系。小皇帝一向不介意与自己关系亲密,但袁翊州必定会反对小皇帝与自己的亲近,如此让他们针锋相对,必然导致心生嫌隙。 ——一个泱泱大国也好,一个名门大族也罢,从外面杀起来永远都是一时杀不死的,需要从内部开始自乱自杀,才能一败涂地。[1] 但他心底竟藏着一个令他自己都心惊的想法。 当他听到小皇帝当着他的面夸袁翊州,说起袁翊州那么多好话,他真的不开心了,他一点也不想听到。他想眼前这只软乎乎的小猫只属于自己,眼里只有自己,因此忍不住将他紧紧搂进怀里。 他就是要给袁翊州看到,小皇帝心里有自己,他是属于自己的。 直到袁翊州走到面前,温霁云才假装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小皇帝,如惊弓之鸟一般退到一旁。 阮棠直到被温霁云放回床上,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 他的小脑袋迷迷糊糊,温霁云怎么会突然这么主动,他好像被搂紧一片温软的云里,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这朵云是多温柔多软,又被温霁云从云端丢下来了。 阮棠失落地抬起头,才发现袁翊州已经站在床前,一脸晦暗不明地狠狠盯着温霁云。 温霁云垂眸站在一旁,一副和平时一般看似温顺冷淡与世无争的模样。 虽然刚才温霁云说袁翊州没欺负过他,但是看看现在这场面,温霁云怎么也不是没被欺负的样子。 袁翊州的眼神几乎能把温霁云千刀万剐,只是碍着有自己在场不好发作。温霁云又一副对袁翊州敬而远之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懂事又无辜。 加上他之前说过不愿意让自己因为他和袁大将军起冲突这样的话,他这般反应就显得十分通情达理,衬托得袁翊州嚣张跋扈。 这副景象落到旁人眼中,没有人会不同情温霁云此时的处境。 除了此时恨不得撕碎了温霁云的袁翊州。 袁翊州亲眼看到了温霁云刚才那一副和小皇帝偷.情又心虚的模样,虽然温霁云闪得很快, 还装得一脸温良无害,但这一切都是欲盖弥彰。 小皇帝才十六七岁,从前一向心中只有国家事业,从来都不谙感情之事,没尝过感情的滋味,定是被温霁云的甜言蜜语和邀宠献媚一时骗了去。 像温霁云这等祸害,若不是怕小皇帝再次激动起来耽误了伤情,他现在已经命人拖出去斩了。 现在为了小皇帝的伤情考虑,他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的恨意,慢慢再与这个亡国奴清算。 李忠国连忙命人端了椅子请袁翊州坐下,不敢说他的半句不是,反而好言说道:“请大将军少坐,等太医给陛下看好伤,陛下再方便与大将军说话。” 袁翊州没有半点回应,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房中的年轻太医。 余太医从进房间开始,就觉得在场的气氛有些诡异,安静得好似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再看到袁翊州冰冷阴郁的眼神,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他默默地提着药箱到床前坐下,解开小皇帝肩上临时绑的止血布带,解开衣服查看了一下伤口。 小皇帝的半边衣襟解开,露出一半瘦瘦的的肩膀。白嫩嫩的肩上,赫然是一刀深深的血印子。 雪白的肌肤,猩红的血痕,触目惊心。 余太医也是愣了一下。 他听内侍来传小皇帝受伤了,只道是小皇帝贪玩,跌在哪里磕着碰着,擦破皮的一点小伤,想不到竟然是这么长的一道刀伤。 他心中暗暗纳闷是怎么回事,前不久小皇帝遇刺,心口上的伤才刚好一些,总不至于又是遇刺了吧?但这也不像是遇刺,皇帝被行刺这种事,若是伤到了皇帝,禁军早就已经兴师动众到处搜查,宫里早就已经传来传去尽人皆知。 内侍来传他给小皇帝看伤的时候,可是很隐晦的,明显是要把事情压着的意思。 看来小皇帝肩膀上这道伤来得并不简单,有不可说之处。 他也就更不方便直接问了。 此时即使房间里没有半点声响,余太医也能感觉到背后有两双灼热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和小皇帝这边。他十分相信只要自己哪怕下手稍微重了一点,让小皇帝皱一下眉头,估计就有人要上来拧断他的脖子。 余太医先用药水给伤口消毒,他给小皇帝处理伤口经验丰富,不比其他人,不需要小皇帝提醒,他就自己和小皇帝说起话来转移小皇帝的注意力: “ 听说陛下早上做了好吃的,臣有没有幸也尝到一点?” 阮棠是个很容易哄的人,基本上每次小余太医只要和他说话,他就会很配合地被带着走。而且他听到余太医对自己做的绵绵冰有兴趣,一边痛得吸气,一边回答道:“早上是给袁大将军做的。等朕好了给你做……叫你来吃。” 袁翊州微微眯起眼眸,看了余太医一眼。 这个看着老实巴交又嫩嫩的小白脸太医,竟然也如此会邀宠献媚。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小皇帝身边净是一些碍眼的人。 小皇帝亲手做的吃的,别人也配肖想?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余太医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小皇帝的伤口,下手很稳,注意力都在处理伤口上,嘴上还是在和小皇帝聊天,“陛下的手艺真是不错。上次陛下给臣做的那个芋圆奶茶,臣从来没喝过那么好喝的茶,这回心中更是期待。” 小皇帝一边咬咬牙,一边问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下次单独给你做绵绵冰。” 袁翊州心里直接裂开了。 他以为那一份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恩宠,原来是小皇帝随手给人多人都能做的? 这个从前一点也不问感情之事的小少年,猛然通了人情之后,竟是这般的深深吸引人。 不论是一个卑贱又狡诈的亡国奴,还是一个小小的太医,恐怕还有他身边那些个大臣内侍们,一个个的,都变得紧紧围绕在他身边,和他不清不楚。 袁翊州的心里忽然憋闷得厉害,一个大胆而狂妄的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要这个坐拥天下九五至尊的少年——只属于他一人。 不容旁人窥视。 哪怕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他也要用金丝编成笼子养在手心里,供自己一个人赏玩。 袁翊州盯着坐在床上的小皇帝,心中的念头越来越炽烈。 温霁云那边,看着余太医和小皇帝一问一答,方才发现自己刚才做得十分不好。 小皇帝觉得痛的时候,需要转移注意力。 刚才自己没主动和他说话,反而等他自己开口要求自己陪她说话也就罢了,问得还那样笨拙,还让他来安慰自己,大多都是让他在和自己说话。 这小猫的身体十分娇气,但是却十分好哄,只要哄他几句,他就什么都好了。自己竟然连哄他几句都做不好,做得还不如 余太医。 温霁云望着坐在床上的小皇帝,轻轻地皱起眉头。 若是有可能,除了肩上生来就身不由己的重担,这世上他第一件听凭内心想做的事,就是将这软乎乎的小猫——捧在手心里,藏入金屋中,据为己有。 但现在的他,尚且一无所有,举步维艰,又拿什么去爱去恨? 温霁云的手暗暗紧握。 余太医这边给小皇帝包扎好了伤口,嘱咐了几句清淡饮食,就赶紧带着药箱溜了出去。 他坐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感觉几乎都被眼神给戳死了。 连他一个从来没谈情说爱过的小太医,都能感觉到这个房间里的氛围很不简单,还是快些溜走为妙。 余太医给小皇帝包扎好伤口离开后,袁翊州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对小皇帝作揖赔礼:“臣今日莽撞失手,请陛下恕罪。” 从先帝朝开始,袁翊州就被准许入朝不拜,在皇帝面前不必解刀不必下跪。作揖,已经是他能给皇帝行的最大的礼。 要是在过去,他看见小皇帝,能勉强点头致意一下就不错了。 阮棠坐在床上也愣了一下。他早知道袁翊州目无君主,连原主渣攻都是他直接拎上的皇位。对皇帝他一向只有表面尊重,内里势同水火。袁翊州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 其实阮棠以为他会来质问自己和温霁云的关系,让自己远离温霁云,甚至会当着自己的面要再对温霁云动手。 袁翊州的忽然让步,让阮棠反而觉得来者不善。 阮棠虽然生气袁翊州对温霁云动手,但到底没砍到温霁云,他这一刀纯属意外,他心里也没多怪罪袁翊州。而且袁翊州现在手握兵权,其实就算他有心怪罪,也没办法拿袁翊州怎么样。 若是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了,他不严肃处理袁翊州,反而丢了颜面,他若是严肃处理袁翊州,袁翊州又哪里是他吃得动的,若是把人逼急了,就会闹个天翻地覆。 这对自己其实很没有好处。 因此阮棠让身边的人都不要将自己被袁翊州砍伤的事传扬出去。 现在估计袁翊州一副真诚的模样来和自己道歉,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阮棠也直接借坡下驴,说道:“这次失手而已,大将军也不是有意为之,下次在宫中不可再这般鲁莽。” “臣因失手致使陛下受伤,于心有愧。”袁翊州冰冷凌厉的目光带 过一眼站在一旁的温霁云,说道,“请陛下准许臣近身侍奉,直到陛下痊愈,否则臣于心不安。” 阮棠:“……” 好家伙,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作者有话要说:[1]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从红楼梦贾探春的话里得出的,不过古代很多文章也都有类似的意思。怕被人说抄|袭什么的所以说明一下。 这两天台风没把我吹走,倒是差点把我送走了_(:3」∠)_今天病得超级严重,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请假,但是想想可爱的你们tat还是硬着头皮写完了,好了我去吃药睡觉了。 最后,感谢十肆同学投出的一个地雷,以及再次感谢可爱的宝贝们灌溉的营养液! 第32章 哭着开口 袁翊州到底是原文里的实际主角攻,虽然手握兵权,但又不是那种仗着大权在握就一根筋蛮干硬来的人,懂得如何以退为进曲线救国达到目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温霁云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在原文里,两人斗着斗着,后来才会逐渐地惺惺相惜。 这种人尤其不好对付。 他说的好听什么于心有愧要近身侍奉,阮棠察觉得出来他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待在自己身边,观察自己的日常和身边的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且还能趁这个方便,处理处理那些自己身边他觉得碍眼的人。 比如现在他最看不惯的温霁云。 不论袁翊州的目的是不是只在温霁云,对于现在的小皇帝而言,如果让袁翊州打入身边来,连生活都被他窥视掌控,无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袁翊州来者不善。 袁翊州说出“近身侍奉”这样的话,就差没把“我要监视你控制你”几个字怼在阮棠脸上了。 历朝历代以来,皇帝能允许一个权臣近身“侍奉”的,要么是被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架空了,要么存在不正当的男男关系,就没别的情况了。 袁翊州显然是想做前面那一种。 他果然是看不惯自己,想对自己下手了,阮棠想。 刚才阮棠已经找借口拒绝了袁翊州一次,但是这回的问题可不是请袁翊州吃个绵绵冰就能解决的。这一次要是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理由,很难把袁翊州推开。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 此时,除非能给袁翊州一件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让他转移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或者让他发现留在自己身边会有严重后果,弊大于利,不然没办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朕今日早起做个绵绵冰,一时不在寝宫,还被人传出不好听的话来,甚至传到大将军耳中。”阮棠蹙眉忧愁地说道: “小人难防,大将军若是留在这里,只怕是将大将军的名声也给带累坏了。” 袁翊州这个人,和温霁云一样,很在乎自己的好名声。 他若是名誉受损,很难在军中和国人心目中树立威信,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恐怕也不能收服人心。用这个当借口,应该是一个可以让他打消念头的好办法。 阮棠想,他总不会想 和自己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吧? “今日早晨传谣诋毁陛下之人,臣已经命人绑在殿外,听候陛下发落。”袁翊州望着床上的小皇帝,语气坚决,带着一贯的冷戾,“陛下请放心,谁敢对陛下污言秽语,臣便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阮棠:“……”好家伙。 袁翊州忽然对自己这样表忠心,莫不是吃错药了? 还是说,他这是和温霁云一样,先放低身段假装忠诚来麻痹自己,再一跃而起给自己致命一击? 身边左有狼右有虎,阮棠觉得自己真的好难。 “能得大将军如此忠心,朕心中甚慰。”阮棠说道,“不过朕身体不适,没有精力处理,这事情还是由大将军处置吧。” 对于敌人和看不惯的小人,袁翊州的残暴程度一向不亚于原主渣攻。阮棠十分相信何义成落到袁翊州的手上,一定没好果子吃,他也懒得多此一举再过问。 “谢陛下信任。不过说到要处置传谣之人——”袁翊州阴戾的目光一转,如刀一般狠狠地钉在温霁云身上,“传谣的,只怕也有这个人。” 温霁云原本温顺地垂着眸子,闻声淡淡地抬眸看了袁翊州一眼,一双清冷澄澈的眼瞳中,无悲无喜亦无所畏惧。 这模样任凭是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委屈无辜,是被陷害的。 反正从阮棠,到站在一边的李忠国,哪怕是屋子里的小小内侍,都觉得温霁云看起来很无辜。 他看起来这么温柔又可怜,又被谣言抹黑已经够惨了,哪里会传谣抹黑他自己呢? 袁大将军纯粹就是看他不爽,想要欺负他罢了。 唯有袁翊州不信温霁云纯良无害的外表,冷静地对阮棠分析道:“说不定命人传那些污言秽语的,就是他自己。” “他破国亡家一无所有,自然失去什么都不怕。陛下是什么身份,被传谣意味着什么?他为的就是泼脏水给陛下。”袁翊州狠狠盯着温霁云,问道,“你说,是不是?” 温霁云淡淡地回答道:“大将军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呵,你休要嘴硬。”袁翊州冷笑道,“这件事听起来有损你名声,其实受害最深的人却是陛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你这疯子是不是干不出来。” 阮棠暗想,虽然袁翊州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惜这个推理在别人身上也许成立,但袁翊州也太不了解温霁云了。温霁云那么在乎名 节的人,还真干不出来和一个他丝毫不喜欢甚至敌对之人主动传绯闻这种事。 阮棠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 “陛下。”袁翊州转头对阮棠说道,“请陛下下旨,严审温霁云,必有收获。” “好。”阮棠点点头,一口答应道:“大将军说的对,朕会亲自审他的。” 袁翊州:“……” 每次只要小皇帝说他会亲自审问,别人都没办法怀疑真假。 但是他说的亲自审问,谁知是不是又不了了之。在温霁云这里说出这样的话,在袁翊州看来大有庇护之意。 袁翊州不好直接拆穿小皇帝的的心思,说道:“陛下有伤在身岂能操劳?将他交给臣就是。三日之内,臣必定让他哭着开口!” “朕确实很想看大将军让他哭着开口,可惜事有轻重缓急。”阮棠自己说完话,都不敢去看温霁云的表情,对袁翊州说道,“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奴仆,实在是不值得大将军亲自出手,随便什么人来审问就好了。朕正在为一件大事发愁,这件事却非大将军不可。” 袁翊州问道:“不知陛下忧愁何事?” “朕的生辰快到了,到时候京城里聚集的人只怕很多,还有外邦来的使者,实在是鱼龙混杂,朕担心有人趁机作乱。”阮棠说道: “朕本想亲自查看一下城中的防备部署,可是现在受伤了又不方便,想想如此重大之事,无人可以托付。想来想去,这件事唯有大将军可以替朕做。” 阮棠看着袁翊州,一脸关心又真诚地说道:“可是大将军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甚是辛苦,朕又觉得此事太过麻烦大将军,尚且不敢与你开口……” 小皇帝关切又真诚的眼神,戳进了袁翊州深紫色的眼眸中。 他本是边将,还手握重兵,自古以来像他这样的人,皇帝处处防备他还来不及。 可小皇帝用这样真诚而且关心眼神看着他,还委派他这样的重任,果然对他是十分信任。 小皇帝愿意借他的肩膀依靠,他哪里有推辞之理? 袁翊州恍惚间如身在云端,分不清东南西北,立刻对小皇帝说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和荣幸。既然陛下委以重任,臣必定不辱使命。” 阮棠一脸感动:“能得大将军如此忠心,朕真是不知如何高兴。” 袁翊州深深地望着小皇帝:“臣愿为陛下孝犬马 之劳。” 两个人就这么客套了半天,阮棠才好不容易把袁翊州送出去。 看着袁翊州终于被送出门,阮棠长长松了一口气,背靠到床头的枕头上,这才敢抬眼去看温霁云。 刚才袁翊州就这么直直盯着他,他生怕自己的目光哪怕往温霁云身上瞟一下,都会被袁翊州抓住,让被自己给的“重任”冲昏头脑的袁翊州想起温霁云的存在。 因此刚才他一直看着袁翊州,没敢往温霁云身上看一眼。 现在好不容易想办法把袁翊州送走了,阮棠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看温霁云怎么样了。 方才和袁翊州一起编排了他许多不好的话,阮棠觉得应该快点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小心灵。 阮棠这一转眸,正好对上温霁云一双澄澈而明亮的眼睛。 温霁云望着阮棠,欲言又止。 阮棠看着温霁云问道:“你想说什么?” 温霁云淡淡地答道:“不知该不该说。” “你和我什么时候这样起来了?”阮棠抬头看着温霁云,一脸凶恶且嚣张地威胁道:“你快说,不然的话我就要……” 温霁云的声音如平时一般冷淡,脸上也看不出表情,望着阮棠问道:“让我哭着开口?” “咳咳咳……”阮棠直接弯腰捧腹,整个人都笑没了。 李忠国和一旁的小太监们急得连忙端茶倒水。 阮棠捧着肚子笑了半日,差点没把肩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笑裂开。 他这辈子遇见过最有趣最好笑的事情,也比不上温霁云刚才一脸冷漠且一本正经地说出那句“让我哭着开口?” 这句话本身其实就很惹人误会。在从温霁云自己口中说出来,还是一脸冷淡,好像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话外之意,但是也有可能他已经领会到了,还故意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自己说出来。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阮棠都觉得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 这种有点惹人往有颜色方面想的话,配上温霁云那x冷淡的表情,用他那无情道一样的嗓音说出来,冲突碰撞得简直不要太刺激。 阮棠好不容易笑停下,也学着温霁云那样暧昧不明地回答道:“对,让你哭着开口。要不要试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软糖:我让你哭着开口~ 温温:好的,什么都听你的[求之不得.jpg ] 不好意思下班比较晚了qaq刚写完 第33章 陛下怕吗 温霁云望着阮棠,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一霎时,好似有万道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严冬的冰天雪地之间,山林旷野到处冰消雪霁。春风过处,遍野花开。 阮棠看傻了眼。 温霁云不笑的时候就很好看,一笑起来,人间风月皆盛在他眉眼之间,好看得阮棠移不开眼睛。 这是阮棠第一次看到温霁云笑。 而且是不是刻意装出来敷衍自己的笑。 原来,温霁云也是个会说会笑的人。 只有这样真真正正站在他的面前,才能感受得如此真切。 这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是写在纸片上的小说人物的名字,也不是一个用文字堆成的符号。 阮棠盯着温霁云,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李忠国殷勤的提醒声在耳边响起: “陛下,袁大将军鼍下山进城去了,要不要让温公子近前说话?” 自家小皇帝对温霁云的爱而不得,想亲近又不敢亲近,可让李忠国操碎了心。 看到小皇帝盯着温霁云发愣的样子,李忠国心里都默默掉泪,觉得自家主子可怜。虽然身为九五至尊,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靠近,还得畏首畏尾。担心完了这个,又要考虑那个。 有些事既然小皇帝自己不能主动提,他当然得十分有眼力劲儿,帮着小皇帝遂心如意。 阮棠听到李忠国的问题,方才惊觉自己竟然盯着温霁云看了半天,估计都被人当成花痴了,连忙移开目光。 阮棠的两边脸颊都不觉滚烫了,他不敢去看温霁云,欲盖弥彰地对李忠国呵斥道:“谁要你多嘴,又没人把你当哑巴!” 虽然小皇帝嘴硬,但原本站在一旁的人,鼍自己默默走到了床前。 “陛下想知道我方才要说什么。” 方才为了给小皇帝包扎伤口,小余太医搬了张凳子坐在床前,现在那张凳子的位置还没有移动过。温霁云自己主动在方才小余太医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正好坐在阮棠的面前: “如今我是陛下的人,与陛下生死相依。因为心中有所忧虑,言之又恐陛下生疑,故而欲言又止。” 阮棠在心里撅起嘴哼了一声。 温霁云现在说谎鼍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虽然他说那些口不对心的话时一直脸不红心不跳的,但是以前好歹还能感觉得到他在做心理斗争,往往 和自己说那些“怎敢有不臣之心”“我是陛下的人”之类鬼话连篇的时候,他好歹会先沉默一会儿,做一下心理准备。 现在竟然张口就来了,假话真是越说越熟练。 “你还怕我疑心吗?”没别人的时候,阮棠还是习惯说“我”来自称。他不屑地看着温霁云,丝毫不给他留面子,直接戳穿他道,“你在我面前想装乖又放不下你八百斤重的偶像包袱,你有本事装乖,你有本事就把表情也装像一点啊。” 小皇帝说的话,温霁云虽然有一半听不明白,比如什么“八百斤重的偶像包袱”,但是他听得出来小皇帝说话的意思——小皇帝知道他这些日子在装模作样,而且评价他的表情装得不够像。 温霁云这些日子的装模作样,的确也没太用心,演技堪称敷衍。 虽然他看起来很温和,但是这不用他装,他天生就没有太多表情。充其量他也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话,而且就那么几句。他也知道小皇帝也许能看得出来他言不由衷,但是只要他那么说了,让小皇帝抓不出他的错,小皇帝也就拿他没有办法。 “你都有心来骗我了,演技还这么敷衍。”阮棠看着温霁云认真评价道,“可见你本来就不怕我怀疑你。现在还说什么惹我疑心,鬼话连篇!” 想不到小皇帝竟然如此聪慧过人,看得如此通透,连一旁围观的李忠国都在心里暗暗佩服。 李奉君站在一旁捏了把汗。 感情太子殿下卖力演出这么多天,都是在骗鬼。人家小皇帝都知道他在装乖,并且在容忍和享受他装乖。 这下该如何应对?这小暴君若是拉下脸来,可比雷霆暴雨厉害得多。 只听小皇帝不满地对温霁云继续说道:“你其实就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打算继续弄个套子给我钻,是不是?” 被戳穿装模作样演戏的温霁云本人,却是淡淡地垂着眼眸,没有惊慌,也没有辩解。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抬起眼帘,认真地望着阮棠,问道:“陛下怕吗?” 阮棠看着温霁云的眼神,愣了一下。 虽然温霁云的眼神他永远都读不懂,但是温霁云什么时候是认真,什么时候是敷衍,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他本以为自己那样戳穿温霁云的演出,温霁云会说点什么言不由衷的话来挽回解释一下,他还做好了继续怼温霁云的准备。 想不到温霁 云竟然是这么一句。 温霁云现在望着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温霁云是默认了他这些日子都在伪装,并且在真心地问自己怕不怕。 这要是换个人,国破家亡自己沦为阶下囚,还问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尤其对方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你怕不怕”,早就被笑掉大牙了。 可是这个人是温霁云。 温霁云虽然是他佩服的爱豆,但也是注定日后会让他一败涂地,把他杀死的敌人,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而且,他外表温柔沉静极其讨人喜欢,其实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心肠冷硬。 怎么能不怕?阮棠心想,我当然怕的啊,而且怕得要死。 但阮棠现在又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害怕来,他努力想表现得自己无所畏惧而且嚣张一点,可是内心其实在害怕,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流露出一个多么复杂怪异的表情。 全然落入温霁云的眼里。 温霁云好似洞穿了小皇帝嚣张无所畏惧的表象,看通透了他内心的瑟缩一般,低沉温柔的声音似乎在安慰他:“别怕。” 阮棠抬起头,对温霁云没好气地说道:“我怕你个鬼!” 温霁云:“……” “你人都是我的了,还在这里故弄玄虚恐吓我!”阮棠哪里能示弱,他故作凶狠地说道,“你就逞能口舌之利而觯我怎么可能怕你?以后和我好好说话,别装模作样拐弯抹角的,我和你都会累死的。” 小皇帝鼍打开天窗说敞亮话了。 第一,他知道温霁云的温顺乖巧都是装的,好听话都是假的。 第二,即使知道温霁云都是装的,他也没在怕温霁云的。他觉得就算温霁云对自己不是真心的,也玩不过自己,所以他并不在意温霁云装乖装可怜。 最后,他希望温霁云以后不要再装了,他陪温霁云一起演戏觉得很累。 他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温霁云还要继续装就没意思了。 温霁云说道:“方才陛下让袁翊州掌管京城禁卫,虽是支开袁翊州的好办法,但他既銎鸩徊庵心。倘若他围城兵谏,陛下待如何应对?” “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生辰宴会上情况复杂容易生变,相信生辰宴会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的,所以还有几日可以想办法。”阮棠笑了笑,说道,“我总得先把眼前的事情摆平。刚才若是让他留下,岂不是… …” 阮棠的话虽然才说了一半,但是懂的都懂。 一个权臣都跑到皇帝身边近身侍奉来了,不用他全出来在场所有的人都能想明白,还能有什么好事? 温霁云认真地望着阮棠,仿佛在期待小皇帝能够说下去。 虽然他曾经在不经意间听到过小皇帝的心意,可是小皇帝毕竟从来不曾当着他的面承认过对他的在意。 如果让袁翊州留下,切不说其他,袁翊州能不能对付得动小皇帝另当别论,但第一个出在风口浪尖刀锋之下的一定是自己。 小皇帝是为了自己,不惜冒着更大的风险,用更大的筹码支开袁翊州的。 这一步棋后果有多危险,小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可他当时半点犹豫都没有,还是这么做了。 温霁云忽然很想听小皇帝自己亲口说出来,亲口承认他在意自己。 只要小皇帝说出来,温霁云也愿意让他知道,自己会为他尽力而为,护他无恙。 阮棠迟疑了一下,本来想在后面接一句“我的底细都被他看个一清二楚,那还了得”,但是话到嘴边他没说出来,此时温霁云会主动来问他关于这件事,分明就是有办法对付袁翊州的,不然他何必多此一问? 阮棠刚才用那个办法支开袁翊州,更严重的后果还在后面。万一袁翊州真的有不轨之心,他把那么重大的权力都交了出去,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解决危机。 既然温霁云有办法,那他就应该讨好一下温霁云,以便从他那里得到好处。 阮棠打定主意,看着温霁云说道:“他一直都想对付你,要是留在我身边,天天想着怎么弄你,我只要一不注意或者眨个眼睛的功夫,他就又拿刀砍你怎么办?” 虽然小皇帝的在意还是没有明说,但对于一直以来都在嘴硬的小皇帝来说,这几句话鼍是明显得不能更明显的明示。一片温柔在温霁云的眼底漾开。 “虽然你长得不好看,端茶倒水也做不好,还一天到晚装模作样骗我。”阮棠趁机数落了温霁云一顿,然后说道,“但是谁让我……” 温霁云的心怦然猛跳起来,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小皇帝说出“谁让我”后面的话是什么。 谁让我喜欢你? 谁让我在意你? 谁让我想得到你的心? …… “谁让我觉得你是 个人才呢。”坐在床上的小皇帝叹了口气,悠悠地再次犯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毛病,补充道,“我可是个爱惜人才的明君。” 第34章 你也喂我 和小皇帝谈完话后,温霁云心中很闷,像是有一块石头堵着,自己起身去书架上找了本书看,没再和小皇帝说话。 小皇帝也安安静静的,没有来打扰他。 阮棠虽然不喜欢孤单一个人,但是一向不喜欢身边那些烦人的内侍,把其他人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 除了他自己,就只留下一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书的温霁云,用来养眼和做伴。 留下温霁云一个人在房里,对于阮棠来说再享受不过。温霁云一向很安静,也不会主动来烦他,而他又不至于一个人孤单无聊。 但是阮棠哪里是个能安安静静躺着的人。他只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躺在床上不动就觉得浑身都难受,坐久了想躺一下,躺一下又想翻个身,翻个身又想坐起来,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一刻安静也没有。 因为肩膀上的伤口绑了厚厚的绷带,翻身起身躺下这些动作对于阮棠都有些吃力,他自己哼哼唧唧地使着吃奶的劲儿坐起来躺下去,难免惊动了坐在一边看书的温霁云。 温霁云虽然捧着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目光不自觉地时常往床上瞟。 因为肩膀手臂上裹着绷带,这小猫变成了一只笨重的熊猫,想起来又使不上劲滚倒回床上的模样,就像一团在地上打滚的小毛团子。 “嗯……”小毛团子轻哼一声,想坐没坐得起来,又倒回了枕头上。 温霁云忍不住放下书,走到床前去将人扶起来,让他好好地靠在床上。 小皇帝心安理得地被温霁云扶起来,不但不感谢,还看着温霁云理直气壮地说道:“都怪你,现在好了,我又不能动了。给我倒杯水来,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凉。” 温霁云转身去倒了一杯热水,用手隔着被子试了试水温,再兑了些凉水,递到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捧着被子咕嘟咕嘟喝完了水,把杯子塞回温霁云手里,又说想要吃桃子。 温霁云放好水杯,在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一个桃子,坐在桌边用刀子给小皇帝削皮。 阮棠靠在床上等着自己的桃子,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温霁云削果皮。 温霁云垂着眸,拿刀认真地削着桃子的果皮。 温霁云做事情一向都很仔细,让他兑温水,温度就真的一点不烫也不冷,合适得不差一分。让他削桃子,他就一点一点削下皮,不带下一点果肉,也不在果肉上沾 一点果皮,削下来的果皮连成一条。不像是在伺候人,倒像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把桃子皮削干净,温霁云再将桃肉且成一小块一小块,去掉桃核,盛放在盘子里。 “不够吃。”坐在床上的小皇帝心安理得地继续摆布他,说道,“再削一个。” 温霁云任劳任怨地再给小皇帝削好一个桃子,一起盛放在盘中。 他刚放下手中的水果刀,靠在床上的小皇帝又对他发号施令道:“再拿一串葡萄。” 温霁云又将一串葡萄也放进盘子,一起端到小皇帝的面前。 阮棠让温霁云放了一张小桌子在床上,将果盘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把腿伸在小桌子下面。这样,水果盘就正好摆在了阮棠面前。 盘子里,切好的桃肉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小叉子。叉子长柄的顶,端坠着一颗小珍珠。 阮棠的右肩裹着绷带不能动,他用左手叉了一块桃肉,送进自己嘴里。 桃肉又甜又软,阮棠满意地眯起眼睛,又叉了一块,递到温霁云面前。 因为温霁云一开始就以为小皇帝自己要吃水果,没想过其他,只在果盘里准备了一副叉子。因此阮棠手里只有这一支叉子,只能把自己用过的递给他。 在阮棠看来,这和用筷子勺子不同,反正嘴又咬不到叉子上,用叉子就是为了干净卫生不脏手,将就着用一根叉子并没有什么。 看到小皇帝递到自己面前的桃肉,温霁云一怔,抬眸看了小皇帝一眼。 阮棠觉得,自己好像被温霁云嫌弃了。 他刚才吃第一块桃肉的时候,其实故意有很小心没咬到叉子,没想到温霁云还是在嫌弃他。阮棠心里有点气,看着温霁云霸道地说道:“你在嫌弃我吗?必须吃,不许不吃。” 温霁云低下头,果真就着阮棠的手,吃下了他喂的桃肉。 温霁云从未品尝到过这样软这样甜的桃子,又甜又软的桃肉,就如同喂他吃桃子的那个人。 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冲动在他胸口蓬勃汹涌。 他想把和桃子一样又软又甜的人,像桃子一样,一口吃下去。 他细细地咀嚼、品位着口中的桃肉,直到桃肉化在口中,剩下一汪糖水一般的甘甜,融入喉间心上。 阮棠见温霁云把桃肉吃下去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笑眯眯地问道:“甜不甜?是不是很甜? ” 温霁云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把小皇帝手中的叉子取了过来。 阮棠以为温霁云觉得桃子好吃,喜欢想多吃一点,心里比自己吃桃子还开心,连忙把叉子让给了他。 之前他仔细观察那么久,也没观察出一丝半点温霁云喜欢吃什么东西,给他吃什么都像让他吃毒|药似的。 这会子好不容易,温霁云头一回有了表示喜欢的东西,他必须把温霁云喜欢的东西让给温霁云,先让温霁云吃个够。 谁让温霁云是他爱豆,他是温霁云的“爸爸粉”呢? 以前阮棠还在上学的时候,不能理解班上追星的女生为什么隔着屏幕喊明星“儿子”,说自己是他们的“妈妈粉”,现在阮棠忽然理解了这种心情。 他发现自己好像就是个“爸爸粉”。 他就像个老父亲一样,为自己爱豆操碎了心,想尽力给自己爱豆能给的一切,想看自己爱豆好好生活,也不求爱豆回报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爱豆在专心搞好事业的同时,以后能想起老父亲对他曾经的好,留下他这个老父亲一条狗命。 “老父亲”阮棠正想着苟命的事,一块桃肉被喂到了唇边。 阮棠愣了愣,抬起眼眸看去。喂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儿子”。 温霁云手中捏着刚才从他手中取过去的金叉子,叉了一块桃肉喂给他。 “你……干嘛……”阮棠不知所措,看着温霁云说道,“我自己有手……” 温霁云淡淡回答他:“我也有手。” 温霁云的这个理由让软糖无法反驳。他明明有手,刚才阮棠喂他,他还就着阮棠的手吃了桃子。现在他喂阮棠,要是阮棠不吃,就成了阮棠不给面子。 喂儿子时理所当然,被儿子喂时,老父亲满脸通红。 阮棠心里又慌又乱,像一条试探鱼钩上米粒的鱼,一低头迅速地含住桃肉,就立刻退开,胡乱把桃肉吞下去,都没尝出来刚才吃下去的桃子肉是什么滋味儿。 温霁云看着小猫乖乖就着他的手吃下桃肉的模样,捏着叉子的五指都在发烫,手心被汗水浸湿。若不是这叉柄是黄金打造,几乎要融化在他手心里。 小皇帝吃下温霁云喂的桃子,如释重负地嘻嘻一笑,去抢温霁云手中的叉子:“扯平了,到我喂你了!” 温霁云一抬手,反而将小皇帝伸 过来抢叉子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小皇帝的手一顿,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温霁云:“干嘛?你要耍赖吗?” 温霁云没有答话,却将小皇帝白嫩嫩软乎乎的手捏在伤痕累累的掌心里,轻轻地抚摸。 一只手是嫩嫩白白,好似刚剥了壳的鸡蛋,不谙世间疾苦。 一只手上满目疮痍,若被风刀霜剑千锤万凿的梅花枝干,胸中百折千回。 不谙世事的纯真,遍尝炎凉的沧桑,高高在上的尊荣,和跌落尘埃的痛……全都交织在一起。 小皇帝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松鼠,一双大眼睛看看温霁云,看看温霁云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温霁云这突然是怎么了。 满手的伤痕,和指根的薄茧,粗糙的触感,轻轻摩挲过被握在手心里那只手光滑柔嫩的肌肤。 阮棠竟有几分痴迷落在手上那略微粗砺的触感。既真切有力,又温柔克制。 直到白嫩嫩软乎乎的手被摩擦得几乎着了火,阮棠觉得烫得厉害,才把手从温霁云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温霁云握他手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是死死攥着,没有把他捏疼,他只要自己使一使劲,就能把手抽|回来。 阮棠被温霁云那一揉揉得脑袋晕乎乎的,放弃了去温霁云手里抢叉子的念头,手指悄悄地往果盆里够了一颗葡萄。 他自己低头慢慢地把葡萄皮剥开。 一颗晶莹剔透的,已经剥好了皮的葡萄,却早一步喂到了他的唇边。 阮棠抬起头看了看温霁云。 “张嘴。”温霁云看着阮棠,柔声说道,“吃了这颗,你也喂我。” 阮棠:这是什么幼稚鬼?他为什么喜欢玩这个?莫不是他以为自己也喜欢玩这种喂来喂去的游戏吗? 阮棠刚才之所以要把叉子抢回来喂温霁云,完全是为了争回他作为老父亲的一口气。 他可从来没想过要陪温霁云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没想到温霁云平时看着这么沉静又稳重的一个人,竟然是个没长大的幼稚鬼。 他心里虽然把温霁云当儿子,但毕竟人家温霁云腰间还系着一根白色的腰带,他不能用这个去戳温霁云。 于是他选择退而求其次——当他的哥哥。 “叫哥哥。”阮棠看着温霁云说道,“叫我哥哥我就 吃。” 第35章 阴云满天 “陛下……”一名内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阮棠害怕自己和温霁云这个幼稚的样子被人看见,连忙一口把温霁云喂在唇边的葡萄含下。 动作又轻又快,虽只是蜻虰点水一般,柔软的舌尖却轻轻在温霁云的指尖带过。 温霁云拈在指尖的葡萄已经空了,小猫舌头柔软和湿润的温度却久久萦绕在指尖,从指尖传遍了四肢百骸,令他心神悸动。 温霁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一时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只听耳边小皇帝问道:“什么事?谁让你进来的?” “陈道长派人送来请帖,今晚特意为陛下设一场祈福法会。”门口一名内侍的声音回答道,“陈道长请陛下今夜去一起吃斋听经,一同观星……” 阮棠哪里会观星。 但他喜欢凑热闹,这的确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热闹。 因为一个生长在信奉科学时代的好学生,阮棠还从来没见过法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他听说上真观的斋饭很好吃。 阮棠对内侍的禀报提起了几分兴趣,说道:“你把请帖放在桌上,朕一会儿看。” 内侍应了声“是”,走进房间把请帖放在桌上,头也不敢抬一下,立刻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阮棠看看温霁云,用眼神指了指桌上。 温霁云起身去拿了请帖,递给阮棠。 请帖的封面是深青色,烫着金色的暗纹。阮棠打开请帖,请帖上只是用墨笔正楷写了客套的邀请语。打开请帖时,中间掉出来一张被夹在请帖中间的黄色信纸。 信纸落在大腿上,阮棠自己捡起来打开信看了看,这张信纸是陈衍之专门写给自己的。 陈衍之在信上说,这场法会是为了小皇帝五日后的寿辰而设,观里所有道士,和一些平日里笃信道法的达官贵人也会参加,还会带上家眷。 而且,就和开庙会差不多,道观里会请一些民间手艺人来表演、做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道观内外会很热闹。 总之,陈衍之知道阮棠的身份,怕他弄不明白,把关于这场法会能介绍的信息都在信里详细介绍了一遍。 上真观是皇家的道院,虽坐落在行宫之侧,但属方外修行之地,又不受行宫管束,相对独立于行宫。因此陈衍之要弄什么,怎么弄,任何官员都没权力干涉。只不过是他请的客人和外 面那些民间手艺人,会经过严格排查,确保安全。 另外,行宫的守卫会比平时严格一些,禁止被请来的客人在除了道观之外的地界走动,以免发生意外,或者是打扰到了在行宫休息的小皇帝。 往年,因为小皇帝不信鬼神,从来都没亲自去过法会,收了请帖后只是派个内侍去当代表宣读宣读圣旨,吃喝一顿,就权当自己亲临了。 其实小皇帝不亲临法会,虽然看着不够给道观面子,但法会上的所有人都能痛痛快快吃好喝好玩个尽兴。如果小皇帝亲自去了,虽然算是荣幸之至,反而让大家拘束,都不痛快。 因此陈衍之下个帖来请阮棠,就是和往年一样,礼貌地意思意思,并不是真指望小皇帝能在今晚法会上御驾亲临。故而言辞之间,只是介绍为主,并没有多少恳切邀请之词。 阮棠把信递给温霁云看,说道:“看起来很不错呢,想去看看。” 温霁云接过阮棠递给自己的请帖,看了一眼。 他看得极快,一眼扫过,就将内容看了□□成。 温霁云一边看着信,只听得耳边,刚才还兴奋想去看看的小皇帝忽然又忧愁地说道:“只是如果我去了,只怕大家都畏畏缩缩的,反而没有热闹了,就不好玩了。” 温霁云放下手中的信纸,抬起头说道:“何不同昨日一样?只是你的伤……” 刚才还躺在床上自己动一动都不乐意,心安理得支使温霁云干这干那的小皇帝忽然自己挺直坐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光彩熠熠,看着温霁云说道:“我可以的!” 温霁云似乎有些不放心,说道:“看热闹的机会日后不少,你还是……” “我真的很好,一点事都没有。”阮棠巴巴地望着温霁云,说道,“你带我去吧,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阮棠现在自己一个人起床行动都困难,换个人肯定不敢陪他这样折腾,想来想去身边也只有温霁云愿意陪他。 阮棠心想,反正温霁云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说不定还巴不得自己早点挂了,因此就算把自己磕着碰着也不怕。什么稀奇大胆的想法,只要他软磨硬泡一下,温霁云都会答应的。 温霁云望着阮棠,没有说话。 “哥哥~”阮棠望着温霁云,恳切道,“只要你答应了,以后你就是我哥哥!” 这只小猫撒娇起来,嘴又甜人又软又乖。 小猫实在 是兴奋,几乎要从床上蹦下来了。 温霁云鬼使神差地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顶,把他按回床上。 只是那么一摸,柔软的长发像水一样拂过温霁云的掌心。小皇帝的头发蓬松柔软就像猫毛一样,温软又柔顺。 温霁云一瞬心神骀荡。 阮棠像一只被按着脑袋按回窝里的猫,抬头眼巴巴看着温霁云:“哥哥也叫了,头也给你摸了。今晚你要是耍赖不陪我去,我今晚就一直烦着你不让你回去休息……” 这小猫简直属于强买强卖。 “哥哥”是他自己主动喊的,摸头之前也没说摸了就得带他出去。这会子他哥哥喊了,头也被摸了,就赖上温霁云了。 温霁又剥了一颗葡萄喂到他唇边:“吃了,带你去。” 阮棠疑惑地看了温霁云一眼。 温霁云答应带自己出去玩,还给自己剥葡萄吃……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他赶紧把温霁云喂的那颗葡萄吃了。 温霁云又剥了一颗葡萄,送入自己口中,舌尖不自觉在自己指尖轻轻舔了一下。 正是方才小猫吃葡萄时舔到的位置, 他只是贪恋方才指尖的湿软与温度。 他想尝一尝,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夜里,上真观的法会果然非常热闹。 上真观的殿宇屋檐下挂满了雕花灯笼,庭院内的大树上披满红绸。灯光和红绸掩映之间,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热闹不亚于京城的街市上。 只不过毕竟是道观之中,比街道上更加安静,陈设也更为雅致。 到场的不是民间有些名气的匠人,就是王孙公子达官贵族,或者著名的文人才子,因此到处衣袂翩翩,不像街市那般有地气。 上真殿的神|殿里在举行法会,法乐声声从神|殿内穿出,琅琅袅袅,静谧又庄重,震彻整个山林观宇。神|殿被围观的信众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神|殿外都跪满了参拜的人。 因此阮棠这个法会名义上的主角,被法会祈福的本人反而没挤进去。 看来今晚是见不到那位世外高人陈道长了。反正阮棠是为了凑热闹找东西吃来的,见不到陈道长也就不见了。 阮棠只是在神|殿外面远远看了看,随意听了听,看个热闹,就转身去找好吃的了。 阮棠和温霁云一样,穿了了一 身低调的下人衣服,混迹在人群里,就会被当成不知哪家达官贵人带来的仆从,总之很不惹眼。 这次他没有瞒着李忠国,和李忠国打了招呼。李忠国一开始担忧不放心,但是看看温霁云,最后还是答应了,只是千叮咛万恳求小皇帝早些回来,万一袁大将军派人来突击检查,他怕吃不了兜着走。 阮棠的肩膀上还有伤,动一下就觉得疼,温霁云不许他动那只手,特意搀着他的右手,让他肩膀的位置在走路时也不会动到一下,不会弄疼,更不会被路人磕着碰着。 上真观昨日已经参观过了,阮棠对于游玩倒不是很有兴趣,主要就是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上真观门口的斋饭,以及手工艺人做的各种小东西,都是上真观掏腰包,客人不需要付钱,看到喜欢的东西可以直接拿了就走。 神|殿侧面有一条曲折的长廊,长廊的顶其实是花架,爬满了蔷薇花,茂密得足以遮风避雨。花架下一整排都是木桌竹椅,有不少人在花架底下坐着吹风看星星吃点心。 阮棠眼里只有吃的,在上真观提供的斋饭里挑选了几盘素点心,几个新鲜的莲蓬,递给温霁云,让他陪自己去蔷薇花架下坐着吃点心。 温霁云一手端着盘子,一手牵着他的小猫,和他慢慢地走到花廊下。 花廊四面透风,坐在廊下周围夜风习习,清凉拂面。 温霁云坐在阮棠对面剥莲蓬,把剥好的莲子一颗一颗放在盘子里。 剥了壳的莲子就像一颗一颗珍珠盛在才瓷盘里,少年白嫩嫩的手抓了几颗莲子在掌心,手比莲子更白皙细嫩三分。 阮棠把剥好了的莲子塞进嘴里,初夏的莲子,入口清甜无比。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老年的声音:“陛……您怎么在这儿?” 阮棠抬起头,只见是太尉卢时晏。 卢时晏正惊讶地看着阮棠,又看看坐在阮棠对面给他剥莲子的温霁云,抬眼往四处打量,竟然没发现一个随从。 也就是说,小皇帝只带了温霁云一个人出来。 阮棠也看了看卢时晏身边的人。除了身后跟了几个随从,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皮肤胜过中原人白皙,一头棕色长发打着大卷,眼睛是碧色的。 阮棠觉得有一点像袁翊州,大概袁翊州那一半异族的血统,就来自于这个族?但袁翊州好歹还有一半汉人的 模样,这个人则是彻头彻尾的纯正异族。 那个异族人正好也在打量阮棠。 阮棠一身下人打扮,就没打算暴露身份。他知道卢时晏是个聪明人,笑眯眯地答道:“原来是卢太尉,在下和我的朋友失礼了。卢太尉怎么也有空到这里来走走?” 卢时晏笑道:“老朽年迈体衰,自己是没心情和精力出来走的。只是奉了圣上旨意,命老朽接待外族来宾。这位破多罗少主远道自鲜卑而来,有兴趣前来法会上一看,因此老朽特意陪来。” 从见面一开始阮棠就发现,这个叫破多罗的鲜卑少主在看自己,他本没有在意,只当他和自己一样,是习惯性看一看身边新出现的人和事物。 但是后来,他发现破多罗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竟然没移开过目光,而且那种眼神是一种□□裸的打量,像是打量一件感兴趣的物品。 脸皮厚且喜欢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如阮棠,也觉得这炽热的眼神有些太刺骨,承受不住了。 直到听到卢时晏说出破多罗的名字,阮棠方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原文中这个炮灰少主的戏份——这个破多罗是个好色之人,早就听闻梁国皇太子温霁云乃是天下第一绝色,心中觊觎已久。 他此来名为给小皇帝祝寿,其实就是为了来睡|温霁云。而且五日以后寿宴之上,他还会直接向暴君渣攻开口说“听闻您睡到了天下第一美人,鄙人也想沾沾福分。只要能睡他一夜,日后鲜卑就与您永世为盟”。 原文里,暴君渣攻最令人发指的罪行就是,认为温霁云只是自己一件战利品,为了个鲜卑部落的友好关系,把温霁云五花大绑灌了药,送到了这位破多罗少主的床|上,给他亵|玩一夜,整得体无完肤。 从此温霁云在黑|化的道路上一去不返,加速了暴君渣攻亡|国丢命的进程。 想到这里,阮棠小心翼翼地去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霁云。 温霁云的脸色,从未像今夜这般阴沉。 好似阴云满天,压抑着一场狂风暴雨。 ——有人盯着他的小猫,看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他吃葡萄吃到我的手手,我吃葡萄咬到我寄几的手手,四舍五入等于他亲亲了我ovo 第36章 弱不禁风 卢时晏介绍完了破多罗,阮棠看看温霁云的脸色不善,显然没有要理会破多罗的意思。 虽然他自己也不想理会破多罗,但要是温霁云和自己两个人都冷着脸不打招呼,好像说不过去。 阮棠转过头,对破多罗敷衍而不失礼貌地笑道:“原来是一位外国朋友,不要拘束就当在自己家,吃好喝好玩好。” 那位破多罗少主看着阮棠,阮棠说话时他也直勾勾盯着全不移开目光。待阮棠的话说完,他微微勾起唇,上前一步站到了阮棠面前,向卢时晏问道:“太尉大人怎么也不给鄙人介绍一下这位小兄弟?” “这位是——”卢时晏看了看阮棠,笑道,“老朽一位忘年之交。应该是今日法会热闹,小友也过来走一走,恰好遇见。” “你们中原有个词叫做萍水相逢,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破多罗看着阮棠,问道,“小兄弟可愿意赏脸,一起在这里逛一逛?” 如果破多罗单纯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外国友人,阮棠就算是为了尽地主之谊也不会拒绝对方这样小小的要求。 但是阮棠早就知道这破多罗是个什么人,想起原文里他对温霁云做出过的禽兽行为,就觉得令人发指,无法和这个丧心病狂的禽兽接近。 而且温霁云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好像一看到这个破多罗就天然有排斥之心。 其实当初燕梁两国实力相当,都是中原强国。燕国破梁能势如破竹,除了梁国本身内忧外患,自身也需要有强大的后援力量。而鲜卑的支持,就是燕国强大的后援力量之一。 所以现在温霁云看到鲜卑人脸色不善,确实也是正常的。 阮棠自己不想陪这个破多罗,温霁云看起来也不待见这个破多罗。阮棠抬起头对破多罗说道:“我和我朋友刚才已经逛了一圈,现在有些累了,所以在这里休息。您可以和卢太尉逛一逛,一会儿再过来一起坐坐。” 阮棠虽然客气地说着“一会儿再过来一起坐坐”,其实心里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只要这个破多罗和卢太尉一转身离开,他就拉着温霁云离开上真观。等这个破多罗和卢太尉逛完法会回来找,根本没可能再看到自己和温霁云。 谁知破多罗听了阮棠的回绝,竟然自己在阮棠身旁拉开一张椅子,看着阮棠说道:“鄙人刚才也走了几处,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不如我们一起聊会儿?” 言罢,破多罗也不管阮棠同 不同意,自己就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了。 破多罗坐下后,明明周围到处人多热闹,阮棠却感觉到了冷风阵阵,凉飕飕地吹在自己周围。 “咔擦——” 一声清脆的响声从身旁传来。 阮棠寻声看去,只见温霁云手中捏着两个核桃,核桃已经在他手里被捏成了细细的碎块。 卢时晏是个有眼色的人,他看看小皇帝,又看看温霁云,也看得出这个破多罗在此时十分多余。 小皇帝本来就对温霁云很有意思,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小皇帝都对他袒护不已。如今又带着他两个人一起出行,连个随从都不多带,足以看出对温霁云有多喜欢。 这两个人显然是不愿意被别人打扰的,这个破多罗纯属横叉一脚。 但是破多罗没有离开的意思,人家好歹是个外国使臣。他又不能出言让人快走,更不可能硬拖着人家走。 卢时晏觉得气氛不对,只怕自己被扯进去,对破多罗说道:“既然贵使者要留在这里休息,老朽还想去那边拜拜神灵,那就先行一步了,一会儿再派人来接贵使者,送您会驿馆歇息。” 卢时晏说完,拍拍屁股就溜了。 之后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他的事。 破多罗坐在阮棠身边的椅子上,这回借着廊下雕花灯笼的微光,把人看得更仔细了。 这少年生得丰润白皙,不是那种有棱有角的脸型。大概因为养尊处优吃得很好,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骨骼感,从脸型到五官是一种珠圆玉润的美。睫毛长长的,一双大眼睛里盛着星星。 一看就是又软又甜,捏在手里很舒服的小少年。 他早在鲜卑就听闻梁国的皇太子温霁云乃是天下第一美色,他此来就想见一见那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到底美得如何。可是当他眼里映着这少年的模样,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 如果连这少年都称不上人间绝色,那么那个被世人称赞成天下第一美人的梁国皇太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会比眼前这个少年更令人心动。 见到这少年之后,他就将刚刚出使燕国时决心得到天下第一美人春|宵一夜的梦想忘到了脑后。得到这个美少年,不是比别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美人更好吗? 不过少年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看起来十分不善。 虽然 少年一身下人打扮不愿惹人注意,但凭破多罗的阅历和直觉,他光看眼前少年的举止和谈吐就知道,一定是豪门贵族富家子弟。 坐在少年身边那个人,大半张脸隐没在花枝的阴影里,虽灯光照不清他,但光凭感觉就知道,十分生冷,对自己十分防备。 他此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用伤痕遍布的手指一颗一颗挑出掌心完整的核桃肉,将核桃肉分在一边,空壳放在另一边。 看他这仔细认真剥核桃的样子,估计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趁着出门想吃点好的,应该是这少年带出门保护安全的贴身仆从。 一个仆从而已,根本无权干涉主人的行动,不需太过在意。 破多罗没将那个“仆从”放在眼里,转回头对阮棠问道:“小兄弟可去过我们鲜卑的草原没有?” 阮棠摇摇头,说道:“没机会出门。” 他从穿越以来不是被匕|首插心口就是被长刀砍了肩膀,连京城都没离开过,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西山行宫。什么鲜卑的大草原,他连听都没听过。 破多罗心道,这果然是个高居京城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少年贵公子。 这样的少年,以他破多罗的丰富经验,要得到手,可比拱一颗小白菜容易太多了。 “我们那儿有很多好东西,与中原都不同。小兄弟没有去过真是太可惜了。”破多罗胸有成竹地笑道,“不过鄙人下榻的驿馆,正好带了我们盛产的羊奶酒,风味与中原的酒全不相同。鄙人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不如请小兄弟与我回去一起饮酒寻欢作乐如何?岂不美哉?” 昨晚陪温霁云喝酒误事,阮棠已经喝出了阴影。更别说是这个禽兽破多罗的邀请,阮棠笑道:“今日也很想去,只是我这朋友最近身体不好,多日卧床不起,今日好不容易陪他出来走走,我还得陪他回去休息……多谢邀请,下次一定。” 温霁云淡淡地看了阮棠一眼。 这小猫自己身体不好需要他陪,倒是被这只死要面子的小猫说反了过来,成了他弱不禁风需要人陪。 虽然如此,这毕竟是小猫拒绝人的借口。他听到小猫为自己拒绝了那个鲜卑人,心中暖融融的,像是有一只小猫盘卧在心里。 忽然,一只手在阮棠面前摊开,伤痕交错的掌心里,躺着一大把去了壳的核桃肉。 阮棠看了温霁云一眼,在他手心里抓了一半,将剩下一半推回给 他自己。 人家温霁云辛苦了这么半天,总得给人家自己留一半。 “你身体不好,自己多吃点。”阮棠对温霁云挑了挑眉。 温霁云低头吃了阮棠推回来的一半核桃,配合地轻轻咳了几声。 “咳咳……” 阮棠听到温霁云咳嗽,连忙亲自给他水杯里倒满水,递到他手中,还关心地拍了拍他的背。 温霁云真给力,给个暗示他就懂,终于有借口可以离开了。 “看看,说不要出来你非要求着我陪你出来凑热闹,自己得病心里没数吗?”阮棠一边看着温霁云喝水,一边假意数落他,回头对破多罗笑道,“我这朋友身体不好不能吹风,我还是把他送回家吧。” 说着,阮棠拉起温霁云的手,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先行一步,告辞了。” “小兄弟——”阮棠刚迈开步子,一只手竟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除了温霁云和李奉君,这是阮棠被第三个人捏过手臂。 不同于李奉君的小心翼翼,温霁云的温柔克制,抓住阮棠手臂的那只手大而有力,毫无克制,只为把他抓住,几乎捏断他的手腕。 阮棠微微皱起眉头。 “小兄弟的这位朋友——”破多罗站起身,一手还死死握着阮棠的手臂。他轻蔑地看了温霁云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敌意,“要是身体不好,还是少出来走动,尤其是大晚上的,万一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不如我陪小兄弟一起先送他回去,再请小兄弟去我那里。” 阮棠心道,这个破多罗可真能坚持,还没完了是吗? 阮棠今夜也是纳了闷了,这个破多罗怎么会这么纠缠自己不放。 明明他应该第一眼就看上温霁云,很喜欢温霁云的,怎么和自己知道的剧情完全不一样。 好像自从穿越以来,有很多事情看起来都怪怪的,似乎都没有在走自己知道的剧情。 比如温霁云和袁翊州半点感情戏都没有,比如温霁云总是时而对自己流露出并不是因为敷衍的温柔和关心,再比如现在这个事情…… 忽然,阮棠的手心一紧。 方才被他拉着走的温霁云,一手反握住他,将阮棠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 在阮棠惊愕的眼神里,温霁云一回头,上前一步,站在了破多罗面前。 他盯着破多罗,眼神冷冽如剑锋上淬了雪的寒芒,冷声道:“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软糖:你弱不禁风还要撒娇卖萌求我陪你出来玩!现在好了我被坏人缠住了。 温温:糖糖说的都对qaq是我弱不禁风,是我非要求你出来玩,都是我的错tvt 第37章 开不开心 阮棠没看清刚才温霁云是怎么动的手。 他就记得那个破多罗被温霁云一个眼神吓得明显怂了,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松了一点,但死要面子没松开,还嚣张哼了一声,说道:“我要和小兄弟一起喝酒与你什么相干,轮得到你管我松不松手?!难道你也对这个小美人有意思?” 然后下一刻,阮棠只听得重重的“砰”一声,那个破多罗就四脚朝天仰倒在地,鼻血横流。 阮棠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破多罗是被揍了。他还没来得及拍手称快,立刻被温霁云拉着拔腿就跑。等维持上真观治安的守卫赶来,温霁云已经拉着他跑出上真观。 温霁云拉着阮棠跑出上真观,在山路上方才放慢脚步。他回头看了看阮棠,好像在看他跟不跟得上,有没有跑累着。 这个暴君渣攻的身体素质一向都不太行,阮棠跟着温霁云跑了这几步,累得直喘气,拉着温霁云的手说道:“歇一会儿,这里没人可以追过来这边搜人的。这么点事儿也不值得连夜来烦我,估计得明日才有人来禀报呢。” 其实他还是得感谢温霁云的,今晚若不是温霁云给他解围,还不知道那个一身蛮力的破什么鬼会干出什么事来。 而且还多亏了温霁云反应极快,立刻就拉着他跑了,给他省了一堆麻烦。殴打友邦使臣可是个大事,到时万一当场给人认出来,情况就复杂了。 就算明天有人来禀报这件事了,他也肯定不能卖了温霁云。温霁云今天是为了他好朋友两肋插刀,他肯定也得把自己的好朋友温霁云护在身后,才对得起他们俩之间的革|命|友谊。 “这事儿你不要往心里去。”温霁云这个打人的自己都还没开口,阮棠怕他心里过不去,拍拍胸脯和他自信地保证道,“没多大事儿,不就是打了那个什么破东西一下嘛?他们不敢闹事,很容易就摆平的,我不会让人找你的麻烦。” 温霁云望着站在面前叽叽呱呱安慰他的小皇帝,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他一向十分忍耐,人生起落沉浮大风大浪都不乱方寸,旁人羞辱欺侮也能不动于心。 但是刚才那个鲜卑人一拉小皇帝的手,还说出那种话,他发现好像有雷霆万钧在胸中炸裂,连思考的能力都被强烈的情绪挤占,本能地出手一拳砸在对方的面门上。 这个小少年,他不能容许旁人的触碰,不能容许任何人的觊觎。 唯独与这个少年有关的事,他总是频频心乱,难以自控。 刚才他虽是为小皇帝动的手,但打的毕竟是小皇帝的友邦使者。让一个友国使臣在本国境内被人殴打,对于大局其实十分不利。哪怕小皇帝多一点心,都可以怀疑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让小皇帝与邻国不睦,破坏他的友好邦交另有图谋。 但是这小皇帝,却反过来怕他心里过意不去,怕他自责,还在安慰他。 他欣慰,又担忧,又内疚,又惶恐…… 他分明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有未来。 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情愫? 小皇帝习惯了温霁云时而不理不睬,他最擅长就地取材地找乐子,刚跑出上真观,自己又找好玩的去了。 山路上清风阵阵,耳边能听得蝉鸣不绝,和路边潺潺的流水声。 阮棠循着水声往路边走去,只见路边有一道山泉,山泉不宽,三两步就能跨到正中间,借着路边长灯的光看也不是很深,最深处顶多到小腿。 既然都出门了,虽然上真观不能继续玩,哪里有就回去之理。 阮棠一点也不喜欢回去,一堆内侍像狗皮膏药似的贴在身前身后,在耳边叽叽咕咕,李忠国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让他觉得不自在。 只有和温霁云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时光才是静谧愉快的。 阮棠回头对温霁云说道:“这里的水看起来不错,我们下去踩水吧。” 不等温霁云回答他,阮棠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鞋袜,一双白嫩嫩的脚踩在了山路的石板台阶上。 山间有茂密的丛林掩映,白天里也几乎晒不到太阳,夜里凉风加上中宵的露水,阮棠脚下的石阶冰冰凉凉的。 温霁云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忍不住垂下眼眸去看小皇帝的一双小白脚。 一双小脚丫子又白又嫩,好像从水里刚挖出来的莲藕。若啃一口,应当是脆生生的甜。 温霁云心里忽然觉得好担忧,好怕这双小脚丫子在这冰冷坚硬的石头台阶上磕碰坏了。 阮棠也是个极怕冷的,他先用自己的脚尖去探了探泉水的温度,觉得不是冷得很刺骨,方才一脚“噗通”踩进水里。 然后,另一只脚丫子跟了进去,“噗通噗通”在那里踩水。 潺潺的流水不疾不徐,正好像是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过脚背,阮 棠在那里“噗通噗通”地自己玩了一阵,忽然发现温霁云好像并没有跟上来。 他抬起头向岸上看去,只见温霁云还站在原来那里,松阴下的石阶上。 明月皎洁的光穿过亭亭如盖的松枝,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个清瘦孤独的身影独立在石阶上,明月苍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宛如霜雪。他好像已经在那里独自伫立了千万年,在冰天雪地里一身银装素裹。不知在坚持什么,凝望什么。 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很孤独的。 可他们的悲欢并不相通。即使他们读出彼此眼中的孤独和落寞,却唯有相对而立,各自饮啜各自心里的悲伤, 就像温霁云永远不会告诉阮棠他的痛苦,就像阮棠也无法对温霁云言说他的顾虑。 不过阮棠是个看得开的人,命运什么的不可捉摸,眼前不论日子开心难过都是过,还不如找点乐子。 阮棠弯下腰,用手捧了一捧水。他看着温霁云狡黠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中的水泼了出去。 霎时,松林里,有无数映着月光的水晶珠子飞溅空中。大大小小,高低错落。 无数真珠洒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斑驳的花影。 有那么几滴,溅在温霁云的脸上。 其中一滴干得最漂亮的,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犹是一颗映着明月的水晶珠子。 温霁云眨了眨眼睛,却没有抬手去擦拭,只是看了看一边玩水还要一边来闹他的小猫。 眼里没有责备,尽是纵容。 小猫笑着对温霁云做了个鬼脸,更加肆无忌惮地拿水去泼他。 然后小猫就被教训了。 阮棠被温霁云淋了一脸水。温霁云连逗他玩的时候都不是肆无忌惮,不像是真心要玩,更像是为了陪他才和他玩儿。他的头发和衣服一点也没打湿,可是脸上被温霁云泼来的水淋得睁不开。 他分不清温霁云在哪里,就寻着对面水泼来的方向,捧水去乱泼。 但是阮棠发现自己根本弄不过,温霁云如果不是像刚才那样站着给他泼,真的要陪他认真玩起来,他连一滴水也泼不到温霁云身上。 这样硬来,阮棠只有被摁着碾压的份儿。 “哥哥,不来了,我输了。”阮棠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十分干脆地就认错求饶。 阮棠一喊停,对 面的水便不泼了。阮棠抬起头,只见温霁云就站在自己对面,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哥哥,你过来。”阮棠对温霁云招招手,“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过来我和你说。” 哗啦啦的淌水声响起,离阮棠越来越低。 还没等温霁云站稳脚跟,阮棠整个人就迎面扑了上去。 “哗——啪啦——” 温霁云仰面躺在水中,浑身都已经被水浸透。 身旁温柔的流水里荡漾着揉碎的明月,从他的发梢、指尖和衣角潺潺淌过。 小皇帝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抬起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坏笑。 星光和月亮,都不及那一双眼睛里的光芒。 清风和蝉鸣,都不及那烂漫的一笑。 明明身在冰凉的水里,温霁云的一颗心越来越滚烫。 小皇帝扑在他的身上,笑着问道:“开不开心?” 温霁云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一双盛满星光和烂漫的眼睛。他悄悄抬起被潺潺流水温柔抚摸过的手,轻轻搂住了小皇帝的腰。 温柔却从他二十年来久被冰封雪覆的眼中溢出。 阮棠忽然觉得,只有这样的时候,温霁云才真正像一个人。 不是端坐神坛上必须端庄神圣不能出一丝差错的神明,不是背负了国家的希望人命的信仰、即使国破家亡痛苦无比也不能落一滴泪的皇太子,也不是生冷难近冷冰冰没感情的一本书中所谓的完美无缺的主角。 他是会开心,会难过,会愤怒,也会喜欢的,一个真真实实的人。 一切都那样真实。 触碰他的身体是实实在在的,他手心的温度是真真切切的,他眼里的温柔和怅惘映入自己眼中,直入肺腑深处。他给自己带来的喜怒哀乐,也是真真实实的。 明明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却不被允许有一丝感情。压抑得太久了,得有多痛苦呢? “你看你整日里端着干什么,反正大部分时候也只有我看得见你。难道你的偶像包袱有两吨重吗?我又不会笑话你什么,你看你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小皇帝趴在温霁云的身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那浓密的睫毛长而卷翘,扎在指尖又软又痒。温霁云被他碰着睫毛,眨了眨眼睛。 阮棠觉得连骨头都一阵酥,连忙收了手指。 温霁云抬手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里,在水中一翻身,把阮棠压在了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软糖,危。 第38章 金屋藏娇 温霁云翻了个身把阮棠压在下面,一手握着阮棠的手,一手托着阮棠的背,让阮棠的上半截身子露出水面,没让他受伤的肩沾到水。 阮棠的半截身子沉在水里,一只手手心朝上摊开在水上,任凭流水把手的重量托举起来。 温柔的潺潺细流,从阮棠的腰侧、小臂和手背轻轻流淌过。 明月被流水揉成细细的碎银,在指尖萦绕、跳跃。 四目相对,彼此望着对方眼中的温柔细碎的月光,和着泉水流转。 那一瞬间,四野寂静无声。 一切尘垢仿佛都被清泉洗净,一切羁绊都随着流水去远。 唯有眼前的人真真切切。 此时心里眼里唯有一个人,也只能容下一个人。 温霁云望着眼前的人,缓缓地俯下|身去。 阮棠还沉浸在自己忽然被反压的惊愕里,怔怔地望着温霁云凑近。 这几日温霁云总是时而出现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举动,让他的小脑瓜子处于宕机的状态。 阮棠也不知道温霁云在干什么,也根本没去想过温霁云在干什么。此刻阮棠的脑袋是懵懵的。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落在阮棠摊开在身侧的手心里。 然后,一滴借着一滴,淅淅沥沥地地朝着手心和手臂上落了下来。 因为温霁云压在身上,阮棠的脸没有淋到,他抬眼望去,却见空中的明月早就不知何时被黑云湮没,漆黑的夜幕里,细细地银丝千丝万缕,织成一张大网,向地上覆压而来。 “下雨了。”阮棠望着空中落下的无数银丝,木木地说道,“快回去了。” 温霁云的动作停滞在与小皇帝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 刚才小皇帝一直没有反应,任所施为,他一直默认小皇帝是同意的。 但是小皇帝忽然冷不丁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立即明白了,小皇帝在拒绝他。 也是。这少年玩起来的时候看似没心没肺,看待事物却比常人通透得多。 他早就说过他要得到真心。 他说过他不想要假惺惺的装模作样。 也许现在在他眼里,这一切依然是在装模作样敷衍他。 可是,其实一直到刚才那一刻,连温霁云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对他做的那些,和想对他做的那些,到 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假心,到底是情不自禁还是逢场作戏。 他好像迷失在一片布满迷雾的丛林里,自己已经无法判断分辨,也不敢去判断。 他本来有太多太多需要顾虑,需要背负的东西,却竟然因为方才和小皇帝那一阵玩闹,真的曾经妄想当自己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真的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真的听了少年的话想要遵从本心真真正正地做一回人。 如今小皇帝的一声提醒,好像有一只手把他从醉生梦死迷失自我的一场大梦中拽了出来。 他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这样做。 可就算他用他只是逢场作戏来粉饰自己,他也接受不了用这种方式欺骗这个少年。 温霁云俯身将阮棠从水里抱起来。 他抱着少年从水中站起,齐小腿的的山泉水面上,层层涟漪如花儿一般,一朵借着一朵盛开,开了满池。 温霁云赤着足,脚踩在水中光滑柔软的碎石和细沙里,踏着满池雨花走上岸。 雨越下越大,头顶雨树叶声淅淅沥沥作响。即使头顶有茂密的丛林遮蔽,雨水也能穿过树枝树叶的缝隙之间落在身上。 少年肩上的伤沾不得水,得快点回去。 不过刚才拉着这小猫跑了一阵,温霁云已经知道了这小猫是什么速度。这小猫身体素质不好,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他拉着这小猫跑起来的速度,比他独自抱着小猫跑还更慢一些。 他想,少让小猫淋一点雨,干脆自己抱着小猫跑回去。温霁云抱着阮棠,在阮棠脱在岸上的鞋子前蹲下身。 阮棠以为温霁云要放自己下来穿鞋,在他怀里动了动,温霁云却没松手放开他。 只听温霁云说道:“提着鞋。” 阮棠自己伸手把鞋子拎了起来,举着给温霁云看,似乎问他要自己提鞋干什么。 温霁云没说话,抱着他起身便沿着山石台阶向山上跑去。 阮棠刚才被温霁云拉着跑的时候就觉得他跑得很快,结果他抱着自己反而跑得好像比刚才更快了。身侧的疾风简直让人怀疑他在飞,湿漉漉的衣服沾在身上凉飕飕的。阮棠提着自己的鞋子,缩进了温霁云怀里。 结果,温霁云的浑身都是湿的,比自己还凉。 阮棠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温霁云的身上就是刚才被自己推到水里湿透的,这会子好了,缩在他怀里也是透心凉。 还好寝宫不远,温霁云跑得很快,阮棠没冷多久,也没怎么被雨淋着。 温霁云刚抱着阮棠冲到屋檐下,身后顿时大雨瓢泼。 还好,若是晚了一步,就真成落汤鸡了。 “哎哟,陛下可算回来了。” 温霁云的脚步刚刚站稳,阮棠耳边就想起李忠国着急又惊喜的声音。 李忠国自从小皇帝和温霁云下山开始就一直在寝殿门前的屋檐下走廊上站着,看到温霁云抱着小皇帝回来,就像看了命根子回到眼前,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小皇帝和温霁云身上都湿漉漉的,还滴着水。 刚才的雨不算很大,显然不能把人湿成这样,估计是玩水去了。 玩个水还得抱着回来,不知是什么新鲜的不为人所知的玩法。 李忠国用一种复杂地目光看了温霁云一眼。这位太子爷平时看着闷声不响,可真能讨小皇帝欢心。在某些方面又极为上道,还能玩出各种各样的新花样来。 “赶紧进去给陛下换身衣服。”李忠国对温霁云说道,“着凉了就不好了。” 温霁云抱着阮棠进了寝殿,先把他放在一张花梨木的雕花长榻上。身上衣服都是湿的,得先换下来才能上|床去睡。 内侍早已找出小皇帝的睡袍,没有直接捧到小皇帝面前,而是捧到了温霁云面前。 小皇帝的龙体金贵,不是谁都有资格侍奉小皇帝穿衣服的。宫中的内侍都是十分有眼力的人,加上李总管早已明示暗示过一番,他们都已经默认了贴身伺候小皇帝必须让温霁云上。 而且,小皇帝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接近小皇帝可不一定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这种事他们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温霁云从内侍手中接了小皇帝的睡袍,挂在榻边扶手上。只见小皇帝还裹着湿漉漉的衣服,没打算脱下来。 李忠国在角落里悄悄一挥手,内侍们都十分自觉地跟着李总管退到了殿外。 阮棠抬起头看了看温霁云,背过身去,把自己的湿衣服解开。 温霁云垂着眼眸。不论是他受过的教育,还是他如今的身份,都让他无法去偷看少年换衣服,即使他心中的少年就在自己面前,将衣物尽数解去。 了他却鬼使神差地抬起眼眸,悄悄去看他的后背。 雪白的肌肤,还带着泉水湿润的光泽,好似映着阳光 的积雪,又好似匠人静心雕琢过的白玉。 温霁云顿觉得眼花耳热,仿佛喝下了几十坛酿了百年的烈酒,醉醺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小皇帝把睡袍披在身上,系好衣带,转回身来。 温霁云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窥视有多不堪,连忙避开目光。 小皇帝坐在榻上,看到温霁云还站在那里,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滴着水,对着门外喊道:“去拿一身朕的旧衣服来,要颜色素一点的。” 立刻有一名小太监捧着一身纯白绣着近日的长衫进来。 这长衫一看就不符合原主暴君渣攻必须身穿大黑大紫的品位,说是早就做出来的旧衣服,其实崭新崭新的,估计做出来之后一次都没穿过,一直在衣柜里躺着。 但是颜色和花样看起来真的很适合温霁云,就像专门为了他量身定做的。 阮棠用眼神指了指温霁云,让小太监把衣服递给他。 温霁云看了一眼小太监送到面前的衣服,没有接过,对小皇帝说道:“这不妥,我回去换就好。” “你回哪里去呢,树林里吗?这里我还没让人给你安排过房间。”阮棠笑眯眯地看着温霁云,说道,“树林里风一吹,你明天病了,谁伺候我?” “你就在这里换。刚才你都看过我了,你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吗?我偏要看。” 小皇帝耍起小脾气来,说话也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态度还十分霸道,根本不给温霁云拒绝的机会。 他确实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换衣服,而且他确实看过小皇帝在面前换衣服。 小皇帝金尊玉贵的身子都大大方方给他看了,他一个奴仆难道还能藏着掖着? 温霁云接了小太监递来的衣服,在掌心中紧紧地捏了一下,转身走到了房间里的屏风后去。 阮棠看着温霁云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轻轻地挑了挑眉。 温霁云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害羞。 他都直接当着温霁云的面换了衣服,温霁云却要躲着他换。 这样一对比,是不是显得自己有点奔|放? 算了,反正是个暴君渣攻,奔|放就奔|放了。 而且他在现代的时候,在学校里又不是没进过男生的集体澡堂。十几二十个男神脱得一|丝|不挂,啥都给互相看完了。 估计温霁云从小就没经历过这 种生活,所以在这方便脸皮比自己薄多了。 谁让他是真太子,自己是个半路穿越的假皇帝? 阮棠正想着,只见一袭白衣从屏风后出现,衣襟长袖上都闪烁着金丝熠熠的光泽。 看到走出来的人以后,阮棠的眼睛都直了。 阮棠发现,自己好像是个lsp,他竟然看温霁云看得想娶他为妻了。 阮棠以前只见过他粗布短衫的样子,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好看得阮棠脑子里找不出词语拉形容。 可是现在,他换下下人的粗布衣服,穿上这一身白衣的时候。若不是知道他就是温霁云,阮棠能跪下去磕头喊“神仙。这样的人走出去,说他不是神仙下凡,都没人会相信的。 阮棠的眼神直愣愣的,温霁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阮棠觉得自己呼吸和心跳都停了,忍不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去看温霁云。 小皇帝的衣服对温霁云来说,本来应该短一点才对。 阮棠估量过自己和温霁云的身高,自己的衣服估计只能到温霁云的小腿。可是这身衣服却意外比其他衣服都长,刚好盖在温霁云的脚背上。 不像是暴君渣攻给自己做的衣服,倒像是心中对某个人觊觎已久,早就准备好金屋藏娇,所以准备好了这一身衣服。 其实温霁云换衣服的时候,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他发现这件衣服的衣领内侧,用金线绣了一个“温”字。 他静静站在小皇帝面前,望着小皇帝,等他一句解释。 阮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这是……发生什么了? 难道温霁云也对这件衣服的尺寸产生了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原来他对我暗恋已久ovo 回复一下评论区的捉虫。“真珠”在古代与“珍珠”同意。比如“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这句古诗就用了“真珠”二字~ 还有关于糖糖的伤,温温也是一直记得的呢,一开始和他玩儿就没打湿他的上衣,后来和他换了位置也是记得没有让他碰水哦~ 最后,感谢lunacy.同学的一个手榴弹和一个地雷!感谢大神保佑的一颗地雷!非常感谢你们哟啵啵啵~ 第39章 一厢情愿 阮棠被温霁云盯得心虚,说道:“你看我干什么?……这件衣服是留着给我自己以后长个子穿的。便宜你了,你还这么看我。” 温霁云望着眼前仍然在嘴硬的小皇帝,沉声问道:“你可还有别的话对我说?” 阮棠愣了一下,说道:“没了……今天我累了,你快点回去吧,让李奉君给你找间空房。” 阮棠刚才贪玩折腾了大半日,虽然温霁云没把他磕着碰着,可因为他自己太作死,没顾好肩膀上的伤,这会子肩膀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他怕万一被温霁云看出来,以后不肯再陪他这么玩儿,一直强忍着假装没事。现在他巴不得打发温霁云快点回去休息。 温霁云心里憋得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 这小皇帝的心里在想什么,他发现自己完全捉摸不透。 而小皇帝就好像捏准了他的心,时冷时热、若即若离。时而把他捧在天上,过后又狠狠把他摔在地里。 一方面,小皇帝愿意当着朝堂上群臣的面,出言维护他。愿意当着托孤重臣的面,说要他的真心。愿意在权势滔天得大将军面前,舍身替他挡刀。愿意和他敞开心扉,毫无防备地陪他一起嬉闹。 可是,小皇帝又不愿意和他过分亲近。每一次想要更进一步,小皇帝就会会找借口回绝他。每一次他想听他亲口说出那些话来,小皇帝就会找借口搪塞他或者赶走他。在他面前,从来不曾亲口吐露半点对他的心意。 他的心好像在被小皇帝牵着走,本该万事不动于心,却被小皇帝若即若离的态度折磨得患得患失。 当小皇帝接近他一点,他就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使劲爱护。 当小皇帝拒绝他故意疏远他,他的心就像被撕开一道口子。甚至心慌、焦虑,害怕小皇帝只是一时兴起,害怕小皇帝对他忽然失去了兴趣从此远离,让他彻底失去。 当喜怒哀乐都被另一个人牵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被一个人推门而入高居其中,是一件事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温霁云这样的人。尤其是牵动他情绪的那个人,还是他的敌人。 为君之人不能有任何软肋,何况他大业未成,更需谨慎。可他一只脚已经泥足深陷,抽|身无术。 温霁云默默地转身欲行,忽然被小皇帝拉住了衣袖,喊道:“等等!” 温霁云像是坠落悬崖的人,猛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停下脚步,默默等待 小皇帝要说的话。 难道他后悔了? 终于愿意说一句心里话了吗? 温霁云竖着耳朵,只听小皇帝认真地说道:“明天早上我要吃虾仁和蟹黄的灌汤包,该做鸡汁豆腐汤,你来陪我吃。” 温霁云:“……” 果然,小猫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吃东西,挂在嘴边三句话离不开吃东西。 夜宵刚吃完,晚上都还没睡觉,小馋猫就已经想好明天早上吃什么了。 刚才他竟然还曾经妄想,小皇帝叫住自己是终于愿意表明心迹。 终究是一厢情愿,想得太多了。 这只嘴硬的小猫,哪里愿意开口说一句他想听的给他听。 温霁云不动声色,沉默了片刻,淡淡地答应道:“好。” 阮棠松开温霁云的衣袖:“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再来。” 温霁云微微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寝殿。 阮棠愣愣地望着他离开,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让他理解不了。虽然温霁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他周身的气氛似乎都会因为他心中的情绪变化而变化。为什么刚才温霁云离开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失望,又有一点生气,好像对自己有什么不满。 果然太子爷的心,就像海里的针,他一颗软糖脑袋过于简单,根本琢磨不明白。 阮棠一晚上也玩累了,送走温霁云后,洗漱完毕爬上|床,脑袋一贴枕头上就睡着了。 夜里,阮棠的梦竟然回到了和温霁云在泉水里打闹的时候。 他推倒了温霁云,温霁云又翻身扑倒他。 温霁云就像当时那个夜晚一样,慢慢地凑近。 阮棠的呼吸都窒住了。 温霁云的脸在他眼前越来越近,一双黑眸中的星辰明月都深深倒映入他的眼底。 忽然,一片柔软落在他的唇上。 好似一片柔软的落花,带着春风的温暖,轻轻拂过他唇上,带着三春花开烂漫的余香。 温霁云竟然吻了他。 阮棠吓得心头噗通猛跳,惊恐地猛然瞪大眼睛。 眼前灰蒙蒙一片。 晨光熹微里,映入眼帘是自己的床帐。 耳边,窗外鸟转莺啼。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阮棠怔怔地抬起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刚才梦里落在唇上那温热柔软的感觉,仿佛还没有退去。 怎么会做这种梦?怎么会这么荒唐?难道自己在斗胆觊觎温霁云?还是暴君渣攻的这个恋爱脑在替自己觊觎温霁云? 还是说……当时如果自己不说“下雨了”,温霁云真的会像梦里那样,吻上来吗? 阮棠竟忽然觉得有些懊悔,如果当时他不说“下雨了”,温霁云会做什么?后来会发生什么?真的会和梦里一样吗? ……温霁云的吻是什么味道的呢?比起梦里如何? 只是他现在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真该死,他怎么会想这么多不该想的问题。 温霁云是他该去想的吗? 就算他看起来很温柔很好说话,那也只是他这个人本来如此,并不是专门要对自己一个人好的。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事业,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他的软肋。 有时候兴亡成败,比的不仅仅是谁更有谋略,还有谁更心冷意.冷、心狠手狠。 正巧,看起来温柔善良正直好脾气的那个人,就是最心冷手狠的那一个。 倒是书里那个看起来残暴无情的暴君渣攻,真正动起心来炽热无比,被温霁云吞吃了都还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爱情。 真是可怕。 温霁云就是带着毒香的花,看起来温柔妍丽,闻起来清香沁人。对他动心的人比如暴君渣攻,被他毒死了还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采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的花。 自己该不会也魔怔了吧? 难道穿成暴君渣攻,就注定会和暴君渣攻走上同样的弯路,任凭他努力和暴君渣攻做不一样的选择,也避免不掉的吗? 做了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梦之后,阮棠彻底睡不着了。 看窗外的天色估计离天亮已经不远,阮棠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幔,静悄悄地等着天亮。 阮棠迫不及待想等到早晨,看到温霁云来给自己送早餐。 他想探究个明白,自己对温霁云究竟是怎么了。 终于等到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殿门被人吱一声推开了,一群内侍进来伺候了小皇帝洗漱。然后,是李奉君端了早餐进来。 餐盘里,是小皇帝昨晚点名要吃的虾仁和蟹黄灌汤包,还有鸡汁豆腐脑,另外几样清淡 的小菜。 小皇帝不喜欢在早晨吃太油腻的东西,几个小菜都是李奉君特意挑选的。 阮棠看到是李奉君来伺候吃饭,眼里的光一暗,闪过一丝失落。 昨晚他拉着温霁云的衣袖让温霁云来陪自己吃早餐的时候,温霁云明明说“好”,这会子却没有来。 这是温霁云第一次失信于他。 别以为让李奉君送了他喜欢的吃的东西,这事儿就能这么赖过去了。 阮棠夹了一只灌汤包,在醋里蘸了蘸,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温霁云呢?到哪里偷懒去了?” 李奉君回答道:“陛下昨日让他来送早餐,本不该换成旁人。但是温霁云此人分明存心偷懒,让他下个床就假装足不能行手不能提,还假惺惺摔倒在地。奴婢恐耽误了陛下用餐,只能让他躺着,自己来给陛下送餐。” 阮棠手中的筷子不动了,汤包也一口没吃,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李奉君。 李奉君看着小皇帝继续说道:“更可气的是余太医,与他串通一气。奴婢不相信他真的病了,就让余太医来验。结果余太医说他在牢里伤了膝盖和指骨,沾不得冷水,湿寒入骨落下病根,要站不起来提不动重物了。他一个太医,竟也敢帮着温霁云欺瞒陛下,真是可恶。” 虽然李奉君一向都故意表现得对温霁云十分厌恶,又在正话反说,但是传达的意思却十分精准到位。 他在提醒小皇帝温霁云的手和脚都受了伤,而且是在小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某些人自作主张滥用私刑弄伤的。 因为他的手和脚早就受伤了,还被小皇帝昨晚那么一折腾,会落下病根。甚至站不起来,提不起重物。 阮棠听了,心中又惊又担忧。 难怪温霁云给自己端茶倒水时总是手抖,难怪那天手中握的剑会落在地上,难怪那一晚在树林里偷偷练武会一再跌倒。 他只是在自己面前一直装得没事罢了,还不知道陪自己玩闹的时候,身上怎么难受呢。 之前怎么就没人告诉过自己,温霁云的伤有那样严重? 明明余太医都是事无巨细地和自己汇报温霁云的情况,除了第一次是让李忠国转述。 难道让温霁云受伤的人,是李忠国惹不起的人?也是,能跑去天牢滥用私刑还没人敢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自己的,怎么看也是权势不小。而李忠国又一向好好先生不敢得罪人,因 此从一开始就帮着隐瞒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温霁云的手和脚不是自己的原身暴君渣攻下令弄伤的,昨天把他推进冷水加重伤情的人却是自己。 若是温霁云真的落下病根,从此不能走路不能提物,就算温霁云不来杀自己的他的那些爱慕者不来砍自己,阮棠自己都要责备死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满脸不悦地说道:“朕不想吃了,他胆敢装病偷懒不来伺候,朕倒要亲自去看看,他病成了什么样。” “要是装的,就把他腿打断!”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谁说我不行?我梦里亲他了ovo 第40章 长睫如羽 “陛下身上的伤没好,还是保重龙体要紧。”李奉君急忙拦住小皇帝,“一个奴仆装病而已,何必亲自前去查看?陛下若要罚他,奴婢愿意为陛下代劳!” 李奉君此时必须拦着小皇帝。 太子殿下那里,余太医说有祖传的针法或许可以根治,现在正在施针。虽然太子能痊愈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就算是渺茫的希望,也哪里能给小皇帝知道。 他就是要让小皇帝觉得太子已经废了,无药可救无法医治了,才能让小皇帝彻底放下对温霁云的防备。 一个废人,如何能东山再起,如何能威胁他的权力和地位。 而当敌人的防备越松懈,很多事情方才有可乘之机。 但是小皇帝很坚持,非要自己亲自去看看,而且推开李奉君自己冲到了门口。 阮棠刚冲到门口,就被门口的李忠国拦下了,说是卢太尉有要事求见。 阮棠心中估计卢时晏一大早来禀报,是为了昨晚的事情。昨晚外国使臣遭人殴打,一阵闹哄哄的,凶手还没被抓出来,估计还在折腾。 当时唯一认出自己来的人是卢时晏,当时那个破多罗又留在自己和温霁云边上,卢时晏肯定能猜出来是谁动的手,左右不过是自己和温霁云两个人。 卢时晏这个人一向狡诈善变,遇事不敢强出头,又是个墙头草,肯定不会和徐元晦、张太傅那两个人一样苦口婆心来规劝自己,应该是来找自己商量对策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 这的确是一件要紧的事。一来这是关系国际关系的大事,二来昨天温霁云是为自己打的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给温霁云昨天打人的事好好善后。 阮棠暂且按下了亲自去看温霁云的打算,对李忠国说道:“请卢太尉到前殿。” 因为在行宫度假,阮棠也没穿得多正式,只披了一件日常的紫色长衫,就自己去往前殿。 卢时晏已经在前殿恭候多时,见了阮棠,一脸喜笑颜开,将昨晚之事都尽数与小皇帝禀报了一遍。 昨晚事情处理得比阮棠想得还要更好。阮棠以为好歹还需要自己想个办法把这事摆平,但这这卢时晏是个讨好皇帝的高手,不但没有把这件事闹大,也没把事情外穿,甚至还已经将此事摆平了。 卢时晏在小皇帝面前详细地解说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对破多罗连哄带骗,又自掏腰包给了多少好处,才让那个没见识又掉进钱眼里的蛮夷部落少 主乖乖闭嘴不再追究。 虽然阮棠不愿意给这种人钱,但是这件事闹出来势必会牵扯温霁云,这么想想破财消灾送那小子点钱财让他闭嘴也就算了。 卢太尉办事得力,小皇帝龙颜大悦,丰厚赏赐以填补他自掏腰包摆平蛮夷的亏空自不必说。 卢时晏得了好处,欢欢喜喜地告退离去。这少年小皇帝过去一向刻薄寡恩,根本不愿意赏赐东西,自从无聊温霁云,人也变得讲道理了,出手也大方了。 他开始重新考虑,是不是应该站一下温霁云,让温霁云留在小皇帝的身边。 折断翅膀关在笼子里的凤凰,又掀不起什么风浪,再说他与温霁云素无怨仇,顶多就是曾在金殿上提过馊主意整温霁云,再说也没整成。如果让温霁云留在小皇帝身边能有许多好处,他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 送走卢时晏后,不觉已经过了个把时辰。这个卢时晏真的很能说,刚才一直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阮棠连打断他的机会都没有。 阮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陛下小心。”一双手从身后扶住阮棠,柔声问道,“陛下不如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阮棠知道说话的是李奉君,可他脑子里却都是温霁云。 如果温霁云在这里,也会这样扶自己,对自己说这些话的吧? 可是现在都因为自己,他站不起来了,很可能以后再也扶不了自己了。 阮棠的鼻子一酸,很后悔自己这些天为什么那么任性。 每次自己身上有一点点伤一点点痛,一旦看到也霁云,就要在他面前摆出十二分的痛,指指点点让他干这干那,心安理得让他跑东跑西伺候,拉着他上窜下跳瞎折腾。 明明温霁身上有超过自己百倍的痛苦,却从来不说出来,甚至没有皱过眉头,就任由自己埋怨摆布,还要陪着自己瞎折腾。 他是怎么忍受得了自己这个作精的呢? 阮棠觉得自己没脸面对温霁云。 但是现在温霁云被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能放着温霁云不管,连去看一眼都不看。 “朕不想休息。”阮棠说道,“刚才不是说到温霁云装病吗?咱们去看看,他装得怎么样。” 李奉君迟疑了一下,应了声“是”。 小皇帝如此坚持,拦都拦不住,看来一定是要去太子那里一探 虚实了。 好在刚才卢太尉那一通耽搁,余太医应该已经施针完毕离开了。 但是李奉君还记得上一次看到余太医施针之后,太子殿下得忍受多少痛苦。 如果被小皇帝看出来,很难不引起怀疑。 小皇帝坚持要过去看,现在他只能跟在小皇帝身后,见机行事。 阮棠昨晚是让李奉君给温霁云安排的住处,他自己又不认识路,不知道温霁云住在哪里,因此只能让李奉君领着。 两手空空去探病总归不太礼貌,阮棠忽然想起温霁云似乎表现得很喜欢吃桃子,又让李奉君先去膳房里切两个桃子过来带着过去。 小皇帝风风火火急急忙忙,就像是赶着去投胎,晚了一科都不行。 李奉君一开始考虑到小皇帝的伤情,慢慢地领着他走。在小皇帝的一再催促之下,只能快步前行。 在寝宫西侧,有一处靠着悬崖单独建的阁楼。这阁楼本是行宫建立之初,小皇帝的太爷爷心血来潮为了装个逼,观看天上星辰而修建的高阁,叫做“观星阁”。 但是因为他们龙氏家族每一代皇帝都十分没文化,只会骑马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因此这个所谓的观星阁根本没有一个人上去看过星星,长年锁闭都积了灰尘,成了一个孤零零且偏僻的破旧空楼。 昨晚李奉君本想给温霁云安排一间能睡得舒服一点的屋子,可温霁云说要一处偏僻安静,而且简陋的地方。所以李奉君考虑一番,就把他带到了观星阁。 现在,小皇帝被李奉君领着来了这么一个破地方。 眼前一扇陈旧的破门已经褪色,门前匾额字迹模糊。燕子在屋檐下做了窝,蜘蛛在房梁上织了网。 行宫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说是个闹鬼的破庙估计都有人相信。 阮棠皱了皱眉头,当下就有些生气。 就算李奉君是为了装不待见温霁云,故意折磨温霁云给自己看的,这也做得太过分了。 不对,这不能怪李奉君。若不是温霁云自己授意,李奉君哪里敢让他住这种鬼地方? 阮棠更生气了。 温霁云住在这样的地方,分明是为了给自己看的。 自己把他当真心的好朋友,而他,果然还是在防备自己。 阮棠气呼呼地一把推开了眼前陈旧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在 阮棠面前敞开。 一股长久无人居住发霉混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小皇帝咳了一声,直接抬腿冲了进去。 观星阁一楼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堂,当年陈设豪奢雕梁画栋,如今已经满是灰尘蛛网。 小皇帝“噔噔噔”地直跑二楼,李奉君和一众内侍连忙紧紧跟上小皇帝的脚步。 二楼的房间里有一张床,看起来已经稍微清理过,床幔上的灰尘都被擦拭去了,但是掩盖不了发黄发旧。床前有一双鞋,阮棠认识是温霁云的。 阮棠抬手捏住床幔,却迟疑没敢掀开。温霁云现在会是一番什么模样?他会伤心难过痛恨吗?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应该对他说什么? 是自己亲手砸碎了绝世的白玉,如今又该怎么修补? 李奉君紧跟着小皇帝的脚步跑进房间来,却见小皇帝一手握着床幔,欲掀又不敢掀开的模样。 他心中“突突”直跳,暗暗地打着鼓。 每一次余太医施针之后,太子要承受的痛苦都非常人可以想象。若是此时小皇帝前去打搅…… 小皇帝的手紧紧捏了捏,还是一把掀开了床幔。 阮棠眼前,是一座白玉雕琢成的神像,正襟端坐在神台之上。 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双眸轻阖,长睫如羽,仿佛心怀慈悲普渡众生的神明。 眼尾一道血红的伤痕,仿佛折了翅膀的凤凰,曾被地狱的烈火灼伤。 若不是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额上也起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只看他气定神闲端坐在哪里,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隐忍了什么痛苦。 阮棠的手紧紧捏了捏床幔,忘了把床幔挂上,盯着坐在床上的人,低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坐在床上的人闻声睁开眼睛,抬眸看见眼前的小皇帝,淡淡地说道:“无事。” 阮棠盯着温霁云,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李奉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皇帝看不出什么来。 太子殿下一再强调过,余太医给他施针这件事不得透露给小皇帝。 这几日他和太子一起用言语哄骗着余太医。这余太医是个耿直性子,什么事都不瞒小皇帝,余太医一直以为小皇帝知道温霁云的伤势,李奉君已经让小皇帝知道了自己给温霁云治伤的事情,因为在小皇帝面前没有特 意提起过。若是知道小皇帝还被蒙在鼓里,他断然是不会去欺君瞒上的。 若是太子殿下被小皇帝看出一点不对来,硬要传余太医来当面问,那余太医恐怕当着小皇帝的面将实情吐露出来。 虽然李奉君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定要隐瞒小皇帝的目的,但太子殿下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道理,而且从未有过差错,他从不怀疑太子殿下的决定。 凭他自己的推断,太子殿下也许是为了不让小皇帝知道,治愈他哪怕还有半点希望,要让小皇帝完全放下戒备。 小皇帝望着温霁云,沉默了良久,方才说道:“我给你……带了桃子。” 小皇帝身后的一名小太监连忙把装着桃肉的食盒打开,将一盘新鲜切好的桃肉放在床头能伸手够到的小桌子上。 白里透着粉红的桃肉上,叉着昨日用过的小金叉子。 阮棠望着温霁云,说道:“你吃一点吧。” 温霁云抬起手。 修长苍白的五指微微颤抖,握住了桃肉上的叉子,慢慢地拿起来。 “叮当——” 一声脆响,叉子带着桃肉,落在地上。 悬在半空中的五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柔弱、可怜、无助.jpg 软糖:tvt都是我的错 李奉君:我愿称你为——温|影|帝 无奖问答:温温是不是真的小可怜? a.是是是,手手都拿不动东西了超级可怜的! b.影帝!都是装的! 第41章 手眼通天 阮棠的心也跟着直颤抖,喉咙好像被一只手紧紧钳制住了,窒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虽然他知道温霁云身上肯定有很多伤,可是这些日子里温霁云在他面前一直风轻云淡的,就像没事的人一样,还任由他摆布欺负,他从来没想到过温霁云的伤会这样严重。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粗心和任性造成的,他要对温霁云负责到底。 阮棠弯下腰,亲自把地上沾满灰尘的叉子捡起来,用桌上的茶水浇着慢慢洗干净。 窗外浅金色的日光,穿过沧桑百年的陈旧窗格,洒落在桌上。 小皇帝站在桌前,清水慢慢地洗涤过白白嫩嫩的五指,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细细的金叉子,轻轻地摩挲着拭去叉子上的灰尘。 像是一幅经年隔世泛了黄的旧画,映入温霁云的眼眸里。 以至于后来的温霁云每每回想起今天,总觉得这一幕仿佛在昨日,又仿佛隔了好多年。 少年比阳光还温暖干净的容颜深深地映在他的眼底,他每每伸出手,却总是抓了个空,倏然散去,就像是一场仲春的梦。 小皇帝把叉子重新洗干净,自己亲自叉了一块桃子,喂到温霁云的唇边。 “呐。”金色的阳光映在小皇帝长长的睫毛上,毛茸茸的长睫被镀上一层温暖的浅金,好像小猫毛茸茸的绒毛。他眨了眨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温霁云,“我喂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如果好不了,我养你一辈子!我的手就是你的,我的脚也是你的,你要做什么只管支使我,你要去哪里我就带你去。” 温霁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有一把钝钝的刀狠狠敲打在心上,他的眼中一酸,有什么从未有过的又湿又热的东西盈满眼眶,但是终究没有落下来。 温霁云住在这个地方,是昨夜他自己要求的。他住在这样凄凉破败的房宇之间,仿佛能看见当日梁国皇城宫墙的残垣断壁,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那些流血牺牲和火仇家恨,才能时刻决心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因为这几日他心中一直很怕,他怕自己被这猫儿一样的小少年消磨没了意志。 他告诉自己这些感情都是虚假的,可这一刻的动容却无比真实。少年带着阳光的笑容,和对他说的话,和国破家亡之日君臣将士流的鲜血,和遍野百姓的哀哀号哭,是一样真实的。 都一样像刀子,插在 他那颗心的最深处。 他的心被撕裂成两半,两半都血肉模糊,淋漓地滴着鲜血。 阮棠见温霁云一直不回应自己,以为他还在心里难过。像温霁云这样生来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如今很可能从此好不起来残废了,哪里是自己几句话就能安慰好的呢? 阮棠继续对温霁云说道:“我说到做到,等一会儿我回去你就和我一起走,以后你搬过去和我住,换我伺候你,我来给你端茶倒水。” 温霁云这才淡淡地回答他:“不必。” 他的声音带着被沙子磨过一般的沙哑,应该是嗓子有些干。 但温霁云又觉得,嗓子里是涩涩的,有什么哽着。 这任性嚣张的小皇帝,原来也会安慰人,原来也会自责,原来也会为他慌乱,为他失去分寸。 甚至要让他这样身份的人,搬过去同住。甚至说要端茶倒水伺候他。 嗤。 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就一定有弱点。 狠狠捏住对手的弱点,就可以置对手于死地。 只是现在他的弱点,也被捏在了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对他毫不设防。而他对小皇帝,他也做不出半点让小皇帝受伤害的事。 “你看你嗓子都哑了,来吃块桃子,很水很甜的。”阮棠不厌其烦地继续和温霁云卖力推销手里的桃子,“你要不要搬过去住我们等会儿再讨论,但是这里呢,肯定是不可以继续住的。” 温霁云低头含下小皇帝喂的桃子,没有说话。 他忍得很痛苦,其实没有半点食欲,这桃子在口中也味同嚼蜡。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连拒绝小皇帝的殷勤劝吃都不忍心。 他怕看到小少年孤零零地举着桃子,一脸失望的模样。 温霁云吃下了桃子,小皇帝就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开心起来,又连忙喂了他一块桃子。 “不甜。”温霁云拉着小皇帝,淡淡说道,“你尝尝。” 小皇帝疑惑了一下,把桃肉送到了自己嘴里。他仔细地品味了一下,惊讶道:“甜的呀。” 温霁云微微勾起唇。 然后阮棠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 原来温霁云他不仅会开玩笑,还会开小玩笑捉弄人。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如冰霜高岭之花爱豆,是一个有 血有肉活生生的温霁云。 都这样了还有心情来捉弄自己,心理素质是有多好?看来也不是很需要自己哄着的嘛。阮棠“哼”了温霁云一声,抱着果盘坐到了一边:“不甜就我吃吧,你不要吃了。” “过来。”温霁云抬起眼眸,看着阮棠说道,“我吃。” 阮棠对温霁云做了个鬼脸:“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温霁云疑惑地看着小皇帝,只见小皇帝宝贝地抱着果盘,说道:“搬过去和我住,你住碧纱橱里面就是了,我们又不睡一张床。你需要帮忙就喊一声,不然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阮棠想说自己不放心,又说不出口,改口说道:“这里看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又脏又破,又偏僻不方便,我是要做个明君的人,我才不想被人说我凶狠残暴虐待你。” 温霁云没有说话,阮棠又继续说道:“哦我知道了,或许你是存心来坏我名声的。” 温霁云垂眸,沉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我会负责的呀。”阮棠的声音低了下去,自责道,“还不都是因为我昨天把你推在水里才会这样……” 温霁云张了张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小皇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猫,膝盖上抱着盘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手指在盘子的边缘不安地摸来摸去。 “你不需这样想。”温霁云看着他的小猫说道,“若是你能觉得安心一点,我住在哪里都可以。” 听到温霁云的话,小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所以温霁云是同意了? 虽然温霁云说不怪他,但是他不能就这么原谅自己。 阮棠陪温霁云吃完了桃子,怕他一个人觉得无聊,就坐着陪他谈天说地。 阮棠的话很多,大部分时候温霁云都是听着,但是也会回应他。 温霁云这个人,和人不熟的时候不爱说话,相熟了以后还是挺会说话的,阮棠时常被他一脸冷淡说的笑话逗得捧腹大笑。 一直到夕阳落山,室内的光线有些太暗了,阮棠让人打开窗户,让夕阳的光照进来。 金红色的光洒在房间里,阮棠忽然有些悲春伤秋之感,好像一切美好都注定会日落西山。 温霁云如今虽命途坎坷,但命中早已注定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历经磨砺重登上更高的巅峰。只是现在的他 尚在人生的最低谷,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中为他经受过的苦难,准备了世上最丰厚的补偿。 但是阮棠自己,虽说现在看起来日子平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命运的终点还不知在何方。 阮棠留在个破地方一整天,就是为了等到傍晚看温霁云能不能稍微恢复一点,可不可以自己下床走路。 毕竟以他对温霁云的了解,温霁云绝对不会同意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走。 傍晚时分,施针之后那一阵体虚和剧痛退去,温霁云的体力稍微好了一些,勉强可以扶着床沿自己站起来。 但是他光靠自己还是站不住,需要有个地方支撑着,他又肯不让人扶。 阮棠想了想,让人给他砍了一根翠竹来,给温霁云当拐杖。 他一直跟在温霁云身边慢慢走,生怕温霁云一不小心就摔倒了。虽然他知道就算温霁云摔倒,自己也扶不住他,估计顶多只能给他当个人形的肉垫。 好在温霁云虽然走得比较慢,但是他走每一步都十分谨慎平稳,阮棠跟着他的脚步走回寝殿时,殿前漆黑的天幕上明月高悬,这世间都已经可以赏月了。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心思赏月,温霁云听话地进了阮棠寝殿里的碧纱橱,早早睡下了。 阮棠夜里翻来覆去,想着温霁云就睡在自己房间里,激动得好像怀里揣着一只猫。 虽然那天和温霁云一起溜出宫门上街,也是和他睡在一处,可是当时喝醉了,一点知觉也没有。 现在是他主动邀请的温霁云来房里睡觉,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和温霁云睡得这么近,他悄悄地屏住呼吸,去听碧纱橱里的动静,哪怕是温霁云翻个身,或者是睡后的呼吸声。 但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像房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一样。 阮棠熬到大半夜,方才困乎乎地睡过去。 剩下这些天,阮棠每天除了睡觉,最大的任务就是陪温霁云吃饭,陪温霁云喝药治病,陪温霁云聊天,给温霁云解闷。 西山上无忧无虑的时光很短暂,转眼四五天过去,第二日就是小皇帝的生辰了。 温霁云还是腿脚不便,只能勉强拄着竹杖走路,不适宜陪小皇帝奔波回宫。 再说,他估计也不想在宴会上看到自己那些一个个恨不得嚼碎他的大臣。 阮棠决定自己带着李忠国回去,让李奉君陪温霁云留在西山行 宫安心休养。 回宫的车驾停在山下,接小皇帝回宫的车队浩浩荡荡。 皇帝的车驾前后不是皇城的禁军龙禁卫,而是不该出现在京城的袁家军。尽数玄衣黑甲,比龙禁卫纯黑的制服里多一层暗暗的血色。 到底是在边疆沐浴过无数鲜血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军队,比起久守京城的龙禁卫,看起来更为阴森喋血。 看来袁翊州班师回朝的大军,早就已经抵达的京城。 御车旁,停着一匹高头大马,漆黑的毛泛着赤红的光泽,如同是被无数鲜血浸染出的颜色。 马上的人一身黑甲红袍,腰佩漆黑的四尺长刀,一双紫眸如夜。 是袁翊州,亲自来护送小皇帝回宫。 阮棠发现,前几天自己为了暂时支开袁翊州允许他“守卫皇城”,但是现在自己好像已经被袁翊州包围了。 看到小皇帝下山,袁翊州亲自下马。 他从来有特权见君不拜,此时竟是从未有过的单膝跪地,恭恭敬敬道:“臣接驾来迟,请陛下上车。” 阮棠看了看车驾周围的袁家军,笑着问道:“袁大将军,这是来杀敌的吗?” 跟在阮棠身后的李忠国冷汗淋漓,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小皇帝虽是开玩笑的一问,但袁翊州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满。 “臣忠于陛下,绝无二心。”袁翊州看着小皇帝,说道,“如今最大的敌人,就在这西山之上,请陛下下旨诛杀。” 阮棠不知哪来的胆量,直视着袁翊州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坚决说道,“朕要如何做,不需要袁大将军教朕。袁大将军若要上山,现在不如就踩着朕过去。” “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臣自然不敢多言。暂且留他几日,也不妨事。”袁翊州起身走近阮棠道,“请陛下上车。” “龙禁卫护君不力,致使陛下被贼人骗出行宫,又在梁国余孽的黑店中眠宿一夜,差点酿成大祸。所以臣罢免了龙禁卫都尉王科,亲领袁家军保护陛下。”袁翊州盯着阮棠说道: “陛下金玉之躯,岂能容旁人窥视。以后陛下只需安居深宫,其他一切都有臣效劳。” 阮棠盯着袁翊州,没有说话。 看似平静,他心中其实已经波澜滔天。 所以那一日自己和温霁云偷偷出宫的事,袁翊州果然还是没有相信,偷偷出去查了,还将自 己和温霁云的行踪一五一十全查了出来。 甚至温霁云带自己去了哪里过夜,那家店是什么底细,他也查出来了。 梁国余孽……阮棠的脑子有些晕。也就是说,那一晚,温霁云竟然把自己带进了他在京城之中的根据点? 能在京城中开店不被官服的层层检查发现身份,显然卧底是是隐藏得十分好的。袁翊州到底在京城有什么通天之能,才能发现那家店里的是卧底? 他久在边疆,竟能这般手眼通天? 现在袁翊州应该是对自己很不满了。这是是打算软禁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作者有话要说:袁翊州:小可爱,以后我包|养你啊~ 这一章写着写着,我自己竟然哭了tvt 感谢七个投出的第4个地雷!感谢49560673投出的第二个地雷!谢谢你们么么哒~ 另外,感谢大家的捉虫。因为每天工作忙码字时间有限,很多虫作者打字的时候没发现,每天发现一点修改一点都话,大家的收藏夹会不断收到修改提示,影响大家阅读的心情,所以所有正确的捉虫都会在完结后统一修改,谢谢大家批评指正。 第42章 欲拒还迎 阮棠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冷静考虑了一下。 温霁云还在山上,现在自己身边又没帮手。山下被包围了,要搬救兵也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而且行宫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袁翊州。 阮棠最后还是选择了上车回宫。好歹京城里有更多暴君渣攻自己的人,要和袁翊州对抗才更有把握。 虽然袁翊州的手伸得很长,但并不能完全控制每一处,总还有能制衡他的办法。 君王的仪仗浩浩荡荡入城,引得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但是没有一个人望得见车中君王孤零零的身影。 阮棠的目光不禁往车中自己身旁的角落里看。 来的时候,温霁云就坐在那个位置。 回去的时候,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其实他也一直很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但是温霁云毕竟不会永远和他在一处。 即使今日愿意陪他一起说说笑笑,来日也只有兵戎相见彻底反目。 他不能总是指望赖在温霁云身边。 再次看到皇宫高耸的飞檐,巍峨的殿宇,阮棠觉得好压抑,就像是一座牢笼,在西山行宫那五六天度假的日子,自由又短暂。 要不是尝过自由是什么滋味,一开始竟不觉得这个皇宫里有这么死气沉沉。 车驾停在宫门前挺稳,随后,一只手将车帘掀开,车外传来李忠国的声音:“陛下,咱们回宫了,请下车吧。” 阮棠起身走出车门,却见袁翊州站在车下,向自己递出一只手。 低沉的声音在阮棠耳边响起:“陛下。” 袁翊州要扶自己下车? 真是见鬼了。阮棠心想,真搞不动袁翊州到底是什么动机。明明都已经把自己包围了,还一副恭敬又忠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装给谁看的。 阮棠就当没看见袁翊州一般,自己踩着台阶下了车。 李忠国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看小皇帝,又看看袁翊州,生怕小皇帝有什么闪失。 阮棠自己下了车,也没理袁翊州,径直带着内侍回寝宫。 袁翊州看着小皇帝闹脾气把他当空气,径直离去的背影,深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人抬足跟了上去。 阮棠一口气走回寝宫,还没来得及坐下松一口气,一回头,却见袁翊州已笔直站在了殿外。 他的身材高大,皮肤又是异于常人的白皙。残阳如血的余晖映在在一身黑甲上,暗红的披风更猩红得仿佛要滴下鲜血来,一双紫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神秘莫测。 在阮棠眼里,犹如索命的活阎王到了门口。 活阎王抬手解开披风上的资紫金扣,披风哗啦落在殿外。他抬起一条长腿,就要跨进寝殿来。 “朕要睡了。”阮棠抬手示意内侍去打洗脸水来,一边爱理不理地说袁翊州说道,“大将军先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袁翊州如同没有听懂小皇帝的逐客令,抬足跨进寝殿,径直走到小皇帝身后:“不如让臣留下,伺候陛下?” “不必了。”阮棠没好脸色地看了袁翊州一眼,冷声道,“这是内侍该做的事,不敢劳烦大将军。” 袁翊州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看着面前对自己态度十分冰冷抗拒的小皇帝,逼近一步,说道:“能侍奉陛下,是臣的福分。” 阮棠后退一步,问道:“大将军你意欲何为?” 袁翊州一边对小皇帝步步紧逼,逼得小皇帝连连后退,一边望着小皇帝,低沉的嗓音阴晴不明地问道:“为何陛下可以留一个亡国奴在身旁伺候,却容不下臣?” 因为袁翊州步步紧逼,阮棠一直在后退,直到背后撞到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了。 袁翊州一抬手,寝殿里明黄色的纱幔落下,将寝殿中侍奉的内侍们都隔绝在外。 纱幔内,只剩下袁翊州,和被他逼在墙角的小皇帝。 小皇帝被袁翊州阴沉不明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 “在陛下眼中,”袁翊州盯着小皇帝,一手按在了墙上,将小皇帝整个人圈在臂弯之间,距离近得鼻息声可以相闻,“臣有哪里不如那个温霁云?” “你提他做什么?”阮棠看着袁翊州说道,“大将军是国之栋梁为人敬仰,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一个一无所有还人人喊打的亡国奴去比?” “陛下是金玉之体,更不该便宜了一个亡国奴——”袁翊州死死盯着被逼在墙角的小皇帝。却连白嫩嫩的小皇帝一双映着星河的大眼睛里,写满敌意和防备,像一只炸毛耸着身体立起来的小猫。 任凭是铁石心肠,见了这样的人也会化作绕指之柔。 袁翊州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小皇帝的衣襟,将声音放得轻柔了些许:“让臣看看,陛下的伤如何,这几日可好些了?……” 袁翊州骨骼有力的大手握着小皇帝的衣襟,作势就要掀开。 “放肆!”阮棠连忙抬手握住自己的衣襟。 袁翊州眼前,小皇帝脖颈到肩膀已经露出半截白嫩嫩的肉,隆起的锁骨能盛下一汪湖水。 他仿佛醉倒在无边春色里,手中的动作也滞住了。 若不是袁翊州突然愣住,阮棠这点力气根本保不住自己的衣服。现在袁翊州的手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阮棠的手也不肯让步,僵持不下,只能让半截白花花的肩膀露在那里。 纱幔外的内侍们悄悄抬起头,灯光照在明黄色的纱幔上,能看到一个清晰的纯黑色剪影。 大将军把小皇帝摁在墙角,小皇帝的衣服被脱了一半,娇羞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衣服,欲拒还迎。 他们的天子真不是一般人,前十六七年滴水不进,男女美色皆不动于心。一旦开了色戒,什么样的男人都能被他握在手里。不论是曾经名震天下光风霁月的梁国皇太子,还是如今威加海内不可一世的梁大将军…… 纱幔里,阮棠生气地看着袁翊州,说道:“大将军怎敢如此?朕的身体是你能看的吗?还不松手?!” 袁翊州冷冷地勾了勾唇:“陛下的身体,温霁云看得,臣如何看不得?” 阮棠被袁翊州整得毛骨悚然,他终于知道袁翊州干嘛这么针对自己了。 袁翊州这么三句话不离温霁云,分明就是心里很在意温霁云。 之所以会拿刀砍温霁云,今天还嚷着要自己杀温霁云,估计是爱上了还不自知。阮棠看过很多爱情小说里似乎都是这么写的,有时候主角爱上一个人,就是要想尽办法捉弄他,甚至去伤害他,而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爱情。 在袁翊州这种从未爱过别人,而且当了半辈子死直男的硬汉这里,估计更不会察觉到自己对温霁云的爱情,直接把心中那种澎湃当成恨意了也说不定。 所以他今天这么步步紧逼来针对自己,是因为他心里其实吃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在意温霁云,但他一旦看到自己和温霁云接近,他就会愤怒不满。 现在需要和温霁云撇清关系,稳定他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对温霁云没有兴趣还不够,而且要让他知道,在温霁云眼里,他比自己好一万倍。 “大将军是不是误会了……”阮棠一本正经地说道,“朕看温霁云是个治国之才,有心让他为朕所用,所以有些治 国上的困惑与他讨论,那一日也是出去体察民情而已。不然像他那样身份低贱的奴仆,怎么配和朕接近?” “而且他十分仰慕大将军,时常说大将军英俊威武,又忠心耿耿,是国家的栋梁之臣——” 袁翊州微微皱了皱眉,脸上浮现出一种阮棠读不懂的复杂神情。 他望着眼前找各种蹩脚理由来搪塞自己的小皇帝,心中忽然有一丝想笑。 但小皇帝亲口夸他那几句,他听了心中是真的十分欣喜。虽然小皇帝说是温霁云说的,到那个温霁云他哪里不了解,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倒是小皇帝自己,曾被他暗中听到过和温霁云夸自己的好处。 小皇帝心里还是知道自己对他的好的。 小皇帝还很年少,又贵为天子,一时贪玩想尝个新鲜也是有的。那个温霁云长得一副狐狸精模样,又会装柔弱卖乖,才会激起小皇帝保护他的欲望。 他若是咄咄逼人,反而让温霁云坐稳了被迫害的可怜人身份。温霁云若再进谗言挑拨,自己反而在小皇帝心中成了弄权的奸佞之人。 倒不如以退为进,让小皇帝看一看温霁云的真面目。 把爪牙隐藏得再好的老虎,一旦遇到可乘之机,也会疯狂地扑上去,暴露出他的利爪獠牙。 “陛下既有爱才之心,臣也并非嫉贤妒能之辈。”袁翊州看着小皇帝说道,“何不趁明日生辰之便,赦免其罪,除其奴籍,封他官位,让他为陛下效力?” 阮棠狐疑地看着袁翊州。他才不相信袁翊州会突然有这般好意,听了两句好话就能这样让步。袁翊州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的,但是他暂时没想出来袁翊州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虽然阮棠也想改变温霁云现在的处境,但温霁云肯定不会接受袁翊州说的“封他官位”让他“为自己效力”这种要求。 在原文里,暴君渣攻后来对他动了真心,许诺他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给他人人艳羡的权力和地位。 然而温霁云全都拒绝了,还宁可继续当他的奴仆天天端茶倒水。因为他不为敌国效力,更不稀罕“一人之下”。 他从生来要做的,就是九天之上翻云覆雨的真龙,不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王者。 不然,他又何必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要和他能相安无事,除非翻覆天下,江山易主。 “ 陛下莫非怕群臣反对?”袁翊州见小皇帝不吭声,说道,“陛下放心,谁敢对陛下说一个‘不’字,自然有臣在!” “大将军能有如此容人之量,朕深感欣慰。”阮棠说道,“只是这件事,温霁云毕竟是前梁太子,朕需要再考虑考虑。” 得到小皇帝这样的回答,袁翊州心中颇感意外,却是欣慰不已。 果然,小皇帝虽然贪玩,却时刻都保持着理智,只是一时图新鲜玩弄玩弄温霁云的身体,当个男宠罢了,不会把半点权力交给他。 只有他袁翊州,才是小皇帝最坚实的、永远的依靠。 小皇帝心里是最依赖他的。 他今日这样气势汹汹,小皇帝定然是又气又受到惊吓,刚才才会那样抗拒。 小皇帝的性子,一向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他不能硬来。 温霁云不是会装可怜么?他也可以对小皇帝温柔一点。 “陛下。”袁翊州俯下|身,趴在小皇帝耳边,轻声用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夜色已深,外面马滑霜浓。今夜就让臣留下吧。” 第43章 威仪棣棣 大暑热天气,晚上外面根本没有霜。 袁翊州的借口属实蹩脚。 但哪怕直的钩子,只要能钓上鱼就够了。 “好。” 出乎袁翊州的意料,小皇帝竟毫不犹豫一口答应,趁袁翊州还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从袁翊州胳膊底下钻了出来,掀开纱幔对外面的内侍吩咐道: “夜色已深,袁大将军回家不便,快去给袁大将军收拾一间房。” 袁翊州转过身,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挂起纱幔,看看外面从手心里溜走的狡猾小皇帝。 刚才他只说了要留下,却没说要留在小皇帝房里,小皇帝的反应倒是很快,立刻就钻空子故意答应,转头就把他踢到其他房里去。 小皇帝寝宫那么多间房,不论把他留在哪间都算让他留下,没拒绝他。 每一次,他想要把小皇帝捏在手里,小皇帝就像一只水做的猫,呲溜一下就能从掌心里溜走。 又可恨,又可爱。 罢了,被小皇帝允许留宿在寝宫里已经是很大一个跨步,这一步都跨出去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太远。 以小皇帝的性子,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既然已经住在小皇帝的身边,不过是再多花几日,慢慢去靠近小皇帝而已。 袁翊州站在纱幔后,从纱幔卷起那半边远远看着跑出去的小皇帝。 小皇帝的洗脸水早就已经送来了,就放在脸盆架子上。袁翊州看着小皇帝像猫一样慢吞吞洗了脸,漱了口,没来搭理自己,就往里间卧房去睡了。 小皇帝今天对太将军太冷淡了,李忠国生怕袁翊州记恨在心。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对袁翊州说道:“天色不早,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离这里不远,奴婢领大将军过去?” “不必。”袁翊州看了看外间床上的一张小榻,说道,“本大将军就睡在这外面。” “这……”李忠国为难道,“这榻又小又硬,不过是陛下闲时坐一坐,睡在这里如何使得?” “不必多言。”袁翊州径直走到小榻前,说道,“本大将军要歇了,你们都出去吧。” 李忠国不放心地往里间小皇帝住的地方看了一眼,应了一声“是”,带着人出了寝殿。 虽说小皇帝和温霁云也曾共处一室,但温霁云收敛着锋芒,又有所顾忌,李忠国反而没有像现在这般担忧 。倒是袁大将军看起来比温霁云更危险得多,又是一张张狂,若是真的想对小皇帝做点什么,小皇帝在他面前根本讨不到便宜。 李忠国放不下心,最得力的李奉君又不在宫中,只能命人在外面时刻听着动静,若是小皇帝喊了,或者里面有什么不正常的声响,就立刻想办法救驾。 早早回房去睡的小皇帝还不知道袁翊州睡在外面,只道寝殿里是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后,又蹑手蹑脚爬了起来。 他想出去看看月亮。 昨晚他就和温霁云说好了,他不得不回宫,让温霁云暂时留在西山行宫。虽然他也想带着温霁云,可是皇宫里毕竟到处是明枪暗箭又不自由,温霁云身上的伤又严重,不如留在行宫里养着。 他今晚见不到温霁云了,但是他可以见一见在西山行宫一起度过的那些夜晚里,他和温霁云一起看过的月亮。 阮棠蹑手蹑脚地走出寝殿,殿中漆黑一片,没有亮灯。他没注意到路过窗下时,榻上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走出了寝殿。 阮棠睡觉一向不许内侍进门,李忠国不放心就会让一群人在殿外悄悄候着。因此阮棠打开门,看到一群内侍也不惊讶,示意门口的内侍不要出声,轻声让他们去取一壶茶和几盘水果点心来。 寝殿侧的回廊通往寝殿里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有一处亭台,坐落在水上,亭下是石桌石凳。此时荷花满池,水风阵阵,萦绕着亭台水榭。 阮棠让人把茶和水果点心都放在桌子上,自己一个人坐在亭榭里,在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自己对面。 吹着水风,看看天上已经缺了一角的月亮。 这几天阮棠在行宫和温霁云也是这样喝茶赏月聊天的。 现在他和月亮都到齐了,就差一个温霁云了。 可惜今天,是他一个特殊的日子,温霁云却不能在。 其实他和小皇帝的生日,正好是同一天。 忽然,他好希望温霁云是在他生辰这一日,第一个陪他祝福他的人,即使分离两地,隔着重重高墙。 “叮——叮——叮——” 耳边,巡夜的宫娥手中摇动金铃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如轻纱。 铃响三声,子时过去,是新的一天了。 阮棠举起手中的茶,对着月亮问道:“你会说祝我生日快乐吗?” 漆黑的天幕上,一轮明月高悬。 清辉如雪洒落在高高的宫墙里,亦洒落在巍峨的西山上。 上真观前,花荫下,曾经有两个人一起坐过的地方。桌上有两杯薄酒。 “当——当——当——” 宫观里钟鼓三声,坐在花荫下的人举起桌上的酒杯,对着明月说道:“愿你平安百岁,一世无忧。” “嗤——”一声轻哂从花荫后传来。 温霁云转头望去,只见陈衍之从花荫后悠悠走来,笑问道:“殿下在此扶独饮,怎么不请贫道一请?” 温霁云道:“请坐。” 陈衍之避开温霁云对面的那杯酒,仿佛那边坐着一个人,自己坐在侧边,自斟一杯,说道:“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他‘一世无忧’之人,他的灾祸何时降临。而这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你自己。” 温霁云早已知道陈衍之神异于常人,听他如此出言并不惊怪,淡然问道:“不知道长有何赐教?” “久闻殿下,心系苍生,爱民如子。”陈衍之抿了一口茶,微笑道,“贫道不懂其他,却也算个普通百姓,试从此言之。” “殿下请想梁国沦陷之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殿下不忍见之,为保都城入燕而来。可他日若以血偿血,战祸一起,必定生灵涂炭。到那时此处繁华散尽,只剩下妻离子散遍野饿殍,殿下与自己要亲手屠戮的仇敌,又有什么分别?” “想要保护之人,可能幸免于难?” 温霁云默然不语。 “殿下你看。”陈衍之用手中浮沉一指,远处京城灯火璀璨,如天上繁星灿烂。一轮明月高悬,皎洁月影映出远处延绵起伏的层峦叠嶂。 “远处峰峦在眼中只剩一线,其实本也巍峨通天绵延千里广阔无垠。若以之比较千古岁月无尽,终有一日时光远去,后人只知有燕梁,虽帝王之迹不可考。乃至更远之时,后人不知有燕梁之世,虽帝王将相又有何名?” “今日辛苦经营,所谓帝王霸业,何异黄粱一梦?” “唯有这山间之清风,天上之明月,与心中之人,是眼前真有,何不珍惜眼前之人?” 陈衍之所指之处,群山绵延,灯火繁华。 温霁云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繁华最深处,仿佛凝视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繁华的最深处,是高高的宫墙。宫墙里的小 皇帝举着杯敬完明月,回头时吓了一大跳。 袁翊州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看着面前的茶杯问道:“陛下独自赏月,何不唤臣作陪?” 刚才他就悄悄跟着小皇帝的脚步走到花园中来,却见小皇帝独坐赏月,还在水榭上放了两杯茶。 这里并无第二个人,除了袁翊州都是一些小小的宫人内侍。袁翊州心道小皇帝放在对面的一杯茶,定是为自己准备的,却脸皮薄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这小皇帝面上冷漠,对自己却其实十分依赖。 因此他趁小皇帝举杯邀月之时,悄悄走到小皇帝对面坐下,想给他一个惊喜。 谁知大概是天色太黑了,突然出现一个人,小皇帝倒反而被他吓了一跳。 小皇帝的脸色煞白,起身道:“大将军要赏月请便吧,朕累了,先回去睡了。” “陛下。”袁翊州抬手,握住了小皇帝的手腕。 他低下头,在小皇帝手腕上轻轻一吻,沉声道:“祝陛下生辰快乐。” 和当时梦中一样温软的感觉落在手腕上,阮棠的身体一僵,整个人都在原地定住了。 只听身后袁翊州说道:“臣希望自己是第一个人。” 阮棠的脑袋直接炸开了,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袁翊州的手,自己快步跑回了寝殿。 袁翊州没有阻拦小皇帝,独自坐在水榭里望着小皇帝跑开的背影,举杯尝了一口小皇帝放在自己面前桌上的茶水。 这是小皇帝给自己准备好的茶水,他定要仔细地尝一尝。 一口茶水入口苦涩,回上来时又有一丝微微的甘甜。 回上来的甘甜,就像他的唇方沾在小皇帝软嫩嫩的手腕上,甜到了他心里去,让他的心几乎要为之跳出来。 他独自坐在水榭里,水上凉风阵阵吹来,他却觉得越来越热,燥热得他无法回去安睡。 第二天,阮棠起了个大早。 生辰宴开始之前,小皇帝梳头戴冠、穿戴层层叠叠的礼服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 之前阮棠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度假,除了穿越第一天穿礼服出去会见过群臣,就没抛头露面过,因此穿戴一直比较简单,都是简单的日常单衣。 这生辰宴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加上大夏天的暑热天气,还没出门就先把阮棠闷了一身汗。 许久不戴的冠冕也被宫人压在了头上, 走起路来就在眼前一碰一碰,噼里啪啦作响。 很浮夸,阮棠心想,古人就是这么华而不实。以后这种大场合能不露脸就少露脸了,好累,又热。 虽然举行宴会的集英殿里放了好多大冰块镇暑,但对于降温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之感。 阮棠去集英殿随便受了一下群臣和外邦使者们的朝拜祝贺,随意陪他们喝了两杯,就热得受不了,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 座下群臣也是穿戴层层叠叠的礼服,一样的华而不实,满头大汗却勉强谈笑风生。 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表面上满身锦绣,其实都是虚情假意互相奉承。 阮棠觉得没什么好留连的,露个脸也够了,起身道:“请袁大将军代朕款待各位,朕先失陪了。” 袁翊州就坐在小皇帝下首第一个的位置。他见小皇帝神态慵懒,满头是汗,知道他想到后宫歇息乘凉去了,起身道:“陛下请自去休息,这里有臣安排。” 小皇帝转身欲去,群臣正要恭送小皇帝,却听得殿外一声大喊:“陛下先且慢走!!!” 阮棠抬眼看去,只见几名鲜卑人抱着礼物急步走上金殿来,又跪又拜,说了一堆道贺之词。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前几日晚上被温霁云打了的破多罗。 阮棠发现,自己和卢太尉都被狡猾的蛮夷给骗过了。 那个破多罗因为被打伤了,脸上破了相,身上也伤筋动骨,说是没办法参加生辰宴,还特意派手下来说明过情况,说等过几日伤好了再来亲自给小皇帝道贺。 因此阮棠仗着破多罗不来,他也不用刻意避着,方才出来露面。 不然要是知道这个破多罗会来,阮棠肯定不会出来露脸。万一被他认出来,后续又是麻烦重重。 而现在,破多罗竟然来了。 “免礼平身。”阮棠期待着自己眼前的几传珠旒遮得足够严实,或者破多罗没有仔细来看自己的脸,更加想早点离开。 阮棠礼貌性地坐下陪他们喝了一杯,刚起身要走,却听得底下破多罗一声惊呼,喊道:“陛下!您……” 阮棠心底微惊,寻声看去,只见破多罗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瞪得滚圆,说道:“前几日在山上,我见过陛下!您身边还有一个……” “破多罗少主!”卢时晏也想不到已经告病不来的破多罗突然又来了,连忙起身打断破多罗的 话,笑道,“陛下九五之尊,长居深宫之内,岂会去什么山上,少主定是认错了吧?” 破多罗死死盯着金殿上冠冕龙袍的小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十分确定这个人就是那一晚在山上见过的少年。 那夜只见了一面,他回去就辗转难眠,思之如狂,根本忘不掉他的模样,不可能认错。 今日他的驿馆中忽然出现一个神秘的蒙面人,问他是否日夜思念一个少年,那少年今日就会出现在皇宫之中,金殿之上。 因此他伤势未愈,就立刻赶来。 他日思夜想寻觅不到的人,想不到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再见之时,当时那个干净白嫩的少年,竟成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威仪棣棣,意气风发,又白嫩嫩软乎乎的一少年。 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卢太尉又出面阻止了,这毕竟是燕国的领土,他不能当众得罪了这少年君主。 “或许是认错了。”破多罗带着人在席上坐下来,眼睛却还死死盯着阮棠不放。 阮棠被盯得如芒在背,带着李忠国转身退出了集英殿。 他一边走一边想,破多罗如今虽然怕搅乱自己生辰宴暂且当众不说,但是过后恐怕啊从不会就此罢手。 破多罗认出了自己,就等于是坐实了自己知情他被殴打却放任不管,甚至是自己纵容凶手。 那和他被普通刁民殴打,皇帝毫不知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若想从中做文章搞事情,实在太容易了。 集英殿里,袁翊州代小皇帝作陪群臣,一直陪酒到散会,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和周边小国的使者,一为讨好小皇帝贺寿,二为讨好威名赫赫的袁大将军,一个个纷纷来敬酒。 待群臣散去后,袁翊州才最后一个从席上站起来。 他今日喝得有些多了,起身差点一个踉跄。 但是他很高兴。 昨晚他是第一个祝小皇帝生辰快乐的人,还喝到了小皇帝准备的茶水。 今天小皇帝怕热不想陪客,放着丞相太尉甚至太傅一个都没有托付,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把重任托付给他。 他发现其实小皇帝心里很依赖自己,因此他心中畅快,群臣来敬酒都要满饮一杯,不知不觉就喝了这么许多。 替小皇帝做完事情,他迫不及待想回小皇帝的寝殿 去找找他的小皇帝。 “大将军请留步。”一个带着蛮夷口音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袁翊州转头看去,只见今日宴会上出现过那个破多罗少主,就站在他身边。 袁翊州对这个破多罗的印象极差,因为他今日自从出现在宴会之上,直到小皇帝离开之前,他的目光就没从小皇帝身上移开过。他心中对此人大有些不耐烦,客气而冷淡地问道:“不知使者还有何事?” “今日,贵国那位天子看起来……”破多罗看了一眼小皇帝曾经坐过的龙座,此时空空荡荡并无他想看见的少年。他回头对袁翊州说道,“如此美少年,竟是一国之君,真是……” 袁翊州蹙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本人在鲜卑之时,就久闻袁大将军的威名,听说破梁国其实都是大将军之力,连天子也惧怕袁大将军三分。”破多罗讨好地笑道,“不知大将军在燕国可做得了主?” 袁翊州冷声道:“你有何事,且说来听听。” “鄙人想和大将军做个交易——”破多罗凑到袁翊州耳边,低声说道,“只要大将军能让天子给我睡上一夜,我愿意倾全国之力,辅佐大将军为帝。事成之后别的也不要,只要将天子送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无奖问答:谁的生日快乐赢了呢? a.祝福半天小皇帝半个字都听不到的温同学 b.君子动手又动口的袁同学 ps.大家注意到某个人把糖糖的身份出卖给破多罗了吗? 感谢大神保佑投掷的第4颗地雷! 还有,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我从来没在连载期收到过这么多营养液和雷呜呜呜,超级开心,爱你们~ (防杠:当然,我不是说不投营养液不投雷的读者就不可爱了,默默订阅的读者也超级可爱,我不是说不订阅的读者就不可爱了,大家都很可爱,我不是说只有读者可爱,不看书的人也很可爱的,不是说歧视别的物种,除了人其他物种也很可爱,当然除了可爱,我没有歧视其他词语的意思……awsl) 第44章 杀人诛心 “呃!!!” 金殿中一声惨叫,正在收拾杯盘的内侍们都吓了一跳。闻声看去,只见血流满地,袁大将军手中的刀,插|在破多罗的两|腿|之间。 破多罗倒在地上,鲜血如流水一般从破多罗两|腿|之间流淌下来。 破多罗带的几个鲜卑人连忙冲上前,将破多罗扶起来,看着袁翊州着急喊道:“袁大将军为何这般对待我们少主!” 听到耳边的惨叫和几个鲜卑使者的质问,袁翊州的酒也醒了大半。此时燕国虽新胜梁国,但征战未平国家未定,本需要和睦的邻国关系,以防南北一同骚乱,被前后夹击。 他切断鲜卑使者的命根,于国家本非明智之举。但就凭这破多罗方才所言,他就是把破多罗剁碎了也是轻的。而且,他原不把北方那些个鲜卑人放在眼中,冷冷说道:“限你们日落之前滚出京城,否则格杀勿论。” 几个鲜卑使臣又气又恨,但是少主这般模样,已经不省人事了,他们又胳膊拧不过大腿,根本惹不起袁翊州,只得扛着破多罗赶快离宫回去。 袁翊州抬手扶了扶额。 这件事一出,燕国与鲜卑肯定难免一战。 为免到时候措手不及,现在就需要立刻厉兵秣马,做好应战的准备。 这是他为小皇帝砍的人,他也愿意为小皇帝亲赴北方,为自己心上的小皇帝一战。 他决定立刻去后宫见一见小皇帝。 西山行宫 袁翊州昨日碍于小皇帝未敢上西山行宫,却命人马在山下围困了一夜。 杀温霁云,袁翊州可以等,但是不会等太久。 因此暂且将西山围住,连一只麻雀也不放出去。 等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之时,就是皇宫宴会开始的时候。那时文武百官皆要到场,小皇帝应付都应付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数十里外的西山行宫发生何事。 这才是除掉温霁云的最好时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西山上时,山下围了一夜的袁家军直接冲破了宫门前的守卫,直奔山上。 小皇帝离开后,温霁云夜里依旧留宿在小皇帝寝宫碧中的纱橱。 只不过他今日起得很早。 西山上有一处悬崖,悬崖前有一块巨大的孤石,打坐其上,可将西山之下,甚至大半个京城的地形一览无余。 陈衍 之道长平时会在此处打坐修行,今日却仿佛掐算到有人也要来这个位置,一反往常地没有来,把这个位置让给了温霁云一个人。 温霁云穿着小皇帝给的那一身领后绣着他姓氏的白衣,盘坐在山石上。 清晨第一缕金红的阳光洒落在白衣上,衣上绣的金线光华熠熠,粲然若天上神衣。 一个人端坐在孤崖绝壁山石之上,清风阵阵吹拂得白衣如鹤羽翻飞,映着朝阳,熠熠生光。 有几个在对面山上打差的村野之人,见到山上这般光景,对着西山顶上又跪又拜,许下了发财富贵的美好愿望。 端坐在西山上被当做神仙的人,炯炯如星的目光盯着山下变幻队形的袁家军。 昨夜开始,温霁云就知道袁家军围困西山一夜未退。 以袁翊州和小皇帝两个人的性格,都是霸道强势互不相让的。 袁翊州昨日不敢上山,估计碍于君臣之面,不敢违抗小皇帝的心意。但是既然他不退兵,就说明他根本没有打消命人上山得念头,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 小皇帝的生辰宴会,自然就是最好的时机。 温霁云轻轻地勾了勾唇,抬手折下崖边一根藤条,徒手撕开外面粗糙的表皮,将青翠柔韧的内芯捻成细细的长条,信手编起东西来。 这种粗糙的小东西不需要太过精细繁琐的过程,因此这双手勉强可以胜任。 “殿下!袁翊州的人上山来了!”温霁云正认真地编着手中的东西,只听李奉君的声音喘着粗气说道,“属下昨夜四处搜索,上真观后有一处隐蔽的后门可从小道通往山下。趁他们此时主力尚在半山,山下必定兵力空虚,请殿下速速离开……” 温霁云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活计上,问道:“奉君,你认为我应该往何处去?” “属下可遣行宫的龙禁卫护送殿下回皇宫。”李奉君说道,“殿下只需在小皇帝面前具呈原委,再在他面前卖个委屈可怜就是……” 李奉君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反正这都是殿下你的拿手好戏。 温霁云微微一笑,问道:“你认为若如此,龙傲堂是找袁翊州问罪,还是安慰我几句,便息事宁人?” 李奉君想了想,回答道:“龙傲堂虽生性残暴,并非莽撞之人。眼下息事宁人是他最好的选择。” “我要他无法息事宁人。”温霁云的手紧紧捏着藤蔓一头,将手中正 在编的东西拉紧。 藤蔓划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在山石上。 一只栩栩如生的浅绿色小蜻蜓出现在他手中,只是尾巴尖上染了一点鲜红,显得蜻蜓更生动而传神。 温霁云抬起手,将藤编的小蜻蜓托在掌心里递到李奉君面前,说道:“把这个交给他,就说,我如今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给他。这是我亲手给他做的,祝他生辰,从今我不在了,让他留下做念想。” “告诉他,千万不要因为我,与大将军不睦。” “殿下?!”李奉君惊愕地看着温霁云,双手将藤编的蜻蜓接过来,问道,“殿下这是?!” “你放心。”温霁云起身道,“我曾杀袁翊州手下数万将士,袁翊州不会便宜了我,他绝对不会命人在这里一刀杀了我,你要做的就是在我离开后尽快回宫,把我的东西和话,一起带给龙傲堂。” “是。”李奉君将蜻蜓收入衣襟,还是不放心地问答,“殿下有把握吗?殿下是整个梁国的希望,千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入燕国以来,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温霁云站在山崖前,极目远眺,远方山峦绵延,一眼望不尽山川千里,故乡却不知隔着多少重山川云海,湮没在天的尽头,望之不见。 “有无数人,为国为家,再也看不见这片山河。为收复他们曾誓死捍卫的疆土,我的这条命又有如何。” 皇宫 阮棠把宴会的事都甩给袁翊州之后,自己乐得清闲回寝宫去换衣服。 他一路上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遍,回去就先把头上这个烦人的帝冕摘下来,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都脱了,只剩下单衣,让人拿个贵妃椅躺在水榭里乘凉吹风。 想想都觉得舒服。 阮棠走到寝宫门前,却见李奉君站在门口,见了自己,立刻就着急地迎了上来。 阮棠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留在西山行宫,可是那里出了什么事?” “袁大将军的人围着西山行宫一夜没退,今日一早就冲上山来,说要杀温霁云。”李奉君一边跟着小皇帝走进寝殿,一边着急说道,“袁大将军的人全然不把皇家威严放在眼中,打伤了几百龙禁卫,还带兵闯入行宫到处搜查。” “奴婢虽然谨记陛下的嘱托,要保证温霁云的安全,可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阮棠的脚步一顿。他本热得一 边走一边去解戴在头上的冠冕,此时也无暇理会了,回头问道:“所以,温霁云他人呢?” “奴婢是特地赶回宫来禀告陛下的,宫门外也全都是袁大将军的人,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奴婢费了好大一番周章才得以见到陛下。”李奉君说道,“袁大将军的人把温霁云抓去了,说要拿他和梁国的那些余孽一起祭告燕国阵亡的八万将士……” “哗啦——”一声,皇帝的冠冕落在地上,珠玉噼里啪啦散碎了一地。 小皇帝直直站在那里,帝冕落在脚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很大。 “温霁云临走之前,让奴婢把这个交给陛下。”李奉君连忙掏出衣襟中收着的藤编小蜻蜓,递给小皇帝,“他说他一无所有,只能做了这个送给陛下做生辰礼物。日后不在了,给陛下做个念想。” “还有,陛下千万不要因为他,与大将军不睦……” 小皇帝一把将李奉君手中的藤编蜻蜓拿在手中,问道:“袁大将军的人抓他去了哪里?!” 李奉君答道:“听他们说起来,是城北的靖|国台。” 阮棠知道李奉君说的那个靖|国台,只是之前没听人提起过,一时也没去想这个地方。 根据书里的描写,靖|国台其实是一座绵延数十里的高山,山上古木森森,放眼无际。山顶有一块巨大的汉白玉丰碑,是暴君渣攻在和燕国大战胜利之后,逼梁国的战俘在一月之内干苦力修建的,用以纪念燕国在前线阵亡的将士。 燕梁交战中很多将士的尸骨,都被运回来埋葬在这座山上。 梁国的那些战俘,暴君渣攻虽然答应过温霁云只要他来为奴就不杀,但其实战俘在修铸靖|国台时就已经累死摔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就被要求留在山上,继续守墓打扫搬石头干苦力,总之过得十分悲惨,每天都死很多人。 暴君渣攻虽然吞并梁国,却从未真正把梁国的百姓和俘虏当成过自己的子民,对百姓苛捐杂税,对俘虏随意打杀。所以梁国的臣子百姓,没有一个人心服他的,无一不心心念念地期望着有一日太子能光复神京,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袁翊州要把温霁云拉到靖|国台上去杀,真是杀人还要诛心。 “走!”阮棠一把拉住李奉君的手,往宫门飞奔而去,“我们现在立刻去靖|国台!” 第45章 祸不单行 靖|国台坐落在京城以北的郊外,山势巍峨草木葱茏。放眼望去,四周苍翠不见尽头,一直向天际绵延。 一条笔直陡峭的石阶层层级级通往山顶。山的最顶端,一座巨石丰碑高高树立,上刻着朱文大楷,写着“英魂永存”四个大字。 中天的阳光万道照落在石碑上,白玉碑石璀璨生辉。 石碑前有一片宽阔的平台,地面用平整的大块石板铺成。平台上层层叠叠围满了人,最外面围着几层人都穿着粗布短衣,蓬头垢面。他们推推搡搡地想往前挤,伸直了脖子拼命往中间探看,被里面手持刀戟的甲士死死挡住。 被围在中间的平底还剩下三丈余宽,四周被栅栏围住,临时布置做了刑场。正面对石碑的方向,栅栏外站了数排几十名手持弓箭的弩手。 石碑前还有数十级台阶,每级都有一尺多高,站在台阶上,正好可俯瞰下面宽阔的平地。 石碑前的台阶上站着一名身穿黑甲的副将,身后跟着八名护卫。他俯视着下方被布置好的刑场,高声道:“把温霁云带上来。” 平地上围观的人群被分开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几十名持刀的甲士分列两旁。 一袭白衣信步跨上山路的台阶,从容地走到为他布置好的刑场上。 “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 看到走上刑场的人,周围衣衫破烂的战俘一片骚动,仿佛看到了他们的神明。他们拼尽全力向那潇潇肃肃的一身白衣扑去,就像野行的群鸟扑向明月的光辉,几乎要把持刀拦着他们的甲士都冲溃。 这些都是梁国的战俘。 温霁云用兵一向慎之又慎,手下不曾被俘过一人,即使有偶入敌军圈套的,也会在被俘之前自尽。这些战俘大多是在梁国先帝任用之前的将领手中被俘,已经在燕国流血流泪了几个月,满心期待有一日能得到太子的解救。 在梁国时,太子在他们心目中,就是所向无敌的天神。 只是天神现在折断了羽翼, 温霁云走到平台的正中间,淡淡地扫视了一番四周的环境。 这靖|国台四面山林苍翠绵延,除了方才自己上山那一条陡峭的石阶,还有一小片临时搭建用来住人的矮房,放眼周围没有一处不是被茂密得丛林遮蔽。 这座山虽然在京城外不远,但山算不得险峻,又不算 得广阔,绵延不过十几里,只有西山十分之一大,在修筑靖|国台之前,本名不见经传,温霁云都未曾听闻过暗报提起这座山的名字。这座山是在修筑靖|国台之后干脆以靖|国台为名,方才为人所知,本名依旧无人知晓。 加之靖|国台本是阵亡将士埋骨之地,选址远在郊外,既非战略要地,又无皇亲显|贵的官邸会在这附近,不过是取个纪念意义而已。因此不会有完备的防守,温霁云来时的路上观察过,山下周围甚至只有几户零星村落。 也就是说,方圆十数里山林绵延,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处——从西山把自己押来靖|国台的数百人,加上靖|国台本就不多的百余命守卫,和被圈禁在此处的千余战俘。 “温霁云!”站在石碑前台阶上的那名副将趾高气昂地喊道,“你对我燕国犯下的罪行累累死有余辜,还害死我们这么多弟兄,今日当着我们那么多弟兄的在天之灵,你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好说?!” 温霁云的眼眸都不曾抬起看一眼,淡淡说道:“无名之辈,本不配和孤说话。” “你!!!”站在石碑前那名副将本是袁翊州手下的一命得力副手,但跟随袁翊州征战多年也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副将,连转正的机会都没有。 “无名之辈”四个字,可谓戳到了他心窝子里,让他怒火中烧。 那名副将气得跳脚,指着温霁云喊道:“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今日不将你万箭穿心射碎成一摊血水难消我心头之恨!!!” “来人!给我……” “慢着。”一句声如碎玉,打断那名副将的话。 温霁云撩起长袍,忽然双膝跪地。 “怎么?你怕了?”看到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呈口舌之利的温霁云突然撩袍跪地,站在石碑前的副将挑起嘴角,露出一副得意之色,“现在想跪地求饶了,不如你给本将军磕几个头,本将军还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温霁云跪在地上,以额触地,深深地磕了个头。 站在石碑前的副将彻底爽到了,这件事他觉得自己能吹一辈子了。 谁说他是个无名之辈,只要温霁云对他磕头求饶这件事穿出去,以后他的名声就是响当当的传遍天下尽人皆知。 不过温霁云磕头的方向似乎偏差了,是侧对这他的。 “你往哪里磕头?”那副将对温霁云说道,“你方向错了。” “诸位为国征战, 九死一生,温霁云在此拜谢。”温霁云伏地说道,“如今因我愚钝无能,使各位远离故土,不见亲人,受累如此,我虽一死难辞其咎。” “殿下!” “太子殿下!!!” “殿下何出此言……这一切根本就不怪你啊……” “呜啊啊……先帝啊您睁眼看看吧……” 谁不知道太子曾经屡屡劝谏过先帝,谁不知道太子力挽狂澜却遭奸贼暗算,谁不知道太子已经为国为民操碎了心,他们本来已经应该感激不尽,现在还要太子跪下给他们磕头道歉。 太子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屈辱和痛苦,落到今天这一步…… 呼声、哭声、哀号声……顿时惊天动地,震彻山林。 千名战俘都齐刷刷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对着温霁云又跪又拜。 “反了!我看你们都反了!”那名副将气得咬牙剁脚,食指指着那些战俘转了一圈,咬牙道,“好啊,你们都还忠心你们的太子是吧?今天本将军就让你们看看他的下场,死得是个什么悲惨的模样!!!” “你们都只能看着!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来人!把温霁云给我绑了!” 温霁云站起身,推开提着绳索上前来的甲士,说道:“不必绑我。” “呵,本来还想给你留点脸面,让人绑了你免得乱跑乱喊。”站在石碑前那名副将冷笑道,“到时在这群忠心敬仰太子的人面前,手舞足蹈乱喊乱跑,那可真是把脸丢光。再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听一听笑话。” “反正这也是你自己选的,那就怪不得我了。” 温霁云笔直地站在刑场上,听了那名副将的话,不动声色。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上山那一条长长的的陡峭的狭窄石阶上。 蜿蜒而曲折,不见有一个人的影子。 李奉君应该早就把话带到了,从皇宫到此十余里,也要不了太久。 这时候,他想看到的那个人,早就应该站在面前了。 可是,半个影子也没有。 他心中的那个人,没有来。 身后传来副将高声下令:“□□手准备!!!” 正对温霁云面前的数十名弩手立即弯弓搭箭,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温霁云衣袖下的手紧紧一握。 “放箭!!!” 阮棠心急火燎地拉着李奉君往宫门外跑,迎面却撞上来一个也跑得急匆匆的太监。 两下都刹不住脚步,差点撞到一起。 李奉君连忙把小皇帝往自己身旁一拉。 那小太监本看到面前挡了个人,这一刹脚步人又没撞上,自己在地上扑了个跟头,摔得眼冒金星。 阮棠被李奉君一拉,人一头撞在李奉君的怀里。 李奉君下意识抬手扶了小皇帝一把。 “奴婢该死!!!”跌倒在地的小太监见自己差点冲撞了圣驾,连忙跪地对小皇帝磕头,“奴婢罪该万死!” 阮棠哪里有心情管这点小事,说了句“起来忙你的去,朕还有事”,就要继续往外跑。 “陛下!”小太监连忙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拦住阮棠的去路,“陛下不好了,奴婢有要事来禀告陛下!” “有什么事朕回来再说。”阮棠急得只跺脚,说道,“快让开,朕有急事!” “陛下,大将军把鲜卑少主的命根给割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着急地对阮棠说道,“大将军还让他们快滚,鲜卑使者出去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听不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阮棠此刻彻底明白了一句俗语,什么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想安安闲闲过个生日,一早上接连听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 袁翊州派人杀温霁云、袁翊州切了鲜卑少主的命根……每一件事都离不开袁翊州。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鲜卑不可能今晚上就打到家门口来,温霁云可是迟了一步就有生命危险的。 虽然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是阮棠记得小时候英语老师说的一个故事。 有个人被困在小山上,四周都是洪水,接连路过两艘船来救他离开,他都不肯离开,并且说“上帝会救我的”,最后他在山上饿死了。他开到天堂质问上帝:“我如此信仰你,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上帝说:“我派了两艘船去救你,可是你不愿意走。” 阮棠怕自己就是天命要他救温霁云那艘船,他不敢冒险,不敢不去救温霁云。 阮棠绕过那个又慌又急的小太监,自己拉着李奉君往宫门跑。 宫门前,除了日常守卫宫门的龙禁卫,竟还密密麻麻的围满了袁翊州的袁家军。 “让开。” 阮棠道,“朕有急事,快备车!” “陛下留步。”一名将军站出来,对小皇帝一拜,说道,“袁大将军说今日出入人等众多,恐怕鱼龙混杂,为保证陛下的安全,所以命末将把守此处,任何人不能轻易放行。” “放肆!”李奉君蹙眉呵斥道,“你敢拦陛下的驾?” “末将不敢。”那名将军一脸为难,又对阮棠拜了一拜,“但外面实在不安全,陛下若有闪失,末将如何吃罪得起,不如先禀告一声袁大将军……” 阮棠盯着面前的将军,问道:“你叫什么?” 虽是白白净净一少年,帝王的威严却半分不减,那名将军被盯得头皮发麻,不敢抬头,低头拜道:“回陛下,末将叫张平。” 一个十八线龙套,阮棠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原来是你。”阮棠冷冷说道,“你怎敢假传大将军命令?” 张平辩解道:“末将确实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 “撒谎。”阮棠说道,“大将军忠心耿耿,你现在围住皇宫阻朕出行,分明是在挟持朕,大将军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去把大将军请来,朕当面问一问他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这么觉得,一个像温温这样所有臣民和朋友,甚至只要接近过都觉得他好的人,一定不是个单纯小白花,而是个心机boy…… 无奖问答:温温是不是要凉了呢? a.温温肯定挂了,全剧终 b.温温失望了,要黑化 c.温温变成蝴蝶飞走了 第46章 愿意奉陪 “是谁惹陛下不高兴了?” 一个洪亮而低沉如钟的声音从阮棠身后传来。 阮棠心中暗暗地吃了一惊。 他刚才可没打算真要去把袁翊州请来,不过是故意这么说,等那个张平真去请袁翊州,他好支开门口的小兵,直接命人冲出去。 谁知一回头,竟见袁翊州就站在面前。 “陛下。”袁翊州先和语气温和地小皇帝打了招呼,转头便立刻换了一副神情,看着张平厉声呵斥道,“张平,你怎敢对陛下不敬?!” 虽然袁翊州那副凶神恶煞的态度不是对自己,阮棠站在一旁还是被吓得心头一颤。 张平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末将该死!” “算了,”阮棠看着跪地磕头的张平,心里并不觉得舒服,淡淡地说道,“暂且不必追究这些。” 这个张平奉的本就是袁翊州的命令,真正要阻拦自己的人又不是他,而是袁翊州,怪罪他有什么用? 而且现在哪里是追究这些的时候,他只想快点和李奉君离开宫门。 袁翊州一双紫眸冷漠地看着跪地磕头的张平,冷冰冰说道:“还不谢恩?” 张平连忙谢恩:“谢陛下宽宏大量。” 阮棠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陛下是要出宫?”发落完张平,袁翊州转过头,看着阮棠问道。 阮棠心中确实焦急万分想去靖|国台,但是袁翊州在这里,硬闯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且就算用身份去压,袁翊州也只是嘴上客气几句,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阮棠暗暗着急,一边在心中思忖着对策,一边故作关心地问道:“大将军这么快就散席了?” “陛下走得匆忙,臣心中记挂。”袁翊州看着衣冠不整明显走得匆忙的小皇帝,问道,“不知陛下有急事,不如说出来让臣为陛下分忧?” 阮棠心里暗暗骂道,你自己干的事你还会不知道?整一个明知故问。 阮棠当然不能说温霁云的事,皮笑肉不笑地对袁翊州说道:“生辰只有一年一日,朕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应对宾客上,本是想出去游玩。但是方才听张将军说外面不太安全,不知大将军可愿和朕一起出游?” 邀请完袁翊州,阮棠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袁翊州不是一向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么?是他和他手下那些人说的外面不 安全,不让自己出宫,自己让袁翊州一起出宫,他还有什么话说? 而且,袁翊州悄悄派人去杀温霁云本就是瞒着自己的,待自己当着他的面戳穿他,看他还能如何。 听到小皇帝邀请自己出游,袁翊州顿时将方才小皇帝硬要出宫时的警惕心和防备都忘得一干二净。 刚才他本想等小皇帝说出要出宫的事,就想办法阻止回绝的,现在他只觉得受宠若惊,不论是哪里都得陪小皇帝去。 袁翊州望着小皇帝,惊喜地问道:“不知陛下想去哪里?臣一定无不奉陪!” 阮棠心中暗喜,等的就是袁大将军这句话呢。 “朕想去看看城北的靖|国台。”阮棠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向往模样,说道,“当时是朕下旨建造的,听说前不久已经完工建成,十分壮观,可惜朕还从未去看过。今日就忙里偷闲,和大将军一起去散散心?” 听到小皇帝提起靖|国台,袁翊州阴恻恻地看了李奉君一眼。 靖|国台这个小皇帝百八十年都想不到的偏僻之处,今日小皇帝突然提起来要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温霁云。 能把这些事告诉小皇帝的,就只有这位昨日被留在西山行宫陪温霁云一起的内府副总管。 真是好本事,自己三令五申不许有人传信给小皇帝,还命人围住了皇宫,他是有什么泼天胆量,用什么手段溜进来向小皇帝告密的? 感受到袁翊州的眼神,李奉君风轻云淡地转过眼去,毫不畏惧地和袁翊州对视。一双桃花眼中,竟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来自袁大将军能吓破寻常人胆子的眼神威胁,在李奉君眼里和看稀松寻常风景没什么两样。 这一个男人都算不上的内侍,竟然有这般胆量和从容的气魄,袁翊州心中反而对李奉君高看了几分。 “靖|国台虽好,但毕竟是血腥阴气之地。”袁翊州转头对小皇帝说道,“今日乃是陛下生辰,不如换个热闹的地方。” 阮棠抬起头看着袁翊州,坚决地说道:“朕今日就只想去这一个地方。再说,那里埋葬的都是为国牺牲的将士,朕还从未去看过他们,怎有说他们的长眠之地血腥阴气之理?” 小皇帝还是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同游,又如此坚持要去一个地方。不论是真心想去还是另有目的,袁翊州都不想错这等难得的机会。 万一把小皇帝拒绝得狠了,小 皇帝不同自己一起出门了,这才是最大的损失。其他的一切事情,都比不上这件事重要。 “既然陛下想去。”袁翊州拱手道,“臣愿意奉陪!” 阮棠心中一喜,但还是暗暗防备着。他不觉得袁翊州会如此轻易答应,恐怕还有后招等着自己。 “不过陛下和臣现在的装束不宜出行。”袁翊州看了看小皇帝身上层层叠叠还没来得及脱下的礼服,说道,“不如先回去换身轻便衣装,臣定当陪同陛下一起前去。” 果然。阮棠心想,袁翊州先虚与委蛇答应自己,其实是想拖延时间。 李奉君从西山赶来皇宫需要时间,自己从皇宫赶去靖|国台也需要时间,这一来一去,加上被阻拦的时间,回寝宫去换衣服的时间,只怕抓了温霁云的人早就已经把他带到靖|国台痛下杀手了。 袁翊州要换衣服,回寝宫去换衣服实在来不及。 好不容易得到了袁翊州的同意,阮棠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他现在既不能拒绝袁翊州,又不想浪费时间。 阮棠转头对李奉君说道:“快去备车,朕和大将军在车上换衣服。” 听到小皇帝说的话,袁翊州满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朕和大将军在车上换衣服”。 袁翊州好像突然掉进了一只蜜罐里,晕头转向了起来,哪里管得小皇帝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现在就算小皇帝的目的是来杀他,他也要奉陪到底了。 李奉君备车的速度十分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转眼就停在宫门前。 这是袁翊州要求的,因为不是大张旗鼓的帝王巡幸,而是图个轻快的便服出游,袁翊州只让准备一辆普通的马车。 阮棠一脸兴奋之色,也没嫌弃什么,自己先迫不及待钻了进去。 车里整齐地叠放着三身便服,似乎是供小皇帝挑选。 阮棠的目光一转,确定袁翊州还没跟上来,迅速往一身衣服里塞了一块牌子,再伸手出去将衣服递给李奉君。用眼神指了指衣服的衣襟,嫌弃地说道:“这身不要,颜色脏还俗气,你看看尤其是衣襟这个绿色。” 李奉君应了声“是”,将衣服捧在手中,隐隐能摸到衣襟处有一块硬硬的东西。 他看了小皇帝一眼,淡然地默不作声。 将那身衣服递出去后,阮棠回车里选了一身看起来尺寸比较小的放在自己面前,直接解开自己的外衣 。 礼服层层叠叠,穿起来繁琐,脱起来也繁琐。还有几颗金扣子,阮棠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弄疼了手指头,还没能解开。 一双大手从阮棠的身后轻轻环过他的腰,轻松解开了礼服上的六颗金扣。 阮棠僵硬了一下,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朕……自己来吧,大将军的衣服在那边。” 袁翊州没有回答,直接替小皇帝将衣服褪下,又去给他解里面的衣服。 阮棠手足无措,尴尬地僵愣着。 他怎么不知道袁翊州还有喜欢伺候人脱|衣服的癖好? 阮棠一边被袁翊州伺候脱|衣服,一边又重复拒绝了袁翊州好几遍,袁翊州都充耳不闻,只是脱他的衣服。 阮棠没有挣扎,他觉得挣扎会自取其辱,这样好歹还有几分颜面。一会儿挣扎起来要是被袁翊州像抓小鸡崽儿一样拎起来,那可真是脸都丢光了。 于是小皇帝嘴上拒绝着,身体却十分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给袁翊州摆布。 袁翊州隔着衣服触摸到小皇帝身体柔软的肉感,不觉掌心滚烫。 层层叠叠的礼服被一件一件褪去,直到脱下最后一件外衣,就剩下里面的一层玄色单衣。 单衣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贴着皮肤,更显得小皇帝纤腰长腿,好像一掐就能掐断。 这世上会有多少人为了这样一个少年做出怎么样愚蠢冲动的事,都不足奇怪。 袁翊州的喉结上下一动,死死盯住了小皇帝。 从一头柔软的长发,到藏在长发后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窄窄的肩膀,细细的腰,还有又长又瘦白嫩嫩的腿。 就像是一匹饿狼,阴鸷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猎物身上,随时想冲上去一口咬断小白兔的脖颈。 阮棠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仗着自己和袁翊州都是男人,没什么避讳,加上他背对着对方,背上更是半点好看的都没有,自己抬手把里面的衣服也解开了。 当然他也不是暴|露|狂,没有裸奔的爱好,要不是为了温霁云,他才不要和袁翊州同乘一辆车,还一起换衣服。 阮棠自己将里衣解开,抬手去拿面前的便|衣。 看着衣衫褪去的小皇帝,后背雪白的礼服,好看得不像真实存在的肩胛骨……袁翊州终于忍不住猛扑过去,从后面搂住小皇帝的瘦腰。 阮棠吓了一跳,整个人往 前一扑,脸都扑进了衣服里。 “大将军坐稳了。”被袁翊州扑倒在衣服堆里的小皇帝一本正经地开口,又悠悠补充了一句,“车的确有些颠簸,如果你坐不稳,可以下去骑马。” 袁翊州岂不知道小皇帝在装傻,他趴在小皇帝身上,重重呼出一口气,酸溜溜地问道:“如果现在‘坐不稳’的是温霁云,陛下会如何?” 袁翊州的话好像在陈醋里泡过,酸得能把人连皮带骨都腐蚀掉,问得阮棠毛骨悚然。 本来想的是不过陪袁翊州一起在马车上行一段路而已,阮棠忽然觉得袁翊州比自己想的要不对劲许多。 他早就防备了袁翊州另有图谋,可是他没想到袁翊州是个变|态…… 虽然袁翊州滚烫的身子就扑在背后,阮棠还是觉得浑身一凉,心慌地大声喊道:“李奉君!” “陛下不必喊了,臣没准许他跟来。”袁翊州趴在小皇帝耳边,沉声说道,“我们的车,也不去靖|国台。” 第47章 舍身护驾 “哦?”听了袁翊州说的话,小皇帝并未如袁翊州意想中一般惊慌失措,语气比刚才反而冷静下来,悠悠地说道,“是这样吗?那正好呀。” 听到小皇帝说的话,袁翊州微微蹙眉。 小皇帝似乎对于现在的情况,半点都不惊讶。莫非早有准备? “李奉君没跟来,朕让他去靖|国台了。”阮棠的头埋在衣服里,笑道,“大将军想和朕去什么地方,朕今日奉陪。” 阮棠当时就一直防备袁翊州那么干脆地答应自己另有图谋,于是想到了这一出调虎离山的办法。 如果袁翊州好好和自己去靖|国台,那就罢了。 如果袁翊州耍什么花招,就让李奉君去靖|国台。反正袁翊州本人不在场,派的顶多是王平那种等级的手下副将,又不一定需要自己亲临才能压制住。 阮棠刚才悄悄塞了一块令牌在衣服里交给李奉君,那是他昨晚去翻出来的龙禁卫都尉的令牌。 昨日里袁翊州说罢免了龙禁卫都尉,又不把令牌交回来,分明有意揽权。阮棠趁晚上袁翊州来亭子里喝自己的茶,自己先离开的时候,回寝宫把令牌从袁翊州的衣服里翻了出来,便自己收着了。 袁翊州本就不是善茬,他总不能把宫廷禁军也让袁翊州任意掌控。 因为第二天袁翊州要换礼服,起得一大早,加上那是皇帝的寝宫,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小皇帝也能做贼,所以他原本那身衣服还挂在床头,一直没动过,也没发现令牌丢失的事。 听到小皇帝说的话,袁翊州搂住小皇帝腰间的手一僵。 这小皇帝,比他想得还要更有意思。 看来确实是长大了,翅膀也长硬了。 就趁袁翊州分神那一会儿,阮棠披上那件便服外衣,直接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了下去。 这一步本来不来阮棠的计划之内。阮棠本来就预料过万一袁翊州敷衍自己,根本没打算和自己去靖|国台该怎么办,却没有想过袁翊州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毕竟犯上弑君总还不到时候,他要敢杀自己就是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反贼。就算他再所向披靡不可一世,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阮棠以为袁翊州如今能做的顶多就是在自己面前阴阳怪气威胁几句,外加围住皇宫企图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没想到袁翊州会做出刚才那么奇怪的动作。 跳车固然有风险,一不 小心可能摔断胳膊摔断腿。 可是不这么做,还不知道袁翊州等会儿要做什么更诡异的事情。刚才自己赤|身|裸|体的,他就那么抱上来,活像一个变|态。后来又问出那样的话,阮棠更觉得汗毛倒竖。 待袁翊州反应过来时,小皇帝整个人半截身子都已经飞出车外。 他伸手去抱住小皇帝,但是已经稳不住重心。非但没能将人拉回来,还跟着一起飞了出去。 若是他自己跳下车去,他可毫发无损地安稳落地。但是事出突然,他要抱着一个百八十斤重的少年一起跳下车,还得保证少年不受伤分毫,他也没这个把握。 除非拿他自己当个肉垫。 这个狡猾摆了他一道的少年,自己为了摆脱他瞎闹腾去跳飞奔的马车,这回却要他来舍身相救。 千钧一发之际,袁翊州搂着小皇帝的腰,当机立断地把小皇帝托在了上面。 “砰——” 两个人同时重重落地。 阮棠摔出车门时忍不住惊呼一声,待重重地落地之后,却没感觉到什么疼痛。 他愣了一下,一低头,发现自己坐在袁翊州腿上。 阮棠吓得赶紧站起来。 袁翊州坐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 他一个久经沙场从未被敌人重伤过的大将军,两条腿竟然被小皇帝给一屁股坐断了腿。阮棠见袁翊州站不起来,幸灾乐祸地问道:“大将军需要朕找人来搀扶一下吗?” 虽然这个袁翊州真的可怕,但最后那一刻,阮棠感觉到他是故意垫在自己下面的。若不是坐在他腿上,若是落地之时再偏差几分,坐在他肚子上,估计内脏都得被自己压出来。 那一刻,袁翊州的确有一种舍身护驾的忠心。阮棠对他的反感稍微少了那么一点。 然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也是他自己。要不是他在车上做出那种出格的事,阮棠本来是想就算他耍心眼不如靖|国台,自己好歹也会陪他坐在车上出门兜个风再好好回去的。 现在摔成这样,他就是自作自受。 若不是因为他让自己坐在腿上那一下还算有良心,阮棠也不会还愿意搭理他。 袁翊州坐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小皇帝,蹙起眉头沉声责备道:“陛下太任性了。” 阮棠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赶车的便服小内侍已经调转马头回来,看到摔在地上的袁大将军,还有小皇帝,都没想通刚才两位金尊玉贵的大人物怎么就突然摔了出去。 他是听到身后的响声,感觉车子一震,才连忙回头来查看情况的。 结果看到小皇帝已经在地下,袁大将军站不起来,他吓得愣住了。 “过来。”阮棠对赶车的小内侍说道,“来把袁大将军扶上车去。” 看到走上前来的小太监,袁翊州嫌恶地皱了皱眉,对阮棠伸出手:“臣是为陛下受伤,陛下不该亲自来扶?如何让一个小小的内侍来扶臣?” 自作自受,还这么理直气壮。 “既然大将军看不上小小的内侍,朕也扶不动你,你便自己在地上坐着吧。”阮棠转身自己爬到了马车上,对先内侍吩咐道: “走,起驾回宫。” 小皇帝和袁翊州坐车离开后,李奉君立刻往小皇帝递来的衣服里一掏,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龙禁卫都尉的令牌。 凭借这块令牌,可任意调动宫中禁军。小皇帝是默许他拿着这个去救人。 李奉君看着手中漆黑錾着金字的令牌,在手心里握了握。 少年时他和太子一起读书,同起同居情同手足,曾和太子约定要陪伴在太子身边一辈子。他堂堂侯门公府唯一的嫡子长孙,又不可能去宫里当太监,于是先帝许诺他,等他长大了,就许他做禁军的都尉,永远陪伴太子。 可惜直到梁国破亡,他也没能摸过都尉的令牌,捏在手中是何等滋味。 第一次摸到这块牌子,却是来自敌国的君主。而那个曾经许诺他的先帝,已经九泉高卧,不管亡家破鼎。那个曾经约定和他一生相伴的太子,分离八年彼此历尽艰辛,如今前路不明。 如果他现在就即刻动身带人赶去靖|国台,的确可以拿着令牌把太子救下来,但这与之前让太子直接从上真观后门小路离开西山行宫的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即使小皇帝知道袁翊州欺君罔上自作主张要杀温霁云,但是并没造成什么后果,为平衡袁翊州手上的势力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慰太子两句就过去了。 这绝不是太子想要的结果。 就算因此小皇帝对袁翊州心存芥蒂,但是只要这件事没有闹大,惊动的人不多,那么太子这冒着生命危险走的一步棋,得到的结果未免太不够看了。 那就得走他 和太子商议好的第二条路线。 李奉君依照小皇帝的意思,从容不迫地去调遣了几百禁军,却并不快马加鞭,而是不疾不徐地赶去靖|国台。 靖|国台已经是一片火海。 燕国的荣耀、大梁的耻辱、小皇帝的得意,数千战俘的血汗生命,都在绵延十里的连天大火里,摇摇欲坠化成一把灰烬。 其实当时温霁云跪下一拜,呼声哭声动天。在这铺天卷地的哭喊声下,根本没有人能注意到其他。 就是那时候,一把大火就被人从后山放下了。 等到那个那个站在石碑前趾高气昂的副将命人放箭时,弓|弩手的手已经软了。 由于他们面对着石碑,眼前,浓烟滚滚从巨石丰碑后扑向前来,橙红的火光冲天,火舌噼里啪啦的脚步如厉鬼逼近,借着风势如洪水下坡,汹涌而来。 站在石碑前的副将猛然回头,吓得慌不择路从台阶上滚下来。 这世上最是水火无情,所有人哪里还管得其他,弩手也都扔了弓箭,为了逃命冲下山去。 温霁云却是从容不迫地喊住梁国战俘,一个也没让溃逃,命人砍树做隔离带,阻止火势蔓延,以免殃及附近的村庄。虽然附近村庄也只有零星几户。 最后没有一人伤亡,大火因为隔离带的作用不扑而灭。只是代表着燕国胜利和荣耀的靖|国台,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到底百闻不如一见,那些战俘虽未曾跟随过太子征战,却记住了他大火中临危不乱镇定分析从容应对的气度。面对凶猛残暴的敌人他从不会被吓乱阵脚,面对无情的大火也如是。 甚至这种时候,还能心系百姓,哪怕是敌国的零星几户村民。 那个抱头鼠窜的副将因为在大火里逃得太快,待温霁云灭国下山来后,他再看到温霁云时就想乌龟一样缩着,不说话了。 不久后,就是陛下派的福总管李奉君,带着人匆匆赶来。 那名副将知道自己奈何不了温霁云了,也没脸出来趾高气昂,看到李奉君来了也只缩在一边不动。却听温霁云对李奉君说道:“回去见到陛下,只说是我想看看靖|国台是何模样,请这位将军陪同而来,早上不过是一场误会。” 想不到温霁云不趁机挑拨离间,还能有这种度量,站在一旁的副将面红耳赤,更低头说不出话来。 “至于这大火。”温霁云道,“我去领罪。” 李奉君故意说道:“已经派人查看过了,就是夏日干燥炎热自然起的火。咱家虽然看不惯你这人,但不关你的事就不关你的事,你瞎领什么罪?” “这里本该是他们值守。”温霁云看了看身后的战俘和原本驻守靖|国台看守战俘的驻军,说道,“若陛下怪罪值守不严,后果非我若愿。倒不如请福总管回去与陛下说,是我暗通奸细,放了这火。我本是行将就木之人,又孤独一身,不怕再……” “天干物燥就是天干物燥,您这是干什么?!” 温霁云和李奉君那一唱一和,说得在场没有一个人生出半点怀疑之心,甚至有一名原本驻守在金靖|国台看守战俘的燕国士兵都看不下去了,拍胸脯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火不是你放的就不是你放的,天子怪我们值守不严,我们也该自己认了!” 李奉君心中暗笑,绷着脸对温霁云呵斥道:“你有那么多心思替别人想,倒不如想想你自己还能活多久。” “陛下今早与袁大将军出去游玩,等会儿回来要是听说你无中生有污蔑袁大将军派人杀你挑拨是非,自然揭了你的皮!” 听到“陛下今早与袁大将军出去游玩”,温霁云眼底一暗。 漆黑的眼眸里,镀了一层冰冷的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温·黑莲·霁云:我先放一把火,再假装不是我放火,再假装不是我放的火我还要为了别人去顶罪……现在全世界都觉得我没放火,并且认为我是个大好人。你们学废了吗? 无奖问答:温温此时的内心想法是: a.他和他去玩了qaq连救我都不亲自来,他不爱我了tat b.袁某某抢我老婆,我记住了,你死定了0^0 感谢七个投掷的第5个地雷!鞠躬感谢抱大腿~mua~ 第48章 一无所有 小皇帝自己上车离开后,袁翊州坐在地上,看着马车后飞扬的尘土,出了一会儿神。 这个小东西,是真的不打算带他回去了? 他坐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刚打算召唤暗卫出来,却见得远处尘土飞扬,啪嗒啪嗒一阵马蹄声响。 小皇帝乘坐的那辆不起眼的普通小马车,又跑回到了他面前。 小皇帝白嫩嫩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脸都不愿意露,软乎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高高在上故作冰冷:“算了,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爬上来。” 袁翊州抬起一只手,握住小皇帝的手,其实却根本没敢使劲去拽,就只是握着。这小皇帝是个外头好里头弱的小花架子,要是他真用力,估计直接能吧小皇帝从车里拽出来。 袁翊州的另一只手握在车壁边缘用于借力。好在他的臂力非比常人,实际只用一只手,就将自己整个人都移到了车上。 坐在车里的阮棠感觉自己还没用劲去拉,袁翊州就已经上了车,坐到了自己边上。 袁翊州坐上车,手心里紧紧捏了捏小皇帝软乎乎的手。 这还是小皇帝第一次主动把手递给他,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软还要甜,让他不愿意松开。 小皇帝的手挣了挣,两个人猛然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 一个非要对方松手,一个非要抓着不放。 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半天,最后马车晃了一下,小皇帝的手趁机像一条鱼似的呲溜闪开,人也闪到了离袁翊州远远的角落里。 阮棠发现袁翊州的腿好像是真的不能动了。 其实刚才阮棠心里还有几分怕袁翊州作假,他会故意麻痹自己趁其不备来偷袭。但是直到阮棠自己上车远去,一直悄悄回头观察,也没发现袁翊州站起来。阮棠不敢再和这么危险的人单独同处,直到确定袁翊州真的腿脚不便,他才回头把袁翊州带上车。 这会子袁翊州上了车,也是一反常态地安安分分坐在那里,腿一动也没动一下。他闪开离得那么远,袁翊州也没往他身边挪动,和来时生龙活虎的嚣张模样完全不同。 袁翊州一动不动坐在那里,身形岿然如钟,脊背如钢枪一样笔直,目光如同鹰隼虎狼。即使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着,任何人见了他的模样也依旧不会敢去招惹。 阮棠还是选择敬而远之。 阮棠把自己的手从袁翊州手里抽|出来 之后,一路上,两个人就陷入了冷战的状态。袁翊州一言不发,阮棠也难得安安静静地没有说一句话。 车厢里的气氛被压抑到了冰点。 阮棠感觉袁翊州在发脾气。他本来就生硬冰冷令人望而生畏,现在更加冷得阮棠和他坐在一起都脊背发凉。 两个人就我这么冷战到了宫门前,直到内侍来请两位下车。 守门的侍卫也没想明白,小皇帝和大将军说好的出去游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个衣衫不整,一个腿脚不便。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刺客。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不敢问。 袁翊州命人去取了拐杖来,自己坐在车上,蹙眉盯着放在面前的拐杖看了一会儿,拄着拐杖下了车。 习武之人从小伤筋动骨在所难免,拉伤筋脉摔断腿在幼年习武之时都是常事,袁翊州以前也不是没拄过拐杖。 每一个矫若游龙剑凌霜雪的习武之人身后,都是常人看不到的无数次练习受伤后手脚缠着绷带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艰难前行。 只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他自从为人所知以来,一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千军万马之中斩杀敌军上将也可毫发无伤。 后来受伤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何况众目睽睽一直被。 袁翊州拄着拐杖在路上无数宫人内侍的目光之下行走,虽然不动声色,握着拐杖的手连骨节都白了。 阮棠没有等袁翊州一起,自己先走回了寝殿。寝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值守的宫人,李奉君还没有回来。 所以阮棠悬着的心还没放下。 不过一会儿,袁翊州就不请自来,拄着拐杖走到了他寝殿里。 袁翊州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往椅子上一坐,把拐杖扔在手边。 宫人们连忙上前奉茶。 袁翊州还会跟来,既在阮棠意料之中,又在阮棠意料之外。 阮棠当然知道袁翊州没那么容易就放过自己,但是刚才在车上都已经冷战成那样了,他竟然还能一声不响地跟到自己寝宫来。 他是打算赖在这里了吗? 小皇帝只看了看袁翊州,还是一言不发。其他人哪里敢怠慢,生怕袁翊州因为小皇帝的冷落动怒,纷纷去端茶倒水送点心。 李忠国见袁翊州受了伤,又连忙命人去请太医来看。 阮棠自己坐在一边喝着茶,不抬头搭理袁翊州,小余太医来了以后,他竖起耳朵偷听了一下,只听小余太医说的是“伤了筋脉”“休养几日便好”“不会有后遗症”。 总之,就像一个人被打了一拳,虽然当时鼻青脸肿看着吓人,就像袁翊州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但是消下去痊愈很快。 阮棠不知为什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要是袁翊州因为自己那一坐落下什么毛病,他了真怕自己被赖上。 袁翊州这个人虽然身为大将军,但是实在是十分小心眼。连甩一下他的手,都能弄得这么冷飕飕,要是被他赖上,阮棠觉得自己皮都能被他掀了去。 阮棠留下小余太医喝了一会儿茶,和他客套说他辛苦,要多给他发点奖金等等,总之东拉西扯,只是为了不用和袁翊州单独相处。 要是这偌大的宫殿,除了自己就是袁翊州一个人冷冰冰地坐在那里,阮棠觉得自己会郁闷。 阮棠以往和小余太医聊天虽然多,但左右不过是关于温霁云的伤,这次因为是闲聊,阮棠才知道小余太医的大名叫余千树。 因为他出生于行医世家,他扶贫每救治一个病人,就在后山上亲手种下一棵树。等到小余太医出生,后山上已经是整整一千棵树了,绿压压地一大片覆盖了一座山。 他的父亲希望他能救更多人,所以他的梦想就是继续在村上开小医馆。后来为了提升技艺他去参加官府的免费医术培训,谁知道结业考试的时候一考,他就考了第一名,可以进宫当御医。 他本来就不想留下的,但是这种在宫里当差的体面工作,他那个出生小山村的姥姥听了死活都要他留在这里做。他只好留在宫里,每个月的月俸就寄出去给姥姥,打算给姥姥养老送终以后再辞职回家。 连一直冷冰冰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喝茶的袁翊州,听了小余太医的话也抬起眼皮来,正眼看了看这个在小皇帝面前直言不讳的年轻太医。 他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刚才这个小太医给他看伤,他都没正眼看过人家一眼。 余太医的皮肤很白,脸是圆圆有肉的那一种,睫毛很长,身材也微微有点胖,从眉毛眼睛鼻子,到胳膊大腿,看起来都线条圆润有肉的那种,显得人看起来又老实又十分温柔。 而且说话斯斯文文慢声细语,和小皇帝动不动嚣张吼人不同。 这个余太医看起来和小皇帝关系不错,还敢在小皇帝面前直言不想留在宫中效力 打算以后辞职,也不怕小皇帝动怒直接打发了他。 小皇帝却是十分赞叹地点了点头,说道:“小余太医竟然有这样的志向,以往倒是朕疏忽了。” 他久惯经商的脑子又痒痒起来,说道:“既然你姥姥想让你给官家办事,不如朕出钱投资你在京城里开一家更大的医馆,就作为总部。” “你每月逢单来宫里,逢双就去医馆里给人看病。朕打算在京城里开一家总部,如果运行不错,就在国中各个州县都开起来。原本那些开医馆的大夫或许会因官家介入失业,他们本就有些医术,倒不如直接拿来用,把他们收购国有,每个医馆的大夫都要先由你培训审核过关才可以行医,还要定期上交工作报告。” “还有村里,你家本来在村里,我们不能忘本。先在你家那个镇上开一家,你每个月抽一两日过去,如果营业得好了,以后在每个镇上也用这个办法开一家,免得看病还要进城。” 袁翊州和小余太医都听惊了。这小皇帝脑子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帝王提出过这等有新意的医疗改革。民间小医馆收编国有,又要统一培训审核,不仅能淘去无能之辈,任用可用之才,为百姓免去庸医害人求告无门的后顾之忧。而且,这还能为国家创造一项十分可观的收入。 实在无法想象这是小皇帝一个人突然一拍脑袋就想出来的决定。虽说细节不曾完善,但是框架听起来十分可行。只要把决策交给内|政大臣,让他们去完善即可。 袁翊州望着那个说起治国之策正顾盼神飞的少年,这少年软软糯糯的,却不是可以随便捏在手中的小猫小鸟。 这身为九五至尊的少年,最吸引人之处,正是把一副又娇又软的美貌,和不可一世的张狂,常人不可估量的智慧,和至高无上的尊贵都杂糅在了一起。 令人惊心动魄,思之癫狂。 余太医望着小皇帝,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禁热泪盈眶。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只涨过有一日回乡治病救人,亲手去救治更多人。可是当他的理想撞上这个心怀天下的帝王,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的理想,可以放大无数倍,变得如此波澜壮阔,熠熠生辉。 能与这帝王并肩携手,他这一生能拯救的不是一千人,不是一万人,是极目天下,从今至于千百年后,所有芸芸众生。 “若能如此。”余太医起身跪拜,“微臣就先拜谢陛下,定当为陛下竭尽所能,鞠躬 尽瘁死而后已。” 小皇帝自己也斗志昂扬,他扶余太医起来,亲自去桌上提笔,一边提笔一边说道:“朕这就立刻下旨……” 刚一提笔,小皇帝又放下了。 刚才一时得意过了头,导致阮棠差点忘了自己根本不会写毛笔字,他以前只是在奏折上盖过印章。而且就算他会写字,他也学不来原主的笔迹。 “等会儿,等朕想好怎么写再下旨。”阮棠把笔放下,对小余太医笑道,“你先回去吧,朕弄好了让人告诉你,肯定会尽快去办的。” 坐在一旁默默看着的袁翊州心中一笑,这果然是那个舞刀弄剑爱不释手,一提笔就忘字要纠结抓破脑袋的小皇帝。 就和他一模一样。 余太医和小皇帝告了退,出门时在门外停了一下脚步,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方才举步走远。 阮棠目送余太医离开,因此注意到了余太医的目光。他往余太医看过的方向看去,只见李奉君站在门外,对他挑了挑眉。 阮棠连忙离开座位下了殿堂,走到门口。 门外的人明明才一日不见,却如同隔了三年。 一身白衣胜过山上的积雪,下摆被尘土洇染了一片。就像染了墨的宣纸,比纯白无暇更多几分不可言传的意蕴。 阮棠咬了咬唇,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温霁云的胸口一下。 温霁云一怔,没有躲闪。 他沉默良久,说道:“让你担心了。” 是阮棠最喜欢的声音。 仿佛珍珠溅在泉水里,白玉佩环临风相击。 “你不就是为了让我担心吗?”阮棠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说道,“下次再这么玩儿,我就不让人去接你了。你一个人留在山里喂老虎还是喂狼,我都不管你。” “现在你自己回去反省反省……”小皇帝转身要走回寝殿里去,一只藤编的小蜻蜓从便服小小的衣袖里钻了出来。 阮棠当时本来把这只小蜻蜓塞进自己的礼服里,换衣服的时候又特意拿出来随身携带。但是这便服的衣袖又直又小,转身不防就掉了出来。 阮棠下意识地连忙回头蹲下如捡。少年白嫩嫩的手正和一直五指修长的大手碰在一处。 他们抬起头互相望了一眼,少年赶紧把手收回来,起身说道:“什么破东西,我才不要。” 言罢,少年高傲地举 步走进了宫殿里。 温霁云拾起地上的蜻蜓,举步走进宫殿。 甫一进门,就能感受到两道锋利如同钢刀的目光,直直戳在身上,仿佛能在他身上一片片地割下肉来。 温霁云全不在意这些,旁若无人地走到小皇帝对面,亲手把那只蜻蜓重新递到小皇帝眼前: “我如今一无所有,连人都是陛下的,今日陛下生辰,别无可表达心意之物,唯有摘取山间藤蔓亲手做的这个,祈望陛下不嫌寒微。” 虽然奴仆却是属于皇帝,温霁云这一句“人也是你的”并没有说错,但坐在一旁的袁翊州听得差点没用两条摔伤的腿站起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让他闭嘴。 袁翊州的手捏了又捏,差点捏碎座椅的扶手。 阮棠心里其实很喜欢那只绿油油的蜻蜓,看得出来编得很精巧很用心。而且温霁云一定花了好多精力,阮棠早就看到了,蜻蜓尾巴上还沾着一点他的血。 但是阮棠又很生气。前几天阮棠和温霁云说开,让他不必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就是为了避免被人误会,给自己拉仇恨。谁知道温霁云还是一口一个“我是你的人”,他还要来装。 而且还是在他未来的头号迷弟面前。 温霁云这是嫌自己命长,上赶着给自己送催命符来了。 自己把他当朋友,他把自己当敌人。 阮棠差点被温霁云气晕过去,一把抓起他手里的蜻蜓摔在地上,吼道:“你给朕跪下!不想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许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算计老婆是要跪搓衣板滴~猜猜哪个选项会失去老婆? a.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跪! b.守男德的才是好男人,老婆让跪搓衣板,必须要跪。 c.讨价还价一下,问可不可以换个惩罚 第49章 不论爱恨 坐在一边的袁翊州不自觉蹙着眉,一根食指在桌面上快速地轻轻敲打着。 明明小皇帝是在和温霁云发脾气让他下跪,看着却像是情侣吵架,让他心里莫名憋火。 他之前见过温霁云,那时温霁云意气风发,临江跃马一剑破阵突围如入无人之境。就连答应开城投降后,也是一身高傲不肯低头,任凭怎么折磨羞辱连眉头都不肯皱一下。 现在温霁云却是一改往常,一副温柔和顺、任凭小皇帝欺负的模样,不像是曲意逢迎的讨好,却像是一个男人在宠妻。 而且小皇帝让温霁云跪在这里,不想不明白不许起来,不是意味着小皇帝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么? 袁翊州可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他留在眼前,他呵住撩袍欲跪的温霁云,蹙眉道:“跪外面去,别在这碍陛下的眼!” 听到袁翊州的声音,温霁云的动作一滞,转头看了一眼,好像刚发现袁翊州也在一般,恭敬而冷淡地说道:“参见大将军。” 袁翊州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喝了口水勉强压制自己心中的火气。 他一见温霁云就来气,听到他的声音更窝火。 可惜现在走不过去,不然定要亲自提刀将他砍成肉泥。 现在只能喝点凉水降降火。 温霁云回过头,蹲下身轻轻捡起被小皇帝扔在地上的小蜻蜓,捧在手心里,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淡淡地望着小皇帝,似乎在等小皇帝发落到底让他跪在面前还是外面。 坐在椅子上的阮棠坐如针毡,已经被盯得喘不过气来了。他感觉到有两双眼睛,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自己,他不论选左还是选右,都有一个人要把自己活活吞了。 一个炽烈张扬毫不遮掩,坐着不动仿佛都能隔空把人杀死。 一个看似温柔可怜楚楚动人,其实心里比谁都冰冷。 还好温霁云一向“通情达理”,看出了小皇帝的为难,十分善解人意地请求道:“请陛下允许罪臣跪在殿外,罪臣定会好好反省。” 阮棠瞪了温霁云一眼。 温霁云明明不怕袁翊州,却总是在自己面前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他这样装,就是为了让自己和袁翊州生气。 毕竟连他都“害怕袁大将军”胜过害怕皇帝,皇帝让他跪下他不跪,袁大将军让他跪外面他就依,皇帝心里能不觉得自己被袁大将军骑在头上么? 换成原主渣攻估计就在心里和袁翊州暗暗较上劲了,但是阮棠现在只生温霁云的气。 之前他一直装模作样也就算了,阮棠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那时候阮棠没奢望过自己能走进他的心,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他怎么欺骗怎么装都觉得没关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阮棠知道他是有血有肉有心的人,也曾和他一起在山上赏月喝茶推心置腹,他曾和他无忧无虑一起踏过山上的泉水,也曾在大街上毫不设防醉倒在他面前。 虽然知道他现在处境艰难都是出于无奈,但阮棠就是很难过。自己和他那么多日朝夕相处掏心掏肺,就换来他继续装模作样对付自己。 在理性上阮棠可以理解他,但是从情感上实在无法接受。阮棠心里很委屈。 “李奉君,进来。”阮棠对外面喊道。 在殿外的李奉君连忙进殿等候小皇帝吩咐。 阮棠看着温霁云说道:“跪着也是碍眼,把他带出去,以后寝宫里最脏最累的活都让他一个人做,做不完不许吃饭!” “是。”李奉君应了一声,回头没好气地对温霁云说道,“你还不滚出去?!” 温霁云淡淡地看了小皇帝一眼,将手中的蜻蜓收好放进衣襟,默默地跟着李奉君出去了。 打发完温霁云,阮棠还没来得及空闲一会儿,门外内侍就进来传话,外面一堆大臣等着求见。 事情乱糟糟的有一大堆。 有靖|国台的守卫来报告靖|国台失火,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整座山都烧没了,石碑都被烧黑了,辛苦铸造了一个月的燕国胜利和荣耀的丰碑就这么付之一炬。 还有驿馆的官员,汇报鲜卑少主破多罗醒来以后,如何怒气冲冲撂下狠话带人离开京城,说定带他数十万铁骑踏平燕国,让他们等着。 还有袁翊州手下的兵卒,说某副将有要事需单独和袁大将军复命。 袁翊州听得一双受伤的腿差点没站起来,拍桌子道:“回府!” 阮棠本绞尽脑汁送不走的袁大将军,在听了这几件事以后直接打道回府了。 袁翊州走后,阮棠把李奉君叫进来,将靖|国台发生的事来龙去脉都问了一遍。 当然阮棠知道李奉君一定会有所隐瞒,对自己说的只有一半实话。但是只要有一半,阮棠就能自己猜测出这件事的始末了。 其实听说靖|国台失火之后,阮棠自己心中已经有一种不想去相信的猜测,在听完李奉君的话后,彻底得到了印证。 李奉君赶到靖|国台的时候,那里就已经失火了,所有人手忙脚乱自救不暇,即使李奉君不去估计温霁云也不会怎么样。他那样一副被袁翊州派人抓走的危急模样,就是为了装给自己看,好让自己和袁翊州正面冲突。 温霁云还故意让李奉君带话回来体现他自己的善良大度善解人意,大概意思就是虽然袁大将军要杀他,但是他害怕自己怪罪袁大将军欺君瞒上擅自杀人,请自己不要追究此事,对外就说自己是去靖|国台看看,不是被抓的。 只不过他当然不是如此好心,他知道除非自己去靖|国台救他,否则自己不会和袁翊州真的干起来,不过是卖个顺水的乖而已。而且,还可以进一步让自己觉得,在温霁云这么一个旁人的心里,自己身为皇帝都惹不起袁翊州。 总之,他做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没做一件不是在算计自己,还算计了自己好几遍。如果自己亲自去救他会和袁翊州正面冲突,不如救他也有脱身之计再做个顺水人情,挑拨一下自己和袁翊州。 其实刚才阮棠嘴快罚完温霁云,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忍的。温霁云这几日虽然养好了一点,但是手脚都使不上力气,让他去干活只怕是雪上加霜。 现在阮棠心里那点不忍也都被消磨干净了。自己为温霁云想这想那,他又半点不曾为自己想过。他是个做什么事都只考虑国家利益和大业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如此重要如此金贵的身体真的受伤,自己瞎操什么心。 今天自己那么着急地折腾半天想尽办法去救他,他自己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么?他自己不但有脱身之计还能一把火烧了靖|国台,却要故意看自己傻子一样想办法救他,还要顺手挑拨自己和袁翊州的关系。 这么想想,罚他都是轻的了,阮棠不亲眼看看他受罚都不解恨。 阮棠咬咬牙,说道:“让温霁云进来擦地板,跪着擦。” 李奉君看似小人得志地高高兴兴应了声“是”,飞快地退出大殿。 不过几时,温霁云端着一只木盆走进殿内。 他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粗布短衫,衣袖卷了起来,露出的手腕和小臂上疤痕遍布,没一块完好的肌肤。左手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条坠着白色石头的红绳。 阮棠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一条红绳, 使了使劲想拽下来,又收住了手。 算了,不能这样,越这样就证明越在意温霁云。他要大大方方戴着这条手链,还要把温霁云从心里赶出去。 温霁云手中是一盆清水,盆中的清水因为他的手不稳,水面在微微晃动,一条灰扑扑的毛巾搭在水盆边缘。 他走进殿里,默默地屈膝跪下来,把毛巾用水打湿再动手拧干,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地板。 阮棠自己在书桌前坐下来,从案头找出了一份原主暴君渣攻的手稿,摊开一张白纸在边上,提笔认认真真临摹起来。 看得出来原主渣攻很不爱学习,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毫无章法,只能说还算得上刚劲有力。 阮棠从小写字都是斯斯文文很秀气那一种,经常被老师夸奖公正整洁,和暴君渣攻就不是一个路子。 阮棠耐着性子学了半天,还是没学会这字儿怎么写得像。 刚才他答应了小余太医的事情,本来也可以直接找宫中内书阁学士过来口述意思,让对方去写,但是他不可能一直都用这个办法,还是得自己多学习。 自学成才实在困难,何况他一点底子都没有。但是如果有个人教,那应该就容易多了。 论学书法,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好老师……他总是利用自己,自己怎么就不能利用一下他? 阮棠抬起头说道:“温霁云,过来。” 温霁云闻声抬起头,看了小皇帝一眼,放下手中的抹布,默默站起身走了过去。 阮棠把暴君渣攻的手稿摊开在温霁云面前,问道:“我的字,好看吗?” 温霁云:“……” 他一向不吝夸奖别人。但是这种字,让他怎么开得了口? 也只有一向自恋的小皇帝会拿出这样的字来要求别人夸奖。 温霁云沉默了良久,回答道:“陛下的字……别具一格。” “听闻你能临摹古往今来书法大家的手笔,写得没有不像的,不如临摹我的字来看看像不像?”小皇帝想了想,又补充道: “写得像就不罚你了,写得不像就再重重罚你。” 温霁云不知小皇帝何故心血来潮要他这么做。不过今日小皇帝龙颜不悦,估计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继续惩罚。 他听话地坐下来,提笔去临小皇帝的字。 只是他的指骨损伤,使不上力气,手微微 颤抖,每一笔都写得艰难。 比起之前余太医说他没法在提笔写字,能有这样的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温霁云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长睫下漆黑的眼眸如一潭冰泉无波无澜,认真地专注在字上。 他的手毕竟恢复不好,写笔画抖得厉害。但是除此之外,每一笔一划的行笔、结构,都与小皇帝的亲笔无二。 阮棠就在一旁偷偷学习他怎么行笔写字。 这个暴君渣攻的笔法很刁钻,原来时而把笔侧着写,时而还要把笔锋逆过来写,总之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写字,也只有精通书法怎么行笔、见过了千奇百怪的行笔方式的人,才看得出来他这么多刁钻的写字习惯。 温霁云将小皇帝的一幅字临完,默默放下手中的笔。 阮棠觉得,除了手抖之外,其实已经有九分以上的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 真的厉害。 但是阮棠才不会就这么放过温霁云,他可还没消气呢。 “一点都不像。”小皇帝哼了一声,说道,“我的字必不会有这么丑,你分明是故意来羞辱我的,罚你擦地以后还要把桌子椅子全都擦了!” 温霁云半点没有讨价还价,依旧起身去默默地跪在地上,认真地擦地。 阮棠一边悄悄跟着刚才从温霁云那里投学来的笔法练字,一边悄悄观察温霁云。 温霁云擦干净地板,膝盖几乎站不起来,是用手撑着地面上,方才慢慢地站起身。他站起来后一刻也没有停下休息,又去打了一盆水,换了干净的毛巾,将桌椅书架都擦过一遍,没有一句怨言,也不偷懒一点半点,做得一丝不苟十分专注,让人找不出一丝错来。 这个人真的有一种魔力,明明知道他冷漠无情又会算计人,却忍不住会敬佩他的为人同情他的处境,想恨又恨不起来。 不然原主怎么知道了他心冷意冷,还是要上赶着奉上真心求他能真真正正爱自己一回呢? 然后他冷静地抓住一切机会,把原主的国家给搞垮了。 原主固然凶狠残暴,但是温霁云何尝不是比暴君渣攻更加心绝手狠。 一定要让让这个冷漠无情践踏别人真心的人吃点苦头。 阮棠道:“干完了就出去花园里浇花挑水施肥除草打扫□□,所有活儿都是你的,做不完不能吃饭。” 温霁云温顺地应了一声“是”,没有半点犹豫地走了出去 。 阮棠临摹了半日,觉得写得差不多了,以后再坚持练一段时间应该能勉强凑合用,打算先去沐浴一下洗一洗身上的臭汗,然后吹着风散步去内书阁,这回就先让学士们这这道政令。 他沐浴完毕去内书阁吩咐完事情,又在御花园里垂着晚风用了晚餐,再悠闲地散步回寝殿去。 半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像是被切了一半的西瓜。 月下,一个身影还在忙碌地挑水,把水倒进屋檐下的水缸里。寝殿的花园里有几十口水缸,种了各色品种不同的莲花,此时竞相开放了,水每日都要换。 小皇帝吩咐让温霁云干所有脏活累活,可没人愿意不趁机偷懒,当然都让温霁云一个人干。 阮棠走过去,打算过去观赏观赏水缸里的莲花,脚下却被水缸旁的青苔一滑。 “哗啦——” 温霁云原本挑在肩上的水桶翻倒在地,清水汩汩倾泄在石板砌成的地面上。 小皇帝仰倒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再次抱住这个软乎乎的少年,温霁云仿佛听得自己心头“呯——”一声,有什么东西碎开了。 少年在他怀里挣扎企图摆脱他,他却舍不得放手。 他紧紧地抱住少年,狠狠地将他按在怀里。 “我都和你说开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算计我?”小皇帝像一只不愿意给人抱住的张牙舞爪的小猫,在他怀里又打又踹又挣扎,“说好了不要虚情假意了,你就这么喜欢装吗……” 小猫越说越安静,也不挣扎了,好像已经心灰意冷,低声说道:“算了,我和你真心相待也是不可能得到你的真诚的,我以后不要你的真心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温霁云没有说一个字,但是阮棠感觉到他听了那番话以后,连一向很平稳的气息都在剧烈颤抖。 抱着湿答答一百几十斤重的自己一口气跑上山的时候,他的气息也没乱过,现在好像乱成了一团。 温霁云的心里好像压了千斤重的巨石,小皇帝的话一句一句像刀子叉在他心上。 算计,他确实算计了。 但他早在靖|国台俯瞰那群山绵延之时,就已惊觉他选择去靖|国台,赌小皇帝会不会救自己,不仅仅是因为算计。当时他望着那条空荡荡的山路,心里空落落的。 那一刻他不在意他的算计成不成功,那个燕国的皇帝 会不会出面让他算计成功。他其实更想知道,那个软乎乎的少年到底在不在意自己,对自己又有多少在意。 他很贪婪,很无耻,他竟然想验证在小皇帝心里自己和袁翊州到底孰轻孰重。 这的确是他不知廉耻私心妄想。 可是他从没有骗过小皇帝,他对他说的每一句是真心话。 他早上对小皇帝说的那番话是认真的,他现在的确是“他的人”,他对他用出了自己能用的全部的真心真意。 他对小皇帝的纵容迁就也都是认真的,让他跪他就会跪,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去做。不是为了虚情假意博取信任,也不是为了挑拨是非离间君臣。 可小皇帝却认为那都是虚情假意,罚了他这一整日。 若是为那一番算计,怎么罚他他都认了。 可是他对小皇帝的心,半点都不是假的。 “你要我的真心吗?”温霁云握住小皇帝的手,扯下衣襟,握着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胸膛。 他的胸前伤痕遍布,指尖划过之处凹凸不平,不能想象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折磨。阮棠的指尖止不住颤抖起来。 温霁云握着阮棠的手停在一块深深血红的印记上。 那一块地方,皮肉翻卷,深深烙着一个“奴”字。 “这世上,不论爱恨,都需要有资格。”温霁云紧紧握着阮棠的手,清冷的声音淡淡地说道,“陛下觉得,如今我有什么资格谈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这个小伙汁确实有时候很绿茶,可是谁让他麻麻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呢,他自己耳濡目染不自觉学会了,这,这也不能怪他这个小孩子对吧qaq 感谢七个又双叒叕投掷的一个地雷! 第50章 护你无恙 “嗤——”温霁云耳边,是小皇帝的一声冷笑。 小皇帝一把推开温霁云:“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一个乞丐,我都不配活着。” 温霁云怔了怔。 “好了,你别以为在我面前卖惨有用,该干什么活继续干什么,干不完不要吃饭睡觉。”阮棠推开温霁云自己站起来,看了一眼打翻在地上的水桶,和流了一地的水,悠悠说道: “干活都不会,怎么打翻了水桶?你自己把地拖干。还有,把水缸边上的青苔都除掉,这次我摔倒暂且不追究你,等明日要是摔着了我身边的人,就把你吊在宫门前当众打。” 温霁云被小皇帝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没有说话,唯有手暗暗握紧。 “还有。”阮棠正要离开,又停下脚步,看着温霁云眼角那一道一直没有消退的伤痕,说道,“我现在明白了,你故意留着这个来刺我的眼,就是为了记住仇恨,日后来找我报仇吧?” 他也不等温霁云回答,自顾自举步走进了寝殿。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和温霁云做朋友,却发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 他确实想错了,温霁云本是无情之人,他一开始还保持过清醒的头脑,后来迷迷糊糊地因为温霁云那些假模假样,或者也许是出于习惯的温柔和好牵着鼻子走,曾经妄想过能和温霁云真的交心。 甚至还妄想过有一天告诉温霁云自己并不是原主的真相,能让温霁云理解他举步维艰的处境。 现在看来全都是他太天真了。他一直把温霁云当好朋友,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最想去亲近的人,而温霁云其实每一步都在算计他。 如果不曾有过希望,也不会这样难过,难过的是温霁云那些温柔的伪装,让他曾经有那么几度,那么多个瞬间,觉得温霁云也曾经是真诚的,真心对待过他,真的能理解他的。 但是他早就应该想到,温霁云在大业面前,对谁都不会有半分手软。 阮棠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他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来去上朝。 他从穿越以来就借着伤情偷懒,一次都没有上过朝。 庭院里,温霁云独自忙到夜静人稀,宫中除了上夜的宫人内侍,都已经各自去歇息,偌大的寝宫里空旷而静谧。 温霁云回到小屋,李奉君坐在屋子里,桌上已经放着温霁云的晚饭。 李奉君道:“殿下受累了。” 温霁云坐下拿起来筷子,问道:“今日的事我有所耳闻,是你派人让破多罗进宫的吧?” 李奉君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是。” 温霁云不说话,专心地吞下了一口白饭。 虽然温霁云一向不动声色,但是李奉君能感觉到他什么时候是生气了。 他埋头吃饭一声不响,显然是对自己的做法并不认同。 李奉君说道:“那一夜太子告诉属下破多多的事,属下认为其中有文章可做,像那样的好色之徒,正好可利用其好色之心。如今果然酿成祸事,鲜卑与燕国撕破脸,燕国从此无安稳之日。” 温霁云干了一天活本觉得又累有饿,吃了两口饭却觉得食难下咽。 他知道复国之路会艰难险阻,做很多违心之时,礼义道德都不得不抛在一边。 可是他心里像被石头压着,尤其是听到这件事是李奉君做的。 可李奉君,也曾是玉京走马夜里观花,看满楼红袖招展的少年郎。他也曾最不屑与痛恨官场上的阴谋诡计与虚情假意。如今违心做出他曾经最痛恨的事,归根到底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大业。 他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可是他对那个软乎乎的少年,有说不清数不完的愧疚。 他对自己笑的时候那样真诚烂漫,他会毫无防备地醉倒在自己怀里,放下一切和自己在山上嬉水玩闹。哪怕自己在他面前打了鲜卑少主,他也可以毫不怀疑地替自己隐瞒一切。 而自己,却利用他的感情,把他推到那个鲜卑少主面前。再让他因此与鲜卑决裂,身处风口浪尖之上。 就如他自己晚上说的,他付出了无数真心实心,自己却回他以阴谋算计。 温霁云第一次在心中问自己。这样的复国之路,真的是正义吗? 李奉君见温霁云沉默不语,咬牙说道:“属下所谓确实为人不齿,殿下尽可以责怪属下。但是殿下应当知道,这一路上,本就不惜任何手段。” “那一日在上真观,陈道长劝我放下,我没有回答。”温霁云望了一眼窗外黢黑的天,说道: “我入燕之时,曾一路观察。若真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国家亡于我手,我一死再无话可说。” “但这一路所见,朱门肉臭,道有饿骨,燕国穷兵黩武拓土在外,百姓怨声载道于内,非盛世之相。” “燕国从未善待梁 国百姓,梁国百姓至今为人践踏驱遣。国之不存,民将安附?这是我决心不惜一切复国的原因。” “可若我恨的不是燕国屠戮生灵残害百姓之恶,而是如今高坐庙堂之人不是自己,不问正邪不择手段,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殿下……我知道殿下不愿做这样的事。所以,若有什么恶名什么报应,都让我一个人去承担。”李奉君起身道,“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差临门一脚。殿下若一直和他这样闹着,怎么和他说得上话?” “他此番如此生气,却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殿下,可见对殿下之心。殿下当低头时,就……明日去和他说几句软话吧?” 李奉君离去后,温霁云望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灯,脑海中却尽是那一句“他此番如此生气,却只是这样惩罚殿下,可见对殿下之心。” 小皇帝遮掩不住的真心,连旁人都看出来了。 可他这一整日里,脑子里想的尽是小皇帝为了袁翊州和自己生气。他心里也对小皇帝赌着一口气,却没曾细想,小皇帝对他这颗心,难道还不够吗? 做出这样的事,小皇帝不问责自己半句,不曾治罪,不曾丢去天牢刑部审问,只是色厉内荏地罚干些粗活。 而自己,不但欺他瞒他。今晚,对他说的是什么样的混账话? 天还蒙蒙亮,阮棠就起来更换朝服。他走出寝殿时,眼神不禁往院子角落里看了一眼。 温霁云已经在院子里给花浇水施肥,好像已经起来很久了。他干活十分认真,直到小皇帝走到身后方才发觉,立刻放下手中的水勺跪在地上。 阮棠没有说话,就当没看见一般走了过去,去上朝了。 暴君渣攻的朝堂很令人头疼,大臣们一个个都各怀心思。 首先是靖|国台失火的事,没有查出任何人为纵火的蛛丝马迹,而且连在场袁翊州自己的人都一口咬定是因为天干物燥失火的,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但是袁翊州让人谋害温霁云,温霁云大度替他遮掩的事情却一夜之间传得满城皆知,现在全京城的人都说大将军是司马昭之心,嚣张跋扈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袁翊州因为腿脚不便没有来,但是他手下的将领全都到齐了,一个个义愤填膺,要小皇帝给他们大将军一个公道。 阮棠只好安抚了他们一番,再给袁翊州送上一堆赏赐。除此之外阮棠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给袁翊州“公道” 。虽然袁翊州的名声是有点惨,可是那些事确实都是他干的,自己也没办法给他洗白。 这就是温霁云下的一个套。故意被抓去靖|国太,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让事情压都压不住,再装通情达理让袁翊州背负骂名。如果自己不处理好,袁翊州就算本来只有三分谋反之心,现在也应该有七分弑君篡位的冲动了。 温霁云真的是十分十分可恶。还有鲜卑的事情,朝堂上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袁翊州手下的将领纷纷主战,说鲜卑少主出言不逊藐视燕国,被砍了是自食其果。袁大将军砍了他们少主是轻的,他们还要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给鲜卑一个狠狠的教训。 文官有保守主和的,认为应该送与金银钱帛或者联姻,最好能把鲜卑安抚下来。鲜卑就在燕国的后门户,燕国虽然新胜梁国但是自身损耗不小,正是寻求稳定发展之时,不可因为争一口气让邻国关系受到影响,倘若有梁国余孽趁机作乱,两边会应接不暇。 主战和主和派就互相骂骂咧咧了一早上。 阮棠记得原著里那个破多罗睡了温霁云一夜,后来是袁翊州亲自带兵征讨鲜卑给温霁云报的仇。但是袁翊州那一去,就发现鲜卑的首领原是自己外公,那个破多罗是鲜卑首领老来得子,还算自己舅舅。 现实太过残忍,袁翊州哪里忍得了这些个败类亲戚,一口气直捣黄龙杀了破多罗,将鲜卑余部赶到真正鸟不拉屎的西北荒漠之中。他一向看不上小皇帝,如今又有广阔无垠的疆土在他眼前,干脆就在鲜卑地界上自立为王再不回朝,又吞并燕国北方数十州郡,一个泱泱大国崛起,从此成为自己在北方难以对付的劲敌。 如果不战,阮棠自己都觉得太过憋气。且不说送礼求和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也是一个国家的耻辱。 如果开战,就是给自己在北方埋下了一颗十分危险的种子。 阮棠在朝堂上没有急着做决定,但是做决定也是迫在眉睫的事。鲜卑使者已经撂下狠话回国去了,不久就会陈兵边界,不论是战是和都要早作准备。 阮棠回到书房,又单独接见了他的三位托孤老臣。虽然三个都是老狐狸,但到底都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与小皇帝荣辱与共。这种事上,他们三人最是和小皇帝的利益站在一边。 由于是四人秘密商议,许多朝堂上不敢说的话也少不得直言。 徐丞相对小皇帝说道:“蛮夷贪心不足,是喂不饱的豺狼,送礼 求和是竹篮打水自取其辱。但袁大将军如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一去边关势力再涨,只怕功高震主不可辖制,反而祸起萧墙。” 卢太尉眯着眼睛,说道:“说不定这一次动手砍伤蛮夷,袁大将军是有意为之。借口是说蛮夷对燕国出言不逊,谁知是不是为了自去西北扩张势力。” 阮棠说道:“朕也有如此考虑,因此心中有一个打算,不知可否,不曾当众提起,想请教你们三位。” 三人说道:“陛下请讲。” 阮棠说道:“不用袁翊州,朕御驾亲征,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吃了一惊。 他们的小皇帝一向好战,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但是上一次破灭梁国,小皇帝不过是挂个名头,既不用上阵杀敌,又不用运筹帷幄,只要让袁大将军在前面开路,自己坐享其成,没有半点风险。 但是这一次,小皇帝自己全无作战经验,手中虽有兵而无良将,要深入北方荒凉之地御驾亲征,危险实在太大。 虽然这是权衡利弊之下唯一最好的办法,但是对于小皇帝来说,十分艰难。 徐丞相道:“虽为良策,但陛下如此,实在太冒险。” “陛下之前不是说要得到一个可用之才?”张太傅问道,“不知现在对他有多少把握了?” 阮棠知道张太傅问的是温霁云。 他现在对温霁云能有什么把握,他都已经不打算再理温霁云了。 张太傅见小皇帝不回答,笑道:“为制虎狼而任用虎狼,不失为帝王之道。只要陛下制衡得当,温霁云虽比袁大将军更狼子野心,但确是制衡袁大将军的一颗好棋。” “只是陛下玩弄利用他就好,不要许诺他什么,更不要真心对待他,只需要为我所用即可。” 小皇帝低头喝了一口水,不说话。 出了书房,三位老臣依然面有忧色,互相讨论着事情。 路上,却见一个人挑着水从前面路口走过。 挑水的人满头是汗,一身粗布短衫已经被汗水浸湿,脊背似松竹苍柏,汗水仿佛落在翠竹上的雨,晶莹剔透,更使人熠熠生光。 张太傅吃了一惊,又连忙镇定下来。 那人认真地挑着水不曾转头看过,也没发现正注视着他的三人。 三位老臣看温霁云挑水走过,面面相觑。 果然是伴君 如伴虎。前不久小皇帝还信誓旦旦要他的真心,让他留在身边伺候,去西山行宫都要带着他,转眼就让他干这种粗活累活了? 不过小皇帝对他放着不杀,就说明没有失去兴趣,只是闹个别扭罢了。怪不得今日和小皇帝提起他时,小皇帝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对关于他的话题也十分回避。 张太傅回头说道:“你们二位先行一步。” 卢太尉和徐丞相心领神会,和张太傅告了辞。 张太傅悄悄跟着温霁云的脚步,只见温霁云到了花园里,将扁担放下,弯腰拎起一桶水,往水缸里倾倒。 看起来自己来之前,就已经装了七八缸水了。 张太傅就站在温霁云身后,温霁云也没发觉,又倒了一桶水,蹲下身打算把扁担重新扛在肩上。 “霁云。”张太傅道。 温霁云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去看,微微一怔,放下手中的扁担,淡淡说道:“师父。” 这一回轮到张太傅愣住了,一双老眼中泪光闪闪,抬手擦了擦眼角,说道:“老朽还以为,不会再听到你叫师父了。” 温霁云的语气尊敬而淡然:“师父教诲之恩,霁云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既然你还愿意叫老朽一声师父,那就恕老朽劝你一句。”张太傅看了看放在地上的水桶和扁担,一脸怜惜地说道,“不要再妄想复国了,如今既然陛下有心于你,你就应当知恩图报效忠陛下。” “你不是从小就希望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吗?陛下如今也长大了,懂事了,只要你能辅佐他,你与他并肩携手,你的理想一定可以和他一起实现,又何必再去想已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温霁云的手指屈了屈,垂眸不语。 张太傅说道:“如今万事已成定局,你还不能从过去走出来。难道你要自甘堕落,怀着金玉之质,就一辈子埋没在尘埃之中,干这些下人做的活?” 温霁云恭敬地淡淡回答道:“师父教训的是。”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张太傅抬手折了一支成熟的莲蓬,塞到温霁云手中,说道,“陛下就快回来了,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应该怎么做。” 温霁云手里被塞了一朵莲蓬,独自站着出了一会儿神。 不一会儿,小皇帝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阮棠悄悄看了一眼院子 里,只见温霁云站在水缸边上,手中折了一支莲蓬,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奴仆敢随便折院子里的花草,都是要受罚的。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温霁云不是一般人,小皇帝在和他闹别扭罢了,谁也不敢上去触霉头说他的不是。 小皇帝也没在意这种小事,径直走过温霁云身边,理都没理他一下。 阮棠没有心情去理会温霁云,他今天可忙了。他要考虑好多烦人的事情,还要批好多奏章。 这么忙碌起来,就不会把那些春花秋月的烦恼放在心上了,也挺好的。 阮棠看看自己桌上满满当当的文书,觉得十分踏实。昨晚让内书阁的学士们写好的政令,也已经交上来给自己过目了。 内容通顺,文笔简洁优美,写得阮棠很满意。 阮棠正认真忙着工作,忽然桌上轻轻响了一声。 他抬起头,只见一只白白净净的白瓷盘子被一只手放在桌上,盘子里铺了一层碎冰,冰上放着几十颗圆滚滚白嫩嫩的莲子。 温霁云就站在桌前,静静地望着他。 “谁让你进来的……”阮棠看到温霁云又装模作样献殷勤就来气,抓起桌上的奏章劈头盖脸就砸温霁云,“别再来我面前假惺惺演戏,快滚开。” 温霁云站着没有躲,任小皇帝的奏章劈头盖脸砸在肩上、胸口、额头上。像冰雹乱石头一般铺天盖地落下来,砸得他身上脸上都火辣辣地疼。 阮棠发现温霁云完全没躲,连额角都被砸红了,还是直直站在那里不动,生气道:“你不要以为苦肉计有用,你那么皮糙肉厚,砸几下哪里就疼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了,快点滚出去干活!” “陛下。”小皇帝劈头盖脸地骂过来,温霁云不退反进,他举步走上前,一把将小皇帝按进了自己怀里,“从今后,我定护你无恙,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晚上写完就更新,啥时候更新看我啥时候写完,几乎所有更新都是22点以后,24点之前这个时间段。 还有看晋江抽不抽,我今天早就更新了,抽了十几分钟都没在前台显示出来。 第51章 凉风习习 温霁云的怀抱里总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好像是山寺雨后翠竹上的清露,又像是严冬霜雪后松柏上未化的积雪。 那种又冷又淡的香,就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总让阮棠觉得温霁云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没有感情的一阵春风秋云。 但是他的怀抱又是结结实实,有温度的。 阮棠趴在温霁云怀里愣了一会儿。 说起来挺可笑的。阮棠想,这个人现在身为奴仆,还总是把他已经“一无所有”挂在嘴边,把纯良无害写在脸上。而自己明明是一个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皇帝,他竟然会对自己说他要护着自己。 而且自己还信了他的鬼,觉得只要他说的出来,就有能力做得到。 在阮棠的印象里,温霁云很少许诺别人什么事,但是一旦许诺过,从来没有不做到的。 不过阮棠心里也没敢相信温霁云一定是真的在对自己许诺,他昨晚不是还说他没资格他不配动真心么,怎么才过一夜就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总不至于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骗人骗多了内心愧疚决定悔过了吧?阮棠才不相信温霁云能有这种觉悟。 阮棠越是和温霁云接触,就越觉得这个人不仅很好,而且很可怕,他总是看起来对人总是温柔和善,其实又冷淡无情,总是看似对自己好得真心实意,却伴随着深深的算计。 他对自己的那些好的确是真的,他算计自己也的确是真的。极端的矛盾纠缠在一起,让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扑朔迷离。分不清真假,分不清甜蜜的背后到底有没有插着一把刀。 深深的温柔甜蜜的背后,悬在头顶那把刀随时都会落下来,让人粉身碎骨。 阮棠抬手要把温霁云推开,挣扎着问道:“谁要你护着我?” “对不起。”阮棠非但没能挣扎开,反而被搂得更紧,耳边传来温霁云低沉好听的声音,“是我错了。” 阮棠不挣扎了,只是趴在温霁云怀里低声说道:“不要以为道歉了我就会原谅你。” 温霁云温声说道:“是我不好。” “还生我的气,可以继续罚我,我绝无二话。” 阮棠轻轻地“哼”了一声。 温霁云这个人,让阮棠恨得牙痒痒,又推不开。 他认起错来诚诚恳恳,从不花言巧语给自己辩解,还任骂任打任罚,认错的态度比谁都认真都 要好,反而让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我方才与你所言,句句是真。”温霁云紧紧抱着阮棠,说道,“不论今后发生什么,这是我对你的保证。” 温霁云的这句话,就好像一块护身符。 阮棠恨不得让温霁云现在就立个字据签字画押,以后吃饭睡觉都把字据都带在身上。万一哪一天自己不幸还是亡国了,就把这段话怼在温霁云和他那些追随者的脸上,对他们说这是温霁云的金口玉言,他都签字画押了保证我安然无恙,谁也不许来杀我。 但是未来的变数太多了,就算立了字据又能怎么样呢? 这个人慈悲起来的时候就像流落在人间的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见不得一个平民百姓无辜受害。无情起来的时候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剑下亡魂无数鲜血也不曾手软过。 昨天碍他眼的,是靖|国台那一座让他觉得承载了亡国屈辱的石碑,被他一把火烧了方圆十里。 明日碍着他大业的是自己,又哪里是一张字据就能挡住他无情的脚步。 阮棠知道自己也不能奢求太多,他和温霁云立场相悖,他强迫不了温霁云放下仇恨永远和他做朋友。他也知道温霁云瞒着他隐藏了很多势力,有很多很多他想不到的谋划,他也不求温霁云会对自己毫无保留毫不隐瞒。 他想要的很简单,只不过是温霁云不要再把他当傻子一样玩弄,不要再虚情假意骗他,不要再把他刷得团团转而已。 昨天他曾经真心地那样着急,害怕温霁云真的会有危险,和袁翊州虚与委蛇斗智斗勇,摔下车去要不是袁翊州垫下下面现在估计还摔断了腿。 他不求温霁云保证太多,但求不要再受这种骗。 阮棠问道:“那你以后还骗我吗?” “我瞒了你很多事。”温霁云沉默了片刻,说道:“但今后不会骗你。” 阮棠抬起头望着温霁云,问道:“你说话算话?” “其他的,我承诺不了你。”温霁云垂眸看着阮棠,说道,“但承诺你的事,绝无虚假。” 阮棠望着温霁云的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望不见底,却澄澈得好像一汪从未有人迹踏足的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星辰日月的清辉。 有无数春风秋月,落花红叶,在湖水上留下一重重勾勒不出描摹不了的,比诗还要动人的旖旎。 阮棠盯着温霁云的眼睛 看了好久,忽然说道:“你太高了,我脖子累。” 温霁云垂眸望着小皇帝的眼睛,屈膝半跪在小皇帝面前。 阮棠指了指桌上的莲子:“我要吃。” 温霁云起身去将冰盘端过来,重新半跪到小皇帝面前,拈起一颗莲子仔细剥了壳,放在小皇帝的手心里。 阮棠吃了一颗莲子,又甜又脆又冰。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洗手了吗?” 温霁云被这一问,沉默片刻,淡淡回答道:“刚才给花草施肥……” 古代给花草施肥,用的都是人身上生产的……有机肥吧。阮棠听到温霁云的回答,差点没吐出来。 “yue……”小皇帝干呕了一下,泪水都迸到了眼角。 温霁云抬手轻轻给小皇帝拍了拍背,看着小皇帝淡淡说道:“所以洗了手才来。” 阮棠更想哭了,问道:“你下次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 温霁云:“……” 明明是他话还没说完,小皇帝就先急着呕吐了。他默默地望着小皇帝看了一会儿,眼中尽是纵容,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小皇帝撅嘴说道:“罚你跪在这里剥到我吃高兴了为止。” 温霁云半跪在小皇帝面前,默默地拈了一颗莲子,在手中仔细地剥壳。 小皇帝拿起桌上刚才没扔下去的奏折,一边看一边吃温霁云递到手心里的莲子。 小皇帝刚才和温霁云发脾气,周围没有一个内侍敢上前去捡奏章。奏章落了一地,温霁云剥好莲子,起身去将地上的奏章一本一捡起来。 每一本奏章摊开在地上,温霁云都迅速地扫一眼。 奏章内容繁多,但无非都是关于几件事。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件,就是西北鲜卑翻脸,讨论如何拒敌。 其中有一封密奏是张太傅的笔迹,温霁云一眼就认了出来。张太傅在信中说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小皇帝在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时。平衡三方势力,用以互相辖制。 今日张太傅忽然假仁假义无事献殷勤,温霁云虚与委蛇应付了过去,心中本就有些怀疑。现在只要仔细一想,便更加确定今日张太傅勤苦口婆心劝他那番话是为了什么。 张太傅并非什么惜才爱才之人,从小教他的都是帝王权谋之术,讲究制衡利用而已。张太傅能来对他说那样的话,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和 感情,而是说明小皇帝有非他不可之事。 如今小皇帝的处境,也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内忧而外患。 外有鲜卑决裂势同水火,内有袁翊州嚣张跋扈。所用袁翊州破敌,又怕袁翊州势力壮大不能辖制。若不用袁翊州迎敌,小皇帝虽有强兵而无良将,除了袁翊州没有可以统帅千军令令天下信服之人,除非小皇帝御驾亲征。 但小皇帝毕竟年轻,又没有作战经验。 所以张太傅盯上了自己,找自己说了那番话。让自己和小皇帝携手共创大业,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这就是张太傅在奏章中对小皇帝说的平衡辖制之道。先假模假样地许诺自己共创盛世,其实不过用自己辖制鲜卑,牵制袁翊州,回头再用袁翊州辖制自己。 真是有意思。 张太傅这一番自作聪明,却正中温霁云的心思。 温霁云也正有此意。 虽然,“共创大业”是鬼话连篇,但鲜卑这件事本就因他而起,是他本来就亏欠小皇帝的。 小皇帝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他既承诺过护小皇帝无恙,他就甘心去做这颗棋子。 何况这后面,他还有更深的考虑。 温霁云将地上的奏章全都拾起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角,见小皇帝正认真看着奏章,默默转过身去。 阮棠问道:“你哪里去?” 温霁云停下脚步,回答道:“还有几缸水未曾装满……” 阮棠气得差点没再拿奏章摔温霁云一脸,对他喊道:“滚回来,给我倒茶……” 倒茶好像只需要一会儿,阮棠怕温霁云这个傻子还听不懂,倒完了茶又去挑水,继续大声补充道:“拿扇子过来扇风,我很热——没让你走不许走!” 算上前天晚上、昨天,还有今天早上,阮棠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温霁云在身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堵得慌。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温霁云的存在,只要一时一刻看不见,就觉得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完整了。 温霁云这个人真的很可恨,明明知道他是抹了蜜的毒|药,却还是令人忍不住想接近。 阮棠昨晚在被子里偷偷掉了两滴眼泪,后来嫌丢人又自己擦掉了。 他觉得自己中了温霁云下的蛊|毒了,很想把温霁云一把掐死算了,可是他又不下不去手。 而且温霁云看着好欺负,哪里就真的好欺负了。哪怕是现在,如果他真的想弄死温霁云,还不知道死的是谁。 阮棠在那里胡思乱想着,一阵轻轻的凉风从身边吹来。轻轻柔柔的,又很稳,不快也不慢,吹得人凉爽又舒服。 阮棠转过头看了看,温霁云站在身旁,一手羽扇轻摇。凉风习习,就从他扇底吹来。 “你那么高,风吹得太高了。”阮棠说道。 温霁云以为小皇帝要自己跪下扇风,却听得小皇帝继续说道,“那边有椅子的。” 温霁云的转过身去,默默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小皇帝身边。 阮棠转过头去,眼里不知怎么就酸了。 他好想一直这样,几年后,几十年后,还有这个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能在这样的夏天里,凉风阵阵。 可是这个人他迟早会化作一条龙飞走。 有没有可能,折断他的翅膀,把他永远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从袁翊州回京,何义成被治罪(温温在南方的势力宣告完全安全),再到和鲜卑决裂(小皇帝面临巨大压力),每一步都是温温造成的,每一步都对小皇帝越来越不利qaq温温是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糖糖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对温温小黑屋了,嘻嘻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章是糖糖对温温的小黑屋~ 第52章 甘之如饴 因为鲜卑的事情紧迫,不能等敌人到了家门口才悠悠动身,需要先做准备,留给阮棠决定和反应的时间不多。 虽然早上朝会上讨论了半天还没下定论,但是阮棠根据和三位老臣的讨论,还有看了一下午的奏折决定,最好的办法也只有他自己今早和三位老臣提起过的御驾亲征。 当然他也得给袁翊州一个好的理由,不能让袁翊州感受到来自皇帝的猜忌,第二天,阮棠就以让袁大将军好好养伤,自己想锻炼一下为由,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兵贵神速,而袁翊州的腿又一时半日腿好不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袁翊州还上书对小皇帝表示了理解,并且嘱咐了许多话,又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几个亲信给小皇帝差遣,都是身经百战有作战经验的将才。 虽然群臣表面上对袁大将军的忠君爱国行为一片交口称赞,但大家还是心知肚明,袁大将军虽然因为腿伤不便不能亲自行动,往小皇帝身边安插亲信,明面上是协助小皇帝,暗中也是为了把手伸向小皇帝身边罢了。 张太傅又拖着年迈的身体跑到皇宫再次诚诚恳恳向小皇帝推荐,温霁云是一颗可以利用的好棋子,好说歹说求小皇帝在出发之前,同意把温霁云给带上。 虽然温霁云也是个没安好心的,但只要提防着别让他耍什么手段,绝对是最好用的一把利剑。 阮棠一开始装模作样地不肯答应,又往自己脸上贴了一桶金,说自己如何如何英明神武,不能带着一个卑微又没用的奴仆碍事。最后在张太傅好说歹说下,才“勉强同意”把温霁云带着“端茶倒水”。 其实阮棠本来就是要把温霁云带在身边的。他眼睛一时看不到的地方,不要说多少人想趁机陷害温霁云,就说温霁云这个在自己面前装得一副柔弱可怜模样的人,只要自己一转身,会整出多少幺蛾子来。 自己这一去西北不知道要多久,回来只怕不是温霁云被那些大臣们拆了,就是温霁云已经把他的京城给拆了。 他这么装模作样地拒绝一阵,是和温霁云学来的。如果是他主动要带着温霁云,只怕一堆人要来劝谏带着温霁云在身边不妥。果然,这样装模作样了一阵,他要带着温霁云一起出征,反而没有人来说他劝他了。 阮棠启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和功课,给自己挑选好装备,将原主挂在床头那把剑也收拾好带在身上。 阮棠最大的人生爱好除了吃东西,就是开店赚钱, 开更多店赚更多钱,对打打杀杀的兵器之类并不感兴趣。他看着那把剑在床头挂了很久,也从来没去摸过一下。 他唯一一次注意到那把剑,还是好久之前的时候,那时温霁云手中握着这把剑,让他觉得仿佛这把剑是天上神仙手中的神兵利器,让他曾经觉得向往过那么一瞬。 但是后来他自己去用了一下,发现一只手拿不动,两只手勉强能举平,连拔|出|剑鞘都是把剑放在地上拔的。他就彻底打消了自己也能帅一回的念头。 这次之所以要把这把剑带着,是因为他也想不到别的能用的东西了。他去原主收藏的武器库里看了一圈,那些画戟长矛他连扛在肩上都背不动,锤头斧子他拎不起来,选来选去空手而归。 正好这把剑挂在床头,应该是原主的随身佩剑,也没更合适的兵器,好歹这把他两只手还能勉强抱得动,就姑且带着。 阮棠抱着从床头摘下来的宝剑,走到了温霁云身边。 温霁云正在房中给小皇帝整理衣服,他低头认真地摆弄着小皇帝要穿的衣服,叠来叠去,也没叠处能看的样子。 小皇帝指定要他一个人收拾衣服,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摆弄了半日,愣是一件像样的衣服都叠不出来。 阮棠终于发现了,平日里看起来什么都会的温霁云,有一件不会的东西——他连一件衣服都叠不好。估计他从小到大就没自己叠过衣服。 阮棠站在一旁没有出声,饶有兴致地看着温霁云叠衣服的样子。温霁云也没发现他,十分卖力地摆弄手中的衣服,鼻尖都冒了一层细细的汗,还是把好好一件衣服叠成了皱巴巴的梅干菜。 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看得出来他也很努力,但就是怎么做都做不好。 阮棠实在忍不住了,把手中的剑放在一边,自己去温霁云手里接过衣服,教起温霁云怎么叠衣服来。 从小住校习惯了。他最喜欢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虽然他也没叠过古代的衣服,但是他看到内侍叠过,一看就学会了。 “先把衣襟这样折过来,沿着这条缝,这样折起来,就和穿衣服的时候一样,然后这个袖子,这样叠一下……”阮老师耐心地手把手指导着温同学,亲自叠好一件衣服放进箱子里。 虽然叠得也没专门负责给皇帝叠衣服的内侍好,但是好歹还算平整,和温霁云的水平是云泥之别。 “你学会了吗?”阮棠给温霁云拿了一 件新的衣服,“你试试看?” 温霁云仔细地想了想刚才阮老师的教学内容,谨慎地慢慢下手,认认真真把他地衣服叠成了梅干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温霁云的学习成果,阮棠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都从眼角迸了出来,不觉整个人都趴到了温霁云怀里用手锤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温霁云人生中第一次遭受无情嘲笑,还是来自他最在意的小皇帝。 他垂眸窘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劳动成果”,把笑得前仰后合的小皇帝按到怀里,在他耳边沉声道:“不许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千载难逢好不容易逮着温霁云有一个可以嘲笑的点,谁知道以后还还有没有机会,阮棠偏要继续无情嘲笑,一边笑一边一边还继续拿着手轻轻捶在温霁云胸口。 温霁云无奈,抬手轻轻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蛋。 滑嫩嫩的,竟然比刚剥壳了的鸡蛋还要细嫩,比芍药的花瓣还要柔软,捏在手里仿佛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水。 温霁云怔了怔,忍不住又轻轻地捏了两下。 白嫩嫩的,让他忍不住想去品尝是什么滋味。 小皇帝抬手捉着温霁云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也用手去揪温霁云的脸,一边揪一边笑道:“你还敢揪老师的脸,快给我揪回来……” 温霁云哪里给小皇帝机机会捏他的脸,本能地侧首闪开。 阮棠哪里甘心被温霁云白白捏了脸还捏不回来,追着温霁云使劲闹了一阵,要他给自己也捏一捏才罢。 软乎乎的手捏在温霁云脸上,浑然不知自己不是在占温霁云便宜,是送上门给温霁云的便宜。 等闹腾完了,两人才回去叠衣服。温霁云最后还是没能学会衣服怎么叠,但是好歹帮上了忙。 阮棠让温霁云把衣服一件一件摊开放平,自己上手去叠。温霁云虽然不会叠衣服,衣服摊得倒是很平整。阮棠和他这样配合起来还算顺利,半个时辰就把衣服叠完装进了箱子里。 把衣服装好,又一起吃了晚饭,天也差不多黑了,阮棠让温霁云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好上路远行。 外面天都黑了,阮棠洗漱完坐在床上,又觉得睡不着,推开门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院子里,他才发现自己想去的地方,根本不认识路。 这么久了 ,他都没去过温霁云在宫里的住处,根本不知道温霁云住在哪里。 阮棠站在院子里,目光在院中环视一圈,心下茫然。 “哎哟,我的陛下。”李忠国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把一件外衣披在了小皇帝身上,像个操心的老妈妈一般唠叨说道,“这大晚上的,外面凉。明日就要远行,路上辛苦得很,应该早些休息才是。” 阮棠抬手拢住披在肩头的衣服,问道:“温霁云住在哪里?朕去看看。” “明日就见到了,陛下……” 李忠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你只要告诉我他住在哪里就是了,自己回去睡觉,也不要跟着朕。” 小皇帝的脾气一向不好,李忠国也不敢再多嘴,用手指了指院子角落里花架后的一个小角门,说道:“这外头是值守轮班下人住的屋子,老奴为了让他住得离陛下近一些,一直让他住那儿。他住在最西边那一间。” 小皇帝没说话,径直走了过去。他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想跟上又不敢跟上的内侍,警告道:“谁也不许跟过来。” 这下彻底没人敢跟过去了。 出了小角门,下人的院子里很黑。 皇帝的寝宫都熄灯了,这院子里没人敢还亮着灯。阮棠也不觉得害怕,自己顺着狭长的小路一路跑到最西面一间房,抬手推了推。 下人的房间是有人查寝的,因此不能上锁,门被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就开了。 阮棠悄悄推门走进房间,正对上一双映着明月的眼睛。 温霁云站在窗前,窗户底下是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摊着几件衣服。 察觉到有人进来,他闻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衣服放下。 一个小猫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洒落在软乎乎的身上。小猫的一颗小脑袋往门里悄悄看,夜里圆乎乎的猫眼睛好像盛着琥珀的光芒。仿佛还能看到脑袋上有一堆尖尖的毛茸茸的小耳朵。 温霁云的眼底一片柔软。 阮棠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温霁云手中的衣服折了一半,可以猜到他刚才是就着窗外的月光,在叠他的衣服。 虽然他手中的衣服才叠一半,但是已经能隐隐看出叠成梅干菜之势。 阮棠从门打开的缝缝里挤进房间,立刻回身把门关上。他站在门边看了看温霁云,又看看他手中的衣服,咧嘴一笑。 温霁云望着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怎么……?” “我来看看你衣服整理得怎么样呀。”阮棠走到桌前,看了看桌上的衣服。 温霁云的衣服不多,就这么两三件,到现在还没叠好,估计他叠来拆去自己折腾了好久。 要阮棠说,就以温霁云在叠衣服这件事上的天赋水平,估计他叠到明天早上也是叠不好的。 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过来看一看,不然还不知道这个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傻子自己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阮棠直接上手,三两下把温霁云桌上那两三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他的小包袱里,放在桌上,拍了拍包袱对他笑道道:“弄好啦,你真的好笨的。” 温霁云望着月下那个认认真真替他叠衣服的少年,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在他轻轻撩开他散落在腮旁的鬓发,在他白日里就肖想了好久的脸蛋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很轻,很淡,刚刚触碰到就立刻避开,就好像是不经意间碰到。 阮棠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种感觉似乎曾在梦里有过的,可是一瞬间过去,比梦里还要不真实。 刚才温霁云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甚至是不是真的碰到过自己的脸,他都不太敢确定。 月黑风高的夜里,人总是胆子很大。 总是胆大妄为,想一些白日里不敢想,做一些白日里不敢做的事情。 尤其是除了自己,对面只剩下那一个人。而那一个人,正是一直想着,却又不敢想的那一个。 温霁云看着小皇帝说道:“外面黑。” “那么黑,刚才来的时候可吓到我了。”阮棠呲溜一下溜到了房间里唯一一张小床上。 这房间里很小很挤,除了窗前那张桌子,就只摆得下一张小床。 阮棠面朝床里侧,在枕头上躺了下去,说道:“等天亮再走。” 温霁云在床边坐下,握住被角轻轻往上一拉,把被子轻轻地盖在阮棠身上。 “你快睡了,明天要走了。”阮棠往床里面挪了挪,“你坐着我睡不着。” 过了一小会儿,阮棠感觉有人在身后轻轻躺了下去。 他在尽力压抑着呼吸的声音,但是能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声很杂乱。 虽然躺在一张床上,阮棠却没敢转过身去。 床很窄,但是两人硬是没有互相碰到。 只是阮棠的睡相并不太好,梦里就忘了拘谨为何物,哪里温暖柔软就往哪里使劲钻。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眼睛上。 阮棠的睫毛颤了颤。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温霁云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难得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澄澈却不冰冷,只剩下装不下要溢出来的温柔。 他的手紧紧搂着温霁云的脖子,温霁云的手轻轻搂着他的肩。 阮棠眨了眨眼睛,把头埋到了温霁云怀里,把温霁云抱得更紧了。 他好像,一刻都离不开这个人了。 好怕这个人有一天会跑掉。 就如昨天所想的,如果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关在笼子里,可以永远留下他吗? 宫门前,旌旗蔽天,甲光映日,马蹄下尘埃浩荡。 人马簇拥之中是小皇帝的御用车驾。 小皇帝上一次御驾亲征骑在他的千里良驹上,在整个京城里招摇过市,得意洋洋地听着臣民们的欢呼。这一次他本来也应该骑马的,但小皇帝却说需要一辆车,他要在车里学习知识,研究地图。 众人心想,这就是一个皇帝的成长蜕变,虽然才隔了不到半年。 百官们排列成长队在宫门前给小皇帝送行。 张太傅站在百官的首位上,皱着眉头,抬头悄悄地盯着小皇帝的车驾看。 他劝小皇帝出征时带上温霁云,本意是让小皇帝可以利用温霁云的才能。 但此时,小皇帝自己站在车下,君王御用的上车踏板上,一袭白衣“叮当叮当”地踏上车。 温霁云的脚踝上锁着银色的链子,迈开的脚步刚好只够上踏板上的台阶。手也被铐在一起。 只不过那些,都不是锁囚犯用的,是用来锁后宫男宠的。 小皇帝和温霁云,一个站在车下,一个上了车去。 一个浑不在意,一个甘之如饴。 张太傅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虽然温霁云能忍,他是知道的。让他三跪九叩,为奴为仆,或许都能咬咬牙硬撑下来。 但是分桃断袖,沦为脔宠,就凭他对温霁云的了解,温霁云恐怕一头碰死也不会答应。 可是现在……这这这?!!! 作者有话要说:软糖:怕老攻跑掉怎么办?当然是锁起来啦! 温温:小黑屋别人,是迟早要还的…… 第53章 金车藏娇 温霁云虽然没有向四下张望,但也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灼灼。 那些目光无非是对他如此出现的的震惊、鄙夷、恶心,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但是他都不放在心上。 现在,他所想的,只有让他的小猫高兴就行了。 温霁云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后,小皇帝才在群臣的欢呼和叩拜声中掀开车帘走上车来。 阮棠走上车,满意地看了一眼被他锁起来的温霁云。 温霁云的手被一副精巧的银铐铐在一起,脚踝上是一条拇指粗细的银链子。 这是今早阮棠让李忠国去寻来的,为的是出门路远,防止温霁云再搞什么幺蛾子。 虽然温霁云不会跑,还很会装乖,也和自己保证过不会再骗人,可是不代表他不会做别的事。只要自己一刻看不见温霁云,温霁云能整出来的幺蛾子实在太多了。阮棠现在是出门打仗,不是闹着玩的,自然得小心一点。 因为小皇帝不喜欢听铁链噼里啪啦乱响的声音,所以李忠国找来这一副镣铐设计得极为巧妙,不禁牢固而且美观,锁链的声响又极轻,脚上的链子动起来只听闻像脆生生的金铃,甚至有一点悦耳动听。 阮棠也不知道李忠国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但觉得十分满意,也看不出哪里有问题,就把温霁云锁起来了。 温霁云这个一向“善解人意”的“小白花”,自然是十分配合地让自己锁,并且表示十分理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些大臣看自己和温霁云的眼神都如此奇怪。 自己明明是在防着温霁云一手,他们那些复杂的眼神纷纷悄悄地看过来,却好像自己和温霁云有一腿似的。 真的搞不懂这些人,阮棠心想,自己明明自己做的这么认真了,他们还不满意,实在太难缠。 虽然温霁云是个影帝,但至少表面上,真的好说话好哄太多了。 温霁云安安静静地端坐在车的一角,一动也不动,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一副又乖巧又听话的模样,看起来就好像真的很温良无害。 看到小皇帝上车来,坐在角落里的温霁云抬起头。 小皇帝的怀里抱着一把剑,好像心里很不安,很缺乏安全感,只有抱着这把剑才能心安一点。 小皇帝怀中那把剑,是温霁云最熟悉的,伴随他人生十数年,也曾随他在战场上 浴血驰骋,杀敌无数的利刃。 曾经,他以为小皇帝把他的剑挂在床头是为了当战利品时刻观赏,是为了羞辱他。 可是小皇帝这一次出征,把他的剑带在身边,抱在怀里,就好像带着它心里很踏实。 现在看着宝贝地抱着那把剑的小皇帝,他忽然觉得,有一阵暖融融洋溢在心底。 他要保护好他的小皇帝,不让他的信任和依赖白白被辜负。 温霁云望着小皇帝,沉声说道:“我会帮你。” 温霁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十分让人安心。 好像一个十分爱着妻子的丈夫,给自己妻子一份郑重的承诺。 阮棠好像觉得自己身后有了依靠,转念却又心想,我才不会给你任何“施展”机会。 阮棠的御用马车很宽敞,就像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所有阮棠要看的情报、地图,还有办公用品、生活用品,都整齐堆放在角落的几个箱笼里。马车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干干净净的席子,车上有可以睡觉的小榻,有可以坐的蒲团,可以办公吃饭用的小几案。总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不需要你帮我。”阮棠自己在蒲团上坐下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法支使温霁云做事情了。 温霁云的手被他用手铐铐在一起,既不能给他端茶递水,又不能给他拿纸笔地图。 阮棠只好自己去拿了地图和情报,摊开在桌上,说道,“你只要看看我多厉害,看着我怎么打败敌人。” 虽然阮棠先夸下海口自吹自擂了一番,但是真当把地图和情报都摊开在桌上看,他发现自己两眼一抹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这方面,其实他一窍不通。如果用他之前的专业来类比,就像门外汉看股票的k线,就算把分时日k月k年k都完完整整地摆在面前了,门外汉也看不懂这是个什么鬼。 术业有专攻。阮棠现在就不知道怎么结合情报去看地图,到时候又该怎么部署。 虽然大臣们都很了解他的真实水平,给他安排了几个随行顾问,但是他也不能自己一窍不通给人牵着鼻子走。万一那几个人意见相左,或者干脆都是坑货,他连掉进坑里都不知道。 对于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这件事,阮棠十分没有安全感。他喜欢事事都能把握得住,自己能拿个主意。 最后,阮棠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上次被他偷师过书法的,除了叠衣服之外无所 不能的温老师。 阮棠想,只要让他教一些知识,别把手中那些机密给他就好。 “过来。”阮棠看着温霁云,用眼神指了指自己桌子对面的蒲团。 小皇帝正在看军事机密,按理来说温霁云这个敌国的太子,本应该做得远远的,把自己的眼睛都蒙起来。 但是前一刻还不要他帮忙的小皇帝,这一刻就忽然要他做到身边去。 温霁云从地上站起来,轻轻走到小皇帝面前坐下。 尽管他的动作很轻,脚踝上的链子还是随着他的步子“叮铃叮铃”地一响一响,每走一步就好像在摇动清脆的铃铛,惹人浮想联翩。 讨厌铁链的声音如阮棠,却有点想多听听这个金铃一样脆响的链子。 阮棠让温霁云坐在面前,地图在桌上摊开一半。 他本来想问温霁云怎么看这幅图,但是想想温霁云是个什么脑子,如果被他看了记住了西北边疆的地形,以后不知会不会被他利用,又连忙把地图卷了起来。 温霁云只往桌上瞟了一眼那半幅地图,没说什么。 他可以理解小皇帝对他还是不放心。 其实他刚才心中竟有几分害怕,万一小皇帝的地图和机密都摊在他面前,他到底该不该看,到底该不该记住。日后万一有卷土重来之时,这些都是他克敌制胜的关键。 若这一切的成功都是仗着小皇帝的信任和爱,他胜之不武,会问心有愧。 还好,现在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让他两难。 虽然他从理智上能理解这一切,可是当小皇帝面对他卷起那半张地图,他心中还是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不是失落看不到什么机密。他只是心里忽然很难受。 朝夕相对又怎么样,抵足而卧又怎么样,对月谈心又怎么样,他们说到底终究还是敌人,究还是要有所保留小心提防着对方,终究永远不可能全心全意没心没肺地抱在一起笑。 阮棠找了一张白纸,凭借记忆画了几个图标在上面,问温霁云是什么意思。 温霁云垂眸看着桌上的图,修长的手指从图上轻轻划过,耐心地告诉小皇帝什么图标是什么意思,哪里可以防守,哪里应该进攻,哪里应该埋伏,又具体可以用什么埋伏和阵型。 阮棠听不太懂,怕自己转头又忘了,觉得应该做笔记消化一下,拿了一张白纸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 小字做笔记。 温霁云见小皇帝还要做笔记,把语速放慢了一些,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看小皇帝的笔记。 小皇帝平日的字狂放不羁,用笔奇诡,此时行笔飞速,却反而比平日里的字迹更加清秀工整。 温霁云盯着小皇帝的字迹,若有所思。 阮棠对原主的笔迹本来就没有掌握得很好,加上笔记写得匆忙,字体都是自己的,来不及故意模仿。他发现温霁云在看自己做笔记,连忙拿一张白纸把自己的笔记盖住,小心藏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阮棠就在温老师的耐心指导和自己的努力学习中飞快地流逝过去。 阮棠是在李奉君送了午餐进来才知道是中午的。 因为李忠国上了年纪,身体到底不够结实,没法长途奔波。虽然他对小皇帝一万个不放心,也只是把小皇帝送到宫门口,嘱咐李奉君跟在小皇帝身边好好伺候,自己只能留在宫里打理宫廷事务。 所以阮棠这一趟出行的饮食起居,全都由李奉君一个人打理操办。 李奉君送来的御膳是两人份的。小皇帝这么带着温霁云金车藏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要同吃同住了,不需要李奉君提醒,下厨的厨子都知道小皇帝的御膳要自觉做成两人份。 谁不知道小皇帝身边有个正得宠的男人。 虽然是敌国的太子,但是当他们这些人真正看到过温霁云的脸,也就明白小皇帝对他为什么如此着迷宠爱了。所有人都对小皇帝理解得不能更理解,这就是换成他们,他们也顶不住的,也许只会比小皇帝更宠爱更着迷。 所以厨子还特意做了两种口味的美食,一半是小皇帝平日爱吃的重口味,一半是南方人爱吃的甜淡风味。 午膳的各色菜品在桌上摆好,小皇帝忽然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他要不要把温霁云的手铐打开,让温霁云自己吃饭。 如果打开,每天就只在三餐吃饭的时候打开这么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但钥匙不在他自己身上。因为他怕自己睡着的时候温霁云能从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钥匙,他把钥匙交给外面的护卫了。 如果手铐不打开,温霁云显然是没办法吃饭的。那就得……让自己喂着吃?! 作者有话要说:你希望糖糖怎么做? a.喊人打开,让温温自己吃 b.喂温温吃(温温:还有这等好事 ?) c.自己一个人吃,温温饿着没得吃 第54章 江河溃堤 阮棠用筷子夹了一块白嫩嫩的竹笋,故意在温霁云面前晃了晃,然后把筷子送到自己唇边。 温霁云:“……” 好幼稚。 他知道小皇帝很幼稚,但是不知道小皇帝竟然能有这么幼稚。 幼稚得有些可爱过头了。 阮棠把把笋送到自己唇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真的去吃,只是盯着温霁云看他的反应。 他见温霁云盯着自己没什么表情变化,又笑了笑,把笋喂给了温霁云:“呐,给你。” 温霁云垂眸看了看喂到唇边来的笋,又淡淡地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小皇帝。 “你不喜欢吗?”小皇帝像教训小孩子似的,霸道地说道,“不许挑食。以后我喂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反正你以后自己吃不了了,你都得听我的。” 温霁云不自觉微微勾了勾唇,低头把小皇帝喂来的笋吃了下去。 阮棠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刚才说的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可是温霁云听到以后竟然笑了? 换个角度去想,如果现在温霁云绑着自己然后说出自己对他说的那番话,阮棠觉得自己能把桌子掀了砸到温霁云脸上去。 温霁云这个人虽说心眼很多,但性情很好却不是装的。 阮棠总是因为这个没法和他发脾气,好像自己一直在仗着他脾气好欺负他似的。 喂温霁云吃饭的时候,阮棠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一个老父亲,养了一个乖乖的小儿子。虽然要动手亲自喂饭菜给儿子吃,但是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儿子很听话,也不挑食,喂他什么就吃什么,乖乖地把一碗饭都给吃了。 阮棠很喜欢喂温霁云吃饭的感觉,他就着自己的手吃饭的时候,就好像自己的筷子上涂了蜜糖,每一口都会细细咀嚼才咽下去,让软糖有一种被人信赖着的成就感。 温霁云现在离开自己连吃饭喝水都不能自己做,什么都要自己照顾,就像个宝宝一样。阮棠自然尽心尽力,先把温霁云投喂饱了,才开始自己吃饭。 他把温霁云当宝宝,殊不知对方也把他当宝宝。 温霁云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小皇帝吃饭的模样。 小皇帝一直都有一个好胃口,吃饭时总是有一副很享受很满足的表情。就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只要一吃东西就会眼睛里有星星,把所有烦恼忧愁都抛诸脑后。 小皇帝也很贪玩,在行宫的时候拉着他东跑西逛,逗他玩逗他笑,就算身体不好也上窜下跳没个消停。 这本是一个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少年,本应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但是承担了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 这些日子,温霁云一直在悄悄地观察。虽然小皇帝对国家大事也有几分责任心,每天都要看奏折,但其实又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是硬着头皮在看罢了,每次连回复都不动笔写,盖个现成的印章就完事。 小皇帝不仅在政|治上才能平平无奇,在军事上更可谓是一窍不通。刚才路上问他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简单的问题,稍微说深一些,小皇帝就要费好大得劲才能理解,似乎从来没有亲自接触过这些。 他试着提问了几次小皇帝有没有听懂,小皇帝都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真的听不懂。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解说好几次,小皇帝才会稍微理解一些,把他的问题和答案都用笔记记下来。 努力是真的努力了,天赋是真的不在这里。 但是,这小皇帝却是个经商的奇才,光前几日想出那一条在全国官营医馆的办法,不仅能给不知道多少百姓带去便利,而且不知能给国家创造多少收入。而且对原有医馆收编起来也不麻烦,在朝中和民间全都几乎没什么阻力。 温霁云能肯定这一条政令不仅能推行顺利,并且对燕国的发展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燕国会因此受益匪浅,这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小皇帝这几日竟然把这推行这条政令各个项目环节需要多少经费,经费又如何支取,如何把成本降低都给做出了清晰明白的图表,做得连管国库的官员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征前,小皇帝还把各项开支如何开源节流全都计算明白了。大大小小的收入支出,全都清清楚楚。 这些小皇帝虽然都没给他看过,但他都是能知道的。 “陛下。”温霁云望着对面认真吃饭的小皇帝,忽然问道,“若能做一个普通人,不必劳心政务,不必东征西战,只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陛下可愿意?” 小皇帝正喝下一口蘑菇汤,挑了挑眉,问道:“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温霁云问道:“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赚钱。”小皇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要自己创业赚钱。” “如果有一天我不用当皇帝了,也不用整天忙这些烦 人的劳什子事情。”小皇帝放下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盛在眼睛里,“我就赚钱养你。你在家里洗衣做饭种草浇花带孩子,我出去赚钱给你买大房子,给你买好吃的……” 阮棠说着,脑海中已经有了画面。他如果不用当这个劳什子的皇帝,不用整天看那些他看不懂也弄不明白的奏章和密报,如果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他一定要开一家小店,慢慢地经营做大,在全国连锁。 他要买一所大宅院把温霁云金屋藏娇养在里面,给温霁云数不完的钱用,让温霁云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他觉得温霁云会是一个贤妻良母,一定能把家料理好。 但是他忽然发觉这个梦想有些不对。 首先温霁云不是女的,他不可能和温霁云有孩子,温霁云也当不了贤妻良母。 而且,人家温霁云好像从来没说过想要和他一起过日子。想和温霁云在一起的人多的是,没一个都真情实感地想和他一辈子,温霁云谁也没鸟过,心里就只有他的天下他的百姓他的大业,怎么会愿意住在自己的大宅子里洗衣做饭带孩子…… 阮棠失落地叹了口气,坐在对面的温霁云却望着他,听得入了神。 他的满脑子里都是,小皇帝刚才说,要带他一起,一起生活。 他从未敢奢望的事,此时却在脑海里有了画面。 命运若能不像现在这样牢牢地束缚他们,若能让他们有选择的机会,小皇帝可以不用背负国家的重任,他也可以不用背负那么多血海深仇和殷殷希望。他们可以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就在一所普普通通的宅子里。 他就要种满院子的鲜花,每日里挑水浇花,剪下开得最好的给他的小猫插瓶。他要养一屋子小猫小狗,就像孩子一样逗他的小猫开心。他要为小猫洗衣服,做好小猫最喜欢吃的饭菜,在家里等他的小猫追逐理想奔波回来。 这样的日子,他向往得不得了。 温霁云望着坐在对面轻轻叹息的小皇帝,认真说道:“好。” 听到温霁云的回答,阮棠愣了一下,突然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 他不是在做梦,温霁云竟然会说“好”? 阮棠抬起眼眸,望着温霁云的眼睛。 温霁云也正望着他。 温霁云的眼睛看起来干净而真诚,有期待,有向往,也有温柔,唯独找不出半分欺诈和算计。 好像对他说的,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愿意。 与温霁云对视了一会儿,阮棠忽然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低下头胡乱扒拉了两口饭,命人来把剩下的饭菜撤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阮棠不敢再抬眼去看温霁云了,生怕再和他那样看老婆一般的眼神撞个满怀,自己拿出早上做的笔记,对着手上的地图和情报,专心地研究起事业来。 温霁云自觉地坐在角落里,没有来打扰阮棠。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是时不时抬起眼眸,悄悄地打量认真工作的小皇帝。 就像在看自家的宝贝,又不忍多看,生怕自己灼热的目光把宝贝给看坏了。 马车行了一路,等到日落时分,用过晚餐之后,车里已经看不清楚书上的字迹。 阮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手上的资料都合上收好,困倦得打了个哈欠。 大军就地安营扎寨,暂度一夜。 温霁云不可能有单独的帐篷,也不能丢下去和士兵或者随行的下人同住,自然只能和小皇帝睡在一起。 但是小皇帝的御帐里只有一张床。 温霁云自觉地要睡在地下,阮棠不高兴地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只是轻轻地打闹一般,又不敢十分用力,骂道:“你还装模作样,说好了以后不再装的,信不信我让你跪在外面。” 温霁云轻叹一声,说道:“昨夜,我很难受。” 阮棠问道:“你为什么难受?我踹你了吗?” 温霁云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看了一眼帐外,说道:“我去外面守着,陛下若有吩咐,喊我便是。” “温霁云!”阮棠着急地跳脚喊道,“你敢出去以后就不许再进来。既然你这么嫌我,明天你也不许和我同车!” 温霁云停下脚步,回头无奈地看着他的小皇帝。 小皇帝已经生气了,自己洗了脸就赌气背对着温霁云躺在床上。床上也不给他留位置,也不来照顾他。 温霁云现在这样,没办法自己洗漱,甚至没办法自己脱衣服。他这一整天都是小皇帝亲自伺候的吃饭喝水,除了某些实在不方便需要解手的事,小皇帝一直不许给他解开手上的镣铐。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铐在一起的手,坐在床边,轻轻俯身,趴在小皇帝耳边问道:“就这样脏兮兮地陪你睡吗?” 小皇帝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出去睡。你怎么不出 去了?” 温霁云视死如归一般地下了决心,哄着小皇帝道:“我陪你。” 小皇帝还是不理温霁云,只是身体微微地往床里侧挪了一下,在外面留出一点位置。 这只小猫很娇气,一惹就会跳脚炸毛,却也很好哄,只要顺着毛轻轻地撸一下,他就什么都乖了。 温霁云的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他的长发很柔软,软软的,又毛茸茸的,就像是小猫又细又软的绒毛。 阮棠轻轻地“哼”了一声,往被子里缩了缩,像一只任由人抚摸的乖小猫。 昨晚小猫就是这样哼哼唧唧,又往怀里钻,让温霁云理智的防线差一点如江河溃堤。 这只小猫万般撩人不自知,却又娇嫩得令人不忍亵渎。 温霁云不知道自己这一晚该怎么忍。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应该怎么忍: a.忍无可忍,霸王硬上弓 b.他配不上糖糖,让他自宫就不用忍了 c.给糖糖很多钱,问他一晚多少(危险发言) 第55章 杀了我吧 第二天,阮棠睁开眼睛时,果不其然又是紧紧地抱着温霁云,整个头埋在温霁云怀里。 他从小时候开始就一个人抱着大娃娃睡,抱得习惯了,睡梦中感觉哪里又暖又软,就往哪里钻。 温霁云一动不动地僵躺着,生怕吵醒了身边的人,仿佛真是个任凭蹂|躏的大娃娃。 阮棠终于有点能理解温霁云为什么不想和自己睡了,自己的睡相好像真的不太好。 阮棠从温霁云怀里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愣了一会儿,方才把温霁云放开。 他连腿都缠在温霁云的腰上,这么一动,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阮棠一时愣住。 温霁云的耳根蓦然红透了。 阮棠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连忙背过身去躲在被子里,支支吾吾的小声嘟囔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棠的身后良久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人才窸窸窣窣起了床。阮棠再等一会儿,方才转过身去,只见温霁云远远退到帐篷角落里,把他自己整张脸按在了脸盆子装的冷水里。 也不知道在里面浸了多久,阮棠都觉得他几乎要窒息了。 阮棠连忙从床上爬下来,拿干毛巾把温霁云的脸擦干,仔仔细细擦了三遍,把鬓角的头发丝都给擦干了才罢。 他尴尬得不知道该和温霁云说什么话。 他不知道醒来时温霁云怎么会是那种反应,温霁云怕把他吵醒,又那样一动不动得忍了多久,他也不敢问。 男人最理解男人。阮棠给温霁云擦干脸,问道:“要不我先出去……我到外面等……你好了叫我……” 温霁云开口说道:“没事,不必。” 温霁云自己都说不必了,阮棠也就不再去哪壶不开提哪壶,伺候温霁云洗漱完毕吃了早饭,继续上车赶路。 这一路上,都是小皇帝给温霁云端茶倒水夹菜喂饭。不像是皇帝出行带了一个奴仆,倒像是阮棠在当一个照顾小孩的老妈子。 温霁云几次提过让他解开,自己不会跑,阮棠也没听。 他当然知道温霁云不会跑,可是每日这么多机密在自己手上,又是行军在外,只有他和温霁云两个人在,温霁云能整的幺蛾子太多了。 他宁可自己麻烦一点,每天照顾温霁云,也不要给温霁云从背后插自己一刀的机会。 阮棠心里最怕的事情,就是温霁云万一做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无法接受的事,该怎么办才好。 鲜卑毕竟是蛮夷之族,倾巢而出来势汹汹,又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出兵速度极快。阮棠带的军队一路上紧赶慢赶,也几乎没有反应准备的时间。军队大老远地到达边疆还没能坐下来喘口气,鲜卑早已大军压境。 连日里战事胶着,有胜有败,阮棠虽然不用亲自上阵,也忙得脚不沾地。 整整几个月,这一场恶战在边疆越拖越久,胜负难分,入冬后北方积雪难行,粮草匮乏,阮棠又亲自写信督促粮草,让人送回京城。 最近他天天都要练一会儿字,已经能把原主的笔迹学得七八分像,写一封信也不会露出马脚来。 只是他对于战争实在没有天赋,面对强敌能保证不败已经是竭尽所能,每天连吃饭都顾不上。因为没有精力照顾温霁云,他最近也没把温霁云锁着,但是温霁云几次说愿意给他出谋划策为他冲锋陷阵,他都拒绝了。 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温霁云哪里会白白为他做事,一切肯定都是有代价的。 至于代价是什么,等知道可就太迟了。 他不敢用温霁云。 午饭后,阮棠裹着毛茸茸的白狐裘坐在桌前,盯着地图和战报看了又看,一个头两个大。 他十分怕冷,坐在御帐里裹着厚厚的长毛狐裘方才觉得好一点,手里抱着一个暖炉,但是只要手一伸出去翻书,连指头都是冰的,白嫩嫩的指尖都被冻得通红。 一杯热水被轻轻放在桌上,阮棠头也没抬。 温霁云站在桌旁,望着愁眉苦脸的小皇帝看了好一会儿,问道:“陛下这些日子用兵布局皆无差错,而鲜卑久攻不退,陛下可考虑过其他原因?” 阮棠抬起头,看了温霁云一眼,说道:“去。我不要你教我,你不趁机捣鬼让我亡国我就谢谢你了。我知道你巴不得我亡国,好解你心头之恨。” “陛下说过不要我插手,我不会献策。”温霁云垂眸说道: “虽然你不信我会真心帮你,只是战事胶着,长此拖延下去,百姓困苦,生灵屠戮,非我所愿看见。我只有一言对你说,至于听不听,你可自己斟酌。” 阮棠抬手拢了拢狐裘,把手藏在暖融融的狐裘里面,抬起头看着温霁云说道:“一言就是一句话,我不要听你说第二句,也不许教我做事。” 温霁云看着阮棠说道:“鲜卑必有外援。” 阮棠被温霁云一句提醒,犹如一条被堵死的路突然被戳破一个口。 他这一番亲率大军出征,虽然没有袁翊州在,但是袁翊州也派了得力助手来,无人不尽心尽力,他自己也是日夜研究局势。虽然不让温老师教做事,但是有温老师手把手教学各种知识,他这么努力,鲜卑却一直打不败打不退。 他带的参谋曾告诉他蛮夷用兵往往是倾巢而出拼尽全力,此时可沟通鲜卑临近部落令其对鲜卑的老巢趁虚而入两面夹击,结果鲜卑竟然早有防备,反而把援军都打退了。 这个鲜卑不过是燕国北部的野蛮部落,燕国灭亡梁国都不曾费这般周张,一个蛮族部落突然如此难对付,还真不应该是没有外援。 只是暴君渣攻自视甚高南征北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能给鲜卑做援军的敌人也太多了,周边那些看似服从其实心里不服的小国家多的是,他怎么想的出这个外援是谁,也没法对症下药。 温霁云看着蹙眉沉思的小皇帝,说道:“这也不难。” 阮棠抬起头,正考虑要不要让温霁云继续说,只听帐外高声禀报道:“白、高二位将军回营,求见陛下。” 阮棠示意温霁云先退到一旁。 白、高这两名将军是袁翊州帐下亲信,长年追随袁翊州南征北战,这一次出征袁翊州共派了手下最得力的四名将军来给小皇帝差遣。 四人轮流换岗,一个负责就在小皇帝身边保护大营安全,两个负责上阵,一个替补以备不测。 小皇帝自己手下虽也有将领几十个,到底还不如袁翊州手下这几个人管用。 这也是此番让阮棠更加清晰意识到自己压力的地方。之前他就知道袁翊州嚣张跋扈权势滔天,但是对暴君渣攻和袁翊州的实力对比没有清晰认识。直到用了袁翊州的人,他才发现人和人的差距也可以是天上地下,小皇帝手下的人看着虽多,却仅仅只是数量庞大,文臣还算能用,武将顶用的都没有。 说原主是被袁翊州扶持上位的,一点也不假。 阮棠命李奉君请白、高两人进来。 御帐一掀开,外面刺骨的冷风趁机而入,阮棠打了个寒噤。 两名将军走进御帐中,寒光森森的铠甲上落满积雪,积雪里混着鲜红的血迹。 二人本追随袁翊州多年,对小皇帝一向没什 么感觉,只觉得可有可无罢了。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却打自心里对天子有几分敬重,对待小皇帝就像追随袁大将军时一般不敢马虎。 二人给小皇帝见了礼,汇报了今日战场上的局势,提到了数月不曾露面的鲜卑少主破多罗,今日亲自现身。说起最后破多罗亲自出战来说的话,欲言又止。 阮棠问道:“他说什么?” 白、高二人都皱起眉头,还是想说却说不出口。 阮棠一脸疑惑地看了看面前开不了口的二人,说道:“只管说就是。” “蛮夷之人实在是粗鄙至极还贼胆包天。”高将军说道,“他在阵前言道,要与我国死磕到底,两败俱伤在所不惜。除非陛下答应他……” 阮棠问道:“答应什么?” 高将军说不出话来。 “除非,陪他……”一旁的白将军接过话题去,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皇帝,低声补充道,“陪他睡一晚,他立即退兵。” 御帐中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立在角落里的人,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紧,手上累累的伤痕几乎绽裂开来。 小皇帝“呯”一声砸了桌上的瓷杯子,吼道:“明日朕亲自出战!让他去死!” “陛下息怒。”白将军说道,“蛮夷之人口出狂言。陛下若亲近阵前必定士气大增,明日阵前必让蛮夷粉身碎骨!” 这边小皇帝还没生气完,外面又传京城有急报送来。 阮棠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早已习惯了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状态。他咬咬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让白、高二人先退下,请送京城急报的人进来。 这一次的报告万分紧急,送信的人到帐中累得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阮棠不等他说话,连忙接了急报来看。 急报上写道,当时收到小皇帝的亲笔书信,说前线粮草吃紧加强供应,负责粮草的李大人连忙筹备。但是小皇帝另外还有一封信写道,让梁国那些旧臣和战俘一直养着吃白饭,要他们去干苦力搬粮草。 坏就坏在这另外一封信上,那些梁国的旧臣和战俘一放出来,才干了那么几天活,就放火烧了粮草,趁乱全逃跑了。可怕的是他们还有人接应,一个个藏得十分隐蔽,袁大将军连夜派人围城,抓回来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大部分还是都跑光了。 阮棠捏着手中的密报,纸的角落都捏得 第56章 太子殿下 “来人!”阮棠喊道,“把他绑到外面去示众,等朕忙完再处置他!” 阮棠现在的确很忙,脑子又很乱。 还要忙着准备明天的事,他现在不能去想温霁云,一想就会更乱。 阮棠忙了一整夜没合眼,第二天凌晨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白、高两位将军来请他,他才慌忙披了甲抱了剑出去。 他的甲很轻,因为重了他走不动道。但是剑很重,他要两只手才举得起来。 虽说上阵,他还是不用去杀敌,就凭他的菜鸡实力,连敌人的毫毛都伤不到估计就直接被砍了。决策指挥之类的事也有军师,大概率不需要他亲自去做,最大的作用,就是去阵前做一个鼓舞人心的吉祥物。 阮棠抱着剑匆匆走出御帐,外面一片白茫茫冰天雪地。虽然隔着厚厚的靴子,阮棠好像已经感受到地面上冰冷的温度穿过皮革和里面的绒毛穿透了脚心。 御帐门口一动不动地跪着一个人,他的双手被之前用的那副手铐反铐住,脚上也绑了之前的锁链,身上积满落雪,连长发睫毛都被染成冰雪的颜色。若不是看到阮棠时,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与一座雪雕分不出区别。 阮棠就像没看见他一般绕道而过。 “陛下。”身后的人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被风雪染得冰凉,“鲜卑既有外援,不可亲自涉险。” “不要你来教朕!”阮棠气得不行,时至今日温霁云还要不遗余力来坑自己。阮棠吩咐道,“把他的嘴堵上!” 军士连忙拿了一块破布,把温霁云的嘴塞住了。 阮棠不再理会温霁云,亲自上了马。 这几日他学会了骑马,也是偷偷和温霁云学的。这些天温霁云不仅教了他怎么写字,怎么看地图,怎么决策,怎么骑马,怎么挽弓,怎么用剑……还给他上了印象最深的一堂课,就是怎么从身后用刀子捅人。 阮棠一直不敢流一滴眼泪,这么冷的天,泪水要是在眼眶里结成冰,他觉得会把眼睛戳瞎的。 这一日破多罗依旧亲自上阵杀敌,又当着阮棠的面说了一堆不堪入耳的话,听得燕国将士无比愤慨。 阮棠亲自拿了军师的令旗来,指挥三军打得破多罗节节败退。 战争之中到处乱成一片,小皇帝地身手又不大好,袁翊州手下的王将军是负责贴身随侍小皇帝的,不会给乱军半点碰到小皇帝的可乘之机。 破多罗在马上遥遥望着嫩嫩的小皇帝,一只白嫩嫩的手里握着金红的令旗,指挥千军万马从容有序,反而打得他节节败退。他心中的躁动比从前半分不减,甚至越来越炽烈,喊道:“擒贼先擒王,谁捉了燕国的小皇帝重重有赏!” 野蛮部落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胜负都丢下不论,只管往阮棠身边冲。王将军一边迎敌一边对阮棠说道:“这破多罗是冲陛下来的,全力以赴只要对付陛下,不如将令旗交给军师,末将护陛下暂退回去,以防万一。” 阮棠点头,正要和王将军回马,一杆银枪如同天降,带着雷霆之势往小皇帝的后心袭来。 阮棠吃了一惊,还好王将军反应极快挡开那一枪。但那一枪竟如此神力无比,反让王将军连人带马退了两步。 阮棠身边的防线,被破开一个大口。他眼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披银甲,脸覆着半张银白色的假面,骑在白马上,手中一杆银枪,瞬息之间已经冲破了皇帝身边最坚不可摧的防护。 方才就看到破多罗身边有个戴着面具的人,阮棠心中虽有几分奇怪,也没有在意,想不到此人竟然有这般能力。 有这般厉害从前却从未在情报中听到提起,应该是鲜卑刚请来的救兵。 现在兵荒马乱身边的防线也被冲破了,王将军也打不过他,靠别人是靠不住了,只有靠自己。 虽然打不过,但好歹小皇帝座下这匹马是天下神驹,不是轻易追得上的。 这人是孤身深入而来,阮棠决定往回跑。 逃跑之前指挥工作还得交给其他人,阮棠把手中令旗往王将军怀里一丢,自己回马就跑。 那戴着假面的人果然不管其他,只对阮棠穷追不舍。 四下乱成一团,王将军带人想追上去保护小皇帝的安全,却迷失在战场旁一望无际的丛林里,找不到小皇帝和那银甲假面之人的去向了。 阮棠发现追自己这个人十分难缠,他在树林里左躲右闪,那人还是紧追不舍,似乎和自己有血海深仇。 阮棠跑得很快,但是那个人也不慢。为了不被追上,阮棠几乎没有辨别方向的时间。忽然坐下的黑马一声嘶鸣,竟是被横生的荆棘绊了一跤,把阮棠整个人都摔了下来。 那□□转瞬即至,直冲阮棠的咽喉。 “铿——” 阮棠耳边一声轰鸣,那厉害无比的□□竟然被一块石头打偏几分,停 在了身侧。 几乎一瞬间,阮棠被一只手捞起来,飞身上了马,一路狂奔。 阮棠没来得及看清楚来着是谁,被那人搂在怀里,在马上颠得七荤八素。 方才阮棠这个人骑马也不曾甩开那个蒙面人,如今马载着两个人自然跑不过后面紧追那人。抱着阮棠的人果然只骑着马狂奔一阵,就一拍马背让黑马向前狂奔而去,故作疑兵,自己抱着阮棠一闪身翻进了身旁的密林。 阮棠这才有机会转头去看身边的人是谁。 虽然他路上就猜过,又觉得不可能。可是当阮棠看见他的脸,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明明是敌人。温霁云明明从背后狠狠给了自己一刀,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救自己? 顺心之时,捅一刀的人是他。危难之时,身边的人也是他。 温霁云的手在一夜冰雪里冻得冰凉,握住阮棠的手,手心一点温度也没有。他拉着阮棠要跑,身边的人却不肯迈步跟他走。 温霁云知道小皇帝不信任自己,低声说道:“先去安全的地方,我和你解释。” 小皇帝没吭声,却迈开步子跟着他一起走了。 阮棠当然不是相信了温霁云,只是前有狼后有虎,温霁云就算在骗自己,后面那个凶神恶煞追上来的人也是真的,到底先躲过去再说。至于温霁云,要怎么对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霁云带着阮棠在树林里走了一段,找到一处早已无人的破屋。 树林里荆棘丛生,根本没有坐处。屋子里面虽然破旧积灰爬满蛛网,但好歹有一张能坐人的床。 床上都是陈年积灰,温霁云将外衣解下铺在床上,方才让小皇帝坐上去。 阮棠心安理得地坐在温霁云的衣服上。 如果是以前,他会问温霁云脱了外袍,只穿一身单衣冷不冷。现在,他已经不再想去关心那么可笑的问题。 温霁云是什么人呢,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哪里需要他的关心。 温霁云在小皇帝面前半跪下,掀开小皇帝衣袍的下摆。 阮棠惊得连忙往温霁云胸口踹了一脚,问道:“你干什么?!” 温霁云没有说话,径直解开小皇帝裤腿的绑带,把裤腿撩上去。 方才他拉着小皇帝跑的时候就觉得脚步不对,果然,小皇帝方才摔下马时应该是被荆 棘刺破了腿,小腿上一片都是血。 温霁云从身上取出一瓶伤药,这是他征战在外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先给小皇帝的伤口敷上药,再撕开一片衣裾将小皇帝的腿包扎起来。 小皇帝沉默了那么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把我大营都劫了吗?” 温霁云手上包扎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小皇帝说道:“你的大营很安全,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阮棠这才放心一点,问道:“是谁把你放了的?我回去把他的手也剁了。” 温霁云把布条的最后一截打了个结,给小皇帝包扎好腿,抬头望着傻乎乎的小皇帝,真诚地告诉他:“那个锁不住我的。” 阮棠的眉头挑了挑,和温霁云一起陷入了沉默。 也就是说,温霁云这一路上也都是装的,心安理得让他伺候让他端茶倒水洗脸换衣服,其实他只是为了配合自己在表演而已,自己那些在他眼里如同小儿科的玩意儿根本就锁不住他。 他到底有多少伪装,阮棠气得微微勾起唇,笑了。 “这里并不安全,你的人从京城而来不熟悉次数,但这片密林只怕鲜卑人早已熟悉。”温霁云说道,“我背你出去。” 阮棠问道:“你背我出去交给破多罗吗?这下可好了,他一高兴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和你前后夹击让我亡国。” 温霁云听了阮棠的话,咬了咬牙,蹙眉道:“我会亲手杀了他。” 阮棠笑了笑。现在他听温霁云说这种话,只觉得好笑。 温霁云拉着阮棠的手,要扶他起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 听声音,人还不少,应该有足足数百。 这片树林属于交战地带,不属于燕国控制,也不属于鲜卑控制,又是鸟不拉屎之地,没有防守,出现在这里的是敌是友都有可能。 阮棠的心提了起来。 “砰——”一声,小屋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那人用鲜卑语言大喊一声:“燕国皇帝躲在这里!” 同时一瞬之间,阮棠眼前一道寒光划过。 他一直抱在怀里的剑,铮然出鞘。 剑鞘还在他怀里,剑已经握在温霁云手中。 寒芒森森,镀了边塞苍茫冰雪。 温霁云背对着阮棠,手中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门外。 阮棠怔怔地看了一眼怀里空 荡荡的剑鞘。 那个之前在他面前端茶送水提一下重物就会手臂发抖疼痛的人,此时手握长剑,脚步沉稳从容,握着手上的剑稳如山岳巍峨,半点不曾颤抖。 果然,又被骗了。 阮棠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大傻子。 但是,温霁云却没有把他拱手送给敌人。反而拔|出长剑出门迎敌,不惜暴露了他一直在伪装的事实。 其实温霁云本来真的可以如自己刚才若说,把自己送给破多罗的。燕国没了皇帝,鲜卑又可以和梁国前后夹击。 但是温霁云,为什么不这么做?为什么要为自己提剑迎敌?为什么要说杀了破多罗? 难道他还有那么一点在意自己的吗? 阮棠望着温霁云挺拔的背影。 此刻,他提剑挡在自己身前。 猎猎寒风吹拂起单薄的白衣,人却似松竹苍白风骨凛然。竟会令人如此安心。 温霁云提剑走到门口,望着外面乌泱泱数百鲜卑敌军,漆黑的眼眸中目光冰冷如雪,蒙上一层喋血的杀意。 数百鲜卑人都吓得手中紧握弯刀后撤两步。 他们虽不认识这是何人,但有一种磅礴不可侵犯的气势,是从人的骨子里渗出来的。 虽然那个人只有孤身一人,身上白衣单薄,却好似千军万马映入他的眼中,也只剩长剑下枯骨无数,满地鲜血尘土。 非曾淬过血火,见过地狱的人,绝不会有这般可怖的气势。 鲜卑的人提着兵器小心地节节后撤,一个身穿银甲脸上覆着假面的人却逆着鲜卑人撤退的脚步,向温霁云迎了上去。 惊喜从他的目光中溢出,他迎上前跪拜于地,摘下脸上的半张假面。 假面之下露出的脸,鬓若刀裁,肤如冰雪,眉目生辉。 是当年的太子伴读,曾孤身刺杀暴君的陆言冰。 温霁云紧紧蹙起眉。 陆言冰跪拜于地,惊喜道:“参见太子殿下!” 听到外面一声叫“太子殿下”,阮棠的心都凉了。 只听门外那个声音继续道:“小暴君就在里面?臣进去把他杀了,给殿下解恨。” 作者有话要说:球球大家不要急着骂温温,他其实没害软糖糖qaq真的,他也很委屈屈,但是不能和糖糖说。他只让人逃没让人烧粮草也没让人支援鲜卑, 下章就会知道真相了(我是不是说了太多,因为看到他被骂被误会我好同情他啊) 争取晚上再更新一次! 第57章 留下陪他 温霁云看到陆言冰,便已经将事情从头到尾明白过来。 鲜卑的援军是谁,他都不用再费神思去猜测或者派人查探,答案就在眼前。 这些时日他跟着小皇帝远征西北,与国内的联系甚微,几乎不曾传过指令回去。 不想这数月之间,梁国有人自作主张与鲜卑联手。难怪燕国的粮草会被下令烧毁,想必也是为了早日挫败燕国。 可是为了消灭虎豹,选择与豺狼共舞,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愚蠢至极。 温霁云问道:“你为何在此?” 陆言冰回答道:“臣奉福王之命,带兵支援鲜卑。” 温霁云没有说话,脸色冷得吓人。 昨日梁国的俘虏纵火逃走,惹得小皇帝那般震怒,那命令虽然不是他下的,但他曾经下令过自己若不在时,一切要听福王调遣。他远在西北很难及时指挥,他估计那命令左右应该是福王下的,因此全都一口承担下来。 他一直把福王藏得很好,总不能对小皇帝说出哪怕他不在了,还有福王能发号施令的事,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梁国东山再起最后的希望。 他心里虽然早就有了怀疑,但是一直在给福王找借口,告诉自己也许另有隐情。 但是现在,他亲耳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这个在他面前从小就乖巧听话的堂弟,这个他自认为十分了解做事谨慎安分的堂弟,这个他哪怕受尽折磨也要保护好没有闪失的堂弟,已经第二次铸成大错。 上一次,他考虑到自己身在敌国,国内局势不宜动荡,加之福王必定吸取教训不敢再胆大妄为,决定再给福王一次机会。可是这一次,福王错得实在太过离谱。 妄想和蛮夷联手歼灭燕国,就算鲜卑战胜,何异于引狼入室荼毒中原,那时生灵涂炭,中原一片焦土,又有何益处。若不能战胜燕国,到时燕国回头清算,他好不容易休养生息藏匿山间保存的实力也会彻底崩溃殆尽,那时复国真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为破强敌而与蛮夷合作,这是一个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决定。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能否抗衡燕国,完全不顾后果如何。 温霁云看着陆言冰,冷冰冰地问道:“福王派多少人前来?” 陆言冰觉得温霁云的语气不善,心虚地回答道:“福王委派臣和三名上将,另外有兵马五千……” 温霁云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咬咬牙压低了声 音,对陆言冰说道:“立即撤兵,从今后无孤命令,梁国不许出兵一人。” “另外,福王屡次擅专,铸成大错,命福王归印信于裴丞相,不再参与军机政事。今后一切大事,孤亲自调度,不假旁人之手。” 入燕之时,温霁云就知道九死一生,也许自己根本没命回到燕国。他本来有心培养福王,放了一半大权与他,若自己不幸殒命,梁国也还有希望。 但是他发现,自己堂弟福王是这样一个人,心胸眼界和燕国的小皇帝比起来不如万分之一。就算有一日他真的死了,福王有一日手握大权,最后只会把梁国最后的希望葬送,白白死更多的人。 这一道命令,他把放出去给福王的权,重新全都揽回了自己手中。 陆言冰应了声“是”,对温霁云说道:“眼下四处都是鲜卑兵马,燕军暂且不能寻到此处,请殿下与臣同归梁国,臣必定拼尽全力保证殿下安全。” “还不到时候,孤暂且不能回去。”温霁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里,冰冷的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柔软,拇指轻轻摩挲手中的剑柄,说道,“孤要留下陪他。” 陆言冰惊讶道:“殿下?!” “你带梁军撤去,他们本该为国而战,这里是孤一个人的事。”温霁云握紧手中的剑,说道,“孤要与他共进退存亡。” 他的兵属于国家,不该为他而战。可是他的人,他的心,属于那个坐在屋子里等他的小少年。 他要一个人留下,保护他的少年,为他流尽最后一滴血,在所不惜。 陆言冰惊愕地望着温霁云,说道:“殿下的事,也是臣的事。若殿下今日要护着这个小暴君,臣虽不知为何,也愿为殿下竭尽全力。” “你退下。”温霁云道,“保护他,是孤一个人的事。” 陆言冰觉得,太子殿下好像与从前还是一样,又似乎与从前不再一样。 他好像还熟识,又觉得陌生。 他熟悉的太子殿下,依旧以大局为重,依旧冷静而理性,临危不乱,做决定考虑全局,不拖泥带水。 但是他又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太子。他一向冰冷只论利弊的那颗心,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有了人情和温度。 从生来就只能为了国家而活的他,此时说他有了“一个人的事”。 这是陆言冰第一次听到他说出,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无关他人 ,无关大局,无关国家,只关于他自己,不容其他人插手。 陆言冰和所有人一样,从来不怀疑算无遗策从未出过差错的太子殿下的任何决定。 因为太子从来就太过强大和自信,他们所有人都本能服从,对他的命令没有任何质疑。 这件事他太子说他不能插手,他就是再着急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言冰重新将假面戴在脸上,退到一旁。 坐在房间里床上小皇帝,把外面温霁云和陆言冰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他的手往自己身旁一摸,抓住了温霁云垫在他屁股底下的外衣,紧紧捏在手里。 外面传来刀剑铿然,金铁碰撞的轰鸣声,刀子划破血肉的声音,和人倒地不起的闷响。 阮棠的心紧紧揪在一起,他扶着床轻轻地爬起来,扶着墙壁勉强走到门口。 刚才温霁云拉着他跑,他的腿疼得使不上劲,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是挂在温霁云身上被拖着走的。 现在没了支撑的地方,他只好扶着墙壁。 门外乌压压一片都是尸体,血溅满地,把一地白雪都染得鲜红刺眼。 温霁云半跪在血泊里,一只手撑着剑,剑尖支撑在地上。 血水顺着寒光闪烁的剑身流淌下,像汩汩溪流汇入地下的冰雪里,将冰雪消融成一摊血红。 数百鲜卑追兵,倒在他周身。他好像踏步在枯骨之上的王者。满地鲜血白骨,都是他的旌旗。北风烈烈,都是他的颂歌。 阮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出门外,跪下来一把抱住了温霁云。 温霁云一怔,抬手把阮棠搂在怀里。 虽然阮棠不想承认,可是他的眼角的确是湿了。他连忙抬手摁了摁,把眼里的湿润摁回眼睛里去。 忽然,他的肩膀上一沉。 “温霁云?”阮棠低声问道。 靠在他肩膀上的人,寂寂无声,没有回答他。 有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湿透了掌心。阮棠颤抖着把手掌慢慢抬起。 眼前的手,早已被血腥染红,湿漉漉地滴下血来。 温霁云毕竟是一个人,面对的却是数百人。 昨晚还被他锁起来在营帐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夜。 是实实在在跪了一夜。刚才温霁云来拉他的手的时候,手都是冰凉的。 他曾几 次恨得牙痒痒,对自己说温霁云是无情之人。 可这个无情之人却总是任他欺负,平日里关心他照顾他,给他端茶递水,做错事后任他又打又骂,也不曾躲过一下。 这个无情之人,却会为了一个敌国之君,同进退存亡,豁出命去,弄得这样一身伤。 有些东西在心中萌蘖,滋长日久,与他不得不背负的责任交织在一起,不断碰撞,不断冲突。 时而不得不伤人不浅,时而却情不自禁护人至深。 阮棠把温霁云紧紧抱住,挣扎着扶他站起来,又跪倒在地上。 他试了好几次,徒劳无功,抱着温霁云一起摔在雪地里。 阮棠一个人不是不能走,只是他怕等他爬出去,再找人回来,温霁云就化成一片云飞走了。 阮棠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裹在温霁云身上,就这么坐在雪地里,和他紧紧抱在了一起。 “温霁云。”阮棠紧紧抱着温霁云,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也会陪你的。” 江南云山千重,经冬无雪。北风温和,满山苍翠。 云林深处,行宫所在。虽临时建造不比当年巍峨,却是精致旖旎,自成风流。 福王温熙泽是从小生活在蜜罐里的王爷。他是先帝唯一的亲侄,太子温霁云唯一的弟弟,有先帝爱如亲子恩宠无比。又有太子温良恭顺从小待他如亲弟,不和他摆架子,反而什么都尽让着他。 国家鼎盛之时,他钟鸣鼎食,活在金玉满堂温柔富贵之中。 国家破亡之时,虽要东躲西藏,也不曾有人怠慢过他。天塌下来有他的堂哥太子顶着,他只要安卧山林,继续享受富贵升平。 这一辈子他就没吃过什么苦。 只有太子开城投降让他逃走那一夜,他抱着太子的腿大哭了一回,哭得情真意切痛断肝肠。每次大臣们提起先帝和太子,他再掉几滴眼泪,以表对先帝的追思和对太子的心痛。 太子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光芒万丈,他什么都比不过。读书写字比不过,弹琴写诗比不过,治国理政比不过,舞枪弄剑也比不过,就连出身和相貌这些最外在的东西也比不过。 人人都知道太子好,他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他小时候也曾嫉妒过,想尽办法引起大家的注意,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从来没人注意过他。 太子又什么都忍着他让着他,让他恨也恨不起来。 后来他终于发现,他可以在一个地方,得到至高无上的,一心一意的关注,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就是青|楼。 他长得极好,虽比不上他堂哥温霁云,但也算是万里挑一的英俊风流。又出身天潢贵胄,身份不凡挥金如土。 在女人的心目中,他就是最光芒万丈的存在,他就是世界的全部。 所以他一直偷偷地留连青|楼,可以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臣子大打出手,可以为了她们山盟海誓柔情万种。 自从上一次为抢一个青楼女子惹出祸来差点送了性命,虽然太子没下旨怪罪,他到底收敛了许多。 他在舅舅辅国公华芝的帮助下,决定励精图治干一番大业,让朝中大臣们都能刮目相看,让天下百姓都能看到他并不比太子温霁云差。 于是他决定,出兵支援鲜卑,和鲜卑合力拖垮燕国,让燕国一蹶不振自取灭亡。 他先派了四名上将,又派了五千精兵先试探试探。如果战败就退回来龟缩不出,如果战胜他就命大军出动。 可是他“壮志未酬”,派出去的兵将都被太子赶了回来。陆言冰还带回太子的旨意,要他交出大权,从此不得理政。 温熙泽听闻太子的旨意,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惊恐地问道:“太子哥哥……要废了寡人?” 座下群臣缄口不言。 温熙泽的手不安地摩挲着自己身|下的主座。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本应该是太子。只是因为太子不在,命令群臣尊他为主。 但是这魏巍大业,泱泱群臣,主人到底还是太子。太子一句话可以让他高坐云端,也可以让他跌落尘泥。 他惶恐,畏惧,又不甘心。 他舍不得这个宝座,舍不得这个宝座带给他的权力、威严和尊重。 太子离开后,他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找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位置。 现在太子一道命令,是要粉碎他的所有。 他似乎看到了日后群臣的冷漠不屑,窃窃私语和嘲笑声。 他憋着眼泪没敢掉下来。 直到群臣散会以后,只有温熙泽的舅舅华芝就在殿中。 温熙泽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哭道:“舅舅,太子哥哥要罢免寡人?为什么?寡人做错了什么?寡人难道不是一心一意为了梁国吗?” 华芝走上台阶,凑近温熙泽说道:“福王殿下,温霁云身在燕国,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殿下如今手握大权,难道还真要听他的?” 温熙泽一愣。 “再说,听闻他为燕国退我们梁国兵马,还救下燕国皇帝。如此作为,早已叛国了。”华芝低声说道: “一个叛国之人,根本不配为梁国之君。殿下是皇室宗亲,就应当取而代之,应继承大统,光复大梁国号。” “这……这这这……”温熙泽被舅舅华芝的一番话吓得手足无措,支支吾吾道,“这个天下本来是太子的……” “殿下你何其糊涂!”华芝蹙眉说道,“□□创下大梁基业,却毁于温霁云父子之手。如今温霁云投降叛国,殿下你身为□□子孙,对叛国之徒取而代之,继承大统有何不妥?” 温熙泽依旧愁眉不展,看着华芝说道:“可是所有人心里都只有太子,舅舅,寡人怕……” “呵,殿下你到底是个小孩子。”华芝冷笑道,“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识时务者为俊杰。殿下别看这满朝文武对温霁云歌功颂德,真到殿下成为梁国之主,敢不服者有几人?” “再说,温霁云早已投降叛国,殿下是顺应天命,天命所归。有不服殿下,还要追随温霁云之人,应当以叛国之罪论处,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只要按照臣说的做,殿下尽管可以试试,看看如今朝堂上下,有哪个敢不服殿下?!” 温熙泽战战兢兢地问道:“舅舅,寡人应该怎么做怎么说……” 华芝说道:“一不做二不休,就请殿下重立国号,登基称帝!” 第58章 为你迎敌 华芝第二日带兵包围了皇宫,要求群臣全部到齐,声称太子温霁云已经投敌叛国,不配再做梁国之君,而福王温熙泽要光复大梁,即位称帝。 此时燕国鼎盛,梁国残余势力不过东躲西藏,要称帝可谓是愚蠢至极。 立刻就一名大臣出列骂道:“你这昏庸无能之王,你还要称帝?!我们没死在敌国手中,倒要先死在你的手里!” “眼看太子用一身承担无数苦难,换来的梁国一息尚存,如今这仅存的半壁江山,都要被你这竖子给毁了!” 温熙泽胆小又理亏,被吓得缩在位子上不敢吱声。 他从小就被太子庇护惯了,连闯了祸都让太子背锅,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华芝趾高气昂地站出来,给手下军士使了个眼色,那名破口大骂的大臣就被拉出去一刀砍了。杀人就在大殿之外,大殿之内的群臣都可以看到血光。 “反贼李包辉已经被就地正法。”华芝的目光得意洋洋地扫过殿上所有人,问道,“还有谁不服?” 群臣缄默,无人作声,只有面面相觑。 温熙泽以为事情妥了,只是等朝会散去,迫不及待去后宫告诉了自己的宠妃柳香香他要登基称帝之事。 这个柳香香,就是当年玉京最著名的青楼媚香阁中的花魁姑娘,也是温熙泽不惜代价差点丢了性命和吴将军抢来的女人。 柳香香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从前为了温熙泽从未接过别的客人,温熙泽上一次差点丢了性命时也不离不弃。 温熙泽也自以为与柳香香恩爱无比,于是喜形于色,得意洋洋,说自己当了皇帝,就要封柳香香为皇后。 “啪!”结果一个巴掌落在了温熙泽脸上。 温熙泽脑袋里“嗡——”一声作响,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柳香香,用手指着她问道,“你?!你怎么打寡人?!” 柳香香含着泪的眼中写满愤怒,看着温熙泽说道:“妾身从十三岁与殿下相识,原以为殿下时有情有义之人,与殿下山盟海誓不离不弃。” “国家危难之时,太子把国家嘱托于殿下。妾身本来敬重殿下,以为殿下是个临危受命的英雄,现在才知道殿下你的为人!” “太子舍命护你以谋求后路,殿下不思与太子齐心协力东山再起匡扶国家,却只顾着自己眼前,想偏安一隅谋反称帝。妾身一个青楼女子,也不屑与你为伍!” “只当妾身这三年的青春,都看错了人!” 柳香香一边怒骂一边落泪,不等温熙泽反应过来阻拦,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温熙泽整个人都惊呆了,站着愣了好久,才冲下堂去抱着柳香香的尸体痛哭流涕。 到了第二日,朝堂上眼看着就少了一大半人。 竟然有一大半的大臣都背着他连夜遁逃了。 温霁云离开梁国之前,没有把所有势力集中在一起,分散给了裴丞相、史将军等多名重臣,温熙泽的舅舅华芝手中也只掌握着约莫四五分之一的势力。 那些连夜逃遁的大臣,应该大多都跑出去了别处。 温熙泽满脑子都是柳香香死了,毫无心思管这些。华芝却十分积极,命人修书去各处,让他们交出反贼,前来朝拜新帝,不然全都按反贼论处。不过所有书信都换回来铺天盖地的痛骂。 温熙泽一向胆小。如今大部分人都不服他,连柳香香都怒骂他,还一头碰死了。他战战兢兢地问他舅舅华芝道:“舅舅,他们都不服寡人,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眼看这些人心里都只有太子,寡人怕……” “殿下!”华芝皱起眉头,恨铁不成钢地对温熙泽说道,“殿下也是太|祖子孙天潢贵胄,哪里比温霁云差了?!” “他不过比殿下会收买人心而已。殿下为国家尽心尽力,温霁云却投降卖国,况且现在天下到处哪里不在传他和燕国暴君有一腿的不堪闲话,殿下难道要大梁的基业都被他拱手送给燕国暴君吗?!” “可是……”温熙泽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又想起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的爱妃,黯然落泪道,“香香都死了,寡人就算做皇帝有什么意思?” 华芝差点没被气吐血。 说起来也是一件奇事,明明是本该无情的帝王之家,但是温氏这一家人,一个个全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 温霁云的生母陈皇后是一绝色女子,先帝只对太子温霁云的生母一人宠爱有加,后宫佳丽三千全都一无所就,只有温霁云这么一个宝贝捧在手心里。福王的父亲老王爷也是只爱王妃一人,一辈子只生了福王一个。 福王更是少年多情,把美人看得比命比江山还重要。 他们全家只有温霁云一个油盐不进,好像突然得了什么罗汉真人的点化,美女如云他不放在眼里,先帝给他定了美艳无双的未婚妻也迟迟 不曾成婚,一心只有国家和事业。 想到温霁云的未婚妻,华芝眼前一亮,对温熙泽说道:“殿下,一个肤浅的青楼女子,不知国家大义,不理解殿下的心,死就死了。” “舅舅再给你找一个出身名门又知书达礼的绝色美人来,你看如何?” “绝色美人?”温熙泽的眼角还挂着泪痕,不以为然地说道,“哪里还有比香香更美的绝色美人?除了香香,寡人谁都不要。” “殿下,你会喜欢的。”华芝说道,“温霁云的未婚妻,裴丞相的嫡女,裴兰芝,就是一绝色女子。” “裴丞相手握大权,他的女儿裴兰芝又是知书达礼人间绝色。温霁云自视甚高觉得人家配不上他,迟迟不肯娶裴兰芝,裴丞相心中早有怨言,殿下何不把她娶来?岂不是比那个青楼女子强百倍?” “如此一来,不仅殿下能如愿以偿得到美人。殿下又有裴丞相这样的亲眷,有谁还敢不服殿下?” 燕国 那一日阮棠抱着温霁云,在冰天雪地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抱着温霁云也冷得浑身哆嗦,感觉到自己和他的体温都在一点一点流逝,慢慢地和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他的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趴在温霁云的怀里和他相拥在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来一恍惚醒来,已经是第三日早上。 阮棠很惊讶,自己以为已经死了,竟然还能看到早上的太阳。 醒来时问了身边的人,据说还好李奉君带着人在天黑前找到了自己和温霁云的踪迹,不然再过一会儿入了夜天更冷,只怕两个人都冻成冰。 那片偏僻的林子就如陆言冰所言,鲜卑比远道而来的燕国人熟悉得多。虽然当时在场的蛮夷都被温霁云杀光了,李奉君哪里能这么巧在鲜卑发现之前,先找到自己和温霁云的踪迹,肯定是温霁云事先就让人报了信的。 温霁云那时候说自己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不会动用国家半点资源,其实也不尽然。阮棠想,至少他在不会造成任何损失的情况下,还是愿意用他的人去报个信的。要不是有人报信,自己和他都得凉在荒郊野外。 阮棠醒来以后并没有大好,又昏沉沉地发了三天的烧,风寒加上腿上的伤,下不来床。 阮棠几乎是能下床了就跑过去看温霁云。 他从未见过温霁云这样脆弱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像阳光下随时要消融的积雪,唇 像是褪了色的干花,轻轻一揉就要碎了。 阮棠很害怕,吃不下也睡不着,就守在温霁云身边睡,整整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鲜卑依旧不断骚扰,阮棠只能两头忙碌。鲜卑虽然失了友军,燕国皇帝也受了伤挫了锐气,加上粮草供给出了问题,只好节衣缩食,两边互相都没讨到便宜,和之前一样又僵持住了。 阮棠忙得脚不沾地,可他不想让别人碰到温霁云,喂汤喂药都要自己亲自来。 大半个月过去,温霁云才在一个寻常的傍晚醒来。 阮棠还记得那一晚晚霞很灿烂,他掀开营帐的帘子,把温霁云扶到怀里,对他念叨说:“今晚的晚霞很美呢,你看。那里是不是一只鸟的样子,那里还有一只红色的熊。” 忽然,阮棠的耳边听到一声熟悉又温柔的嗓音:“还有一只猫。” 阮棠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时,躺在他怀里的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一笑。 阮棠憋了大半个月的害怕和委屈,看到温霁云睁开眼睛那一刻忽然就忍不住了,趴在他身上嘤嘤呜呜地大哭起来,眼泪沾了温霁云一身。 这些日子他没依没靠,所有人都靠着他。他要管前线的战争,要照顾温霁云,还要做别人的心灵寄托。他好像懂了温霁云这些年到底有多累,他才坚持这几个月,已经觉得崩溃受不了了。 除了温霁云,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地方可以发泄。 可是温霁云,这么多年又能依靠谁,和谁发泄呢。 阮棠一边和温霁云肆意发泄自己这些日子的压力和委屈,一边又觉得心疼温霁云,抱着温霁云哭得停不下来。 温霁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把阮棠搂在怀里。 他知道小皇帝不需要劝解,只是要发泄。 阮棠把几个月的眼泪都在温霁云怀里流干了,抬起头擦擦眼睛,眼睛红得成了兔子。 温霁云拿起桌上的帕子,把他眼角的泪水都擦干净,像搂小猫一样轻轻抱到自己的怀里。 阮棠心里本来觉得有千言万语,最后只问了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 温霁云抬起手,轻轻揉揉怀里少年软软的头发,就像在撸猫一样,修长的手指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他淡淡地回答道:“炸虾。” 炸虾,是小皇帝最喜欢吃的东西。连之前受伤不能吃的时候都嚷嚷着要吃。 自从亲征西北,边塞条件艰苦他也不能挑挑拣拣,已经有好多日子没吃上了。 阮棠抬起头,看着温霁云,心里又暖又气,说道:“我问的是你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你要说你想吃的。” 温霁云看着阮棠,依旧是淡淡地说道:“我喜欢炸虾。” 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阮棠极度怀疑他就是知道自己喜欢吃炸虾,又好久没吃上才这样说的,但是又没有证据。 因为边塞食物短缺,虾更是很难找到,阮棠知道这种情况,但是如果他提了要吃,只怕身边的人不敢拒绝,要费好大得劲儿去弄,因此他从来没提要吃。 他这些日子都不敢任性,但是现在是温霁云提出来的,也是温霁云第一次提要求,他只能为温霁云任性了。 虽然他觉得温霁云是在为了他任性。 “好啦,你要吃炸虾就是炸虾。”阮棠起身说道,“这就让人进城去给你买,我给你做。” 温霁云抬起手,拉住阮棠的手,忽然问道:“你的腿?” 阮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温霁云在问什么,他坐在床上抬起一条腿,把自己的裤腿卷上去给温霁云看。白嫩嫩的腿上只有几道粉色的长出来的新肉,都已经愈合了。 阮棠笑了笑,把高烧几天差点丢了命的事略过去不提,只是说道:“你睡了十几天,我腿上这点伤早就已经好了。” “倒是你自己,伤得这么重,还来问我这点小伤。” 温霁云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阮棠小腿上粉嫩嫩的新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好了啦。”阮棠把自己的裤腿拉下来,起身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让人去买虾来。” 燕国的大军驻扎在城外,等派人冒着冷风去城里买了虾送来,已经是二更天了。 小皇帝在边塞苦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任性想一回虾,也没人说什么,反而都觉得小皇帝做得已经够好了。因此尽管这虾不容易买,要骑马飞奔进城,又在城里找了好久才买到,买虾的人还是没有怨言,十分尽心尽力,买了两斤最好的大虾交到小皇帝手里。 阮棠不要别人做虾,自己去管后勤的地方找了锅。他把虾裹了蛋液放在盆里,又去锅炉那里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生了火。他只听油锅里噼啦啪啦地在响,抬起头,只见温霁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锅前,把虾放在油锅里炸了。 “你怎么起来了?!”阮棠连忙走上前,说道,“你的伤还没好,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没事。”温霁云用筷子翻着油锅里的虾,说道,“我躺累了。你去看着火。” 阮棠乖乖地去生火。 两个人一个生火一个炸虾,折腾了一阵,炸了一大盘子金光的炸虾出来,又就地取材从筐里找到了一些蔬菜,炒了几个小菜。 外面冷,炸虾凉得极快,因此也不把炸虾端出去吃。阮棠就和温霁云在简陋的炉灶旁边,矮矮的小木桌和凳子上吃。 温霁云起身去灶下铲了一盆还带着火的炭,放在桌子下面。 桌子下暖融融的,阮棠把自己的两只脚都放在炭盆上烤。 烤着火吃炸虾实在太舒服了。阮棠和温霁云只是配着蔬菜和白米饭吃虾,阮棠又觉得这样不够尽兴。阮棠忽然想到,如果能回到自己那个时代去的话,应该和温霁云一起拿可乐配炸虾,那样才够爽。 但是人生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这个有温霁云陪的地方喝不到可乐,那个有可乐配炸虾的世界里没有温霁云。 阮棠连比都不要比,就选择还是要和温霁云一起吃炸虾。 虽然口口声声要吃炸虾的人是温霁云,温霁云其实到底没有吃几个,只是在吃饭和蔬菜。炸虾大部分都被温霁云夹到了阮棠碗里,给阮棠吃了。 阮棠哼哧哼哧地和温霁云一起吃了个饱,又喝了一碗温霁云做的蛋花汤,揉了揉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忽然感叹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我还想吃好多好吃的。” 温霁云抬起眼眸,望着坐在对面的小皇帝,认真说道:“很快。” 阮棠吃得太饱了睡不着觉,拉着温霁云在营里走了一圈。 回到被窝里的时候,阮棠冷得要死,非要和温霁云挤在一起。他也不和之前那样还收敛一点保持距离,直接搂着温霁云的脖子就睡。 阮棠睡着了。就在温霁云怀里钻来钻去,把脸贴贴他的脸,大腿还要缠着他身子。温霁云的睡相很好,一动不动的,一直随便阮棠怎么折腾。 之后的几天里,阮棠都是扒拉着温霁云,钻到他怀里去睡。 这只每天搂着饿狼睡觉还要使劲折腾的小猫完全不知道,要不是温霁云每天都咬着牙对他一忍再忍,他自己这会已经被撕碎吃掉了。 这天 阮棠从被子里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听帐外禀报道:“陛下,破多罗清早命人送来一封信,说是问候陛下。” 阮棠让李奉君接了递进来,自己打开一看,满眼都是不认识的蛮文,他竟然一个字也不认识。 阮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刚睡醒眼睛花。人家给他写信,好歹应该给他看懂吧。可是他仔仔细细认了半天,一个字也认不出来。 文盲如阮棠没有办法,只好把手里的信递给温霁云,委屈巴巴地问道:“这写的是什么字……我不认识……” 温霁云把信从阮棠手中接过来,看着信上的内容,脸色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阴沉。 最后,温霁云直接当着阮棠的面,把信一撕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 温霁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阮棠从来没见过温霁云像这样生气地撕东西还扔在地上。 他也不知道破多罗写了什么把温霁云气成这样,想来是一些辱骂自己的话。他用手去摸了摸温霁云的胸口,给温霁云顺气,好声安慰道: “不气不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那个没文化又自以为是的大(傻x)……蛮夷之人胡说八道的,你不要生气。” 温霁云垂眸看了看身边手口并用卖力安慰自己的小皇帝,冰冷的眼神柔和下来,温声问道:“吓着你了吗?” 阮棠笑道:“我才没有这么胆小。” “你再睡一会儿,哪儿也不要去,等我回来。”温霁云把阮棠按回床上,自己起身披上衣服。 他的目光往床边上扫了一眼,将小皇帝出征这些日子一直形影不离抱在怀里的长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阮棠疑惑地望着温霁云,问道:“你要干嘛去?” 温霁云抬起眼眸,望着着床上的小皇帝,郑重地说道:“我为你出战迎敌。” “不许去!”阮棠连忙喊道,“你的伤都没好全!”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保证长胜不败。就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上战场就能活着回来。 上一次温霁云伤成那样,阮棠已经后怕得不行。 而且就在温霁云昏迷的这些天里,温霁云已经被传了太多不堪的闲话,阮棠到现在都没敢告诉他。 比如梁国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叛国投敌,说他和自己有一腿。甚至他那个堂弟福王,都已经把他打成 了卖国贼了。 阮棠怕温霁云接受不了这些,都没敢和他说。 阮棠连忙掀开被子从床上跑下来,从身后抱住温霁云问道:“你去了成什么了,你想过吗?!” 温霁云的腰间一紧,停下脚步。 小皇帝嫩嫩的手臂紧紧环绕在他腰间,温热的身子贴在他背上,软乎乎带着心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的名声,就全都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觉得破菠萝说了什么气到温温? a.骂软糖和温温都是大傻x b.贼心不死,还要软糖和他睡|一晚 c.得不到软糖,改变目标,要和温温睡一晚(危险发言) 第59章 红颜祸水 温霁云回过身,轻轻抱了抱阮棠,宠溺地温声说道:“真是一只傻猫。” 阮棠抬起头看了看温霁云,还是抱着不撒手,生怕他跑了:“我不同意你去,你要去也难。我现在就让人进来把你绑了,看你能去哪儿。” 温霁云低下头,把唇轻轻凑到阮棠耳边,问道:“你不是想要战争快点结束吗?” “倘若不能屡战屡胜把握主动权,进退岂能由你?” 阮棠轻轻地“哼”了一声。 温霁云轻叹一声,对阮棠道:“现在燕国粮草不足以支撑半月,皆因梁国无知之人擅专而起。倘若不能速战速决,这一场恶战不知要造成什么后果。” “和这些比起来,我的名声,算得了什么?” “就当是我之前欠下你,给你的补偿。” 阮棠的手轻轻送了一点,撅着嘴说道:“我没有这么容易补偿的,你一定不许受伤,还得回来天天伺候我补偿我。不然你欠我的那么多,怎么还?” 温霁云轻轻捏了捏阮棠的脸:“等我回来,慢慢还你。” “你等一下。”阮棠跑到衣架前,把自己这些天穿的那身软甲拿下来,递给温霁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把我的剑都拿走了,这个也拿去吧,小心别被人给砍了。” 温霁云接过小皇帝的软甲,点点头。 阮棠总觉得还有一万句话要嘱咐温霁云的,想来又觉得太婆婆妈妈了,又不是言情小说电视剧里的生离死别,这里可是一个大男主的剧本,自己的画风不能太奇怪了。 最后阮棠也没说什么,陪温霁云吃了早饭,给他披上甲,把他送到营门口,就留在营里等他回来。 有温霁云给他操心这场战争之后,阮棠的肩上一下子就轻了下去。 温霁云不用他每天晚上挑灯夜读给方案,也不用他拿什么决定要从哪里进军哪里埋伏哪里防守,每天回来只告诉他一句话,每次都是相同的内容:拔营往前移几十里。 原因很简单,他又把鲜卑打退了。 只用了不到十天,鲜卑节节败退了几百里。直到那一天,据说破多罗的头被温霁云一剑削下来掉在了阵前,鲜卑首领吓破了胆,带兵退回了老巢。 手下大部分人都劝小皇帝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否则给鲜卑休养生息喘息的机会,万一卷土重来,又是一场灾难。 但是再深入西北蛮夷 之地,荒凉而无用,不能发展农业,反而消耗军事力量。用阮棠最关心的话题来说,不仅不能创造财富,还浪费钱。 西北一片广阔无垠,他就是追得再远,打破鲜卑的国都,人家也只是往更远处溃逃。但是一打仗花钱如流水,要花进去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打下来蛮夷荒凉的土地还比不上他花的军费值钱。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再不退回去,快要断粮了。如果定要再打下去,只能靠对附近城郡使劲压榨。这件事他怕乱了军心,所以一直瞒着所有人。 阮棠要退兵总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晚饭坐在小桌子前愁眉不展,盯着桌上的饭菜发呆。 温霁云给阮棠盛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说道:“西北荒芜而广阔无边,这场战争若再拖下去,战线过长支出巨大,伤亡太重。就算深入西北捣了鲜卑的巢穴,燕国自身也将深陷泥潭。” “我也这么想的呢。”阮棠拈着白瓷勺柄,在汤碗里转了转,说道,“可是没做借口,无缘无故退去,岂不是让人猜测纷纷,弄得人心不稳?” “回去了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臣,估计也会埋怨我怎么不穷追猛打,一网打尽。” “陛下所言的确也是一方面。现在退兵回去,其实并非全无后患。”温霁云望着阮棠,认真说道,“如今鲜卑少主一死,燕国已与鲜卑结下深仇。如今燕国正盛,鲜卑定轻易不敢来犯。” “但倘若哪一日燕国有危难,或是内乱,或者与临近大国冲突,或者——”温霁云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是我做了什么。” “那时鲜卑必定会从身后插一刀,使燕国腹背受敌。” 温霁云连这种真心话都说了,阮棠也干脆把心里的顾虑都告诉他,叹了口气说道:“也就是说,穷追不舍劳民伤财,不追又有后患无穷,你说怎么办呢?” “看陛下如何抉择。”温霁云说道,“若为百姓,此时退兵可保住国力,不至于等深陷泥潭之中,再加苛捐杂税导致民不聊生。” “但若为陛下的江山与名声,试看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踊跃用兵扫平蛮夷留下千古威名,身后惧是将士的枯骨和百姓的血汗。” 阮棠的筷子扒拉着碗里的肉,说道:“我从来不想要那样的名声,我就希望大家都能过得好一点。” 温霁云垂眸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可说是我让你退兵。” 阮棠抬起头看着温霁云:“你?!” “从明日起,我就说水土不服重病不起。因我耽误你而退兵,有什么怨言自然针对我。”温霁云给阮棠夹了一块羊肉,说道,“他们本就仇恨我,倒是不怕多一条。” “不行不行。”阮棠直摇头,看着温霁云说道,“我们换个办法吧?” “没有时间可耽误了。”温霁云看着阮棠说道,“先退回去,再打算其他。” 阮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低头咬了一口筷子夹的羊肉。 他到现在才知道,被温霁云这个人真正全心全意惦记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温霁云要护着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命也不要,名声什么统统不要,只为了护着一个人。 温霁云从前护着那个福王的时候就是这样。为了他受尽酷刑,也不说关于他的半点下落。为了他把火烧粮草这种事都自己承担下来,宁可被自己绑到外面去跪一夜。 但是那个福王,却在背后捅了他一刀。阮棠到现在也没敢告诉温霁云。 阮棠心里觉得很酸,想立刻告诉温霁云福王那个人有多不值得。但是阮棠心里又很怕,温霁云如果听说了那样的事,能不能受得了,以后还愿不愿意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一个人付出。 阮棠贪恋着温霁云现在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袒护,更贪恋温霁云现在每天会对自己笑,能抱着自己安心入睡的样子。他怕温霁云知道那些事后,还笑不笑的出来,还睡不睡得着觉。 他心想,等回宫去以后,一定要把温霁云关起来,不让温霁云见到其他人。不让人给温霁云通风报信,没有人会秃噜嘴透露给温霁云,这样也许可以瞒得更久一点。 阮棠窝在温霁云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就宣布他最宠爱的温公子水土不服,需要立刻回京治疗。 小皇帝一向是个事业心极重的人,如今为了一个温霁云中途退兵,大家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什么“红颜祸水”“狐媚祸国”之类的话,但是转念想想如果没有这个人,到现在恐怕还战争胶着,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又有一些人开始猜测温霁云的“险恶用心”,为小皇帝打败鲜卑又不肯斩草除根,分明是为了日后东山再起,让燕国被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关于温霁云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阮棠只像个好色昏君一般,一路把他养在车上,每天亲自伺候,不让他露面,也不让他听到外面的传言。 回到宫里,阮棠又直接把温霁云接入寝宫,说是要好生照看治疗。 如果说出征之前,小皇帝对温霁云的“宠幸”还算收敛,至少没摆在明面上,至少温霁云名义上还是个奴仆,住也住在下人房里。这出征回来后,温霁云可谓是一跃登天。人直接搬进了小皇帝寝宫,也不做奴仆的事,反而整天都是小皇帝陪着伺候着,俨然就是小皇帝最宠爱的男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朝中见风使舵如卢太尉蔡合景这些人,已经想着怎么去巴结温霁云给温霁云送礼了,往小皇帝处送了一堆补药,说给温公子补补身体。 以袁翊州为首那一派武将,没有一个人气得过的。温霁云本是杀了他们弟兄无数的敌国太子,就算出征时将功赎罪过,那和袁大将军也根本不能比。这个温霁云比别人强一些的是长得还挺好看,但是也没他们袁大将军高大威猛。 袁大将军都不曾受过这般恩宠,倒是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去。这些武将想想十分可气,背后对小皇帝颇有微词。 阮棠这些日子什么都不管,只把温霁云禁足在寝宫里不让见人,李奉君也不能接近,每日里都自己亲自伺候,只为了不让温霁云听到外面那些不好听的话。 阮棠想的其实很简单,温霁云能护着他,他自然也要护着温霁云。他想等他自己把外面的事情都摆平,再把温霁云放出去。 至于再之后的事情,阮棠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他和温霁云大概是真的不可能有未来的。他不可能把温霁云一辈子都困在这一个小小的院子里,也不可能说服得了温霁云放弃那么深的国仇家恨。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温霁云被禁足在寝宫,并非全然不能得知外面的消息。他的细作又不止李奉君一个人,在宫里能得知消息的途径也不只有和人接触。他知道小皇帝一个人扛着燕国多少流言蜚语,对福王的事也隐隐有所耳闻。 这一日午后,小皇帝又出去忙事情,温霁云躺在后院里树荫下的贵妃椅上,一个人摇着椅子吹风。 早春的风温暖里带着一丝微微的凉,还有一缕不知从多远处带来的花香。 温霁云从手边小桌子上拈了几块甜点吃。 虽然是被禁足在寝宫里,但他一辈子就没过过这样清闲舒服的日子。若不是这个可可爱爱软乎乎,又下定决心咬着牙挡在他身前,要把他护在身后的小皇帝,他也得不了这样的几日闲暇。 只是他不能真的让那个软乎乎的小猫一个人去硬碰那么多棘手的事情,他更愿意把小猫呵护在手心里。 寝宫墙外都围满看守的龙禁卫,但是小皇帝不让别人待在他身边,不许人对他说话,因此他身边一个内侍仆从也没有。 一只肥嘟嘟的白鸽子落在温霁云的膝盖上。 温霁云确认了一番四下无人窥视,便从鸽子细细的脚上解下一张字条,展开拿在手中查看。 他才刚看了一眼,就听到身后一个软乎乎的声音大惊小怪地喊道: “好肥一只鸽子!哥哥快抓住它!今晚可以炖汤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霁云:为了讨好老婆,只能炖掉一个细作tvt 温温会给老婆炖咕咕汤吃吗? a.会,老婆要吃就必须给 b.求情,告诉老婆咕咕这么可爱不能吃咕咕 关于温温看起来很缺爱的问题,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学霸自杀的新闻。他的爸爸很爱很爱他,给他无微不至的呵护,教育方式也是看起来很温和的不打不骂讲道理。 他从小就非常懂事很优秀,怕对不起自己爸爸的爱让他失望,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对爸爸说你儿子太懂事太优秀了,他怕你失望什么都要第一名。后来爸爸又做博客分享儿子的成长,结果引来上百万粉丝一起关注这个学霸儿子,一起见证他的成长。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成了人人羡慕喜欢的懂事的优秀的学霸,爸爸的好儿子,老师的好学生,唯独没法做他自己,不敢任性也不敢玩儿无处宣泄。别人的殷切期望成了他的沉重负担,然后十九岁刚考上国外的名牌大学就,自杀了。 我觉得有时候过于沉重的爱,会给孩子带来其他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而每一个背了这样希望的乖孩子,心里都藏着一个随时要把他吞掉的恶魔。 回到温温的身上,全家不务正业恋爱脑,亲爹一代昏君,他看起来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他背负的期望还不止来自爹妈亲戚,还来自一个国家,君臣百姓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盯着他,他还要很懂事很优秀,正常人心里其实都已经被逼疯了吧_(:3」∠)_ 以上看起来,温温童年开始所有得到的“爱”,都是带着很大的条件的(你是个好孩子/好太子/以后是个好皇帝),没有人真正关爱过这个人本身,也从来没人问他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都是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去迎合大家 的期望。 试想一下他小时候能得到的夸奖是“宝宝真可爱”,还是“太子真优秀”?能得到的关怀是“儿子你冷不冷热不不热喜欢吃什么?”还是“太子今天读了什么书学了多少功课有没有调皮偷懒”?这种爱越多,给他的越深压力反而越大。 但是软糖糖对他就是很纯粹的释放他被压抑多年的天性的,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我给你吃好吃的我陪你玩儿(俗称不务正业?),只要你觉得开心~ qaq温温如果再不遇到糖糖,估计也会憋死的,之前小余太医就和糖糖说过了,他一直顶着压力没地方发泄,郁结于心会死 温温这种整个皇族恋爱脑,亲爹又是昏君,突然出现一个懂事聪明的太子这种情况,注定会被整个家族整个国家当做未来的希望,承担他承受不了的巨大压力的。但是这种期望……我只能说背负的期待越多,等他有一天想丢下一切来做他自己的时候,会被那些曾经的期待化成的人言如刀吞噬得越惨。 今晚争取再更新一次! 第60章 我叫糖糖 温霁云本该快点把鸽子放走。 可是他下意识怕小皇帝失望,听到小皇帝的喊声,迅速收了纸条,本能地抬手把鸽子一手按住了。 阮棠见鸽子抓住了,连忙冲到温霁云面前去,把他膝盖上肥嘟嘟的鸽子抱起来。 鸽子圆溜溜的眼睛,和小皇帝大眼瞪小眼。 “它好可爱啊。”阮棠揉了揉鸽子的头,说道,“算了不吃了,还是把它放走吧。” 他一松手,肥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其实他刚才就看出来鸽子是给温霁云带信的,他只想看看温霁云愿不愿意把鸽子交给他。 本以为温霁云大概率会放走鸽子,结果温霁云把鸽子抓了给他。 阮棠心里美滋滋的,他已经发现温霁云和之前很不同了。 在让自己选择要不要从西北退兵的时候,温霁云会毫无隐瞒地实话实说,告诉自己退兵和不退兵的后果,甚至会说他自己万一“做了什么”。 这一回他拿鸽子收信被自己撞个正着,也没有立刻放走鸽子。自己让他拿鸽子来煲汤,他也抓住给自己了。 阮棠心知肚明,也不去说温霁云什么。他不是真要温霁云怎么样,做出多少牺牲,他只要温霁云不欺骗不隐瞒,不把他当傻子耍,愿意和他坦诚相见就够了。 “你看的什么纸条?”阮棠得寸进尺,笑眯眯地对温霁云伸出手,“我也要看。” 温霁云看了阮棠一眼,把袖中的纸条递给阮棠。 阮棠的眼睛一亮,没想到温霁云还真的说给就给。他打开看了看,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不过是温霁云的人写给他的一些各地新闻,让他知道外面消息用的。 所以温霁云即使被关在这里,也能知道外面各处发生了什么大事,因此才能给他在外面的暗卫准确全面的决定和指挥。 阮棠不去为难一直鸽子,倒不是因为鸽子多可爱,而是阮棠比较有自知之明。虽然他是个穿书的,但是原文里并没有把温霁云到底有多少手段一五一十写出来,他也不知道温霁云除了用这只鸽子传信,还有什么办法。 但是他很清楚,就算他炖了这只鸽子,温霁云也有的是办法和外面交流,这样做只会把他们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弄僵。 而且现在温霁云只是看个新闻而已,又没做什么别的事。 温霁云似乎是怕小皇帝又生气,不等小皇帝说 话,就先对他解释道:“只是各处新闻,并无其他。这几日收了三次,另外两张已经毁去,你若要知道内容,我都告诉你。” 阮棠听得心里暖洋洋的,把纸条递回给温霁云,说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如果被别人看见了岂不是糟糕。你要看外面的事,我可以回来和你说,我还可以带邸报回来给你看。” 温霁云接下纸条,直接在掌心捏碎,垂眸答应:“好。” 阮棠微微一笑,忽然趴在温霁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我们先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等下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寝宫的东边有一间偏殿,殿里有一处汤池,是小皇帝平时泡热水澡的地方。当然,这一处汤池不是天然的温泉,其实是人工打造的。 阮棠让伺候的内侍全都守在外面,自己只带着温霁云进去泡澡。 他是第一次带温霁云来这个地方,也是穿越以后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泡澡。 这样说也不对,阮棠心里根本没把温霁云当成别人。 温霁云的旧伤很多,不能受寒,在这满池子热水里泡一泡肯定是好的。阮棠又正好带温霁云换个衣服出去,因此也没多想,就邀请温霁云一起泡澡了。 他在温霁云面前倒不是很遮遮藏藏,反正这些天和温霁云都抱在一起睡,一起洗澡也没什么。 阮棠直接把外衣脱掉,上半身脱了个光溜溜的,露出软乎乎的身体和白花花的肉来,只剩下一条亵裤。 他转过头,方才发现温霁云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一件衣服也没有脱,就盯着自己出神。 好像是看呆了。 阮棠狡黠地咧嘴一笑,“噗通”一声就把温霁云推到水里。 温霁云在水中站起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方才回过神来。 他从来自以为不为情|色所动,原来只不过是未曾遇见心动之人。 每次一看到小皇帝,他才发觉自己在其中有多泥足深陷,又有多无药可救。 “接住我!”小皇帝赤着脚站在岸上,对温霁云喊道。 他也不等温霁云答应,自己就往水里跳了下去。 阮棠并不太会游泳,也从来没这样跳过水池。但是他觉得只要温霁云在,就不会有事。他让温霁云接住自己,温霁云就一定会的。 他往水里纵身子一跳,果然被一双手稳稳当当接住,放在池子里。 阮棠在水里站稳,忽然往前一步,不等温霁云反应过来,先把温霁云被逼到池子的角落里。 “小公子长得真漂亮。”阮棠抬起头望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温霁云,抬手捏住温霁云的下颌,望着温霁云浅色的薄唇,笑嘻嘻说道,“给我亲一下。” 他虽然嘴上在占便宜,心里又有些怂。他真的想亲一下温霁云漂亮的唇,他肖想了很久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在温霁云睡着的时候也想偷偷去亲过,最后还是怂兮兮地作罢了。 此时他望着温霁云的唇,想真的亲一下,心里又怂得不行。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从背后把他搂住按进怀里,温霁云低下头来,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又温又软,阮棠的身体都软了一半。要不是温霁云抱着他,他腿软得几乎要跌倒下去。 自己找的死,也怪不得别人。阮棠被温霁云抱在怀里,温霁云先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却犹嫌不足,再次吻下来,就把他的唇齿都撬开了。 唇舌又湿又软,甜甜地交织在一起。 阮棠整个人都软倒在温霁云怀里。 温霁云抱着他转了身,反客为主,反而把他压在池壁,让他在角落里无路可退。 阮棠下面某个地方,忽然硬邦邦地被戳到一下。对面好像大得有点恐怖,又硬得可怕,阮棠怕了怂了,抬手抱住温霁云的脖颈,连连摇头道:“不要了,不来了……” 温霁云紧紧抱着阮棠,没有说话。 这只小猫大概天生就是来折磨他的,把他惹到了这个份上,居然又说“不要了不来了”。 他握了握拳,没有吭声,眼神只是祈求又可怜地望着阮棠。 阮棠心虚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样招惹别人,突然又临阵脱逃很不对,可是他真的没做好准备,心里真的是怕。 温霁云终究没有说什么,也没勉强。陪小皇帝洗了澡,便穿好小皇帝命人准备的衣服,再没有多看一眼,也没做出半点逾越之举。 阮棠让人准备了两套便服,还有两匹品相平常的马,打扮得甚是不起眼,和温霁云出宫骑马穿过街道,出了城门。 行到傍晚时分,城外群山幽静,夕阳下田舍悠然。阮棠带温霁云骑着马穿过几条田间小路,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前。 院门是山上砍了的木头直接刨了树皮裁成木板 钉起来的,连漆都没有刷过。门上挂了一把小小的门锁。 阮棠下马,掏出一把钥匙,把院门打开,转头对温霁云说道:“duang!欢迎回家~” 温霁云跟着阮棠下马,向院子里望去。庭院虽然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有有几只小鸡小鸭在院子里悠闲走动。水池里养了几条鱼,池边趴着一只猫。 另外一头,是几间简陋的小木屋,大厅厨房,一眼就可以望到。 “我不是说过要找一个院子,然后养你的吗?”阮棠笑眯眯地说道,“我院子都买来了。你放心吧,用的不是国家的钱,都是我问小余太医借来的。最近医馆做的不错,他拿了好多提成和奖金,我借了一些来当本钱,等我赚了钱就还给他。” “以后我出去赚钱养家,你在家里打理花草,喂这些小鸡小鸭,做饭等我回来……唔……” 温霁云把阮棠抱进怀里,问道:“你不要你的燕国了?” “我和你一起就够了,要燕国干什么呀?再说,那也不是我的。”阮棠抬起头看着温霁云,问道,“如果我对你说了,你会不会把我当成妖怪或者鬼?你会不会跑掉?” 温霁云望着阮棠,微微蹙起眉。 其实这些日子,他在心中也隐隐有一丝怀疑。但是有些事太过神奇玄妙,细想骇人听闻,因此他又不敢笃信。 阮棠现在这一问,他反而有些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沉声问道:“你,不是龙傲堂?” 阮棠望着温霁云,愣了愣。他本来想说出来让温霁云大吃一惊,可是没想到温霁云却先说了出来,反而是他吃了一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温霁云望着阮棠,沉默了好一会儿,温声说道:“我放在心里的人,怎么会认不清。”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算了,这都不重要……”阮棠从温霁云怀里钻出来,说道,“你只要知道我不是龙傲堂就够了。” “真正的龙傲堂或者已经死了。”阮棠叹了口气,说道,“或者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变成了我。如果他变成了我,那可真够糟糕的,他会不会打我的朋友们呢。” “你……”温霁云垂眸,望着阮棠认真地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叫阮棠,小名叫糖糖。你可以叫我糖糖。”阮棠在石头门槛上坐下来,指了指身边让温霁云坐下,说道,“我来自一个,和这里不一样的 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只是有一天我醒来的时候,世界就变了一个样子。” 温霁云在阮棠身边坐下,认真地听他慢慢说下去。 “我和谁都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你很好,我一直都想和你做好朋友。我没有什么追求,我不想要当皇帝,也不想用别人的身份过一辈子。其实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那一天我说的是认真的,我想要和你一起这样生活。我出去赚钱养家,你在家里照顾小院子……” 阮棠抬起头,望着温霁云,认真地问道:“你答应我的,也是真的吗?” 温霁云望着阮棠的眼睛。 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满天的星辰都映在他的一双明眸里。 好像隔着浩瀚无垠的宇宙,璀璨缥缈的银河,来自世界的另一端,让他望见了他毕生所见过的,最美的光芒。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把剩下的事情都处理好,把龙傲堂的皇位交给一个能做好的人。我就在这里一直陪你,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也没人打扰我们。我们每天都像这样,一起在小院子看星星。” “如果你不愿意,你放不下你的过去,放不下你的亲人你的百姓,要复兴你的国家你的社稷……我也会尊重你的……我知道我肯定斗不过你,但是我白白做了这么久的燕国皇帝,吃了他们的饭睡了他们的地,我会替龙傲堂和他的国家守到最后,和你对抗到底。”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问你。”阮棠垂下眼眸,低声说道,“你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恨。我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普通人,我没有立场让你放下一切,陪我做一个普通人。” “所以不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觉得温温会答应糖糖吗?qaq 感谢宝贝们的营养液!不知道是不是营养液后台总是抽抽的原因,好多宝贝名字都是显示空白的,为了不漏掉人,就干脆集体鞠躬!感谢你们! 不出意外的话,正文大概这一周就要完结了吧。感谢大家支持,给了我写文的动力,我是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qwq 另外说一下评论区有宝贝说的问题。我是觉得,每个人考虑的角度不一样,退兵对燕国不是没有恶果的,其他人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 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在很多政治家和帝王的眼里,建立一个能够征服外 邦的帝国,这样的宏图伟业是没有对百姓的感情可言的~建功立业注定需要百姓的牺牲和伤亡。试想一下很多开疆拓土的朝代国家,其实经常苛捐杂税民不聊生。看看盛唐,杜甫笔下“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盛唐尚且如此,何况是原主一个好战的暴君带出来的手下,更多人考虑的都是建功立业,自然不会理解糖糖的念头…… 糖糖作为一个现代人,选择想让人民过好一点,愿意和温霁云背负一些闲言碎语的压力。如果是站在其他人的角度和立场,觉得不满也是有他们自己的理由的呀。 古代皇帝做出不被大多数人认可的事,万一造成人心不稳,都是需要有人背锅送死的。阮棠退兵要面对的压力显然很大,所以温温才要让软糖说是因为自己退兵,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可以给糖糖一条退路~就万一有很多人不满退兵导致国家动荡,把温温推出去说“就是这个人蛊惑君心陛下是被骗的”,然后砍了就完了_(:3」∠)_这甩锅套路在古代也是挺常见的。 第61章 你后悔吗 星河灿烂,夜风如水。 庭院里花影闲静,群山间四野悄然。 温霁云望着阮棠的眼睛,阮棠也望着温霁云。 温霁云眼前,好像有一片野草鲜花,开遍荒芜的山野。满地繁花的另一头,巍峨的墙倒宫塌,荒凉蒿艾丛生。白骨如山,鲜血满地。 他一只脚踏着瓦砾满地、鲜血白骨,另一只脚踩在温软的泥土、花草芬芳。 一边,白骨森森的手抓住他的脚踝。 另一边,花草柔软的藤蔓温柔如水缠着他的腰。 白骨森森里,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告诫他,世间温香软玉不过是阻挡他做一代圣主明君恶魔。他要摒除一切痴心妄念,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花草烂漫里,一个软乎乎的声音告诉他,他就是温霁云,他是他自己,不是别人的圣主明君。他要和他一起种地养花喂鸡撸猫,每天晚上都一起看星星。 他左右难挪一寸,举步维艰。 阮棠等待着温霁云的答案,好似过了千万年之久。 一片万籁俱寂里,只有风吹过树林的的沙沙声。 忽然,他期待已久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无声寂静。 温霁云说:“我答应过,不会骗你。” “以后我一直在这里,每天都给你洗衣做饭,等你回来。” 阮棠一把抱住温霁云,把自己的脸在他的脸上贴了又贴,又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 温霁云把阮棠紧紧搂住,按在怀里,珍惜得好像抱住了生命中的全部。 他们在小院子里看了一晚的星星,从过去聊到今后。 阮棠早上还要回到宫中去,他小心翼翼地藏好他们的小院子,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只能隔三差五跑过去一趟。他答应等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就能和温霁云每天在一起了。 真的一起在小院子里生活,并不全是花钱月下的美好,还有各种各样的柴米油盐和鸡飞狗跳。 做饭要自己去山上砍柴捡树枝,他们俩谁也没做过,只能一起慢慢摸索。从下午去山上,温霁云把树枝树干都砍下来,阮棠找一根藤蔓来绑,折腾来折腾去弄到天黑也弄不好,怎么绑起来都有缝隙,柴一路往下掉。后来他们看到有个砍柴的樵夫下山,才知道绑好的一捆柴里要再往缝隙里塞木头才能紧实。等一起扛着一担柴下山去,月亮都从东边升起来了。 有 时候鸡生病了缩着不动,喂什么药也救不过来,嗝屁死掉了。温霁云说把病鸡埋了,阮棠说要物尽其用炖了吃。最后鸡是炖了,阮棠又怂了不敢吃,拿去喂了隔壁的狗子。看到狗吃了没事,阮棠又开始心疼自己的鸡。 有时候小猫跑树上去下不来了,只能上温霁云上去把它抱下来。阮棠在下面看得战战兢兢,举着手去接,好像万一温霁云掉下来了,他那双细细的小嫩手能把温霁云接住一样。 野外有很多野花野果野蘑菇,他们也不认识哪些是好吃的,阮棠就在路上悄悄去看村上大妈和姑娘们篮子里装了什么,他就和温霁云也去采什么来吃。有时候采来酸掉牙的果子,阮棠不想浪费就加了糖熬成果酱,把馒头切成一片一片夹着吃。温霁云从来没见过这么神奇的吃法,和软糖一起吃着却也觉得不错。 这些天阮棠去了解过了,原主渣攻也有个近亲堂弟,叫什么龙傲添。因为原主对大权把握得紧,龙傲添只是个闲散王爷,不过名声不错,口碑也好。阮棠到底不是原主,其实比起一直霸占着原主的皇位,的确是还给原主的堂弟好。而且这位堂弟聪明好学,看起来也是个能立业之人。 阮棠又抽时间在外面找好了一家不算大的店面,做一些美食,还雇了几个伙计。因为他还没时间自己打理,店开得不大,打算先赚点小钱,早点还上他买房子和创业借来的本金。店里的菜谱都是阮棠亲自写的,做的都是古代吃醋到的新鲜花样,什么烤面包可颂炸鸡薯条奶茶刨冰,因此小店的生意十分不错,阮老板打算过几天就带他的老板娘去看看他们家的产业。 所有事情眼看着顺顺利利地步入正轨,阮棠就等慢慢放权给龙傲添,让他立稳脚跟,自己再把手这么一放,找个脱身之计。最好是有什么办法可以“驾崩”,这一切就妥了。 转眼春天又快过了,阮棠的小店里推陈出新了几款新品,阮棠想带温霁云去吃吃看,顺便让他认识认识自己家的店。 街上怕露脸被人认出来,阮棠和温霁云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都戴了个斗笠遮脸,顺便遮阳。 温霁云很喜欢阮棠店里的点心,阮棠又让伙计打包了一大袋子,和温霁云带回去慢慢吃。 从城里回村的时候,夕阳西下。两个人拎着一大袋吃的,穿过回家必经的小树林。 阮棠高兴地哼着歌儿,一蹦一跳先跳到了前面,又转身回头去等温霁云。 温霁云手中拎着吃的,笑了笑跟上。 突然,一个黑影从树丛里窜出来。 阮棠惊得来不及喊出声,那黑影转眼已经逼近温霁云咫尺之间,手中握着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往温霁云的心口一刀插|下去。 阮棠连忙冲上前,只听“铿”一声,匕首落在地上。 温霁云一手折了对方的手腕,一脚就把那人踹倒在地上。 紧接着,匕|首就抵在了地上那个黑衣人的咽喉。 阮棠刚才看到有人去杀温霁云,差点没被吓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跑上前去蹲在温霁云身边。 被温霁云打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拉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温霁云一怔,眼中黯然,淡淡地说道:“是你。” 这个人是温霁云小时候的太子伴读之一,叫项之赫。 “温霁云,你还认识我?!你这该死的畜牲!”黑衣人大声唾骂道,“从小说什么要做个圣主明君,兵败之时又说什么只要你活着就会夺回失地带我们重归故里。结果你贪生怕死投降叛国,现在又贪图安逸躲在这里和你的小情人过好日子。当初还骗得我们还在为你卖命,你有良心吗你?!” “若不是福王高举义旗要重整山河,梁国群臣和数十万百姓的心里还能指望谁靠谁?!” “如今我奉了福王之命,来杀你这个叛徒。打不过你算我没用,但是你给我记住,不止是我,梁国人人恨不得生啖汝肉喝你的血!就算我死了,我们也要你这个叛徒一辈子不得安生!!!” 温霁云握着匕|首的手指紧紧握了握,手止不住微微地颤抖起来。 项之赫继续骂道:“你枉生为人,既没有责任也没有廉耻,忘记国家之恨父母之仇,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呃!!!” 项之赫的话还没骂完,一只脚带着鞋底板,扎扎实实地往他脸上狠狠踹了一脚。 温霁云抬起头,只见阮棠刚刚收住小脚丫子,叉着腰对项之赫骂道:“你再骂他一句试试?欺负他脾气好是不是?!” “你说他贪生怕死?你知道他到燕国以后过得有多生不如死吗?!你知道他活着比死还难吗?!”阮棠越想越气,又抬腿给了项之赫一脚,骂道: “你和你那个福王要不要去天牢里享受享受?你们要不要去宫里挑水施肥?你们也来‘贪图安逸’一回你们敢来吗?!” “他受的这些苦 难道是为了自己吗?你们福王真厉害,遇上事儿的时候乌龟一样缩在他身后,现在说什么高举义旗了也没本事去杀敌,就有本事来杀他!” “你也很厉害嘛!”阮棠还不解气,又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狠狠往项之赫脸上抽,“你忠君爱国你杀不了一个敌人,你就知道杀自己恩人!” “如果不是他护着你们,你以为你活得到今天,你以为你和你们的什么福王都能活到今天?他以前一心一意护着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他是太子他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但是你们心安理得受他庇护,你们又给过他什么了?” “他凭什么一直给你们遮风挡雨,凭什么做你们的希望,凭什么有一天他不愿意为你们活了要过他自己的生活,就得给你们骂让你们杀?!” 项之赫被阮棠骂得一愣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怒目圆睁看着阮棠,想还手又被温霁云挟制了。他恨不得撕碎了阮棠,骂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骂我?!” 阮棠还没回答,也没动手,项之赫就被一拳打飞出去一丈远,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爬不起来了。 阮棠惊讶地回过头,只见温霁云“当”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冷冷说道:“你不配知道他,滚。” 温霁云听起来很生气,阮棠还是第一次从温霁云口中听到“滚”这个字。 阮棠抬手摸摸温霁云的胸口,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安慰他,和他一起往家里走。 温霁云握住阮棠的手,轻声说道:“没事。” 阮棠见温霁云手中还完好无损地提着打包回来的食物袋子,说道:“以后万一再遇上这种事,你保护好自己要紧,这些身外之物可以不管。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好吃的呢。” 温霁云笑了笑,默默阮棠的头,淡淡地安慰阮棠说道:“他太弱。” 温霁云在红果果地鄙视项之赫的战斗力,阮棠也跟着笑了笑。 可是阮棠知道温霁云并不开心,温霁云的喜怒哀乐从来不写在脸上。 温霁云一路上只是握着阮棠的手,再没有说别的话。 阮棠紧紧握着他的手,忽然又觉得自己好无力。 温霁云曾背负太多责任和期望,当有一天他不如人所期望的那样,选择不再背负那些期待和重任,就成了背叛。 当初对他的期望有多深,对他的恨就有多深。人人恨不得让他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他们已经单方面宣布了温霁云是叛徒,并判处了他死罪。 那个项之赫不是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 阮棠打得了骂得了一个项之赫,却堵不住世上千千万万个项之赫的嘴,杀不死千千万万个项之赫对温霁云的恨和伤害。 阮棠紧紧抓着温霁云的手,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其实,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不是自己造了一方安逸的庭院,强行把一条龙困在一方小小的池塘里。他本来应该是扶摇九天,俯视苍生的王者。 只要他陪着自己一天,他躲都躲不过的宿命,就会不断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召唤他,召唤他回到原来属于他的位置。 阮棠不想放手,可是他知道温霁云忧心忡忡。 这些天他们过得很开心,都建立在温霁云闭着眼睛捂着耳朵,装聋作哑不看外面的一切,强颜欢笑哄着他的前提下。建立他自己自欺欺人,不肯放手的前提下。 他其实时常看到温霁云独自坐着愁眉不展,看到温霁云遥遥望着南方出神。每一次在街上温霁云听到关于梁国的事情,都会不禁回头去看一眼,又假装不放在心上地陪他继续走路。 阮棠只怕是这样暗藏汹涌的短暂安宁到不了一辈子。 他也不能永远用一方小小的池塘,困住一条生来就属于天际的真龙。 阮棠陪温霁云像往常一样平平静静地吃了晚饭,上|床睡觉。 阮棠睡不着,却一动不动地假装睡了。其实他能感觉到温霁云一直睡不着,只是在陪着他,把汹涌的波涛都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 过了好久,温霁云大概以为阮棠睡了,却披着衣服起床出了门。 阮棠估摸着温霁云出去了,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下来,跟了出去。 温霁云一个人坐在门前,那个他们经常坐在一起看星星的石头门槛上。 一双眼睛,坐在门前仰望着星河灿烂。 苍白的星光趴在他孤零零的肩膀上,将他身后漆黑的影子慢慢拉长。 阮棠在他身后悄悄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走过去,坐在了温霁云身边。 温霁云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默然没有说一句话。 阮棠和他并肩坐着,也沉默了好久,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温霁云 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答应你,这些我早有预料,我不在意。” “天下苍生关我何事,世人诽谤又关我何事。”温霁云望着阮棠,说道,“我只想在这里陪你,只要你开心就足够了。” “可是。”阮棠望着温霁云,不觉眼角湿了,“我也想看你开心。” “其实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的,你一直都是为了哄我开心,对吗?” 温霁云没有回答,他抬手捧起阮棠软嫩嫩的脸蛋。 捧在手里的一张小脸软得好像是水做的,稍微用力就要在手中化开了。 温霁云捧着阮棠的脸,轻轻地在软嫩的双唇上吻下去。 轻轻的,他贪恋不足。再重一些,他却怕揉坏了。 唇齿交缠在一起,缠绵而温柔。 有一颗映着星辰光芒的晶莹珍珠,从眼角无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难,我让他们怎么收场[手动望天] 第62章 擒贼擒王 燕国皇宫 小皇帝近几个月常常不在宫中留宿。李忠国也岁数大了,小皇帝允许他做一日休息一日,不过在宫中挂个名而已,宫中一应大小事务都落在李奉君一个人身上。 小皇帝寝宫里再没有别人,李奉君乐得没人管,闲躺在青石长凳上,曲着一条腿,枕着手臂躺在庭前牡丹花丛里吹夜风。 他手中拿着一尾拂尘,随手驱赶花间飞来飞去的小虫。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只果盘,里面装着几种小果子。他在李奉君面前鞠个躬,小声禀报道:“副总管,您要的水果。” 李奉君用手指了指面前地上:“先放地上,咱家一会儿再吃。” “那您早点吃,一会儿蚂蚁爬上去就不好了。”小太监把果盘放在地上,忽然轻声问道,“不知咱们殿下和陛下在搞什么名堂?” “咳。”李奉君轻轻咳嗽一声,见四下无人,随手从地上捞起来一个橘子,躺着一手掰成两半,说道,“还能是什么名堂,年轻人的名堂。” 小太监瘪了瘪嘴。趁着四下无人,他在地上坐下来,和李奉君聊起天,问道:“殿下真的也看上陛下了吗?” “听说福王已经拉拢了好多大臣,下个月就要登基称帝了。裴丞相派陆言冰将军来接殿下回去,殿下这些日子却是什么消息都不回复了,联系也联系不上了,还真闭门谢客隔绝尘世了。” “福王要是称帝了,殿下就反而真成了叛徒了。难道殿下为了陛下真的江山也不要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李奉君往空中扔了一瓣橘子,用嘴刁住,说道,“年轻人嘛,都有这么个时候,何况殿下憋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呢?” “我以前在秦楼楚馆,和小红小翠们山盟海誓的时候,哪次不也是私奔几个月不回家。最后不是都回来了么?” “年轻人就这样,和一个人好起来的时候家业不要江山不要,不顾所有人反对只喜欢一个人,就要那一个人。”李奉君翻了个身,面对小太监说道,“这时候越去逼他,他越觉得全世界都和他作对,他自己在上演什么旷世绝恋,越觉得爱得死去活来,那可真是如胶似漆分也分不开。” 小太监从来没见识过这种事情,听李奉君这个风月老手一说,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就没办法了?福王都要登基称帝了,别说到时候殿下被他打成叛徒了,现在袁大将军暂时按兵不动,估计福王要敢冒头只有当 他靶子地份儿。殿下再不回去,不光殿下他自己,连梁国都要完了。” “谁说没办法了。”李奉君把橘子皮往盘子里一扔,拍了拍小太监的头,说道,“殿下不是那种沉迷声色没有心的人,他心里有分寸的。给他一点时间,相信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小太监忧愁地皱起眉,小声嘀咕道:“可是没时间了啊。” 李奉君继续仰回石凳上,手中的拂尘甩来甩去赶着蚊虫:“有些事谁也劝不了,只有他自己能救自己。你看那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几个是爹娘苦口婆心劝回头的。还不是出去吃了亏付出了代价,才哭着回头的吗?” “没有走到那一步之前,谁也没办法推着他走。” “我们代替不了殿下去抉择、去成长的。” 京城,大将军府 大将军的府邸与皇宫可遥遥相望,城东数十里依地形而建,将山林流水囊括其中,依地势而成园林,豪华精巧不逊于帝王之家, 后堂的堂屋广阔,陈设俱是豪华而大气。 一名黑衣男子小心地走进后堂,头也不敢抬地跪拜于地:“大将军。” 袁翊州背对着门口而立,左手中握着一块雪白的巾帕,右手中握着一把长刀,正仔细擦拭手中的刀。 他闻声回过头,一边继续擦拭手中的刀,一边问道:“查得如何了?” “温霁云的藏身之处,属下派人暗中查访多日,现在已经有了眉目。”黑衣男子说道,“是抓到的一个梁国人说的,那人被温霁云打伤前去医馆治疗,被属下抓住。” “他供称温霁云就住在城外二十里的紫溪村,是否派人将他……”黑衣男子抬起头看了袁翊州一眼,用手比了一把刀,慢慢地往下切。 袁翊州放下手中的长刀,慢慢收入刀鞘中。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不可急于一时。” 虽然温霁云必须除去,但碍于其中还有一个小皇帝在。 小皇帝的性子太烈了,只要不顺着他的心意,说不高兴就不高兴,说发脾气就发脾气,甚至说跳车就跳车,连命都不顾。 袁翊州这辈子哪里顾忌过什么人,和人一向生硬惯了,但是和小皇帝硬碰了几遭之后,每次心疼吃亏的都是他自己,最后只能自己妥协,和小皇帝软着来。 小皇帝哪里都很好,唯一糊涂的是少年叛逆心强,他和群臣越是反对,小皇帝越是一颗心扑在温霁云身 上,硬来不行,苦口婆心劝他也不听。 若是背着小皇帝把温霁云直接杀了,袁翊州都能想到小皇帝暴跳如雷的模样。若是生气一阵,过去也就算了,他只怕小皇帝以后不理他了,或者一辈子都惦记着温霁云让他无法接近,或者小皇帝再刚一点,做出什么伤害他自己的事。 现在最好的办法,唯有从温霁云身上下手,逼温霁云露出马脚,让小皇帝看看温霁云的真实面目。让小皇帝看看恶狼就是恶狼,再怎么装也装不成真正的羊。 那个在小皇帝面前百般温柔蓄意讨好的人,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你去查紫溪村有几门几户,常去各处,注意暗中打探,不可被任何人发觉。”袁翊州说道,“在这些人常去之处,设好人手假装路人,散布消息,就说本大将军抓回来那些逃跑的梁国余孽,三日之后,当街凌迟处死。” “那些村里人,最爱看热闹,人多嘴杂,温霁云就算躲在郊外小村里,想不听到也难,不怕他不出来。” 黑衣男子问道:“那这些人真实杀不杀?” “他不出来,就杀。”袁翊州说道,“他出来,就不杀。” 黑衣男子问道:“属下有一点困惑。既然这些人都在大将军手中,他出不出现这些人都必死无疑,他是不是不会出来?” 袁翊州冷笑一声,说道:“擒贼擒王,这些散兵游勇暂且放了又有何妨?只要温霁云一死,这些人日后也只是刀下之鬼,让他们多活几日又有什么?” “既然要让温霁云出来,本大将军自然要给他诚意。温霁云也必定能想到这一层,他不会不出现的。让陛下对他死了心,不再沉迷袒护,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记住。”袁翊州沉声提醒道,“此事,不得让陛下知道半点风声。” 清晨的村庄,太阳还没有升上来。即使是夏日,这时天气也带着一丝冰凉。 干农活的村民在这个时间早早起来,趁着天还不热,就开始忙活起来。浇水、施肥、撒药,田间地头的人并不少。 阮棠爱吃,小院子里的鸡鸭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因此温霁云和他又去租了两亩地,种了许多种类的蔬菜水果在地里。 温霁云每天都起得很早,就和村上的村民们一样,一起早起浇水施肥。时而阮棠不在一起的时候,耳边没有人叽叽喳喳陪他说话。他就一边干农活,一边闲听一些村民们讨论的城里镇上或者村中趣 闻,权做独自一人在乡村度过时光的消遣。 这一天阮棠不在,温霁云一个人早起,去村上的水渠里挑了两桶水,回地里给阮棠心爱的蔬菜水果们浇水,只听村民们又在田垄那一头聊起来。 因为大家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农活,各人都是站在各人的田里,说话基本靠喊。他们说的一般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不怕被人听见。相反是一些成绩村中的趣谈,巴不得听到的人越多,一起来聊的人越好。 温霁云只听一个大爷喊道:“我昨儿进城去卖菜,顺道儿给我家狗娃儿买了两匹布做衣裳。你们猜城里人都在说什么大事?到时候咱们可全都能进城看热闹去了。” 一个大叔连忙接上话茬,十分感兴趣地问道:“是皇帝要娶亲了,还是王妃生孩子了?” 大爷摇摇头,说道:“啊?皇帝娶亲,王妃生孩子,人家都住在皇宫里,这些咱们能看得着?这算什么热闹?” “害,我们哪里猜得着?”一个拔草的大妈抬起头喊道,“我看你趁早告诉了我们!” “我和你们说,是个很好看的大事儿!”大爷的嗓门很大,周围几块田里干农活的人全都能听见他的声音,“菜市口要砍人了!据说要削成一片一片那种,就和片猪肉一样的!” 大妈连忙捂住脸说道:“要死了,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听说杀的是梁国那些人嘛。”大爷说道,“那些人害死咱们多少人呢,去看看多爽快多解气?” 正在浇水的温霁云手一滑,手里的水桶“哗啦”一声落在地里,水全都洒了。 “嘿?”大爷耳尖,幸灾乐祸地笑道,“是哪一个胆小鬼,听到砍人水都洒了?是不是你啊翠莲?” “啊呸,才不是我。杀猪杀人谁还没见过?”那个叫翠莲的大妈往地里啐了一口,说道,“咱不怕,咱也不爱看这些玩意儿。” “那就是那个不说话的小伙子。”大爷嘿嘿笑道,“看着人高马大的,胆子很小喔?你和你那个弟弟是城里搬来的?你们都娶老婆成亲了没有?一把年纪要成亲了吧……” “我看你长得很不错,我二外甥家里有个女儿长得水灵灵的和你很般配……” 温霁云俯身把水桶从地上拾起来,没有吭声。 “嘿,王大爷,那个事情,什么时候?”温霁云没说话,那边锄地的大叔对刚才大爷说的事情还饶有兴致,说道,“我和你去看,我也想看 。” “我和你说啊,明天中午,咱们吃了早饭一起进城去卖菜,菜卖完了就差不多了……” …… 温霁云心不在焉地浇完水,提着两只空水桶放回院子的角落里,回身将院门紧紧关上。 阮棠因为宫中事忙,已经有两三日不曾出宫来了。以往阮棠就是再忙,也很少两三日都不回来看一眼。他前这几日里还暗暗思考过阮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现在他明白了。 今日在地里浇水时听到的那些话,都是袁翊州有意放出来给这些人,故意要让他听到的消息。 这件事阮棠一定毫不知情。袁翊州必定不是冲着要杀那些梁国的臣民去的,而是冲着自己来的。 袁翊州生怕阮棠得知此事,故意找事把阮棠拖在宫中。他的目的,应当是切断自己和阮棠的关系。 如果自己不出现,那些梁国的臣民对于袁翊州毫无用处,袁翊州真的会杀了他们。 但袁翊州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杀这些人,而是为了逼自己出手,是为了让阮棠对自己死心。 只要自己出手,袁翊州反而会顺势把那些人放了,对阮棠说一切是自己所为,自己还一直在暗中行动算计阮棠,一直掌控着外面的消息,从未放弃过与外面的联系。 所以,只要自己出手,那些人反而就不会死。 这些都是袁翊州诱他出现的“诚意”,是笃定他一定不会对那些人命坐视不理的阳谋。 温霁云走到小门前,在门槛上坐下。 他的目光在院中环视,经过曾和阮棠一起砍回来的柴垛,经过曾和软糖一起做饭的砚台。这边是和阮棠一起种下去的花儿,那边是和阮棠一起摸过鸡蛋的鸡窝。 他站起来,去鸡窝里摸了摸,摸到一个还烫手的鸡蛋。 阮棠很喜欢吃院子里这些鸡下的蛋。这些鸡平时喂的除了大米和玉米,还有阮棠和他亲手种的水果和蔬菜,偶尔还吃一些鸡鸭牛羊肉。阮棠常常说它们下的鸡蛋有别的鸡蛋没有的味道。有的是水果味,有的蔬菜味,有的是肉味。 所有每当阮棠不回家,温霁云一个人的时候,都不舍得煮这些鸡蛋。温霁云会一直把它们存在柜子里,等阮棠回来了才一起吃。 温霁云回到厨房拉开抽屉,把那一只鸡蛋轻轻放进去。 抽屉里躺着五六枚圆滚滚的鸡蛋。 这些是三天里存 下来的,他本想等阮棠回来一起吃的。 阮棠一直知道鸡蛋都放在这个抽屉里,每次回来就摸出来三两个让他或者煎着或者煮着炖着吃。 来日阮棠再想吃的时候,自己必定知道怎么去找罢。 皇宫 “啊嚏!啊——嚏!”阮棠这两天总是打喷嚏,刚刚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觉得应该是温霁云在想自己了,温霁云肯定是等得太久了,等得要发疯了吧。他还从来没把温霁云一个人丢下这么久过。 但是他这都是为了和温霁云未来的幸福考虑。因为他就快要能和温霁云一直在一起了。 这几天龙傲添那个娃儿的功课都做得很不错,他让龙傲添处理的事情处理得都挺好的,并且帮龙傲添和不少大臣打好了关系。 他让小余太医去研制的吃了可以看起来和死掉一样的药,也已经做好了。 小余太医一开始很震惊,后来听说他是为了和温公子在一起,不要这个皇位了,小余太医还对他表示了支持和祝福,表示会马不停蹄地为他加班研究。 所以才用了两个三月,小余太医多次实验,确定了药性的稳定和安全,就把药做了出来。 据说吃下去查不出吃过药,只能被诊断成普通的过劳猝死。人就像睡着了没有任何感觉和意识,而且能保持没有心跳且不呼吸半个月,能让阮棠一直坚持到接受完群臣的哀悼风光下葬,然后再被挖出来,都不会露馅。 并且醒来以后就和睡了一觉差不多,副作用全无,除了可能躺麻了动不了之外。 阮棠自从拿到药,就宝贝兮兮地把药藏在身上,一刻都不离身。 这也是他这几天表现得这么忙不睡觉的原因。再坚持两天,把药一吞,他就能过劳死驾崩了。 然后它就去长长久久地陪着温霁云。想出去旅游就背个包走遍天涯海角,爱去哪儿去哪儿。想回家吃饭就回小院子里,摸两个鸡蛋做个蛋炒饭。 光现在想想,就觉得向往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46718254的一颗地雷! 第63章 请速渡河 紫溪村,正午时分 炎炎夏日,满树蝉鸣。 两株大桂花树的阴凉下,有—个小小的院子。 小院子前,—个人牵着—匹马,急匆匆地扣着木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小余太医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他抬手抹了—把汗,焦急地在门前徘徊。 “小伙子,你找谁?”—个老大娘的声音从—旁传来。 小余太医回过头,只见小院子的隔壁,—个老大娘正坐在门槛上吃午饭,—条大黄狗在她面前摇头摆尾。 “大娘。”小余太医问道,“请问你可知道隔壁住的人上哪儿去了?” “哦,你说是哪个啊?小温还是小软?”吃饭的大娘我只知道隔壁住的两个人,—个不怎么出门的是“小温”,—个经常不在家的是他的弟弟“小软”。 虽然小温不爱说话,但是小软很热情,经常请他吃饭,经常帮她喂狗。 而且这两人估计本家很有钱,还曾经拿鸡喂过她的大黄狗。 因此她平时对这两个人也比较上心,他们俩出门的时候会帮忙喂喂鸡看看院子。 “小软好几天没回来,应该是进城做生意去了,他在城里开了店的呢。小温今儿个也进城买东西去了。”吃饭的大娘热情地对小余太医说道,“早上就出去了,还送给我—大篮子菜,拜托我给他喂鸡看院子来着。” “你要进去等他不?”大娘笑嘻嘻说道,“院子的钥匙给我了,房子的钥匙我没有。他家院子里树底下有凳子,坐着等凉快,你可以进去等着。” 小余太医摇摇头,连忙转身上马,说道:“多谢大娘,我还是去城里找他们罢。” 他必须快—点找到温霁云。 小皇帝午饭前吃了药,估摸着午后药性就要发作了。他奉了小皇帝的命特意来给温霁云报信,让他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千万不要慌张,半个月之后和自己—起去挖坟就是了。 小皇帝说过温霁云平时—直都在家,可是温霁云偏偏这时候进了城,他只得快点去寻。 小余太医—路飞奔回到京城里。京城却是—片人仰马翻,乱哄哄地搅成—团。 他听到路人乱哄哄的谈话,有人说是梁国余孽被劫走了,有人说是梁国皇太子跑了。满城人心惶惶,有人说梁国—定还有好多势力混在城里,梁 国太子当这么久狐媚子迷惑了皇帝的心,现在时机成熟要大开杀戒报仇来了。 小余太医骑马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步—绊两步—停,好不容易到了菜市口,哪里还看得到半个梁国人的影子。 听路人的意思是,—切都是温霁云带人干的,温霁云已经早就带人跑了。 他不是个随便听信路人乱说的人,也—直觉得温公子对小皇帝的心意不是装出来的,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当务之急还是找温霁云说个明白,再问问事情怎么回事。 可温霁云既然带人逃了,行踪自然不定,不知能去哪里? 小余太医打算出城南去看看北定河的桥头。北定河在京城南面,如果温霁云要回南方,很可能会从城南出去,比定得过桥,兴许可以遇见。 他—转马头正要出城,—名龙禁卫骑马上前来,说道:“这不是小余太医?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们好找!陛下突发急病,宫里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袁大将军命我们赶快找你去看看。快!晚了事情就大了!” 小余太医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着急,只好随龙禁卫入宫去了。 回到宫中,整个寝宫—片死寂,安静得仿佛没有—个活人。 小余太医小心翼翼地走进院里,只见院子里齐刷刷跪了—排太医,门外围满了内侍,李忠国李奉君都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声。 —名内侍轻轻打开门,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让小余太医入内。 小余太医走进寝殿,所有人都已经被屏退,只有袁翊州—个人守在床前。 他从来没见过袁翊州如此着急。袁翊州的眉头皱成—团,眼里满是红红地血丝,脸色苍白得好像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 外面的天光洒落在肩头,袁翊州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小皇帝白嫩嫩的手。 小余太医轻轻走上前。 袁翊州竟然良久才发现小余太医来了。明明手里握着的小皇帝的手已经冰冷没有了温度,他还是抬起头,—脸焦急地说道:“那些庸医都说他死了,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你快来看看,陛下平时说你医术最好的。陛下定然只是睡了,是不是?” 小余太医走上前,只翻起小皇帝的眼皮给袁翊州看了—眼。 那双平日里亮晶晶的盛满了星星的眼睛,此时瞳孔涣散,漆黑—片。 小余太医低声道:“请大将军节哀……陛下,驾崩了。” 袁翊州瞪大了眼睛,忽然—把将床上的小皇帝抱住,吼道:“不可能!不可能!滚!滚出去!” 小余太医不敢出声,连忙退了出去。 由于袁大将军不能接受现实,—口咬定小皇帝没有死,在寝殿里抱着小皇帝的身体—句话都不说,外面也没人敢进去。 李奉君低声向李忠国问道:“大将军不肯发丧,这大暑热天,只怕不要—夜陛下的龙体就受损了,如何是好?” 大热天里,若不用冰棺盛放在阴凉之处,尸体腐败是很快的。如果真让小皇帝的身体溃烂了才下葬,到时候场面的确不好看。 百官朝拜的时候尸|臭熏天,下葬的时候身上烂得尸骨不全,实在有失帝王体面。 李忠国轻声道:“你悄悄地出去,禀告丞相太尉等各位大人,赶紧请他们进宫来料理后事,可不能由着大将军胡来。” 李奉君应了—声,赶紧去了。 北定河前,河水宽阔,浊浪接天。 河风猎猎,卷起—袭白衣,如满天霜雪。 温霁云独自立于江畔,看着江上远去的行船。 身旁只剩下陆言冰。还有江上—艘停泊的小船。 “对面已有接应。”陆言冰劝道,“请殿下速速渡河!” “言冰。”温霁云望着面前的滔滔河水,和渐渐远去的行船,淡淡说道,“带人离开,不必等我。” 陆言冰吃惊道:“殿下?!” 温霁云转身离岸,说道:“我不离开。” 袁翊州这—回本就是为了放走—群对他无用之人,做—件更加有用之事。他最大的目的不是杀几百个掀不起风浪的梁国余孽,而是要小皇帝看到温霁云对故国的留恋,对那些人的放不下,还有背着小皇帝有多少手段。让小皇帝对温霁云彻底死心,再置之死地。 温霁云只有自己留下,袁翊州自然对逃跑的其他人不太上心,其他人才有逃脱的希望。否则袁翊州抓不回他本人,必定会全力追捕,到时就算他能勉强走脱,其他人只怕是损失惨重。 他不能走。当然,他也不想走。 他不能想象自己—走了之后,那个软乎乎的少年—个人该怎么面对朝堂上的腥风血雨,群臣的指指点点,还有那个空荡荡的小院子。 如果这—回,小皇帝杀了他可以平息众怒,他愿意把自己的命给他。 温霁云独自行入城中,不过片刻后,城门就被关闭封锁,不允许进出。 大批追兵涌出城外。城中的禁军—片—片整齐有序地匆匆从街上行过,开始紧密排查,到处抓人。 温霁云戴了—顶不起眼的竹笠遮住脸走在路上。 道路上,时不时匆匆飞驰过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豪华的车马,车上都绑了白花白绸带,似乎是奔丧去的。 能有如此规模的奔丧,去世的定然不是普通人,至少也是王侯将相位极人臣。方才出城之时都不曾听闻,应当是刚刚发生的事。 忽然,宫里的丧钟鸣响四声,声彻整个京城。 城外上真观洪亮的钟声也跟着哀鸣,声响连城中也清晰可闻。 温霁云心头隐隐不安。 根据他以往所知,若按照梁国风俗,宫中响起丧钟,死者必定身份不俗,必须系正宫皇后、太后、太子,或者是——帝王驾崩。 燕国没有太后,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子。 温霁云的心头猛然跳了—下。 忽然,人群中,温霁云身旁响起—个声音,压低了嗓子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温霁云回过头,只见李奉君—身便衣,站在他身后。 李奉君见到温霁云,惊讶地问道:“你没出城?!” 温霁云没有回答李奉君的问题,反问道:“怎么回事?” 李奉君看了看周围,往房租之间狭窄的拐角—闪身,伸手把温霁云也拉了过去。 “如殿下所见。”李奉君的声音低了下去,叹息道,“小皇帝驾崩了。” 李奉君不是装出来的伤感,是心中真的有些伤感。 他潜伏在小皇帝身边多年,无日无夜不盼望着仇人快去死。可真当那个白嫩嫩的少年在他眼前死了,他非但没有感到半点痛快,心里却好像被挖去了—个角落。 温霁云怔怔地望着李奉君,—个字也没有说。 “是很突然,他大概是想早—点放下手上的事,这几日处理的事很多,还要带着他那个堂弟,这几日每天都睡不了两个时辰。”李奉君说道,“他昨天还高兴得睡不着,说忙完了再过—阵子就能见你……” 他不敢去看温霁云的反应,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说,自己的喉咙里也好像被什么哽着说不下去。 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沉默了好久。李奉 君方才再次开口打破沉默,说道:“他合上眼之前意识涣散,忽然拉着我的手,竟然笑了出来,还说,可以和你不再分开了……” “太医都说,他是因为这几天劳累过度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吗?还有人在看吗?啊啊啊!!!你们的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呀! 感谢49560673的一个地雷。我发现好像大家都是有中文名字的,可是我从前台去看投雷只能看到一串数字qaq这是晋江的bug咩~ 第64章 魂幡如林 夜幕深沉,暴雨如织。 一片缟素绵延十里,簇拥着漆黑的灌木,浩浩荡荡地在山路上前行。哀乐声、痛哭声、呼号声震彻山林。 皇帝的梓宫在一片雪白的围绕之下,被抬上了西山的上真观。 山路崎岖难行,湿滑泥泞,山路两旁俱是黑漆漆的树林。 深黑的雨夜里,没有人注意到,树丛后,一个身形孤独地立在大雨中。 他一身白衣,头上戴着斗笠。斗笠的帽沿低垂,暴雨在斗笠周沿挂上一层水做的帘子?漆黑的夜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更没有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皇帝的梓宫又在上真观停灵三日,大办道场,群臣轮流跪拜守灵。 每日里,道众殷勤做法,群臣近侍哀哀痛哭,哭声或真或假,无人深究。 梓宫日夜都有众多道人、内侍和大臣值守。每个人脸上挂的表情不尽相同,或是近侍撕心裂肺的哀痛,或是道人看遍生死的平淡,或是大臣事不关己的麻木。 上真观外,树林里,无人知晓,有一个人日日夜夜徘徊不去。不论狂风暴雨的深夜,还是烈日炎炎的正午,他都守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离开。他没有合眼一刻,一滴水也没有喝,一粒米也没有沾。 直到皇帝破土下葬入皇陵,一片哀声震天之后,斜风冷雨里,只剩下一地落寞。 雪白的魂幡如林,白纸满地如雪。 高耸巍峨的陵墓前,前一刻还是一片簇拥,下一刻只剩下例行公事巡查的几队守墓人。 待守墓的卫兵过去后,一个脚步踏着满地雪白的缟纸,一步一步走到巍峨的墓碑前。 雪白的衣衫被雨浸湿,斜风吹过,落花和着细雨洒落在他身上。 斗笠下,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修长清瘦的背影,挺拔而孤独。好像独立在悬崖上,一株压着雪的孤松。 他独自立在陵墓前,久久沉默不语。好像千万年过去,人已经化作一座风雨不动的雕塑。 风雨落花声里,有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温柔好似情人的低低絮语,又有力地仿佛要穿透重重黄土到达九泉之下: “我一定会回来,一直陪着你。” 阮棠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每天都和温霁云一起种菜浇水摘果子,撸猫喂鸡掏鸡蛋。 晚上他和温霁云一起坐在门槛上看星星,星星却忽然 全都暗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他连忙伸手去摸温霁云在哪里,却摸了个空。 “你去哪里了?!”阮棠着急了,摸着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在黑暗中喊道,“哥哥!你在哪里?”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阮棠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怕,喊道:“你为什么不应一声?!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我要生气了!” 然而那个一向最在意他,想尽办法顺着他哄着他逗他开心的人,还是躲在黑暗里不说话。 “你还不出来吗?”阮棠对他喊道,“不要这么玩儿好不好?我很怕黑的啊……” “哥哥……” 没有人答应。 阮棠甚至怀疑温霁云是不是不在了,他在空荡荡的黑暗里摸啊摸,找啊找。 好像忽然之间,他的院子消失了,他的房子消失了,鸡叫声猫叫声也听不见了。温霁云,也没有了。 四周只有空空荡荡的,一片黑暗。 阮棠惊呼一声,“哇”地大哭起来。 “小糖,你醒了吗?”忽然,阮棠的眼前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被淡黄色的灯光幽幽照亮。 阮棠这才惊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 他连忙寻声转过头,只见小余太医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小等。 小余太医提着灯走到床前,连阮棠醒了,满脸都是泪痕,连忙将灯放在床头,递给阮棠一块手帕。 阮棠这才发觉自己哭得眼角都湿了,抬手去擦了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太丢人了,我可太丢人了,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说着“别人”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悄悄地往小余太医身后瞟了一眼。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小余太医的身后。 但是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小余太医再没有别人,阮棠没看到自己醒来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小余太医注意到了阮棠的眼神,对阮棠说道:“温公子没有在这里。” 阮棠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小余太医,问道:“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小余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阮棠实话实说:“温公子,应该早就已经回去了。” 阮棠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余太医,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怔了好 久,方才不敢确信地问道:“他……回哪里去了?” 事到如今,隐瞒也隐瞒不了。小余太医只好把这几日的见闻,都一五一十告诉了阮棠。 包括他去给温霁云报信的时候,温霁云已经不在他们的小院子里了。他连忙骑马赶回京城里,到处传言温霁云已经带着他的人跑了。 虽然袁大将军命人追捕,但是并不曾听闻有人抓到过温霁云。按照时间算,温霁云估计早就已经跑回南方去了。 “但是,这也都是听闻其他人的传言而已,未必可以尽信。”小余太医望着阮棠,安慰道,“事情真正如何,也得等他日遇见温公子,问过温公子本人才知道。” “……你且不要太难过。” 阮棠闭上眼睛,往床上一靠,连坐着的力气也没有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得出话来:“是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了吗?” 小余太医回答道:“是的。” 这已经很明显了。 温霁云终究是放不下他的国家,他的子民的。 虽然他一直说愿意和自己一直在一起,会一直在小院子里等自己回家,愿意等自己卸任以后,和他一起不问世事做个普通人。可是那天,他一开始就打算抛下他带着那些人逃走了。 他的行动,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即使自己没有“死”,也等不到他再回来的。 他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属于自己过。自己又被他扎扎实实地摆了一道。 而且这一次,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心输进去了,人输进去了,什么都输进去了。 事已至此,就算阮棠心里再留恋他,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是一个就算自己把心窝子掏出来,在他心里也比不上江山百姓重要的人。 既然他根本做不到,当初又何必答应自己呢? 阮棠心里其实知道温霁云不坏,也知道温霁云是个好人,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太子。如果立场不冲突,他也可以是个值得托付真心给他的好朋友,有责任心又会宠人,值得相守一辈子的人。 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这就是他答应自己又做不到的理由吗?这就是他可以随便欺骗自己的理由吗? 一想到温霁云这一去不返,以后定然会与燕国刀兵相见,与自己再无瓜葛,温霁云又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以后大概率还要为了延续血脉娶妻生子稳固皇室继承他家的江山, 阮棠气得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现在阮棠就是觉得温霁云十恶不赦不可原谅,他就是恨得咬牙切齿恨得不得了,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个人才好。 阮棠垂着眼眸,手心紧紧地揪着被子。好像被捏在手里的是温霁云,狠狠地捏碎了才能解气。 “小糖……”小余太医连阮棠一直不说话,怕他心里难过想不开,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阮棠想,现在自己傻乎乎地为了和温霁云在一起,已经“驾崩”了。这么久过去,新帝应该都即位了,自己总不能诈尸回去,这不光吓死文武百官,龙傲添也不好做人,百姓也不知道乱传些什么话。 而且龙傲堂本来早就死了,自己也不想一直用他的身份活,还耽误其他人。 龙傲添比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还小几个月,这个国家也只能指望这个年幼的新帝了。 而且不论龙傲添还是自己,甚至不可一世的原主龙傲堂,在军|事和治国方面,其实都不是温霁云的对手。 温霁云这一去,龙归大海虎入山林,还有谁能辖制他呢? 燕国虽然还有一群还算有谋略的文臣和袁翊州在,但是只怕也挡不住温霁云复仇的步伐。 这个世界本质上其实是围绕着温霁云转的,一切好像在冥冥之中都已经注定了。 比如当时打退鲜卑的虽然不是袁翊州,但鲜卑还是被打退了。比如现在不论自己是真死还是假死,反正“龙傲堂”都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是温霁云复仇之路上重要的一环又一环。 一切细节似乎没有跟着原书的剧情,都被自己改变了,但是大方向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宿命无情的车轮还在继续往前碾压。 如果是这样,温霁云回国以后为了巩固地位拉拢援军政治联姻,还会迎娶邻国一位美丽的十七公主为妻,再回来踏平燕国的江山。 阮棠越想越不敢去想,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恨恨地骂道:“始乱终弃的渣男。” 小余太医第一次看到阮棠这样,似乎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小余太医,我没有骂你。”阮棠抬起头,收起了自己刚才没控制住的情绪。他望着小余太医,友好地问道,“小余太医,你想和我一起赚钱吗? “情情爱爱那些东西都是骗小孩的,还不如赚钱来得实在。” 小余太 医心想,这大概就是太过伤心之后,化悲愤为力量了吧。 如果一直想着温公子,阮棠的确太难过了。现在阮棠如果能有个事情转移注意力,的确是个好办法。小余太医回答道:“我就希望能帮更多人治病。你帮我完成了我的理想,你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也会尽全力帮你的……你,还需要‘启动资金’吗?” “启动资金”这个词,还是上一次阮棠问他借钱的时候,他学来的。 阮棠像打了鸡血一般,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小余太医说道:“创业分秒必争,走,我们去药房里,让我看看你的药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就是一个人在因为a事情伤心过度需要转移注意力到b的时候,会对b表现出一种极其投入近乎忘我的热情,而且一定会用开心的情绪来装点自己。因为一旦停下来,就怕自己忍不住想到a,忍不住难过……糖糖对创业打鸡血一样的热情其实就因为这个。 最后,感谢45104602的两个地雷!感谢oymy的一个地雷!爱你们呀! 第65章 流云停遏 先帝驾崩,展眼已经多日过去。 先帝的墓碑前,每天都会多出一点东西。 有时候是一束野花,有时候是一盘水果,有时候是一盘煮蛋。不论阴晴风雨,一天也不落下。 看守陵墓的卫兵巡查过,从来没抓到半个人影。后来估计是先帝身边哪个忠心耿耿的近臣,又不肯露面给人瞧见,反正此人除了给先帝带祭品,其他什么都没干,守墓的卫兵们也就不深究了。 除此之外,京城中每日里都会传出某处有温霁云行踪的消息,但每次袁翊州派人过去,都从来就没抓到过温霁云的影子。 温霁云不能被抓,但又时而故意露出一丝马脚,让袁翊州知道他还在城中。 袁翊州全力围城搜捕,才能给已经出城的其他人早点逃脱的机会。 除了刻意暴露一点踪迹之外,温霁云每日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去给阮棠送一束他喜欢的花,或者他喜欢的水果,或者他喜欢的鸡蛋,然后久久守在陵墓后的树林里,看日升月落,看满天繁星。 直到七八日之后,陆言冰竟然折回京城,辗转找到了温霁云。 温霁云正席地坐在陵墓后的树林里,望着夕阳下的高高的石碑出神。 他每日都这样望着石碑,说不出来一个字,也流不出一滴泪。 每日就这么凝望着,灿烂的朝霞披在石碑上,火红的余晖慢慢落下。他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 “殿下。”陆言冰道,“所有人都已经安全转移了。现在袁翊州在城中搜索日紧,不宜久留,臣回来护送殿下速速离开。” 温霁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望着远处孤零零的石碑。 夕阳血红的光辉,穿过松柏茂密得枝桠,碎成千丝万缕,映在他深邃的眼底。 “殿下。”陆言冰上一次见到温霁云这样,还是国破家亡之时,他望着皇宫那一场大火,和痛失双亲的时候。 就算是那时候,他失神了一夜,第二天还是咬牙站起来,冷静地考虑大局,选择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眼前是那个就算是一夜之间跌落云端,从钟鸣鼎食到一无所有,都不曾摧毁过的人。他想不到燕国那个小皇帝的死,竟能把他眼里永远摧毁不了的太子打击成这样。 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不复往日里满怀壮志意气风发,仿佛失去了魂魄。 已经过去那么多 日了,太子竟然一点也走不出来。 临来见温霁云之前,李奉君特意嘱咐了陆言冰别再拿国家大事去绑架温霁云。不必说福王要登基称帝威胁他的地位,也不用说群臣百姓如何期盼他,这样说只会让温霁云心里更难受,被撕成一块一块碎片。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唤醒他的斗志。先顺着他的心,告诉他他是为了小皇帝而站起来,等他真的重新站起来重拾他的大业,那些儿女情长慢慢地都会忘记的。 “殿下如今就算日夜守在这里,又能怎么样?”陆言冰看着温霁云说道,“如果守在这里就能得到殿下想要的,那臣不论生死也要陪殿下一起守在这里。” “可是袁翊州日夜搜城,殿下就算有通天之能也躲不了一辈子。就算可以,殿下要一辈子躲躲藏藏吗?” “……而且,燕国那些人可以光明正大守在他身边,殿下如今呢?只能东躲西藏,想靠近却靠近不了。” 听到陆言冰这句话,温霁云猛然瞪大眼睛,回头定定地望着他。 “殿下从小就知道,要有能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陆言冰见温霁云有了反应,趁热打铁说道: “殿下若不恢复山河,踏平了燕国的都城,他如今就连死都永远属于燕国,永远被袁翊州把控,殿下如何能长长久久地得到他?如何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温霁云空荡荡了好久的眼里,忽然又有了神采,仿佛一个恍然大悟的孩子一般。他微微蹙起眉,看了看陆言冰,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石碑,忽然站了起来。 对了。 他答应过那个人,要永远陪着他的。 就算是死了,他也要把那个人夺回来,永远守在他身边。 江南,云峰山 高峰如云,殿台高耸。 台下,群臣身穿朝服,排列整齐,又一个个低着头,缄默无言。 辅国公华芝笑盈盈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外甥登上皇位。 整座山上,重重的台阶两旁,都是华芝手下的兵马,可以保证无人敢搅乱这场登基仪式。 福王温熙泽穿着织金华服,头戴垂玉珠旒的帝冕,在近侍的跟随簇拥之下,走上高高的台阶。 台阶上,一名老臣手捧玉玺,等着交付新帝。 只要仪式完成,从此福王便是梁国之主,其余不论何人,都不是皇权的正统。 十八年来,温熙泽都被温霁云压着一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虽然还有许多大臣不服不肯前来,但是他在舅舅华芝的帮助下,已经自己任用新的官员,自己刻了玉玺官印,重新组建了一个朝廷。 反正温霁云已经被打成叛徒,而且估计永远也回不到梁国来了。他舅舅华芝告诉他,他是太|祖子孙,他姓温,他自然是梁国的正统。其他人,都是要慢慢剿灭的反叛。 而且,舅舅华芝还给他找了一名绝色美女,做他的皇后。裴丞相的女儿裴兰芝,梁国一代名姝,还是温霁云的未婚妻。虽然裴丞相冥顽不灵不同意此事,但是裴兰芝很爱他,为了他私奔而来。 温霁云无福消受的皇位,现在属于他了。温霁云无福消受的女人,现在也属于他了。 崇山峻岭之间,阳光明朗,惠风和畅。 耳边嘉乐声声,庄重优雅。 温熙泽的心情飞到了云端天上,十八年来从未有过比这更快活的时光。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慢,想把时间拉长,好好感受这天上人间无与伦比的快乐。 权力,属于他。美人,也属于他。 温熙泽走上汉白玉铺成的高台,伸出手去正要接过玉玺。 钟鼓雅乐一时齐鸣。 忽然,一把利剑竟然从半空飞来,飞向温熙泽去接玉玺的手。 他连忙后退一步,玉玺“砰”一声摔落在地上。 温熙泽吓得没回过神来,耳边只听得台下一声怒呵: “陆言冰!大胆!你要造反吗?!” 好好的登基大殿,有人竟敢如此捣乱。台下,华芝怒不可遏,命手下军士重重围住了陆言冰。 方才那一剑,正是陆言冰夺了军士的佩剑飞掷出去的。 陆言冰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头戴竹笠,一身白衣。清绝好似方外仙人,又自有矜贵之气。 虽然那人头戴竹笠看不清脸,但有些东西是根本无法掩藏的。所有大臣都注意到了陆言冰身边的人,目光忍不住往他身上看去。 只有华芝全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趾高气昂地说道:“陆言冰,新帝登基你不来朝拜,远逃燕国投奔叛贼。似这等叛国之就该立刻诛杀!来人!” “慢。”斗笠下,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虽声量不高兴,却威严不可侵犯。 周围想要动手的军士,都握着手中的刀,不敢上前。 斗笠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来,握住斗笠的帽沿,慢慢摘下斗笠。 那一霎,万籁无声,日光失色,天上的流云停遏。 良久后,群臣纷纷跪地而拜,周围的军士也纷纷后退。 温熙泽站在玉台上,双膝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华芝为了得到群臣支持,做了多日的的洗脑工作,说温霁云早已叛变投敌,又加上威逼利诱,好不容易走到今日。 哪知道温霁云一出现,一瞬之间,所有人还是心悦诚服,竟然没一个敢站出来吭一声,和自己站在一处的。 华芝心里又惊又惧,但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冲上玉台,冲到温熙泽身旁,拾起地上的玉玺塞进温熙泽怀里,对台下高声大喊道:“如今福王才是梁国之君,你们想跟着叛贼一起造反吗?还不快把温霁云拿下!” 台下虽有华芝的军士万人,却没一个人敢动。 温霁云将手中的斗笠递给陆言冰,抬起长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玉台。 陆言冰一手提着斗笠,一手提着剑,紧跟在他身后。 温熙泽吓得两腿打颤,把玉玺又扔回华芝怀里,战战兢兢地往华芝后面缩。 华芝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吼道:“福王!你怕什么?!” 温霁云走到华芝面前,一个字也没有说,只看了他一眼。 陆言冰手起剑落。 血溅玉台数尺之外,一颗人头咕噜噜滚落下去。 温熙泽吓得“啪”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使劲磕头:“太子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舅舅让我这么干的呜呜呜……” “太子哥哥……”温熙泽还像小时候犯了错一样哭着撒娇求饶,“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死呜呜呜……求求你饶了我吧……” 温霁云连看都不曾低头看一眼,只是漠然地背过身去。 陆言冰手起剑落,一剑穿心。 这位福王好歹是皇族血脉,得留个全尸。 福王瞪大眼睛,用手指着陆言冰,张了张嘴想说话。话未出口,就躺倒在血泊里断了气。 群臣再一次跪拜,呼声震得山摇地动。 玉台的一旁,立着一名身穿大红绣金华服,头戴金凤冠的绝色美人 。 她是丞相裴度的女儿裴兰芝,本是温霁云的未婚妻。温霁云虽与她并无感情可言,但开城投降之日,出于曾有婚约的责任,还特意派侍卫护送她离开。 虽说她也爱慕温霁云的人品,但以为温霁云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温熙泽又是一表人才,仅存的皇室血脉,还即将即位称帝。 所以当辅国公华芝来找她,说温熙泽要登基封她为皇后,她高兴得一口答应,不惜和她忠心于温霁云的父亲断绝关系,跑到了温熙泽身边。 可是现在温霁云回来了,温熙泽死了,她还是要审时度势的。如果不能尽快行动,下一个人头落地的人就是她了。 裴兰芝拿定主意,立刻迈开脚步跑到温霁云身边,跑得娇|喘声声,金步摇乱颤,莲花一样精致小巧的玉足站都站稳,往温霁云怀里摔去。 温霁云淡淡地后退一步,裴兰芝摔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嘤嘤哭泣,哭得满脸都是泪痕:“太子殿下……兰芝等你回来等得好苦。” “兰芝都是被人胁迫的,兰芝并不喜欢福王,本来誓死不从,可是他拿爹爹的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假意答应他。”她从地上站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殿下,您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 作者有话要说:温温最后貌似还是得复国了呢_(:3」∠)_这下糖糖要更加觉得自己被渣男抛弃了2333心疼他两秒钟 第66章 惊鸿一瞥 “殿下,您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裴兰芝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拉温霁云的衣袖。 陆言冰冷冷地看了裴兰芝一眼,忍住了没对她动手。 温霁云不动声色地将手往里一收,让裴兰芝抓了个空。 裴兰芝还不死心,一双大眼睛里擎满了泪,往温霁云身边靠去:“太子殿下,兰芝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成亲……”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对她动心的男人,她不信温霁云可以一直拒绝她。 “你……你还有脸求太子殿下?快别给我丢这把老脸了!” 裴兰芝没等来温霁云说一个字,却只听她父亲裴丞相严厉的声音从台下传来。 裴丞相头发花白,手中捧着一只小木盘,盘中一块明黄的布,下面覆盖的东西将布顶起。他捧着托盘走上玉台,指着裴兰芝气得手指发抖:“你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还不滚了下去?!” 裴兰芝眼泪汪汪,哭道:“爹……” “我说过以后没你这个女儿!”裴丞相蹙眉道,“来人,把她拖下去!” 裴兰芝哭哭啼啼地被人拖了下去。 “老臣教女无方是非不分错投叛臣,又惊扰了殿下,老臣实在是罪该万死!”裴丞相对着温霁云跪了下去,在地上深深一拜。 一直沉默地温霁云终于开口:“丞相请起。” 裴度在身后的随从搀扶下起身,双手举起手中的托盘,交到温霁云面前: “殿下临行之前,曾托付玉玺给老臣,老臣不敢有负重托,今日终于能完璧归赵。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继承大统,即位称帝,以免再出这等狼子野心谋权之人。” 玉台下,群臣跪拜齐呼,声彻山林:“请殿下继承大统。” 温霁云抬眼望着台下跪拜的群臣,说道:“江山残存半壁,百姓水火之中,孤有何面目称帝。” 群臣都暗暗叹服,太子果然还是那个太子,没有半点私心杂念,大业未成连称帝他都不肯,自然更加无心儿女情长。 他们想,关于他和梁国小暴君的谣言,也肯定都是假的,他是为了复国不得不在暴君面前忍辱负重吧。 能有这样的君主,梁国的未来,一定是一片光明。 燕国,京城 阮棠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之前在京城里开的小吃店。他不想留下和温霁云的任 何记忆。 他从小余太医那里问了一些关于药材的事,突然有个想法,就是开几家有中药添加的餐饮店。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和富商很多,有钱人往往最怕死,喜欢养生,添加可以养身的中药材很符合他们的心理需求。 但是加了药材的菜往往会有些药味苦味,因此他请了好多经验丰富的厨子,自己也一头扎进去跟着一起研究,花了好几个月,最后好不容易把难题解决了。 创业的事渐渐步入正轨。 这些日子除了研究菜品,就是到处谈生意拉投资,阮棠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什么事也不管也不去想。 他的店从京城里仅有一家,很快就有了第二家、第三家,渐渐地又开到了周边的城市。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阮棠平时很少露面,必须露面时也要在半边脸上画一大块胎记,让人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这大半年里,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的波涛汹涌却从未停止。 袁大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彻底架空龙傲添把皇帝当了傀儡,在南方屡屡杀敌却未能剿灭主力。 南方山林里,梁国厉兵秣马,早已今非昔比。 燕国边境危机四伏。 等阮棠从自己忙碌的工作里回过神来,听到外面国家大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很大很大了。 梁国的反扑势如破竹,不日就攻破燕国的都城。 袁翊州情知大势已去,保不住国都,带上皇帝大臣宗庙神器决定舍弃国都,暂避西北。 离开国都之前,袁翊州命人挖了先帝的皇陵,要带先帝一起走,结果发现皇陵里空空荡荡,皇帝的尸|体不翼而飞。 据说当时袁大将军惊得站都站不稳,最后也只能带人奔西北而去,但是这件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梁军夺回失地,打下大半个燕国,破了燕国国都,就不再往西北追赶,而是选择停战。 梁大将军和皇帝离开国都,普通百姓和官员自然是不会带的,带上的都是重臣。但是梁国的军队不曾屠城,也没有乱伤百姓一人。 虽然山河易主,但江山还依旧是那片江山,百姓也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据说梁国太子带兵占领了都城后,却没去看皇宫,而是去看皇陵。 有人说是梁国太子为了先先帝鞭尸报仇,也有人说是梁国太子不忘旧情。但是被挖开的 陵寝空空荡荡,根本连尸骨都没有。 北方燕国仅仅剩下狭窄的一线江山,南方梁国势力太盛大,梁大将军为民生拓土连征西北,最终吞并了整个鲜卑的国土,把鲜卑赶到了不知多远的荒芜之地。燕国虽未灭亡,但也元气大伤,不得不与梁国停战议和休养生息。 据说由于梁国旧都损毁严重,皇宫早已在大火中化为一片废墟,太子为不劳民伤财,干脆定都了燕国的都城,直接搬进了燕国的皇宫里。 这不仅免去了许多人力物力,能有朝一日光明正大坐拥燕国的皇宫,梁国的大臣们更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从此梁国中兴,太子即位称帝,迎来一代盛世。 阮棠之所以知道了这么多,并不是他想听到。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但是他的生意在这一片江山易主的大动荡里起起落落,受了不少影响。 好在大风大浪面前他都稳住了,还把生意越做越大。梁国扩张版图的时候,他也在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梁国疆土延伸到哪儿,他的店就能开到哪儿。 不是他不想离温霁云和他的国家远一点,是他实在不能因为一个温霁云丢下自己的辛苦经营起来的产业。因为不想和一个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就丢掉自己的事业,那就说明那个人在自己心中还有位置。不论是爱是恨,阮棠可不愿意给为你做留半点位置。他偏要光明正大留下来,就在这里继续做自己的事业。 他以前当皇帝时下过的命令做过的改革,梁国的新帝一点也没有去更改。遍布全国的那些医馆都还在正常营业,连小余太医的工作都没有丝毫影响,甚至还得到了新帝的大力支持,往南部的山区和更偏远的地方又多开了几家分馆。 不论是平时有空闲还是忙生意,阮棠最常找的人就是小余太医。要么是为了和他讨论什么药材酸溜溜或者甜蜜蜜的可以丰富菜品的风味,要么就请他去自己店里吃东西,或者干脆出去玩儿。 阮棠这一天又到医馆里找小余太医,但是小余太医被新帝叫进宫里去了。驿馆里的小伙计们都和阮棠很熟,又经常吃到他带来的免费美食,都拉着他让他再坐一会儿。 阮棠自然是带来了好多吃的,一群小伙计围着他蹭吃蹭喝,和他谈天说地。 “小余太医真是好人有好报。”一个伙计一边吃阮棠带来的小点心,一边说道,“他这个人心地好经常自己贴钱给人看病,你看他运气多好呢?” “以前先帝这么喜欢他, 把这么大一个医馆还有那么多分馆都交给他管。就算换了朝代别人的官都没了,皇帝还是喜欢他,他还是管这里,这可不是好人有好报吗?” 另一个伙计点头同意,说道:“确实,可惜他就是一直讨不到老婆。” “上次有个富豪王员外的女儿得了急病,别人都看不好,就小余太医去给他看好了。王员外那个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对小余太医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妾身希望能长伴先生左右’,小余太医一本正经说‘不用客气,王员外已经给了在下五百两银子,很够了’……”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伙计挑眉问道:“阮老板到处做生意认识这么多人,有没有见过什么漂亮人又好配得上小余太医的姑娘,不给我们小余太医介绍一个吗?” 阮棠还没回答,只听一个伙计悄咪咪地八卦道:“你们知道吗?听说如今的新帝,也没有老婆。” 其他人回答道:“这谁不知道啊?他们说新帝连一个嫔妃都没有。” “是不是这年头好男人都不娶老婆啦?阮老板也没有老婆……”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偶尔客人来了就起来两个过去帮忙抓药,剩下的都围着阮棠说笑。 阮棠不是很想听到关于那位新帝的事,但是听这些人说起新帝还没娶妻生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点高兴。他一边觉得高兴一边又暗自唾弃,这关自己什么事,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 大家正说说笑笑,忽然有个伙计喊了一声:“小余太医回来咯!” 阮棠连忙抬起头往门口看去,只见小余太医正跨进门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和他一起走进医馆来。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雪,腰系玉带,衣裾上金丝织着竹叶。 他走进医馆来,恍如神仙下凡看一眼尘俗。漆黑的眼眸里银河清浅,不染半分尘埃。眼尾带着一道浅红的伤痕,却似神明曾下凡渡劫拯救苍生的印记和证明。 世间还有这样的人,所有伙计都看呆了。 阮棠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逃跑不迭,连忙往后堂躲去,心急之下还差点绊了一跤。 走进医馆来的人,一双黑眸敏锐地捕捉到了一抹残影。 伙计的围绕簇拥里,刚才那个逃去的人转身之时,那一瞬间,他似乎瞥见一个魂牵梦萦的影子。虽然那个人脸上故意做了遮掩,可是那个人的形容音貌每日里都在他眼前浮 现千万遍,他不会认错的。 温霁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方才那惊鸿一瞥,抛下身旁的小余太医,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你觉得温温追不追得上? a.追上了抱住了。 b.软糖跑掉啦! 应该也许大概,不出意外下章就要完结了。为了给写出结局做充分的准备,结局前一天可能会断更一天~但是结局章一定会肥肥的哦~ 另外,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和我说哦!(没有就算了呜呜呜) 第67章 大结局上 阮棠对医馆里的路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穿过后堂出门是一个小院子,小院子中间有一方小池塘,小池塘两边都是回廊。 走回廊曲曲折折浪费时间,从池上小桥直接跑过去跑进小院子树丛里的石头小路,跑到底再穿过后面两间堂屋,就有一个小小的后角门。 阮棠穿过后堂,飞奔过小桥,从石头小路通过两间堂屋直接跑出了后角门,跑到了大街上。他只管逃跑,也不敢回头看,直到跑出了好远,才停下喘口气。 因为平时再医馆里待惯了,方才竟然一时疏忽大意。虽然小余太医答应过不会把自己在这里的事告诉温霁云,但是自己早应该考虑到小余太医被传进宫里去,温霁云有可能会跟着过来查看一番医馆情况的。 也不知道刚才被温霁云发现没有。要是被认出来了,在京城里可是没法儿待了。 阮棠回头看了看,没看到有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走回自己的店里去。 他的店在京城里有好几家连锁,跑到哪里都能在不远处找到自己的店。 阮棠回到店里坐了一会儿,今日他难得有空,本来想找小余太医开个茶话会,却碰上那么扫兴的事情。他怕温霁云还在那儿,也不敢再去找小余太医了,就在店里看看账本,帮忙招呼招呼客人。 来店里的客人都很喜欢阮老板。阮老板人可爱又热情,人还很大方,在店里的时候还会慷慨赠送一些免费的菜品,很多人都是为了阮老板一次又一次回头来光顾的。 阮棠闲不下来,又在店里和客人们寒暄一阵,忽然有个留着胡子的矮个子男人拎着一袋吃的走进店里,把一袋吃的都甩在桌子上。 吃的从袋子里骨碌碌滚出来,碎了一桌子。 所有了人都被吓了一跳,目光都往矮个子男人身上看去。 “客官。”有伙计眼疾手快地跑上前,问道,“请问您这是有什么事?” “我有什么事?!”矮个子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声在店里叫喊道,“大家都来看看!这就是我从这家店里打包买回去的吃的!里面都有虫子了!我老婆孩子吃了都说肚子疼!” “这家店里的东西不干不净的,大家都不要吃了!要命!” 阮棠蹙眉看了看被扔在桌上的点心,的确是从自己家买的,但是他对卫生的把控是很严格的,厨房里半只虫子都不允许存在,给客人上菜之前还要再检查一遍,根本不可能出 现卖给客人有虫子的点心这种情况。再说都已经带出店去了,虫子到底是点心里还是后来放进去的,这根本就说不清楚。 “客官您先不要生气,坐下慢慢说。”阮棠店里的伙计是个机灵人,笑眯眯说道,“我们店里还从来没发生过吃出虫子这样的事呢,每天来来去去这么多客人,大部分都是回头客,也没人吃得肚子疼呢……” “这么说你们是想赖账?觉得我陷害你们了?”那矮个子男人在店里对其他客人喊道,“做吃的里面有虫子,吃坏人的肚子,你们敢吃吗?!” 阮棠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男人的表演,忽然起身走上前,笑道:“您不是隔壁张老板的干儿子吗?你干爹前两日还说我抢了他的生意要找人来打我,你来我家买东西吃,你干爹知道吗?” “还有你家里那么多老婆,我听说一个孩子也没生出来吧?不知道你哪个老婆孩子肚子疼,吃坏了几个老婆孩子?来,全都一起带去医馆,医药费我全出。” 店里的伙计、在座的客人全都哄笑起来。 “你!”矮个子男人被阮棠戳穿,羞得面红耳赤,指着阮棠说道,“你给我等着!” 矮个子男人骂完阮棠,立刻转身飞也似的跑没了影子。 阮棠冲着门口吐了吐舌头,回头对店里的客人们说道:“打扰到大家了,每一位客人随机送一份小吃,让厨房快点送上来。” 客人们笑成一团,纷纷说道:“阮老板,太客气了。” “看那个人灰头土脸的样子,真爽!这种眼红别人生意好来找事的人,活该店里没生意!” “我是不会去隔壁吃东西了,东西没这里好吃不说,服务和阮老板店里差远了……” 阮棠陪客人们说笑一阵,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阮棠的生意做的好,周围嫉妒他的老板很多,有人上门找事情都是常态,阮棠都会一一化解不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饭后散步回家,躺在床上,明明一切都和平常一样,阮棠就是怎么都睡不着。 阮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都是今天在驿馆里看到温霁云那一眼。 虽然当时他立刻就转头跑了,可是那一眼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 温霁云比以前更瘦了。如果说以前他是因为国破家亡吃不好睡不好心事重重才消瘦的,那现在春风得意坐拥天下应该胖起来才对,怎么会更瘦了呢? 而且明明是光复河山即位称帝了,温霁云却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心事重重。他那一瞬间看向自己的眼神,比以前在自己面前装柔弱无辜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可怜兮兮,好像一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真该死,明明只有不经意撞在一起那一眼,自己怎么就能看到了那么多,难道还在在意他吗? 阮棠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睡又睡不着,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吃了早饭就跑店里去了。 忙起来就能把温霁云忘掉了,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现在也可以的。 阮棠一大早跑到店里,却见大门上竟然被贴了封条,外面还贴了一张纸,说是京城的府尹接到百姓举报,店铺售卖的食品有卫生问题,要求停业整顿。 一早来上工的账房先生也看到了门上的通告,跌足骂道:“真是该死!一准是隔壁张老板去诬告的咱们,他和他干儿子昨天闹事不成,估计去官府里诬告咱们了。” “咱们去找府尹说清楚?” 阮棠想了想,说道:“既然查都不查清楚就能来贴封条,不是被张老板买通了,就是和张老板有什么利益关系。找他们不是碰一鼻子灰吗?” 账房先生听着阮棠说的十分有理,心里更加着急了,问道:“官服都和张老板穿一条裤子,那咱们这怎么办?” “不慌。”阮棠说道,“去找一些大红纸来,洒金的更好,越喜庆越好,快写一个通知,就说咱们暂且停业升级,三天后重新开业,开业当天半价,介绍朋友来送小菜,贴上去把封条什么的全都盖住,让伙计们就在门口吹吹打打,买一堆小东西送人。” “买什么我会掏钱的。”阮棠先递给账房先生一锭金子,“不够了再来问我要。” “老板?”账房先生问道,“咱们这样,能行吗?” “我自有办法对付的。”阮棠拍了拍账房先生的肩,说道,“放心吧,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做,其他的我都会处理好的。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账房先生点点头。 虽然他才跟了阮老板创业不到一年,但是这不到一年里,阮老板的生意发展得太快了,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使绊子制造麻烦,每一次阮老板总能临危不乱镇定地化解,还能安他们的心。 而且阮老板从不把什么情怀和奉献精神挂在嘴边,什么事都不吝啬出钱给钱。让他们做事给奖金,让他们加班给补贴,他们家里有什么困难 也给钱,他们有个头疼脑热还亲自出钱出力带他们去医馆看病,比什么老板都实在和暖心。 总之,他们都很喜欢喜欢也很相信阮老板,每一次都愿意和阮老板共渡难关。 阮棠亲自安顿了人心,就回去写了一封信。 因为他自己当过皇帝,虽然只有一年左右,但是他很清楚封建王朝的朝廷里那些官员各自的小心思。就算是改朝换代了,也换汤不换药。一个个争来斗去,各怀鬼胎,唯恐天下不乱,只想从中牟利。 如果他直接去找府尹,除非能给府尹比张老板更多的好处。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又不是冤大头,才不想花钱去喂喂不饱的贪吃蛇。 既然府尹已经被竞争对手买通了,他要找的就是府尹的顶头上司。 所以阮棠把信写给了温霁云手下那位号称正直又能干,还清正廉洁不受贿赂的裴丞相,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就事论事地和他说了溪里遇到的情况,托小余太医带过去。 不得不说温霁云这个人用人的眼光还真毒辣,这个裴丞相果然不负盛名,竟然立刻就有了回信,让阮棠收到信起就可以即刻恢复正常营业。 阮棠的店被查实没有问题,不过伙计们闹腾了一天,说好的三天后恢复营业,阮棠还是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第二天,阮棠坐在店里后堂看账本,趁有空和账房先生一起给员工们算算工资奖金,店里就只剩下账房先生,和一个值班打扫卫生的小伙计。 阮棠正在打着算盘,小伙计忽然跑到身边,在阮棠耳边说道:“老板,京城的府尹来了。” 阮棠停下手里的算盘,放下账本问道:“他来干什么?” 伙计在阮棠耳边悄悄说道:“说是被降职了,丞相还让他来登门道歉。” “和这些当官的人,见了无非说一些虚伪的客套话,账房先生代我去和他见一面吧,我就不去了。”阮棠修长的手指又重新“哒哒哒”地打起算盘珠子,说道,“就说道歉我接受了,有送来什么礼物你就收下,等开业了给大伙儿每个人分一点,大家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账房先生应了一声,就去前面大堂见府尹了。过了一会儿,账房先生笑盈盈地带人提了一堆礼物回来放在后堂,说是府尹道歉送来的赔偿和礼物。 “老板。”账房先生带回来一张烫金的请帖,笑眯眯地说道,“刚才丞相大人还派人送来了一封请帖,说感谢您作为京城百 姓如此关心京城的吏治和发展,请您去府上吃个饭。” 阮棠把请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请帖上写满了丞相对他这个热心群众的表彰,还请他今天晚上去丞相府吃个晚饭。 虽然这个裴丞相热情得有些过头,但是这回裴丞相怎么说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阮棠收好请帖,说道:“那等算完账,我上街去买点礼物吧,晚上过去好歹感谢一下他老人家。” 阮棠算完手上的账,去街上买了一些礼物,就去了相府。 这位传说中清正廉洁还平易近人爱民如子的裴丞相,比阮棠想象中还热情,像宴请皇帝似的摆了一大桌菜,还请阮棠坐在上首,说是“以民为本”,人民最大,所以阮棠应该坐在上位。 饭桌上,阮棠和裴丞相又商业互吹了一阵,聊得十分愉快。裴丞相还特意问了阮棠对京城的工作有没有其他意见和建议。 阮棠也不和裴丞相客气,说道:“京城刚刚安定下来,很多人都找不到生计,现在虽然有东市西市,但是百姓多商人多摊位少,不如再扩建得更大一些。” “还有历朝历代多不重视商业,摆摊做生意都不能离开市场,晚上大部分店都不让开,只有规定的那么一两个地方可以开。我觉得经济是很重要的,最好能不限时间,多设几个地点……” “当然,这都是我作为一个百姓的个人看法。” 阮棠说完,还对经济市场怎么建设,怎么管理,怎么发展都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裴丞相一边礼貌微笑,一边频频点头,不像是一个当官的在听百姓意见,甚至有点像下属在听领导说话。 愉快地一起用完晚餐,裴丞相忽然微笑着对阮棠说道:“其实这一次,阮老板的事情能解决得这么快,并不只是老夫的功劳,老夫也不敢贪功。这些还得感谢一位大人,不知道软老板愿不愿意见一见他?” 阮棠吃完饭正在喝茶,听了裴丞相的话,端着刚喝了半口的茶杯说道,“这么说还有一位和丞相大人一样的好官?那我真的是太荣幸了。” 裴丞相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这位大人怕阮老板不肯见,在后堂等候多时了。既然阮老板应允了,那待老夫请出这位大人来……” 裴丞相的话还没说完,不待他去请,他口中的那位“大人”便出现在了门口。 一袭绣金白衣,一步一步走到阮棠的面前。 阮棠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手中的茶杯“砰” 一声摔在地上。 温霁云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等了多久。 从他让裴丞相写信请阮棠来,他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每一刻都像一年那么长,让他丢失了对时间的概念。 从阮棠一进门开始,温霁云就一直在门外悄悄站着。温霁云怕他见了自己不能安心吃饭,就站在门口等他把饭菜吃完,就等他开口说愿意见自己一面。 现在终于站在朝思暮想的人面前,他只是珍重地凝望着。这一年多来,他在心里对眼前这个人说过不知道几千几万句话,如今真的见到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个字也没有说得出来。 犹然恐怕还是在梦里。会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梦醒无痕。 阮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大了。既然他决心换一个身份,那他现在是一个普通百姓。不论温霁云怀疑了他几分,他都应该做出不认识温霁云的样子才对。 阮棠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强装镇定地说道:“这位大人长得太好看了,我不小心把茶杯都跌了……” “和我走。”温霁云走近一步,望着阮棠,说道,“今后,你想怎么看都可以。” 阮棠心里突突直跳。明明他在脸上做了易容的,这么久过去除了小余太医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还没其他人认出过他。但是他发现温霁云就这么匆匆一面,好像就已经认定他了,他怎么抵赖都没用。 既然抵赖不掉了,阮棠没有说话,起身想往后退逃开。 温霁云已经一把将他按进怀里,像抱个娃娃一般径直抱了出去。 阮棠一时晕头转向,就这么被温霁云抱到了车上。 温霁云似乎是有备而来,怕他跳车,他们一上车,连车门都让人在外面锁死了。 温霁云一向都是看着可怜无辜一朵清清白白的莲花,其实一肚子坏水,这个阮棠是知道的。但是一年不见,想不到他越来越可恶了。 阮棠推开温霁云去推车门,怎么使劲都推不开,在心里暗暗骂了温霁云一顿,坐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去,没好气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温霁云望着阮棠,认真说道:“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结局比我想象中要长qaq还是分两章发吧tat 强迫症不想到69章(这样会很想凑70的,可是我写不出来了),所以68章里应该会直接结局+番外了qaq金 屋藏娇正文会安排的,那番外就是一起去现代+做生意了对吧?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去现代做生意吧!哈哈哈哈哈我是不是很聪n)明(duo)? 我刚才去设置了抽奖,全定的宝宝可以参与抽奖哦~一共是1000晋江币,抽10位平分~ 感谢阿冰的1个地雷!感谢长大去要饭的5个地雷!感谢进击的巨人的9个地雷! 第68章 大结局下 “我家不往这个方向。”阮棠防备地看着温霁云,说道,“你趁早让我下车,你这是强抢良民。” “糖糖……”温霁云望着阮棠,沉默了良久,沉声说道,“那一天我回去找你了。是我不好,没有等到你……” 温霁云在西山,加上在皇陵,守了整整十四五日,他是后来才知道,就在和他陆言冰走后的那一天夜里,小余太医就一个人去把阮棠带了出来。 其实只要再等那么一个半个时辰,等到太阳落下,他就能见到小余太医,和他一起把阮棠带回家。他们也许就不用分隔两地这么久,也许一切都会是另一个结果。 可是这个世上的好多事,就是这样爱捉弄人。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样有意思吗?”阮棠眼睛一酸,不觉眼眶都红了。他转过头去不看温霁云,说道,“反正你已经选择了你想要的,我现在也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都还挺好的。” “你能为了那些事选择放弃我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现在我不碍着你什么,你又来一副很情根深种受了委屈的模样不知道装给谁看。以后若是又有需要利用我抛弃我的地方,你还是会一样选择的不是吗?” “我已经给狗咬了一口,难道我还要给狗咬第二口吗?!” “糖糖……”温霁云靠近阮棠的,伸出手去抱他。 阮棠看准时机果断抬起手。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甩在温霁云脸上。打得温霁云偏过头去,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温霁云怔了怔,脸上火辣辣地疼。抬手轻轻摸了一下,指尖沾染了一点鲜红的血迹。 脸颊下方的位置,竟然被打破了一小块皮,血渗了出来,但并不多。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阮棠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实在是打得太重了,抬起眼眸悄悄地去看了看温霁云。只见脸上血都打出来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小心地往温霁云脸上瞟。 温霁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似乎感受到了小猫挠人之后,担忧又心虚地悄咪咪来看自己的目光,抬起眼眸望着阮棠。 明明挨打的人是他,他还温声安慰道:“没事。” 阮棠“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温霁云太自作多情了,他又没在关心温霁云。温霁云还要说一声“没事”,好像自己很关心他似的。 温霁云挨了一巴掌后,稍微安分了一点,一路上只是安静地坐着。虽然阮棠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但是他到底没再动手动脚。 阮棠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又不知道往哪里去,心里很不安,问道:“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温霁云张了张唇,刚要回答阮棠,车就停下了。 车门上的锁从外面咔擦打开,阮棠也不等温霁云说话了,立刻推开车门钻出车去。 看到外面的情景,阮棠愣了愣。 眼前是一间乡下的小院子,泥土的围墙,木头做的门敞开着。一年过去了,花花草草鸡鸭鹅猫竟然和从前没有半点区别。 温霁云离开后,阮棠其实无数次悄悄回来过这里,但总是站在围墙外面,不敢开进去看。 他受不了看到花草颓败,满屋子灰尘蛛网,人去楼空的破败景象。他受不了温霁云抛弃了他和这个院子的事实。 可是现在,院子里陈列一切与当时无异,让他恍然有一种他们还在当初,温霁云答应和他在这个小院子里不问世事共度余生,温霁云从来没抛下他过,他们也从来没分开过的错觉。 但镜子摔碎了,就算再修补,也不会变成原样的。 阮棠转身要走,温霁云已经关上了院子的门。阮棠一转头,正好撞到他的面前。 门又被关上了,往前只会正撞在温霁云怀里,阮棠只能又转身远离温霁云,气呼呼地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列一切如旧,桌椅箱柜都摆在原来的位置,打扫得一尘不染。 看来这个小院和屋子,有人一直在细心打理。 阮棠知道只要不与温霁云的事业冲突的时候,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细心周到,有责任心。脾气又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把这里收拾得好好的,如果有一天他的事业需要他摧毁这里,摧毁自己的一切,他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这一年里,他攻城掠地,冷血杀伐,对燕国就没有手软过。 好在自己已经“驾崩”了威胁不了他的地位,否则被他像这样发现,若是他的大臣给他施压,他现在大概已经把自己杀掉了。 温霁云已经跟着阮棠的脚步走进小屋,像个乞求施舍的可怜孩子一般看着阮棠,问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在一起。好吗?” “这句话我曾经问过你,你答应了我又骗我,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吗?”阮棠看着温霁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明明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别人。骗过别人一次还想有第二次第三次,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给你骗?” “你不要瞎折腾浪费我时间了,我很忙的。”阮棠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你趁早放我走吧,我对你已经死心了。” 温霁云转过身,从身后一把抱住已经走到门口的阮棠,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不许走,不许说离开我。” “温霁云你吃错药了吗?我爱说什么说什么。”阮棠挣扎道:“你快给我放开!” 温霁云没有回答,像抱小猫似的把阮棠抱起来,抱着走进房间,扔在房里的床上。 阮棠摔在软软的被褥里,只听得头顶穿来温霁云一如既往清润淡然又不容商量的声音:“在这里睡。” 温霁云说着,俯身就要上|床来。 阮棠眼疾手快地往他小腹狠狠踹了一脚,踹地温霁云后退一小步:“不许上来,你给我滚出去!” 温霁云被踹了一脚,站在床前可怜无辜地望着阮棠,还不放弃,俯身去凑近阮棠。 “你挨打不够是不是?”阮棠从床上跳起来,把温霁云推到了门口院子里,从里面用门栓把门顶住,隔着门说道,“不要站在我面前,我不想看见你!” 阮棠终于把温霁云推出门去,站在门后喘了一口粗气。 他也不管温霁云晚上是去哪里,总之温霁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站不住了还能回宫里歇着,左右不需要自己给他开门替他瞎操心。 阮棠自己回到床上,把头埋进被自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创业以来每天都很忙,难得这一晚没什么事情来打扰,阮棠睡得很舒服,第二天一直赖床到日上三竿,才伸了个懒腰起来。 窗外鸟转莺啼,阳光透过窗棂照亮屋子,是一个宁静的上午。阮棠自己估算了一下,应该睡了十来个小时,把最近几天没睡好的觉都给补上了。 十几个小时过去,阮棠估摸着温霁云肯定不在院子里了,起床去把门栓打开。 门一打开,看到外面的景象,阮棠愣了愣。 温霁云直直的站在门前。上午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衣衫的下摆却是将干未干看起来还湿漉漉的。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去过哪里。 看到阮棠打开门,喜悦能从温霁云的眼睛里溢出来。 阮棠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回屋子里坐着了。 不过一会儿,温霁云捧了一盆水和干毛巾进来,给阮棠洗漱。 阮棠自己洗了脸,还是不和他说话。 温霁云默默地把阮棠用过的洗脸水端出去,不一会儿,又端了饭菜进来。 都是阮棠平时喜欢吃的蔬菜,还有鸡蛋和炸虾。 阮棠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蔬菜和鸡蛋倒是在院子里现成有的,不过这些炸虾小小的,看起来不像市面上卖的,也不知道温霁云是从哪里弄来。 温霁云见阮棠去看炸虾,解释道:“早晨在村口的溪里抓的。” 阮棠垂眸看了一眼温霁云湿漉漉的衣裾,问道:“你是傻子吗?你为什么不换衣服?” 温霁云像个被家长训斥的委屈孩子,看着阮棠,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给阮棠碗里夹菜。 他在门外站了一夜,清早的时候想着阮棠起来要吃饭,就在院子里摘了菜洗了菜,摸了两个鸡蛋。又想到阮棠喜欢吃炸虾,他就去外面溪里抓了虾,湿了衣裾。 他被关在门外,又进不了屋子,根本没地方换衣服,做好了饭菜就站在门外等阮棠起床。 虽然可以回宫换衣服,可是回宫那么远,他怕阮棠醒来开门的时候看不见他。 阮棠气呼呼道:“你给我先进去把衣服换了。” 温霁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连忙放下筷子,听话地换衣服去了。 阮棠扶了扶额。 从前他还是皇帝,温霁云忍辱负重不得不卑躬屈膝,总在他面前装乖卖惨也就算了。现在风水轮流转,明明温霁云已经登上皇位不需要再和他演戏了,怎么感觉比以前还要会装乖卖惨了。 刚才竟然觉得他那副被教训了的模样,还怪可怜的。 阮棠看了一眼温霁云夹在自己碗里的菜,没有动,却回头去盯着往房间门口。 不一会儿,温霁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他手臂上还挂着湿了的脏衣服,本来想拿到院子里去,见阮棠还没有吃饭,默默走到了饭桌前,对阮棠说道:“糖糖,吃一点吧。” “你去把衣服放了。”阮棠说道,“再带碗筷过来。你让我一个人吃是要下|毒|毒|死我吗?” 温霁云怕阮棠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本来只给阮棠盛了饭,打算自己饿着。他听阮棠这么说,连忙去院子里把衣服放 了,盛了饭来桌上和软糖一起吃。 阮棠扒拉着碗里的饭,吃着菜,也不说话。 温霁云大部分时候只吃白饭,只夹过两夹蔬菜,目光小心翼翼地往阮棠身上瞟,又怕阮棠生气,不敢明目张胆去看。 “你不是很能吗?强行抓我还把我关在这里。昨天还说我不许走。”阮棠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怎么现在吃个饭还和做贼似的?” 温霁云本在悄悄地看阮棠,听到阮棠的话,连忙垂下眼眸,低声道:“糖糖,不要生气。” 阮棠不理温霁云,自己吃了饭,起身道:“好了,你已经闹了我一天了,到此为止吧。这一顿就当你和我还没好好告别的散伙饭吧,我要走了,我很忙的。” 阮棠径直走到了院子里,院门和他预想中一样打不开。 “好啦,你快把门打开吧。”阮棠回头对温霁云说道,“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糖糖。”温霁云走到阮棠面前,认真说道,“不要走。” “今后我一直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不好。”阮棠看着温霁云说道,“我要赚钱。我不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喜欢钱。” 温霁云的手往衣袖中一探,将一串钥匙塞进阮棠手里。 阮棠看了看被塞入手中的钥匙。他好歹自己当了一年皇帝,认得这是国家金库的钥匙,一把扔到地上,说道:“我要自己赚钱,不是让你包|养,懂了吗?” 温霁云望着阮棠,认真说道:“那你带我去经商,我都听你的。” “我不想看见你,快放我出去。”阮棠回头使劲推了推院门,用手打不开,一脚就踹了过去。 “砰——”一声重响,木头剧烈地颤抖了一阵。 阮棠忽然腰间一紧,被温霁云拉去搂在怀里。 温霁云温声问道:“脚疼不疼?” 阮棠挣扎着还要去踢门。 “糖糖,不要踢了,脚疼。”温霁云柔声安慰了阮棠,提高嗓音对门外下令道,“打开门。” 门外传来一声开锁的“咔擦”声,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阮棠抬眸向门外看去,门外整整齐齐地列了好几排禁军,就算门开了他也逃不走。 “糖糖想去哪里?”温霁云柔声说道,“我陪你去。” 阮棠被气得不轻,推开温霁云骂道:“你有 病!” 阮棠转身一口气跑回屋子里,温霁云又跟了进来。 明明是他抓了自己关起来,明明是他让他让那么多人围着院子让自己跑不掉,他还看起来纯洁无辜又委屈,好像什么都没做错一样。 温霁云看着阮棠,声音还是清淡又温柔:“糖糖不想出去了吗?” “我去你(买了个表)……”阮棠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往椅子上一坐,说道,“不出去了,我肚子疼。” “肚子疼?”温霁云连忙在他身旁蹲下,用手轻轻去摸摸他的肚子,关切地问道,“吃坏了吗?” “不知道。”阮棠说道,“就是肚子疼,你去叫小余太医过来。” “好。”温霁云给阮棠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捧在手中,“先喝一点热水,我立刻去,等我。” 他丝毫不去怀疑阮棠说的话是是真是假,听阮棠说肚子疼,连忙转身飞跑出去,亲自策马去找小余太医过来。 阮棠捧着热水,坐在屋子里悠哉悠哉地喝着。看着温霁云在烈日下策马匆匆离去的背影,又好笑又觉得心酸。 这个人,只要不涉及国家大事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做什么他都依,亲力亲为任劳任怨,半句二话都没有。 连自己随口骗一骗他,他竟然半点都不怀疑,顶着大太阳就立刻跑出去了。 阮棠只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温霁云就领着小余太医回来了。 温霁云来回的速度堪称神速,小余太医进门就累得气喘吁吁,是被温霁云领着跑进屋子里来的,估计一路上都在策马狂奔,累得满头大汗。 阮棠连忙给小余太医倒了杯水,请他坐下。 温霁云就被晾在一边,抬手擦了擦汗,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阮棠对温霁云说道:“你出去,外面凉快。到那边树根底下坐,有风。” 温霁云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他心里知道阮棠在赶他,但阮棠说的是让他出去乘凉,他只听字面意思,就是阮棠关心他热,而不是赶他走。只要他不去想太多,只要他自欺欺人,就心里就觉得甜了很多。 树顶上蝉鸣阵阵,温霁云在树下坐着,微风吹来是微微烫的。他也不觉得热,目光一直紧紧地锁定在小屋子里。 虽然他听不清阮棠说什么,但是只要看着他在,就足够安心了。 阮棠装模作样地伸出手让 小余太医把脉,轻声说道:“我肚子不疼。” 小余太医的手指在阮棠手腕上轻轻动了动,说道:“肚子的确不疼,昨晚睡得很好,吃的营养丰富,就是有点吃多了。” 阮棠笑了笑,说道:“你也看到了吧,外面围了好多人。你快救我,他要把我关起来。” “看到了。”小余太医微笑道,“我也想救你,可是我打不过他们,更打不过树下坐着那位。” “咱们当然不能硬来。”阮棠凑近小余太医说道,“他现在一天到晚盯着我,让我脱不开身。你回去以后找几个大臣,给他们钱,要多少给多少你找我的账房先生报销,就让他们说有很重要很紧急关系重大的国家大事,把他请回去。只要把他支开,我自己想办法逃,好吧?” “他怕是不会走。”小余太医说道,“现在没什么大事能把他从你身边支开的。而且,他为了你,已经和很多大臣闹翻了,这会子好不容易找到你,哪里会去管那些大臣。” 阮棠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温霁云一向大局为重上进心强,思想开明又谦虚听劝,是那些大臣心目中的标准好君主,就从来没让那些人失望过。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温霁云还会和他的大臣闹翻,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而且小余太医怎么就说他是为了自己? 阮棠问道:“他干什么了?” “当时梁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明明可以乘胜追击继续北上山河一统,你知道为什么占领都城后就握手议和了吗?”小余太医问道。 阮棠没底气地回答道:“他一向怕劳民伤财的,大概是为了早点安稳下来吧。” 小余太医说道:“你为他抛下国家和皇位,其实他愿意付出的并不更少。他怕燕国亡了让你自责,想给燕国留下一隅之地。所以顶着整个朝堂的压力,没有再对燕国穷追猛打。如今燕国才得以在北方留下小半故土作为根基,往北赶走鲜卑开疆拓土。” “不然燕国亡了,人心涣散,就算袁大将军能北进大破鲜卑重建一片国土,难道不自立为王改弦更张。国号又怎么改会是燕,皇帝又怎么还会姓龙?” 阮棠警惕地看着小余太医,问道:“你是不是让他给买通了?” “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愿意说的话就算刀架在我脖子我也不说。”小余太医说道,“他找到你之前,很多天没合眼了,好几次找我进宫,其实不都是你们知道的和我讨论医 馆的事,是看病。” 阮棠问道:“他生病了吗?” “他的那些病,只是大家都看不见而已。”小余太医说道,“你知道吗?自从见到他,我才知道人的生命,有时候可以这样顽强。” “从当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体那样,我以为他就算再保养,怎么都活不过一年了,但是那么多痛苦的医治,他都坚持下来了。” “你还记得那一次吗?那一次你遭人暗算,李总管让你和他两个人单独相处。他明明不能沾水,却用冷水把全身都打湿了。你第二天醒来安然无恙,你知道他其实从那时候就落下了不能医治的痛症吗?” “虽然后来我施针之后,他看起来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行走,手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写字提剑。但其实每到天寒或者下雨刮风的日子,或者用力的时候,膝盖和手臂都会好像被千万钢针扎过。” “这些他没有对你说过,还随你去塞北风寒之地,提剑上战场为你退敌……” 阮棠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袖口。当时温霁云原来是用自己的身体救了他,他却以为温霁云把他丢进了水里。 原来温霁云的手臂和膝盖受凉用力都会很痛,他曾经让温霁云在外面跪了一夜,温霁云第二天还要提剑来救他。 甚至在北方为他打了几个月的仗。 阮棠的声音夹杂着不能抑制的颤抖:“那天我看到他提起剑的时候……以为他早就好了,是装给我看的……” “就算是演技再好的人,也会有露馅的时候,他对你如果没有真心,你又怎么会动心。”小余太医说道,“他并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所以一直没让我说。别说我告诉了你。” “其实那一天你吃下药以后,让我去找他,我后来才知道,他一直没有出城,一直在等你,甚至在皇陵守了跟多天。” “小糖,我记得很早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他是个把感情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的人。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做了,而且他对你,做得比任何人都用心。” 阮棠的眼里不觉酸了,没有说话,悄悄地抬起头去看了一眼坐在外面的温霁云。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桂花树下,眼神却望着屋子里,正和软糖撞个满怀。 阮棠连忙移开目光,对小余太医说道:“小余太医,谢谢你……祝你早日找到老婆。” 小余太医“噗嗤”一笑,起身说道:“我先不打扰 了,我再喋喋不休不走,他要冲进来打我了。” 小余太医从手边的药箱里取出来两帖药放在桌上:“自己是两幅药,都是甜甜的补药,让他煎了给你喝吧。” 阮棠看了看桌上的两贴药。小余太医的确是个很细心的人,他应该早就猜到自己是装的肚子疼,为了不至于说自己其实没病面对温霁云时尴尬,还特意带来两贴甜甜的补药来给自己吃。 阮棠点点头,说道:“谢谢你啦。” 小余太医告别出门,又在树下和温霁云说了几句,看起来互相十分客气,还互相点头道别。 送走了小余太医,温霁云立刻走进屋子里,看到桌上的药,拿起来说道:“我去给你煎药,你坐一会儿。” 阮棠点点头。 温霁云提着药出去了,不一会儿,却抱了一只大橘猫回来,塞进阮棠怀里:“和它玩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大橘?你从树上把它抓下来了吗?”阮棠怀里抱着毛茸茸的猫,说道,“你去吧,我等着。” 温霁云去厨房里煎了药,端过来放在桌上,吹凉了一些又用手试了试温度,等药温了,才将药放在阮棠面前,把猫从他怀里接过来。 阮棠一点一点都看在眼里,问道:“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 温霁云坐在阮棠身旁,腿上还躺着从阮棠怀里接过去的橘猫。听到阮棠的问题,他立刻抬起头来,一双眼眸里好像盛了阳光一样亮,望着阮棠点了点头。 阮棠双手捧着药碗,喝了一口甜滋滋的补药,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你答应,你从今以后不去上朝,也不许去议政,什么大事来找你都不管,留在这里陪我,哪里都不许去。” 温霁云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好。” 阮棠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道:“明天就退位让贤,陪我种花种菜,当平民百姓。” 温霁云没有丝毫不舍,眼中的光华反而比之前更亮,好像朝阳升上中天,认真地一口答应道:“好。” 阮棠喝完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带我去看看我们山我们的地,你都种了什么。” 温霁云转身去墙壁上取下两个斗笠,亲手给阮棠戴上一个,然后自己戴着一个,带着阮棠出门了。 阮棠和温霁云在山里逛了一圈,傍晚凉快一点的时候才去看地里种的菜,种的蔬菜水果都和从前一样 第69章 番外1 阮棠在七八岁上那一年,做过一个怪梦,只是梦醒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个梦的内容。 说来是梦,当时却觉得无比真实。梦里他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换了个名字,叫龙傲堂。 龙傲堂和他年龄相仿,是一个国家的小王爷,去另外一个国家做客的。 很多人做梦的时候,都会自然接受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尤其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还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 阮棠在梦里变成这个叫做龙傲堂的小孩时,也没意识到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当时在梦里,他觉得自己就是叫龙傲堂,他就是一个去外国做客的小王爷。 阮棠在梦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前行的车上,他怀里抱着一个枕头,车马的颠簸让他还昏昏欲睡。 出城来迎接他的是梁国的几位大臣,他和随从们被迎接到皇宫里摆宴吃饭。 宴席上热闹非凡。宾客满座,歌舞不绝,放眼望见的地方,到处都是人。 但是阮棠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少年。 阮棠之所以会一眼就注意到他,纯粹是因为,这个人实在太出众了。少年不仅长得很美,而且他的仪态和举止,就是在千万人之间,也很难不被人一眼注意到。 这样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注定会成为所有人目光聚焦的地方。 那个少年看起来比自己大两岁,所有宾客上前都要恭敬行礼称呼“太子殿下”。少年虽矜贵却不自傲,对所有人都是恰到分寸地礼貌回应。 宴席分成两边,阮棠和自己的随从们坐在一边,另外一边是梁国的君臣,那个阮棠注意到的少年就坐在阮棠对面的席位。但是他们中间,隔着一块很很宽很宽的舞台,舞台上的舞女们红袖招展,总是挡住阮棠的目光。 阮棠站起来,指着对面问道:“我可不可以坐在对面?” 坐在最上首的梁国皇帝愣了一下,笑着问道:“不知小王爷想坐在哪里啊?” 阮棠用手指了指对面的白衣少年:“我想和他坐在一起。” 皇帝笑了,说道:“这有何不可?太子正好与小王爷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自然是最好,那就请小王爷坐到这边来吧。” 小孩子总是喜欢和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玩儿,在座的宾客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倒是觉得小王爷和太子要是真能玩到一块儿,对于两国的和谐发展是好事。 宴会上是席 地而坐,没人都有一张小桌子,各自吃各自的菜。皇帝命人在太子的身旁加了一张坐垫,又加了一人份量的菜,让软糖坐在了太子身边。 阮棠坐到太子的身边去,那位太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看不出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礼貌地起身请阮棠在他身边坐。 八岁的孩子还不懂真心与假意,只知道太子对他很礼貌,对他很好,他就喜欢太子,他就觉得高兴。 桌上的菜肴丰盛,阮棠的心情又好,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好多东西。 坐在他身边的太子慢条斯理,吃饭仿佛只是一种任务,品尝不出什么味道,什么菜都只吃一口,不去夹第二次。 他们的年龄还太小,不需参与大人们的议政,只要坐着就可以。阮棠是个自来熟的人,一边啃鸡腿一边问道:“我叫龙傲堂,你叫什么名字?” 身旁的少年放下筷子,嗓音清冷而平淡,又带着一分少年时独有的稚嫩:“温霁云。” “那我叫你霁云哥哥吧?”阮棠满足地嗦了嗦鸡腿的骨头,幸福地眯着眼睛。 温霁云愣了一下,礼貌地回答道:“好。” 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温霁云很会迁就人照顾人,看到阮棠喜欢吃过什么,就把什么放在阮棠面前。阮棠要吃虾,也会亲自给阮棠剥开。 阮棠和温霁云吃了一顿饭,就不愿意和大臣回驿馆去了,死活都要扒拉着温霁云不肯分开。 燕国出使的大臣们左右为难。 众所周知,梁国皇帝很宠爱太子。梁国皇后早年给他生过一个儿子,不到两岁就夭折了,从此后宫很久没能再得一子。因此他再一次老来得子之后,对如今的霁云太子倍加呵护,生怕有半点差池。 不论皇亲国戚还是大臣之子,就算能接近太子,也都有人盯着,而且不能太过亲近。太子更是从小到大,从来不在寝宫之外的任何地方留宿,寝宫里也不允许留宿任何人。 现在他们燕国小王爷,抱着太子的手臂不肯放,还整个人都扒拉在了人家手臂上。燕国的大臣们直抹汗。 但是他们的小王爷也不是好说话的,脾气又暴人又固执,认准的事怎么劝都劝不动。 燕国的大臣纷纷上前劝解,小王爷就是不听。 温霁云对阮棠说道:“我明日去看望你。” 阮棠摇摇头,抬起眼眸可怜巴巴地望 着温霁云,撒娇说道:“我不要嘛,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一起玩儿。” 温霁云的心里好像被猫爪子撩拨了一下,摸了摸阮棠的头。 他想对父皇母后说就让阮棠留下两日,但他没有开口。 因为他知道,他不应该开口。他不能表达自己想要什么。 最后还是陈皇后心软。她看得出来温霁云虽然不开口,却是想把人留下的,笑着对皇帝劝说道:“他们两个玩得好,这是好事。小王爷也还是个孩子,又是远道而来,让他和太子在一起玩两日不妨事。” 说罢,她在皇帝耳边悄悄说道:“多派人看着也就是了。” 梁国皇帝一向最听陈皇后的话,听皇后一开口,于是立刻点头应允。 温霁云不知道自己对这个“龙傲堂”喜不喜欢。他只知道当他的父母同意让这个小孩子陪自己两日的时候,他心里好像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乐。 是那种在与世隔绝独自生活了十年的人,生活里突然闯入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猫的那种快乐。 他虽然有年纪相仿的伴读,但到底是君臣有别,他能不能打闹,也不能过分亲密。他们对他更多的尊敬,而不是孩子之间的“喜欢”。 他虽然也有个堂弟,但堂弟福王平日里沉默寡言,在他面前谨慎胆小,简直像个缩小了的他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沉闷。 这个“龙傲堂”就好像一个小太阳,照在他的身旁,暖融融的。 于是他们就一起住了几日。 虽然皇后规定的事让太子睡在外间,让小王爷睡在里间。但是每天夜里,阮棠都偷偷摸摸地摸到温霁云的被窝里去睡。 温霁云睡觉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姿势,平躺着一动不动,第二天起床时连盖在身上的被子都不乱半点。 但是阮棠的睡相不好,睡着睡着就会抱住温霁云,钻到温霁云怀里去。 第二天宫人们收拾床铺的时候,就会发现太子平日里整整齐齐的床铺皱巴巴乱七八糟,被窝里还带着一股奶香。 白天温霁云读书练字弹琴习武有忙不完的功课,阮棠也粘在一旁看着听着,太傅说话的时候还会打岔拆台,上窜下跳调皮捣蛋,温霁云转过头来看他用眼神提醒他不要调皮的时候,他又连忙端端正正坐下一脸无辜地装乖。 阮棠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瞎折腾,但是温霁云的眼神很管用。温霁云不会骂他,更不会打 他,只是看一眼他,他就会乖乖消停下来。 每一次阮棠闯了祸,温霁云也只是好好和他说下次注意,就揭过去了。 有时候温熙泽进宫来,会嘟着嘴和阮棠吵架,说阮棠抢了他的哥哥,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最后还要温霁云拉开一个一个劝。 总之阮棠在,给温霁云的生活添了许多色彩,也带了许多小小的麻烦。但小猫就是这样,上窜下跳调皮捣蛋,也阻挡不了有人觉得他可爱。 温霁云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很温柔纵容的。 有一天上午,温霁云刚去帝后那里请安回来,正在房里看书,阮棠不小心摔了温霁云最喜欢的笔。虽然温霁云只是说下次小心,没有责备他,但是他心里到底过意不去,自己灰溜溜地溜到了外面玩儿。 他跑到偏殿里,只见一群宫女正在收拾行李叠衣服,就悄悄地躲在门外偷听。 因为他小小的一个,又和猫一样脚步轻轻没有声音,宫女们都没注意到有个小孩子躲在门外。 “怎么让我们给太子殿下收拾衣服呢?”一个宫女低声问道,“太子殿下要上哪里去?” “听说是昨夜里太后坟茔(ying)塌了半边,国师占卜说是太后在那边思念孙儿。”一个宫女说道,“陛下让太子殿下去南华观修道三年,给太后祈福。” “真够狠的。”一个宫女一边叠衣服一边埋怨道,“说是三年,其实这一去,回不回得来可不好说。” “三年,谁知道天变成什么样了。他们看太子殿下贤良清正,本来就一个个把太子殿下当眼中钉肉中刺,都想立福王任由他们摆布。” “他们没少陷害太子殿下,这回这种损招都用出来了。真气,太子若是回不来了,咱们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又一个宫女问道:“皇后娘娘就没说什么吗?” “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皇后娘娘能怎么样呢?”另一个宫女叹了口气,说道,“只能让太子殿下去了,估计会另想办法吧。” “啧,以前都说夺嫡之争你死我活。可就算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又怎么样呢?” “一样每天都在刀口上,大殿下还不足两岁就被下毒害死了,太子殿下三天两头不是被暗杀就是陷害。这一去外面,就更危险了……” “咱们只能祈祷太子殿下平安吧,不然我们这辈子也是完了……” 阮棠在门外 听得惊呆了。 他听得不是很懂,他只听到太子殿下,又是什么暗杀,又是什么陷害,又是什么出去危险回不来了……他连忙一转头跑回书房里。 书房里,温霁云还在看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他今天早晨刚去见过帝后,要出家修道这件事,他父母肯定已经和他说过了。 可是他回来面不改色,还只字不提。 阮棠走上前,一把将书本从温霁云手中抽|出来。 温霁云抬起头,看了看阮棠,笑道:“小堂又怎么了?” 阮棠望着温霁云问道:“你要出宫去了吗?有人要害你对不对?” “我知道很多人欺负你,你不要怕。”阮棠拍拍胸脯,说道,“你和我回燕国,我带你回我家里,谁也不能欺负你。” 温霁云怔了一下,摸了摸阮棠的头,笑道:“谢谢小堂。我只是去给皇祖母祈福罢了,没有人要害我。” 阮棠低下头,轻轻“嗷”了一声。 “小堂不用担心。”温霁云捏捏阮棠的脸,说道,“一会儿我就出宫了,我会让人送你回驿馆去。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去燕国看你。” 阮棠的眼睛一酸,问道:“你真的要丢下我吗?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那个温熙泽还老是欺负我……” 虽然大部分时候,挨打的人都是温熙泽。 温熙泽打不过阮棠,骂也骂不过阮棠,一直被全方位碾压。 温霁云笑了笑,说道:“若是我不在时,他再欺负你,你只管告诉皇后娘娘,她会帮你教训他的。” 阮棠抱住温霁云的手,脸在他手心里使劲蹭,眼泪沾了他一手:“霁云哥哥我喜欢你……我会想你的……呜呜呜不要走……呜呜呜……” …… 阮棠从自己的小床上哭醒来时,只记得在梦里认识过一个很好的哥哥。 后来迷迷糊糊地再睡过去,醒来就连这个梦都忘了。直到很多年后,有一天,他在一本书里翻到温霁云这个名字。 他好像觉得很熟悉,一眼就觉得很喜欢,仿佛这个人就是活着的,深深印入他的脑海中。 他想,温霁云一定是真实地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曾几何时有过时光交错蓦然相遇,又因为许多事情不得不分离。 有多少初遇,其实是被遗忘的久别重逢。 作者 有话要说:虽然答应了现代番外,不过想先写一下这个,算是对正文里关于温温和糖糖的过去的一点补充。现代的番外就在下一章啦~ 第70章 番外2 “卖红糖酥饼,很好吃的红糖酥饼,一块钱一个,五块钱六个,十块钱十三个……” “叔叔给小弟弟买个酥饼吗?酥饼很好吃哦~” “姐姐买酥饼吗?红糖可以美容哦……一块钱一个,五块钱六个,十块钱十三个……” 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站在摊位前不停吆喝,嘴唇都干裂起皮了。 阮棠这一年七岁,爸爸公司破产,欠了好多钱,他没钱上学,就出来摆地摊。 他爸爸妈妈也在摆地摊,只不过不和他一处,这一处都是他一个人管。 他长得很可爱,嘴又甜,因此上愿意光顾的人很多,他几乎每一天都能把酥饼卖完。 虽然也有很多人对他翻白眼,或者不理他,但是见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有人路过的时候,阮棠不会放过路过摊位前面的任何一个顾客,连停下来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到了晚上七八点钟,他也没时间吃晚饭。大概到八|九点,等东西都卖完了,他会收拾一下回去和爸妈一起吃饭。 “卖红糖酥饼,很好吃的红糖酥饼,一块钱一个,五块钱六个,十块钱十三个……”摊位前每路过一个人,阮棠都要复述一遍这句话。 街道另一边,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对面望着他。 他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停留在这个世界,并且不能对这个世界的秩序和任何人的命运做出改变。 本来阮棠说要带他一起回现代看一看,找了陈道长帮忙。结果因为他们隔的时空太久,时间没法精确,上下会有十几年左右的浮动。 结果他们这一回来不小心早了一点,这时候的阮棠,还是个小奶娃儿。 白嫩嫩的小孩子,还没摊位高,孤零零地站在摊位前吆喝,嘴都说干了,饭也没吃。 温霁云好想走到马路对面去,把小孩子抱起来。 “我回来了哦。”一只手拍了拍温霁云的肩膀,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被塞进温霁云手里,“呐,给你,很好吃的哦。” 温霁云接过冰淇淋,转头看了一眼。 阮棠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一件t恤,站在他身边。粉红的舌尖一下一下轻轻舔着冰淇淋,笑着对他说道:“我小时候,是不是还挺不要脸的?但是也没有办法呀。” “本来是想给你看看十几年后我的公司有多大,我 多有钱的。哈哈,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这个时候也还不错。我记得这里这个冰淇淋店,很好吃的。我以前很喜欢吃,但是没钱买,得好几个月我妈妈才给我买一次。” 说到“妈妈”这个词,阮棠的眼里忽然有星星闪烁起来。 温霁云轻轻地摸了摸阮棠的头。 “不要紧。”阮棠说道,“我记得隔两条街就是江边,很繁华的,我带你去看一看这个时代的楼,很高的哦。” “等一下。”温霁云捏了捏阮棠的手,抛下阮棠走到了马路对面。 阮棠舔着冰淇淋,看着温霁云走到小摊前,和小时候那个自己说了几句话。 一个冰淇淋塞到了小阮棠的手里。 小阮棠的眼睛里星星都快掉出来了,一直拉着温霁云说“谢谢哥哥,我喜欢你”,还把几块酥饼塞到温霁云手心里。 “啪嗒——”一声,阮棠手里的冰淇淋掉了。 这一切,命运仿佛在冥冥之中注定。 他记得七岁这一年,遇见过一个给自己冰淇淋吃的哥哥。 所以八岁那一年梦里,他一眼就喜欢了那个叫温霁云的哥哥。 所以十七八岁上,看了一本小说,他总觉得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了温霁云。他竟然会对一本小说里的人产生真情实感,觉得这个人一定是存在的,总有一天会被他遇见。 所以后来他真的遇见了,他真正认识了温霁云。 过去那一路上的坎坷和苦涩,都值得不得了。 温霁云手里捏着两块酥饼走回马路对面来,被阮棠一把抱住。 温霁云也抱住阮棠,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是我们妈妈亲手做的。”温霁云把一块酥饼放在阮棠手心里,一块捏在自己手中,“我想也尝一尝,糖糖的糖,是什么味道。” “咳咳,我小时候怎么这么多嘴啊?”阮棠捏着手里的红糖酥饼,笑眯眯地说道。 他老家在义乌,盛产红糖。红糖可以做成红糖麻花,做成红糖酥饼。老一辈也曾挑着担子,走遍大江南北,用糖去换鸡毛鹅毛鸭绒,后来发展成了一片商业繁荣的盛景。 他的小名“糖糖”,也是因为老家的红糖而得名。 估计刚才小时候话唠的自己又拉着温霁云哥哥长哥哥短,把酥饼是妈妈做的,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全都说了一遍。 阮棠 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红糖酥饼。 不知是因为童年妈妈的味道,还是因为身边的温霁云。他手中的酥饼比记忆中更甜了。 “你觉得好不好吃?”阮棠抬起头问道。 “若不是遇见你,我从来不敢相信。”温霁云手中的酥饼咬了一口,望着阮棠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甜的糖。” 作者有话要说:想让温温也看一下糖糖的人生低谷,人家还能保持阳光乐观哈哈哈哈,顺便让温温心疼一波~这一章我一边写一边哭,一个人号啕大哭,虽然很短但是我尽力了(;︵;`) 终于全部完结啦,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收藏一下作者,以后作者的新文都可以看到哦~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