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宠》 第1章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日头刚刚落山,月亮就升起来了,金色的。 梅阁小花园的六角凉亭里,唐瑜坐在长椅上,怔怔地遥望天边的明月。 中秋,她最不喜欢的节日,因为母亲早早就去了,去的太早,她连母亲的模样声音都不记得,父亲画地再传神,纸上的女人对她而言都是一幅空洞的画,画中人不会像继母抱妹妹那样抱她,不会帮她梳头发…… 团圆团圆,没有母亲,算什么团圆? 她对着明月出神,大丫鬟蕙兰、墨兰站在亭子外头,知道自家姑娘心情不好,都不敢妄加吱声,直到走廊那边转过来一个小丫鬟,远远地朝她们比划手势,二女互视一眼,才由蕙兰上前劝道:“姑娘,该去前面用膳了。” 唐瑜右手托腮搭着长椅靠背,闻言目光投向蕙兰,不想去,又没有不去的理由,她意兴阑珊地站了起来,回房换衣裳。 闺房里摆着一盆新开的金桂,星星点点的小花,香味儿清甜,溢了满屋。 唐瑜面色柔和了些,站在衣柜前,挑了一件海棠红妆花褙子,明媚娇艳。她不喜欢中秋,但毕竟是个喜庆的节日,父亲当年迫于祖母压力迎娶继室,给一脉单传的家里留后,这么多年过来,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其实比她更甚,她不能再给父亲添愁。 前院的松风堂。 景宁侯唐慕元坐在太师椅上,笑着考究儿子功课,让他背几首中秋赏月的诗。 琦哥儿九岁了,聪明早慧,略加思忖便诵起诗来,声音朗朗。 容氏坐在一侧,见丈夫连这样的日子也不肯给她正眼,委屈地揉了揉手里的帕子。嫁过来前她就知道唐慕元与原配十分恩爱,所以嫁过来了,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孝敬婆母、伺候丈夫,唐慕元对她没有爱,也有几分敬重。 容氏以为丈夫开始接纳自己了,暗暗欢喜,谁料生完儿子,丈夫来她房里就越发不勤快了,勉强来几次,好像也都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容氏这才明白,她真的就是来替他们唐家传宗接代的,唐慕元根本忘不了发妻。 她不高兴,看唐瑜越来越不痛快,压抑时间久了,一时糊涂,欺负了唐瑜那么一次。就一次,唐慕元彻底跟她翻了脸,晚上再也不去她房里,还早早请了嬷嬷教唐瑜管家,今年唐瑜才十四岁,但这已经是她管家的第二年,而她堂堂侯夫人,还得由原配所出的长女发例钱。 委屈,后悔…… “侯爷,夫人,大姑娘来了。”门外小丫鬟过来禀报。 容氏心情复杂地抬起头,看向堂屋门口。 唐瑜面带浅笑跨了进来。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量比同龄人略高些,身段纤细玲珑窈窕。白色裙摆下一双桃红缎面的绣花鞋,在她跨进门时昙花一现,转瞬又被长长的裙摆遮掩,莲步轻移,端庄秀气。 再看容貌,容氏忍不住又拈起酸来,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亲生女儿唐琳。 同样都是唐家的姑娘,唐瑜就能把她的琳儿比成月光下的萤虫,娥眉淡扫,肌肤如玉,眸中水光潋滟,娴静时如月光清雅,当她抬眼看过来,又似欲语还休,仿佛有无数话想对你说,勾得你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一瞬都舍不得移开。 花容月貌,精通琴棋书画,又深得太后喜欢,不知何时起,竟被传成了京城第一贵女。 “爹爹,难得过节,你怎么又考琦哥儿了。”唐瑜朝容氏浅浅行礼,礼毕径自在唐慕元下首落座,笑着朝弟弟招手,“琦哥儿来姐姐这边。” 琦哥儿打小养在前院,容氏才学不行,唐慕元又早出晚归,琦哥儿功课上有不懂的都去问长姐,所以男娃同长姐感情很好,唐瑜也很喜欢这个聪慧懂事的弟弟,并未因为容氏而苛待琦哥儿。 “去吧。”姐弟关系好,唐慕元是最欣慰的,放了儿子,吩咐丫鬟摆饭。 夫妻感情冷淡,异母姐妹关系也不好,一顿饭吃得很是冷清。 才用完,来客人了,卫国公府世子卫昭,也是唐瑜的亲表哥,更是,唐瑜的青梅竹马。 唐瑜心里惊喜,脸上不动声色,只在卫昭走进来时,站起来,笑着喊了声表哥。 卫昭十八岁,身材颀长面如冠玉,擅骑射,年纪轻轻已经当了小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看到唐瑜,卫昭一双黑眸里光彩更胜,亲昵地唤她“表妹”,轮到容氏所出的唐琳,就变成了“琳表妹”,亲疏立显。 唐琳咬咬唇,阴沉沉扫了长姐一眼。 唐瑜早就察觉了唐琳对卫昭的小心思,却并不在意,她知道卫昭心里只有她。 “子行怎么这时候来了?没陪你娘赏月?”唐慕元很喜欢这个外甥,早就当未来女婿看了。 卫昭看了唐瑜一眼,笑道:“我娘嫌我嘴笨不会哄她,特地派我来接表妹过去陪她坐坐,不知舅舅舍不舍得表妹?我娘说了,最多一个时辰就把表妹 还给您。” 唐瑜听了,垂下眼帘。什么姑母请她,分明是他想带她出去逛花灯会。 唐慕元当然也明白,外甥说的委婉,其实是说给容氏听的。 “瑜儿,既然你姑母想你,你就过去坐坐吧。”唐慕元顺着外甥的话劝道,否则女儿留在家,面对容氏也没心情赏月,不如出去散散心。 父亲同意,唐瑜心里也是想去的,轻声让蕙兰去取件斗篷,晚上有点冷了。 一刻钟后,唐瑜与卫昭出了侯府,唐瑜坐马车,卫昭骑马。 夜晚街上行人寥寥,卫昭骑马靠近车窗,隔着帘子同心上人说话,“表妹今天吃月饼了吗?” 他没话找话,唐瑜轻笑,“怎么,姑母没给你做?” “她做的没表妹做的好吃。”卫昭嬉皮笑脸地道,见前后无人,他偷偷挑起帘子。 唐瑜坐在矮榻中间,瞥见帘子被人掀起,露出卫昭俊秀的脸庞,唐瑜嗔他:“仔细被人看见。” “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咱们是谁。”卫昭低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她,身子随着骏马走动轻轻颠簸,有点滑稽,也有点纨绔子弟的无赖劲儿。唐瑜私底下愿意纵容他,现在马车还没离开这条达官贵人云集的春熙巷,瞪他一眼,伸手拽下了帘子。 外面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唐瑜捞起随身佩戴的鱼状玉佩,就着车里的灯光,越看越喜欢。 这是卫昭送她的生辰礼物,从她七岁那年开始送,一年换条鱼,每条都精致可爱。 马车停到一处巷子口,卫昭扶她下车,两人步行去前面街上赏灯。 卫昭会功夫,没让下人们跟着,就他并肩跟唐瑜走,走了一段路,手悄悄地往唐瑜那边伸。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可以出门游玩,四处赏景,但与男子的身体接触还是要避讳的。唐瑜喜欢卫昭,但她始终谨守礼教,不曾做过轻浮之举,察觉卫昭的意图,唐瑜往旁边避了两步,正色警告他:“你再不规矩,我这就回去。” 偷袭不成,卫昭悻悻地赔笑:“不了,你别生气,走,咱们去看花灯。” 他没想不尊重表妹,就是太喜欢,情不自禁。 他笑得灿烂谄媚,唐瑜那点气转瞬即消,见前面人越来越多,她将斗篷兜帽遮了上来。路上不少姑娘都是她这样的打扮,灯光又暗,就算遇到熟人,距离远,也轻易认不出。 街头花灯远远不如侯府里的精致灯,胜在花样多,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唐瑜渐渐被花灯吸引,卫昭寸步不离守着她,几次帮她推开差点撞上来的路人。 “那盏好看。”卫昭眼睛忽然一亮,指着斜对面的摊铺示意唐瑜看。 唐瑜个子矮,往他身边靠了靠才看到那盏花灯,锦鲤状的,鱼身被里面的蜡烛照得红通通的,灯笼线勾着鱼嘴,好像刚从灯海里钓上来。 唐瑜一眼就喜欢上了。 卖灯的是个驼背老人,有些费劲儿地将锦鲤花灯从架子上取下来,要五十铜钱。 唐瑜好笑,这老头真不地道,摆明了看出他们二人出自富贵人家,故意抬高价。 卫昭并不在乎五十文钱,直接丢给老头一锭碎银子。 老头笑得驼背都快直了,连连道谢,先收好银子,再把锦鲤花灯递过来。 卫昭伸手欲接,旁边有人捷足先登。唐瑜一直盯着花灯,见灯杆突然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抢去,她皱眉,探头去看。 灯铺不大,抢灯的男人就站在卫昭两步外,右手抢的花灯,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女娃背对他们靠在男人肩上,挡住了男人面容。 “还我花灯。”卫昭沉着脸道。 男人终于转了过来,一身黑色长袍,长眉凤眼,面容冷漠,目光淡淡扫过他们二人,如视无物。明明目中无人,却让人无法生出反感,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谁都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唐瑜不认得他,但当那个女娃慢慢地转过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公主?” 三公主病危,听说已经快不行了,怎么会出现在宫外?抱着她的男人…… 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没等唐瑜震惊,卫昭脸色变了又变,握拳跪了下去,“微臣见过王爷。” 宋钦恍若未闻,没人跟他抢灯了,抱着侄女准备离开。 “皇叔,花灯是姐姐的。”五岁的三公主轻轻道,特别乖巧,只是小脸惨白,让人看了心酸。 “暖暖先看上的。”宋钦左手攥着花灯,右手帮侄女拉了拉小帽子。 三公主摇摇头,坚持要皇叔将花灯还给姐姐,她很喜欢的瑜姐姐。 “三公主,瑜姐姐是大人了,不玩花灯,姐姐买下就是想送给你的。怎么样,你喜欢这盏吗?”唐瑜忍着对传说中鬼王爷宋钦的惧怕,忍着对三公 主无药可医一事的酸涩,越过卫昭走到宋钦旁边,笑着哄三公主。 原来瑜姐姐买花灯是送她的,三公主高兴地笑了,点点头,“谢谢瑜姐姐。” 唐瑜握了握她小手,正要道别,三公主虚弱地邀请她:“瑜姐姐跟我们一起去放鹤楼吧,皇叔包了顶楼,那里看灯可漂亮了。” 唐瑜想陪可怜的女娃,但她不想跟宋钦打交道,只是没等她开口,腰上突然被人一顶,唐瑜浑身僵硬,垂眸去看,看到一柄寒光闪闪的剑。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宋钦,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 “走吧。”宋钦没看她,在卖灯老头见鬼的目光下,收好长剑,抱着三公主先行一步。 紧跟着,四个黑衣侍卫鬼魅般从人群里围了过来,“请”这对儿表兄妹跟上他们王爷。 第2章 放鹤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据说乃仿照江南黄鹤楼而建,高五层,平日生意兴隆,到了上元、中秋这等适合出门赏灯的好日子,放鹤楼便不是有银子就能进的了,早就被达官贵人提前定了位子。 站得高,看得远,但想要站得高,就必须爬楼。 唐瑜是大家闺秀,一个月顶多出几趟门拜访亲友,不说弱不禁风,也是千金娇贵的身子,爬到三楼便娇喘吁吁了。头顶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灯下小姑娘香腮泛红,细细喘息,如夜里盛开的海棠,我见犹怜。 “我扶你。”卫昭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 唐瑜摇摇头,原地站了会儿,看看上面,再扫一眼不远不近跟在二楼的两个侍卫,蹙眉道:“走吧。”说完先跨上了眼前的木阶。 卫昭怕她力竭踩空掉下来,体贴地跟在她身后,看着表妹不算轻松地一步步往上爬,想到胁迫他们前来赏灯的宋钦,卫昭漆黑的眼眸里阴霾越来越沉。 宋钦,摄政王。 先帝有两个兄弟,成王是一母同胞的,端王宋钦乃异母所出。宋钦十六岁时,西南蛮夷叛乱,先帝派宋钦出征,看似重用,其实暗藏杀机。但宋钦命大,三万人马最后只剩两千,他就靠这两千将士,大败蛮夷,平定了战乱。战后宋钦坑杀一万俘虏祭奠亡军,一战成名,人称鬼王爷。 先帝防他,命宋钦驻守西南蛮荒,无诏不得回京。 渐渐的,京城百姓几乎要忘了大齐还有一位端王。 但先帝没忘,每年都会派人过去明察暗访,看看宋钦在西南老实不老实,既要利用宋钦守卫边疆,又怕宋钦暗中扩展势力。可惜千防万防,最终竟然是亲兄弟成王造反,率叛军一路杀到京城,谋害先帝,残杀皇子。 眼看成王要篡位成功,宋钦连夜进京,以雷霆之势平定叛乱。 混战中,先帝四位皇子、两个公主丧命,只剩年仅四岁的五皇子,还有一位刚刚早产的三公主。当时宋钦二十二岁,身穿铠甲,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英姿,换上蟒袍,龙章凤姿有帝王之相,先有战功又镇压了奸臣贼子,立即得到一半朝臣的拥护,劝他登基。 宋钦坚辞不肯,推举淑妃所出五皇子为新皇,因五皇子年幼,暂由他辅政,直到皇上二十弱冠。 看似无心帝位,可这短短四年里,满朝文武几乎都站到了宋钦那边,太后、皇上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宋钦一个眼神管用。而宋钦行事,顺他者, 加官进爵,逆他者,只有闲差苦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卫昭是京城最恨宋钦的几人之一,因为当今太后是他的亲姑姑,皇上是他亲表弟。 奈何皇帝年幼,他们只能静待时机。 “皇叔,瑜姐姐他们怎么还没上来啊?”顶楼雅间里,三公主靠着宋钦胸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地盯着门口。 “他们走得慢。”宋钦低着脑袋,替女娃整理放下兜帽时弄乱的头发,面容白皙,呼吸平稳。他身强体健,内外功夫兼修,抱着一个瘦小的女娃爬五层楼,如履平地。 “那皇叔怎么不等等瑜姐姐?”三公主仰起头,不解地问。 宋钦摸摸女娃脑顶,没有回答。 三公主瞅瞅他,乖巧地不问了。 其实她一直都怕这位皇叔,因为他总是冷冰冰的,三公主没有见他笑过,她问嬷嬷皇叔为什么不爱笑,嬷嬷特别紧张地教她别问,最好一句话也不要提皇叔。一提到皇叔,嬷嬷的语气比讲妖精故事还要恐怖。 然后她生病了,病得整天睡觉,有一天睡醒,看到皇叔坐在她床边,轻轻地替她擦汗。三公主第一次被长辈这么温柔的照顾,她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不怕皇叔了,尽管皇叔依然不爱笑。 今天中秋,皇叔将她接到了王府,问她最想做什么,三公主听嬷嬷讲过宫外的花灯会,说想看花灯,皇叔就真的抱她出来了。皇叔力气特别大,嬷嬷抱她走一会儿就累得喘气,皇叔抱她走了一路,还爬了这么高的楼,都没有喊累。 三公主喜欢被皇叔抱着,很舒服,她想睡觉了。 女娃全部的重量都放到了身后的男人身上。 宋钦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他眸色微变,低头看女娃,正好看到三公主张嘴打哈欠,五岁的小丫头,嘴巴张得大大,呼出的气息带着两刻钟前吃过的糖人甜味儿。宋钦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闻过旁人的呼吸,有点不适,但他没有避开,轻轻捏了捏女娃瘦瘦的脸蛋,“暖暖别睡,一会儿外面会放烟花。” 如果这是她的最后一晚,宋钦希望这个无父无母的女娃多开心一阵。 三公主揉揉眼睛,放下小拳头,看见门外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瑜姐姐!”三公主高兴地喊道,声音却很轻。 唐瑜在外面歇过劲儿后才露面的,看到三公主蔫蔫困倦的样子,怜惜心疼,暂且放下对宋钦的不满与惧怕,她笑 着逗小丫头,“三公主走得真快,瑜姐姐都追不上你了。” 三公主骄傲地道:“皇叔力气大!” 唐瑜笑笑,一眼都没往宋钦脸上看。 宋钦在他们表兄妹出现时便侧头望向窗外,面容冷漠,闲人勿扰。 他这个王爷不开口,唐瑜、卫昭只能站着。 三公主很懂礼貌,指着桌子对面的椅子,请两人落座。每次昭表哥、瑜姐姐进宫,太后都会叫她过去玩,所以三公主与这对表兄妹十分熟悉了。 “瑜姐姐,你今晚真好看。”小女娃也爱美,看着对面披着雪青色斗篷的唐瑜,三公主由衷地夸道。 唐瑜本能地瞥了眼在场的唯一一个外男。 宋钦置若罔闻,神情淡淡地赏窗外的明月。 唐瑜放松下来,柔声问三公主今晚花灯会好不好玩。 三公主点点头,想要说话,总觉得瑜姐姐坐的太远,她说得费劲儿,三公主瞅瞅皇叔旁边的椅子,期待地道:“瑜姐姐,你坐过来吧,我想离你近点。” 她还想让瑜姐姐抱抱。太医以为她睡着了,低声跟皇叔说话,三公主都听见了,她可能活不过今晚了。她喜欢瑜姐姐,瑜姐姐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香,淡淡的,嬷嬷说那是瑜姐姐的体香,每个姑娘长大了都会有,她想再闻闻。 去宋钦旁边坐? 唐瑜为难,看卫昭,卫昭脸色很不好看。而对面一直无视他们的摄政王终于看了过来,黑眸冷冷地盯着唐瑜,眼光犀利,似他腰上的佩剑,寒气逼人。 唐瑜明白,宋钦想送三公主一个美好的晚上,凡是三公主想要的,无论抢还是威逼,他都会做。 轻轻扯了扯卫昭的袖子,示意他别冲动,唐瑜平静地站了起来,绕到宋钦旁边,见宋钦又望向了窗外,她径自落座。 仿佛有花在身边静静开了,宋钦忽然闻到一缕幽香,似有若无。 长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宋钦心生反感,他不喜欢这种来自人身的异味,即便并不难闻。 “瑜姐姐抱。” 他不喜欢,三公主喜欢,撒娇地朝唐瑜伸手。 唐瑜再次看向宋钦,宋钦脑袋不动,身体侧转,抱着三公主的手臂也往下挪了挪,意思是愿意交出三公主。唐瑜便托住三公主双腋,将瘦小的女娃抱到了自己腿上,面朝卫昭坐着,低头哄她:“三公主怎么瘦了啊,是不是没有好好 吃饭?那可不行,多吃饭才能长姐姐这么高呢。” 三公主乖乖地点头,“晚上我喝了半碗粥,皇叔喂我喝的。” 唐瑜眼睫动了动,想象不出宋钦细致照顾三公主的情形。 三公主仰头看看,见瑜姐姐好像不太信,她扭头喊宋钦,“皇叔,我是吃了半碗粥,是吧?” 侄女叫他作证,宋钦转过来摸摸女娃脑袋,“暖暖乖。” 三公主开心地笑,继续与唐瑜说话。 宋钦正要转过去,视线忽然落到了侄女腰上。少女抱侄女的姿势与他一模一样,右手握着侄女小手,左臂环着侄女。她斗篷里面是条海棠红褙子,袖口同色,如此一来,衬得那露在外面的手白皙莹润,堪比最上等的羊脂玉,纤细,柔若无骨。 对面传来一道不悦的视线,宋钦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他轻蔑地扬起唇角,再次转向窗外。 卫昭见他收回了窥视唐瑜的视线,胸口火气渐渐平复。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雅间里只有唐瑜跟三公主轻柔的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亮,唐瑜与三公主同时望过去,正好看到一朵绚丽的烟花。 黑夜如幕,皓月当空,璀璨烟花一朵接一朵,美得像一场梦。 “好漂亮……”三公主喃喃地道。 唐瑜刚要附和,身前的男人突然转了过来,那一霎那,唐瑜清晰地看到了他凤眼里倒映的烟火,眸光似水,烟花绮丽,眼波与窗外五光十色融合,竟化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光彩,不是温柔,又胜似任何温柔。 唐瑜失了神。 宋钦要接三公主,身体不可避免地靠近她,感受到小姑娘的注视,宋钦抬起眼帘。 他看到了她清澈眼眸里的烟火。 唐瑜却掉进了一双冷得刺骨的寒潭,她瞬间惊醒,立即垂眸。 宋钦目光一路掠过她苍白脸庞,樱红唇瓣,胸前的斗篷带子,来到了侄女身上。他弯腰,托起侄女双腋,往上提时,带起一阵淡淡的女儿香,迎面扑来。 或许是闻了将近一刻钟,习惯了,宋钦意外发现,这会儿香气更浓,他却没有先前那么反感了。 第3章 宋钦接走了三公主,唐瑜默默退回卫昭身旁,站在卫昭一侧看烟花。 街上百姓赞叹纷纷,三公主也惊叫连连。 虽然相伴赏灯的人太出乎意料,唐瑜还是被今晚的夜景吸引了,望着夜空里四处绽放的烟火,目不暇接,直到外面突然传来蹬蹬蹬急促的木阶踩踏声,越来越近。她心中一动,看看卫昭,表兄妹俩一起转了过去。 “王爷,沈太医配出药方了,请王爷速带三公主回府。”黑衣侍卫单膝跪在门前,沉声回禀。 唐瑜面露喜色,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呆呆地看着侍卫,好像还没明白刚刚那话对她的意义。 “暖暖该喝药了,明天皇叔再放烟花给你看。”宋钦左手抱着侄女,右手替她戴上帽子。 三公主点点脑袋,扭头朝唐瑜告别,“瑜姐姐,我回去了,等我病好了再跟你玩。” 唐瑜笑着应下:“好,三公主病好了我就进宫去看你。” 三公主开心地笑。 侄女说完了,宋钦无视唐瑜二人,抱着侄女快步离去。 “咱们也走吧。”这是宋钦定的酒楼,卫昭不想占他的便宜。 “等等吧,被人看到咱们与他前后离开,恐怕会有闲话。”唐瑜重新回到窗前,低低地道。 卫昭想想也有道理,看看楼下,眉头紧锁:“三公主身体向来虚弱,这次不知中了什么邪,太后为此寝食难安,今年中秋宫中都没有大肆庆祝。现在好了,端王前脚带三公主回王府,后脚太医便找到治病药方,功劳都落到了他头上,回头他再让人煽风点火,百姓官员少不了非议太后苛待三公主。”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表哥别太担忧,太后心胸豁达,不会介意的。”唐瑜盯着刚刚走出放鹤楼的宋钦主仆,目光落在了男人怀里小小的女娃身上,“只希望沈太医的药方有用,治好三公主吧。” “吉人自有天相,三公主会没事的。”知道她更担心三公主,卫昭柔声安抚道。 唐瑜点点头,目送宋钦一行人走远了,她戴上斗篷兜帽,与卫昭下了楼。 第二天夜里,京城各府依然处处烟火,其中端王府的烟花最盛。勋贵都住在皇城附近,景宁侯府与端王府只隔了两刻钟马车的路程,唐瑜披着斗篷坐在六角凉亭中,望着端王府上方的朵朵烟火,想象三公主兴奋的小脸,忍不住笑了。 墨兰蕙兰不清楚昨 晚的事,见她望着那边笑,蕙兰小声道:“真是奇怪,往年端王府无论什么节日都冷冷清清,一根爆竹都不放,今年王爷怎么这么有兴致?”通常府里有女眷孩子才会热闹,不然哪个大男人会喜好这个? “咱们只看烟花,不论人家是非。”唐瑜淡淡地提醒身边丫鬟。 蕙兰低声认错。 唐瑜却因为蕙兰的话,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的偶遇,想到了宋钦威胁她的长剑,还有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眸。对主人家没有好感,再绚烂的烟火也失了光彩,唐瑜掩面做困倦状,回房歇息了。 月底听说一件大事。 三公主渐渐康复,太后派人接她回宫,端王不许,以他身边无儿无女为由,留三公主在府中尽孝,叔侄共享天伦。太后的人连面都没见到三公主,就被端王府侍卫“请”出来了。 唐瑜得到消息,不禁凝眉。 自古只有帝后接王府郡主进宫抚养,没听说太后健在,皇叔接公主侄女回府久住的,宋钦此举分明是僭越。而且他早不接晚不接,偏在三公主病后接侄女回府照顾,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众人,他觉得侄女在宫里受了怠慢,所以才要亲自抚养? 联想卫昭的话,再回想宋钦对三公主的悉心照顾,那晚的灿烂烟花,唐瑜不得不怀疑其中到底真情流露多,还是利用成分多,只可怜了三公主,年仅五岁,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她信赖的皇叔欺凌太后的棋子。 欺凌,却又让太后无话可辨,毕竟三公主在宫里染的病,出宫就好了,只能背了这顶黑锅。 唐瑜再出门做客,果然听到了一些闲话。唐瑜心里不大舒服,太后温柔娴静,故先帝在世时赐封淑妃,当年战乱,太后痛失皇二子,这几年清心寡欲吃斋念佛,乃最慈善大度之人,无缘无故为何要苛待一个小小的公主? 反正唐瑜是不相信的。 九月菊花盛开,太后召她进宫赏菊,唐瑜先去了卫家,与姑母一起进宫。 路上唐氏同侄女聊家常,“最近家里可好?” 其实无论唐瑜还是唐琳,都是她的亲侄女,姐妹俩小时候,唐氏是同样喜爱的,因为唐瑜早早丧母,她对大侄女免不得多些关心。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唐琳不知跟谁学了一肚子小家子气,衣食住行都要跟长姐比,譬如她送侄女们绸缎料子,明明只是花色不同,唐琳总会嘀咕姐姐的更好,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偏心。 小侄女不讨人喜 欢,唐氏的态度自然渐渐冷淡下来,平时进宫只带唐瑜。 “挺好的,有您护着,谁敢欺负我啊。”唐瑜轻声跟长辈撒娇,姑母最疼她,在唐瑜眼里,姑母与母亲无异,小时候她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卫家的。 唐氏捏捏侄女小手,越看越满意,只盼着侄女快点及笄,她好娶回家当儿媳妇。 很快,娘俩跟在宫女后头去了慈安宫。 太后三十出头,比唐氏小几岁,虽贵为太后,穿着却十分素淡,正在观赏殿内的一盆盆名品菊花。看到她们娘俩,太后笑着打趣道:“怎么来得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们娘俩不来了呢。” 肤白唇红,眉清目秀,安静时似空谷幽兰,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但唐瑜看得出来,太后比上次见面,瞧着清减了。 唐氏也心疼这个身份高贵的小姑子,年纪轻轻守了寡,皇帝儿子年幼,朝中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摄政王小叔,母子俩过得简直就是傀儡的日子,就算平时忍气吞声没用,那边也照样想方设法地给她添堵。 “进宫见太后,当然得好好打扮,不然太后看了不高兴怎么办?”唐氏亲昵地道,领着唐瑜走到太后跟前,稀罕地打量面前的各色菊花,“奇怪了,我屋里那几盆也是你送我的,为何开得就没有你这里的好看?” 太后轻笑,“那我就再送嫂子几盆,瑜儿呢,你喜欢哪个,尽管说,别跟皇姑母客气。” “谢皇姑母,您这里的我瞧着都喜欢。”唐瑜甜甜笑道。 “原来我们瑜儿才是最贪心的。”太后笑着挽住唐瑜的手,仔细瞧瞧,纳罕地问唐氏:“瑜儿好像又长个子了,你说是不是?” 唐氏颔首,颇为自豪地夸道:“女大十八变,瑜儿越长越好看了。” 太后点头附和,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听你说女大十八变,我倒想起暖暖了,以前早晚来我跟前请安,我看惯了,关心两句就放她玩去了,如今将近一月不见,心里就好像空了一块儿似的……小孩子长得更快,不知道脸蛋有没有胖回来。” 话里充满了感伤。 唐瑜是小辈,涉及到太后与摄政王的恩怨,她懂事地没有插话,静静地站在唐氏身旁。 唐氏宽慰了太后几句。 太后笑笑,重新打起精神,“好了,今儿个是请你们来赏花的,不提那些了。” 三人继续赏花。 正聊着如何养菊,庭院里传来宫女太监迎接皇上的声音,太后目光温柔下来,对着门口道:“皇上从御书房回来了。” 很快,八岁的小皇上宋谨一身明黄秋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玉树临风的卫昭,一大一小,进来都先看向了唐瑜。男娃是单纯的喜欢漂亮姐姐,卫昭的眼神就…… 太后与唐氏互看一眼,又同时看向唐瑜。唐瑜不好意思了,屈膝朝小皇上浅浅行礼,尽了礼数便扭头去赏花。皇上还小,太后特准他们私下见面不用跪拜。 “母后,舅母。”宋谨恭敬地朝长辈见礼,得到许可,高兴地走到唐瑜身边,“瑜姐姐,你好久没来宫里玩了。” “因为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忙啊。”唐瑜低头,细声给男娃解释,“我要读书,还要管家……” “还要弹琴画画,是不是?”卫昭凑过来,戏谑地插嘴。 唐瑜嗔了他一眼。 卫昭嘻皮笑脸,因为屋里没有外人,他就赖在唐瑜身边,唐瑜去哪儿他跟着去哪儿。太后、唐氏见怪不怪,两人坐到榻上,看三个小辈围着菊花说笑。唐瑜一心三用,既要应付卫昭的俏皮话,又要回答小皇上的问题,还好奇太后唐氏说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听到唐氏提及外面的闲言碎语,太后则如她意料的那般,置之一笑。 前面政和殿内,一个小太监轻步走到端坐在书桌后看奏折的摄政王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唐氏娘俩进宫很勤快,这样的回禀宋钦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点点头算是回应。 小太监弯着腰退了下去。 宋钦继续批阅奏折。 忙了一天,傍晚才回王府。 三公主听说皇叔终于回来了,欢快地赶了过来。在宫里还有皇兄陪她玩,来到王府,皇叔一走三公主就特别地闷,几乎掰着手指头盼皇叔快点回来呢。 经过快一个月的相处,三公主自认摸清了皇叔的脾气,皇叔不爱笑不爱吵,不爱听她说回宫,但只要她乖乖的,她想做什么皇叔都会答应她。 “皇叔,你哪天生辰啊?我想给你准备生辰礼物。”小女娃熟练地扑到宋钦腿上,仰着小脸问,脸蛋白里透红,比生病前还胖了点,说话时右边脸颊有浅浅的梨涡,娇憨可爱。 宋钦将侄女提到腿上,摸摸她脑袋问:“暖暖九月二十九生辰,对吧?” 三公主问他生辰就是想提醒皇叔她要过生辰了,没想 到皇叔竟然记得,小女娃高兴坏了,忘了继续询问皇叔的,兴奋地点点头,“皇叔怎么知道的?” 宋钦看看女娃清澈纯真的眼睛,道:“皇叔什么都知道,暖暖想要什么礼物?” 三公主认真想想,抱住皇叔撒娇,“我想皇叔一天都陪我。” 宋钦微微皱眉。 他没那么闲,腾出一天陪个小孩子,先前若非侄女危在旦夕,他也不会抱她出去赏灯。三公主病愈后,他留侄女住在王府,是因为这孩子单纯无邪,宋钦不愿她夭折在宫中。但宋钦没料到,侄女越来越不怕他,丰衣足食不够,竟然还要他陪。 “皇叔忙,没空陪你。”宋钦淡漠道,不想惯得女娃得寸进尺。 三公主眼里的光彩黯淡下来,瞅瞅冷冰冰的皇叔,失望地快哭了,又懂事地忍着,“嗯,那我等皇叔忙完再来找你。” 宋钦闭上眼睛,抬手抚额,他就知道,不该乱发善心。 “皇叔头疼吗?”三公主看见他摸额头,担心地问。 宋钦薄唇紧抿。 三公主紧张地看着他。 “暖暖,宫外姑娘过生辰都会请各府姐妹来家里赏花吃席,你想请谁,皇叔替你给她们下帖子。”宋钦睁开眼睛,问腿上渴望玩伴的小侄女。 三公主最想的玩伴是皇兄,可转念一想皇兄是男的,不是姐妹,三公主立即换了个人选,“我想请瑜姐姐!” 脑海里冒出小姑娘低头哄侄女时的娇美面容,宋钦点点头,“还有谁?” 三公主眨巴眨巴眼睛,想不到了,太后邀请进宫的女眷不多,她只认识瑜姐姐,还有个琳姐姐,但三公主不喜欢她。 但宋钦怎么可能只给唐瑜下帖子?就是下了,唐慕元也不会让女儿来。 宋钦喊来王府管事,让他给京城所有三品以上且府中有嫡女的官员下帖子,请她们月底来给三公主庆生。管事领命,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了,低头告辞,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王爷清冷的声音,“给景宁侯府的帖子多加一句,就说三公主诚心邀请他们大姑娘,请其务必赴宴。” 管事应诺。 第4章 唐慕元在兵部任职,正五品的武选清吏司郎中,负责武官选拔、升调、赏罚之事,肥差。 作为立过战功的本朝英杰,唐慕元领此职位实至名归,但身为太后的亲戚,唐慕元还能担此重任,不仅唐慕元自己觉得奇怪,朝臣们也都想不通。有人猜测摄政王唯才重用,也有人怀疑摄政王提拔唐慕元,是为了掩饰他的狼子野心,就像当初他保五皇子登上皇位,只是为了名声,等将来做够姿态了,再找机会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 唐瑜更加相信后者。 所以收到端王府的帖子,看着上面“务必赴宴”四字,唐瑜十分抵触。 她去了前院,派人请来管事,“你悄悄去打听打听,看端王府都给哪些宅邸发了帖子。” 侯府众人都很敬重大姑娘,管事领命去了,溜达一圈回来,列了好几家,“姑娘,我估摸王爷给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都发了帖子,看来是想替三公主大办生辰。” 摄政王也真是的,三公主才五岁,以前三公主过生辰太后都小办,后宫热闹一下就是,跟皇上过生辰差不多,说不上偏心不偏心,如今三公主搬到端王府本就引起了百姓对太后的非议,摄政王突然替侄女大办生辰,这不是火上浇油吗?显摆他疼侄女? 唐瑜也认定宋钦要打太后的脸,自然也就觉得,端王府发出去的帖子都有“务必赴宴”四字。 务必务必,她不去宋钦又能怎样?持剑登门逼她去,还是因为景宁侯府扫他的面子,在官场上报复父亲?可赌气归赌气,万一呢,万一宋钦真的公报私仇怎么办? 唐瑜不敢擅自做主,准备傍晚父亲回来跟他商量商量。 日落时分,唐慕元回来了,身后跟着卫昭。 命丫鬟们在外面守着,三人单独说话。 唐慕元看过请帖,递给卫昭。 卫昭扫了眼,俊朗的脸庞面沉如水。 唐瑜察觉到了不对,疑惑地看着她最亲近的两个男人,“怎么了?” 唐慕元轻叹一声,对着女儿道:“太后挂念三公主,得知咱们也收到了帖子,托你表哥来传话,嘱咐你见到三公主后问问她近况。” 怕花容月貌的女儿到了端王府惴惴不安,他本想拒绝这次邀请,可太后那边又有事相求。路上外甥提议换小女儿去,唐慕元觉得此计可行,毕竟小女儿才十二,还没到招男人惦记的年岁,却没想到帖子上点名道姓只请了长女一人 。 收到帖子后,唐瑜其实有八成把握父亲会护着她,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她愣了愣。 卫昭看在眼里,又怜又恨,旁人不知道,他亲眼目睹宋钦对表妹生出色心,怎会让表妹去冒险? “舅舅,让琳表妹去,咱们只当没看清帖子,以为各府有人赴宴就行。凭什么他让表妹去咱们就得乖乖听话?”卫昭攥紧帖子,沉声道。三公主一个小丫头,宋钦为了做样子也会安排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能有什么事,琳表妹见到人看看气色好坏就够了,足以向太后交差。 唐慕元刚要点头,唐瑜已经冷静下来,“算了,还是我去吧。” 卫昭震惊地看她,“表妹……” 唐瑜笑了笑,轻松道:“表哥,他这次设宴只是为了告诉京城百姓他宠爱三公主,请我与请旁人目的相同,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太后信任我才托我探望三公主,妹妹太小了,一个不慎可能惹祸上身。” 她只是反感宋钦,却没有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全,宋钦不近女色人人皆知,以前只是听说,中秋那晚偶遇后,唐瑜对此深信不疑,宋钦怎么看都不像是对女人有心的。 卫昭紧紧地盯着她,看看唐慕元,欲言又止。 唐慕元咳了咳,起身道:“子行晚饭在这边吃吧,我去吩咐厨房多加两道菜。” 如果女儿不想去,他宁可得罪宋钦不做官也会护着女儿,但女儿沉稳冷静,胆识过人,唐慕元就放心让女儿去这场确实不危险的王府宴请。 长辈走了,卫昭再无顾忌,大步走到心上人身前,低声劝她:“表妹听话,让琳表妹去。” “妹妹不懂事,别办砸差事,给太后添乱。”唐琳是个麻烦精,唐瑜不敢将此差事交给她。 “可是你……”卫昭盯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毕竟涉及到姑娘家的名声。 “没事的,他不是那种人。”唐瑜笑着宽慰他。 卫昭冷哼,“什么不是,对普通女人他不近女色,对你……” “表哥。”唐瑜不悦地打断他,真正的闺秀,没人喜欢听旁人说自己是那种容易引男人动心的女子,尽管这话本身是对她容貌的夸赞。 卫昭自知失言,看看她,倔强地扭过头。 他气自己,不能护着表妹,不能让表妹随心所欲。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唐瑜转到卫昭 对面,朝他笑了笑,柔声问道:“今晚来这边,给姑母传话了吗?别让她担心。” “传了。”卫昭闷闷地道。 “那就好,走吧,一会儿琦哥儿该过来了。”唐瑜扯扯他袖子,小小地撒了个娇。 卫昭看了心痒痒,想抓她手。 唐瑜灵巧避开,跑开前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自己媚眼如波,勾走了少年郎的魂儿。 转眼就到了三公主生辰这日。 唐慕元要上朝,天不亮就走了,唐瑜早早到了松风堂,等着跟容氏娘仨吃饭。她不喜欢容氏、唐琳,但琦哥儿是好的,她得照顾琦哥儿的感受。 “瑜儿去王府就穿这身?”容氏领着女儿过来,见唐瑜只穿了一条豆绿色绣竹叶纹的褙子,惊讶地问。旁边唐琳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身上樱红色的妆花褙子,觉得她比姐姐好看多了。 “您觉得哪里不妥吗?”唐瑜平静问。 容氏干笑,坐到椅子上道:“没有,就是觉得三公主庆生这样的好日子,瑜儿该打扮鲜亮点,好看又喜庆。” 唐瑜淡淡一笑。 琦哥儿替长姐说话,“我觉得姐姐穿绿色更好看。” 容氏不悦地瞪儿子,瞧瞧唐瑜,赔笑道:“嗯,咱们瑜儿人美,穿什么都是最出挑的。对了瑜儿,难得端王府有这样的热闹,你也带琳儿去吧,不然她自己闷在家里也没趣。” 唐琳不安分,以前姐妹俩一起出门,唐瑜没少照看她,免得妹妹丢了景阳侯府的人,今日别说端王府帖子上没请唐琳,请了唐瑜也不会带她去分自己的心。 当着琦哥儿的面,唐瑜含糊了过去,饭后琦哥儿走了,她才直言相告,让容氏知道不是她不想着妹妹,实在是人家王府没请,怕容氏不信,使唤墨兰去取帖子。 容氏嘴上连说不用,人却赖着不动,直到亲眼看到帖子,看到摄政王确实没请自己的宝贝女儿,才灰溜溜领着女儿走了。唐瑜望着这对母女的背影,有点心烦,摄政王与自家的关系,明眼人都知道,容氏怎么一点都不长心?那种地方,如非必要,请她她都不去。 日头渐渐升高,唐瑜不早不晚地出了门。 端王府。 三公主的宴席设在花园里,与唐瑜不同,大多数贵女都早早来了,而且打扮地花枝招展。 端王摄政,距离小皇帝亲政还有十几年,将来不提,至少这十几年里端王都是天底 下最尊贵的男人,他人又俊美无双,贵女们鲜有跟端王打过交道的,没切身感受过端王的冷漠,只痴迷端王的气度外貌,心生仰慕。他们的家人呢,更是盼望女儿被端王看上,现在当王妃,将来贵不可言。 可惜来到王府,端王竟然一面都没露,只有一位五岁的小公主。 没有贵女认为端王真的喜欢这个侄女,因此见到三公主,态度就很敷衍了。 三公主虽然小,但她在宫里长大,心思敏感,谁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看得出来。没人真心陪她,三公主有点失望又不是特别难过,一个人坐在凉亭中央,眼巴巴地望着花园来路,盼着瑜姐姐。 花园不远处是湖,湖边耸立着一座三层塔楼,名曰归云,乃宋钦回京后命工匠搭建的。 今天侄女生辰,宋钦上完早朝后将奏折带了回来,顺便留意宴请情况。连续看了半个时辰奏折,宋钦走到窗前,凭楼远望,就见他的小侄女孤零零坐在凉亭里,那些贵女们三五成群赏花,偶尔才有几个去亭子里坐坐,很快又走了出来。 宋钦看不到侄女,但他能想象得出侄女的神情,定是可怜巴巴嘟着小嘴儿,一脸落寞。 都是陌生人,侄女怎么会开心,她又不是懂得自己结交朋友的大姑娘。 而那些贵女,都没有唐瑜的善良。 “去暗示三公主来这边,让她在一楼等唐家大姑娘,另通知门房,唐家大姑娘到了,直接领到归云楼。”宋钦收回视线,吩咐门外侍卫,“若三公主问及本王行踪,就说本王还在宫中。”否则小丫头又要让他陪。 “是。”侍卫领命,脚步沉稳地下了三楼。 于是唐瑜抵达王府后,走了和其他贵女不同的一条路,起初唐瑜没有察觉不对,路过花园听到那边贵女们的欢笑声,唐瑜皱眉,停下脚步,问前面带路的青衣丫鬟,“宴席不是在花园吗?” 青衣丫鬟回头,垂眸道:“回大姑娘,三公主不喜其他府中的姑娘,特意去了归云楼,专等您一人,说是要单独与您说话。” 唐瑜半信半疑,墨兰谨慎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唐瑜盯着青衣丫鬟,看眼后路。如果宋钦意图不轨,她现在折回也来不及,便让丫鬟继续带路。 走了大概一刻钟,终于到了归云楼前。 “瑜姐姐!”三公主一直在等她呢,终于见到人了,小丫头乳燕一般跑了出来。 唐瑜放松下 来,低头,微微展开双臂迎接女娃。风从湖面吹来,她裙摆轻舞,笑靥如花。 三楼雕花轩窗后,宋钦面无表情看着她,等一大一小手牵手进来了,他继续站了片刻,然后离开房间,不缓不急地往下走。 黑靴踩在木阶上,无声无息。 第5章 归云楼。 唐瑜牵着三公主跨进门槛,发现一楼十分宽敞,北面全是书,一排一排书架,俨然一座大书房,书香浮动。南边窗明几亮,墙壁上挂着两幅字,笔锋刚劲有力,寒意逼人,上面没有落款。 看到这两幅字,唐瑜脑海里不经意地浮现出宋钦那双冷漠的眼,隐约猜到了题字的人。 归云楼应该是王府重地,三公主一个孩子,怎么会想到来这边等她? “瑜姐姐,坐。”三公主小主人似的牵着唐瑜走到书桌前。 唐瑜先将女娃抱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时好奇地问她:“其他人都在花园里赏花,三公主为什么没跟她们一起?”说话时扫了一眼通向二楼的楼梯,总觉得这种地方,没有宋钦的准许,外面两个侍卫不敢擅自做主放三公主进来,那么,这是宋钦故意安排的局,用来试探她这个太后亲信? 如果是试探,那归云楼里,绝不会只有她们两对儿主仆。 唐瑜背脊发凉。 “我不喜欢她们,就来这边等瑜姐姐了。”三公主有些委屈地道,“瑜姐姐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想去三楼看你到了没,皇叔的侍卫不让我去,只许我在一楼玩。” 唐瑜笑着摸摸女娃脑袋,“瑜姐姐家里有点事,耽误了,给,这是瑜姐姐给三公主的礼物。” 三公主最喜欢收礼物,高兴地接过唐瑜手里的香囊,摸摸上面精致的花纹,再举到鼻子前闻闻味道,喜欢极了,“瑜姐姐真好。” 唐瑜低头打量小丫头,发现三公主脸蛋圆润了很多,气色也很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有心想引三公主去湖边赏景,避开宋钦耳目询问三公主近况,转瞬又觉得,以宋钦的威严,他真想知道她与三公主的谈话,皱皱眉三公主定会老实交代,届时反倒显得她动机不纯。 她耐心地等着机会。 三公主许久没有回宫,想太后与皇兄了,问唐瑜最近有没有进宫。 唐瑜点点头,柔声道:“月初刚去过,太后请我去赏菊花。” 宋钦就隐在上面拐角处,透过扶手空隙看窗边谨慎说话的小姑娘,眼里兴趣更浓。 他知道太后的密令,却没料到唐瑜的沉着反应。 确定唐瑜言行不会露把柄,宋钦转身往上走,依然无声无息。 听唐瑜提及太后,三公主黑白分明的眼里露出一丝羡慕与想念,因为皇叔不在身边,她小声跟信 任的瑜姐姐说心里话,“我想太后想皇兄了,他们想我了吗?” 唐瑜笑,“想了,不过太后说了,只要三公主开心,在哪住都一样的。你瞧瞧你,比生病前还胖了,是不是特别喜欢王爷?” 就算不是为了替太后打听,唐瑜也很关心三公主在端王府的起居。 三公主用力地点头,提到皇叔,她眼睛比提到太后皇上更明亮,“皇叔特别喜欢我,每天我睡觉前他都会过来看我,就是皇叔太忙了,天天晚上才回来,今天我生辰他都不陪我。” 嘟起嘴,低头玩刚刚收到的香囊。 唐瑜诧异极了,没想到三公主竟然如此喜欢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鬼王爷,也许,三公主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关心,以为宋钦睡前看她就是对她好?这样的话,太后确实比不上宋钦,太后有皇上要照顾,还要打理后宫,不可能像真正的母亲那样照顾三公主。 不过,看三公主这么高兴,唐瑜没有多说什么,想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唐瑜哄三公主,“咱们去花园里吧?那么多客人来替三公主庆生,咱们俩却在这儿说悄悄话,被人知道不好。” 三公主嘟嘟嘴,最终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唐瑜抱她下来,牵着三公主往外走,转到门口,迎面对上距离门口只剩十几步的蟒袍男人,头戴玉冠,面容清冷,一袭墨色长袍更加突显了他的肃杀威严。看到她,男人皱眉,脚步也停了下来。 唐瑜怕他,低头跨出门槛,朝宋钦行礼,“臣女拜见王爷。”眼睛规规矩矩地盯着地面。 三公主早就高兴地跑到了宋钦身前,仰头望他,“皇叔今天回来真早!” 宋钦淡淡看侄女一眼,目光再次挪到唐瑜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为什么,他更喜欢看她同侄女柔声细语的样子,现在这么呆板虚伪,他看不顺眼。 唐瑜眼帘低垂,冷静作答:“臣女进府时,门房告知三公主在归云楼等候,所以……” 三公主脆生生地作证:“皇叔,是我请瑜姐姐过来的。” 侄女护着她,宋钦沉默,盯着唐瑜看了会儿,冷声道:“退下吧。” 唐瑜站直了,看了三公主一眼,三公主还没反应过来,宋钦开口,让三公主随她一起走。 他没有她的耐心哄孩子。 三公主有点不舍,不过还是更喜欢跟温柔可亲的瑜姐姐在一块儿,重新让唐瑜牵手 。 唐瑜领着三公主走了,宋钦面无表情进了归云楼。 直到王爷的脚步声去了二楼,守在门外的两个侍卫才悄悄地互相看了一眼。 奇怪啊,王爷明明在里面,怎么又从前面过来了?难道归云楼还有第二处门? 而一直守在三楼的贴身侍卫褚风,在听到王爷上楼的脚步声后,脑袋垂得更低了。 他是唯一知道王爷破天荒跳楼的人,一旦露出任何异色,他怕自己今晚小命不保。 至于王爷为何跳楼,打死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王爷跳楼,是为了…… 多看唐家大姑娘一眼,那个才十三岁就被传成京城第一闺秀也确实当得起这盛名的唐瑜唐姑娘。 心惊胆颤,直到宋钦从他面前毫不停留地走进房间,褚风才暗暗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得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 唐瑜在王府用过午饭,好生哄了舍不得她走的三公主一会儿,才领着墨兰回了景宁侯府。 唐慕元去兵部了,卫昭不放心她,中午没吃饭就跑过来等消息。 “怎么样?”打发墨兰在松风堂外面守着,卫昭紧张地端详心上人,“没出事吧?” “你看我像出事的吗?”唐瑜坐到椅子上,笑着看他。 卫昭在她对面落座,神情凝重地解释道:“早朝后他见了几个大臣,没过多久就回了王府,太过反常,我忍不住担心。” 唐瑜有些意外,她见到宋钦时都快晌午了,那之前一个多时辰,宋钦去了何处? 算了,那些与她无关。 “我没事,陪三公主说话时见了一面,见礼过后他就走了。”唐瑜再次安抚他,“对了,三公主瞧着挺好的,唉,她人小不懂事,那边稍微对她好点,三公主就满足了,哪里真正分得清好赖。” 卫昭颔首,猜也猜得到。 唐瑜刚刚赴宴回来,有点累,起身让卫昭早点回宫,卫昭恋恋不舍看她一眼,这才离开。 唐瑜回了梅阁,换过衣服,躺到床上午睡。 就在她好梦正酣时,北疆要塞青城派人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匈奴率领二十万铁骑偷袭了! 宋钦匆匆进宫,召集文武大臣议战。 唐瑜睡梦中被管事派人叫醒,得知边疆战事起,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 父亲是武官,会不会…… 结果却是怕什么来什么,黄昏时唐慕元派人传话给长女,让长女替他收拾行囊,明天一早他便要领兵赶赴青城。 唐瑜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 景宁侯府,松风堂。 外面夜色弥漫,房内灯光朦胧,唐瑜刚刚坐下,椅子还没坐热,她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焦虑地往前面望,盼望见到父亲的身影。 “姑娘,要不您先回房休息,侯爷回来了我去叫您?”墨兰换了热茶回来,体贴地道。 唐瑜摇摇头,明早父亲就要出征,今晚是她与父亲话别的唯一机会,等到半夜她也会等下去。 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迟迟等不到人,唐瑜烦乱地回到椅子上。 墨兰给她倒茶。 唐瑜端起茶碗,喝茶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唐瑜大喜,立即放下茶碗赶了出去,只是出了门,却见容氏领着她的丫鬟脚步急切地走来了。 惊喜变成失望,唐瑜脸沉下来,重新去椅子上坐。 “瑜儿,你父亲还没回来吗?怎么没派人去宫里打听打听消息?”丈夫再不喜欢自己,容氏都把丈夫当天,如今丈夫就要去刀枪不长眼的战场,容氏一颗心就跟悬在了半空一样,哄完一双子女先睡,她又折了回来。 “父亲此时正与大臣们商议战事,派人过去只会分父亲的心。”唐瑜沉着脸解释道。 容氏想想也是,坐在唐瑜对面,长吁短叹地抱怨起来,“那么多大臣,为何偏偏选中你父亲了?准是摄政王不安好心……” 这时候埋怨起摄政王来了,早上还巴不得送女儿去人家那边赴宴的。 唐瑜没再理睬容氏的唠叨,她心烦。 父亲年轻时左腿受过伤,当时没觉得如何,这两年每到秋冬,父亲左腿便会隐隐作痛,所以父亲烧炭比较早,冬天也尽量不外出做客。现在父亲要去比京城更寒冷的北疆,匈奴又来势汹汹,唐瑜…… 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唐瑜微微扬起下巴。 她不能哭,哭不是好兆头。 可她真的怕,她已经没有母亲了,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唐瑜怕父亲出意外。 第6章 二更过后,唐慕元才披着夜色回来。 容氏抢在唐瑜前面迎了出去,凄婉地喊侯爷,那一声饱含担忧与不舍,煞是动听。 唐慕元却只看到了容氏身后的长女。 “你先回去,我有话单独嘱咐瑜儿。”时间紧迫,唐慕元冷着脸越过容氏,轻轻拍了拍长女肩膀,父女俩一起跨进了松风堂。 容氏脸白如纸,回望父女俩的背影,手里的帕子都要揉烂了。 唐瑜却无心顾忌容氏的感受。容氏是父亲现在的妻子,如果父亲想要与她话别,唐瑜理解,但父亲不想,唐瑜也不会劝父亲去容氏那边。 “爹爹,为什么朝廷派你去?你没跟他们说你的腿疾吗?”进了外间,唐瑜扑到父亲怀里,眼里泪水涌了出来。她舍不得父亲。 唐慕元摸摸女儿脑袋,又何尝舍得这个婚后五年才盼来的宝贝女儿? 但他确实是最适合此次领兵增援青城的人。 “瑜儿,你忘了我十年前与匈奴交过战了?”扶女儿坐下,唐慕元坐在旁边,语重心长的给女儿讲道理,“当年比我熟悉匈奴、比我更有威望的将军们大多都过世了,剩下几个年事已高,所以我才主动请缨……” 唐瑜扭头抹泪,“可爹爹的腿……” “边关那么多将士丧命,爹爹一点腿疾算什么?”眼看女儿越哭越凶,唐慕元将女儿搂到怀里,叹息道:“瑜儿,爹爹是武将,有生之年最不希望有战事,但一旦战事爆发,爹爹以能披甲上阵、保家卫国为荣,你那么懂事,应该为爹爹高兴,是不是?” 唐瑜哭着摇头。 她懂大道理,但她更想顾自己的小家,更想唯一的至亲一直都在家陪他。 唐慕元明白女儿的不舍,默默地轻拍女儿肩膀,等女儿哭得差不多了,才笑着问她:“爹爹的行囊,你都收拾好了吗?” 唐瑜抽搭着点头,擦擦眼睛,红着眼圈抬起头,“爹爹吃过晚饭了吗?” 唐慕元苦笑,“都忙疯了,王爷都没吃,更何况我们。” 唐瑜不关心旁人,吸吸鼻子站了起来:“那爹爹等着,厨房温着饭呢,我让人端过来。” 唐慕元笑着颔首。 唐瑜让人准备了两副碗筷,她也陪父亲吃,吃完了,她总算平静了下来,走到父亲身后为他捶背,“爹爹,我知道你是好将军,我也不再劝你,只希望爹爹常常惦记我,为 了我也要爱惜身体,然后早点回来,行不行?” “放心,爹爹一定会回来。”唐慕元郑重地对女儿保证道。 唐瑜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巴不得时间就停在今晚。 唐慕元看看天色,劝女儿早点回去睡觉。 唐瑜舍不得走,又叮嘱了父亲一番,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良久才离开。 唐慕元一直将女儿送回梅阁,独自静立片刻,去了容氏的屋子,提醒一番就出来了,再分别去看过已经睡着的次女幺子,这才回前院歇下,翌日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出发前往青城。 日落黄昏,卫昭来了侯府。 唐瑜刚刚与父亲分别,心情不好,在他面前也不想装,郁郁寡欢。 卫昭想不到说什么话能安慰表妹,他心里也不痛快,“表妹,昨天舅舅主动请缨,我也想跟随舅舅上阵杀敌,一来历练历练,二来多少能辅佐舅舅,让舅舅多个可信任的帮手,只是舅舅顽固,说什么都不许我去。” “你本来就不该去。”唐瑜跟父亲一样的态度,不悦地数落他,“你是姑姑姑父的独子,是太后唯一的侄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让我爹爹怎么回来面对太后面对姑姑姑父?” “舅舅也是唐家独子,当年不也去战场了?”卫昭憋屈地反驳道。 “咱们两家能一样吗?”唐瑜点到即止。 卫昭不说话了。 该说的说完了,唐瑜让他赶紧回家。 卫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人都来了,你不留我吃饭?” 唐瑜肃容道:“以前我爹爹在家,他留你吃饭没关系,现在他出门在外,你再过来不合适,今天就算了,以后如非必要,你也尽量少来几次吧。”一个月两三次还可以接受,但隔三差五的来,即便表兄表妹,也容易传出风言风语。 卫昭不愿意,还想讨价还价,唐瑜绷着脸走了。 她现在没有与他玩笑的心情。 心上人生气了,卫昭赶紧跑上去赔罪,“表妹,我错了,我这就走,你别不高兴了?” 高高大大的男人,腰背弯的极低,抬眼看她,一脸讨好。 唐瑜没忍住笑,微微放柔声音,“好了,快回去吧,免得姑母以为你在这边吃,不给你留饭。” 卫昭痛快“哎”了声,这回乖乖走了。 唐慕元走了,唐瑜把持家事,除 了少个男主人,景宁侯府上下井井有条,竟与先前无异。 但今年过年,侯府气氛明显萧条不少。 除夕夜里,唐瑜反复看父亲寄回来的两封家书,北疆战事陷入僵持,也不知父亲何时能归。满心牵挂父亲,年前年后各府宴请唐瑜都没有露面,只提前安排了年货,然后收到请帖,唐瑜让人拿给容氏看,容氏娘俩想去就去。 三月里青城传来捷报,唐慕元打了一场胜仗,形势终于开始对大齐有利。 正逢春暖花开,唐瑜高兴,跨出屋门,到院子里赏花。 “姑娘,尚书府梁大人家送帖子来了。”墨兰从前院回来,将手里的请帖递给自家姑娘。 唐瑜皱了皱眉。 兵部尚书梁敬是宋钦一手提拔上来的,别看父亲与梁敬同在兵部做事,两府却没什么交情,这次梁敬做五十整寿,怎么想到给她下帖子了?与父亲立功有关?旁的宴请倒也罢了,贺寿的帖子,拒绝不太合适。 而且,唐瑜不敢在这时候拂梁府的面子,父亲在边疆领兵,需要兵部配合。 到了月中梁家宴请的日子,两辆马车驶出景宁侯府,稳稳朝梁府驶去。 唐瑜坐了后面的马车,容氏娘俩坐前面,旁的帖子唐瑜都给容氏过目了,这次来深受摄政王器重的梁家却不让容氏去,容氏肯定又要四处乱嚼舌根子,说她这个长女不把她看在眼里。 一路心事重重,前面忽然传来一道厉声斥责,“大胆,竟敢冲撞王爷车驾!” 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 唐瑜深深皱眉,正期望冲撞宋钦的是旁府马车,跟在车外的墨兰低声道:“姑娘,是夫人……” 唐瑜头疼,想到宋钦心狠手辣的恶名,又惴惴不安。 墨兰挑开帘子,唐瑜低头下车,站稳了,她朝前面看去,正好看到了宋钦。他也是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头带金冠,身穿墨色蟒袍,身姿挺拔地立在跪伏在地的容氏娘俩身前,明明得罪他的人就在那儿跪着,宋钦却看向了她,目光不善。 唐瑜想了想,觉得宋钦应该更不满容氏娘俩,看她的眼神冷,是因为他看谁都那样。 唐瑜往前走,发现宋钦的车驾完好无损,即便相撞应该也只是小震荡,心里略微有了几分底气,屈膝朝宋钦行礼,“臣女见过王爷,您没受伤吧?” 与一见面就跪下的容氏母女比,她冷静沉稳,没法不惹人瞩目。 远处围观的百姓暗暗赞叹,宋钦盯着数月不见的姑娘,声音淡漠,“本王没那么羸弱。” 这话落在唐瑜耳里却如听天籁,庆幸道:“万幸王爷无恙,不然我等万死难辞其咎。王爷,家奴御车无术,无意冲撞了您,臣女等人甘愿受罚,只是今日是梁大人寿辰,不知王爷可否等寿宴结束再降罪我等?” 她听说过的摄政王,对待敌人或贪官污吏心狠手辣,决不轻饶,但从未有无辜欺凌百姓之举,所以百姓们眼里的摄政王,可怕又可敬。这样的人,唐瑜觉得他不会真的惩罚她们三个官家女眷,也许一顿寿宴后,宋钦便会忘了这点小不快,她现在试探的,就是宋钦的态度。 她这点心思并不难猜,宋钦明白,容氏却误会长女真的希望摄政王惩罚她们母女,毕竟是她们母女直接冲撞的摄政王,唐瑜能轻松摘出去,顿时慌了,哭着求宋钦,“王爷,臣妇真的不是故意,求您网开一面饶了我们吧!” 哭哭啼啼的,哪有半点侯夫人的样子。 唐瑜皱眉,此时却不好提醒容氏。 宋钦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面对他时一贯的面无表情拒人千里,满意了,什么都没说,看也没看容氏母女,转身回到马车前,上车前,淡淡丢下一句,“看在景宁侯的情面上,这次本王不与你们计较。” 容氏顿时活过来了,匆匆拉着女儿道谢。 唐瑜嫌弃地看看她们母女,寒着脸回了自己的马车。 隔了一辆马车,宋钦靠在车中闭目养神,不曾刻意想,脑海里便全是小姑娘的身影。 过了年,她又长了一岁,出落得也……更美了。 第7章 梁尚书家里光未出嫁的女儿就有七八个之多,加上各家夫人带来的闺秀,宴席开始之前,整个后花园里燕肥环瘦,处处人比花娇。花园旁,假山边,木桥上,美女如云。 唐瑜坐在凉亭里,同相熟的伙伴说话。景宁侯府在勋贵里的处境比较特殊,既是太后一党又被摄政王重用,但那都是男人们比较敏感的事情,小姑娘们思虑少,性格相投便能玩到一处,所以唐瑜出门也不至于无人搭话。 “阿琳,听说你们路上冲撞了端王殿下,那你见到他了吗?” 不远处,几个闺秀围着唐琳,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唐瑜视线投了过去。 唐琳红着脸点点头,“见到了,王爷宽宏大量,没有跟我们计较。” 唐瑜闻言,盯着异母妹妹的脸,眉头皱了起来。 妹妹脸红什么?宋钦在跟前时,妹妹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现在提到宋钦怎么丝毫不害怕,反而有种提到心上人的模样?难道妹妹看上了宋钦?可是,妹妹不是喜欢卫昭吗?但凡有机会都要黏着卫昭? 闺秀们也看出了唐琳的心思,越发好奇了,催她快形容一下端王的容貌。 唐琳仔细回忆,一回忆就出了神。 她确实对宋钦动了几分春心。 她听说过端王事迹,本以为宋钦是个杀人如麻的凶徒,没想到他生的如此出众,俊美无双卓尔不群,身份尊贵睥睨万物……跟宋钦相比,卫昭就好比明月旁的一颗普通星子,完全无法与其争辉。而最让唐琳诧异的是,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竟然没有惩戒她们,那么除了父亲的功劳,有没有一点可能,是宋钦不忍心惩罚她这样美貌的女子? 唉,如果宋钦没那么冷该多好,冷得她都没敢多看他。 心不在焉地描述宋钦容貌,唐琳脑海里全是宋钦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只希望再见他一面。 因为知道宋钦就在尚书府,唐琳忍不住开始留意花园各处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真的让她瞥见了一道印象深刻的身影,在花树丛后行走,若隐若现,朝远处的竹林去了,很快便不见踪影。 唐琳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发现,她抿抿唇,攥着帕子站了起来。 墨兰见二姑娘要走,轻轻咳了咳。 唐瑜收到暗号,同旁边的刘家姑娘笑笑,不经意般看向唐琳,惊讶问道:“妹妹要去哪儿?” 唐琳最厌烦长姐的一点就是不管去哪里做客,长姐总是防贼般盯着她,好像她会闯祸一样,此时再次被长姐叫住,唐琳暗暗吞下一肚子憋屈,笑着指向靠近竹林的花园一角:“我想去那边赏花。” 唐瑜点点头,吩咐墨兰,“你陪二姑娘一块儿去,看到喜欢的给我摘一朵来,我是懒着走了。” 墨兰哎了声,笑着走到了唐琳跟前。 唐琳气结,却还是扬着下巴走了,带着自己的丫鬟红杏。 有墨兰跟着,唐瑜很放心,继续与刘姑娘闲聊。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唐瑜往那边看了眼,赶巧看见红杏抱着墨兰躲到了花丛后,而唐琳就趁这丝空隙悄悄朝竹林那边跑去,身影被树木遮掩,不细看难以察觉。唐瑜垂眸,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时面容平静,笑着朝刘姑娘道:“你先坐,我去看看那边有什么花,妹妹看了这么久还舍不得回来。” 刘姑娘扭头望去,看到红杏、墨兰在那边不知在说什么,没看见唐琳,想来可能蹲着赏花呢。 唐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墨兰被红杏拖着,又不敢闹大动静丢姑娘的人,见到赶过来的姑娘,气得狠狠打了红杏一下,“姑娘,她……”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马上追二姑娘回来,否则回府我便卖了你。”唐瑜沉着脸看着红杏。 红杏终于怕了,慌忙就要下跪,“大姑娘,奴婢也是身不由已,二姑娘逼我这样做的啊!” 唐瑜看也没看她,“墨兰,你算着时间。” 墨兰幸灾乐祸地“哎”了声。 红杏慌了,匆匆去追唐琳。 唐瑜盯着竹林里隐约可见的唐琳身影,想了想,对墨兰道:“你在这等着,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摘花弄脏了手,去湖边洗手了。” 墨兰有点不放心她单独行动,唐瑜朝还没跑远的红杏扬扬下巴,“我就跟在她后面,没事的。” 墨兰这才放心。 唐瑜快步追向红杏,有信心红杏很快就能堵住唐琳,她这个长姐要做的便是训斥唐琳回来。 只是想的简单,走进竹林后,唐瑜不小心绊了一跤,等她再抬起头,前面竟然没了红杏的身影!红杏穿的是一身绿衣,唐瑜仔细辨认,忽然发现西北方向有竹子晃动,唐瑜不疑有他,加快脚步朝那边拐去。 然而一直追到刚刚竹子晃动的地方,依然不见红杏。 竹林清幽,四周无人,唐瑜回头看看,已经快要看不到路边了。 再看前面,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而唐瑜忽然也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她怕了,决定不管唐琳了,最后扫视一圈,转身。 才跨出一步,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动静,很轻很轻,唐瑜心瞬间提了起来,震惊回头。 有竹叶颤动着纷纷落下,竹林的对面,是一个身穿绣蟒圆领墨袍的男人,面冷如霜,黑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她,“本王才进竹林,你便尾随其后,说,跟踪本王意欲何为?” 唐瑜真想冷笑,谁要跟踪他? 但她没有朝宋钦冷笑的胆量,先朝宋钦行礼,垂眸解释道:“王爷误会了,刚刚家妹来竹林赏景,久久未归,我担心她迷了路,故而前来寻找,臣女不知道王爷在此,更不敢跟踪王爷。” “你以为本王会信?”宋钦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唐瑜警惕地往后退,见宋钦加快脚步,唐瑜怕了,鼓足勇气停下来,直视宋钦眼睛,“王爷如何才肯相信?” “那要看你怎么解释。”宋钦逼到她面前,黑眸清冷,“为何跟踪本王?” 他近在咫尺,唐瑜闻到了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不习惯与一个外男挨得这么近,她继续往后退,只是才抬脚,宋钦突然出手。唐瑜本能往一侧扭头,但她躲闪地没有宋钦快,男人清凉手指紧紧扣住她下巴,强势霸道地转回她脑袋,逼她看他。 唐瑜被迫仰头,对上宋钦审问犯人般的幽幽眸子,“说。” 手冷,眼神更冷。 第一次被男人轻薄,唐瑜心里的愤怒战胜了恐惧,同样冷冷地盯着他:“王爷,臣女曾听家父盛赞殿下英勇杀敌,是我大齐的护国王爷,绝非调戏良家女子之徒,还请王爷放手,臣女自会解释。” “景宁侯是这样说本王的?”宋钦不但没放手,反而微微加大了力气,将她下巴抬得更高,“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本王最恨旁人使唤我?你先解释,本王信了,自会放手。” 手指一动不动,仿佛并没有感受到那比美玉还要细腻莹润的肌肤,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审问。 唐瑜能怎么解释?只能再次重述她是来找妹妹的。 宋钦冷笑,“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还敢狡辩,本王带你回府拷问。” 说实话他不信,还非要她说“实 话”,唐瑜气得胸口起伏,偏偏又惧怕宋钦真的说到做到。 没办法,唐瑜迁怒地将前因说了出来,垂眸道:“不瞒王爷,路上家妹有幸窥见王爷英姿……她年幼无知,似乎对殿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方才她鬼鬼祟祟往这边走,我的丫鬟也说好像看到您了,我怕家妹又冲撞到殿下,这才跟过来,没想到没拦住家妹,撞见了王爷。” 这样宋钦总该信了吧? 她眼帘低垂,宋钦目光落在她唇上,娇艳饱满。他指腹莫名发痒,心里信她,嘴上依然胡搅蛮缠,偏要惹她着急,看她失去平时的沉稳端庄,“本王早就来了竹林,自始至终只看到你一人尾随而至,莫非倾慕本王的人是你?被本王撞破,你羞于承认,故意诬陷你妹妹?” 他想太多,自负地可笑,唐瑜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冷嗤,抬眼看他:“王爷位高权重又丰神俊朗,的确是众多贵女心仪之人,只是臣女有自知之明,对王爷只有敬畏,丝毫倾慕之心都不敢有,还请王爷放一万个心。” “丰神俊朗?”宋钦眼中怀疑渐渐褪去,轻声重复她最后的话。 唐瑜那样说只是为了讽刺,如今被宋钦这样轻声地重复出来,竟好像她真心夸赞他一样。 她想解释,一抬眼,却对上宋钦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 唐瑜愣住,她熟悉这种笑,卫昭时常这样看她,调戏意味十足。 卫昭调戏她,唐瑜又恼又羞,现在意识到宋钦也在调戏她,唐瑜只觉得恶心。 忘了什么王爷什么尊卑,唐瑜一把拍开男人的手,愤怒离去。 宋钦没有追,望着小姑娘仓皇而逃的背影,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与朝堂大臣们打交道惯了,突然冒出一个不怕他的小姑娘,逗弄一番,似乎也挺有趣。 第8章 前面就是竹林小径出口了,隔着稀疏的翠竹,唐瑜看到墨兰朝这边张望的身影。 唐瑜忍住回头的冲动,调整情绪,走了出去。 “姑娘,二姑娘呢?”墨兰快步迎上来,疑惑地望向竹林。 提及唐琳,唐瑜眼里掠过一道冷意。 再怎么反感唐琳,唐瑜出门时都会盯着她,怕唐琳自己出丑也怕她给侯府抹黑,而且毕竟体内流着的都是唐家人的血,唐瑜真心不想看到唐琳因为招惹宋钦自讨苦吃。结果她撇下凉亭里的朋友过来找唐琳,却倒霉撞见宋钦,还被他轻薄。 “走吧。”唐瑜懒得再管唐琳,就算唐琳吃了苦头,那也是她自找的。 墨兰看看竹林,猜到二姑娘多半又惹自家姑娘生气了,她也烦,跟着主子走了。 唐瑜找个借口真的去了恭房。 大户人家有专门为来府做客女眷准备的恭房,与姑娘家闺房差不多,外面窗明几净,有梳妆台有桌有椅,多宝阁上珍玩玉器件件雅致。小丫鬟端水过来,唐瑜让她下去,单留墨兰伺候。 “姑娘,你下巴怎么了?”墨兰见她发狠似的一直搓下巴,细细腻腻的肌肤搓得明显红了一块儿,担忧地问,该不会是被什么飞虫咬了,姑娘难受才不停搓? 唐瑜没有解释,只觉得不管洗多少次,都洗不掉男人清凉手指留下的触感,像蛇。 亏她曾经还笃定地对卫昭说他不是那种人,今日唐瑜才知道,什么端王不近女色,传闻根本不可信。她与宋钦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宋钦便胡搅蛮缠假借审问欺凌她,也许在百姓们大臣们看不到的地方,宋钦早就欺负过不知多少良家女子。 就像宋钦接三公主回府照顾一样,他做着虚伪的事,却稳稳地维护着他摄政王的好名声。 道貌岸然。 “再去换盆水。”唐瑜背对墨兰擦脸,平静地吩咐道。 墨兰疑惑地看看今日特别爱洁的主子,端起水盆走了出去,交给在外面等着的小丫鬟。 第二次洗,唐瑜放轻了力气,收拾妥当,往回走。 半路遇上唐琳主仆,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看到唐瑜才陡然回神,红杏害怕大姑娘,低头躲在主子身后,唐琳心虚,却不肯在长姐面前露怯,扬着下巴哼道:“姐姐未免管太紧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唐瑜目不斜视从她身边经过,从今以后,唐琳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 宴席结束,唐瑜与其他宾客一起告辞,打道回府。 府里诸事井然有序,唐瑜除了心中记挂父亲,每日所做还是那些事,歇完晌在梅阁的小花园逛逛,然后或是读书练字,或是做做女红,或是弹琴下棋。两个丫鬟,蕙兰棋艺不错,唐瑜认真教她,教会了蕙兰好陪她下棋打发时间。 红日将落,小丫鬟笑着赶过来,说表公子来了。 唐瑜瞪了嬉皮笑脸的丫鬟一眼,让她先请表公子去松风堂。 看看棋盘,唐瑜让蕙兰端着,不紧不慢地去松风堂见卫昭。卫昭很听话,每个月来三次,上次来还是月初,唐瑜其实也想他了,小时候她在卫国公府久住,与卫昭朝夕相对,青梅竹马,感情非一般表兄妹可比。 松风堂,卫昭心中忐忑,今日宋钦也去了梁家,卫昭总觉得他是奔着表妹去的。 直到看见唐瑜带了棋盘过来,卫昭才放了心,表妹有闲情逸致下棋,说明没事。 放松了,卫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阔别半月的心上人,一脸傻笑。 墨兰蕙兰对个眼神,放下棋盘后,识趣地退到了堂屋外面。 唐瑜微微红了脸,落座后小声嗔对面的男人,“又不是没看过,傻乎乎的,凭白让她们笑话。” “表妹好看,我天天看也看不够。”卫昭凝视小姑娘牡丹般娇艳的脸庞,低低地道,温柔又暧昧。 唐瑜没应声,垂眸摆棋盘,素雅娴静。这样的甜言蜜语,卫昭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他第一次说的时候,她好像才十二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的,躲了卫昭好几天,再见面,两人之间便不再是单纯的兄妹情了。 因为见得多听得多,唐瑜与卫昭相处起来十分自然,偶尔卫昭说几句类似的俏皮话,她也能神色如常,说到底两人举止有度,始终守着规矩,坦坦荡荡。 “你今儿个怎么用左手下棋?”察觉对面的视线没那么灼热了,唐瑜才重新看过去。 卫昭放下一颗黑子,看看她白玉似的纤纤素手,他扫门口一眼,慢慢抬起一直放在下面的右手,扣在棋盘一侧。 唐瑜好奇地盯着他手。 “流霞山上的桃花开了,我想请表妹一同去赏花。”卫昭盯着她水润的眼睛,移开手。 紫檀木桌子上,多了一朵桃花绢花,粉粉嫩嫩的颜色,层层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生。 唐瑜看着这朵绢花,脑海 里浮现一片如霞如云的桃花花海,让人心驰神往。 “表妹,去吧?咱们好久没出去游玩了。”卫昭低声劝道,紧张地等她回答。 唐瑜咬唇,捡起绢花细细瞧了瞧,水眸盈盈地看向他,“带上琦哥儿?” 表兄表妹单独赏花容易惹闲话,有个男娃陪着就不一样了。 卫昭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连连点头,兴奋地盯着她,“那咱们二十那天去,我吃完早饭就来接你们,咱们还去老地方。”去那处只属于他与表妹的一片桃林。 唐瑜嗯了声,转转手里的绢花,突然不想跟他下棋了,笑着站了起来,“既然过几天就要出去了,你早点回去吧。” 卫昭傻了,不懂她明明很喜欢他的礼物,为何却连一顿晚饭都不许他在这边用,待遇反而不如没送礼物。 唐瑜才不会告诉他原因,最后看一眼愣在那里的呆子,她红着脸离去,怕卫昭追上来,唐瑜走得特别快,没一会儿就回了梅阁。吩咐两个丫鬟守在外面,唐瑜一人进了闺房,掩好门窗,雀跃地坐到梳妆台前。 对着镜子,唐瑜将刚刚收到的绢花插到了右边发髻上。 平时端庄清丽的姑娘,立即变得妩媚娇艳起来,眼波如水,粉面桃花。 这般偷偷摸摸,唐瑜自己都脸红,赶紧将绢花摘了下来。 用过晚饭,唐瑜看看父亲前不久送回来报平安的家书,想到父亲胜利在望,唐瑜忘了白日被宋钦轻薄的那一幕,满心都是甜蜜的憧憬。睡着了,她梦见满山桃花,桃花树下站着温柔俊朗的表哥,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唐瑜心情都特别好。 二十这日,唐瑜早起打扮,墨兰问她想戴哪几样首饰,唐瑜看看面前琳琅满目的两个首饰匣子,只点了一根白玉发钗,一对儿珍珠耳坠儿。 “是不是太素淡了?”蕙兰笑嘻嘻取出那朵桃花绢花,往唐瑜头上比了比,“姑娘,这朵我看您买了还没戴过呢,正好今天去赏花,不如就戴这朵吧。” 唐瑜明白蕙兰在打趣她,蕙兰墨兰对她的首饰比她还熟悉,最近她都没去逛过铺子,突然多一朵绢花,肯定是卫昭送的啊。 但唐瑜故作糊涂,任由蕙兰“自作主张”帮她戴了那朵绢花。 用早饭时,唐琳盯着长姐头上的绢花看了几眼,越看越喜欢,她那儿也有几朵绢花,却都比不上长姐这朵,花瓣轻薄粉嫩鲜亮,放 在真花里几乎能以假乱真。 “姐姐的绢花是新买的吗?”唐琳忍不住问。 唐瑜放下白瓷勺子,咽下口中的粥,用帕子擦擦嘴,道:“上次进宫太后娘娘赏我的。” 唐琳登时没话说了,姑母、太后都不喜欢她,只偏心长姐。 容氏也觉得那绢花好看衬人,笑着替女儿讨要,“宫里的东西就是好,瑜儿那里还有多的吗?” 唐瑜本想敷衍了事,余光瞥见琦哥儿一口粥喝了半天都没有喝完,始终低着脑袋,猜到弟弟因为容氏娘俩尴尬了,她临时改口道:“那天太后娘娘新得了六支绢花,让我挑,我看她挺喜欢的,只拿了一朵,不过我那儿还有去年做的没戴过的,一会儿我让蕙兰送到妹妹那边,妹妹喜欢的话多挑几朵。” 容氏悄悄朝女儿使眼色,唐瑜管家,肯定给自己买了很多好东西,女儿过去挑,说不定能多占点便宜,当着丫鬟的面,唐瑜不好意思不送。 唐琳马上道:“吃完饭我随姐姐一块儿过去吧,别让蕙兰跑来跑去了。” 娘俩惯会得寸进尺,唐瑜不打算纵容,正要说话,外面小丫鬟赶过来回禀道:“姑娘,世子,表公子来了。” “母亲,姐姐二姐姐,我吃好了,你们先用,我去陪表哥说话。”琦哥儿放下碗筷,不着痕迹地同唐瑜对个眼神,转身离去。 唐瑜心里暖融融的,琦哥儿故意不提赏花之事,是怕唐琳听说后跟着去,坏了她的心情。 “我也吃好了。”唐瑜站了起来,吩咐蕙兰,“记得把绢花送到二姑娘那边去,府里有事,随时派人报给我。”边说边往外走。 “姐姐要去哪儿?”唐琳疑惑地问。 唐瑜头也不回:“表哥约了我们去踏青。” 唐琳犹豫了会儿,没再吭声,见过端王,她已经不稀罕卫昭了,反正卫昭心里只有长姐。 卫昭确实只喜欢青梅竹马的表妹,远远看到唐瑜领着墨兰走过来,一身嫩绿褙子,头上戴着他送的粉绢桃花,身姿曼妙容貌娇美,他心花怒放,盯着表妹看了会儿,低头揉琦哥儿脑袋,“路上识趣点,知道不?” 琦哥儿白净的脸蛋慢慢红了,表哥真是的,心照不宣的事,何必说出来? “表妹。” 人到了跟前,卫昭痴痴地盯着唐瑜,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她头上绕了一圈。 唐瑜神色淡然,朝琦哥儿伸 手,“走吧,跟姐姐一起坐马车。” 姐姐没有因为母亲二姐姐生他的气,琦哥儿满足地把小手交给姐姐。 到了马车前,唐瑜扶弟弟上去,卫昭朝墨兰挤眉弄眼,他巴巴地凑到唐瑜身旁,要扶她。 门口有侍卫,唐瑜瞪他,再看向墨兰。 墨兰赶紧将卫昭挤开,可怜卫昭看着心上人将她的小手放到墨兰掌心,馋得狠狠吞咽了下。 翻身上马,卫昭跟在马车一侧,视线不时落到车窗上,盘算着到了桃花林,一定要找机会亲近亲近表妹,他求得不多,只要能摸摸表妹柔若无骨的小手,哪怕只是一下,他今天就没有白过。 一心琢磨如何讨好美人,出城门时,卫昭自然没能发现队伍后面又多了一辆马车。车驾外面看起来寻常无奇,除了一个面容冷峻的车夫,两侧也没有仆人侍卫跟随,排在准备出城游玩的各府达官贵人车驾后,十分不起眼。 车帘子突然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掀开,露出女娃精致的脸蛋。 看到前面长长的队伍,女娃惊到了,扭头问矮榻上端坐的男人,“皇叔,怎么这么多人啊?” 宋钦面冷声音冷,“因为他们跟你一样,都想出城。” 三公主没听出这话里淡淡的不耐烦,重新凑到帘缝前,突然眼睛一亮,“昭表哥在前面呢!” 宋钦无动于衷。 “那马车里坐的会不会是瑜姐姐啊?” 宋钦看向扒着帘缝自言自语的侄女,寒潭般的黑眸里终于泛起一丝兴趣。 第9章 流霞山位于京城东郊,山不高,但连绵甚广,乃京城勋贵子弟春游狩猎的好去处,其中一带遍植桃花,被一位富商买了下来,好好拾掇一番,竖篱修路,搭建亭台楼阁,供达官贵人携女眷前来游玩。 进了桃园,越往深了走,附近的游客越少。 卫昭领唐瑜姐弟去了一处最僻静之处,那是几年前他来这边无意发现的一处地方,种着的全是老树,粗粗长长的枝桠彼此交错,在头顶织出一片花海,阳光从花瓣中间照进来,光圈点点,美似人间仙境。 只不过这里离园口太远,快到晌午,一行人才慢慢踱了过来,好在一路繁花似锦,说说笑笑的倒也没觉得辛苦。琦哥儿更舒服了,累了就由卫昭背着走,不用夹在母亲与长姐中间,此时的琦哥儿格外活泼。 到了地方,卫昭放下琦哥儿,唐瑜见他脸上都是汗,轻声提醒他擦擦。 “你帮我。”卫昭压低声音,期待地看着她。 唐瑜直接领着琦哥儿走远几步,弯腰帮弟弟擦汗,卫昭又羡慕又嫉妒,却也无可奈何。 出来游玩,两人轻车简从,除了在外面守着的车夫,唐瑜带了墨兰随身伺候,卫昭也只带了他的长随阿武。唐瑜照顾琦哥儿的时候,阿武将手里的席子铺到一棵桃花树下,墨兰蹲在旁边,先在席子上铺块儿小垫子,再把几样糕点食盒摆上去,并三个装水的竹筒。 琦哥儿肚子咕咕的叫,唐瑜也饿了,走过去开饭。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吃完饭,琦哥儿先歇晌了,唐瑜背靠树干,仰头望桃花遮掩不住的蓝天一角,身心轻松。 “喜欢吗?”卫昭盘腿坐在她身边,她看花看天,他一直凝视她比桃花还要娇美的侧脸,那肌肤赛雪,细细嫩嫩得仿佛按一下就能出水儿,卫昭胸口再次升起熟悉的冲动,想要碰一碰她,亲一亲她,抱她入怀。 唐瑜点点头,想要谢谢他,一偏头,却撞上了男人幽幽的眼眸,里面装着温柔,还有一些唐瑜似懂非懂的渴望。 唐瑜忽然紧张,别开眼劝他,“你也去那边歇会儿吧,咱们都打个盹儿,醒了再下山。” “我不困。”卫昭从旁边揪了一根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那头轻轻戳了戳她脸,“表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就在这里不远。” 唐瑜抢过他的狗尾巴草,心不在焉地转着玩,“为何要去那里?有特别的景色吗?” “去 了就知道了。”卫昭拍拍衣摆,绕到席子外面,静静地看着她。 唐瑜咬咬唇,扶着桃花树站了起来,抬头时,看到卫昭笑了,恰好他站在一片阳光下,阳光明亮,可在唐瑜看来,那光亮不及他眼里的神采半分。 跟喜欢的人,去想去的地方。 唐瑜不再抗拒,拎起自己的竹筒当幌子。卫昭小声夸她聪明,然后过去让墨兰阿武守着琦哥儿,他们表兄妹俩去溪边打水。 地方确实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唐瑜看到一棵从根部就开始分叉的老桃树,同根生,分两枝,每根都长成了一人抱不过来的大树,看似分离,枝头粗粗细细的花枝又聚到了一起,桃花粉嫩灿烂,交相辉映,不离不弃。 不用卫昭解释,唐瑜就懂了他带她过来的意义。 她偷偷瞥一眼身侧的男人,甜蜜地走到桃花树下,伸手触碰桃树粗糙的树皮。 “树上有字,你找找看。”卫昭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花美人更美,舍不得移开眼。 唐瑜惊讶,围着两棵树绕了一圈,上下都看过了,没有找到。她看眼卫昭,走到两棵树中间,扶着树踩在凹凸不平的树根上,低头,果然在左边露出的一段光秃秃树皮上看到一行小字:表妹,等你及笄,嫁我可好? 歪歪扭扭的字,应该是用匕首划出来的,无法讲究字迹,但唐瑜知道,这是卫昭所为。 看着那两行字,她脸红了,羞答答地低下头。 她早知道她会嫁给他,定亲成亲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出来。 “还记得三年前咱们来这边玩吗?我偷偷刻的。”卫昭走到右边的树下,取出袖中早就准备好的尖石头递给她,“表妹,我给这棵树取名姻缘树,你把心里的回答写上去吧,我保证不偷看,至少今天不偷看。” 唐瑜看着衣摆上的兰花绣案,红唇紧抿,不肯回答,脸越来越红。 “我放这儿,你写,我去树后,绝不偷看。”卫昭知道她害羞,将石头放到一块儿翘起来的树皮缝隙,转去了另一侧。 暖风习习,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唐瑜看着面前的姻缘树,看着卫昭三年前留下的话,她心跳越来越快。姻缘树,求姻缘,只属于他们的姻缘,这么好的景色,这么淳朴炽热的一颗心,唐瑜怎么会不答应他? 她捏起那块儿细长的石头,转过去,蹲下,一手撑树,虔诚地划下她 的回答,笔笔用心。 写好了,唐瑜放下石头,跨到平地上,往树后去找卫昭,“咱们走吧。” 刚走两步,听到卫昭往另一侧跑的动静,唐瑜心中一紧,立即往回跑,“卫昭,你答应我不看的!”急红了脸,羞红了脸。 “我只答应你不偷看,现在我是光明正大的看!”卫昭先她一步跨到两树中间,低头,就见那里多了一个秀气的“好”。 卫昭欣喜若狂,抬头看她。 唐瑜恼羞成怒,气鼓鼓转身,快步往回走。 卫昭慌了,连忙跳下地追上来,伸手拦在唐瑜身前,黑眸明亮如星,“表妹,你真的答应嫁我了,我很高兴,高兴地今晚都不想回去了,守在这里抱着树睡觉。” “那你就别回去。”唐瑜转身,冷冷地道。 卫昭知道她生气他言而无信,讨好地从后面扯了扯她袖口。 唐瑜一把甩开,往前走了几步。 卫昭追上去,这次他盯着她细细白白的小手,紧张地握拳松开再握拳,几次三番,终于鼓足勇气,去抓她手。 眼看就要碰到了,姻缘树旁边那棵同样粗壮的老树后突然转出来一道黑影,在一片粉花里特别突兀。卫昭大吃一惊,登时收起亲近表妹的心思,迅速将唐瑜拉到身后,这才看向黑衣人,却在认出对方身份时,震惊皱眉。 “王爷?” 唐瑜并未看清来者何人,听到卫昭喊对方王爷,一颗心瞬间沉到了底。 经过前几年的叛乱,现在大齐只剩一位端王,除了宋钦,无人可称王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她与卫昭的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去了? 又悔又恨,唐瑜恨恨攥紧帕子,暗暗骂宋钦小人。 “好一对儿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宋钦长身而立,清冷黑眸扫了那所谓的姻缘树一眼,再次看向卫昭,看躲在他身后小姑娘嫩绿色的衣角,“只是不知在北疆精忠报国的景宁侯得知他的掌上明珠与人私定终身、辱没家风,会作何感想。” 声音平静,话里却极尽讽刺。 唐瑜脸白如纸,尽管两家长辈都默认了这门婚事,她刚刚与卫昭所为,确实是私定终身,没人知道,唐瑜不会后悔自责,更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在外人看来,她的的确确违背了礼教,一旦宋钦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王爷 此言差矣,微臣早已向舅父求娶表妹,舅父已经答应了,只等他从边疆回来便会着手准备两家亲事,我与表妹两情相悦,又有父母准许,今日所为乃触景生情,绝不是私定终身,还请王爷慎言。” 卫昭沉着脸维护表妹道,不等宋钦开口,他马上质问道:“王爷身份尊贵,可微臣有一句话不吐不快,王爷既然在此,为何不现身相见?背地里偷听旁人说话,实非君子所为。” 宋钦冷笑:“本王先到的,没有怪罪你们打扰本王雅兴,你有什么资格让本王出来见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以为本王愿意听你们卿卿我我污了耳朵?不现身是给景宁侯面子,给他女儿一点脸面,出来见你们,是不想再听到更多污言秽语。” 他越说越难听,卫昭脸色铁青,才要抬脚上前与宋钦理论,唐瑜低着头扯了下他衣袍,古井无波地道:“表哥,咱们走吧。” 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今日是他们理亏在前,宋钦只需搬出礼教,就能给他们更多的羞辱,唐瑜不想再听,而且宋钦是端王,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旦激怒他,后果更不堪设想。 “走了。”最后叫了卫昭一声,唐瑜先转身往来路走。 卫昭呼吸粗重,但他没有气到失去理智,按捺下怒火,跟了上去。 宋钦望着唐瑜窈窕冷静的背影,想到方才她在卫昭面前露出的温柔羞涩娇美可人,胸口莫名地一阵堵塞。 他不痛快,说不清为何不痛快。 宋钦只知道,谁让他不痛快,她也别想好过。 “唐姑娘。”站在原地,宋钦冷冷喊道。 唐瑜脚步一顿,眼睛盯着前方,谁都没看。 宋钦笑了,对着她明明做错事却依然倨傲的背影,淡淡道:“唐姑娘,去年本王将三公主留在王府,心中其实没底,因为王府没有女眷,本王有些忧虑三公主的教养,不过今日偶遇,亲眼见识到太后口中京城第一闺秀的言行举止,本王不禁庆幸,早早将三公主接了出来。” 短短一段话,同时否认了唐瑜与太后。 “侮辱太后,其罪当诛!”卫昭忍无可忍,猛地转身走向宋钦,死死盯着他。 宋钦一动不动,淡漠的神情无声地蔑视卫昭,不自量力。 卫昭越发愤怒,唐瑜突然跑上来,拦在卫昭身前,平静地朝宋钦行礼,眼帘低垂:“多谢王爷教诲,唐瑜定当铭记在心,日日自省,终生不忘。只求王爷 看在家父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份上,忘记今日所见所闻,免于卫、唐两家名声受辱。” “表妹……”卫昭怒不可揭,看不得她向宋钦服软。 唐瑜回头,用眼神警告他。 卫昭从不忍心拂逆她,愤怒地攥紧拳头,咬咬牙,走到唐瑜身前,朝宋钦跪了下去:“微臣言行有失,求王爷放过我表妹,您有什么气尽管朝微臣来,微臣甘愿受罚。” 看着跪在那里的挺拔背影,想到卫昭平生最恨宋钦,唐瑜心疼地闭上眼睛,屈膝也要陪他跪。 宋钦却在此时扬长而去,面冷如霜。 第10章 宋钦走了。 唐瑜没有看他离去的身影,上前扶卫昭。 卫昭恨宋钦,但面对唐瑜,想到她刚刚受到的侮辱,卫昭心疼又自责,沉声认错,“对不起表妹,是我连累了你。”都怪他非要带她过来,不来的话,就不用撞上宋钦那尊瘟神,他受点委屈没什么,可是表妹…… 扭头望向宋钦离去的地方,卫昭暗暗发誓,早晚他要让宋钦跪在表妹面前,为他今日所言赔罪。 “有何连累的,就当遇到一条野犬乱吠,为了几声狗吠钻牛角尖惩罚自己,那是蠢人所为。”看出他眼里的恨,唐瑜更替卫昭难受,弯腰替他拍衣摆上的灰土。卫昭受宠若惊,连忙避开自己胡乱拍了两下,“我自己来!” 瞬间就从满腹仇恨的御前侍卫变回了在树上刻字的傻傻痴情郎。 唐瑜忍不住笑了,更喜欢看到卫昭大大咧咧的,不为烦事所扰。 卫昭见她似乎真的没把宋钦的话放在心上,心里好受不少,瞅瞅那棵姻缘树,叹道:“我去划掉那些字。”他怕宋钦将此事传出去,有人过来寻找字迹,落实了他与表妹的“私定终身”。 唐瑜苦笑着叫住他,“别划了,真有人找来,你划掉就表示做贼心虚,人家照样有话说。” 划掉于事无补,反而浪费了卫昭一片深情,辜负了这棵桃花烂漫的姻缘树,左右上面没有指名道姓,不论外面怎么传,她与表哥不承认就是。 “走吧。”最后看眼姻缘树,唐瑜再次转身。 卫昭都听她的,默默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这片桃树林里再次恢复了宁静,风吹过,早开的桃花花瓣轻轻落了下来,满地缤纷。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墨色身影再次打破了此地的寂静,黑靴踩着零零散散的桃花,一步一步走到了姻缘树前。 “表妹,等你及笄,嫁我可好?” “好。” 宋钦盯着那个秀气的“好”字,眼前再次浮现小姑娘的如花笑靥,柔声细语。在卫昭面前,她是羞涩娇俏的表妹,在侄女面前,她是温柔善良的瑜姐姐,只有到了他跟前,她才会变成一块儿木头,毫无生气。 指尖微动,记起了捏着她下巴的美好触感,稍微上移便能碰到她红润的嘴唇。宋钦眸色转深,冷意更重。她也夸他丰神俊朗,为何对他没有一点热乎劲儿?难道他堂堂摄政王,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明明聪慧,眼光还不如她那个异母妹 妹。 既然她想嫁给卫昭,那就嫁吧。 卫昭乳臭未干,她更是孩子一个,他没那么多闲暇留意一个小丫头。 战事未平,黄河堤坝未修,他很忙。 下了山,路上唐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回到侯府,她嘱咐两个丫鬟守在外面,进屋就趴到了床上。 从小到大,她在人前言行举止没有出过任何差错,长辈们夸她知书达理,端庄懂事,年龄相近的姐妹们也都处处向她看齐,每年的诗会、茶会等等姑娘们有机会展现才艺的场合,她一定是最受瞩目的那个,然而今天,她被一个男人赤裸裸地讽刺没有教养,败坏了唐家的门风。 父亲在边疆浴血抗敌,她却给他抹了黑。 小姑娘埋在锦被里,呜呜哭了出来,一阵急一阵缓的,委屈极了。 眼睛哭肿了,傍晚唐瑜以身体不适为由,自己在梅阁用的饭,容氏领着一双儿女过来探望,蕙兰墨兰早得了主子的话,只道主子有些着凉,喝过药已经睡了。容氏看眼唐瑜闺房,心中存疑,离开后悄悄问儿子,白天出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琦哥儿不喜母亲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打探,但也实话实说了:啥事都没有。 容氏被儿子泼了一盆冷水,气得点了琦哥儿脑顶一下。 次日早上,容氏特别观察了唐瑜一番,却见唐瑜神色如常,似乎昨晚真的只是偶感风寒。 这事便轻轻地揭了过去,只是唐瑜更不爱出门了,派人留意外面的风声。一连数日都没有听说她与卫昭的风言风语,反倒得知宋钦重罚了黄河岸边几个贪污修堤饷银的知县,唐瑜心情有点复杂。 她在这边为一点名誉战战兢兢,宋钦却造福了一方百姓。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人家摄政王,怎么会一直记挂着无意撞见的男女私情? 解决了一桩心事,唐瑜晚上睡得安稳很多。 月底太后召她进宫,唐瑜照旧先去卫国公府与姑母唐氏汇合。 “怎么瞧着瘦了?”唐氏心疼地问,握着侄女小手猜测道:“想你爹爹?” 唐瑜点点头,她与卫昭商量好了,那事要瞒着长辈的,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唐氏宽慰了几句,娘俩乘马车进宫。 巧的很,今日永寿长公主也进宫了。 先帝那辈儿的兄弟姐妹,如今只剩宋钦一个端王,再有就是这位 永寿长公主。永寿长公主年长宋钦八岁,出生时乃是龙凤胎,其母早逝,永寿长公主七岁那年,她的同胞兄长也病重夭折。先后丧母丧兄,永寿长公主变得沉默寡言,十六岁出嫁,新婚当晚得知驸马家里还有两个通房,丝毫不顾驸马将门出身,将其逐出公主府,至今夫妻俩各过各的,尚未圆房。 但永寿长公主养了很多面首,都说长公主不爱出门,就是因为被那些面首迷住了,整日寻欢作乐,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她想出门溜达了,才会进宫找太后坐坐,但永寿长公主也不是太后这边的。宋钦平定叛乱那年,朝臣们想劝说宋钦登基,请永寿长公主出面帮忙,永寿长公主当众表示过对宋钦这个弟弟的支持。然后等五皇子登基,淑妃成了太后,永寿长公主又好像忘了那事般,继续与太后走动,同时还保持着与端王府的人情往来,虽然只是送送节礼。 有点两头巴结的意思,但永寿长公主同样是个不爱笑的,冷冷地坐在那儿,还得太后主动找话说。 唐瑜不是很喜欢这位声名狼藉的长公主,见面只是尽礼数而已,没有在太后面前那么自然。 “臣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她恭敬地朝坐在太后旁边的冷美人行礼。 永寿长公主淡淡扫她一眼,不怎么诚心地夸道:“数月不见,瑜儿出落得更美了。” 声音比一般女子要清朗英气很多,个子也高挑,能文能武,乃十几年前京城的第一美人,深受老皇帝喜爱,千挑万选选了个年少成名的好驸马,只可惜永寿长公主受不得一丝委屈,没能跟驸马过到一处。 被夸了,唐瑜装羞低头,随着姑母走到一侧,再站到姑母椅子后面,准备聆听长辈们说话。 太后今日却是专门找她的,笑着道:“瑜儿五月十二就要及笄了,这可是姑娘家的大日子,你父亲远在边疆,替大齐效命不能赶回来陪你,我跟你姑母商量过了,咱们在宫里给你办及笄礼,多请些夫人贵女进宫,一起热闹热闹。” 唐瑜震惊极了,回神后连忙走到太后身前跪下,“多谢太后疼我,您的心意我领了,及笄一事还是在侯府办吧,宫中大办,我何德何能,实在当不起……” “谁说你当不起的?”太后离座,亲自过来扶起她,慈爱地拍拍唐瑜小手,“我跟你姑母一样,都把你当女儿看的,就是不当女儿,也能当准侄媳妇看是不是?两层关系加起来,我不疼你疼谁?” 唐瑜脸噌地红了,“太后……” “既然喊我太后,那就得听我的,就这样定了。”太后笑着定了下来。 唐瑜求助地看向姑母,唐氏鼓励地点点头,这么好的侄女,及笄就该大办。 姑母都答应了,唐瑜一个小辈,再没有反对的余地。 坐了会儿,唐氏提出告辞。她也不喜欢永寿长公主,本以为永寿长公主会识趣地离开,结果人家老佛爷似的坐地稳稳的,不插言也不觉得不自在,那只能她们娘俩让地方,兴许永寿长公主找太后有事? 不管为了什么,唐氏领着花似的侄女出宫了。 她们离开不久,永寿长公主低低地问太后,“上次我送你的物件儿,用着还舒服吗?” 太后尴尬地红了脸,咳了咳,打发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下去,永寿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盯着她们,在最后两个宫女出门前,又不高不低地道:“今日我又带了一件来,拿给你瞧瞧。”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永寿长公主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起身离座,走到太后面前,低头看她,目光似带着火。 太后慢慢将保养地宛如少女的小手交到“她”手里。 宋钺握住她手,轻轻一拽,便将娇小的太后拽到了怀中。 他抱起风韵犹存的美人,进了内殿,因为时间不多,他衣衫未解,只褪了太后的里裤。 一阵压抑的疾风骤雨后,宋钺替太后穿好衣裳,两人躺到床上说话。 “暖暖那丫头,你想到怎么解决了吗?”宋钺把玩着太后的一缕秀发,白皙脸上残留红晕,天生女相的连喉结都似女人一样平缓的男人,美艳似妖,若非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是真皇子,假公主,当年宫中病逝的,是宋钺可怜的妹妹。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为瑜儿在宫里办及笄礼?”太后脸更红,呼吸尚未平复,轻轻喘着道,声音娇软,眼神却是冷的。那日她与宋钺正亲在一起,三公主忽然揉着眼睛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说什么她与皇兄藏猫猫,躲着躲着睡着了。 万幸小丫头还不懂事,被她糊弄过去了,但太后不放心,与宋钺合计后,决定除掉三公主,永绝后患。为此她故意在三公主的饭食里动了手脚,害她染病,没想到冷血无情的宋钦突然插了一脚,更是救回了三公主。 “你确定那边会送她进宫?”宋钺幽幽地问。 太后摇摇头,“他目中无人,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试试看 吧,不行再找机会。” 宋钺嗯了声,低头看她,“那你小心点,千万别露马脚,让他起疑。” 太后浅浅笑了,柔柔地回视她的第二个男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宋钦回京后,她走的每一步都关系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成败,她当然会步步谨慎。 第11章 天还没亮,九岁的小皇帝宋谨就由身边的太监宫女服侍起床更衣了,要去上早朝。 端王摄政,但宋谨也必须去龙椅上坐着,哪怕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打瞌睡过来的。 今早也不例外,宋钦与大臣们议事,龙椅上的男娃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干脆打个哈欠,往后一靠,轻轻砸吧砸吧嘴,又打起了瞌睡。 群臣见怪不怪,只有一旁站立的卫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这个表弟,回头还得好好教教才行,否则长大了不成器,大臣们更没有维护他的理由。宋钦摄政多年,专做排除异己之事,还有几个臣子记得正统? 散了朝,宋钦没有看皇位上睡眼朦胧的侄子,径自往政和殿那边走。 宋谨眨眨眼睛,似终于醒过来了,突然喊他,“皇叔!” 宋钦顿足,转身看正从龙椅上跑过来的侄子,“何事?” 语气淡漠,仿佛在他眼里,眼前的男娃只是侄子,而非他按规矩也该跪拜的皇上。 宋谨宽袖里的小手迅速攥了下,脸上依然是平日面对皇叔时的局促神情,清澈纯净的乌黑凤眼与宋钦一对上便紧张地看向地面,低着脑袋道:“皇叔,母后,母后说瑜姐姐要及笄了,景宁侯远在边疆无法回来,母后想在宫里为瑜姐姐操持及笄礼。母后请了很多闺秀,还说暖暖最喜欢瑜姐姐,您看,瑜姐姐提前一天进宫准备,母后也接暖暖进宫聚聚行吗?” 卫昭没料到小皇上会提及唐瑜,飞快瞥了宋钦一眼。 宋钦面无表情,冷声道:“我回去问问她,她想去便去。” 宋谨惊喜地抬起脑袋,“暖暖肯定会来的!” 透露出一点三公主其实很喜欢宫里,不回来是因为有人不让的意思。 宋钦盯着男娃看了会儿,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宋谨高兴与卫昭说话的声音,天真无邪,宋钦目视前方,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她要及笄了,一心盼嫁连姑娘家的羞耻心都抛到脑后与人私定终身,如果不是景宁侯不在京城,恐怕两人早就定亲了吧? 但那与他无关,倒是太后对三公主过于热络了,真那么关心三公主,就该仔细敲打当初她派去三公主那边的嬷嬷宫女。那些下人最会看上面的脸色行事,若非太后先表现出对三公主的轻视,那些人也不敢疏于照顾,致使三公主染病,因为年纪太小,险些丧命。 想到外面关于太后苛待三 公主的流言蜚语,宋钦笃定太后几次请三公主进宫,只是想挽回名声。 宋钦不愿侄女给人当棋子,只是,侄女确实非常喜欢唐瑜。 傍晚回了王府,看到闷了一天听说他回来便跑过来的侄女,水汪汪的眼睛简直会说话,求他陪她玩,宋钦不喜欢哄孩子,只得送她一个好消息,“你瑜姐姐要及笄了,在宫里办,暖暖想进宫吗?” 三公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想!哪天去啊?” “好像是五月十二。” 三公主歪着脑袋,小嘴儿轻动,很快就算出还要等八天才能见到瑜姐姐。那她也高兴,坐在皇叔旁边好奇问:“什么叫及笄啊?” 宋钦目光微冷,“姑娘满十五岁时便叫及笄,以笄结发,表示可以嫁人了。” 三公主懂了,嘻嘻笑,“瑜姐姐喜欢昭表哥,终于可以嫁给昭表哥了。” 宋钦刚刚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轻抿一口,放下茶碗时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昭表哥自己说的,那次我们一起玩,瑜姐姐在赏牡丹,皇兄偷偷说他长大了要娶瑜姐姐,昭表哥弹了他一下,说瑜姐姐是他未来媳妇……”说到一半,对上皇叔认真听她说话的眼神,三公主突然捂住小嘴,摇摇脑袋道:“昭表哥嘱咐我们不许告诉别人的,我忘了,那皇叔你别告诉旁人?” 女娃娇憨可爱,宋钦却莫名心烦,敷衍地点点头。 生辰前一天,太后派人来侯府接唐瑜,明天要穿的及笄礼服宫中预备了,唐瑜便只带了几身颜色比较鲜亮的家常衣裳,领着墨兰进了宫。没想到了太后那边,除了太后、姑母唐氏、卫昭宋谨,三公主竟然也在。 “瑜姐姐,我好想你啊!”三公主今天特别开心,总觉得好久不见,太后对她更好了,皇兄送了她好几样礼物,现在又见到美丽的瑜姐姐,小姑娘比过年还要兴奋。 “三公主长高了。”唐瑜笑着抱住扑过来的女娃,摸摸她脑顶,真心夸道。 三公主嘿嘿笑,紧紧握着唐瑜的手,舍不得分开。太后对她也不错,但那毕竟是太后,三公主不敢跟太后撒娇,瑜姐姐就不一样了,温柔可亲,她有什么小秘密小烦恼都可以跟瑜姐姐说,三公主最喜欢瑜姐姐了。 “瞧瞧你们,比亲姐俩还亲。”太后好笑地道。 唐瑜瞅瞅乖巧懂事的三公主,倒真希望自己有个这样的妹妹,家里那个,算了,不提也罢。 陪两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唐瑜渐渐坐不住了。斜对面卫昭的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她隐晦地瞪他也只能管一会儿的用,这样明显,被太后看出来了,肯定又要笑话她。 “阿昭,你怎么总盯着暖暖瞧啊?”太后确实瞧见了,打趣侄子道。 唐瑜尴尬地低头,卫昭脸皮厚,顺着太后话道:“三公主越长越好看了,我忍不住。” 三公主以为他是真心夸赞她,腼腆地躲到了唐瑜怀里。 太后笑出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不拘着你们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吧,记得早点回来用膳。” “我想去坐船!”宋谨最先喊出了他想去的地方。 太后皱眉反对,“不行,你太调皮,我怕你掉下来。” 宋谨嘟嘴,“那我在湖边看看鱼总行了吧?” 太后面现犹豫,唐氏心疼受人摆布的皇帝外甥,在一旁帮忙说话:“看鱼行,但不能离湖边太近,瑜儿阿昭,你们俩一人照顾一个。” 唐瑜点头,刚开口,卫昭也同时保证不会出事,唐瑜脸更红了,低头让他说。 卫昭心急跟她说贴己话,朝长辈们告辞,示意小皇帝外甥马上出发。宋谨顺便叫上唐瑜三公主,四人并肩而行,两个小的走中间,说说笑笑地去了御花园,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宫女,最后面是护卫太监。 快走到御花园东侧的明湖,太后突然派人来找卫昭,有事吩咐。 卫昭眼巴巴地看着唐瑜。 唐瑜也有点不舍,两人还没怎么说话呢,不过还是柔声劝他快点去办正事。 目送卫昭走了,唐瑜准备一手牵一个孩子,宋谨自称长大了,不肯给她牵,绕到三公主旁边牵妹妹。小孩子都喜欢充当大人,唐瑜笑笑,到了湖边,留心看着两个小贵人,本想叫墨兰宫女们走到跟前的,宋谨不喜欢被人围着,只好作罢。 幸好两个孩子都懂事。 “暖暖,你看这两条鱼像不像咱们?”宋谨蹲在岸边,指着水里的锦鲤让三公主看。 水里一大一小两条鱼,三公主认真看了看,摇头,“都太丑了,我不要它当我。”水漉漉的黑眼睛转向别处,打算找条最漂亮的锦鲤。 唐瑜弯腰站在两个孩子身后,一手扶一个。 这边的鱼看完了,宋谨牵着三公主站了起来,起身时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人往前面探脑袋,唐 瑜吓了一跳,连忙双手扶住他,而宋谨好像也被她吓到了,身体一晃,他站稳了,三公主却栽了下去。 “瑜姐姐!”三公主害怕地大喊,本能地伸手抓人,唐瑜连忙松开宋谨去救三公主,只是三公主落水太快,她没抓住,旁边人影一晃,宋谨又掉了下去! 唐瑜慌了,宋谨可是皇上,是太后的命根子! 想都没想,唐瑜跟着跳了下去,她个子高,岸边水看着不深,也许她能站起来。 扑通扑通,连续三道落水声,那边的宫女丫鬟们吓坏了,太后身边的急着救皇上,端王府的两个丫鬟急着救三公主,墨兰急着救自家姑娘,一股脑全往湖边赶,其中以两个宫中嬷嬷跑得最快,遥遥领先。 只是没等她们接近湖边,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道黑色身影,两个嬷嬷震惊地看过去,不期然撞上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太后深深忌惮的摄政王,跑得再快,那侧脸都冷如寒冰,一眼便冻得你心底发寒。 两个嬷嬷迅速交流了个眼神,略微放慢脚步,临时跳出个摄政王,保守起见,必须改变计划。 又一声扑通,摄政王也落水了。 可先前的三人却滑溜到了三个地方,三公主宋谨都是站起来脑袋也没顶的,扑腾挣扎着离岸边更远,唐瑜倒是站起来一次,见宋谨飘远了,她着急地去够人,结果脚下淤泥太滑,一个趔趄又栽到了水中。 紧跟着,宋钦跳了下去,先将离他最近的唐瑜拽到怀里,再拖着她去捞三公主。 最先赶到岸边的两个嬷嬷看呆了,摄政王最先救的竟然是唐家大姑娘? 震惊过后,其中一人最先回神,连忙跳水,去救被摄政王冷落的宋谨。 第12章 人在水里,就只剩下一个本能:破水而出,大口呼吸。 无处借力,只能在水里扑腾,惊恐害怕,突然被人带出水面,唐瑜本能地攀住了救她的人,然而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宋钦冷峻的侧脸,如寒冬苍白天空下的沉沉苍山,不带任何感情,水珠从他眉峰滚落,似砸在山上的雨。 唐瑜心跳好像停了一瞬,再次恢复跳动,她忽然觉得,她宁可淹死也不想被宋钦这样抱着。 扫眼岸边,一群宫女太监,再看向宋谨那边,有两个嬷嬷去救了,而宋钦明显是去救三公主的。唐瑜冷静下来,低声求宋钦:“王爷,救三公主要紧,请王爷先放开我,自有嬷嬷来救我。” 说话时因为宋钦在水里起起伏伏,她好几次呛到水,声音断断续续的。 宋钦没看她,忽然松开手,快速朝三公主游去。 唐瑜现在处在水深处,宋钦一松手她立即往下沉,唐瑜却有种虎口脱险的感觉,眼看一个嬷嬷已经救起了宋谨,她喊另外一个来救她。那嬷嬷闻声看过来,见唐瑜又落了单,眼里闪过一道诧异,不过知道唐瑜是太后中意的侄媳妇,当即也没有犹豫。 唐瑜努力坚持着。 然而就在嬷嬷距离她只剩几尺的距离,身后突然传来三公主咳嗽的声音,唐瑜自顾不暇,心知三公主没有危险了,便没有回头,闭着眼睛扑腾,然后腰上又多了一条手臂,她惊喜地睁开眼睛,却见嬷嬷僵在那边。 “走吧,本王就近帮你一程。”侄女救上来了,宋钦少了负担,搂着小姑娘纤细柔软的腰肢,他声音里流露出淡淡的愉悦,只不过被水声遮掩了。 “男女授受不亲,请王爷放手。”唐瑜身子朝外面侧着,冷声拒绝。宋钦第一次救她,她可以认为宋钦是单纯地帮助人,可她明明拒绝了,明明马上就有嬷嬷过来了,宋钦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她,联想在尚书府竹林里的那次轻薄,唐瑜现在很确定,宋钦就是要占她的便宜,而她名声如何,他根本不会在意。 “不放你又如何?”宋钦故意放慢速度,低低地问。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不抱白不抱。 这话无疑证实了唐瑜的猜测,她脸色惨白,水里的手抓住男人放在她腰上的手,狠狠抠了一把,逼他放开。 她小手清凉湿滑,刚刚碰到他,宋钦心中一荡,然而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陌生的奇怪滋味儿,手背忽然一疼。察觉她的意图,宋钦冷笑,战场上他挨过好几刀,有一 次利箭穿肩而过,那种生不如死他都熬过来了,还怕她猫似的抠抠挠挠? 不想理会,对上前面越来越近的堤岸,宋钦眸光微闪,手上使个巧劲儿,唐瑜顿时向斜后方栽了过去,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在唐瑜看来,这是宋钦恼羞成怒主动推开她了,她难受却高兴,使劲儿往水面挣扎,而在岸上众人看来,唐瑜是因为摄政王失力从他怀里掉出去的…… “姑娘!”墨兰着急地喊道,她不会水,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与摄政王之间的恩怨,只盼望摄政王再去捞姑娘一把,紧急关头,早忘了什么名声不名声。 宋钦不负她所望,回头看一眼,厉声吩咐三公主身边的两个丫鬟,“接公主上岸。” 说完用力将三公主往岸边一推,他游鱼般转身,修长的身躯往前窜了一大截,直接将正往上浮的唐瑜又给拉了下来。唐瑜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被男人整个抱到了怀里,她愤怒地挣扎,玲珑身段尽在他掌控,宋钦原本只想逗一逗她,被她这样一贴一蹭,他身体浸在清凉湖水中,胸口突然起了火。 鬼使神差的,宋钦揽住她腰准备浮出水面时,大手故意往上偏了偏。 唐瑜身体一僵。 而宋钦在破水而出的前一刻,想到了在军营里吃过的最简单的馒头饭。那时候军饷不足,将士们吃不起肉,连精面都吃不起,他这个王爷以身作则,普通将士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当侍卫第一次端进来一碟子糙面馒头,他盯着那馒头看了良久,慢慢捏起一个,宋钦还记得,馒头做的特别大,发得很虚,一捏就凹下去了,就像现在…… 面前突然扇过来一只小手,宋钦立即按着她下沉,同时调整方向。背对堤岸,他看到小姑娘怒睁的眼睛,俏脸苍白宛若最纯洁的雪莲,生气反而比平时更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再度撩起了他对她的兴趣。宋钦朝她笑笑,最后捏了一次,他右手下移,左手抓住她方才扬起的那只小手,轻轻地放到了自己脸上。 这样的姿势,与其说主动讨打,不如说是以另一种方式欺负她。 才一碰到,唐瑜便往回缩手,气得张开了嘴。 宋钦及时带她出水。 唐瑜控制不住地咳嗽,宋钦趁转身前紧紧抱住她,唇凑过去在小姑娘耳边低语:“本王失礼在前,你打也打了,现在两清?还是你想继续闹下去,闹得无法收场,最后让本王对你负责?” 唐瑜闻言,停止了挣扎,她明白宋钦的意思,她必须配合他,否 则他便一直不让她上岸。 唐瑜闭上眼睛,心如死灰。已经被他抱了,就算现在宋钦松手,岸上的人就不会非议了吗?虽然“落水救人”是情非得已,可传闲话的时候,谁管你是不是迫不得已?那些人只会传她们最好奇的,只会说景宁侯府的大姑娘被摄政王碰了…… 她一动不再动,任由男人“救”她回岸。 怀里的小姑娘突然变乖了,宋钦侧头看看,对上她毫无生气的脸庞,仿佛已经认了命。 猜得到她最怕什么,宋钦快速上岸,示意王府丫鬟与墨兰挡住唐瑜与三公主。 “皇叔……”三公主怕极了,哭着喊他。 宋钦摸摸侄女脑袋,看一眼将三公主抱到怀里遮挡身体的唐瑜,宋钦直起腰,瞥见有两个太监已经跑出老远显然是要去回禀太后,宋钦朝一直守在远处的贴身侍卫使了个眼色。 褚风心领神会,身形一晃,如离弦之箭朝那两个太监追去。 剩下的宫女太监见了,纷纷跪了下去,磕头等着摄政王发落,战战兢兢。 很快褚风黑无常般将那两个太监赶了回来。 “王爷饶命,奴才只是想向太后回禀……” “闭嘴,让你们说话了吗?”褚风踹了说话那人一脚,小太监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想说不敢了,开口前生生憋住。 宋钦浑身湿透,可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众人面前,摄政王的威严没有半分减损。冷冷扫视一圈,包括宋谨与他身边的两个嬷嬷以及唐瑜周围这圈人,宋钦神色淡漠地道:“今日之事,除了回禀太后,若有半个字传出去,本王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一群跪下的宫女太监连呼不敢。 宋谨低头发抖,黑白分明的凤眼里闪过一道不符合年纪的思虑。皇妹落水,皇叔完全可以借这由头再次煽动百姓诋毁母后,为何反倒命令他们不许传出去? 前面传来皇妹后怕的微弱哭声,宋谨微微抬眼,看到紧紧抱着三公主的唐瑜,他若有所思。 唐瑜低着脑袋拍三公主,听到宋钦的命令,她只觉得讽刺。宋钦此举是为了她也好,为了他不近女色的清名也好,无论宋钦如何粉饰太平,都改变不了他是个登徒子的事实。 “未经本王允许擅自离开,褚风,本王走后,你派人杖毙这二人,其他人观刑,以儆效尤。”宋钦走到唐瑜身前,弯腰去提轻轻啜泣的三公主,淡淡地吩咐褚风,而他说话时, 脸是对着唐瑜的。 唐瑜侧过身子,眼帘低垂,听着男人近在耳畔的狠辣言语,忽然意识到,宋钦不是普通的登徒子,他是摄政王,可以轻易夺人性命。意识到这点,唐瑜又庆幸又惧怕。 她庆幸宋钦没有被她激怒杀了她,愤怒到极点可能冲动得宁可死也不想被他欺辱,平静下来,唐瑜很清楚,她更在乎这条命。但她也深深地恐惧,如果宋钦存心纠缠下去,她能摆脱得了他吗? “你们护送皇上与唐姑娘回慈安宫。”宋钦抱着三公主,对墨兰与王府两个丫鬟道。 三女低头领命,宋谨湿哒哒走过来,哀求地望着宋钦:“皇叔,田嬷嬷李嬷嬷救驾有功,让她们随我一同回去吧?” “救驾有功护驾不力,功过相抵,今日看了不精心伺候主子的下场,以后才会尽全力效命。”宋钦看了宋谨一眼,见男娃咬着嘴唇低下头,他才抱着侄女离去。 “皇叔,我还没陪瑜姐姐过生辰呢……”三公主恋恋不舍地回望瑜姐姐。 “明年再补,暖暖落水了,必须先回府治病。”宋钦心情不错,愿意哄侄女。 三公主蔫蔫地趴在皇叔肩上,望着也朝慈安宫那边走去的瑜姐姐一行人,再看看湖边跪着的太监宫女,好奇问:“皇叔,什么叫杖毙啊?你要罚他们吗?可我跟皇兄是自己不小心掉水里的……” “你是公主,他们奉命保护你,只要你出事,他们就该领罚。”宋钦捏捏侄女小手,低声哄道,“杖毙就是打他们每人三板子,疼几天就没事了,暖暖不用担心。” 三公主懂了,不过依然有些同情那两个要挨打的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最信任的皇叔撒谎了,杖毙可不是简单地打三板子。 叔侄俩回到政和殿,唐瑜等人也回了太后的慈安宫。 因为没人通风报信,太后、唐氏听说两个孩子浑身湿哒哒地回来了,都吓了一跳,匆匆往外赶。 “母后,我们都不小心掉水里了!”宋谨快跑几步扑到太后怀里,紧张地攥住了太后的衣裙。 昨晚母后叮嘱他一定要不着痕迹地害皇妹落水,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可皇妹落水归落水,母后的计划却没有成功,宋谨怕母后责怪他。他曾经喜欢皇妹,但皇妹得罪了母后,会威胁他与母后的大业,那她就该死。 太后摸摸儿子脑袋,先问三公主,“怎么不见你皇妹?” 宋谨声音更 低了,“皇叔抱她出宫了。” 太后暗暗咬牙,却明白现在不是遗憾追问具体的时候,先命人服侍儿子、唐瑜去沐浴更衣。 第13章 慈安宫偏殿一间厢房里,唐氏安排墨兰与她的丫鬟在门外守着,她亲自照顾落水的侄女。 娘俩情同母女,唐氏一边替侄女擦背,一边柔声问湖边的情况。 唐瑜双臂搭在浴桶沿上,低着脑袋脸贴手臂,声音惶恐:“姑母,事情传出去怎么办?” 离开湖边时间越长,她想的就越多。 父亲这几年官职没降反升,朝廷本就有些父亲暗中投靠宋钦的闲言闲语,如今她与皇上三公主一同落水,宋钦也是先救她这个身份最低的,到底是宋钦念在景宁侯有功的份上爱屋及乌,还是宋钦因为她貌美动了心? 哪个猜测都不是好事。 百姓们也就罢了,太后呢?她会不会怀疑她与父亲?卫昭呢,他会不会嫌弃她名声受损? 心中惶惶,最信任的父亲又不在身边,唐瑜只能朝从小把她当女儿疼爱的姑母倾诉。 小姑娘彷徨无助地低头趴着,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头,遮盖了大部分羊脂玉般的脊背,发稍浮在水中。水中纤腰盈盈可握,双腿跪着,一双天生小脚可爱地抵着浴桶,像莲花化成的仙子,低低地朝鱼儿诉说她的烦恼。 唐氏怜惜极了,侄女幼时丧母,继母没有真正关怀过她,小姑娘早早就苦出了一颗玲珑心,遇事总会面面俱全,将利弊翻来覆去地琢磨一番。就像现在,明明受了惊吓和委屈,侄女没有想过跟姑母哭,想的全是此事的后果。 唐氏先扶侄女起来,换上新衣,才拉着侄女坐到床上低声说话,“瑜儿别思虑太多,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许外传,谁敢违背他的话?亲眼目睹杖毙之刑,那些宫女太监哪个还敢乱嚼舌根?一人犯错众人连坐,他们非但不会自己说,还会警告旁人,瑜儿放心吧,你的名声绝不会受牵连的。” 唐瑜低着脑袋,手无意识地攥着袖口,“可我,终究是让他抱过……” “他欺负你了?”唐氏忽然不安,握住侄女小手问。侄女这么美,宋钦最先救侄女,莫非真看上侄女了?那他有没有趁机占侄女便宜? 唐瑜犹豫了下,摇摇头,“没有,可,我让他放开,他不放手。” 宋钦两次轻薄她,他又是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物,唐瑜害怕。 唐氏心沉了下去,不过旁观者清,她稍微一想就猜到了宋钦的心思,拍拍侄女肩膀道:“男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好色,瑜儿又这么美,换成姑母是男儿,看你落水,恐怕也会忍 不住跳下去救你,抱到了就更舍不得松手了。但瑜儿你想想,他在水中还算规矩,上岸后也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就说明他只是一时冲动,无意与你纠缠,否则完全可以先传出消息,坏你名声再逼迫你就范,是不是?” 知道侄女最怕的是宋钦日后还会纠缠她。 唐瑜心中微松,或许正如姑母所说,宋钦只是见到她才会生出色心,见不到也不会主动凑过来? “姑母,太后她,会不会误会什么?”唐瑜抬起头,忧心忡忡地问。 唐氏怔了怔,随即懂了,笑着顺顺侄女还没有完全擦干的长发,“不会,太后只会跟我一样,心疼你受了委屈。唉,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素来不近女色,今日竟也犯了糊涂,咱们女人啊,容貌过于出众也不是好事,瑜儿日后尽量少出门罢,心里踏实些。” 太后慈善,向来疼爱她,唐瑜也觉得太后不会那样想,如此一来,只剩下一桩心病。 唐瑜低下头,不安地问道:“姑母,表哥知道了,会不会,嫌弃我?” 其实唐瑜心里有答案,但关乎女人的清白,她没有十足把握。 头顶传来长辈扑哧的笑声,唐瑜脸一红,靠到了姑母怀里。 “瞧瞧,你自己都知道你表哥什么脾气是不是?”唐氏温柔地抱着侄女,满眼笑,“你表哥啊,从小就把你当宝贝,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嫌弃不嫌弃的?依我看啊,他只会气他当时不在场,吃醋你被旁人抱了,可舍不得生你的气。” 唐瑜嘴角翘了起来,她认识的卫昭,确实是这样的。 头发干了,唐氏帮侄女梳头,娘俩往前面的正殿走去,绕过走廊,就见卫昭负手立于院中,一回头对上她们,立即跑了过来。 “表妹,你没事吧?”他匆匆停到她面前,紧张地端详她。 唐瑜心事都解决了,又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看他一眼,细声道:“当时呛了两口水,现在已经没事了,皇上呢?” 卫昭见她确实不像受伤了,松了一半的气,剩下的关于宋钦救她一事,当着母亲丫鬟的面不便说,他暂且憋在心里,转到唐瑜身侧与她并肩往前走,视线始终落在她脸上,“换了衣裳喝了姜汤,应该没事,皇姑母让他躺被窝里发汗,没有过来。” 唐瑜点点头。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太后看到唐瑜,走过来柔声关怀,待她与平时无异。 唐瑜与姑母对个眼 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自己胡思乱想了。 “我又派人去警告了他们一遍,瑜儿放心,绝不会有任何不利于你的流言传出去。”太后拍拍唐瑜小手,郑重保证道。 唐瑜真心道谢。 太后体贴地让她先回房休息,唐瑜行礼告辞,一旁卫昭也跟了出来。 身后传来长辈们善意的笑声,唐瑜脸颊发烫,瞪了卫昭一眼。 太后深居简出,慈安宫十分清幽,表兄妹俩行到走廊拐角,卫昭让墨兰在一侧守着,他引着唐瑜走到一根红漆廊柱后,着急地问心上人:“他救你的时候,有没有欺负你?”根本不用问宋钦为何先救表妹,他早就看出宋钦对表妹别有居心了,名曰救人,实则欺凌。 唐瑜盯着他俊脸看了会儿,垂眸看向廊外的花树,幽幽道:“欺负了又如何?你会看低我吗?” “他真欺负你了?”卫昭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哪有听出小姑娘话里调皮的试探? 他气得慌,嗓门拔高不少,唐瑜吓了一跳,连忙转过来嗔他,“你小点声。” “他怎么欺负你了?”卫昭只关心这个,对上表妹发白的脸蛋,卫昭忽然又不想问了,怒目望向端王府的方向,“我去找他算账!” 怒气冲冲的,真的就走了。 “站住!”唐瑜最不喜卫昭的就是他的莽撞劲儿,特别容易冲动不顾后果,快跑着拦到卫昭身前,唐瑜再不敢逗他,快速解释了一遍,只道宋钦故意不放人,但没有其他轻薄举动。 这样就够卫昭愤怒发狂了,依然要去寻仇,自己喜欢的姑娘,自己一直想抱却怕惹她不高兴不得不规规矩矩忍着不去唐突的心上人,怎么能容忍别的男人恣意抱她?还是在水里,想象表妹浑身湿透被宋钦紧紧抱着的情形,卫昭恨不得将宋钦千刀万剐。 “你敢去,我回头就自尽,反正事情闹大了,我也没脸活了。”他不听劝,唐瑜又气又急,忽然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她要死要活的,卫昭登时慌了,连忙追上来哄她,“表妹你别犯傻,我,我不去了还不行吗?” 唐瑜不知为何想哭,她也真的哭了,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低头拭泪,“你这么在乎他抱了我一下,除了气他,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干净了,觉得我让人占了便宜,你吃亏了?那简单,你去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别再来找我就是。” “你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你……”看她眼泪 一串一串地掉,卫昭自责极了,她受了欺负,正为他的态度忐忑不安,他不先安抚她却只顾发脾气,她能不委屈吗? “表妹,我真没有,”卫昭蹲在她身前,眼里心里全是她,“我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表妹,我是嫉妒,嫉妒我小心翼翼守着的,被他捷足先登……” “什么叫捷足先登?”唐瑜美眸圆瞪,被这词刺激了耳朵,豆大的泪珠还在往下掉。 卫昭自知失言,想也不想就甩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嘴笨,是我不会说话,表妹,我……” 话没说完,脸上忽然贴上来一只清清凉凉的小手,似春风拂面,温温柔柔的,足以融化万物。 卫昭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眼里只剩她。他向来看重规矩的表妹,竟然摸他了? “不许你再打自己。”唐瑜轻轻地抚他被那一巴掌扇得发红的脸,心疼了,他何错之有? 她这样温柔,摸他疼他,卫昭哪都不疼了,整个人快要飘了起来,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捂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再拉到怀里好好捏一捏。 察觉他意图,唐瑜飞快缩回手,刚刚只是情不自禁,哪能真的由着他动手动脚?抢在男人撒娇哀求之前,唐瑜扭头擦脸上残泪,低声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若还想娶我,以后就不要再提,如果你心里介意,那就马上告诉我,以后咱们只做兄妹……” “我要娶你。”卫昭目光坚定地打断她,“表妹,不论你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娶你,只娶你。” 唐瑜看着他诚恳坚毅的眼睛,笑了,美眸似水,面若桃花。 那边正殿里,太后陪唐氏说了会儿话,以牵挂儿子为由请唐氏先回去了。等唐氏走后,她却哪都没去,一个人懒懒地靠在凉榻上,手里摇着团扇,面现沉思。 宋钦不救她的皇儿,不救他拿去当幌子的三公主,先救了唐瑜。 唐瑜貌美出众,德才兼备,莫非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也为之动了凡心? 只是不知他的心,到底动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太后都看到了一丝希望。今日之前的宋钦,无父无母无妻妾儿女,孤家寡人,功夫了得,简直没有任何破绽,明着暗着都让人无可奈何,而唐瑜,利用好了,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对付宋钦的最佳暗器。 至于侄子卫昭的姻缘,与儿子的江山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为今之计,便是通知宋钺,让他想办法试探一番唐瑜在宋钦心里的分量。 而此时的宋钦,哄完侄女回到前院,正端坐在书桌前,低头看手。 他想到了水中她玲珑的身段,也想到了她的手贴上自己脸庞时,心尖的颤动。 那还只是被他强迫的,如果她心甘情愿主动来碰,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眼前浮现她冰冷的脸愤怒的眼,宋钦自嘲笑了。她心里只有她的好表哥,防他恨他还来不及,怎会那般温柔对他? 他是摄政王,他可以一个字要万人性命,唯有她的心,他掌控不了。 摸出他趁乱偷来的还湿着的粉缎荷包,宋钦垂眸,第一次对女人用的物件上了心。 第14章 夜幕降临,唐瑜早早歇下了。 端午刚过不久,白日日头暴晒叫人懒得动弹,这会儿天黑了,终于起了一丝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带着如水的月色,淡绿帷帐轻轻晃动,薄薄的似层雾,雾外是寂静的皇宫内院,雾里面是忧思难眠的小姑娘。 唐瑜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控制不住地记起水里的那一幕,宋钦抱着她,恣意妄为。 “表妹,我是嫉妒,嫉妒我小心翼翼守着的,被他捷足先登……” 卫昭的话犹在耳畔,唐瑜闭上眼睛,黛眉凝愁。 她又何尝愿意被宋钦欺辱?自从卫昭说喜欢她后,她心里的未来夫婿就是卫昭了,这几年她容貌越来越美,长辈们每夸她一次,她都会想到卫昭,想到卫昭见到她惊艳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在唐瑜看来,她是卫昭的青梅竹马,是他将来的妻子,她所有女儿家为之骄傲的,容貌或身段,都是留给卫昭看的,碰的。 却叫一个登徒子…… 这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宋钦真的会放过她吗?会不会哪天他突然说出来,届时卫昭介意,她又该怎么办?她不敢主动告诉卫昭,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她最不想回忆的那一幕,然而不说,心就彻底挂在了悬崖边上,战战兢兢,终日不得安宁。 如果她是男儿身该多好,这样父亲就不用违背心意续娶容氏,她也不必因为名声辗转反侧。女戒女训,为何对女人的要求那么多?男人摸女人一下是风流韵事,没人会为此追着他骂,换成被摸的那个女人,要承受男人们的指责,还有女人们的闲言碎语。 一会儿不满世道对女子的苛刻,一会儿想念远在边疆的父亲,一会儿为将来惴惴不安,小姑娘右手攥着中衣衣襟,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沉沉入梦。 无边无际的湖水突然汹涌而来,唐瑜惊恐地往上挣扎,露出水面,还没来得及呼吸,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又被卷进水中。唐瑜奋力扑腾,再次破水,听到卫昭的声音,如救命稻草,她狂喜地朝他招手,就在此时,腰间突然多了条手臂,强势粗鲁地将她转了过去。 风雨交加,唐瑜不期然对上一张苍白冷峻的脸,凤眼狭长,眸似恶狼,幽幽地盯着她。 唐瑜害怕,她大声喊卫昭的名字,求卫昭救她,可是岸边没了熟悉的人影,她也被人拽入了水中。长发散开,青丝漂浮,她绝望地挣扎,却挡不住男人霸道的手。她身不由己地撞入他怀里,他一遍又一遍将她的心,玩于股掌。 玩够了,他抬起她下巴,黑眸沉沉不可捉摸,一侧嘴角却微微上扬,轻蔑讽刺,仿佛在嘲笑她之前的不自量力,好像在告诉她,她是他的猎物,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她衣衫撕碎,吞入腹中。 手突然被人抓住,唐瑜猛地惊醒。 “姑娘,你做噩梦了是不是?”屋里已经点了灯,墨兰穿着中衣弯腰站在架子床前,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刚刚她睡得好好的,隐约听到有人喊表哥,揉揉眼睛坐起来,内室确实有动静,走到床前,就见姑娘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一脸清泪。 墨兰心疼死了,听说夜里睡觉时双手搭在胸口容易做噩梦,便想先拉开姑娘的手。 “姑娘,没事了,你别怕,我在这儿守着你呢。”墨兰歪坐到床沿上,体贴地帮姑娘擦泪。 唐瑜看着熟悉的丫鬟,渐渐清醒过来,忆起梦中情形,她苦笑,接过墨兰的帕子,坐起来道:“白天惊到了,没想到竟然成了噩梦,胆子也真是小。这事你别跟姑太太说,也不许告诉表公子。” “嗯,我都听姑娘的。”墨兰细声道,端详唐瑜一番,她站了起来,“我去打盆水,姑娘擦擦脸吧。” 唐瑜点头。 洗脸,换身中衣,唐瑜却睡不着了,怕再度做梦,她让墨兰先去睡,她靠在床头看带进宫的一本蜀中游记,连续翻了小半本,困意上来,唐瑜没再强撑,放好书,就着柔和的灯光睡了。 这次没再做梦。 翌日早起,唐瑜嗓子有些不适,头也昏昏沉沉的,浑身无力。墨兰吓了一跳,急着去禀报太后,唐瑜叫住她,摇摇头,“应该只是着了点凉,不碍事,太后还要照顾皇上,咱们别给她添乱了,先撑着,回府还没好转再请郎中看看罢。” 墨兰一个丫鬟,当然都听主子的。 唐瑜靠着床坐了会儿,洗漱完毕,精神头终于好了些,梳头打扮时,特意让墨兰比平时多涂了些胭脂,再看镜子里的人,肤白唇红,眼眸明亮,故意笑笑,竟看不出像病了的。 唐瑜很满意,领着墨兰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握着她手关切问她昨晚睡得如何,温柔可亲,唐瑜笑道无碍,扭头关心小皇帝宋谨的情况。宋谨向来没有皇帝架子,言行举止与寻常勋贵人家的孩子无异,自责地朝唐瑜认错:“都怪我贪玩才害瑜姐姐落了水,幸好瑜姐姐没出事,不然我以后都不好意思见你了,还有表哥。” 唐瑜正想宽慰他呢,听到后面四个字,倏地红了脸。 太后笑笑,三人聊起家常来,没过多久,唐氏卫昭进宫了,过来一起热闹。 唐瑜的这次及笄,办得十分隆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太后皇上势微,但太后在各府女眷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毕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能得到太后的夸赞,对女眷来说也是锦上添花,因此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由太后亲自为她带上发笄的唐瑜,两侧尚未及笄的贵女们眼里都流露出了羡慕,盼望自己也能有这份荣耀。 唐瑜却有些支撑不住了,站起来时头重脚轻,好在妆容掩饰了她的疲惫。 用过午膳,太后还想留她在宫里多住几日,唐瑜婉言谢绝,随着姑母出了宫。走出宫门,眼看就要到马车前了,唐瑜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前栽了下去,唐氏吓了一跳,万幸墨兰时刻留意着主子,及时将人扶住了。 “瑜儿,怎么了?”唐氏帮着墨兰扶着侄女另一边肩膀,一低头对上侄女脂粉都掩饰不住的憔悴模样,心疼坏了。 唐瑜只是眩晕了一下,此时已经回了神,有气无力地道:“落水着凉了,姑母,你先送我回府吧,我不想打扰太后。” 小姑娘思虑太重,唐氏叹口气,先扶人上车,然后抱着虚弱的侄女道:“别回家了,去姑母家住几天,病好了再回去。”兄弟不在家,景宁侯府只有容氏娘俩,不给侄女添堵就万事大吉了,唐氏可指望不上容氏照顾侄女。 唐瑜摇头,靠着长辈温暖的肩窝道:“还是回去吧。” 她现在不太想见卫昭,心中有愧。 知道侄女主意大,唐氏只得吩咐车夫先去景宁侯府。 骏马四蹄轻快,拉着娘俩迅速转了弯。一刻钟后,一个红袍小太监弯着腰进了政和殿,低头回禀歪靠在榻上看书的男人,“王爷,刚刚得到信儿,唐姑娘好像病了,出宫前差点晕倒在地,被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现在马车往景宁侯府那边去了。” 宋钦凤眼盯着书册,淡淡嗯了声。 小太监等了会儿,没有得到其他指示,只当摄政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行个礼,倒退着离开。 人走了,宋钦眉头才皱了皱,放下书册。 病了? 三人落水,两个孩子都没事,怎么就她娇气? 有点嫌弃,可想到她娇小的身子苍白的脸,宋钦心里又 起了丝波澜,想知道她病得重不重。 黄昏回府,宋钦派人去暗中打听。 天黑前暗卫回来,跪在他面前道:“王爷,郎中说唐姑娘只是着凉,服三天药便能痊愈,还劝唐姑娘安心养神,别思虑太重,费了精神。” 宋钦手里的两个核桃停止了转动。 她有心病? 除了想她爹除了惦记嫁人,还能有什么心事,担心地都病倒了? 跳水救她的情形再次跃入脑海,宋钦忽然懂了,她怕事情传出去,也怕他继续纠缠? 看着冷静沉稳无所畏惧,原来如此胆小如鼠。 “去请三公主。” 晚饭前卫昭闻讯立即赶来探望,颇有一副守着表妹不想走的架势,唐瑜人在病中,表现地再坚强,其实都渴望有人关心,被他这样一哄,心里舒服不少。临睡前又喝了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夜里发发汗,早上醒来,病好了大半。 暂且无心与容氏娘俩虚与委蛇,唐瑜照旧在梅阁用的早饭,饭后躺在床上看书,只有做点什么,她才能不去想前天宫里发生的事。 “姑娘,三公主来了!”蕙兰匆匆赶了过来,还没跨进外间声音先传了进来。 唐瑜大吃一惊,“三公主?” 蕙兰喘着气停在门口,点头道:“是啊是啊,说是昨儿个没能替姑娘庆生,三公主不高兴,跟王爷耍脾气来着,王爷便打发人送三公主过来见您。” 唐瑜哭笑不得,心里被活泼可爱的三公主占据,一时忘了那些烦恼。 三公主还小,唐瑜没再换衣裳,赶紧去前面迎客。 “瑜姐姐!”三公主穿了一身红衣裳,高兴地跑到唐瑜面前,脸蛋白白净净的,粉雕玉琢,特别招人稀罕,“瑜姐姐,昨天我想进宫,皇叔说我身体虚弱不让我去,给,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小丫头高高举起手里的盒子,递给唐瑜。 “三公主真好。”唐瑜一手接过盒子,一手牵着小丫头往梅阁走。 “瑜姐姐你先看看!”三公主着急知道瑜姐姐喜不喜欢她的礼物。 唐瑜笑了,打开盒子,看到一只特别漂亮的毽子,羽毛鲜丽缤纷。 “这是野鸡毛做的毽子!”三公主兴奋地解释道,“皇叔说是他亲自打来的,做了两个,一个我留着自己踢,一个给瑜姐姐,皇叔说了,天天踢毽子身体好,不会生病。 ”这是皇叔帮她挑的礼物呢。 唐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本来挺喜欢的毽子,忽然一下都不想碰。 言不由衷地哄了一番三公主,唐瑜将礼物放回盒子,领着三公主回了梅阁。 墨兰去准备糕点,蕙兰在一旁伺候着,三公主大眼睛骨碌碌乱转,趁蕙兰不注意,飞快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竹筒塞到唐瑜手里,悄悄地道:“瑜姐姐,皇叔让我给你的,你别告诉旁人。”皇叔第一次托她帮忙,怎么说怎么做,三公主记得牢牢的。 叮嘱完了,三公主又偷偷看了眼蕙兰,确定蕙兰没瞧见,她得意地笑了,嘿嘿地望着唐瑜。 唐瑜皱眉,攥紧手里的竹筒,很想再塞给三公主让她原封不动地带回去还给宋钦,可是看到三公主因为替皇叔传信而兴高采烈的小脸,想到任务没完成三公主可能会承受的冷脸惩罚,她及时换上了笑容。 大人们的恩怨,没必要将小孩子牵扯进来。 “那你也别对旁人说,知道吗?”唐瑜低低地叮嘱小丫头,“连昭表哥、皇帝哥哥也不许说。” 三公主用力点头,昨晚就答应皇叔了。 唐瑜摸摸小丫头脑袋,只能选择相信。 送走三公主,唐瑜命人将毽子放到她的小库房去,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拿出来,留着只是以防三公主记起来找。毽子解决了,唐瑜打发墨兰蕙兰在外间守着,她坐到床上,肃容取出竹筒里的小纸条,犹豫片刻,展开。 “除非你想,那件事,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望珍重,勿念。” 第15章 珍重勿念……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想我。 这是亲朋好友书信往来常用的话,但话从宋钦笔下写出来,透过那犀利刚劲的字迹,唐瑜仿佛看到了男人嘴角玩弄调戏的笑。 谁会念他? 唐瑜气得双手发颤,攥紧纸条走到烛台前,拿起火折子点燃,将纸条烧成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似君子,可唐瑜怎么会单纯地他说什么就信?宋钦派三公主过来送信,反而给唐瑜添了另一桩烦恼。宋钦不许三公主进宫,是他怀疑三公主在宫里可能会出事,今日却放心地送公主来景宁侯府,事情传到太后耳中,与当日宋钦救她联系起来,太后真的不会猜忌自家与宋钦的关系吗? 还是,这就是宋钦想要的后果,离间唐、卫两家? 唐瑜心烦意乱,想了想,命人准备马车,她要去卫国公府。 姑母是唐家与太后中间的桥梁,唐瑜不好直接跟太后说的,可以请姑母传话。 “傻瑜儿。”唐氏怜惜地握着侄女小手,“瞧你吓的,病没养好就跑了过来,改天真出了什么事,魂还不吓飞了?放心吧,当初你爹爹升官,外面不也有流言蜚语吗?我怕太后误会,特意进宫解释,太后非但没有猜忌咱们唐家,还松了口气呢,说是怕连累你爹爹官路,而且啊,太后在家当姑娘时就认识你爹爹了,知道你爹爹不是那种左右逢源的人,就你傻,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多想。” 唐瑜低着脑袋,说自己的理由,“爹爹不在家,我怕不小心闯祸。” 唐氏搂住侄女,目光投向院子,忽然特别想在外打仗的兄弟,唐家现在只剩妇孺,难怪侄女提心吊胆的。 这边娘俩互相慰藉,距离春熙巷不远的公主府,宋钺一身女装靠在藤椅上,惬意地闭着眼睛。 “回公主,属下打听清楚了,自从景宁侯率兵出征,唐姑娘甚少出门,不过六月初五是她生母的忌日,每年唐姑娘都会去安国寺礼佛,斋戒七日。” 宋钺懒懒地抬起眼,脑海里浮现唐瑜曼妙的身影,又懂事又孝顺,是个好姑娘,可惜…… 要怪就怪她生的太美,入了宋钦的眼吧。 下雨了。 卫昭一身青衣站在松风堂门前,默默看廊檐处垂下来的雨帘。明天就是舅母的忌日,表妹今天肯定要去安国寺,这雨来的不巧,为路途增添了很多不便。他不怕麻烦,只是表妹看了这雨,会不会更自怜身世? 雨幕重重,走廊里转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姑娘披着淡青色挡雨披风,披风下露出一抹白底裙摆,行走间素色缎面的蝴蝶落花鞋隐隐若现,外面是配套的棠木屐。风卷着雨珠吹进走廊,她发丝轻扬,白净脸蛋清丽脱俗,聘聘婷婷地靠近,眼角眉梢凝着淡淡的哀伤。 卫昭看着她,手指动了动,这样的表妹,让他想拉她入怀。 唐瑜走到门口,朝他点点头,见堂屋里面容氏娘仨也走了过来,唐瑜对着容氏衣襟道:“我不在府里这几日,还请您操劳些。” 容氏在心里撇了撇嘴,唐瑜人不大,手紧着呢,就算人不在,侯府对牌也是交给身边一个得力的嬷嬷管着,只有人情往来的帖子会交给她看,这会儿倒当着卫昭的面说漂亮话。 有心讽刺两句,唐瑜没给她机会,径自将琦哥儿叫到身边,笑着嘱咐他:“琦哥儿要好好读书,姐姐回来再考你功课。” 琦哥儿仰头望她,恋恋不舍道:“姐姐,我陪你去吧。”姐姐一个人住在寺里,他怕姐姐没伴。 唐瑜摇摇头,她之所以去寺里缅怀母亲,就是希望母亲地下有知,看到的只有她一个女儿,而非容氏娘仨。琦哥儿再好,这种时候唐瑜都不会带他去的。 “雨大,你们别送了。”唐瑜拍拍琦哥儿肩膀,偏头看卫昭,“咱们走吧。” 卫昭点点头,他的长随阿武立即提了蓑衣过来。 侯府门外,只停了一辆马车。昨日唐瑜便派嬷嬷领着丫鬟护院先去别院安顿了,要用的东西也都带了过去,今天算得上轻车简从。再次叮嘱一番出来送行的管事们,唐瑜领着墨兰上了马车。 卫昭骑马守在马车一旁,车后是阿武与卫家四个护卫。卫昭在宫中当差没法陪伴表妹,对唐家的护院又不是特别放心,便从自家挑了四个身手了得忠心耿耿的来,确保表妹此行万无一失。 安国寺位于京城西北郊外的青龙山上,乃大齐高祖登位后命人所建,有安国兴邦之意。寺院规模宏伟殿宇巍峨,香火鼎盛,加之山上风景秀丽,不少达官贵人在山里建了山庄别院,每逢夏日暑热便到这边躲清凉,就近去安国寺拜佛烧香。 唐家也有别院,坐落在半山腰,走路去山脚的安国寺,大概要用两刻钟。 三进的院子,卫昭亲自部署护卫。唐瑜觉得他太谨慎了,她年年过来,自己没遇到过胆大行窃的小人,也没听说过附近有这样的事。安国寺乃国寺,谁敢在这 里行凶?卫昭不听劝,她管不了,便在前院堂屋等他。 中午卫昭在这里用过斋饭,又被唐瑜毫不客气地撵走了。 没了卫昭,别院顿时显得特别清幽。 唐瑜取出父亲送她的母亲画像,挂到西次间里,供桌香炉供品都摆好了,她跪在蒲团上,诚心为母亲诵经。她知道母亲去的时候一定不情愿的,舍不得父亲舍不得她,也知道如果母亲活着,肯定会待她如珠似宝,她不孝顺,不能日日夜夜思念母亲,只能每年拨出几天,一心缅怀。 黄昏时分,雨停了,山下安国寺里传来僧人悠远的诵经声,唐瑜心中一片清明。 次日唐瑜趁清晨人少去了一趟安国寺,上完香捐了香油钱,很快就回了别院,从此不再出门。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谨慎出行少露面为好。 唐氏过来探望了一次,见唐瑜只是衣着素净气色还不错,陪了半晌,放心地回去了。 唐瑜继续诚心诵经抄写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 转眼到了初九这日。 宫中,临近黄昏,卫昭送小皇帝回了慈安宫,这就准备回家了。 “阿昭,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太后柔声问侄子。 卫昭有点心虚,明天休沐,他想去安国寺探望表妹。不想回答,他先问太后,“您有吩咐吗?” “表哥,我想你教我踢蹴鞠。”宋谨兴奋地望着卫昭,“母后好不容易才答应让我学的,每个月只能学三天,表哥你一定要教我!” 卫昭不愿意,陪表弟跟陪青梅竹马,是个男人都会选后者。 只是这个表弟的身份…… 见他露出一副想拒绝又犯愁的模样,太后笑了,“对了,瑜儿这时候应该在安国寺吧?阿昭莫非想过去见瑜儿?” 卫昭尴尬地摸摸脑袋,俊脸泛红。 “那我也去!”宋谨孩子般改了主意,仿佛更想要出宫玩。 “谁都不许去。”太后轻轻斥了一句,见卫昭疑惑地看过来,她无奈地解释道:“瑜儿去那边就是为了一心缅怀母亲,阿昭你说,你现在过去,她会高兴见到你吗?而且明天出城的达官贵人多,叫人认出你,再想到瑜儿一人住在那边,你说那些人会怎么想?” 卫昭悻悻地垂眸,皇姑母说得对,他不能只想着自己,表妹现在哪有心情风花雪月? “您教诲的是,我明早就进宫陪表弟。 ” 太后点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儿子一眼。 事情办妥了,宋谨轻松一笑,只是想到美丽的瑜姐姐,他心底再次生出不解。母后让他办事从来只是告诉他该做什么却不说理由,宋谨明白母亲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将来谋划,但瑜姐姐是表哥的未婚妻,难道母后这次打算对付瑜姐姐? 宋谨有点不忍,论感情,他喜欢瑜姐姐远远多过三公主,特别是三公主进了端王府后。 三公主这会儿也没想她的皇兄,她偷偷挑开窗帘一角,疑惑地问道:“皇叔,还有多久到啊?” “半个时辰。”王府马车外面平平无奇,但轮子车轴乃能工巧匠精心设计,走得十分平稳。宋钦靠着车壁,低头翻看手里的经书,佛经静心,偶尔看看也别有感触。 三公主去年开始读书认字,可是坐到皇叔旁边,盯着经书看了几眼,竟然不认识几个。难得皇叔又有时间陪她,三公主特别珍惜,脑袋靠着皇叔手臂,小胖手指着一个字,“皇叔这个怎么念?” 宋钦眉头跳了跳,冷声念了出来。 三公主跟着读,就在宋钦准备继续看时,小丫头又问:“是什么意思啊?” 宋钦突然没心思看了,合上书道:“回去让先生教你。” 三公主认真地点点头,浑然不知她的启蒙书籍即将变成一本深奥的佛经。 “皇叔,寺里有什么好玩的吗?为什么要去寺里?”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充满好奇心的时候,三公主现在不怕皇叔,当然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宋钦闭上眼睛,“佛像,和尚。” “哦……皇叔,和尚为什么没有头发啊?” “不知道。” “那皇叔是要带我去看和尚吗?” 宋钦:…… 同一时刻,公主府,宋钺也正被人询问。 “万一王爷只是陪三公主出游,并不知晓唐家别院出事或知道了也无动于衷,那唐姑娘?” 宋钺恍若未闻,手持墨笔作画,如行云流水,一簇簇火焰跃然纸上。 一幅“烈火燎原”画完,他才放下墨笔,低低地说了两个字:“留着。” 今晚只是试探,一次不行,还有下次,直到物尽其用。 第16章 “姑娘,天暗了,早些睡吧,别累了眼睛。”柳嬷嬷挑帘走进东次间,见唐瑜还在抄写经书,关切地劝道,说完低声数落墨兰,“你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不劝着点?要不是我过来看看,是不是就打算由着姑娘继续写下去了?” 墨兰想要辩解,对上柳嬷嬷不悦的目光,她抿抿唇,屈膝认错:“是奴婢失职。” 姑娘十一岁那年,容氏趁侯爷外出欺负姑娘,当着一屋子客人冤枉姑娘偷她东西,侯爷回府后大发雷霆,事后请姑太太帮忙寻位靠得住的嬷嬷进府教导姑娘,姑太太千挑万选选了柳嬷嬷,既擅琴棋书画,又精于内宅管家。柳嬷嬷一进府,立即震慑得容氏不敢使坏了,然后将一身本事全部传授给姑娘。能干又敬重姑娘,不曾倚老卖老,姑娘十分信任器重柳嬷嬷,连侯爷都礼让柳嬷嬷三分,她哪能随便顶嘴。 “嬷嬷,是我不听劝,您别怪墨兰了。”唐瑜放下笔,用眼神示意墨兰过来收拾书桌。 “你就护着她吧,惯得她与蕙兰越来越不成体统。”柳嬷嬷笑着嗔道,和蔼可亲,说着目光落在一座烛台上,她忽然皱眉,一边走过去一边道:“看你这边蜡烛用的这么快,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姑娘你别嫌我啰嗦,人这眼睛最禁不住累,生病了好了就没事了,眼睛坏了,往后就治不好了,看远点的东西都得眯着眼睛瞧,你想自己变成那样吗?” 老人家关心起人来话特别多,但都是出于好意,唐瑜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今晚会早睡。 柳嬷嬷点点头,将烛台往里面稍微挪了挪,转身前,手飞快沿着蜡烛顶层抹了一圈。 唐瑜与墨兰一起送她出去,墨兰吩咐小丫鬟去备水,她陪着姑娘在院子里散步。 西边天上残留着一抹红云,唐瑜纵目远眺,待云彩转黯,她收回视线,回屋洗漱。 山中晚上风凉,墨兰一一关了窗,房间里烛光温暖柔和,唐瑜擦完脚靠到床头,习惯地取了本书看,只是今晚困意来得早,没看两页就倦了,唐瑜以手掩面,合上书,细声对坐在绣凳上缝荷包的墨兰道:“睡吧。” 墨兰又惊又喜,姑娘睡得早,她就不用担心姑娘坏了眼睛,更不用担心自己被柳嬷嬷骂了。 帮姑娘放下纱帐掩好,墨兰提着一盏灯去吹烛台,往外走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主仆俩都睡了。 东厢房里面,小丫鬟秀儿见上房的灯暗了,走到内室门前回禀道:“嬷嬷,姑 娘歇了。” “嗯,你也睡吧。” 里面传来柳嬷嬷困倦的声音,秀儿应了声,心满意足地去外间榻上睡觉。 内室,柳嬷嬷却从床上下来了,一身衣裳穿的好好的,她跪在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默默地诵经。人各有命,她也是身不由已,只求佛祖看在她前几年尽心伺候大姑娘的份上,看在她宽待秀儿的份上,将来少罚她一些。 不知念了多久,外面明月已经爬到高空,柳嬷嬷终于站了起来,朝外间走去。 吸了她提前准备好的迷香,秀儿早已睡熟,柳嬷嬷抽出她的枕头,再狠狠地捂在秀儿脸上。 枕头底下突然传来微弱的挣扎,柳嬷嬷眼中凶光乍现,越发用力。 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陷入一片死寂。 柳嬷嬷出奇的冷静,她拎着早就准备好的桐油和刷子,鬼魅般在厢房晃动,里面涂好了,再去涂上房窗棱。 准备妥当,两刻钟后,秀儿的房间,开出了第一朵火苗。 青龙山山顶,端王府别院。 守在正门的侍卫最先发现了山下的火光,常年守在这边,侍卫早对青龙山各处别院的情况了如指掌,稍微思量便确定了走水的人家,同其他三个侍卫商量后,由他进去禀报。山中起火是大事,无论谁家都得知会王爷。 宋钦五感敏锐,几乎与守夜的褚风同时辨认出了侍卫的脚步声,登时清醒过来。 褚风上前盘问侍卫,宋钦坐了起来,猜到有要事,不然侍卫不敢连夜打扰。待听出褚风以更快的速度赶回来,宋钦皱眉,抬起长腿利落下地,正要披上墨色外袍,门外褚风沉声道:“王爷,唐家别院走水了,距离太远,看不清到底是哪个房间起火。” 宋钦眉头松开。他还以为宫里出了事,原来只是走水…… “唐家别院?”眉头再次皱起,宋钦迅速穿好外袍。 “是唐家。”身为唯一知晓王爷对唐姑娘心思的人,褚风紧张地看向寒着脸走出来的男人,“王爷,要不要属下过去看看?” “不用,你保护三公主。”宋钦冷声下令,健步如飞,眨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唐瑜很热,热得难受,胸口堵塞,她呼吸困难,努力吸气…… 吸进来的气莫名呛人,唐瑜剧烈地咳嗽,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了地上,周围浓烟弥漫,火舌缭绕。唐瑜第一次看 到这样的火,一片一片熊熊燃烧,像狰狞的猛兽,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将你吞噬。唐瑜怔怔地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可逼人的炽热让她彻底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房间真的起火了! “墨兰!”唐瑜迅速站了起来,惊恐喊人。 然而火舌肆虐,包裹着房梁桌椅噼里啪啦,唐瑜听不到任何回应,不知是她声音太小没有传出去,还是火势太大,阻隔了外面的声音。唐瑜急切地往门口跑,眼看就要跨出去,前面突然掉下来一根烧着的房梁! 唐瑜吓得连连后退,退得太急,跌坐在地上。 地面都是热的。 盯着前方被堵住的去路,唐瑜心底第一次生出绝望,起火了她可以逃,可是现在,她怎么办? “墨兰!”火舌迎面扑来,唐瑜狼狈地往屋中空旷的地方躲,朝着窗子尖声求救。浓烟呛人,她渐渐站立不住,踉跄着朝房间唯一一方完好的桌子走去,头顶突然掉下一条通红的房梁。唐瑜捂着嘴往旁边躲,身体却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持,软绵绵倒了下去。 她想站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身上好像着了火,除了难受,她又热又渴,望着西次间的方向,唐瑜体内仅存的水化成了泪。 如果在劫难逃,她想死在母亲的画像前。母亲长什么模样?都怪父亲画的不好,她看画像看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无法记住母亲……她想再看一眼,也许这一眼就记住了,到了阴曹地府,能认出母亲…… “娘……” 真能见到母亲,生她养她的母亲,会待她如珠似宝的母亲,或许,死了也不错? 视线模糊,小姑娘神志不清,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梦呓般唤她短短十几年最想的人,大多数时喊得都是娘,偶尔换成爹爹。 喊着喊着,周遭的火突然没了,唐瑜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只见一片白雾茫茫。她不懂这是哪,不懂那片即将烧死她的火怎么不见了,她攥着衣襟往前走,忽然迷雾晃动,前面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唐瑜惊慌地往后退,紧张地盯着那道身影,直到对方越来越近,穿一袭白裙,面容模糊,如云的发髻里簪着一朵牡丹花。 唐瑜愣住了。 父亲说,母亲生前最爱牡丹,难道这人是母亲,母亲来接她了? 唐瑜不再害怕,她期待地盯着女人的脸,想要看清她。 可就在对方五官渐渐清晰就要 完全露出来时,雾海再次震荡,转眼化成熊熊火海。 “娘……”唐瑜哭着喊,其实只是动了动嘴,几若无声。 但宋钦听见了,他低头看她。 唐瑜神智涣散,勉强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他看着她,意外又怜惜。唐瑜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父亲带她去赏牡丹,她想起母亲,靠在父亲怀里问母亲最喜欢哪种牡丹。当时父亲正在笑,然后唐瑜清晰地记得,父亲脸庞转向她时,他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了,深邃的眼意外地看着她,哀伤,怜惜…… 父亲的肩膀也像这个人一样结实有力,轻轻松松就抱起她。 所以,是父亲来救她了吗? “爹爹……”唐瑜拼尽仅剩的所有力气抱住男人,哭着喊爹爹。 宋钦正因她依恋的动作身体僵硬心跳如鼓,忽然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轻语,心陡然平静下来,嘴角冷笑。 火势太猛,此时不是跟她计较的时候,宋钦谨慎地往此间冲。他在外面观察过了,这场火是东厢房烧起来的,山里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到上房,连着后面一排房屋也着了。上房受到两侧火势夹击,火势最险,护卫们努力几次都没能救出人。 安国寺、附近人家都派人救火来了,别院一片混乱,宋钦抹黑脸,扮作家丁冲进来。如今往前面走,出去就是站在院子里着急等候的唐家护卫,往后面走,都是火,但闯出去了,便没人知晓唐瑜已经得救。 宋钦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善人,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是他救了她。 西次间火势稍弱,宋钦闯了进去,暂且将唐瑜放在地上,他去拆北墙上的窗。墙上火势蔓延,宋钦一脚踹开窗扇,但周围的火还是围了过来。宋钦搬把椅子过去,然后将房间唯一一盆水都泼在了唐瑜身上。 唐瑜贪婪地张开嘴,舔唇上的水迹。 宋钦在旁边站着,以为她会清醒会生气,没料到她只是躺在那儿,闭上眼睛,近似慵懒地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像明知将死却只求一次欢好的疯子,妖娆难以抗拒。心底不受控制,窜起一股无明业火,好在理智尚存,宋钦一把将唐瑜扛到肩头,朝窗口走去。 唐瑜脑袋晃动,身上凉快了,她清醒了些,一抬眼,看到供桌前挂着的画像,画像一角已经着了,随时可能被大火席卷。 “娘……” 唐瑜着急地喊。 宋钦听见了,侧头 看了一眼,不想管,时间紧迫,多留一瞬就多一分危险。 他径直往窗口走,唐瑜急了,哭着拍他后背,“爹爹,娘……” 宋钦眉头一突一突的,踩上椅子时顺势将她抵在窗前,一手探进她湿透的长发,一手抬起她下巴,黑眸危险地盯着她眼睛,“看清楚,本王是谁。” 唐瑜呆呆地看着他,空气太热,她根本看不清,包括那张画像,也只是看到了一幅画,因为对着画像祭奠了几日,很确定那是母亲的画像。刚刚吸了那么多烟,脑袋还糊涂着,认定救她的人是父亲,所以眼前的人问了,唐瑜依然执着地喊他,“爹爹……” 她声音无力,轻轻地像撒娇,美眸噙泪,无辜地望着他,“撒起娇来”,比三公主还招人疼。 宋钦盯着她,盯着她,认了。 色令智昏,她这张脸,有让任何男人头脑发昏的本事。 已经确认过窗外是片花丛,宋钦飞快扯下外袍将唐瑜裹住,然后扔麻袋般将她扔了出去。扔完了,他迅速跳下椅子,几个箭步冲到供桌前,以手扑灭画像边角的火,取下画像卷好,再度冲到窗前,敏捷地跳了出去。 第17章 跳出窗外,宋钦迅速抱起唐瑜离开危墙之下,暂时安全了,他解开罩住唐瑜脑袋的外袍。火海滔天,照亮了小姑娘模样,她闭着眼睛,娇嫩脸蛋上沾了几抹灰,腮边黏着一缕碎发,狼狈,却难掩其国色天香。 宋钦探她鼻息,知道她只是昏迷了,便将人扛到肩头,带她穿越一片火海。 翻出唐家别院,宋钦没有离开太远,扛着唐瑜闪进了附近的树林中。别院那边人语喧哗,和尚下人来来回回地提水灭火,宋钦挑了一处隐蔽位置停下,慢慢将肩头的小姑娘放了下来。她昏迷着,站不住,软软地倒在他身上。宋钦一手扶她肩膀一手搂着那柳条似的小腰,温香软玉,倒挺想一直抱下去。 可是想到她醒来后会有的反应,宋钦理智地让她背靠树干而坐,他面朝别院的方向坐在她对面,一会儿看看别院火势,一会儿看她,看着看着,目光就凝在她身上移不开了。 她里面穿的是睡衣,盛夏时节,睡衣料子薄得很,宋钦还记得她一身是水躺在地上的情形,素白中衣里面透出兜儿的藕荷色,底下绣花鞋不见了,宽松白绸裤下一双小脚丫完全露在外面,白白净净,让人想握在掌心赏玩玉器般细细品鉴。 想到那双玉足,宋钦不由看向她脚,却见她下半身被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像襁褓里的孩子。宋钦有点后悔,当时怕火烧了她、怕花丛枝桠划破她吹弹可破的娇气身子,裹得太严实了,现在一点春光都看不到。 目光就又回到了她脸上。 这是宋钦第一次如此近、如此长时间地打量她。说实话,美人宋钦见过不少,王府里的丫鬟,在南疆驻守时当地官员献上的歌姬甚至拐弯抹角引荐的千金小姐,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宋钦从未上心过,甚至反感那些女人用倾慕的眼神看他,为此不知发卖了多少丫鬟,直到王府里再没有人敢胆大窥视他,只有唐瑜,不知哪里合了眼缘,看完一眼,忍不住还想看第二眼。 她迟迟不醒,宋钦拿起放在一旁的画像,对着火光展开。 这画有些年头了,画中女子头戴牡丹,站在牡丹丛中温柔浅笑,美貌动人。作画的人应该是爱极了她,笔笔用心,宋钦在她身上看到了唐瑜的影子,唐瑜同卫昭在一起时,笑得就是这副模样,像娇艳的牡丹开在阳光下,不自觉地展现她所有的美,到了不喜欢的人面前,再装成榆木疙瘩。 宋钦目光冷了下来,卷起画轴,别到腰后。 她还没醒,宋钦却不想再等,伸手 过去,要掐她人中。 唐瑜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眼帘抬起,就看到一只手凑了过来,手背上沾满灰,黑不溜秋的,又大又长,显然是个男人,唐瑜大吃一惊,本能地往后躲,却不知身后是树,“咚”的一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了树干。 唐瑜却顾不得疼,防备地盯着对面脸也抹灰的人:“你是谁?”说话时挣扎着要起来,一动才发现身上裹着宽大的袍子,她上半身直起来了,腿还受困,人就不受控制地朝前栽了下去。唐瑜惊慌闭上眼睛,那瞬间脑海里一片空白,紧紧皱着眉头准备承受倒地之苦。 可是意料之中的疼并没有到来,一双大手稳稳撑住了她。被陌生男人触碰,唐瑜宁可倒下去,可没等她往旁边使劲儿,男人忽然将她转到怀里,如抱幼儿那般将她放到了他腿上。唐瑜脸蛋煞白,奋力挣扎。 “现在知道跑了,方才是谁紧抱本王不放,还口口声声喊本王爹爹?” 宋钦一手搂紧她,另一手轻佻地抬起她下巴,凤眼清冷地盯着她震惊茫然的美丽眼睛,唇角讽刺上扬,“唐姑娘,你仔细看清楚,本王与你父亲景宁侯真的如此相像?”顺便看清楚,他看起来真的像年近四旬的人? 宋钦从未在意自己的年纪,但被一个及笄的姑娘喊爹爹,他自觉当不起。 男人眼神危险,唐瑜对上这熟悉的冰冷眼神,再听他自称本王,终于认出了他,紧跟着记起了火海里的那一幕。有人抱起了她,当时她做梦似的,以为救她的是爹爹……她主动抱他,在他质问时依然不改口…… 脑海里轰的一声,唐瑜浑身僵硬,忘了挣脱。 宋钦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 先是起火再是被宋钦所救,一连串的打击,唐瑜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但她听到了别院那边的喧哗,甚至听见了墨兰凄厉地喊她,理智迅速回笼,唐瑜扭过头道:“王爷龙章凤姿,岂是家父可以相提并论,我不懂王爷为何如此发问。今晚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只是别院人乱,还请王爷放我回去料理家事。” “不懂本王为何如此问?”宋钦掰回她下巴,声音轻了,却更冷了。 再次落到他手里,再次被他这样轻薄,唐瑜身上比他还冷。余光扫视这偏僻的树林一角,唐瑜心底一片寒凉,宋钦对她别有心思,她早就知道了,只要宋钦想,他现在完全可以强占了她,她要么死,要么怯懦地活着,就算闹出来,只会自取其辱,丝毫撼动不了宋钦这个摄政王。 唐瑜不想死,更不想激怒宋钦,在今晚丢了清白。 想到上次在水里她几番冷语相求都不管用,虽然不愿,唐瑜还是决定改变策略,否则继续硬碰硬,骨气有了,最终还要吃大亏。 看眼头顶一脸灰尘却冷俊依旧的男人,唐瑜垂下眼帘,抿抿唇欲言又止,似是十分为难,好一会儿才认命地闭上眼睛,“王爷,我刚刚被烟火熏得神志不清,错将王爷当成家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原谅我一次。” 声音微颤,终于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了,为做的傻事羞愧。 她坦白承认,宋钦满意了,见她右脸鼻梁旁边有块儿灰,他轻轻帮她擦:“好,本王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今晚就原谅你一次,再有下次,莫怪本王治你大不敬之罪。” 唐瑜身体止不住地哆嗦,脸上看似温柔的碰触,对她而言无异于毒蛇,随时都可能狠狠咬她一口,逼得她生不如死。 “求王爷放我回去。”唐瑜忍着扭头闪躲的冲动,盼着他占了便宜,别要求更多。 “今天怎么不躲了?”宋钦盯着她不停颤动的眼睫,意外地问,擦完灰,他没有收手,继续试探着抚她细腻如玉的脸颊,好奇她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身体为她的乖顺雀跃,心很冷静,知道她忍而不发不过是别有所图。 他的手指碰到她眼角,擦过她耳,食指中指轻轻地捏住耳垂,如捻玉珠,拇指缓缓地抚她香腮,似涂胭脂。她一直忍着,大气不敢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泄露了她的屈辱。宋钦无声而笑,目光落到她唇上,他拇指渐渐移了过去。 就在他碰到她唇角准备按住她丰润的嘴唇时,小姑娘终于攥住了他。 “王爷,你救了我,我心中感激,除了我,王爷想要什么谢礼我都愿意给,求王爷不要为难我一介女流。”唐瑜紧紧扣住男人手腕,只是那手腕结实有力,她的手更像是细细的藤蔓,随时可能被他震断。 唐瑜真的怕了,她反抗他强迫,现在她顺从,他也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如果怎么都躲不了,她再不想死,也只能以死明志。 “谢礼?”宋钦拇指停在她嘴角,轻笑了下,审视她闭着的眼睛,“你觉得,景宁侯府有什么稀罕物,是本王没有却又惦记的?想到了,那就是我想要的谢礼。” 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心知他软硬不吃了,唐瑜脸色沉了下来,睁开眼睛冷冷看他:“王爷铁了心不肯 放人?” 宋钦凝视她被远处火光照亮的眼睛,被那里跳动的愤怒光芒深深吸引,“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历来英雄救美,美人都会提出献身报答。” 唐瑜别开眼,讽刺道:“王爷的道理我不曾听说,只知道施恩图报非君子。” “难道本王放了你,在你心里就是君子了?”宋钦同样讽刺,再度逼她看他,“唐瑜,本王现在就告诉你,本王从未想过当君子,半夜不睡觉不顾危险扑进火海救你,你以为本王图什么?不过你放心,本王要的不多,只想尝尝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儿……” 脑海里浮现她舔唇的动作,宋钦不想再忍,猛地搂紧她。 男人脸庞迅速逼近,唐瑜只来得及捂住嘴,他急切地拽她手,唐瑜那点力道不堪一击,轻而易举被他扯开。左手被困,唐瑜一边扭头躲一边用右手打他,他的唇擦过她脸,也不得不暂停攻势,躲避她抓上来的手。 右手被他别到背后,唐瑜望着远处的大火,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施恩图报,那么也可以为了报,先施恩…… 她不再挣扎,宋钦别过她脸,她盯着他问:“深更半夜,王爷为何会在山中,又碰巧救了我?” 宋钦呼吸粗重,根本没想听她说什么,眼里只剩她诱人的红唇,然而就在他即将贴上那唇时,她红唇轻动,平平静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宋钦动作僵住,他慢慢抬起头,凤眼里还带着被她撩拨起来的欲望,可那份炽热在对上她冷静嘲讽的目光后,潮水般退了下去,瞬间化成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 “你怀疑本王故意安排了这场英雄救美?”宋钦语调缓慢地问,手指深深嵌入她手臂。 唐瑜嗤笑,想不到别的理由。 她看向别处,认了,宋钦费尽心思要她,别说父亲不在,就是在,父女俩能躲过宋钦? 宋钦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将她扔到地上,顺手扯住自己的外袍。他力道太大,唐瑜身不由已地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惊恐地抬起头,迎面却飞来一卷画轴。 “本王真想要你,当日在宫里,大可带你回府。” 画轴散开,挡住了男人,挡不住他不屑的话。 唐瑜茫然地抓住画卷,视野开阔了,面前却没了男人的踪影。 危险消失地太出人意料,唐瑜不敢相信,环视一圈, 确定宋钦真的走了,这才看向手里的画。 画中人是个美丽的女子,温柔地朝她笑。 唐瑜摸摸被烧毁的一角,忽然记起来了,宋钦救她出来时,她求他救下这幅画。 第18章 夜色渐深,别院的火还没停,树林里风却越来越大了,唐瑜瑟缩着靠在树干背风处,望着远处冲天的大火,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前来救火的人太多,大多数还都是男人,她身上中衣太薄,又沾了水一片狼藉,唐瑜实在没法露面,只能躲在这里等人散了,再悄悄回去。 树林幽深,好像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唐瑜紧紧攥着母亲的画像,为自己壮胆。 身后忽然传来树枝被人踩折的声音,唐瑜猛地打个机灵,警惕地站了起来,同时迅速转身,就见十几步外多了一个黑衣男人,低着头,面容隐藏在树影里看不清楚,只能看出他胳膊上搭着一件外衣,光线太暗,但隐约瞧着像是女人的样式。 “唐姑娘,属下褚风,是王爷身边的侍卫,王爷料到姑娘此时不便回去,特派属下前来送衣。王府没有女眷,黄昏时王爷带三公主来别院歇下,准备明日去安国寺烧头柱香,所以只能挑了三公主身边嬷嬷的衣裳送过来,万幸天黑,姑娘随机应变,应该能蒙混过关。” 唐瑜已经躲在了树后,闻听此言,她没有吭声。 那边没有动静,褚风也没有抬头看,转身将手中衣搭在一根低矮枝桠上,拱手告辞:“姑娘保重,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唐瑜紧了紧手里的画卷,瞥到那烧毁的一角,她低下头,用一种几乎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请你转告王爷,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真心感激,他日王爷若有需要,无论财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想办法报答王爷。” 她信了,因为宋钦真想要她,真是那种为了要她做得出放火之事的人,刚刚他就不会负气而去,放过今晚的机会,更不会多此一举,冒着危险替她救下母亲的画像。所以不论宋钦其他方面为人如何,他救她性命是事实,她确实欠他一命。 褚风顿足,回头看了眼。 王爷毅然下山救人,他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不可能不暗中保护,一路追过来,在唐家别院外面守着,万一王爷没有出来,他再进去救人。当他看到王爷抱着美人进了树林时,褚风暗暗替主子高兴,觉得就算王爷占不到大便宜,至少也会得到美人的感激,谁曾想没过多久,王爷寒着脸出来了,那脸那眼神,冷得无法形容,褚风跟随王爷这么久,只见过王爷露出过两次这样的表情,一次是今晚,一次是在南疆打仗,发现朝廷送来的军饷掺了沙子。 唐姑娘得说了什么才把王爷气成那样啊?而王爷又得多在意唐 姑娘,竟然气到如此地步也没有碰唐姑娘一根毫毛。 “唐姑娘托属下转告,难道姑娘不曾当面谢过王爷?”褚风沉声问。 唐瑜抿唇。宋钦救了她,却也存了轻薄的念头,她谢过了,可宋钦要的谢礼她没法给。 小姑娘沉默不语,褚风想到自家主子的脾气,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隐藏在另一棵树后,“唐姑娘,王爷刚刚离开时正在气头上,只命令属下保护姑娘周全,不曾吩咐旁的。我见姑娘迟迟不走,猜到姑娘的顾忌,才派人去山上寻衣,这事瞒不住王爷,王爷没有反对,足见王爷也关心姑娘。 而属下这样做,不是为了姑娘,是为了王爷。王爷奋不顾身搭救姑娘,相信姑娘已经明白了王爷的心意,但王爷从来都是面冷心热,有时候明明是好意,从王爷口中说出来,可能就变成了坏事,惹人误解。所以属下自作主张,希望能改变姑娘对王爷的观感,免得王爷一片苦心白费,做了好事,当了恶人……” 晚风袭人,唐瑜头脑十分清醒,冷漠打断道:“王爷救了我,我感激,但王爷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你不用再说了,衣服也请你带回去。” 她与卫昭青梅竹马,宋钦亲眼目睹也亲口讽刺过他们私定终身,明知她与卫昭两情相悦他还举止轻浮,唐瑜实在无法对这种人生出厌恶之外的感情。至于那件衣服,褚风都这样说了,她还接受宋钦的好意,岂不是暗示她领了情? 小姑娘字字绝情,随着凉风吹到褚风胸口,堵得他憋了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总算明白王爷为何变脸了,冒着危险将一颗心捧过来送给她,结果人家一巴掌丢地上了,王爷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褚风还想再劝,又不愿掉主子的价,白白给人践踏,一气之下真的拿着衣服走了。 既然人家不稀罕,他还送衣服做什么?让她绝情,吹一晚上的冷风吧! 周围还有两个暗卫盯梢,褚风怒气冲冲回了山顶的王府别院。 正房黑着,但褚风知道,主子肯定还没睡,看看手里的衣服,他攥攥拳头,大步走到窗前,低声回禀道:“王爷,属下回来了,唐姑娘说她感激王爷的救命之恩。”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褚风耐心地等着。 “人回去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里面蕴含的百转千回,瞒得住旁人,瞒不过褚风。褚风想到唐瑜的绝情,咬咬牙,实话实说道:“没有,唐姑娘没 收属下带过去的衣服,属下强调是王爷的心意,她也不肯穿。” 王爷看着威风,但眼下的一切都是王爷拼了命争回来的,如果不是王爷命大,十六岁就死在战场上了。褚风看不得王爷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委屈自己,不如一次气个痛快,要么气得直接抢人,要了身子带回王府当小妾,要么彻底断了念想,不再惦记。 “擅作主张,去领十军棍。” 这次里面回地特别快,声音比寒冬腊月的冷风还刺骨。 褚风早就料到了,只要能帮上王爷,二十军棍他也甘愿受着。 “那王爷早些歇息,属下去了。”褚风心平气和地道。 “明天你陪三公主去安国寺,如惹三公主不满,一次记一军棍。” 就在褚风转身的时候,里面又淡淡地飘出来一句。 褚风身形定住,想到三公主的粘人劲儿,突然特别后悔。 唐瑜继续在树林里等着,褚风离开大概两刻钟后,一个婆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背着光,唐瑜认不出这人是谁,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那婆子左右看看,挑了一处草丛蹲了下去,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 唐瑜心中有了底,在婆子起身时试探着唤道:“你是唐家下人吗?” 婆子吓了一跳,攥着裤腰往后躲,见唐瑜露出身形,婆子仔细瞧了瞧,忽然大喜,“姑娘?” 唐瑜也认出她来了,正是这次带过来的一个守门婆子。 谎称自己爬窗逃出来的,怕被人看见衣衫不整不得不先隐匿在树林里,唐瑜披上婆子的外衣,主仆俩一起回了别院。 大火一直烧到半夜才完全扑灭,别院后面两进房屋都着了火,没法待人。安国寺的和尚们、附近别院的家丁、山脚下的村民都回去了,唐瑜站在前门送走最后一位好心人,命护卫们先行休息,她领着柳嬷嬷、墨兰等人进了前院上房。火往北蔓延,这边侥幸没有受到牵连。 唐瑜一落座,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姑娘,都怪我啊,傍晚我劝完你回来,那件石青色的褙子不小心划了一条大口子,睡觉前让秀儿明天抓紧补上,谁知道她竟然熬夜缝补,我年纪大了今天又赶了山路,晚上睡得沉,被浓烟呛醒火已经烧起来了,出去一看,秀儿竟然还试图一个人扑火!我骂了她一顿,急着去救姑娘没再管她,可是我没用,没救出姑娘自己先晕倒了,还连累墨兰被木头砸到……” 墨兰跪在旁边,跟着 掉泪,“嬷嬷别说了,这事怪我,我替姑娘守夜,自己却睡死了过去,醒了都晚了……” 主人家走水,下人们护主不力都有罪,柳嬷嬷墨兰哭着认错,其他嬷嬷丫鬟紧随其后,哭哭啼啼的。唐瑜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她们脸上的灰身上火烧的痕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都别哭了,天灾人祸,该着咱们,想躲也躲不了,都起来吧。” 有人抬起头,见为首的柳嬷嬷、墨兰没动,又低下头去。 唐瑜见了,上前将柳嬷嬷扶了起来,皱眉道:“嬷嬷,咱们府上可有人受伤?” 柳嬷嬷身体一僵,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唐瑜心头一突,重新扫视屋里人,终于发现少了一个,“秀儿呢?” 柳嬷嬷失声痛哭,“秀儿,秀儿她没能逃出来……姑娘,秀儿人傻,做事爱钻牛角尖,我骂了她一顿,她肯定是怕灭不了火还会挨罚……被人抬出来时都没法看了,都是我造的孽啊,姑娘,你罚我吧,不然我这辈子都良心不安……” 跪在唐瑜面前,泣不成声。 唐瑜跌坐在椅子上,想到那样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居然死了,她悲从中来,呜咽出声。 唐氏夫妻、卫昭一家三口就在此时赶了过来。 “姑母……” 死里逃生,家奴惨丢性命,唐瑜身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强撑着料理后事,但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也会害怕也会惊慌,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唐瑜扑到唐氏怀里,再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瑜儿不怕,姑母在呢,走,咱们这就回家。”唐氏心疼死了,紧紧搂着侄女,谁都不给碰。 卫昭跟在后面,看着表妹瘦弱单薄的肩膀,听着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心都快碎了。 第二天,吹了半晚冷风又受了死人惊吓的唐瑜,再次病倒了。 只是这次,除了卫昭唐氏,除了太后派人来探望,再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小纸条。 第19章 唐瑜这一病病得不轻,在屋里休养了半月有余才算全愈,人瘦了一圈,白皙的下巴更尖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带着淡淡的哀愁,瞧着我见犹怜。 太后握着唐瑜小手,怜惜道:“可怜的瑜儿,怎么都赶在今年了,你爹爹不在家,平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唐瑜浅浅地笑,孺慕地看向旁边的姑母,“姑母一直在家里照顾我,您不用担心。” 太后点点头,“幸好还有你姑母,不过最近捷报连连,相信你父亲很快就回来了,瑜儿不必太过惦记,赶紧把自己养圆润点,免得你父亲回来看你瘦了,还以为你姑母只管自己逍遥,疏于照顾你这个侄女了呢。” 唐瑜轻声应是。 又坐了会儿,唐氏站了起来,领着侄女告辞。 政和殿,宋钦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一个人走出大殿,慢步踱到一处高台前,放目远眺,看到前面有几道身影正缓缓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其中一人穿着天水碧的褙子,体态轻盈。没有风,她莲步轻移,却给人一种飘逸出尘之感,如细风抚柳,小腰盈盈可握,仿佛一折就断。 宋钦负手而立,盯着那抹碧色,凤眸清冷。 御书房,小皇上宋谨读完书了,兴高采烈地回了慈安宫。 “母后,瑜姐姐跟舅母走了啊?”没看到人,宋谨失望地问,又笑嘻嘻地看了卫昭一眼。 卫昭比他还失望,可是看到表弟竟然也知道打趣他了,他立即收起心思,一本正经地站在旁边。 “阿昭过来坐。”太后亲切地招手,等卫昭坐下了,她轻声叹道:“瑜儿可怜,你要对她更好点,不能给她添堵添乱,知道吗?” 卫昭垂眸,“我懂。”表妹忌讳流言蜚语,他就乖乖听她的,只随母亲去探望过一次,尽管他想日日夜夜都守在她床边,哄她开心。 太后看看侄子,转移了话题。 卫昭很快走了,太后娘俩单独在屋里说话,宋谨心里有疑惑,低声问太后:“母后,你的事情办妥了吗?”瑜姐姐别院起火了,瑜姐姐病了,但京城没有任何其他大事发生,他担心母后是不是又功亏一篑了。 太后意味深长地笑,摸摸他脑袋道:“你还小,这事儿不用你惦记,安心读书就是。” 宋谨却在看到母亲的笑容时,明白了,母后这次肯定成功了。 然而太后也没有十足把握。宋钦 舍命救唐瑜,她与宋钺的第一步算是走完了,但接下来的第二步,也不知道宋钺那边的进展。为了避嫌,宋钺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宫,宫里处处都是宋钦的耳目,她也不敢贸然派人去打探,不像去唐家,有卫国公府的关系作掩护。 只能等着了。 同是盛夏,北疆的草原上就凉快多了,然而战马奔腾杀声冲天,将士们一腔热血熊熊。 匈奴残军朝草原深处逃去,唐慕元与众将领商议过后,各自率军,兵分几路围剿。唐慕元一马当先,率领一支千人铁骑从小路包抄过去,目的是拦截匈奴。追到一半,发现前面匈奴队伍里分出一支几百骑的小队,虽然未举王旗,唐慕元却眼尖地认出了一道身影,正是敌军首领乌维单于。 擒贼先擒王,唐慕元立即率人追了上去。 匈奴分出来护送单于的当然全是精锐,大齐这边虽然占了人数优势,短时间却也难以攻克,刚刚离去不久的匈奴大军得知单于被困,迅速折回来救援,后面大齐援军同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最后一役,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睛,唐慕元挥舞手中长枪,誓要活捉乌维单于。乌维单于自知兵败不可挽回,现在就只想与唐慕元这个劲敌一决雌雄,然而兵荒马乱,不时有别的将士涌上来,这边唐慕元一枪挑飞两个匈奴兵,对面乌维单于不甘示弱,手中大刀劈下,取人首级。 混战之中,乌维单于胯下汗血宝马突然一声悲鸣,却是被大齐将士刺中腹部,乌维单于当机立断跳下战骑,唐慕元看准时间,一枪斜刺出去。眼看乌维单于就要中招,一支利箭突然从人群里急射而出,转眼便没入唐慕元右臂。 利箭冲劲儿太大,唐慕元不受控制地朝马下栽去,乌维单于眼里迸射出一道精光,宛如久挂悬崖边上的人终于看到生机,猛虎般扑了上去,一把提起唐慕元,仰头大吼:“你们主帅在我手里,大齐将士敢再杀我一人,我就杀了你们主帅!” “别听他的,继续给我杀!”唐慕元红了眼睛,身体远远不如草原上凶猛的单于,但吼声雄浑,丝毫不逊。眼下大齐胜券在握,如果因为他错失战机,他宁愿一死。 念头一起,唐慕元猛地朝架在脖子上的大刀撞去。 乌维单于防着他呢,一个掌刃披在唐慕元脖颈上,然后将昏迷过去的瘦弱武将扛到肩头,一手挥舞手中大刀,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位大齐将军狂笑:“回去告诉宋钦,问问他想不想救下这位得力主帅,想的话就拿我儿子来换,不想 我也不要儿子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说完扛着猎物般走向一匹无主之马,有大齐将士持刀上前,可是看到昏迷不醒的主帅,几人互相看看,不甘心地握紧手中刀,却不敢再近一步。 主帅被俘,八百里加急战报迅速送进京城。 宋钦看过战报,按按眉头,命人宣文武百官上朝议事。 有人主战,论分量,一个唐慕元不如匈奴王子,况且开战后大齐损失了数万将士,为了一个主帅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不值得。但也有人主和,称唐慕元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战局扭转也是因为他,此时舍弃他,传出去无异于兔死狗烹,太寒将士们的心。 然而主战者多,以卫昭领头的主和派屈指可数。 “皇叔,景宁侯是大齐的功臣,咱们必须救他回来!” 朝臣们七嘴八舌争议时,龙椅上的小皇帝突然脆脆地道,话音一落,殿内一片鸦雀无声,众臣盯着小皇帝看了会儿,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皇帝左下首的摄政王。 听到皇帝侄子的话,宋钦刚刚张开一丝缝隙的薄唇不动声色地重新抿紧,神色淡漠,垂眸问道:“皇上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将军可以踏着万骨领受朝廷封赏百姓赞誉,为何不能用一命换取数万普通兵卒全身而退?景宁侯被俘前亦愿舍身成就大义……” “王爷的意思是,景宁侯愿意牺牲自己,咱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一个立了大功的主帅?”卫昭愤慨上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真这样,日后再有战事,谁还愿意领兵打仗?群龙无首,有千千万万普通兵卒又有可用?” “卫大人慎言,你这话传出去,才是真正让将士寒心,只有将军没有兵,仗就能打了?” “可卫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大殿内再次热闹了起来。 一片嘈杂中,宋钦突然起身,冷冷道:“退朝,明日再议。” 大臣们你看看我看看你,闭上嘴,倒退几步,转身出了大殿。 朝臣们回了家,景宁侯被俘的消息也就跟着传出了宫,唐家管事得到消息,脸都白了,匆匆跑去梅阁。按照规矩,未得通传,内院不许管事小厮们擅入,守门婆子瞧见大管事,愣了愣,想问一句,管事直接跑了进去。 唐瑜正在练字,听到动静,皱眉走到门口,管事已经跑到跟前了,看到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侯爷被匈奴人抓到手里了!匈奴 单于要用侯爷换回他儿子,大齐要是不答应,就让侯爷一命偿一命!” 唐瑜眼前一黑,朝旁边栽了下去,墨兰蕙兰同时出手扶住她,“姑娘!” 唐瑜只是昏了一下,被人扶住时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蛋煞白煞白,转眼间额头身上就出了一层虚汗。但她知道,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倒下,唯独现在不行,现在倒了,就没人替父亲奔波了…… “备车,我要进宫。”勉强站正了,唐瑜盯着跪在地上的管事,声音虚弱却坚定。 管事急忙去准备。 马车快马加鞭,两刻钟没用上,唐家马车就停在了宫门外。唐瑜忧心父亲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路疾驰颠簸,下车时脸已经青了,刚要进宫,惊闻马车声,回头一看,竟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姑娘,肯定是姑太太来了!”墨兰紧紧扶着主子,生怕她再跌倒。 唐瑜心急如焚,等了会儿,下车的果然是唐氏,娘俩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惊慌害怕,什么话都没说,唐氏握住侄女发凉颤抖的小手,并肩朝慈安宫赶去。 “夫人,姑娘,娘娘去政和殿了,她料到你们会来,让你们先进去等,她会想办法劝服王爷的。”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关切地道。 唐瑜怔怔的,不知该在这里等,还是去政和殿与太后一起求宋钦。 “瑜儿。”唐氏是长辈,比小姑娘冷静些,拍拍侄女肩膀,低声道:“你别着急,太后肯定会竭力帮咱们,咱们别去给她添乱。”朝廷大事,她们妇人如何能插嘴,也就太后身份尊贵,能与摄政王说得上话。她们进宫就是求太后来的,现在太后主动帮忙,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消息。 唐瑜六神无主地跟着姑母进了堂屋。 落座时,唐瑜看向院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宋钦冰冷的凤眼。 心狠狠缩了一下,唐瑜攥紧衣袖,心乱如麻。 第20章 “皇叔,景宁侯乃有功之臣,咱们不能弃他于不顾啊。” 政和殿里,太后站在御案前,神色忧愁地劝说对面低头批阅奏折的男人,宋谨站在她旁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委屈地盯着皇叔,好像因为皇叔一直不答应他的请求不高兴似的。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必多言。”宋钦头也不抬地道,话冷如冰。 太后脸色发白,扫眼一旁伺候的太监,她抿抿唇,再次劝道:“皇叔,景宁侯府子嗣不昌,景宁侯如有不测,家里就只剩侯夫人与三个孩子,请皇叔看在她们妇孺可怜的份上,慎重考虑换人一事,行吗?” 这次宋钦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置若罔闻。 “皇叔……”宋谨哀求地喊他,还没说完,太后按住他肩膀,摇摇头,领着宋谨走了。 母子俩回了慈安宫。 唐瑜看到太后,急切地站了起来,与唐氏一起赶了出去。唐氏见太后脸色灰白,心沉了下去,攥着胸口声音颤抖:“王爷,王爷没有答应吗?” 太后目光悲戚,缓慢扫过唐瑜娘俩,垂眸自责道:“是我连累了瑜儿父亲,也许换个与我无关的将军,他……” 唐氏踉跄了一下,她就那么一个弟弟啊…… 唐瑜僵在原地,眼前就是太后,可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太后,穿透了这重重宫墙,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父亲,父亲被关押在匈奴人的牢房里,右边肩膀上还插着一根断箭,血流不止,形容憔悴。 宋钦不愿意换人,因为在他心里,一个将军没有匈奴王储重要。太后相求,他也不答应换人,因为唐家与太后是亲戚,现在父亲立了大功,在百姓中间的威望提高了,所以宋钦要防备父亲了吧,所以他更愿意借匈奴人的手除掉父亲吧? 那么,父亲必死无疑了吗? 失魂落魄,唐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侯府的。 “瑜儿你别急,我马上回去跟你姑父商量,朝廷一天没有决断,咱们就还有希望,你千万要稳住,懂吗?”唐氏扶侄女坐到椅子上,弯腰,对着侄女惨白的小脸道。 唐瑜木然地点头。 唐氏心疼却无可奈何,匆匆离去,去求丈夫想办法。 容氏向来怕这个大姑子,现在容氏走了,她立即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问唐瑜:“瑜儿,太后怎么说的?她想到办法救你爹爹了吗?瑜儿,太后一直都喜欢你,你一定不能放弃啊,一次不行多 求几次,那可关系到你爹爹的命啊……” 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唐瑜看她一眼,慢慢站了起来,要回自己的梅阁。容氏娘家没人,现在只能指望在太后那里得宠的长女,哪肯放唐瑜走,拦不住人便领着亲生女儿唐琳跟在唐瑜身后,母女俩一起哭。唐瑜头疼,头疼地几乎无法忍受,好像下一刻就会炸开。 她痛苦地按住额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会想办法,你们先回去。” 如果哭管用,她也想哭,可她连个可以痛痛快快哭出来相求的人都没有,太后尽力了,姑母不用她求也会帮忙,满京城,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两门亲戚,就算还有旁人,只要宋钦不松口,谁去求都没用。 宋钦,宋钦…… 唐瑜心里突然升起一丝生机。如果她不认识宋钦,宋钦一直都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个心狠手辣、不近女色的摄政王,唐瑜没有把握能求得宋钦点头,但宋钦不是,他道貌岸然他觊觎她的女色…… 嘴角浮起苦笑,唐瑜慢慢仰起头,将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只要能救回父亲,她给宋钦又如何?她可以身败名裂,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客死他乡。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是她心里放在第一位的爹爹,谁也比不了,即便那个人是卫昭。 独自在房间呆坐了整个下午,天色渐昏,唐瑜抬起头,目光坚定,“嬷嬷,您进来一下。” 柳嬷嬷与墨兰蕙兰就在外间守着,听到传唤,柳嬷嬷吩咐两个丫鬟去门口守着,她快步去了内室。进屋见唐瑜平静地出奇,柳嬷嬷心里猜到了八分,面上装糊涂,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嬷嬷知道你现在肯定吃不下去饭,可你必须吃啊,不然把自己急病了,侯爷那边怎么办?” “我知道,嬷嬷,其实我请您进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唐瑜指着床边的绣凳,请柳嬷嬷坐过来。这件事,她绕不过柳嬷嬷,想瞒都瞒不了。 柳嬷嬷困惑地坐下,茫然地看着她。 唐瑜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下决定,此时心里十分平静,注视着柳嬷嬷道:“嬷嬷,今晚我想去趟端王府,亲自求他。” 柳嬷嬷震惊地站了起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唐瑜,确定唐瑜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柳嬷嬷皱皱眉,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思忖片刻才重新坐下,悲哀叹息:“姑娘,太后劝说都不管用,王爷怎么会听你的话?而且,深更半 夜的,姑娘这样的容貌,我怕姑娘……不行,这事万万不行。” 唐瑜神色不变,垂眸道:“嬷嬷,我知道我此行可能会有什么后果,这些年您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我也不瞒您,只要他肯答应救回父亲,他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姑娘……”柳嬷嬷扑通跪了下去,手紧紧攥住唐瑜膝盖,一脸悲痛,“姑娘,你不能这样轻贱自己啊,侯爷如果知道他是你这样救回来的,他心里会多疼?还有表公子……” 唐瑜微微抬起下巴,这次却没有忍住,两行清泪无声滑了下来。她扭头擦拭,声音却冷静非常:“嬷嬷,事情成了,求您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姑母太后表哥,您谁都别说,就让他们以为是宋钦良心发现。表哥那边,我不可能再嫁他,我会找个理由……假以时日,他会忘了我的。” 柳嬷嬷老泪纵横,埋头求她:“姑娘三思,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 “我意已决,您不用再劝了。”唐瑜弯腰扶她起来,满眼恳求:“嬷嬷,我求您了,答应我行吗?我现在只想救父亲,如果父亲出事,我这辈子同样生不如死。” 想到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凄苦,唐瑜再也忍不住,扑到柳嬷嬷怀里哭了起来。 柳嬷嬷也哭了,轻轻地拍打小姑娘肩膀,等唐瑜哭够了,渐渐平复下来,柳嬷嬷扶她坐到床上,想了想,盯着唐瑜眼睛问道:“姑娘是铁了心要这样救侯爷吗?” 唐瑜毫不犹豫地点头。 柳嬷嬷帮她擦泪,仔细端详面前这张清丽脱俗、国色天香的脸庞,她眉头拧紧,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唐瑜以为她还有顾虑,沉着道:“嬷嬷有话大可直说。” 柳嬷嬷看看她,眼里接连闪过怜惜尴尬,又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低下头,认命似的道:“姑娘,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老奴怎么劝你都不改主意了,那我只能全力帮你,力争今晚成功劝王爷应下此事。” 唐瑜忽然紧张,压抑着期待问她:“您另有良策?”或许她不用献身? 仿佛看出了她的期许,柳嬷嬷面现苦涩,目光躲闪,“姑娘,你还小,不了解男人,依我看,王爷冷血无情不近女色,姑娘,姑娘的美人计想要成功,恐怕,还得精心打扮一番……姑娘最近清减了很多,现在忧虑侯爷,脸色更差了……” 唐瑜没料到柳嬷嬷竟然是劝她精心装扮,为了,诱惑宋钦而打扮自己。 她本能地抵触,可是摸摸自己的脸,唐瑜自嘲一笑,“嬷嬷考虑的周全,就按您说的办罢。” 柳嬷嬷看眼外间,低声嘱咐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墨兰蕙兰还是瞒着吧,今晚我陪姑娘去。晚上姑娘等她们两个睡着了,先去我那边,我帮你装扮,园门钥匙我那里都有,只要咱们小心,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唐瑜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关系到名誉,如果可以,她希望尽量减少知情的人数。 主仆二人再次商量了一番,到了晚上,唐瑜按计划行事。 柳嬷嬷先接她回了她的房间,梳妆台前胭脂水粉都备好了。唐瑜心情复杂,柳嬷嬷知道她难过,只简单地解释了下,“灯下看美人,姑娘如果不是清减了,无需化妆便是倾城之姿……今晚也不用太刻意打扮,略加涂些胭脂就差不多了。” 唐瑜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美是丑,仿佛都与她无关。 柳嬷嬷不再说话,专心地替小姑娘涂匀胭脂,点上口脂。触碰着这仙子般的冰肌玉骨、玫瑰花般的饱满唇瓣,柳嬷嬷无法想象任何男人会忍得住将这位美人占为已有的冲动。摄政王又如何,只要他沾了这胭脂、口脂,吃下太后专门为他准备的毒,他也就只剩三天好日子了,三天一到,便会暴毙而亡。 两刻钟后,景宁侯府一处角门前,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穿过茫茫夜色朝端王府而去。 第21章 端王府,归云楼。 将至二更,窗外夜如浓墨,褚风走到紧闭的门前,低声劝道:“王爷,快二更天了。” “进来。” 里面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褚风连忙赶进去,一进这三楼书房,就见主子负手站在北面墙前。那里挂着三幅一人来高的舆图,一幅是大齐与四边蛮夷,一幅单是大齐,府州县镇标注地更清晰,而最后一幅,则是更清晰的四边蛮夷舆图。 宋钦现在就站在第三幅图前。 褚风跟随宋钦几番出生入死,是宋钦最信任的人,在宋钦面前,他也比较敢说话。见男人眼睛盯着匈奴辽阔的草原,褚风意外问道:“王爷还在犹豫?”他熟悉的王爷,杀伐果断,褚风原以为这事今天在朝堂上就能解决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爷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勇士,不论他是将军还是普通兵卒,更何况唐慕元还有一个让王爷动心的好女儿。难道王爷犹豫,是因为太后、小皇上的劝说?王爷不想让朝臣觉得皇帝能左右他的决断? 褚风敢问,但他不敢冒然建议,只能等着男人开口。 宋钦目不斜视,上前两步,指着一处道:“景宁侯已经打到了赤峰。”点了点舆图,他修长手指上移,微微左偏,“乌维的王庭在克什克,从赤峰过去,只有一天的路程。” 褚风双眼冒光,热血沸腾:“王爷要打?” 宋钦冷笑,乌维偷袭,打不过了就想求和,一旦放过,等乌维修生养息重振旗鼓,肯定还会再打过来,这样的邻邦,不如一次斩草除根。 “乌维之前留了两万精锐御守王庭,咱们现在杀过去,他们以逸待劳,大齐军马劳顿,就算凭借人数优势获胜,也会增加不必要的损伤,不如先答应乌维,以退为进……” “王爷英明!”褚风就知道他的主子不会拿朝廷大事与太后皇上计较,跪下去,心服口服。 宋钦没理会他的马屁,叫他起来,继续吩咐他。既然要战,有些事情必须暗中准备起来了。 低声说了许久,宋钦才缓步走出归云楼。月底了,夜空漫天繁星,却不及明月一分清辉,照不亮这茫茫黑夜。褚风出来时手里提着灯笼,宋钦让他灭了。 晚风清凉,渐渐吹散了他脑海里的军国大事,宋钦没有回前院,走着走着拐了方向,穿过花园,来到了湖边。水波轻轻拍打堤岸,湖面上星光点点,让褚风在原地等着,宋钦行到 一棵柳树前,背对侍卫而站。 在褚风看来,王爷临湖而立,不知在想什么,宋钦的目光却投向了景宁侯府的方向。 父亲出事,她现在大概正在哭吧?像那天冲进火海,看见她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喊娘。 褚风解释了他的心思,她依然不领情,那倒不如让她误会他心狠手辣,决定换人是太后皇上的劝说起了作用,免得她还以为他依然觊觎她的美色,以为他真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紧追不舍。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一个容貌出众的美人罢了,他看了新鲜才逗弄她几次,既然她不愿意,他堂堂摄政王,也不会再自降身份去为难她。 他忙得很,没那么多闲心,她想嫁谁就嫁谁。 赏够了夜景,宋钦没再耽搁,回房躺下。 几乎上房灯光才暗,端王府后街就转过来两道身影,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悠扬的梆子声,当当当响了三下。 做贼心虚,唐瑜紧张地躲到了阴影里,柳嬷嬷紧紧跟着她。京城夜里宵禁森严,禁止百姓夜间走动,违者以“犯夜”罪名关押入狱。寻常百姓那边设有密集的栅栏,由官兵把守,景宁侯府、端王府位于勋贵聚集的皇城附近,关卡都设在外围一圈,里面反而相对松懈,到便宜了唐瑜今晚的计划。 但王府周围也有侍卫暗卫,暗卫们隐藏身形盯着这两个头戴斗篷的身影,看出二人似乎无意隐藏,便没有冒然出击,目送两人胆大包天地朝王府后门走去,走向那里的八个侍卫。 侍卫也早瞧见了两人,王府常有人夜访,他们见怪不怪,冷声质问:“来者何人?” 唐瑜脸上蒙着面巾,头上戴着斗篷,掩得严严实实的。柳嬷嬷同样的打扮,与唐瑜交流个眼神,她举着木匣小心翼翼地靠近侍卫头领,在侍卫头领第二次询问时,跪了下去,低头道:“我家主子有事求见王爷,事关机密不便透露,这里有封书信,请官爷帮忙转交,王爷见了,定会召见我家主子。” 侍卫头领看看二人,接过木匣,用刀尖挑盖,却见里面除了信,还有一个……鸡毛毽子。 侍卫头领面无表情,盖好盖子,将木匣交给身边一个侍卫。王爷凶名赫赫,这二人想死才会无事打扰,那个鸡毛毽子看似滑稽,定有别的意义。 柳嬷嬷松口气,退回唐瑜身边,小声问她:“姑娘,万一王爷看不到信怎么办?” 唐瑜摇摇头,“嬷嬷不必担心。” 都三更天 了,宋钦肯定已经睡下,门房这边传过去的东西,应该会交到褚风手里。褚风是宋钦的心腹,都敢擅作主张以宋钦的名义送她衣服,唐瑜相信三公主送她礼物一事,褚风知道内情,继而凭借“信物”猜到她的身份。 褚风确实知道此事,他不但知道三公主送了唐瑜一只鸡毛毽子,想当初这山鸡还是他帮王爷拎回府的呢…… 认出那几根鲜亮的鸡毛,褚风咧嘴笑了,得意地笑。唐家大姑娘不是傲气吗?现在还不是主动送到他们王爷嘴里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害王爷白白气成那样,也害他挨了十大军棍,好几天走路都别扭。 摸摸屁股,褚风先去了上房窗前,因为知道王爷的心思,褚风声音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愉悦:“王爷,您睡了吗?” 宋钦在心腹侍卫靠近窗前时就坐起来了,这个节骨眼,他想到了边关战报,可是听到褚风话里的轻松甚至愉悦,宋钦皱皱眉,“何事?” 褚风轻轻咳了咳,一张嘴又笑了,“王爷,唐姑娘求见。” 宋钦一动不动,良久良久,他僵硬地低下头,看自己的左胸口。 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它跳什么跳?难道猜不出她是为何而来? 可是那里不受控制,越跳越快,跳得他心头冒火。 “带她过来。”他倒要看看唐瑜准备怎么求他。 褚风走了,宋钦喊外间守夜的沈寂进来点灯。 沈寂沉默寡言,是宋钦的心腹之一,宋钦在南疆时便由沈寂负责衣食起居,回到繁华京城,宋钦继续安排沈寂替他打理王府内宅,不喜欢用丫鬟嬷嬷。 宋钦明早要上朝,衣架上挂着的是摄政王朝服,沈寂看看坐在床上的男人,走向衣柜。 “不必更衣,下去吧。”宋钦淡淡道。 沈寂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看,转身退了出去。宋钦瞅瞅门口,往后挪挪,大刺刺靠着床板,一腿支起来,一腿平伸。是唐瑜有求于他,他为何要费事更衣? 唐瑜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领着柳嬷嬷跟在侍卫身后,抵达正院,在门口被人拦住。 “王爷只请姑娘进去。”褚风本想讽刺唐瑜一下的,可是看着身披斗篷走过来的小姑娘,娇娇小小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再想到唐慕元在边关战功累累乃名符其实的大齐勇将,褚风收起那点不痛快,语气平静。算了,一个小姑娘,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柳嬷嬷着急 地抓住唐瑜胳膊,“姑娘……” 唐瑜按住她手,声音冷静,“嬷嬷您在外面等着,我没事的。” 柳嬷嬷还是不肯松手,唐瑜一点点掰开,往前走去。 柳嬷嬷追了两步,被守门侍卫拦住,褚风看她一眼,快步追上唐瑜,在前面带路。褚风故意走得很慢,偷偷观察一侧的姑娘,可惜她捂得严实,只露出一双倒映着灯光的眼睛,没有害怕没有仓皇,熠熠生辉,美艳逼人。 褚风突然有点慌,瞧这姑娘的冷清样,哪有一点像要求人的?别是又来气他们王爷的吧? “姑娘是为了令尊而来?”褚风决定先提点她一番。 唐瑜点点头,一言不发。 褚风瞅瞅上房门口,低声恐吓道:“此事关系甚大,王爷有王爷的难处,你真心想救令尊,最好拿出诚意,再像上次那样冷言冷语不知好歹,只怕王爷一气之下会逐你出府。” 唐瑜无动于衷,她确实是来求人的,但她要求的是宋钦,没必要对一个侍卫奴颜婢膝。 没有得到回应,褚风胸口又堵了,见沈寂站在前面,他索性停下,不送了。 沈寂盯着渐渐走近的女人,看到的却也只是那双冷静如水的眼睛。目光与他相对,小姑娘停下脚步,垂眸问道:“请问王爷在何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冷,但面纱也挡不住她话里天生的娇软甜濡,落到他们这等见惯生死的人耳中,不过是纸糊老虎。 “王爷在内室等姑娘。”沈寂退开,请她进屋。 唐瑜看向里面,顿了顿才跨了进去,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唐瑜心狠狠颤了一下,强忍着才没有回头,袖中双手控制不住颤抖,一下午一路上积攒的勇气,在真的来到他地盘时,摇摇欲坠。 她停在内室门前,如临深渊,湖水中他恣意欺凌的手,别院外他急促的呼吸他制服她双手的强势动作,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闪现,仿佛正发生在她身上。唐瑜攥紧袖口,刚生出一丝丝后悔,眼前又浮现父亲受困于人的场景。 心再次坚定起来,唐瑜慢慢解开斗篷,取下面纱,弯腰放到了地上。 准备好了,她伸出手,细玉般的纤纤手指轻轻碰到了眼前的帘子。 帘子越挑越高,宋钦的心也越跳越快,但他俊美脸庞始终冷若寒霜,凤眼鹰隼般盯着她的手。那小手柔若无骨,他握过捏过,那乌黑长发如丝,柔软顺滑,他将她抛到墙头时,她的长发在 他脸上拂过,比春风拂面还温柔,惹人留恋。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慢慢地靠近,像梦里神女下凡,纤腰款摆,每一步都是诱惑。 “臣女叩见王爷。”当她终于在他面前跪下,宋钦也终于看向了她脸。 “抬起头来。”宋钦淡淡地道。 唐瑜没有任何抵触地抬头。抬起来了,她看到了慵懒靠在架子床中央的摄政王,看到他直对她伸出来的一只大脚,看到他衣衫不整,白色中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玉色胸膛,唐瑜眼睫微颤,但还是鼓足勇气,视线继续上移,直到与他四目相对。 而宋钦剧烈跳动的心,在对上那双美丽毅然的眼眸时,莫名平静了下来。 因为他确定了,他想要她,要这条勾人又气人的鱼儿。 欺男霸女,他从来不屑,但今晚是她自己送上来的,那就休怪他不做圣人。 第22章 夜深人静,房间里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困意。 宋钦俊脸冷漠,犀利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盘旋,他的视线落在哪里,唐瑜就有种那处的衣服化为齑粉的荒谬感,荒谬,却又那么清晰,仿佛他看到了她从未展现给任何男人的身体,也看到了她胸口那颗装满算计的心,用她的姿色,谋求他的权势。 曾经宁死也不肯给他,现在却主动登门,跪在他面前。 谁都不说话,唐瑜却先败下阵来,她不敢再看宋钦的眼睛。她是做好了被他嘲笑讽刺羞辱的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唐瑜想自欺欺人。她随他要、随他做任何事,但她不想看他的讽刺,不想让自己更痛苦。 “求王爷救我父亲。”唐瑜跪伏在地上,额头触地,“王爷,家父忠心报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王爷开恩,换他回来。” “说的容易,你知道答应匈奴的条件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大齐将士流血牺牲,会有更多的丈夫、父亲、儿子、兄弟回不了家,你舍不得你父亲,那些无辜百姓就该舍得?因小失大,全是些妇孺之见。” 说完了,宋钦双腿换了下位置,懒懒地逐客:“本王已有决断,你回去吧。” 唐瑜双手收紧,她看着地面,不再掩饰自己急切救父的心,不再假装自己胸有成竹。她哭了,眼泪一对儿对儿掉在地上:“王爷,我知道我自私,可我从小没有娘,我不想连父亲也没有,求王爷开恩,只要王爷答应救我父亲,来世我愿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本王不信前生今世,就算信,谁知道下辈子你在哪里?我又记不记得这世你欠我的债?”宋钦讽刺地道。 唐瑜却抓到了一线希望,宋钦嫌弃她的条件,就说明只要她能让他满意,他会答应下来! 父亲有救了! 唐瑜悲喜交加,咽下另一股浓浓的苦涩,她轻轻拭泪,慢慢挺直腰,泪眼婆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王爷,到底我要怎样做,你才肯答应救我父亲?” 宋钦盯着她脸上滚落的泪珠,冷笑:“别说的好像本王在欺负你,是你在贿赂本王以权谋私。本王说过,本王不是圣人,偶尔会行小人之事,但也要看利益够不够吸引本王违背良心,否则本王也愿做君子。” 唐瑜懂了,宋钦是要她主动。 可是唐瑜没有把握,她怕自己主动了,宋钦却再送她一顿讽刺,她白白自取其辱。 但他是摄政王,他掌 握着父亲的命,她没有资格与他斡旋。 唐瑜慢慢站了起来,低头,一步步走到床前。她居高临下,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唐瑜眼里却只有灰色的纱帐。架子床太高,挂帷幔用的月牙钩也比她那边的高多了,唐瑜踮起脚,伸手将帐子取了下来。 两边都放完了,唐瑜转向床板,发现男人伸直的那条腿不知何时收了进去,让出了地方。 果然是想要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唐瑜背对宋钦坐下,脱了绣鞋,慢慢平躺下去,闭上眼睛,“王爷,臣女别无长物,唯有女儿家视之如命的清白,王爷若看得上,臣女心甘情愿伺候您一回,只求王爷救我父亲回来,让我们父女团聚。” 她穿了一身白裙,不是那种薄如蝉翼一看就是要勾人的料子,但白色透亮,里面藕荷色的兜儿隐隐若现。她平躺着,柔滑的衣裙服服帖帖地落在她身上,如起伏的丘陵,忽而又平缓下去。 那里系着她的裙带,宋钦轻轻托起,慢慢地往自己这边扯,“姑娘国色天香,本王确实舍不得拒绝。”修长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裙带,扯松了,却不急着展开她衣裙,而是斜睨她颤抖的眼睫,“只是你给了本王,将来如何嫁你的好表哥?” “臣女这辈子都不会嫁了,只想陪在父亲身边,以尽孝道。”裙带随着他的手轻动,唐瑜的身体也跟着轻轻地抖,她不想露怯,可她忍不住。他耐心十足地坐在她旁边,像一条毒蛇,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唐瑜怕,怕未知的恐怖,也怕这种不知到底何时要开始的等待。 “不嫁了……有点可惜。”宋钦松开裙带,握住她紧紧攥着床褥的小手,凉得像玉。宋钦意外地捏了捏,抬眼看她:“你冷?” 唐瑜紧紧抿着唇,摇头。她记得他的手是凉的,可是今晚,他手出奇的热,明明那么热,她抖得却更厉害了。 宋钦看着她哆哆嗦嗦的,脸上的胭脂衬得她没涂胭脂的地方惨白如雪,嘴唇红艳,不是他记忆里的唇色,过来之前应该精心打扮过。现在她瑟瑟发抖,精致的妆容被苍白下去的脸衬得不那么精致了,突兀,不算丑,但也没有她本来的样子好看。 “不冷,为什么抖?”宋钦手指探进她宽松的袖子,捏她纤细的手腕,脆弱如花枝。 唐瑜说不出话来了,她想求他给个痛快,但她开不了口,另一手几乎快要将床褥抓破。 “本王在问你话。”宋钦突然攥紧她手腕,用力一扯,唐瑜便跟 皮影戏里的假人似的,身不由已地撞到了他怀里。她吓得丢了魂,惊慌尖叫,宋钦嘴角露出一丝笑,双手一转将她打横抱在腿上。唐瑜以为他要开始了,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扭头埋到这陌生的怀里,脸拱进他肩窝,怕自己的泪坏了他兴致,救父一事又添波折。 她一边哆嗦一边无声的哭,娇小的身子在他怀里颤,宋钦抱着她,想到了她泪汪汪喊他爹爹的模样,又傻又俏,偏偏让人无可奈何。 “哭什么,是你自己找上来的。”宋钦左手托着她肩膀,右手将挡住她侧脸的长发拿到她身后,她妆容哭花了,宋钦懒得碰,手捏她耳垂,软软的,捏起来很有意思。她还哭,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宋钦声音严厉起来,“再哭马上回去。” 这话管用,说完就见小姑娘用力吸了下鼻子,脸紧紧抵着他,借他的身体压制颤抖,压了一会儿,突然抽了下,瞧着更可怜了。 宋钦看了更碍眼,视线挪到她肩膀上,“算了,想哭就哭。” 唐瑜不敢哭,憋一会儿抽一下。 宋钦最烦女人哭,要不是她哭得可怜惹人疼,早将她轰走了。不轰走又看不惯,宋钦忽然想到了傻侄女,他看看怀里水做的人,唇角上扬,大手偷偷挪开,然后对准她小腰偷袭,轻轻抓了两下。 唐瑜怕痒,平时没人敢挠她,此时突然被袭,她本能地要笑,及时忍住,小手去推他手。 “别动,动了我不救你父亲。”宋钦凑到她耳边,低低地威胁。 唐瑜咬咬唇,慢慢收回手。 宋钦盯着她侧脸,又挠了一下,小姑娘身体绷紧,在他挠第二下时攥紧了他中衣。宋钦继续,她憋得脸渐渐红润起来,宋钦不自觉地笑,换着花样挠她。唐瑜忍得辛苦,额头鼻尖出了汗,红唇里溢出轻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是哀求胜似哀求,那声音娇娇媚媚,打着旋儿直击男人心口。 宋钦挠她的动作便变了味道。 她放松的身体再度紧绷,脸也迅速转白,刚刚鲜活灵动的鱼儿,又变成死鱼了。 宋钦目光转冷,重新挠她,这次换成了咯吱窝。 唐瑜受不了了,她知道今晚躲不过去,趁还能控制住自己时猛地抱住他,“王爷,王爷您到底想怎样?” “本王想怎样就怎样。”害得她气喘吁吁,宋钦声音依然清冷。 唐瑜痒得要难受死了,又不能主动求她要他,苦忍许久,终究敌不过本能 ,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一开始还能忍着不笑不叫,当宋钦双手夹击时,唐瑜难受地哭了,哭着求饶,“王爷,王爷,求你了……王爷……” 话里是她不知道的妖娆,声音飘出窗外,飘进王府寂静的夜。褚风、沈寂就站在院子里,听到小姑娘哀求又带着莫名愉悦的声音,褚风心咚咚地乱跳,他跟王爷一样都没碰过女人,所以对于女人的了解都是军中听说的,当时以为那些糙汉子瞎编乱造,现在真的听到女儿哭,他还只是在外面听,都想禽兽一回。 旁边沈寂岿然不动,褚风瞅瞅他,自认没他的定力,转身往远处走。谁料他一动,沈寂也跟了上来。褚风忽感欣慰,拍拍他肩膀叹道:“咱们王爷今晚享福了。” “祸从口出。”沈寂淡淡地提醒他。 眼前闪过王爷阎王爷似的冷脸,褚风自知失言,连忙闭上了嘴。然而两人都躲到走廊拐角了,上房里小姑娘的哭求依然追了过来,王爷王爷叫个不停,就在褚风扯扯头发快要管不住那股邪火时,忽听小姑娘气势十足地吼了声“宋钦”! 褚风的火一下子败了,震惊地望向上房,喃喃自语:“我就知道她没那么老实,竟然敢直呼王爷名讳,我看她是不想活了。”先帝死后,王爷坐拥天下,皇上都得老老实实喊他皇叔,谁敢喊名讳? 宋钦也很久没听过别人喊自己名字了,他停了手收了嘴角的笑,跪在唐瑜腰间看她。 终于得到解脱,唐瑜闭着眼睛大口喘气,脸红如霞,宛如刚刚在烈日底下狼狈逃窜,浑身都是汗,鬓发皆被打湿。挽发的簪子掉了,一头青丝铺散,衣裙也被他挠乱了被她挣松了,特别是外面的长裙,没了裙带束缚,滑落到两边,露出里面小姑娘藕荷色的兜儿。兜儿上绣着精致的白牡丹,现在那牡丹花晃啊晃,好像被风吹了一样。 宋钦看直了眼睛。 他同样出了汗,不是挠她挠的,而是被她叫的,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一声声王爷,有多勾魂。阎王来招魂,他绝不会去,倘若换成她做鬼差,纵使一死,他恐怕也要先抢了她这个鬼差,纵情风流一回再去见阎王。 他扑了上去,吃那朵位置绣的巧妙的牡丹花。 头顶传来她短促的哼声,转瞬即消,宋钦抬起眼帘,看到她紧紧捂着嘴,捂得那么紧,五个指头压得脸都白了几块儿,而他手掌下柔韧的小腰就像被寒冬大雪冻住了一般,了无生机,捏起来索然无味。 她的心就在他眼前,与他只隔了一 层薄薄的衣料,可她心里没他,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父亲,她绝不会如此老实。他宋钦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在乎,她给的是摄政王,是能救她父亲性命的摄政王。 可他现在只是宋钦,是宋钦看上了她,不是摄政王的朝服权势。 翻身下来,宋钦再次靠到里侧床板上,凤眼盯着帷帐。 唐瑜心已经死了,可是等了半晌,男人依旧没有过来,她心存侥幸,又陷入恐慌,收礼才会办事,宋钦不碰她了,是要不管了吗? “王爷?”唐瑜撑了起来,颤声喊他,什么礼仪羞耻都不顾了,任由外面衣袍滑落下手臂。 “穿上。”宋钦目不斜视。 唐瑜眼泪滚了下来,低头哭:“王爷,我哪里做错了吗?您告诉我,我改……” 救父的希望再度渺茫,唐瑜怕极了,男人不说话,她别无手段,膝行着扑到他身上。她知道美人计,但她不懂男人不主动时该怎么诱惑她,只想到了宋钦曾经的举动他曾经的话,唐瑜流着泪,闭着眼睛去亲他紧抿的薄唇,同时拉起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宋钦看着渐渐靠近的她,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默默扭头。 唐瑜是对着他唇去的,亲到的却不是唇,她眼睫翕动,轻轻地拂过他脸庞。但她很快又闭上了,笨拙地亲他,往他嘴角挪。 “够了。”宋钦攥住她手,弯腰捡起她衣裙罩住她肩膀,怕她继续纠缠,宋钦一扯纱帐出去了,赤脚走到桌前,拎起水壶仰头就灌。她很笨,妆容花了都不知道,还以为她现在有多美,可他还不如她,竟然连这样的她都想要。 纱帐里传来呜咽的哭声,绝望无助,宋钦放下水壶,僵立良久,重新折回床前,却见她毫不认生地伏在他被子上,呜呜地哭,恐怕鼻涕眼泪都抹上去了。宋钦看看自己胸口,那里还有她的胭脂红,白色中衣被她泪水打湿好几圈。 “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穿上衣服,不然就等着替你父亲守孝。”宋钦靠到床头,一双大长腿平伸,刚好挡在蜷缩起来的她一侧。 唐瑜哭声一顿,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难以置信地跪坐起来,扭头看身后的男人。 她上面就剩一件靠两根缎带挂在身上的兜儿,遮了前面遮不住后面,春意盎然。秀色可餐,宋钦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游走。唐瑜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形,连忙披上衣服,匆匆往床下挪,想去外面穿。 宋钦 抬起一条腿,拦住她,什么都没说。 唐瑜很识趣,背对他跪在床上,低头整理衣服,心里一片迷茫。听宋钦的意思,他决定救父亲了,可他又不要她…… “本王今晚没心情。”知道她穿好了,宋钦大脚勾住她腰,将她往自己这边转。唐瑜别开眼,眉尖儿微蹙,主动转了过去,盼他赶紧拿走他的脚,虽然不臭,但唐瑜心里嫌弃,只觉得脚是男人身上最脏的地方。她照顾过父亲,父亲靴子里有味道她不在乎,别的男人,她一眼都不想看,更不想被男人的脚碰到她。 宋钦看得出来,他瞅瞅自己的脚,笑了笑,故意往里面挪了挪,然后将双脚搭在唐瑜跪叠的大腿上,慢悠悠地道:“唐瑜,你长得美,本王确实惦记许久了,也愿意为你破例一次,只是,这样的美人只能用一晚,本王却要头疼匈奴一年甚至几年,你说,本王是不是亏了?” 唐瑜闻言,如坠冰窟,原来他不急着要,是因为他想要更多。 “王爷觉得如何才算不亏?”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唐瑜垂下眼帘,努力平静地问。 宋钦晃了晃脚丫子,瞥见小姑娘脑袋微微左偏,宋钦无声笑,“算了,本王不为难你,一个月,你来王府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本王保证放你回去。” 第23章 一个月? 唐瑜猛地抬起头,悲愤难抑:“一个月,王爷是要看我们唐家身败名裂吗?我死不足惜,可唐家有什么错?王爷真要如此,那我宁可跟家父一起死,也好过活着连累祖宗,死了无颜去见他们……” 话未说完,扭头又哭了起来。能做的她都做了,他还要再三逼迫,非要他们父女的命是不是? 宋钦最烦她哭,挪开脚讽刺问道:“怕坏了名声,今晚为何过来?” 唐瑜真是不想理他了,但心底终归还舍不得放弃,小声抽搭道:“我们等夜深人静才来的。” “胆子倒不小。” 宋钦享受她半夜来找她,却不赞成她的做法,今晚她运气好,万一被巡夜士兵抓到,名声就真的坏了。见她哭哭啼啼没懂他的言外之意,宋钦直接提醒道:“本王与唐家无仇无怨,无意坏你们名声,这样,今晚你先回去,然后装病,随便什么病,你自己想,找个借口搬去庄子上休养,能瞒得了多少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本王给你三天时间,等你搬进庄子,本王当晚派人去接你,王府这边保管天衣无缝,唐家有事你必须露面,本王也会安排你回去,但缺陪的天数后面要补上。” 唐瑜没心思跟他计较那几天,跟一个月相比,几天算什么? 她在思量宋钦的计划,一个月,真的能瞒天过海吗?她又找什么理由?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父亲,只要父亲能回来,她什么都愿意听他的。 “王爷的意思是,一个月后才换我父亲回来?”唐瑜抹抹眼睛,皱眉看向男人。他为了几天斤斤计较,她也得为父亲争取,多在匈奴一天就多一天危险,多遭一天罪,唐瑜无法忍受父亲在牢狱里受苦。 “明天早朝我会派人传信过去,八百里加急,早上出发,晚上就到了,翌日换人。”她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一看就知道在那儿跟着他的话偷偷算日子呢,眼里光彩越来越盛,夜星璀璨,她装着泪漾着笑的眸子比夜星更亮更美。 “答应了?”既然她心情好了,宋钦又把脚丫子放了上去。 父亲有救了,唐瑜哪还会计较他的脚丫子,擦擦眼睛点头,刚要说话,对上他的大脚,那么大特别显丑,唐瑜悄悄地往旁边转脸,“只求王爷言出必行。” “本王说到做到。”盯着她虽然哭花了但也俏生生的脸蛋,宋钦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你这人忘恩负义不是一次了,本王倒 担心你过河拆桥,这样,本王先安排你父亲驻守青城整顿边疆,等你陪我足月了,再调他回京。这期间你要听本王的话,敢有忤逆,本王自有办法惩罚在你父亲身上。” 唐瑜抿了抿唇。她什么时候忘恩负义了?只有别院那次他真的救了她,她愿意报恩,是他想要的报答太过分。可惜人在屋檐下,唐瑜不敢再逞口舌之快激怒他,一声不吭地算是认了。她得到了她求的,无颜事后反悔,也没胆量不认账。 “再有,你人来王府就行,丫鬟衣物什么都不用戴,本王会为你准备好。”两个脚指头夹着她衣裳扯了扯,宋钦似乎很嫌弃地道。 唐瑜默认,她也不希望身边人看到她被宋钦玩弄。 她够乖,就是不看他,想到她喜欢看的那人,宋钦不再动脚,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卫昭,你不会嫁给他了?为了不让你抱不该有的希望,今晚本王先把话说明白,接下来的一个月,本王夜夜都会与你同床共枕,甚至白天……” “王爷不必说了,我知道,我的事我会解决,但求王爷给我一条生路,别让话从王府传出去。”唐瑜眼帘低垂,面无血色。父亲得救了,她这辈子也彻底完了,永远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敢有片字走漏,本王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宋钦姿势懒散,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 唐瑜信他有这种本事,该说的都说了,她看看男人的大脚,无力问道:“王爷还有别的吩咐吗?没有我先回去了,不打扰王爷休息。” “脚伸出来。”宋钦凤眼盯着她,大脚插到她大腿小腿中间,示意她伸平腿。 唐瑜嫌弃他脚,也没觉得自己的脚多香多好看,这与被他占便宜又不一样,被占便宜,唐瑜只会屈辱会痛苦,但是给他看脚…… “王爷要做什么?”唐瑜脑袋垂得更低,“臣女走了一路,脚上恐有异味,怕冲撞了王爷。” “尽管冲撞,本王不怕,在南疆与人厮杀,下雨就用雨水冲冲,不下雨就脏着,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再脏又能脏到哪去。”宋钦继续勾她腿,“快点,这点小事都不听话,你让本王如何信你会乖乖守约?” 被人拿住了命脉,有一点违逆便抛出来恐吓,唐瑜从没见过这样的无赖,也没见过不占她便宜却坚持看她脚的权臣。拒绝不了,唐瑜紧紧闭上眼睛,身子朝里侧床板歪过去,然后咬着唇,慢慢地将左腿伸到他那边。到底难为情,脸蛋红了。 “另一只也要。”宋钦握住她脚,用力往自己这边扯。 唐瑜这个姿势本就不稳,被他一拉就倒了,右腿本能地伸了出去。她不知道宋钦要做什么,只知道一定会让她难堪,便抓住旁边的被子蒙到脸上。看不见,但她感受的到,他一点一点扯下她脚上的白绫袜,双手攥住她脚踝,又往他那边拉了下。 像个面做的人,任他扯来扯去。 唐瑜咬住被子。什么大家闺秀,什么自尊自爱,就在今晚,那些她原本在乎的东西,都被他粉碎了彻彻底底。 宋钦没想那么多,她总嫌弃他的脚,他当然要看看她这双美人足有多金贵。一个脚指头一个脚指头数过去,不也是十个?除了比他小几圈比他细嫩点,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引以为傲、目中无他脚的? 他心里不屑,但握着一只小脚丫,感受着她身上传过来的轻轻颤抖,宋钦自己找到了答案。 她的脚好看。 小小的脚丫,对着掌心比比,还没有他手大,脚心细的嫩豆腐似的,五个指头圆润可爱,指甲圆润,无处不美。宋钦举着看了又看,抬起自己的想跟她比比,凑近了才突然发现他也嫌弃自己的大脚,怕熏臭了她的。 放下脚,宋钦握着她的脚捏了又捏,今晚第一次夸她:“怪不得嫌弃本王,你的脚确实好看。” 刚说完,手里的小脚害羞般蜷缩起脚指头,还想往回缩。 宋钦紧紧扣住,想到之前她又哭又笑的勾人样,宋钦喉头滚动,突然挠她脚心。 没有什么地方比脚心更怕痒了,唐瑜倏地抓紧了床褥,下一刻一边挣腿一边哀求起来:“王爷,王爷,我求你了,放过我行不行?”她宁可他要了她,要完就走,也不想他这样折磨人,折磨完了再要。 “本王喜欢看你笑,哭丧着脸太晦气,你不笑,本王只能出此下策。”宋钦任由她扭动踢腿,他牢牢地攥住她左脚踝,挠的乐此不疲。 唐瑜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难受,在献媚哀求与给他一脚中间,唐瑜没骨气地选择了前者,“王爷,我知道了,我,我以后绝不敢仇视王爷,王爷……” 那种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痒,苦得小姑娘真的变成了脱了水的鱼,身体一抽一抽的,王爷喊得断断续续夹杂着痛苦却暧昧惊叫,苦着苦着,竟然累出了一身香汗。淡淡的女儿香飘散开来,在纱帐里慢慢积累,宋钦闻到了,他看着眼前的挣来挣去鱼儿摆尾般的小脚,鬼使神 差地亲了一口。 他停了手,唐瑜死里脱生,刚松口气,脚背上忽然多了一种陌生的触感,像…… “走吧,记住,本王只给你三天时间。” 男人突然丢下她腿,抬腿跨下架子床。 唐瑜怔怔地望着床顶,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这个晚上,她以为她会痛苦会生不如死,却没想到她确实痛苦得生不如死了,却是以另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还有宋钦最后的……是手指,还是嘴唇? 可他堂堂王爷,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亲她的脚? 后面恭房传来刺耳的水声,唐瑜陡然惊醒,意识到宋钦在做什么,唐瑜飞快整理衣物,抓起发簪逃也似的跑到了此间。看不到宋钦了,唐瑜简单挽起头发,披上放在外面的斗篷戴上兜帽面巾,匆匆离去。 听到开门声,褚风看眼沈寂,从黑暗里走出来,送小姑娘出去。 唐瑜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哭得有多大声,但她知道她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足够让宋钦的侍卫误会她已经成了他们王爷的人。一来就做好了准备,唐瑜眼睛只看前路,如来时一样沉默。 褚风呢,光棍一条,不太懂男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小姑娘哭得求得那么厉害,他觉得王爷应该是成事了,虽然也疑惑王爷怎么做到让人家姑娘边哭边笑的。不论如何,这姑娘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他就得敬着点。 知道自家王爷说不出甜话,褚风好心替主子安抚美人,“姑娘,王爷面冷心热,特别护短,如今你跟了他,就别惦记旁人了,也别往宫里走得太勤快,安心跟王爷过,往后有好日子等着你,包括你们唐家所有人。” 唐瑜出来时浑身是汗,被冷风一吹,身上凉得发冷,脑袋也清醒。宋钦没有收了她的意思,她没想坐他后院里的妾室,不过是一场交易,她付完了该给的,两人就再也没有瓜葛。他继续做他的摄政王,她终身不嫁孝顺父亲,井水不犯河水。 随褚风误会吧,她无话可说。 褚风自讨没趣又碰了个钉子,悄悄瞪了小姑娘一眼。王爷要了她,就肯定会把人收进后院,那两人相处起来,都是硬的肯定不行,王爷没法劝,这姑娘不乖顺点,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偏把他的好心当驴肝肺。 “姑娘……”柳嬷嬷一直在外面等着,等了快半个时辰,隐隐约约还听到姑娘哭了,笃定大事已成,小姑娘估计走路困难,立即冲过来扶住唐瑜胳膊,顾忌褚风在旁边,柳嬷嬷就当不知 情似的,紧张问道:“姑娘,王爷怎么说?” 唐瑜点点头,低声道:“咱们走吧。” 柳嬷嬷哎了声,体贴地扶着她。唐瑜猜到她误会了,碍着褚风也没法解释。 褚风跟在后面送两人,快走到王府后门前,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看眼识趣停下来的二女,褚风转身,问追上来的沈寂,“王爷有吩咐?” 沈寂嗯了声,“王爷让你安排马车,亲自送唐姑娘回府,路上若有半点闪失,自领五十军棍。” 说完就走了。 褚风呆呆地望着同僚离去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只是睡了唐姑娘一晚,他却陪王爷几度出生入死了,敢情几年的忠心追随,还不如人家哭哭啼啼的几声王爷?这心快偏到匈奴草原去了吧? 柳嬷嬷同样震惊,但她很快就转过弯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还是唐瑜这样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宋钦再冷,刚在温柔乡里享受一遭,也会忍不住要怜香惜玉。 褚风去安排马车了,柳嬷嬷四处看看,怜惜地关心小姑娘,“姑娘受苦了。”丢了清白,确实委屈,但一次侍寝既救了侯爷又解决了太后的心腹大患,这样大的功劳,太后心里也是记着的,提前给了她解药,明早她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姑娘茶里,事情也就过去了。 老人家胳膊一直托着她,唐瑜低声澄清道:“嬷嬷,他没碰我,具体回府我再跟您说。” 柳嬷嬷还算硬朗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晃了下。 宋钦,宋钦没碰她?那这半个时辰,孤男寡女的,做什么了? 震惊归震惊,柳嬷嬷心里犹抱一丝期望,宋钦没碰唐瑜更好,亲了嘴也成,只是当柳嬷嬷上了马车,看到唐瑜脸上哭花的妆容、安然无恙的嘴唇,她终于明白小姑娘口中的“没碰”是什么意思了。 宋钦……这样的美人都不碰,他真的是男人吗! 第24章 马蹄上裹着纱布,又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落地特别轻,再加上赶车的褚风进退躲闪够熟练,马车一路从端王府赶到景宁侯府所在的春熙巷,竟没惊动任何人。 “就停在巷口吧。”柳嬷嬷低声传达唐瑜的意思。 褚风知道主仆俩担心被人瞧见,没有多劝,悄悄停了马车,紧跟着利落跳下去,将踩脚的木凳摆到地上。这里面是王爷的新宠啊,不伺候周全点,回头在王爷耳边吹吹枕边风,他那位重色轻属下的主子真听了怎么办? 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捂得严严实实地走下来,褚风心里有点酸。 “请代我们姑娘谢过王爷。”柳嬷嬷扶着唐瑜,低着头同褚风道,略顿一会儿就走了。 褚风摸摸鼻子,望着小姑娘斗篷也遮掩不住的纤细身影,莫名地想到了在王爷院子里听到的娇声哭求。胸口发热,褚风摇摇头甩开那丝绮念,重新跳上马车,远远瞧着主仆俩进去了,他才拍拍马屁股,沿原路返回。 侯府里头,柳嬷嬷先扶唐瑜回了自己的厢房,为了配合今晚的计划,柳嬷嬷找个借口打发她的新丫鬟去别的姐妹那里住了,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方便说话。 “姑娘先洗洗脸吧。”扶唐瑜坐下,柳嬷嬷去倒水。 唐瑜心里装着一堆事,听柳嬷嬷这样说才摸了摸脸,在王府哭了那么久,脸上干巴巴的,忽然意识到她大概哭花了脸,这样一来,宋钦没兴趣也就有了解释。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庆幸的。 洗过脸,柳嬷嬷又端来一盏茶,慈声劝道:“姑娘先润润喉咙咱们再说话。” 唐瑜点点头,接过茶碗抿了一口,微热的茶水滋润了喉咙,唐瑜确实渴了,又多喝了两口。柳嬷嬷在旁边瞧着,放了一大半的心,姑娘无意吃到的毒应该不多,今晚先喝点,明天再用点,体内的毒也就解了。她虽然是太后安插进侯府的人,但这些年近身伺候唐瑜是真的,心里头盼着小姑娘能熬过去,跟命比,清白算什么? “姑娘,王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放好茶碗,柳嬷嬷坐在唐瑜身边,不解地问:“既然王爷没碰姑娘,又答应救侯爷了,姑娘为何还郁郁寡欢的?” 唐瑜苦笑,垂眸道:“嬷嬷,他说他今晚没心情,让我陪他一个月,我敢反悔,就算他救回父亲,也会找旁的借口治父亲的罪。” 柳嬷嬷惊骇地吸了口凉气,双手揉帕,“一个月?” 唐瑜侧头看桌上 的茶碗,低声说了宋钦的计划,“嬷嬷,路上我想过了,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咱们两个知道,明天您去寻副叫人脸上长疹子的方子,晚上我了,后天请郎中过来,大后天我就搬去庄子,就说疹子会传人,只请你贴身伺候。” 她去王府,家里必须有个人配合,帮她瞒天过海,柳嬷嬷有威望,连容氏都不敢得罪她,是最合适的,而且这是姑母精心替她选的人,教她为人处世接人待物,唐瑜一直都很信赖。 “姑娘,这事太大了,还是跟姑太太说一声吧?”柳嬷嬷跪到唐瑜面前,诚恳地求道,同情地望着小姑娘,“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不解释清楚,日后无故与表公子疏远,姑太太表公子不明真相,会怨你的……我可怜的姑娘啊,老天爷怎么这么对你……” 伏在唐瑜膝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唐瑜麻木地看着窗外,眼泪已经流干了,“告诉她们,姑母不会怨我,却会心疼内疚,表哥向来冲动,我怕他去找王爷拼命……哪一样都是我不想看到的,与其白白给他们添加痛苦,不如都扛在我身上……嬷嬷,您不用这样,一个月后就好了,父亲回来了,咱们继续过清闲日子,不也挺好的?嫁人有嫁人的过法,不嫁也有不嫁的过法,总能过下去的。” “可是姑娘……” 唐瑜弯腰扶她,“我意已决,嬷嬷不用劝了,这事关系到唐家能否继续在京城立足,我全心信赖嬷嬷,也请嬷嬷替我守住秘密,不然传出去,我只能死……” 柳嬷嬷哽咽着打断她,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姑娘别说了,我都答应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别跟命不过去。”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唐瑜疲惫地闭上眼睛。 回了上房,唐瑜换回临睡前穿着的中衣,躺了会儿,喊墨兰。 “姑娘?”墨兰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进来,左手提着灯。 “我做噩梦了,出了一身汗,你去热水房传一声,备水沐浴。”唐瑜侧躺着,一手揉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被宋钦抱了摸了脚,唐瑜身上仿佛还盘着一条蛇,沿着她脚踝一圈一圈往上盘旋,她难受。 侯府出征后姑娘一直睡得不安稳,做噩梦是常有的事,墨兰不疑有他,点了内室的灯就去传话了。热水房的婆子丫鬟都歇下了,大半夜的姑娘叫水,下人们在心里嘀咕两句,乖乖起来做事,木柴烧得旺,很快就把水烧开了,来来回回拎了几趟,回到水房打盹儿。 墨兰要留 下来伺候。 “你出去吧,我自己泡会儿。”唐瑜意兴阑珊地道。 墨兰瞧瞧她,看出姑娘心情不好,低头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人走了,唐瑜走到屏风前,慢慢解开身上中衣,都脱了,她拿起束发簪子,将一头及腰长发盘到头顶。水温刚刚好,唐瑜跨进浴桶,感受着水温沿着全身肌肤丝丝缕缕渗入,驱散了宋钦留下来的彻骨寒凉。 然而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体,唐瑜又觉得一阵讽刺,洗的再干净,再美再好,最终还会尽数落到他手中,而那个小心翼翼喜欢她珍惜她的男人,那个她想嫁的男人,两人之间,再无可能。 天未大亮,百姓们还在自家炕上睡得正香,文武大臣们已经立在宫中,等候上朝。 小皇上还没到,但摄政王已经到了,一人站在最前面,背影挺拔,傲然冷寂。 一刻钟后,小皇上准时到了,百官跟在摄政王身后,脚步沉重地跨入大殿,悄悄抬头看,发现今早小皇上精神不错,凤眼紧张地盯着他的皇叔。太后与唐家的关系人人皆知,自然也清楚,太后是最不愿景宁侯出事的,可谁让摄政王掌权? 昨天坚持继续与匈奴交战的大臣们,今早依然坚持己见,卫昭一晚没睡,脸上却不见憔悴,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害了他舅父,也是未来岳父,想到表妹现在正在家里提心吊胆地等着,卫昭冷冷盯着宋钦,大有一副宋钦敢不换人他便与宋钦拼命的架势。 底下大臣们争辩地热闹,宋钦惬意地靠在品级只稍稍逊色于龙椅的摄政王宝座上,闭目养神。昨晚的一幕幕犹在眼前,小姑娘佯装平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小姑娘鱼儿似的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娇喘吁吁地求他放了他,人走了,还留下一床馨香。 “够了,此事本王已有定夺。” 睁开眼睛,宋钦慢慢坐正了,视线一一扫过下面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对上卫昭自以为冷厉实则幼稚的眼神,宋钦嘴角微微上翘。一个乳臭未干只凭一腔热血冲动行事的少年,给他个御前侍卫当当,就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一样,他从军营里随便挑出一个,都比卫昭强,也就长得好点,会哄肤浅的小姑娘罢了。 “景宁侯忠心报国,击退匈奴战功赫赫,本王实不忍心大齐再损一员猛将,其二,与匈奴征战长达九月,军饷军粮损耗太大,再战下去恐会动摇国库,劳民伤财,故答应乌维的求 和请求,另命景宁侯暂领定州总兵一职,整顿北疆边防。” 此言一出,无论主战主和的,俱皆震惊。 兵部尚书梁敬是宋钦的人,对于唐慕元被俘一事从未表态,此时终于出列,附议道:“王爷所言甚是,草原辽阔,匈奴人逃窜起来如川河入海,大齐继续追杀也难以做到一网打尽,徒耗兵力,且草原不便治理,不如接受乌维求和,但得在乌维的条件上再加几点,不能太便宜他。” 宋钦颔首,“那你们说说,这休战条件该怎么写?” 有梁敬带头,大臣们迅速接受了休战一事,转而讨论其该向匈奴人要些什么。 卫昭站在一旁,盯着宋钦侧脸,心头有种难以解释的怪异感。舅父有救了,他该高兴的,但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他不得不怀疑宋钦有别的算计,是为了声誉民心,还是……表妹? 想到心上人,卫昭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景宁侯府,唐瑜才得知朝廷休战消息不久,就迎来了欢欣喜悦的姑母。 “瑜儿,一定是太后劝说管用了,咱们快进宫去谢谢太后。”弟弟有救了,唐氏高兴地不得了,拉着侄女小手疼惜道:“看你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吧?走,咱们先进宫,回头姑母亲自下厨,煲汤给你养身子。” 唐瑜强颜欢笑,回屋去换衣服。 柳嬷嬷留在堂屋陪客,高兴地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然后趁唐氏不注意,悄悄将一个纸条塞到了唐氏身边丫鬟宝瓶手中。她是嬷嬷,唐瑜进宫不带她,为了不让摄政王的暗卫探子发现端倪,她与宫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宝瓶不动声色地藏好纸条,脸上依然带笑。 唐瑜很快换完衣服回来了,临走之前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微微点头,唐瑜一走,她找到太后安插在侯府前院的一个小厮,让他去京城附近哪个县城买唐瑜需要的出疹方子。一人两个主子,哪边的吩咐都不能耽误。 那边唐瑜跟着姑母下了马车,一路从宫门行到慈安宫,才进院门,就见卫昭闻讯赶了出来,明亮的眸子直接落在了她身上,眼里装满担忧。七月了,阳光依然耀眼,他一身锦袍渐渐靠近,近了,却仿佛笼罩在一圈朦胧光晕里,叫她看不清。 像是梦里的人,挨得再近,也无法长相厮守。 第25章 “表妹,你没事吧?” 心上人投来的眼神凄婉哀伤,卫昭胸口如遭重击,不懂她为何难过至此,心疼又莫名恐慌。 人已到了跟前,模样清晰了起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唐瑜近乎贪婪地望着卫昭,看过了,她笑着摇摇头:“昨晚没睡好,今早听到好消息,总算安心了,听姑母说表哥急得也一晚没睡,辛苦你了。” 她笑意未达眼底,再也没有平日的亲近,卫昭慌了,可又想不通自己何时做错了什么,皱眉看着她,好多话想说。 “好了,先去见你皇姑母。”唐氏轻轻瞪了儿子一眼。平时也不傻,只是一到了他表妹跟前,人就缺根弦似的,这也幸亏两个孩子是亲表兄妹,从小玩到大的,儿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否则唐氏真担心侄女这样好的姑娘看不上他。 说完先往前面走了。 唐瑜垂眸朝眼前的表哥点点头,跟了上去。 卫昭侧身,视线紧紧追随前面的姑娘,只觉得今天的表妹,连背影都带着疏离。眼看姑侄俩就要跨进堂屋了,卫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会儿找机会单独跟表妹说说话,问问她到底为何不开心。 但唐瑜没给他机会,谢过太后,始终坐在姑母旁边。卫昭朝她使眼色,她权当没瞧见,小皇上宋谨甚至太后唐氏也有意成全卫昭,让他们去外面赏花,唐瑜也都婉言谢绝。唐氏以为侄女累到了,父亲刚刚脱线,小姑娘暂且没心思陪自己的傻儿子,便不再劝。太后呢,扫了那边垂眸静立的宝瓶一眼,再看看唐瑜憔悴的脸色,心中另有猜测。 在慈安宫坐了小半个时辰,唐氏便领着侄女出宫了。 太后去恭房如厕,进去了,贴身伺候的宫女悄悄递给她一张纸条。太后一个人绕到屏风后,沉稳地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短短三行小字,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昨晚唐瑜与宋钦的约定。看完了,太后双手攥紧。 她与宋钺精心安排的计划,失败了。 只剩一个月,一个月内除不掉宋钦,等宋钦玩腻了唐瑜,他们要等宋钦另一个弱点,怕是遥遥无期。可是,如果继续利用胭脂行事,唐瑜在王府住着,宋钦突然毒发暴毙,他身边的侍卫肯定会怀疑到唐瑜头上…… 届时唐瑜成了杀人凶手,宋钦的心腹饶不了她,却无法寻到他们母子头上,宋钦一死,树倒猢狲散,曾经追随宋钦的大臣们只能投靠她的儿子,支持皇家正统。宋钺再找机会恢复王爷身份,取代宋钦摄政王的位置, 她会告诉儿子他的身世,一家三口暗地里共享天伦。 既然唐瑜逃不了一死,就让她与宋钦一起毒发而亡吧,正好也让卫昭彻底死心。 唐瑜回了侯府,昨晚一晚没睡,如今父亲安全了,唐瑜身心疲惫,勉强用了半碗午饭,便回房歇晌了,柳嬷嬷亲自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许打扰。 屋中寂静,唐瑜这一觉睡到了黄昏,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看着昏暗的床帏,一时难以分清现在是早上还是黄昏。外面隐约传来人语,好像提到了表公子,唐瑜心中一紧,挑开床帏朝外道:“墨兰,我要沐浴。” 姑娘醒了,墨兰请示地看向柳嬷嬷,柳嬷嬷让蕙兰先去水房传话,她进了内室,担忧地望着床上清瘦的小姑娘,“姑娘,表公子来看你了,刚到的。” 唐瑜高兴又哀伤,放下床帏,一转身又躺回了枕头上,青丝掩面,“就说我昨晚彻夜未眠,刚刚困乏提前睡了,让他走吧。”既然要断,就断个痛快,先让他察觉她的冷落,明天她起疹子,他肯定还会过来,她再彻底跟他了断。 想的透彻,也知道没有退路,可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心疼他,也可怜自己。 外面柳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去前院打发卫昭。 “嬷嬷,表妹是不是有心事?”看不到人,卫昭更加心乱,拦着柳嬷嬷追问。 柳嬷嬷看看他,诚心劝道:“表公子,姑娘最近苦的很,难免有些脾气,现在她累了睡了,你就回去吧,过两天再来,说不定姑娘自己好了,对你又同以前一样。” 她这样说,卫昭心中稍安,低声嘱咐道:“那嬷嬷多辛苦些,替我好好照顾表妹。” 柳嬷嬷笑着点点头。 卫昭被她笑得有些尴尬,告辞走了,走到院子里,忍不住回头望向梅阁那边,满眼思念。 柳嬷嬷站在堂屋前目送他,看不到人了,摇摇头,心情复杂地去梅阁回话。 唐瑜还在床上躺着,背对柳嬷嬷低低问道:“东西买了吗?” 柳嬷嬷瞅瞅门口,弯腰凑到床帏前,看着小姑娘模糊的身影道:“买了,睡觉前在姑娘脸上脖子上涂几处,明早那里就会冒出疹子来。不用多涂,一般疹子都是慢慢发出来,长几颗就够姑娘搬去庄子上住了,到了庄子上喝副汤药,睡一晚就消。” 唐瑜苦中作乐,轻笑道:“竟然还有这种药,难道想装病起疹子的人还不少?” 柳嬷嬷 凑趣道:“可不是,别的不说,就说朝廷选秀,有人巴不得多生几个女儿送进宫拼运气,也有心疼女儿的想方设法逃避选秀,这时候就用上这样的方子了。” 唐瑜一笑置之,晚上临睡前,柳嬷嬷拿了药粉来,兑点水搅成浆糊状,稍微有点黏。 “姑娘坐好,你说点哪,我就点哪。”东西准备好了,柳嬷嬷递给唐瑜一面镜子,她手粘了药膏,认真地道。 唐瑜看着镜子里自己白皙莹润的脸颊,想象上面长了疹子的情形,忽然想到一事,轻声问柳嬷嬷:“如果我不喝解药,这疹子会自己好吗?要养几天?会不会留疤?” 她水盈盈的美眸好奇地盯着柳嬷嬷,柳嬷嬷却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一丝隐秘的狡猾。平白无故留疹子做什么?肯定是想恶心那位仗势欺人的摄政王呗。 到底才十五,还有点孩子心性。 “姑娘,那位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柳嬷嬷委婉地提醒她。 说完就见小姑娘目光黯淡下来,镜子也不照了,叫她随便点。 柳嬷嬷失笑,盯着唐瑜看了会儿,在她额头、脸侧点了几下,然后是脖子。 唐瑜呆呆的,像个木头人。 “姑娘记住,晚上或明早脸上痒痒,您可千万别挠,破了就留疤了,变成麻子,一辈子都消不掉。”涂完了,柳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唐瑜嗯了声,就是为了不得罪宋钦,她也得管住自己的手。 第26章 “姑娘,纱帽做好了。” 蕙兰手巧,早上发现姑娘脸上起了疹子,立即着手做了一顶纱帽,垂下来的白纱用了两层,上面绣了小朵的碎花,免得白色透亮,叫旁人瞧见姑娘脸上的疹子。 “我瞧瞧。”唐氏就在侄女床边守着,接过纱帽转转,挺漂亮的,便笑着递给背对她们躺在床里郁郁寡欢的侄女,柔声哄道:“瑜儿别不高兴了,郎中说了没有大碍,等疹子都发出来了就好了,只要你别挠,回头还是漂漂亮亮的脸蛋,对不对?” “姑母说的轻巧,我都没法见人了。”唐瑜攥攥被褥,声音委屈。 唐氏将纱帽举到侄女跟前晃了晃,“怎么没法见人了?戴上这个,谁看得见你?” 长辈话语温柔,像哄撒娇耍气的女儿,唐瑜觉得装得差不多了,慢慢坐了起来,刚要接过纱帽,唐氏替她理理头发,亲手替她戴上了,“瑜儿别怕,姑母十一二岁时还起过一次痘呢,比你严重多了,熬过去就好了。” 唐瑜嗯了声。 外间再次传来容氏的声音,说带了膏药来,唐氏看看被白纱遮掩了神情的侄女,柔声让她先歇着,她站了起来,一转身,脸上温柔不复,眉头紧皱。姑娘家脸上起疹子,与性命无关,却极容易招人笑话,被有心人传出几句流言蜚语,什么麻子、毁容之类的,甚至会影响将来的婚嫁。侄女是她的准儿媳,唐氏不用担心侄女的姻缘受影响,但容氏这种明显是来瞧笑话的,她也不会让容氏得逞。 走到堂屋,见容氏娘仨都在,容氏、唐琳好奇地盯着内室,只有琦哥儿是真的担心长姐,小脸绷着,眉眼酷似他父亲。唐氏多看了侄子两眼,脸色缓和了些,敷衍容氏道:“瑜儿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见客,弟妹的心意我替瑜儿领了,等她好了再让她亲自来谢你。” 容氏抿抿嘴,唐瑜一直被人夸成天仙,难得有机会看到唐瑜的丑样子,她当然要来瞧瞧,便愁容满面地道:“瑜儿病了,侯爷又不在家,我不亲眼确定瑜儿没有大碍,心里实在难安。姐姐,我知道瑜儿难为情,可你进去帮我劝劝,都是一家人,没事的。” “是啊,我也担心姐姐。”唐琳小声地附和道。 唐氏心中冷笑,她看在琦哥儿的面子上才跟容氏客气的,现在容氏不知收敛,竟然还存着上不了台面的小心思,唐氏就直接道:“劝过了,瑜儿不想见,你们还是回去吧。琦哥儿过来,姑母这几天忙得团团转,都没能好好跟你说话。” 琦哥儿素来敬重姑母,虽然明白姑母是在给母亲二姐姐下脸子,他过去肯定会惹母亲生气,可,姑母叫他…… 垂下眼帘,琦哥儿还是走向了姑母。他想知道父亲的情况,想知道长姐病得重不重,跟这些比,回头被母亲数落两句算什么。 唐氏笑着拉过侄子小手,不动声色地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 柳嬷嬷眼帘一动,特别自然地走过去送客,不咸不淡地道:“夫人二姑娘慢走……” 容氏攥攥帕子,气鼓鼓走了,心里暗暗诅咒唐瑜永远好不了,最好一脸都是麻子,看她还怎么做京城第一贵女。 唐氏扫了眼那对母女的背影,叹口气,摸摸侄子脑顶,低声道:“琦哥儿,不是姑母故意气你娘,你姐姐是因为着急你们爹爹累病了的,现在脸上还起了疹子,她哪好意思见人?” 琦哥儿明白,担忧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好?” 唐氏摇摇头:“说不准,只有脸上这几颗,十来天就好了,要是疹子越来越多,恐怕得养一两个月。走,咱们进去看看你姐姐,她也想你了,不怕弟弟笑话。”侄子是唐家未来的家主,不能让姐弟俩关系生分了。 琦哥儿一听长姐竟然愿意见他,高兴地翘起了嘴角,心里暖呼呼的,最怕长姐不喜欢他了。 明晚就得去王府以身饲狼了,唐瑜这会儿其实谁都不想见,但弟弟来了,唐瑜还是仔细叮嘱了几句,让琦哥儿安心读书,别担心父亲。说了会儿话,琦哥儿走了,唐瑜趁机对长辈道:“姑母,我想叫嬷嬷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到庄子上去,那边清净。” 唐氏立即懂了,侄女是怕容氏天天过来烦她,想了想道:“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庄子上姑母不放心,不如去姑母家住着吧。” 唐瑜低头婉拒:“去姑母家,照样有人天天烦我……” 刚说完,外面墨兰兴奋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唐瑜本能地扯了扯头上纱帽,这还不够,又转向床里头了。唐氏恍然大悟,女为悦已己者容,侄女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表哥了。转过弯了,唐氏先让人去请儿子过来,再对小姑娘道:“行,去庄子住住也好,姑母陪你一块儿去。” 唐瑜马上道:“不用,姑母还是留在京城吧,父亲一日没回来,我心总悬着,您留在京城,有什么消息马上派人知会我。还有弟弟,姑母有闲暇,多来侯府几趟教导弟弟,我跟父亲都不在家,他身边没个清醒的 ,心里多半也慌……” 这话有理,唐氏点点头,“也对,那我隔几天去一次。” 唐瑜默认了,届时请柳嬷嬷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她再从王府回来应付下。 娘俩说话间,卫昭行色匆匆闯了进来,一进门那眼睛就落在唐瑜身上移不开了。 唐氏叫儿子过来,简单解释了下侄女的病情,然后借口去外面看太后赏赐的药材,让这对儿青梅竹马单独说说话。 卫昭一直站着,唐氏前脚刚出屋,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唐氏刚刚的位置,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表妹,你摘下来,给我看看。”什么样的疹子,起了多少,他不看无法安心。 想恶心的人不能恶心,想只让他看她最美模样却又必须疏远的,或许让他看了,他记住她的丑样子,将来忘记她更容易些? 唐瑜心颤了又颤,最终还是慢慢转过来,双手僵硬地挑起了面纱。 她个子矮,面纱抬得也不高,卫昭着急地撑到床上,低头去看。对上他突然靠过来的俊脸,唐瑜立即别开眼,红唇紧抿。卫昭呢,看到小姑娘细白脸蛋上的几颗疹子,心疼得不行,“好端端的怎么起了疹子?疼不疼?” 话里只有关心,听不出任何嫌弃,甚至连吃惊都没有。 唐瑜及时放下面纱,但卫昭瞧见了她眼里掉下的泪,慌得攥住她手,“疼是不是?” 惦记了许久的小手终于到了手里,此时卫昭却无心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恨死了那些疹子,恨不得替表妹起疹子。 他手心温热,唐瑜贪恋那发自内心的温暖,舍不得推开他。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脑海里只剩她接下来要对他说的,那些都是刀子,她便是磨刀之人,亲自扎到他胸口。 挣脱手,唐瑜扭头道:“表哥,从今往后,咱们只做兄妹吧,你再寻门好亲事,我也另择良婿……” 卫昭还在焦虑她的身体,突然听到这番话,恍如美梦惊醒,又似突坠深渊。他盯着她,忽然笑了,真笑了,无奈地哄她:“别傻了,不过是几颗疹子,养几天就好,就算不好我也不会嫌弃你,表妹,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傻表妹,他怎么会因为几颗疹子就不要她。 唐瑜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卫昭是误会了。 表妹,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理智再清醒,心都是肉做的,她在这儿蓄谋扎他刀子,他却说 这样动听的情话。唐瑜泪如泉涌,趁自己还没有陷进那温柔里再也出不来,她摘下纱帽,哽咽着对他抱怨,说她能想到的最狠的话:“不是,我不是怕你嫌我丑,是我不想嫁你了……表哥,我累了,小时候我不懂朝廷大事,就是喜欢跟你玩,什么都不怕,现在我懂了,京城摄政王最大,谁敢站在敌对他的那一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是太后的亲侄子,我真嫁了你,以后注定一辈子战战兢兢,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不想父亲被我连累……” 一字一字,字字诛心。 卫昭浑身僵硬,俊朗煞白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大臣们惧怕宋钦,争先恐后阿谀奉承,在宋钦面前笑得多好看,回头看他的眼神就有多鄙夷。想要升官,就不能得罪摄政王,想要在京城立足,最好别跟卫家走得太近,这些官员间心照不宣的道理,小时候他就知道了,同龄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跟他玩,只有表妹,永远都黏着他,偷偷告诉他她不喜欢继母,喜欢住在卫家…… 可是这个小时候巴不得一直住在卫家不回来、这个三月里还在桃花树上刻字答应嫁他的姑娘,今天突然后悔了,她为了与那些人同样的理由疏远他,怕被卫家连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舅父的事情吗? 像是在坠落途中抓到一根树枝,卫昭立即紧紧抱了上去,心里那么急,却怕吓到她,卫昭轻声地劝道:“表妹,我知道你害怕,可太后求情,他已经答应换回舅父了,往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你别怕啊?我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只是在等待时机,时机一到,他会毫不留情地除了宋钦,送她一世荣华。 目光坚定下来,卫昭紧紧攥住小姑娘肩膀:“表妹,你相信我。” 唐瑜泣不成声。 她也想相信他,可她拿什么相信?如果不是宋钦脾气古怪,昨晚她已经丢了清白。但这不是卫昭的错,是她为救父亲心甘情愿去求宋钦的,宋钦先前不想换回父亲,也许是公报私仇,也许是顾全大局,无论如何,她有所求就必须付出,很公平。 真的要怪,她更想怪命。 “让我用一辈子跟你赌?”眼泪停了,唐瑜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神色哀求的男人,她苦涩相求:“表哥,与其信你,我更信我自己,你真喜欢我,就放过我吧,去找一个喜欢你超过她性命的人,别再纠缠我,行不行?” 第27章 卫昭一直都听唐瑜的话。 青梅竹马,唐瑜七岁以前,都是卫昭领着她玩,七岁之后,唐瑜慢慢懂事了,卫昭再想做些长辈们不允许的事情,譬如爬树跳墙,唐瑜就会小大人似的管束卫昭,这么多年下来,卫昭已经习惯了一切都听表妹的,既有让着她的心思,更多时候也是觉得表妹的话有道理。 就连这次她说不想嫁他的理由,他都觉得表妹情有可原。 可是,他不想听她的了,不想只跟她做兄妹,不想去娶别的女人。 她脸上残留泪珠,眼里蓄着泪水,哀怨可怜,卫昭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疹子,忽然为表妹的反常找到了理由。他眉眼再度柔和下来,伸手去帮她抹泪,小姑娘扭头躲开,还把白纱放了下来,卫昭苦笑,垂眸劝道:“表妹,我知道这几天你过得很不好,现在又病了,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咱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谈?” 表妹一定是心情不好才胡思乱想的,等她平静下来,他再哄哄,表妹一定会回心转意。 唐瑜明白他的打算,刚要再说狠话,门帘外传来唐氏靠近的声音。 就算是表兄妹,又有探病的借口,单独相处这么久也够了。 “别让我娘知道。”卫昭迅速收敛脸上异色,轻声叮嘱她,像小时候兄妹俩有什么秘密一样。 唐瑜隔着面纱看他,模糊朦胧,但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哀求,他怕什么?怕姑母因为她的变心不喜欢她了吗?怕事情闹到长辈面前,两人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了吧? 可唐瑜就是要跟他彻底决断。 低下头,唐瑜小声地哽咽起来。 卫昭急了,还想再哄她别声张,门口唐氏已经进来了,一看侄女竟然在哭,儿子慌慌张张地一看就是在赔罪,唐氏回头看了眼,为免外面丫鬟们想歪了,她暂时没有训斥儿子,走到床前才一把拉开儿子,她坐到床上,低声质问卫昭:“做什么又欺负你表妹?” 卫昭是被冤枉的,但他心甘情愿被冤枉,正要承认,忽然见床上的小姑娘抬起了头,卫昭心中一紧,但唐瑜已经哽咽着朝唐氏解释起来,“姑母,表哥没有欺负我,是我不想嫁给他了……” 不想嫁的理由,就是她方才对卫昭说的话。 唐氏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侄女,从未想过她疼若亲生女儿的侄女,有一天会因为担心被他们连累,主动疏远他们。 眼看着母亲神色一点点变 化,卫昭急得跪了下去,“娘,你别听表妹胡说,她现在心情不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 “我是病了,但我想的很清楚。”唐瑜平静地打断他,平静地近乎绝情,“我为什么病?就因为我花了一晚上考虑。表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忘了我另娶旁人,早些安了我的心。” “表妹……” “阿昭,”唐氏看儿子一眼,看得儿子闭嘴了,她才转向唐瑜,没有生气,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瑜儿,你跟姑母说实话,真的下定决心不嫁你表哥了吗?婚姻不是儿戏,你向来懂事,姑母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卫家处境尴尬,姑母比你更懂,但你表哥对你掏心掏肺,你真的放得下这么多年的情分?” 手心手背都是肉,唐氏哪个都不怪,儿子没错,生在卫家他也没办法。侄女也没错,因为宋钦掌权后,唐氏也曾担心娘家因为她的关系受连累,侄女不怕艰难嫁进卫家,是她更重儿女私情,侄女不嫁,那是小姑娘更看重父女情,无可指摘。 事情走到这一步,只能怪命。 母子俩都注视着唐瑜,唐瑜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姑母,对不起,我不嫁了。” 卫昭听了,挺直的肩膀突然垮了下去,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姑娘。 不嫁了,不嫁了,当着母亲的面她也这样说。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心里怪着她,却也恨不起来,痛苦无力委屈,眼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泪。 “阿昭,你先回去。”唐瑜看不见,唐氏看到了,不想儿子丢人,撵他回家。 卫昭微微仰头,他也不想在表妹面前失态,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快到屏风前,卫昭定住,对着屏风木架上精致的纹络,他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才低声道:“表妹,我不信你能忘了我,我知道我没用,不能让你安心。 如果你信我,咱们先只做兄妹,你多等我几年,等我能让你安心了,你再嫁我。你不信我,那你就先嫁人,我还是那句话,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没出嫁,我等你回心转意,你嫁了,我默默看着你,老天爷可怜我,就让你们夫妻不和,我重新抢你回来,否则我就一个人过,一个人老死。” 言罢不等唐瑜回应,大步离去。 唐瑜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只觉得心被刀子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体内,麻木地撑着她活下去,另一半被卫昭带走了 ,永远都无法再收回来。 “姑母,你劝劝表哥……”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求唐氏。 唐氏握住侄女的手,什么都没说。加起来都没她岁数大的两个孩子,懂什么情爱?难过的时候死啊活啊一辈子随口就说出来,但再动人的话也抵不过时间。心性未定,可能过两天侄女就改了主意,也许侄女嫁了别人,没过多久儿子也会看上别人。 不到那一刻,谁都说不准将来的事。 晚上柳嬷嬷又帮唐瑜在脸上抹了点药膏,次日一早,唐瑜病情转重,唐氏亲自送侄女去了唐家近郊的一处庄子。让侄女在屋里休息,她命庄头聚集庄子上所有下人,恩威并施地敲打了一番,临走前又仔细叮嘱了柳嬷嬷,叫她万事上心。 晌午饭后送走唐氏,柳嬷嬷、蕙兰回了后院,墨兰留在侯府看守梅阁了。 唐瑜戴着纱帽靠在临窗的大炕上,呆呆地望着院子里一棵梅树。 等天黑了,她就要去宋钦的端王府,做他一个月的禁脔。 胃里一阵难受,唐瑜捂住胸口,试图想些其他的分心,然而脑海里全是那些叫她恶心的事。 柳嬷嬷见了,扭头对蕙兰道:“你去外面守着,我有贴己话对姑娘说。” 蕙兰哎了声,担忧地看眼姑娘,小步出去了。 柳嬷嬷脱了鞋,爬到炕里头,跪坐在唐瑜身旁,叹道:“姑娘在想晚上吗?” 唐瑜没吭声,昨天卫昭走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卫昭不懂她的遭遇,他对将来犹抱希望,她却清楚,她的将来只有父亲,不会再有任何男人,一辈子与琴棋书画为伴了。 “姑娘,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想到太后信里交代的话,柳嬷嬷悲从中来,真的落了泪。小姑娘苦,太后也苦,都怪宋钦那个狼子野心的王爷,他想当皇上,不如当初直接顺应大臣登基,随便给五皇子一个闲王封号,大家相安无事。可他非要名声,自封摄政王,将五皇子捧到皇位上,却不敬太后、小皇上,年年日日的轻视,犹豫慢刀子炖肉,太后能不恨? 没有宋钦,太后就不会想到利用唐瑜,唐瑜也就不用违背心意与表公子断情了,如今更要连命都搭上。 柳嬷嬷替小姑娘叫屈,她希望小姑娘能活下来,好死不如赖活着,命比什么都重要。 “姑娘,老奴擅作主张,替你准备了两样东西。只是接下来老奴的话不太入耳,你想斥责 ,等我说完了再教训我,行吗?” 唐瑜眼睫颤动,终于有了回应,默默转过头,等着柳嬷嬷说清楚。 柳嬷嬷低头,从袖口掏出一个胭脂盒,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她先拿起胭脂盒,打开盖子,里面脂白如玉,没有任何香味。唐瑜不解,柳嬷嬷盖上盖子,用只有唐瑜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这叫美人香,是青楼女子用的,本身无香,涂在身上,却会让男子沉迷,误以为怀里的女人天生媚骨,然后身不由已……草草了事,减少女子的痛苦。” 唐瑜攥紧了手,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男女之间的事,她不懂也不想懂具体,她只知道,宋钦要她的时候,她一定是生不如死,一定希望痛苦的时间越短越好。 她不说话,柳嬷嬷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道:“姑娘,东西不多,你记住,每次只涂在……”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唐瑜却想到了那天晚上,宋钦扑上来,咬……她的小衣。 她戴着纱帽,柳嬷嬷看不出她懂不懂,想想小姑娘尚未出阁,在家规规矩矩的不曾接触过那些,硬着头皮解释道:“男人,都贪吃……” 男人确实贪吃,喜欢那儿超过姑娘的脸蛋、红唇。柳嬷嬷不想唐瑜死又不能不听太后的话,就想到了这个方法。唐瑜抹在身上,嘴碰不到,即便宋钦吃完又去亲她,唐瑜服下的也不多,太后问起,她就说担心宋钦前几天不碰唐瑜,那唐瑜吃了胭脂突然暴毙,宋钦立即就会发现不对,而东西用在胸口,宋钦只要动歪心思,就一定会下嘴,万无一失。 唐瑜不想听这些,冷声打断了柳嬷嬷,指着小瓷瓶问:“这是什么?” 柳嬷嬷捏捏瓷瓶,声音更低了,“姑娘,这,这是避子的,寻常避子汤伤身,我特意寻了这副不伤身的药,只是用起来比较麻烦。避子汤时候喝一碗就够了,没事不用喝,这个您得两天服一次,每次往茶里到一点,管用又不伤身。” 说着示范唐瑜每次倒多少。 其实这是解药,柳嬷嬷想保住唐瑜的命又不惹她怀疑,只想到了这份说词。 唐瑜又怎么会想怀宋钦的孩子? 盯着柳嬷嬷手里这两样东西,唐瑜笑了下,笑声似哭,“嬷嬷费心了。” 她是真心感激,柳嬷嬷却受之有愧,抹抹眼睛,攥住唐瑜手道:“嬷嬷给姑娘准备了一个包袱,里面是姑娘几件贴身衣物,还有姑娘最喜欢的书,再装上一套姑娘平时用 的脂粉,然后将这两样搀和进去。姑娘,到了那边,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切记老奴的话,千万别忘了啊。” 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看唐瑜的命了。 唐瑜点点头,“嬷嬷放心,我不会忘的。” 她怎么会忘?怎么会叫自己多承受痛苦,叫自己怀上宋钦的孩子? 夜幕降临,庄子上的人都睡了,院里院外静悄悄的,一片沉寂。 唐瑜和衣坐在炕上,等着阎王派鬼差来索她的命,柳嬷嬷陪着她,这一个都是她守夜了。 主仆谁都不曾开口,屋中针落可闻,窗上忽然传来三声清响,响得那么突兀,宛如鬼魅。 柳嬷嬷紧张地站了起来。 唐瑜无动于衷,下了地,接过柳嬷嬷准备的包袱。 柳嬷嬷送她出去,开门前,紧紧抱住可怜的小姑娘,“姑娘保重……” 唐瑜拍拍她,转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黑衣侍卫,唐瑜没看是褚风亦或其他人,僵硬地跨了出去。黑衣侍卫不动,盯着柳嬷嬷,柳嬷嬷识趣地退回去关上门,黑衣侍卫才抬起手,攥住了唐瑜的。 唐瑜震惊,猛地抬起头。 第28章 男人取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冷俊的脸庞,夜色里,那双凤眼亮如寒星。 其实唐瑜早在被他抓住手的那一瞬就猜出他的身份了,如果是端王府的侍卫,绝不敢动她,再怎么说,现在在那些侍卫眼里,她都是宋钦的人。 唐瑜很想缩回手,可是想到那晚亲口答应过会任凭他处置,唐瑜别开眼,没有挣扎,也没有问什么,等着宋钦先走。 宋钦看眼旁边的门板,料到柳嬷嬷还站在里面,没急着跟她说话,牵着她朝墙根下走。离上房远了,他看看小姑娘头上的纱帽,皱眉问:“脸上的疹子还没好?” 唐瑜并不奇怪他知道她的消息,怕惹他误会,低声道:“为了装病,白天只能这样,晚上喝过药了,明早应该能好得差不多。” 宋钦捏捏她手,权当安慰她受的苦。 唐瑜的注意力被他牵动,终于感受出他手上的温度,今晚是暖的,很平静的那种暖。她看向别处,不想体会。 夜深人静,幽寂的乡下院子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视线本就模糊,唐瑜还戴着纱帽,几乎看不见什么,佯装看得见,跟着他的脚步走,他脚步大,渐渐地她开始跟不上,有种亦步亦趋地笨拙。 宋钦察觉到了,侧头看一眼她,想到了王府里的小侄女,小丫头喜欢让他牵着走,走一会儿就喊累,要么让他慢点等等她,要么就跑到他前面让皇叔抱。 攥攥他手,宋钦心里冒出一句话,却觉得不适合说,她又不是侄女。 他放慢脚步,问她:“都有谁知道这件事?” 唐瑜垂眸盯着地面,盯着他交错的黑靴,“只有柳嬷嬷。” 以她的性子,宋钦料到她也不会主动宣传出去,沉默一会儿,又道:“早上上朝,本王看你表哥魂不守舍,莫非你跟他说了什么?” 唐瑜心口隐隐作痛,像刚刚包扎起来的伤,禁不住任何触碰。恍恍惚惚的,目光跟不上他的脚步了,听到自己呆板的声音,“我与他撇清了关系,从今以后只做兄妹,男婚女嫁再不想干,也求王爷别再在我面前提他的任何事。” “真绝情,本王还记得那棵桃花树。”宋钦眺望远方夜星,一副惋惜的语气。 唐瑜只听出了幸灾乐祸。 她扭过头,远离他一寸,她就痛快一分。 “走得太慢,本王抱你。” 男人突然弯腰,唐瑜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人已经被他高高举起来了,他抱孩子一样抱着她腿,她低呼一声,双手本能地按住他肩膀,整个上半身都快超过他脑顶了,后面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稳定的前一瞬,天边的星星好像都在晃动。 “你……”只有小时候才这样被父亲抱过,唐瑜尴尬极了,小声求他,“王爷……” “本王嫌你走得慢。”第一次抱大姑娘,不小心举得太高了,又不想承认自己失手,宋钦就继续这样举着她走,微微歪着脑袋看前路。他不方便,唐瑜比他还难受,晃晃悠悠的总怕自己摔下去,忍了忍,又求他。 宋钦突然松手,她顿时往下出溜,惊吓地赶紧攀住他肩膀,宋钦半路重新抱紧她,等唐瑜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侧对陆迟被他抱着,还是抱孩子的方式,他手卡在她腿弯,她一手在他背后抓紧他衣衫,另一手搭在他那边的肩头,脑袋与他齐平。 四目相对,尽管觉得宋钦看不到她的眼睛,唐瑜还是别扭,及时收回双手,侧头道:“王爷,我自己能走,您放我下去吧。”她又不是三公主,轻轻巧巧的,他何必自讨苦吃,难不成这样抱着他也占便宜了? 宋钦颠了颠她,吓得她抓紧他胸口,才呼吸平稳地重复道:“本王嫌你走得慢。” 唐瑜抿抿唇,随他去了,只是左右没个挡护,随时可能倒下去似的,唐瑜悄悄往他身上靠了靠,借力支撑,手是再也不肯抱他了。 “你父亲这样抱过你吗?”宋钦瞅瞅她,跟她闲聊起来,“暖暖就喜欢让本王这样抱。” 唐瑜咬唇,敢情他还真把她与三公主比了? 她委婉地提醒他,“七岁以前,父亲这样抱过。” “这么说,本王无意让你重温儿时回忆了?”宋钦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般,逗她多说点。她声音好听,温柔哄孩子时好听,讨厌你故意冷言冷语也别有一种勾人劲儿,惹人存心气她,看她能气得说出什么话。 他话里似乎别有生意,唐瑜莫名记起曾经误认他是父亲,扭过头,一反不发。 宋钦想看她脸,试着吹她面纱。 唐瑜感觉到了,淡淡提醒道:“臣女脸上都是疹子,怕冲撞了王爷。” “那就先不看。”宋钦今晚很好说话,又颠了她一下,话里多了几分笑意,“其实算算,本王大你十二岁,若是当初本王早点成亲,恐怕真有你这么大的女儿了。”想象自己真有个小姑娘这样漂亮爱耍气的宝贝女儿,感觉似 乎不错。 他话里话外把她当闺女,占辈分的便宜,唐瑜心里到底憋着气,宋钦始终冷漠威严,她不敢得罪他,现在宋钦自讨没趣,以为她没脾气了得寸进尺,要人不够,还要侮辱她父亲,唐瑜实在忍不住了,冷声讽刺道:“可惜我没那个福分做王爷女儿,王爷若是想当长辈,我可以喊您伯父。” 宋钦逗不了她笑,听她这样冷嘲热讽也比装木头疙瘩强,难得笑道:“伯父不好听,你喜欢的话,本王允许你喊皇叔。” 唐瑜还想刺他两句,话到嘴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宋钦就是在激她说话,立即抿紧唇。 宋钦往她跟前凑,低声诱惑她,“你喊皇叔,本王就把你当小辈看,喊一天便一天不碰你。” 唐瑜攥紧了手,然而转念一想,一天不碰,还有二十九天,身子肯定会被她得了,她何苦为了那一天,连剩余不多的一点尊严也丢了? 她声音更冷:“臣女命贱,不敢僭越。” 八个字,三个字都刺宋钦的耳朵,正要扔她下去让她自己走,发现前面就是墙了。宋钦决定不跟她计较,快走几步停在墙根下,冷声道:“本王举你上去。” 唐瑜看看墙头,没想到自己竟也有爬墙这一天。底下男人再次将她举高,唐瑜伸手够墙,肩膀微微超过墙头,她先将包袱放上去,然后双手往前一身,人就趴在了那儿,看到外面有辆马车,马车前面黑魆魆地好像坐了一个人。 注意力都被外面吸引了,忘了宋钦还在举着她。 “爬墙,腿抬上去。”宋钦双手托着她绣花鞋,略带不悦地催促道。 唐瑜收回视线,试着抬起右腿,裙子被撑开,想到宋钦就在底下,她慌得又放下腿。黑漆漆的宋钦能看到什么,见她竟然还有心思防着他,宋钦用力攥她脚,“上去,再磨蹭,本王扒了你裤子。” 唐瑜不敢试探他是否言出必行,咬咬牙,身子扒着墙,艰难地抬腿。一条腿上去了,挺容易的,接下来唐瑜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了,从来没干过这个。托着她左脚的人突然松了手,唐瑜登时出了一身汗,颤颤巍巍地维持着一腿在上面一腿悬着的姿势,怕掉下去,却不想求他。 宋钦在下面瞧着,真笑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笨的女人,侄女都比她聪明。 一跃而起,宋钦利落攀上墙头,将她提了起来。 唐瑜浑身打哆嗦。 宋钦本想奚落两句的,见她怕成这 样,拍拍她肩膀,他跳了下去,站在下面攥住她细细的两条腿,“下来,本王接着你。” 唐瑜不敢,居高临下,只觉得墙特别高。 “别磨蹭。”宋钦往下拽她,唐瑜用力锁腿,双手紧紧扒着墙。 宋钦刚想哄,马车突然传来一声隐忍的笑,宋钦皱眉,不想再惯着她,用力一扯便将人拽了下来,唐瑜脑海里一片空白,全靠理智才没有放声尖叫,下一刻就扑到了男人身上,他高高举着她连退两步,迅速站稳,将她放下。 唐瑜腿软,宋钦搂她入怀,在她耳边低语:“没出息。” 唐瑜无话可辩,无地自容。 “走吧。”她不哆嗦了,宋钦松开她,转身要走。 “我的包袱……”唐瑜急得扯住他袖子,他停下,她也意识到了失态,赶紧又松开。 “本王说过,不用你带东西。”宋钦扫眼墙头,早注意到她的包袱了,现在才当回事。 唐瑜心虚,幸好天黑帮她掩饰住了,她低下头,嗫嚅道:“里面,有我喜欢的书,习惯用的胭脂水粉,还有,还有几件贴身衣裳……” 宋钦盯着她,视线下移,落到了她胸口。 脑海里浮现她绣着牡丹花的藕荷色兜儿,宋钦眉峰舒展,走到墙根下,轻轻一跃,抓了她包袱下来。 唐瑜松了口气,伸手去接。 “本王帮你提着,走吧,时候不早。”褚风在那边,宋钦没想牵她手,但小姑娘主动凑了过来,他便左手提包袱,右手握住她柔若无骨细腻滑溜的小手,寒着脸朝马车走去。 马车前头,褚风见人过来了,立即去提木凳,手碰到凳子,心思一转,又收了回来,一动不动杵在旁边。 唐瑜过来了,没瞧见踩脚的,正疑惑,身子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进去。”宋钦将包袱塞她怀里,不耐烦地道。 第29章 马车宽敞,车顶四角挂着精巧的宫灯,唐瑜弯腰进来,见只有正北面有条矮榻,两侧连个坐人的小木板凳都没有,她便跪坐在左侧,垂眸敛目。 宋钦紧随其后,挑起帘子,看到她丫鬟似的跪在那儿,两道英眉微皱,放下帘子,径自坐到了矮榻中间,“回京。” 褚风低应一声,稳稳地驱使马车前行,长夜漫漫,他竖着耳朵准备听动静。 宋钦靠着车板,闭目养神。 唐瑜盯着膝盖上的包袱,好像有很多事值得惦记值得自怜自艾,父亲、弟弟、姑母,可真到了这一刻,她脑海里茫茫然一片,就算她试图去想卫昭,竟然也没了下午一人坐着时的心疼苦涩,大概是疼过了头,麻木了。 马车平稳,夜深人静,她呆呆地看着包袱,心里头空空如也,但身体还活着,跪了不知多久,腿麻了。身子比心娇气,心再疼都能熬过去,身子就不行了,饿了不吃饭肚子会咕噜噜使劲儿提醒你,饿得你连心疼都能忘记,现在腿麻了,唐瑜忍着,忍着忍着腿的脾气也上来了,唐瑜管不了,皱着眉,微微抬起左膝盖,身子往右歪。 只是一点动静,坐在主位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凤眼清冷,哪有丝毫睡意? 唐瑜没瞅他,不知道他“醒了”,宋钦却看到了她轻抬的膝盖。 他朝她伸出手。 这回唐瑜瞧见了,身子僵住,见那修长白皙的大手稳稳地停在面前,很简单的动作也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冷漠威严,唐瑜抿了下嘴唇,将手放上去。他攥紧她手,手心往上用力,唐瑜借力撑了起来,腿麻得厉害,勉强弯腰站着,迈不动。 宋钦双手齐用,抱住她腰,将人侧放到了腿上。 “王爷……” “闭嘴。” 冷冷打断她,宋钦左手揽着她腰迫使她完全靠到他怀里,右手慢慢摘下她脑顶碍事的纱帽,唐瑜一惊,是想过要拿疹子恶心他,现在他主动要看,不给她准备的时间,唐瑜反而自惭形秽,本能地低下头,埋到他肩窝,以手遮面。 宋钦没想看她的疹子,摘帽子是觉得她那样靠着不舒服,见她紧张地遮丑,他体谅小姑娘爱美的心情,继续靠到车板上,眼睛一闭,大手落到她左腿膝盖,帮她按揉缓解腿酸。才捏了一下,怀里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嗯”,完全是鼻子发出来的音,娇娇颤颤的弱不禁风,宋钦动作一顿,复而放轻力道,揉完膝盖,继续揉小腿。 他练过武学过功夫,精通人体穴位,看起来与丫鬟们捏腿没什么区别,唐瑜受用着,却很快感觉到了不同。似有潺潺的汤泉水沿着小腿膝盖蔓延上来,她腿不麻了,身体不禁地放松,就连枯死的心都满意那难以拒绝的舒适,再次恢复了跳动。 透过指缝,唐瑜悄悄看那只手,感受的温柔,他的动作也温柔,捏完左腿,又换到了右腿上。 唐瑜心情复杂,她预料的地狱之行不是这样的,宋钦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先给她点甜头,收服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伺候他? 正猜测,脚上传来异样,唐瑜视线归拢,就见男人手指探入了她的绣花鞋鞋帮子,轻轻一翘,绣花鞋就松了下去,只剩鞋尖还挂着她脚尖,垂在那儿轻轻地晃,而宋钦的手贴着她脚底袜子慢慢往上去,要去断开绣花鞋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 明明可以直接拿开的,非要这样。 唐瑜总算明白了,他不是好心替她捏腿,他在玩弄她,用他喜欢的方式。 闭上眼睛,唐瑜不看了。 绣花鞋没了,他又来扯她的白绫袜,然后握住了她的脚。唐瑜想到了上次的惩罚,她身体僵硬,忍不住攥住了他前襟,“王爷……” “你想让侍卫听见?”宋钦低头。 唐瑜再次捂住脸,蚊呐般求他,“别那样行吗?” “为何?本王以为你笑得很开心。”宋钦凑到她细白的耳根前,呼吸勾勒她耳垂轮廓。 唐瑜娇小的身子遂变成了湖边的垂柳,被风吹拂,一颤一颤的。她看不到她的耳根红了,也看不到男人凤眼里的新奇与着迷,只害怕那种生不如死的痒,抱着一丝希冀实话告诉他,“难受……” 谁被挠痒痒都会笑,但绝不是开心的笑,他怎么能认为那是开心? “难受啊……”宋钦拉长了声音,唇落到她手背上,“本王没被人挠过,不知道会难受,既然你不喜欢,以后不这样了。” 声音低哑,又带着一丝惑人深陷其中的温柔。他唇在她手背上缓缓移动,似蛇在草丛里蜿蜒,唐瑜身体发抖,急着躲开他,猛地缩回手。 手挪开了,露出她半边脸庞,细细嫩嫩的小脸上,几颗红疹很是刺眼。距离这么近,看得更清楚,宋钦几乎立即移开了视线,盯着门帘看了两眼,右手捏紧她脚,“故意恶心本王是不是?” 不想让他亲,所以恶心他。 外面褚风竖了半 天耳朵,就听到这样一句带着火气的话,心砰砰狠狠跳了两下,替里面的小姑娘发愁,长得那么美,怎么脾气那么冲,温柔点哄哄王爷不行吗?真把王爷气狠了,最后还不是自讨苦吃? 可他不懂一个姑娘被人说恶心的感受。 喜欢你脸的,脸伤了,他就不喜欢了,会嫌弃,会骂你恶心,如宋钦。喜欢你人的,脸伤了,他依然喜欢,会关心,会问你疼不疼,如卫昭。 唐瑜喜欢卫昭,卫昭说她恶心,她可能会失望委屈地偷偷大哭一顿,换成宋钦,唐瑜只觉得讽刺,什么温柔体贴都是装的,她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玩物,脸毁了坏了他的兴致,他当然生气。 她重新捂住脸,低声道:“臣女有罪,请王爷准我戴上纱帽。” 她话冷了,像是讽刺他自寻恶心,宋钦沉着脸将人放到旁边,又闭上眼睛,与刚上车时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会儿脸色十分难看,随时可能会大发雷霆一样。 唐瑜不敢再得罪他,默默地戴上纱帽,穿好鞋袜,坐在他一旁。 接下来的一路,宋钦都没有再碰过她。 唐瑜低着脑袋,不知道车到了哪里,直到马车停下,听到城门开启声。摄政王的车驾,谁敢兰,畅通无阻地进了城门,通过各道宵禁关卡,然后驶进王府,稳稳停在了宋钦的临江堂院门外。 褚风跳下马车,“王爷,到了。” 宋钦挑帘出来,看眼车前,再看向褚风。 褚风胆子差点被这一眼风冻破,忙将踩脚的木凳摆好。王爷的脸,真是说变天就变天啊。 宋钦寒着脸利落下车,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下。 唐瑜出来了,看到他冷漠的背影,她低头,刚要下车,眼前闪过一只大手,她疑惑地看过去,褚风瞪着眼睛朝她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再看眼王爷,暗示她小心伺候。唐瑜面无表情,平平静静地下了车。 好心又被无视,褚风瞪她一眼,牵着马车走了。 “跟着本王。” 宋钦头也不回,冷冷地道。 唐瑜默默地跟在他后头。院子里挂着灯笼,昏暗也能看清道路,宋钦上了走廊,带着她来到了后院,“这一个月你就住在这边,本王随时会过来找你,王府的人都吩咐过了,只要你愿意,除了本王书房与归云楼,王府各处随你走动。” 唐瑜充耳未闻,来当他的禁脔,她恨不得一步都不离开房间,谁 都不想见。 “王爷。”院子里站着两个青衣丫鬟,见到主子,远远就跪了下去。 宋钦停在堂屋门前,转身对唐瑜道:“今天开始,她们跟在你身边伺候,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使唤她们,不喜欢她们随时可以换人。今晚你先休息,咱们的约定从明早开始算起。” 说完了,宋钦盯着她纱帽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唐瑜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自己脸上的疹子,换成她是男人,恐怕也下不了手。 看看还跪在那儿的两个丫鬟,唐瑜轻声让她们起来,她拎着包袱跨进了堂屋。堂屋宽敞,里面全是最上等的桌椅摆设,桌上茶壶瓷器花瓶皆是官窑所出,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唐瑜爱古人真迹,此时却没心情赏鉴。 “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奴婢们先服侍您沐浴吧?”一个丫鬟低声询问道。 唐瑜将包袱放在桌子上,看看二女,问道:“你们都叫什么?” 刚刚出声的丫鬟飞快看她一眼,先道:“奴婢叫明溪,今年十七岁了。” 她长唐瑜两岁,个头却没唐瑜高,脸颊圆润,看起来很亲切,一双杏眼明亮澄澈,唐瑜打量明溪的时候,明溪又好奇地抬眼看她,瞧着像个活泼的。唐瑜点点头,没有打听明溪的来历,之前在王府是做什么的,转向另一个。 “奴婢叫明湖,今年十六。”明湖恭敬地道,中等容貌,沉默内敛。 唐瑜记住了,看看两人,自嘲道:“我为何来,相信你们都知道,恐怕在这王府,我的地位还不如你们。我不会真的当你们是丫鬟使唤,也清楚你们被派过来来前大概得了哪些吩咐,我会乖乖配合,只请你们做一件事,我是个好静的,如果我想自己待着,你们就在外面守着,行吗?” “奴婢全听姑娘的。”二女跪下,郑重承诺道。 唐瑜累了,对着桌上的包袱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贴身物件,明湖你先拿进内室摆好,明溪随我去沐浴。”她大大方方地将东西露出来,才不惹人怀疑,偷偷摸摸的,唐瑜并不认为自己能瞒过宋钦精心挑选来监视她的丫鬟。 她住东边,浴桶摆在西里间,屏风上已经挂好了换洗的衣裳,都是缂丝的,中衣白色,里面的兜儿小裤却是桃红色。唐瑜眉头微拧,只是人在屋檐下,宋钦喜欢看她穿这种,她能有什么办法? 认了吧。 “姑娘,其实您误会王爷了。”明溪上前替她摘下 纱帽,看到唐瑜的脸,她神色不变,低头替她宽衣,小声解释道:“奴婢与明湖都是今年开春才进的王爷别院,当暗卫调教,昨天褚大人挑了我们俩过来,要我们精心伺候姑娘,满足姑娘所有要求,其他什么都没说。” “嗯,那是我误会你们了。”唐瑜言不由衷地道。 明溪也没指望她信,眼看着面前露出小姑娘曼妙的身段,玉雪似的肌肤,她噌地红了脸,竟然不敢看了。 太美,怪不得冷清如王爷也动了心。 她面红耳赤,唐瑜心如死灰,简单泡了会儿,换上那身早就准备好的中衣,去了东屋。 明湖将她的贴身衣裳放进了衣柜,胭脂水粉摆到了梳妆台橱子里,唐瑜随意扫了眼,坐到床上道:“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转身朝里面侧躺,一动不动。 两个丫鬟放下纱帐,吹了灯,静悄悄退了出去。 唐瑜心神疲惫,静静地躺着,不知熬到什么时候,困意突然袭来,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后,内室门被人推开,明溪提着灯,明湖小心翼翼行动,将之前她亲手放好的胭脂水粉重新拿了出来,送去前院。贴身衣物没问题,书里面也没有夹带东西,只有这些胭脂水粉,容易掺入害人的毒药。 宋钦当然还没睡,一身黑袍靠在长榻上,看着沈寂冷静地从每个小瓷盒、瓷瓶里取出难以察觉的份量,再缓缓抹平表面。唐瑜那晚离开王府,次日进过宫,她生病,太后也赏了药材,宋钦不信唐瑜有胆量谋杀他,但他不信任太后。 “多久能得到结果?” 沈寂低头道:“最晚明天黄昏。” 宋钦嗯了声。 明湖上前,捡起那些胭脂水粉回去了,物归原位。沈寂师从神医,一身医术出神入化,以侍卫的身份隐藏在宋钦府中,京城无人知晓,他也带着刚刚搜刮的胭脂水粉走了,屋里顿时只剩宋钦,还有一直守在旁边的褚风。 “王爷,真查出有毒,您打算如何……”看眼后院的方向,褚风试探着问。 宋钦眼皮未抬,淡淡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30章 “王爷。” “人在里面?” “回王爷,姑娘还没醒……” 堂屋那边低低的人语,终于惊动了纱帐里酣睡的姑娘,唐瑜恍惚了一下,在推门声传进耳中那一霎那,猛然惊醒。王爷王爷,是了,昨晚她来了端王府,现在是宋钦来看她了吗? 睁开眼,对面是陌生的床板,男人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跟前,他来的太突然,唐瑜毫无准备,心慌意乱,只好继续装睡,身体来不及动作,还维持着刚刚醒来的姿势。 宋钦停在架子床前,挑开粉纱帷帐,看到小姑娘慵懒地朝里面躺着,薄被落在腰处,两条胳膊都露在外面,宋钦心中一动,看向她脚,可惜那对儿白白净净的小脚丫躲在被子里头,藏住了。 看了会儿,宋钦侧坐在床上,探过身子,观察她脸,满意地发现她脸蛋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细嫩光滑,一点疹子的痕迹都没有。眼睛舒服了,宋钦忘了昨晚那点不快,大手握住她肩膀,轻轻晃了晃,“起来了。” 唐瑜皱皱眉,假装才被他唤醒的样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上男人挨得过近的清冷俊脸,唐瑜惊慌地往后缩,半是演戏半是故意地拉起被子遮到脖颈,警惕地盯着他,“王爷怎么……”说到一半,仿佛记起前事,她抿抿唇,垂眸不语。 “睡饱了?”宋钦摸摸她脑袋,挑起纱帐让她看外面,“快晌午了,本王批完奏折才回府,本以为会有美人站在门口恭迎,未料她倒心宽。” 唐瑜错愕地望向外面,果然看到一室明亮,她呆呆的,不懂自己怎么会睡到这么晚。 宋钦知道,因为昨晚她吸了安神香,但他不能让她起疑,探究地盯着她问:“先是担心你父亲,紧接着为与你表哥断绝关系黯然神伤,还要惴惴不安本王会如何欺凌你,前几晚是不是都没睡好?” 唐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男人视线落在她脸上就没有移开过,她摸了摸脸。 小姑娘如此在意容貌,宋钦握住她手,意味深长地盛赞道:“花容月貌,倾城倾国,得遇姑娘,本王艳福不浅。” 唐瑜睡得红彤彤的脸蛋刷地白了。 宋钦低笑,扫视一圈这床帏,问她:“这帷帐的颜色可合你意?本王府里没有女人,暖暖喜欢粉色,本王便让人多给你准备了几件粉色衣裳。”目光挪到她身上,凤眼似乎能穿透中衣窥见里面粉色的兜儿,声音也哑了几分,“美人如玉,冰肌玉骨,穿粉、红两色最 动人。” 他不停地夸,无非想戏弄人,唐瑜光听一句还会不自在,听多了反而觉得也就那么回事,不往心里就是了。等宋钦说完了,唐瑜面无表情道:“臣女蓬头垢面,请王爷先去外面小坐,容臣女收拾仪容。” “臣女不好听,以后别这么自称。”宋钦松开她手,喜怒难辨。 唐瑜识趣地点点头。 宋钦看看她,起身走了,很快明湖、明溪两个丫鬟端水进屋,伺候唐瑜洗漱。 “姑娘要用那盒面脂?”净面后要装扮,明湖将唐瑜自带的与王府提前为她准备的胭脂都摆了出来,恭敬地问道。 宋钦就在外面等着,唐瑜不想太快打扮好出去见她,便颇感兴趣似的将每样胭脂都拿起来,打开盖子瞧瞧,闻闻香味儿,最后指着一盒玫瑰香的道:“就这个吧,闻起来挺舒服的。” 明湖不动声色地收好旁的,熟练地替她匀面。 女儿家梳头打扮费工夫,宋钦端坐在堂屋的黄梨木方桌旁,凤眼盯着里面门口,等她一起出来用午饭。侄女天天盼着他回来陪他,他没那份耐心,可唐瑜不一样,国色天香,她心里肯定盼着他晚上也不回府才好,那他偏要回来碍她的眼。 门帘终于被人挑起,她一身樱红色的妆花褙子,聘聘婷婷地跨了出来,抬眼望向他,面若芙蓉,眸似秋水,看得宋钦心为之一跳。但他眼风依旧扫向了唐瑜身后的明湖,明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宋钦见了,脸上露笑,朝唐瑜伸手,“过来。” 唐瑜抿唇,忍不住微微偏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丫鬟。 宋钦见了,冷声吩咐道:“你们俩下去,没有本王吩咐,不得入内。” 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31章 放唐瑜坐到旁边,宋钦吩咐外面的丫鬟摆饭,少顷,明湖明溪领着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肴摆到桌上。唐瑜始终看着眼前的一片桌子,然而香味扑鼻,肚子不受管束仿佛随时都可能打鼓,唐瑜悄悄按住肚子,希望能压住声音。 “你大病初愈,不宜进食太油腻的,本王先让厨房准备些清淡饭菜,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无需拘束。”菜摆齐了,丫鬟们陆续退了出去,转眼又只剩两人,宋钦看看一桌菜肴,对旁边的小姑娘解释道。 唐瑜轻轻点头。 “用吧。”知道她饿,宋钦没再多说,先抬起筷子。 唐瑜瞥见他开吃了,这才抬起眼,看到面前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一道清汤丸子,一道山药排骨汤,确实都是清淡进补的。瞧见吃的,肚子闹腾地更厉害,怕矜持下去发出声音更丢人,唐瑜拿起白瓷勺,先舀了一颗丸子,低头吃。 宋钦侧目,看到小姑娘微微低着脑袋,小手抬起勺子,两片红唇轻张,便将丸子捉到了口中,细细地咀嚼,长长的眼睫毛偶尔扇动,宁静秀气,只是脸蛋不知为何红了,好像在他面前吃东西多不好意思似的。 “味道如何?”宋钦换了瓷勺,也去舀了一个。 唐瑜继续点头,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那才叫细嚼慢咽。 宋钦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看着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十六岁之前,他住在京城,先帝不喜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吃穿用度却不曾苛待,他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用膳没小姑娘这般精细,但也遵循着皇子该有的尊贵仪态。 然后他奉先帝之命去南疆领兵,粮饷不足,他与将士们同吃同喝,随时可能与蛮夷交锋,碗口大小的粗面馒头三四口便能吃一个,被困密林断绝粮草,更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蛇虫鼠蚁,小姑娘怕是听都没听说过。 “怎么只吃这两样?”回过神,见她除了吃丸子就是吃鱼,宋钦皱眉问。 唐瑜刚要夹鱼的,闻言眼睛往远处看了看,抬起胳膊,改成夹了一片炒莲藕。 “多吃点,太瘦了。”宋钦夹了两颗虾仁放到她碗里。 唐瑜盯着那两颗虾仁,低声道:“王爷,我吃虾蟹,身上会起疙瘩。” 宋钦微微吃惊,不过他听说过有人吃不得坚果有人吃不得甜食,她不能碰虾蟹也没什么稀奇的,扬声命人进来,给她换碗,连同那盘虾仁也端下去,反正他也不爱吃。 “还有什么禁忌?”宋钦好奇地问,这时候才发现他对她知之甚少。 唐瑜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吃不了虾蟹,听姑母说,她第一次吃虾的时候才周岁,吃完浑身痒痒,一挠就是一片红,吓得父亲抱着她匆匆去了医馆,连等郎中过来的功夫都怕耽搁。 忆起父亲,唐瑜突然没了胃口,尽管她还没吃饱。 宋钦见她神色不对,疑道:“又怎么了?” “没事。”唐瑜低低地道,夹起藕片吃。 宋钦看看她,自己用自己的。 饭毕漱口,唐瑜偷眼看向那边的男人,忐忑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陪本王去后面凉亭坐坐,顺便消食,吃完就躺下不宜养生。”宋钦离座,先走向门口。 唐瑜乖乖跟了上去。 七月初,晌午时候热得很,远处蝉鸣阵阵,却更突显了端王府的冷清。心静自然凉,唐瑜心都快死了,只差他最后一脚,自然也没觉得热,拐过走廊,踏上青石小路,从两侧花树见经过,随前面的男人进了一座八角攒尖顶的凉亭,两侧各种了一棵双人合抱粗的老榆树,高大挺拔,亭亭如盖,投下一片阴凉。 亭子南边便是他们过来的清幽小路,小路蜿蜒,路旁的花树挡住了视线。亭子北面是座荷花池,视野开阔,风从水面吹来,凉爽宜人。 宋钦却坐在了左侧的石椅上,再次朝唐瑜伸手。 唐瑜垂眸过去,被他拉到了腿上,力道太大,唐瑜直接撞上了他胸膛,她下意识地撑住他,宋钦便握住那小手,仿佛她是自己送上门一样。 “这里可够隐蔽?”宋钦搂紧她单薄的肩膀,盯着她问。 唐瑜脸色惨白,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只是想抱抱她,还是打算做更过分的事情。 “唐瑜,你是本王看上的第一个女人,只要你忘了你表哥,一心跟着本王,本王会给你名分。”她闭着眼睛,宋钦抬起她下巴,凝视这张无可挑剔的清丽脸庞。眉目如画,香腮朱唇,宋钦在决定要她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让她留在景宁侯府终身不嫁。 唐瑜心沉了下去,她睁开眼睛,确认什么般回视这个男人,“王爷,您答应过我,一月之约结束,放我回府,从此咱们两不相干。” 宋钦挑了挑眉。 他何时答应过这个?他只说她陪他一个月,他会救出她父亲,两不相干,完全是她的臆想 。但宋钦从她这话猜到了她的回答,她宁可回去当老姑子,也看不上他,不想做他的女人,尽管她将身子给了他。 明知她会拒绝,宋钦不再自讨没趣,故意说惹她误会的话,“既然你不领情,本王也没有必要怜香惜玉,唐瑜,记住,是你主动求本王的,别再躲躲闪闪扫本王兴致。” 唐瑜不敢,她放下攥紧他衣襟的手,敛眸掩饰刚刚的愤怒质疑,认命地等着他。 宋钦满意了,拨开她耳旁一缕碎发,指腹划过她嫩豆腐似的面颊,他慢慢低头,先尝这动人香腮。那肌肤莹润如玉吹弹可破,叫人情不自禁温柔以待,只怕稍微粗鲁点,弄疼了她。 蜻蜓点水,密密麻麻,他唇在她脸上游走,似是要尝遍每一寸。唐瑜瑟瑟发抖,她没有被人亲过,这是头一回,他像是在吃水晶包,轻轻地抿住一点皮,试探着要吸出水儿似的,没吸到,他松开,再多抿一点…… 真的是种折磨。 额头,脸颊,下巴,脸颊,额头,他绕了一圈,然后沿着她眉心一路向下,唐瑜答应他会服服帖帖的,可当他来到她嘴角,她还是忍不住抿紧了唇。 宋钦盯着她紧张颤动的眼睫,“张开。” 小姑娘没动,宋钦脸色冷了下来,正要再催一遍,忽见那红唇慢慢地松开了。宛如春风拂面,宋钦眼里露出笑意,目光上移,却见她眼角滚落一道泪水,可怜极了。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宋钦狠不下心不管,他凑过去,吃了她的金疙瘩。 “有什么好哭的,本王只是亲你,又不会少块儿肉。”他放柔声音,低低地哄她,不知是她听进去了,还是觉得哭也没用,再也没有金疙瘩落下来。宋钦抬起头,看她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反常,他终于将唇印在了她唇上。 轻轻一碰,怀里的人像陡然被冻住了似的,全身僵硬,宋钦感觉到了,却无心在乎,她太软,比任何珍馐都让人馋,吃到了又舍不得吞下肚,只想一辈子都含在嘴里,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品了又品,她一动不动,只有他吃得狠了,她会哼一声,宋钦怜惜她小,耐心地变化着力道,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她的唇,她的小嘴里似乎更诱惑人。想到那颗被她捉进去的丸子,宋钦猛地勒紧她腰,她惊得张开嘴,宋钦顺势偷袭。 舌尖意外相碰,宋钦呼吸一紧,紧追而上,唐瑜被他强势席卷,想到他吃饭咀嚼,胃里突然一阵翻滚,她猛地推开他,想要去别处,可他以为她要逃跑,大手狠狠拽住她 将她扯了回来,唐瑜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捂着肚子,全都吐在了他身上。 他终于放开了她,唐瑜难受地冲到凉亭另一侧,对着外面呕了起来。 再美人的人,吐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是香的。 衣襟上传来刺鼻的气味,不远处是她断断续续的呕声,宋钦凤眼盯着对面的榆树树干,身形不动,只有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眸深处似翻涌着层层黑云。 她竟然吐了,因为他的亲近吐了,他看见她脸上的疹子看见她吐出来的污秽都没有吐,在她眼里,他宋钦是不是连疹子污秽都不如? 简直是奇耻大辱! 男人突然起身,大步走出凉亭,没走一步,猛地扯开身上衣袍,狠狠掷在了路旁。 听到动静,唐瑜喘着气看过去,对上男人愤怒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只可惜这快意并没有维持太久。男人身影消失了,唐瑜身体也平复了,她怔怔地站直身体,视线所及,景色陌生。 这是端王府,他是摄政王,她无意得罪了他,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报复在父亲身上? 极度的后怕潮水般涌了上来,唐瑜不敢再耽搁,匆匆去追。 跑到前院,没有宋钦的踪影。 “王爷呢?”她焦急地问院子里的两个丫鬟。 明溪记起王爷方才从走廊穿过时的冷峻侧脸,再看看眼前惊慌失措的姑娘,突然也跟着不安,轻声答道:“王爷没过来,直接去前院了,姑娘,姑娘是触怒王爷了吗?” 唐瑜没听她后面说了什么,沿着走廊往前院跑,拐到前院,恰好看见宋钦从正房跨了出来,身上换了威严华贵的摄政王朝服,俨然是要进宫去了,沈寂跟出来送他,褚风就站在门口,是最先看见唐瑜的人。 “王爷。”褚风低声提醒道,朝走廊角落扬了扬下巴。 宋钦看见了,余光瞥见的,但他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褚风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王爷再生气,只要没有立即赶走唐姑娘或是直接要人命,那都是没打算彻底冷落美人的,因此故意落后两步,朝愣在那儿的小姑娘使了个“追上去”的眼色。 唐瑜看见了,第一次接受了褚风的“好意”,追下台阶,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声,“王爷……” 宋钦顿足。 褚风立即往远处腿,沈寂速度毫不逊色,转眼将偌大的院子留给了两人。 唐瑜咬咬牙,快步转到男人身前,诚恳又害怕地望着宋钦:“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求他别生气,然没等她说出口,男人面色更冷,看过来的眼神,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了她。 第32章 宋钦什么都没说,杀人般瞪了她一眼就走了,褚风跟随其后,临走前递给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沈寂不知去了何处,唐瑜转过身,偌大的院子就她自己。 回到后院,唐瑜惴惴不安。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用自己换父亲的命,她心甘情愿,她也知道得到了就该付出,从未想过投机取巧躲过去,更未奢望能在宋钦的王府全身以退。只是她管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饿了就想吃饭,宋钦亲她嘴唇她能忍,他用舌头…… 胃里又一阵不适,唐瑜赶紧转移心思。 现在该怎么办?宋钦生气了,会气到什么地步? 唐瑜不知道,她道歉了,宋钦不理她,她真的想不到旁的办法。 呆坐在这个陌生的房间,唐瑜怔怔地望着窗外,盼望宋钦回来她再重新赔罪,又怕他回来。 “姑娘,您先歇息吧。”明溪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神色复杂地劝道。明湖刚刚去了后院,拣到了王爷的衣袍,两人猜不出王爷做了什么才会把娇滴滴的美人弄吐了,但能想象王爷被吐之后的愤怒,换成平常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冲撞,更何况万人之上的王爷? 唐瑜看到那盆清水,才记起口中异样,叫她倒茶。 漱口净面,唐瑜又躺倒了床上,其实睡了一上午,唐瑜现在一点都不困,但她无事可做。 明溪帮她放纱帐,放了一半,看看面朝窗内侧躺的姑娘,背影单薄惹人怜惜,忍不住小声劝道:“姑娘别太担心,外面的人都说王爷心狠手辣,但那是对王爷不喜欢的人。今天王爷负气离去,却没有惩罚姑娘,说明王爷对姑娘与众不同,愿意多给姑娘机会。晚上王爷回来,您再道个歉,撒撒娇,王爷肯定会原谅您的。” 姑娘人美,美到向来不近女色的王爷破天荒将人弄进了后院,王爷怎么可能舍得冷落?只是生了那么大的气,还是得好好哄哄的。明溪之前接受的暗卫训练就有揣摩男人心的部分,因此她很清楚,女人哄男人,最好的办法不是道歉,而是撒娇,温香软玉在怀,再大的气也没了。 唐瑜听到了,但她不信一个丫鬟对宋钦的揣测,宋钦对她能有多不同?爱她的色罢了。 忐忑不安地躺了一下午,快到黄昏,明溪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姑娘,王爷回府了,您快起来打扮打扮!” 唐瑜震惊地坐了起来,她心里慌,脑海里想的全是一会儿见到宋钦怎么办,明溪问她换哪身衣服,她让她随 便那一身,反正都是宋钦按照他的口味送过来的。明湖问她用哪些胭脂首饰,唐瑜更没心思挑,也交给明湖看着办。 准备妥当,唐瑜去了堂屋,准备恭候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 然而等候多时,只等来一个小丫鬟,说王爷今天在前院歇了,不过来了。 唐瑜说不清心头的滋味儿。宋钦对她动手动脚,她觉得他是好色小人,厌恶他的色,可现在,望着近在眼前的前院,唐瑜又开始害怕,怕宋钦不再被她的色迷惑,怕他对她没了兴趣,转头去惩罚父亲。 丫鬟们端了饭菜上来,唐瑜没有胃口,勉强用了几口粥,又回屋躺着去了,像笼子里的金丝雀,不对,她连金丝雀都不如。金丝雀每天蹦蹦跳跳的,叫声欢快,她担心父亲担心自己,做不到那样的无忧无虑。 明湖悄悄去前院回话,“王爷,您走后,姑娘一直都闷在房里,没有离开过房间。穿衣梳妆都让奴婢们安排,她没有挑选任何一样。王爷没去,姑娘晚饭只用了小半碗粥,现在又歇下了,愁容满面的。” 宋钦靠在榻上,面无表情。 明湖低头退了出去。 褚风瞅瞅闭目养神的主子,不敢妄加揣度。 “去问问沈寂,还要等多久。”宋钦突然开口道。 褚风领命而去,才出堂屋,就见沈寂一身青色长衫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走了过来,装得世外高人似的。褚风往前走几步去迎他,低声询问检查结果,“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沈寂神色淡然,却点了点头。 褚风愣在原地,想到后院那个长得娇滴滴却不识好歹的姑娘,突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好好的美人,她搀和朝廷争斗做什么?嫌自己命长是不是?自寻死路,王爷再看重她,这回也绝对轻饶不了。 眼看着沈寂进了堂屋,褚风赶紧追了上去。 “王爷,她那个莲花纹粉青釉的胭脂盒里装得的西施泪,此毒无色无味,状似凝脂,涂在女子身上,男人亲近便会毒从口入,在体内潜伏三日,三日后暴毙而亡。白瓷小瓶里装的是解药。” 站在榻前,沈寂平静地道。 褚风脸色更难看了,如果只有毒药,他们还可以为唐瑜找理由,可能是太后赏赐里混进来的,可唐瑜竟然还备了解药,说她不知情,谁信?分明就是太后派来的西施,将计就计,存心要害王爷。 两个心腹侍卫一起看下榻上的男人 。 宋钦凤眼轻阖,英眉舒展,看不出任何喜怒,良久良久,他才睁开眼睛,淡淡问道:“你们说,太后的毒是哪里来的?” 沈寂神色依旧,褚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太后、小皇上身边都有他们的人,母子俩深居宫中,除了拉撒睡觉这等过于私密的事,几乎万事都在他们掌握,包括卫国公府与景宁侯府下人进出,褚风以性命担保,太后绝没有可能自己弄到这等罕见的毒药。 可是除了卫家、唐家,太后并没有特别召见过任何…… “长公主!”褚风惊骇地看向主子,只是才说出来,他先否认了自己,“没有理由啊,长公主帮太后,她有什么好处?”一个公主,连孩子都没有,不论谁当皇上都影响不到她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必要瞎搀和? 宋钦盯着沈寂。 沈寂在发现胭脂毒时便开始思量此事了,主子示意他说,他垂眸道:“王爷,属下仔细回想了去年到今年的事。去年七夕,长公主进宫与太后叙旧,月底三公主突然染病,太医苦无对策,期间长公主也曾进宫探望。 中秋当晚,王爷偶遇唐姑娘,九月邀请唐姑娘来王府替三公主庆生。今年三月,唐姑娘与卫昭出游,王爷曾经露面。三月底长公主再次进宫,当天唐姑娘也随卫国公夫人探望太后,太后提议五月在宫中为唐姑娘办及笄礼,随后请王爷允三公主过去热闹。唐姑娘及笄当日,她与三公主、皇上同时落水,王爷先救了唐姑娘。 其后,六月唐姑娘去安国寺斋戒,为母礼佛,王爷登山当晚,唐家别院走水,王爷亲自救人。月底景宁侯出事,唐姑娘夜访王府,求王爷救父。王爷,属下今日才想起来,长公主的驸马韩诚韩将军,此次也领兵出征匈奴了。 故属下有两层怀疑。其一,三公主无意撞见了长公主与太后的秘密,无辜招惹杀身之祸。其二,太后察觉王爷有意唐姑娘,及笄礼上既想害三公主,又试探了一番王爷对唐姑娘的心意,觉得不够,六月放火再诱王爷出手。笃定美人计可行,秘密指使韩诚谋害景宁侯,也就是说,长公主与驸马不合从一开始就是装出来的,一装就是十九年。” 寿安长公主大婚时王爷才八岁,当时长公主便与驸马闹僵了,十九年不曾往来,王爷又怎会无故怀疑一个沉迷男色、纵情享乐的皇姐?现在想来,宫女们传来的消息,什么长公主又带不入流的东西进宫戏弄太后,分明是趁机密谋大业。而无论长公主是真心辅佐太后还是为自己夺位准备,都得先除 掉王爷。 万幸王爷行事谨慎,不然真宠幸了后院那位美人,三日后奇毒发作骤然暴毙,他医术再高也无法起死回生。 褚风听他说完,有理有据,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最毒妇人心,寿安长公主、太后、唐瑜,好三个歹毒的妇人! “王爷,唐姑娘不能留了。”单膝跪下,褚风冷声谏言,唐瑜貌美过人,他也曾起过怜香惜玉之心,就连刚刚得知胭脂有毒也在心底试图替她开脱,然而证据确凿,那样心机深沉的蛇蝎美人,早死他早安心。 沈寂看向主子。 宋钦不知何时转向了窗外。他想到了初遇时唐瑜对他的敬畏疏离,想到了桃林被他撞破奸情时唐瑜惨白的脸,想到了湖水里唐瑜百般挣扎,想到了大火里她神志不清地喊他爹爹,也想到了晌午她……吐他。 她到底知不知情?不知道,手里为什么又会有解药? 今天没在脸上抹毒,是想徐徐图之?怕一来就动手露出马脚? “下去吧,安排人盯着长公主府与韩家。”转过头,宋钦先嘱咐朝廷大事。 褚风皱眉,“那唐姑娘……” “本王自有计较。”宋钦长腿一跨,突然下了地,径直朝外面走去。 褚风急了,起身欲追:“王爷……” 沈寂一手拦住他,朝他摇摇头,“王爷做事,何时没有分寸?” 褚风恼火,低声提醒他,“你忘了王爷闯进火海救人的事了?那叫有分寸?” 沈寂无言以对,却还是拦着他,“先等等,也许王爷过去是……” 褚风心中一动,是啊,他都恨不得唐瑜死了,没准王爷现在就是去亲手解决那个狐狸精的。 后院,唐瑜仰面躺着,睡不着。 不怕好死,也不怕赖活,就怕不知道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好像有人进了门,唐瑜猛地攥紧衣襟,听着内室门确实被人推开了,她心怦怦地跳,鼓足勇气坐起来,挑开一侧纱帐。 房间昏暗,夜色朦胧,她看着那道渐渐靠近的高大身影,又喜又怕。 高兴自己有机会挽回,却也怕他再不给她机会。 她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看着他来到面前,居高临下。 唐瑜仰起头,可这边更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受到了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唐瑜害怕,她怕这个 男人,怕自己与父亲真的活不成了。她自己没有办法,不懂如何讨好男人,明溪劝她撒娇,撒娇真的管用吗? 漫长的沉默,唐瑜怕得发抖。 如果说出言讽刺、调戏她的宋钦是个小人,这样不发一言的宋钦,便是传说中的杀神。 她想活着。 “王爷,您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跪起来,紧紧抱住那窄腰,“我只是不习惯,王爷给我点时间,下次绝不会了……” 宋钦手指动了动。 她太小,跪着脑袋也只是埋在他腰那儿,哭哭啼啼的,像个孩子。 大多时候,他都把她当孩子逗弄,可是她心里,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也是个孩子吗? 他想着他的事情,唐瑜哭了求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抱着他的动作变成了深深的讽刺。 如果没有用,她何必再自取其辱? 刚要松开胳膊,男人忽然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她脑顶,“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唐瑜听了,短暂的怔忪后,赶紧又抱紧他。 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第33章 “好了,去洗洗脸吧,还想再毁本王一件衣物不成?”捏捏怀里小姑娘的耳朵,宋钦语气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唐瑜尴尬地抬起头。 宋钦挂好纱帐,大刀阔斧地坐在床上,喊丫鬟们进来服侍。明溪进来点灯,明湖很快端了一盆清水来,唐瑜看看宋钦,走到洗脸台前,故意背对着男人擦拭。小姑娘只穿着一身中衣,粉缎的,背影纤细婀娜,宋钦盯着她,黑眸沉沉。 洗了脸,唐瑜坐到梳妆台前,余光里男人脱了靴子,命明溪去端洗脚水,显然晚上是要歇在这边了。唐瑜握紧手,视线落到了柜面那方粉青釉的胭脂盒上。柳嬷嬷说这东西要涂在胸口,但今晚她没机会那样做,既然涂在胸口的目的是为了确保让宋钦……吃到,涂在脸上也没关系吧?毕竟宋钦也很喜欢亲她的脸。 只是碰到他舌就难受了……更多的亲密…… 唐瑜希望时间短一点。 “我晚上习惯用无香的。”唐瑜捡起柳嬷嬷交给她的胭脂盒,轻声吩咐道。 明湖眸色微变,低头掩饰了,用手指挖了一团分别点在唐瑜脸上,轻轻抹匀。这会儿美人闭着眼睛,明湖透过镜子看不远处的主子,就见王爷阴沉沉地盯着这边。只一眼明湖便浑身发冷,再看看近在眼前的花容月貌,心里一阵惋惜。 也许今天晚上,她与明溪就可以会别院继续当暗卫了。 两人都收拾好了,明湖明溪退了下去,按照宋钦的吩咐,留了一盏灯。 唐瑜低着脑袋坐在床头这边,看自己搭在腿上的手。 “睡吧。”宋钦也在看她的手,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说话了,“你睡里面。” 唐瑜点点头,小脚动了动,轻易地从绣鞋里挣脱出来,因为刚刚宋钦来的突然,她已经脱了袜子,察觉男人的视线几乎马上投了过来,唐瑜迅速抬起腿转到了床里侧,本想朝里侧躺的,想起中午刚狠狠得罪了宋钦,她主动平躺了下去,也没有试图拉被子,只顺势把小脚藏到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宋钦在她旁边躺下,面朝她躺着,看她的侧脸,“怕不怕?” 唐瑜有心讨好他,消了他的怒气,便摇摇头。 耳边却传来又一声嗤笑,“说实话。” 唐瑜抿抿唇,低低地嗯了声,他既然强调要听实话,肯定是认定她撒谎了。 旁边又没了声音,唐瑜心中忐忑,微微睁开眼睛, 观察男人是不是生气了,一侧头,对上男人复杂的目光,唐瑜看不懂也不敢多看,慌忙别开眼,小声替自己辩解,“王爷,我,我说到做到,心甘情愿陪您,只是我,第一次……这样,我真的怕。” “嗯,是本王太急了。”宋钦突然伸手,搂住她腰往自己怀里送,唐瑜紧张地全身紧绷,宋钦笑了笑,左手插到她脖子下面,右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她脑顶,“不用怕,被你吐了一回,本王才明白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这样,本王多给你几天时间,等你熟悉本王了,咱们再继续?” 唐瑜诧异地看着他胸口,他竟然,愿意少碰她几天? 正震惊,男人食指忽然抵住了她下巴,沈黛被迫抬起头,直面他清冷的脸庞。 她眸中灯光浮动,是宋钦见过的最美的眼睛,他目光柔和下来,凝视着她道:“唐瑜,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晓,你自己送上门来,本王完全可以那晚就要了你,可以随时随地要你,但本王没有,本王愿意等。你若聪明,就该尽快忘了你表哥,尽快喜欢上本王,否则本王耐心总有耗尽那日,那时候,受罪的还是你。” 唐瑜茫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现在还怕吗?”宋钦笑了下,手指戏谑地挠了挠她下巴。 唐瑜哪里都怕痒,忍不住往后退了下,男人的手没有追上来,唐瑜慌忙看过去,见宋钦依然面带愉色,她心情复杂地道谢:“谢王爷体谅,我会努力做到王爷所说。” 不管怎么样,宋钦都比她想象地要好一些,明明唾手可得,却愿意给她时间适应。 “本王如此待你,可否容许本王临睡前一亲芳泽?”宋钦握住她手,轻轻地道:“只亲一下脸。” 唐瑜嘴都被他亲过了,给他亲下脸算什么? 她点点头,闭着眼睛等着。察觉他在慢慢靠近,想到他刚刚的那番在小人当中还算君子的话,唐瑜心中的抵触感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也或许是因为早就被他亲过了? 她分神胡思乱想,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模样,宋钦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细密的眼睫紧张地颤动,原本发白的脸蛋渐渐红了,怎么看都是害羞了,绝非等着仇人来服毒时该有的神色。有了疑惑,宋钦悄悄用食指中指蜻蜓点水般碰了下,她眼睫抖得更厉害,还抿了抿小嘴儿。 宋钦喉头滚动,半是故意半是真心地询问道:“本王还想,亲下嘴,就一下。” 唐瑜 脸更红了,急得,恼得,总觉得自己轻信了,他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糊弄人的。她睁开眼睛,见他唇角上扬,又变成了那个专喜调戏人的色王爷,她胆子跟着大了起来,小声地抱怨,“王爷既然想……方才何必骗我?” “本王怎么骗你了?”宋钦笑着问,凤眼贪婪地欣赏她难得露出来的娇态。 他笑成那样,分明明知故问,唐瑜确定自己上了当,仰面躺好,木着脸道:“王爷自便。” 她真是蠢,竟然信了他的话。 宋钦瞧着她,以前她板着脸,是真的厌恶他不待见他,但现在这张小脸,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赌气,像赌气的孩子,明明很想吃饭,因为跟娘亲怄气,故意说自己不饿,不在乎。而唐瑜,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担心他将毒送进她口中的痕迹。一个人,就算她有解药,让她吃下毒药,她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特别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至于唐瑜,怎么看都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 宋钦几乎可以笃定,唐瑜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脸上涂的是致命毒药。 可是这样,那瓶解药如何解释? 疑窦重重,宋钦拉起被子替她盖好,她震惊地看过来,宋钦捏了捏她脸,“本王说到做到,刚刚不过是秀色可餐勾了馋虫,再随便质疑本王,本王罚你一炷香时间的挠脚心。” 唐瑜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脚。 被子动了,宋钦看过去,忽然抬起大脚,去勾她的小脚。 唐瑜迅速转身,腿弓了起来,躲开他。 宋钦挺想扑过去好好揉一揉捏一捏的,可惜刚把大话放出去,现在自己拆了自己台,以后还拿什么取信于她? “睡吧。”拍拍她肩膀,宋钦下地吹灯,回到床上,真的没有再碰唐瑜。 唐瑜打着精神提防了不知多久,最后实在困了,悄悄地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旁边有动静,唐瑜刚要转身看,男人按住她肩膀,“你继续睡,本王去上朝。” 唐瑜彻底醒了,可是等她看过去,男人已经出了纱帐,身影模糊。 他离开地快,外面很快传来开门声,唐瑜慢慢坐了起来,看看一侧的枕头,再看看身上完好如初的中衣,回想昨晚的对话,总觉得像一场梦。宋钦,他到底图什么?就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给他? 唐瑜想不明白。 临近晌午,宋钦又回来了。 “上午都做了什么? ”规规矩矩地坐在外间临窗的长榻上,宋钦端着茶碗,问站在跟前的小姑娘。她今天穿了条天水碧绣莲花的褙子,面颊较前几天红润,亭亭玉立似朵刚冒出水面的花骨朵,赏心悦目。 “看书了。”唐瑜视线落在他衣摆上,暂且不必提防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好他问什么她就读什么。 宋钦皱眉,放下茶碗,“除了看书,没出去逛逛?看不上本王府中景致?” 这样一顶大帽子盖上来,唐瑜哪敢接,忙道:“不是,我,我在家里也不爱动……” “天天闷在房里看书,岂不成了书呆子?”宋钦食指敲桌,盯着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本王见旁的小姑娘都喜欢养只猫猫狗狗的,你喜欢什么?本王派人去寻只,本王不在的时候,让它陪你解闷。” 唐瑜感激宋钦昨晚的话,但她从未想过要真的喜欢他,更不想接受他的好,低头婉拒:“王爷费心了,只是我……” “说,要猫还是要狗。”宋钦声音冷了下来,“本王没想将你当犯人关着,你也别整天做出一副被本王囚禁的样。” 唐瑜顿时不敢多说,想到猫跑得快跳得高不好管束,就道:“那就请王爷帮我选条狗吧。” 宋钦满意地点点头,用完饭,回了前院,吩咐褚风去挑狗。 褚风瞪大眼睛盯着他,没杀了狐狸精就罢了,竟然还要送狗讨她的欢心? “有问题?”侍卫一动不动,宋钦眼风冷冷扫了过去。 “……属下遵命。”褚风无比委屈地低下头,奉命去寻狗。 第34章 宋钦中午安排的差事,褚风心里再委屈,还是利落地寻了几只小姑娘们喜欢的漂亮狗娃来,因为宋钦没说让他马上送去唐瑜跟前让她挑选,褚风就将几只狗养在跨院里,等着主子回来再做定夺。 狗娃都挺乖的,但再乖也是狗,关在笼子里出不去,就朝隔壁笼子里的狗狗叫,汪汪汪的声音,稚气清脆。唐瑜待在临江堂后院哪都不去,听不到,三公主没事四处溜达,听到狗叫声,兴奋地寻了过来。 侍卫不敢拦小公主,赶紧让人去请褚风。 褚风匆匆赶来,就看到三公主背对他蹲在笼子前逗狗呢,笼子里是只纯白色的狮子狗,几只狗里最漂亮的也是他笃定那个狐狸精会看上的。再听三公主甜甜地喊“雪儿”,褚风突然一个头两个大,连名字都想好了,三公主…… “褚风,这是皇叔送我的狗狗吗!”一回头瞧见褚风,三公主惊喜地站直了,水漉漉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他,说完自问自答:“皇叔对我真好,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要这只了,这只最漂亮,比白雪还白!” 褚风想死的心都有了,想解释,对上三公主纯净清澈的眼睛,硬是说不出口。 三公主瞅瞅他,忽然懂了,转过去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你也不知道皇叔什么时候回来,那我先带雪儿回去了。”说完试图打开笼子,嘿嘿地笑。 “公主,还是等王爷回来让他陪您挑吧。”褚风急中生智,蹲到小姑娘跟前哄道,“您想想,王爷让我选了这么多条狗,他肯定想陪您一起挑啊,公主不想让皇叔帮忙吗?” 三公主想,可是…… “我就喜欢雪儿。”三公主低着脑袋,朝笼子里的小白狗笑。 “那公主先假装不知道,王爷问你喜欢哪只,你再挑这只。”褚风额头冒汗,决定将难题留给王爷,总之不能现在就让三公主将这只最漂亮的狗带走,不然那条狐狸精发现她的狗不如三公主的漂亮,回头肯定要怪在他头上,让王爷做主,狐狸精就没话说了。 三公主人小好糊弄,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蹲在那儿继续逗狗,好半晌才离开。 褚风看着几只笼子,满面忧愁。 黄昏时分,宋钦回来了,褚风第一时间出去迎接,却见王爷不是自己回来的,身后竟然由侍卫抬了两只笼子。大笼子里是只大黄狗,腹部、腿内、脸上是白毛,从脑顶到背部连着四腿外面都是赤黄色,圆圆的脑袋上两只小小的三角耳朵,黑眼睛也特别小,怎 么看怎么奇怪。 小笼子里是只狗崽儿,一看就是大黄狗生的,只是毛色更深些,看起来只有两个月大。 “王爷,这是您,您为唐姑娘寻来的?”褚风结结巴巴地问,他没看过这种狗,瞧着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土狗,可是细看又不太像,哪家土狗看起来像是眯着眼睛笑?一脸谄媚巴结样,欠揍。 宋钦没答,只让褚风将他寻的狗搬到前院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吩咐抬笼子的侍卫,“先送去后院。”侄女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每天黄昏都会跑过来找他,宋钦担心侄女看上他精心为唐瑜准备的狗。 侍卫领命。 宋钦这才回房换衣服,刚换好,外面传来几声狗叫,还有三公主高兴的声音,宋钦皱皱眉,辨认出侄女是在喊“雪儿”。 他疑惑地走了出去,侄女身边何时多了叫“雪儿”的丫鬟? “皇叔,我最喜欢雪儿!”瞧见皇叔出来了,三公主高兴地跑过来,拉着男人的手走到笼子前,指着里面白毛狮子狗兴奋地叫道。 宋钦扫向站在门外的褚风,褚风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暖暖喜欢,这只就送你了。”猜到来龙去脉,宋钦摸了摸小丫头脑袋,“皇叔还有事,暖暖带……雪儿回去吧,晚上自己吃饭。” “那我等皇叔忙完再吃。”听说皇叔又要忙,三公主小脸黯淡下来,昨晚皇叔就没陪她。 “暖暖听话,皇叔要忙到很晚。”宋钦神色不变,俊脸平静而冷漠。 三公主失望地低下头,“哦”了声,闷闷的,笼子里的小白狗以为新主人低头在看它,高兴地抬起前爪扒住笼子,吐着舌头朝主人哈气。三公主见了,眼睛再度亮了起来,没有皇叔,有狗狗也不错…… 失望来得快去得也快,三公主甜甜地跟皇叔打声招呼,领着狗狗走了。 宋钦扫了眼另外几只,全是京城富贵人家随处可见的品种,冷冷吩咐褚风全都送回去。 褚风看懂了主子的眼神,那是嫌弃他挑的都不咋样,可他真心冤枉,这真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批狗了啊! 后院,唐瑜闲着无事,坐在窗前看书,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很快明溪笑着走进来,告诉她宋钦送了两只狗过来。 他居然真的要让她养狗…… 唐瑜苦笑,放下书去了外面。 院子里头,大狗还关在笼子里,小的已经放 出来了,来到新的环境,小狗认生,一出笼就跑到大狗笼子前。唐瑜出来时,就看到小黄狗撅着屁股正试图钻进笼子缝隙,屁股圆圆后腿短短,毛茸茸的尾巴高高卷起,娇憨可爱。 唐瑜嘴角上扬,一抬眼,愣住了。 笼子里面,大黄狗低头用爪子拨弄小黄狗脑袋帮它使劲呢,听到唐瑜的脚步声,抬起脑袋,眼睛小小,嘴巴张开吐着舌头,竟然在笑…… 唐瑜傻了,明溪扑哧笑出了声,新奇地叫唤道:“姑娘快看,这狗朝您笑呢!” 真通灵性的狗啊,知道姑娘郁郁寡欢,一来就笑。 唐瑜一开始也觉得这狗训练地好,可是看了一会儿,唐瑜发现了,大黄狗不是在笑,而是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就跟有的人似的,生来笑面相。再看那只小狗,脑袋还小,脸也没长开,转身时防备地盯着唐瑜,怯生生的,竟然有种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不是蔫巴巴的,而是微微生气,好像在告诉所有看它的人:我不高兴,都别来惹我…… 一个笑眯眯一个生闷气,放在一块儿,唐瑜忍俊不禁。 那边宋钦走过来,远远就看到她在笑,还是那身天水碧的褙子,站在明媚的夕阳中,周身浮动淡淡的金色光晕,笑靥如花,温柔娇媚,宛如下凡的神女。 宋钦不禁停住脚步,怕自己一靠近,她再次防备。 然而唐瑜还是看到了他,迅速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地朝他的方向行礼。 宋钦心中惋惜,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吧。 “王爷。”人走近了,唐瑜轻声唤道。 宋钦点点头,停在她旁边,“认得这种狗吗?” 唐瑜摇头,看着小黄狗因为惧怕宋钦躲到了笼子后面,她心里好笑,声音不自觉地软了几分,“不认识,王爷从哪里得的?” 宋钦很是随意地道:“倭国使臣今日新进贡的,这种狗在他们那边只能皇族人饲养,纯种数量极少,据说擅狩猎,对主人极其忠心。你看到的这两只,也是咱们大齐唯二的两只,大的本王养了,小的送你,可还满意?” 那些随地可见的普通狗,全都配不上她,要养就养旁人都没有的。 唐瑜注意力都放在了“进贡”两字上。 贡品,按理说要交给皇上分配,这两只狗,恐怕宋钦根本都没让皇上太后瞧见吧? “谢王爷赏赐。”唐瑜转身,朝他福了一礼。心里 明白又如何,经过昨天,唐瑜再不敢给宋钦添堵,死谏那种事,她没有勇气。 “喜欢就好。”宋钦看向侍卫,让他们将大狗抬走,说是自己养,宋钦也只会养在王府,不可能带这样一只狗出去狩猎。 母狗被人抬走了,小黄狗汪汪汪地追着跑,养狗的小太监快跑几步抓住够,重新抱到唐瑜面前。小黄狗还在叫,汪汪汪的,眼睛跟脑袋比是小,但也比人的眼睛大,乌溜溜湿漉漉的,眼里好像蓄了泪。 唐瑜没有母亲,看到这样的母子分离,有些触景伤怀,然而狗就是狗,她不可能要求宋钦把大狗抬回来,只好伸出手将小黄狗接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它脑袋。小黄狗仰头瞅着她,不知是忘性大没人那么恋母,还是对新主人狗满意,小黄狗很快不叫了,爪子踩着唐瑜胸口往上扑,伸着舌头要舔她。 这么热情,唐瑜赶紧挡住小黄狗的脸,转过去背对宋钦哄它,“不许动嘴。” 轻轻的娇嗔,与之前面对宋钦时判若两人。 宋钦朝周围几人使了个眼色。 养狗小太监领着抬狗笼的侍卫下去了,明溪明湖识趣地退到了远处,垂眸敛目。 小黄狗好奇地盯着离开的几道身影,唐瑜轻轻地摸它竖起来的小耳朵,真心喜欢上了。 “这么喜欢,给它取个名字?”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温热的气息吹得她心尖一颤,唐瑜受惊偏头,男人俊美脸庞近在眼前,凤眼深邃,幽幽地看着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着脸将小黄狗放到地上,趁机退开两步。 这是他送的,她怎么能喜欢? 然而她想掩饰,小黄狗不高兴了,唐瑜退开一步,它立即扑到她脚上,试图抱住她腿,结果没抱稳,圆滚滚的小身子骨碌滚到了唐瑜裙子底下。唐瑜尴尬地不行,赶紧往旁边走,可是小黄狗颠颠地追着它,一会儿脑袋冒出来一会儿屁股冒出来,反正就是不肯出来。 唐瑜没办法,弯腰去抓它,没想才弯半截,裙子从后面被人提了起来! 男人的手抓着裙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抵在她往后翘的……地方,唐瑜吓坏了,就在她恼羞成怒准备跑开的那一瞬,宋钦大手抓住小黄狗,起身的同时也松开了她裙子,站在她身后训狗,“再乱跑,小心本王炖了你吃肉!” 后颈被他捏着,小黄狗四爪一动不动,乌溜溜的眼睛不敢看宋钦,心虚般往主人那儿瞄。 可唐瑜这 会儿哪好意思回头啊,脸烫得要烧起来了。 丫鬟们都在那边,他,他怎么能掀她的裙子! 第35章 宋钦抱着小黄狗进了东次间,坐在榻上看狗,小黄狗一直不敢与他对视,歪着脑袋瞧跟在后面的唐瑜,小尾巴摇啊摇的,可怜巴巴地望着唐瑜,像是在哀求。 宋钦表现地好像刚刚掀她裙子只是为了抓狗,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唐瑜也就装作没发生那事一样,瞅瞅被宋钦攥着后背的小黄狗,不忍心了,小声求情:“王爷,您放它下来吧,别,别脏了您的手。” 宋钦看她,将小黄狗递了过去。 唐瑜赶紧接到怀里,小黄狗见识过“恶人”的手段,这会儿一脑袋扎进唐瑜怀里,更觉得这个主人好了,不停地蹭着唐瑜。小姑娘喜欢猫猫狗狗,一是喜欢它们漂亮可爱,二是喜欢它们撒娇时的粘人劲儿,唐瑜也不例外,抱着怀里的小黄狗,心都快化了,尽管论外表,小黄狗真说不上漂亮。 “想好叫什么了吗?”宋钦盯着她柔和的脸庞问。 唐瑜摇摇头,一时半会想到合适的名字。 “那就先吃饭。”宋钦高声吩咐外面的丫鬟摆饭。 昨天与他同桌而食,唐瑜真是没什么胃口,今晚桌子底下小黄狗围着她转悠,转够了就卧在低声,脑袋搭在她绣花鞋上咬她裙摆,要么咬绣花鞋尖儿,唐瑜不停地挪动脚,不时低头瞧瞧,这样一闹,不知不觉吃了一碗粥。 宋钦纵容地看着她。 饭后散步消食,小黄狗颠颠地跟在唐瑜左侧,偶尔跑到前面,自己扭头追尾巴,玩一会儿回头看看主人走到哪了。眼里有这么一只可爱的小狗,唐瑜暂且忘了身在何地,也忘了那些烦心事,一心遛狗。 “晚上留在屋里吧。”回到房中,宋钦看着钻椅子玩的小黄狗道,“它刚来,现在正是培养它对你忠心的时候,分开一晚,明早可能又不认识你了。” “它晚上会不会叫?”唐瑜担忧地问,视线追随着新得的爱宠。 “你怕吵?”宋钦挑眉问她。 唐瑜看他一眼,垂眸道:“我怕它打扰王爷休息。”然后一生气,就要把狗炖了,这人喜怒不定,唐瑜无法分辨他哪句话是玩笑还是真的。 “那本王回前院睡。”宋钦一本正经地道。 唐瑜惊讶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窃喜,宋钦盯着她泄露了淡淡喜悦的眼睛,笑了,“你心里是这么盼望的是不是?放心,本王心胸没那么狭隘,连你再三犯上都容得下,更何况区区一只幼狗。” 又戏弄了人,也贬 损了人,双管齐下,唐瑜心里五味杂陈,从椅子上站起来,垂眸道:“王爷先沐浴,我去问问李公公晚上要注意什么。” 宋钦颔首。 唐瑜回头看小黄狗,走了两步,见它追上来了,放心出去了。 宋钦去西屋沐浴,出来时,看到小姑娘闺房里多了一个黄梨木的小床,六尺来长四尺来宽,里面铺着棕黄色的垫子,唐瑜正蹲在那儿给小黄狗顺毛,小黄狗舒舒服服地趴着,看到他进来,动了动耳朵,然后十分欠揍地扭过脑袋,仿佛特别不待见他似的。 宋钦心里冷笑,这就是倭国皇族才能养的狗,真不知那群倭人到底喜欢这狗什么,是不是那边好狗太少了? “哪来的狗窝?”宋钦走到唐瑜身后,低头问她。 他脚步无声无息的,唐瑜吓了一跳,起身回道:“我告诉李公公要留它在屋里,李公公就搬了这张床过来,说是先凑合用,明天再做更好的。” “这个不错了,一只狗用那么好的床做什么。”因为主人站起来了,小黄狗也站了起来,防备地盯着宋钦。宋钦不屑跟一只狗一般见识,转身往床那边走,“去沐浴吧,时候不早,本王乏了。” 唐瑜低声应下,领着小黄狗去了西屋,宋钦盯着一人一狗的背影,小姑娘走得毫不留恋,倒是那只小黄狗,快出去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嘴巴一张,终于有一点点像它狗娘了,竟然在笑! 宋钦目光转冷,胸口噌地涌起一股火,真有一种马上宰了这狗的冲动。 解开衣袍,宋钦先躺到了床上。 她去沐浴了…… 怒火不知不觉转成了另一种火,越烧越旺,烧得他想去西屋看看。 然宋钦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闭上眼睛,宋钦转而想明天的早朝,不知明早太后得知他平安无恙,会是什么心情。 等了两刻来钟,小姑娘回来了,宋钦一动不动,佯装已经睡熟。 灯光柔和,唐瑜看着床上横卧的男人,轻轻抱起小黄狗放到它的狗窝里,摸它脑袋,“元宝睡觉吧,明早再陪你玩。” 床上宋钦眼睫动了动,好奇她为什么叫小黄狗元宝。 元宝刚搬进王府,还听不懂主人的话,主人摸它脑袋,它就舒服地趴着,主人站起来,它马上追出来,唐瑜试了几次不管用,蹲在那里发愁。 “吹灯。”她一心陪狗,宋钦等得不 耐烦了,冷声命令道。 唐瑜听懂了这话里的暗示,不敢违逆,一一吹了屋里的灯。房间黑了下来,她站在原地适应视线,小黄狗蹭着她的腿,唐瑜却没有胆量再哄它,慢步朝床帏走去。先放纱帐,再从床尾那头往里爬,小心翼翼的,努力不碰到宋钦。 进来了,唐瑜仰面躺好,一动不动。 “嗷……”元宝前爪扒着床板,后头发出低低的嗷嗷声,想跟主人在一块儿。 唐瑜急得出了一身汗,怕这样下去宋钦早晚会不耐烦,她想了想,小声问宋钦:“王爷,要不还是让人抱出去吧?” “不用,叫累了它就睡了。”宋钦冷冷地道。 这样的语气,唐瑜怎能放心?而且元宝可怜兮兮的,她心疼。 “为什么叫元宝?”身旁的男人突然问。 唐瑜一怔,随即笑了,尽量说的开心点缓解气氛,“刚刚明溪说的,说它毛色跟赤金似的,我就想到了元宝,简单又朗朗上口,寓意也吉祥,王爷觉得如何?” 宋钦冷笑,“名字不错,给它用可惜了。” 他说话就没有几句让人顺耳的,唐瑜不爱听,不敢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道:“那王爷给它赐个名?” “你的狗,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宋钦硬邦邦地道。 唐瑜偷偷抿了抿嘴儿,不过这两天,她也摸清了点宋钦的脾气,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是生气了,只要他话多,不论是戏弄还是讽刺,都说明他心情还算不错。因此唐瑜壮胆试探道:“要不王爷先睡?我下去哄它睡着了再上来,不然它一直叫,听着挺可怜的。” 宋钦皱眉,这狗半夜乱叫打扰他睡觉,她竟然还说狗可怜? 感受着床褥被狗爪子拨弄,宋钦心中一动,撑坐起来,挑开纱帐,大手一抓就把凑过来的元宝抓了起来,另一手伸向唐瑜:“有帕子吗?” 唐瑜有,赶紧递给他,递完了才想起来问:“王爷要做什么?” 宋钦没说话,飞快擦了擦元宝四只爪子,然后往她怀里一塞,“搂着睡吧。” 唐瑜僵住了,他居然要让元宝在床上过夜? 她不可思议,元宝高兴坏了,钻到主人怀里摇尾巴。 眼看宋钦又躺下了,唐瑜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抱着元宝侧躺过去,温柔地给它顺毛,希望它快点睡着。但元宝来了新的地盘,不想睡,跟主人亲热够了,爬 起来就往床顶跑,唐瑜伸手抓,没抓着。 元宝踩着主人的枕头,记得恶人在那边,没往外面跑,又原路走到了唐瑜怀里,就在唐瑜胆战心惊地想要抱住它时,元宝又跑去床尾了,低着脑袋钻进了被窝。唐瑜慌了,抬脚想要将元宝推到自己这边,未料那边也压过来一只腿,元宝狡猾地从两人中间继续往前钻,那条大腿却结结实实地压到了她腿上。 唐瑜吓得大气不敢出。 宋钦猛地掀开被子,元宝感受到危险,踩着唐瑜肚子逃到了最里面,唐瑜也以为宋钦要发火,赶紧抱住元宝,紧张地求他,“王爷,我马上让人抱元宝出去,您别生气行吗?” “让它自己睡,本王倒要看看它能闹腾到什么地步。”宋钦重新拉起被子,顺便强势地将小姑娘拽到自己怀里,然后将被子边角压到她身子底下,如此一来,唐瑜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了,额头紧贴他胸口。 元宝不懂主人的尴尬境地,低头咬被子,要钻进去。 宋钦搂得更紧,仿佛只是在跟一只狗置气。 元宝从这边没法突破,聪明地绕到被子下面,宋钦立即用腿勾住唐瑜的腿,顺便压着被子。 元宝绕了大半圈,愣是找不到路进去,急得汪汪叫。 唐瑜也急,男人呼吸吹在她头顶,他抱得那么紧,她慌。 “王爷,放它下去吧。”她细声求他,“这样也不是办法。” “为何不是办法?”宋钦脸埋进她头顶,闻她发香,“现在不是进不来了?” 唐瑜咬唇,“可,可王爷总不能这样抱我一晚……” “为何不能?”宋钦哑声反问,他放狗上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抱她。 唐瑜多多少少猜到了,沉默片刻,闷声道:“王爷,放元宝下去吧,您,您抱一会儿,咱们就睡觉成不成?” 心思被拆穿,宋钦稍微松了松力道,随即又将人捞到怀里,低头凑到她耳边,“抱到它睡着。” 唐瑜无奈默认。 第36章 元宝一直叫,刚两个月大的小狗崽儿,可能不习惯晚上自己睡。 唐瑜听着狗叫,心疼,倒忘了自己的处境,毕竟宋钦只是抱得紧了些,什么都没做。 “嗷……”元宝沿着床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一抬爪,好像主人不抱它它就不睡了,唐瑜忍了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心烦意乱,低声求他:“王爷,我睡外面吧?” “为何?”宋钦平静问。 “我摸摸元宝脑袋,它可能安心些。”唐瑜轻声道。 “又不是孩子。”宋钦有些讽刺,就在唐瑜以为他不同意的时候,男人突然勒紧她腰,迅速往另一侧转。唐瑜惊骇地攥紧他衣襟,转眼就变成了平趴在他身上,宽阔的胸膛,稳稳地承受着她。唐瑜又羞又急,主动往外面爬,宋钦大手按住她,“趴会儿。” 她软软地贴着他,宋钦感觉不错。 唐瑜却如坐针毡,刚刚他抱着她,腿离她有些距离,她没什么感觉,现在完完全全趴在他身上,唐瑜终于意识到了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像一场雨后,山地地面冒出来的竹笋,一夜之间茁壮起来,硌着她,威胁着她,也像初遇时他顶在她腰间的刀…… 唐瑜开始发抖。 “怕什么?本王说过给你时间。”宋钦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声音低哑。 唐瑜能不怕吗?他嘴上说着给她时间,身体都准备好了,蓄势待发。唐瑜原本只怕他这个人,现在清晰地感受到他威武的体格,她的害怕又多了一样。唐瑜没跟男人抱在一起过,也不懂那事到底要怎么样做,可她隐隐约约地猜到,应该与他那里脱不了干系。 “知道为何会这样吗?”宋钦摸着她长发,慢慢地问。 唐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宋钦非要告诉她,“因为本王想要你。” 他赤裸裸地说出来,唐瑜浑身僵硬。 “你太小,本王怜惜你年幼,才愿意给你时间,如今你知道了本王的底子,也能想象自己会吃什么样的苦头,那本王再提醒你一遍,你早点喜欢上本王,受的苦会轻很多,否则一心惦记旁人,生不如死的时候,别怪本王不懂怜香惜玉。” 唐瑜不抖了,浑身发冷,他是狼,早晚会吃了她。 “你也别委屈,本王现在同样生不如死,你以为本王忍地很轻松?”宋钦忽然用力按她腰,唐瑜两面受袭,痛苦地抓紧了他衣裳,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跟着宋钦咬牙切 齿的话,“本王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唐瑜,你最好识相,别让本王一番苦忍白费。” 说完将她放到了外侧。 唐瑜背对他躺着,冷汗淋漓,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嗷……”元宝闻出主人的气味,叫的更起劲儿了,稚嫩的狗叫拉回了唐瑜吓出体外的魂魄,一回身,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唐瑜连忙平复,听着身后没有动静,不知宋钦在做什么,唐瑜悄悄挪到最外面,手伸出去,摸元宝凑过来的圆脑袋。 元宝也是挺容易满足的,蹲坐在那里,享受主人的温柔抚摸,偶尔仰起头舔下主人小手。 狗崽身上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唐瑜心里的寒冷,她开始一心安抚元宝,不知疲倦。 眼皮沉重起来,唐瑜本能地动着手指,最后竟然也不知道是元宝先睡着的,还是她先睡的,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唐瑜彻底陷入了沉睡。宋钦在旁边等着,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将小姑娘转到怀里抱着,忍不住,低头碰了碰她诱人的红唇。 外面有人推门而入,脚步极轻,闹了一天的元宝没听见,脑袋枕在主人的绣花鞋上,睡得香香。宋钦听见了,知道是明湖进来换她的胭脂,他最后亲了亲她软软的嘴儿,抬起头,替小姑娘掩好被角。 她是娇养在闺中的好姑娘,没见过人心险恶,他言语讽刺、举止轻薄她就以为是大恶了,恨到了心里。宋钦不在乎,小姑娘,耍耍小气反而更招人疼,但他要让她看清她心中的那些亲人,到底是什么嘴脸。 很快,明湖换完东西出去了,宋钦抱着怀里的姑娘,心思飘到了别处。 翌日早朝,宋钦坐在摄政王宝座上,视线几次漫不经心地扫过卫昭,卫昭守在小皇上身边,专心听大臣们说话,跟着思量。宋钦心里有了数,毒药的事卫昭肯定不知道,他连唐瑜在他身边都不知道,否则以卫昭的爆竹脾气,早冲上来跟他拼命了。 太后、永寿长公主跑不了,她姑母唐氏…… 宋钦笑了下,笑容讽刺。 这样算来,唐瑜过得还不如他,他是孤家寡人,好歹身边都是亲信,唐瑜倒好,除了亲爹,其他的全都心怀叵测。 散了朝,宋钦照旧去政和殿批阅奏折。 小皇上宋谨去太后那里用早饭。 太后站在偏房,静静地修剪一盆开得灿烂的月季,眉眼平静,心底不安。昨晚是唐瑜在端王府住的第三夜,假如 她住进去的第一晚宋钦就碰了他,今早药性应该发作了,然而早朝照旧,宫里一片宁静,她不用派人打听,也猜得到宋钦定然平安无事。 难道药效要等到足足三天,也就是今晚才发作?还是说,宋钦当晚没有碰唐瑜? 对了,那晚唐瑜脸上还有疹子,宋钦不碰唐瑜的可能极大,看来还要等明早或明晚才能确定。 每一刻都盼着宋钦暴毙而亡,怀着希望,可这等待的过程,太煎熬。 唐瑜一觉醒来,窗外又已大亮,身边男人早已离去,她坐起来,挑开纱帐扫视一圈,没看到元宝,再仔细瞧瞧,狗窝也不见了! 唐瑜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该不是宋钦不喜元宝…… 念头刚起,门帘动了,钻进来一个圆圆的狗脑袋,赤黄的颜色洁白的下巴,看着就叫人心里亮堂。唐瑜笑了,轻声喊它。 听见主人的声音,元宝颠颠跑了过来,圆滚滚的小身子,憨憨傻傻的。 “一早出去玩了?”唐瑜坐在床边上,抱起元宝,小家伙热情地要舔她脸,唐瑜笑着挡住,揉它脑袋。 明溪听到动静走了进来,见美人含笑逗狗,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貌若天仙,她突然喜欢上了伺候人这份差事,笑着解释道:“姑娘,刘公公刚刚带元宝去散步了,散步回来吃了大半碗粥。” 唐瑜瞅瞅元宝肚子,果然鼓鼓的。 “以后早点叫我起来吧。”看看天色,唐瑜嘱咐明溪道,昨晚定是哄元宝太累了,睡过了头。 明溪低头笑,“奴婢也想,可王爷临走前说了,不准我们打扰姑娘休息。” 王爷…… 唐瑜忽然想到了昨晚感受到的小王爷,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晌午了,唐瑜简单用了块儿红枣糕,等着中午再吃午饭。昨天这时候看书过的,现在有了元宝,唐瑜带它去院子玩。刘公公在旁边陪着,劝她领元宝去花园走走,对元宝身体好,唐瑜看看远处四处乱跑的元宝,点点头。 临江堂后面小花园挺大的,唐瑜没走累,元宝不干了,卧在草丛里耍赖,哈哈地朝唐瑜吐舌头。 旁边就有一条长椅,唐瑜过去坐在上头,看看身边跟着的明溪,这清幽别致的王府景色,脑海里却是宋钦霸道的提醒。他让她尽快喜欢上他,唐瑜苦笑,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吗?她心里已经住了一个,忘都忘不了,也没想过要忘,哪有地方 去放一个只是在做交易的王爷? 在小花园逛了会儿,唐瑜回了房间。 宋钦派人来传话,今日奏折多,他黄昏再回来。 “王爷真是勤政。”明溪轻轻地感慨道,瞅瞅唐瑜,小声劝道:“姑娘别急,王爷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早些回来陪您的。” 她一脸认真,唐瑜低头掩饰眼里的好笑,她巴不得宋钦别回来,怎么会失望? 不过回味着明溪的“勤政”二字,唐瑜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复杂。以前没见过宋钦,唐瑜听着表哥对宋钦各种行为的不满,看着太后修身养性过得与普通官夫人一样,小皇上年幼懵懂,本能地站在了宋钦的对立面,在她心里,宋钦就是狼子野心觊觎江山的摄政王。 如今住进了王府,离得宋钦近了,连续三天早上看他早早起来去上朝,唐瑜不禁仔细回想宋钦当上摄政王这几年。贪官污吏惩办了不少,两次亲自率军御敌,东边的倭国俯首称臣不敢再进犯,西南蛮夷也被痛击地服服帖帖,只有北面的匈奴虎视眈眈,今年也吃了败仗。虽说父亲立了大功,但兵精粮足,唐瑜还没自负到将功劳都归在父亲身上。 为政者,使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好官了吧? 宋钦应该是个好官,只是他不敬太后皇上,非忠臣。 摸摸元宝,唐瑜迅速抛开了脑海里的纷乱念头。 宋钦也好,太后也好,唐瑜都不想搀和了,她也不想站队。就因为与太后是亲戚,父亲险些丢了活命的机会,唐瑜真的累了,等父亲回来,她会劝父亲辞去兵部侍郎一职,只当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侯爷,一家人都避开党派之争,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父亲本就有腿疾,如今肩膀又中了一箭,唐瑜自私地希望接下来父亲能静心颐养天年,继续留在朝廷,被宋钦重用又被他忌惮,吃力不讨好。 宋钦不在,唐瑜心静如水,用了午饭便歇下了。 起来梳妆,元宝抬起前腿扒着她大腿,伸着脖子朝梳妆台上忘。 明溪一边为她通发一边笑着打趣:“姑娘,元宝也想照镜子呢。” 唐瑜看看镜子,童心上来,弯腰将元宝抱到了腿上,举着它前爪让它看镜子。 这是西域传过来的西洋镜,光可鉴人,元宝第一次瞧见自己,对着里面的小黄狗汪汪叫,身子一拱就扑到了梳妆台上。唐瑜被小家伙敏捷的行动惊到了,赶紧去抓它,元宝淘地很,在梳妆台一转身 ,爪子就将几盒胭脂踢到了地上。 噼里啪啦地,乱的很。 唐瑜急着抓狗,没留意明湖悄悄将她那盒莲花纹粉青釉的胭脂盒也拨到了地上。唐瑜抓住狗第一时间将它放了下去,刚要训斥,元宝馋哈哈地扑住一个掉了盖子的胭脂盒,嘴筒子一蹭,抬起头时,黑溜溜的鼻头沾满了胭脂,滑稽极了。 唐瑜又气又笑,可等她看清元宝吃的是哪盒胭脂时,脸色陡变,连忙蹲下去帮元宝擦拭,尽量镇定地掩饰,“什么都吃,吃坏肚子怎么办?明溪,你快去请刘公公,问他元宝吃胭脂会不会出事。” 柳嬷嬷准备的美人香,应该也算是一种药吧,唐瑜怕元宝出事,而且先提出担心,元宝真病了,两个丫鬟也只会觉得元宝不能吃胭脂,而不是独独怀疑那盒胭脂有问题。 刘公公很快就来了,看看精神抖擞的元宝,笑着宽慰道:“姑娘别急,胭脂人吃了不会出事,元宝吃得少,应该也无碍,您先留意着,一旦发现元宝哪里不对,我再过来瞧瞧。” 唐瑜面上平静,内里忧心忡忡。 “姑娘,这胭脂……”明湖托着被元宝啃过的胭脂,为难地问。 唐瑜为难片刻,让明湖丢了。 她再反感宋钦的亲近,宋钦愿意给她时间,她也做不到让他吃狗啃过的东西,太埋汰人。 明湖哎了声,拿着东西出去了。 唐瑜目送她背影,再度忆起了宋钦…… 罢了,认了吧,注定会生不如死,长一点短一点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 唐瑜下午哪都没去,坐在屋里谨慎地观察元宝,盯了半晌,元宝生龙活虎的,唐瑜松了口气,取了书靠在榻上看,看着看着,旁边明溪忽然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唐瑜大惊,立即看向元宝,却见元宝侧躺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剧烈地抽搐,嘴里流出了白沫,惊悚吓人,一双灵动的眼睛往上翻,眼瞅着就要…… 唐瑜手里的书掉了下去。 第37章 “李公公!”元宝发作地突然,惊吓过后,明溪飞快出去寻人了。 唐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跳下地,跑到元宝跟前。元宝似乎还有意识,狗眼睛努力看它,嘴里发出痛苦的轻嗷叫。原本淘气顽皮的小家伙陡然变成这样,唐瑜又怕又急,蹲下去时眼泪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就算吃了胭脂,怎么会…… “姑娘,恕奴婢直言,您的胭脂里是不是搀了旁的东西?” 头顶传来明湖冷漠的声音,唐瑜做贼心虚,刚要辩解,元宝身子一抖,又吐了口白沫出来。 鬼使神差的,唐瑜忽然明白了明湖的意思,明湖口中的“东西”,不是有催情效用的美人香,而是谋人性命的毒药。明白了,再看元宝惨烈的样子,唐瑜心底一寒,宛如身坠冰窟,全身上下再没有一丝暖和的地方。 柳嬷嬷告诉她,美人香是催情的,然而元宝的症状,唐瑜都无法否认,确实更像中毒。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是毒,那柳嬷嬷为何要撒谎骗她?为何要骗她将毒药抹在身上? 抹在身上,如果宋钦没有给她时间,她一来宋钦便要了她,毒必然会入了宋钦口中…… 柳嬷嬷为何要害宋钦?她一个嬷嬷,哪来的毒药? 短短的瞬间,唐瑜脑海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柳嬷嬷是姑母为她挑选的嬷嬷,姑母嫁进了卫家,卫家有位一直被摄政王宋钦欺压的太后……杀了宋钦,太后就可以做真正的太后了,皇上也不再是宋钦的傀儡……她去求宋钦那晚,柳嬷嬷巧舌如簧特意在她脸上嘴上涂了胭脂,恐怕那胭脂里就有毒吧? 宋钦没亲她,他没事,可她嘴碰到胭脂,为什么没死? 回到侯府,柳嬷嬷给她端了茶,茶里缠了解药吧。那她现在在府里,柳嬷嬷嘱咐她将药涂在胸口,为的就是想保住她的命?或是避免宋钦没亲她,她自己嘴唇沾毒发作?这盒胭脂是毒,另一瓶所谓的避孕药又是什么? 一旦宋钦毒发身亡,王府侍卫必然饶不了她,都不顾她性命了,还会在乎她怀不怀孕? 两天一用,不是避孕的,也不会是毒药…… 看着地上痛苦抽搐的元宝,回想柳嬷嬷送别时不似作伪地叮嘱她保重,唐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那瓶药粉,或许是解药?柳嬷嬷是姑母的人,姑母,她希望保住她的命,怕宋钦亲她将毒送 到她口中…… 既然是解药…… “明湖,你快去派人请郎中!”救元宝要紧,万一自己猜错了,当务之急也是去请郎中来,李公公是养狗的,未必懂得医狗。 明湖不动,眼神冷漠,仿佛已经认定她带了毒药进府,要谋杀宋钦。 明湖都怀疑了,唐瑜什么都不做,宋钦回来得知后肯定也会派人检查那盒胭脂,而如果她争取时间提前解了元宝的毒,或许还可以将此事转化成一场误会,可以让人觉得元宝就是因为吃了胭脂才难受的,难受一会儿就好了…… 抱着这丝希望,唐瑜厉声怒斥明湖:“我有没有异心,只有王爷有资格评判,在王爷回府之前,你还是他派人服侍我的丫鬟,还不快去请郎中?” 明湖皱皱眉,寒着脸离去。 唐瑜不敢浪费时间,扑过去抓起白瓷小瓶,抬起元宝脑袋就往它嘴里倒,元宝嘴巴都闭不上了,唐瑜倒完药紧紧攥住它的嘴筒子,起身抓过桌上茶碗,往它嘴里倒茶,强行灌下去。外面传来明溪、李公公匆匆的脚步声,唐瑜迅速放好茶碗,将元宝放回原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求菩萨保佑元宝活下来,保佑她度过这一关。 “李公公,你快看看元宝!”她白着脸让开地方,急切地招呼李公公快过来。 李公公事先得了嘱咐,自然知道该怎么行事,看到元宝吐出来的白沫,并没有像唐瑜三女那般紧张,蹲到元宝跟前,镇定地道:“姑娘别急,幼狗吃错东西偶尔会吐白沫,明溪说它吃了胭脂,可能是胃不舒服了。” 说话时翻了翻元宝眼皮,轻轻摸了摸元宝肚子,好像在检查什么。 唐瑜听到他的话,不禁又升起旁的希望,希望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那胭脂并非有毒。正想着,忽见元宝不吐也不抖了,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只是蔫巴巴的,没有了之前的机灵,然后尾巴一抬…… 拉臭了,特别臭,臭的唐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明溪也捂住了鼻子。 李公公强颜欢笑,站起来,苦笑着回禀道:“姑娘,元宝只是吃错了东西,现在排出来了,接下来几天精心调养着,应该很快就会复原。” 虚惊一场,唐瑜背后落了一层冷汗,心疼地抱起元宝去了外面,让李公公明溪收拾里面。明湖很快也领着郎中过来了,得知李公公的话,再看看乖乖卧在唐瑜腿上仿佛在瞪着她的元宝,先让小丫鬟送走郎中,明湖恭敬地跪到唐瑜面前,请她责罚。 没事就好,柳嬷嬷姑母没有害她,唐瑜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当然不会跟一个忠心主子的丫鬟计较,细声让她起来。 屋子里开了窗,点了香料,但依然能闻到异味,唐瑜便坐在堂屋里,一下一下给元宝顺毛,“尝到教训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吃东西。”不但自己遭了罪,还连累她几乎死了一回,险些冤枉柳嬷嬷与姑母太后她们,那都是关心她的长辈,她竟然那样想,真是不应该。 元宝蔫蔫地趴着,晃了晃短尾巴。 “元宝出事了?”门前一暗,宋钦高大的身影突然走了进来。 唐瑜慌忙起身,抱着元宝朝他行礼,“回王爷,元宝贪玩吃了一点胭脂,现在已经没事了。” 宋钦看看她怀里的元宝,在她对面落座,冷声道:“什么胭脂吃了会有类似中毒的症状?” 唐瑜心里一沉,转身看他,对上宋钦怀疑冷厉的目光,她强自镇定地道:“王爷,那只是误会,李公公说了,幼狗……” “本王知道他说了什么。”宋钦沉着脸打断道,凤眼紧紧盯着她,“但本王的命只有一条,再谨慎都不为过,明湖,那盒胭脂在何处?” 明湖从外面进来,低头道:“姑娘让奴婢扔了,奴婢还没来得及处置,暂且放在了奴婢房中。” “送去前院交给沈寂,让他着人检查。” “奴婢遵命。”明湖郑重领命,出去办事了。 唐瑜双手隐隐发抖,那盒胭脂没毒,但里面有催情的,万一被查出来……不,不是万一,是肯定会被查出来的,那么与其证据确凿时再求情讨饶,不如先请罪求罚,宋钦,他,他也知道她会生不如死,应该能体谅她的害怕吧? 就算不能,她大不了照样领罚,试一试总归是分希望。 想通了,唐瑜放下元宝,低头走到宋钦面前,慢慢跪了下去,“王爷,臣女有罪。” “你有何罪?”宋钦端起茶碗,凤眼里多了一抹兴致,莫非她知道里面有毒? 唐瑜狠狠心,叩首道:“王爷,臣女害怕服侍王爷,进府前让身边的嬷嬷寻了一副方子,说是,说是用了,能减少,减少我的痛楚。” 宋钦知道那药是让他吃的,不太信这话,喝茶前淡淡问道:“你自己吃的?” 这些宋钦的郎中都能查出来,唐瑜不敢撒谎,紧张地嗫嚅道:“不是,是,是用在我身上,王爷,王爷亲近时 ,服入口中……嬷嬷说,这样王爷,会,会提前结束……” “噗”的一声,宋钦口中的茶水都喷出来了,都喷在了唐瑜身上。 唐瑜狠狠打了个哆嗦,脑袋垂得更低了。 “胡闹!”宋钦气得丢了手中茶碗,难以置信地盯着跪在那儿的小姑娘。原来柳嬷嬷就是用这种借口骗她的,她真带了进来,可见也是盼他……她想得美,减少自己的痛楚,可她知道她以为的药真的管用了,身为男人的他会多懊恼吗? 又傻又蠢。 不过总算知道她为何带毒药过来了。 懒得跟一个蠢姑娘计较,宋钦继续审问:“还有没有旁的东西?本王劝你老实交代,否则等本王查出来,本王今晚就让你领教一下什么叫长夜漫漫。” 人难受,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唐瑜懂他的威胁,她不敢再隐瞒,哆哆嗦嗦地道:“还,还有一个小瓷瓶……” 宋钦:“什么瓷瓶?明溪去拿。” 唐瑜低头说了瓷瓶颜色,明溪立即进去去取。 “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宋钦不悦地问,难道在她眼里,又是什么对付他的东西? 唐瑜良久都没有说话,宋钦耐心地等着,那边元宝见他不说话了,胆子大了点,费劲儿地爬到主人身旁,蜷缩成一团挨着主人。小小的身体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唐瑜偷偷看看元宝,鼓足勇气道:“是,是避孕的药……” 宋钦盯着她,攥紧了拳头。 柳嬷嬷够聪明,猜透了小姑娘的心思,全是唐瑜不会拒绝的理由。 唐瑜呢,不想让他快活,不想怀他的骨肉,她怎么不想想,怀了他的孩子,他会亏待她?她没怀孩子他都屡次纵容了,真怀上了…… 罢了,全是些设想,宋钦再次看眼对面的傻姑娘,冷声道:“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本王先让人查验,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决不轻饶。” 第38章 明湖明溪都去送药给沈寂查验了,唐瑜跪在宋钦面前,看着地面,心中忐忑。 那盒胭脂,到底是毒药还是催情药? 如果是毒药,白瓷瓶里的就是解药,自然能解了元宝的毒,但如果是催情药,也能说得过去,因为元宝只是吃坏了肚子,吐出来就好了,并非因为她喂了解药的缘故。唐瑜希望是后者,希望柳嬷嬷是一心为她着想…… 可回想元宝发作的样子,她忍不住害怕。 元宝并不知道主人的烦恼,见主人一直跪在这儿不动,男人也不说话,元宝茫然地转转自己乌溜溜的眼珠,慢吞吞挪到主人面前,双爪搭在主人膝盖上,想让主人抱抱,口中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唐瑜苦笑,她现在就是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难保,纵使怜惜元宝,也无能为力了。就算不是毒药,她也是藏了药算计宋钦,宋钦会轻易宽恕她? 前面就是男人的蟒袍黑靴,他端坐在那里,不用抬头,唐瑜也能想象出他脸上的冷厉。他算是宽宏大量了,堂堂王爷,她吐在他身上他非但没有罚她,反而愿意给她时间适应,晚上他那么想,最终也忍住了,甚至能忍下一直叫的元宝打扰他休息。 但这次,唐瑜不抱任何希望,他再三告诉她别辜负他的容忍,她,没能做到。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几声鸡叫,唐瑜越发紧张,悄悄攥紧了手。 沈寂最先进来,后面褚风一手拎着野鸡。 “王爷,属下已经查出那盒胭脂是何毒药,不过在属下回禀之前,请王爷允许属下先拿这两只野鸡做个比较,免得唐姑娘觉得属下空口无凭,冤枉她。”沈寂上前,站在唐瑜旁边,低头请示道唐瑜震惊地仰头看他。 沈寂脑袋低着,黑眸冷冷回视,与明湖怀疑唐瑜藏毒时是一样的眼神,愤怒她意图谋害。 唐瑜心寒了下去,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真的是毒吗? “准。”宋钦靠在椅背上,声音平静而无情。 沈寂让到一旁,褚风冷哼一声故意拎着两只鸡蹲到唐瑜对面,狠狠瞪她一眼,跟着从唐瑜那盒粉青釉的胭脂里挖出两指,分别放进一个茶碗里,然后又挖了一指,一直搅拌到茶水浑浊起来,怕唐瑜不明白,他恨声道:“元宝吃的少,发作的慢,现在多喂它们点,很快就能让姑娘瞧见了。” 说完掰着鸡喙,将茶水分别倒了进去。 唐瑜早在褚风拎着鸡过来时就退后了两步,此时盯着那两只鸡,忍不住浑身发抖。只有元宝,好奇地盯着眼前的野鸡,本想凑过去拨弄野鸡,却在看到那盒胭脂时猛地扑到唐瑜怀里,汪汪叫了两声。 野鸡听到狗叫,惊慌地拍打翅膀,只是身上被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绳子另一头被褚风稳稳地踩着,两只鸡硬是逃不开,只能在原地左右乱蹭。大概一刻钟左右,两只鸡突然抽搐起来,鸡嘴里涌出白沫…… 褚风抬头,杀人一般盯着唐瑜。 唐瑜再也跪不住,往后跌坐在地上。 褚风讽刺地哼了一声,拿起小瓷瓶往第三个茶碗里倒,兑好了,灌进其中一只鸡嘴里,没用多久,那只鸡就与元宝一样,不抖了,身体最后打个哆嗦,拉了一泡同样奇臭无比的污秽,唐瑜却没有闻到似的,一直盯着旁边的野鸡,眼看着它不停地吐白沫,直到一动不动,死了…… “唐姑娘,你还有何话说?”褚风厉声质问道。 唐瑜呆呆地看着死了的那只鸡,好像听到了他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沈寂再次开口:“回王爷,这毒名为西施泪,无色无味状似凝脂,涂于女子身上,男子亲近便会毒从口入,在体内潜伏三日,三日后暴毙而亡,鸡、狗体弱,中毒后发作地快,白瓷小瓶里装的是解药。” 唐瑜终于有了反应,视线木然地挪到了沈寂身上。 西施泪,潜伏三日,所以柳嬷嬷叮嘱她两天一用解药,是不想她被毒死吧? 是为了她好吗?不是,因为宋钦死了,她难逃一死,给她下着毒又送了解药,其实是怕这边出变故,怕她没毒死宋钦先毒死自己吧?柳嬷嬷,姑母,太后,她们都商量好了,合计好了,她们要借她的手杀了宋钦,为了杀死宋钦,不惜让她送命…… 父亲一出事,太后就想到这个计划了吧?太后料到她会求宋钦救父,所以柳嬷嬷当晚就在她脸上用了药……可她们怎么笃定宋钦会帮她? 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情,突然串联了起来。 她落入水中,宋钦先救了她,她当时就担心太后会猜忌她与宋钦的关系,太后待她一如从前,唐瑜还信以为真……一定是那时,太后就看穿了宋钦对她的觊觎……她去别院礼佛,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在宋钦住进山里那晚出事……柳嬷嬷说是秀儿引发的火,可柳嬷嬷是姑母是太后的人…… 是用这把火试探宋钦对她在意到什么地 步了吗?宋钦真的救她了,两人都落入了太后的圈套,可如果宋钦无动于衷,她是不是当晚就死在那场火里了?与可怜的秀儿一样? 这就是她一直信赖倚靠的柳嬷嬷,亲姑母,太后…… 卫昭呢? 想到卫昭跪在床前哀求她嫁给他的脸,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也是做戏,唐瑜胃里一阵翻滚,踉跄着跑出去,捂着胸口呕了起来。 都在骗她,所有人都在骗她。 眼前一黑,唐瑜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元宝汪汪的叫。 红日西垂,夜幕降临,端王府西南角落的一间柴房里,光线更暗。 耳边传来嗡嗡嗡的蚊呐声,唐瑜皱皱眉,终于醒了,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头顶结着蜘蛛网的房梁,再看旁边,全是柴禾,劈成两半的短木棍,一摞一摞的摆到半人多高,占了大半边房屋,房间里充满了木头特有的清香。 唐瑜茫然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落了碎木屑的地上,手心不小心拄到一块儿木屑,痛感袭来,唐瑜彻底清醒,瞬间记起了昏迷前的事情。欺骗,毒药,被宋钦识破,宋钦发怒,暂且将她关进了柴房? 唐瑜苦笑,重新躺了下去,面朝里躺着。 宋钦为何不直接杀了她?死了,也好过生不如死。 十几年的亲情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姑母为了帮太后,连亲侄女的命都可以送掉。卫昭,青梅竹马也敌不过他想要的抱负,在他们眼里,她唐瑜只是个棋子,是他们杀了宋钦夺回权势的棋子。 这世上,只有父亲是真心对她的。 父亲…… 肩膀抖动,唐瑜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脸,活不活死不死她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再见父亲一面。 “大人。” “开门,我来给她送份。” 外面有人说话,唐瑜努力止住哭声,往里面挪了挪,袖子将脸掩得更严实。 守门侍卫开了门,褚风提着食盒出现在门前,外面的光线蜂拥而入,幽暗的柴房亮堂了几分,褚风一眼就看到了狐狸精的身影,蜷缩在里头,背对她,袖子遮面。 褚风冷笑,她也知道没脸见人了,敢加害王爷,真是自寻死路。 “起来,吃饭了。”褚风跨进去,将食盒丢到女人旁边,冷声喊道。 唐瑜一动不动。 褚风皱 皱眉,绕到里侧,随手从旁边抽了一根细树枝,盯着她看了会儿,用树枝去挑她脸上的袖子,想看看她是装睡还是真的依然昏迷。袖子被人挑动,唐瑜感觉到了,不由地低头往下缩脑袋。 娇娇小小的姑娘,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褚风愣住,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忍心了。只是才别开眼,记起她是狐狸精,最擅长装可怜勾引王爷,迷得王爷到现在也留着她命,褚风便又愤怒起来,坐到旁边一摞木柴上,恨声奚落道:“活该你有今天,王爷对你哪里不好了?你落水王爷最先救你,你院子着火王爷连命都不顾了,朝廷大事,你哭哭啼啼跑过来哀求,王爷脑门发热也答应救你父亲。不过是要你进府陪王爷几日,你竟然藏毒想谋害王爷?唐姑娘,白眼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狐狸精的脸,白眼狼的心。 替自家主子不值,褚风扭头,朝旁边地上狠狠呸了一口。 唐瑜身体不动,眼泪却越流越凶。 她不是白眼狼,可她是傻子,宋钦对她有色心,但他的坏都写在脸上,对她不规矩,却没想过害她,就连要求她进府,也考虑到了她在外面的名声。柳嬷嬷太后呢,对她那么好,却都是假的,随时会要她的命。 她是傻子,对暗中害她的人亲近信赖,却对救过她命的人心中存怨,如今被他的侍卫奚落,确实活该。 骂完了,褚风站了起来,“少装睡,起来吃饭,回头王爷还要审你。” 唐瑜不饿,饿了她也没有胃口吃饭,被信赖的亲人陷害,唐瑜真正尝到了什么叫了无生趣。 “爱吃不吃,饿死了还省得我们费事了。” 小姑娘做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褚风说不清为什么,越看她这样就越恼火,最后丢了一句,大步出了柴房。出来了,走出几步又悄悄折回来,凑在被侍卫重新带上的柴房门前往里看,就见狐狸精还是他出来时的姿势,唯一的不同,肩膀好像在颤动。 哭了? 褚风愣住,有点不自在,他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如今把一个小姑娘训哭了算怎么回事?虽然她所作所为确实欠骂。 默默看了会儿,褚风挠挠脑袋,决定不管了,先去复命。 临江堂后院,宋钦坐在堂屋中间的太师椅上,凤眼盯着卧在门外的元宝,自从他命人将唐瑜关到柴房,元宝就卧在那里不动了,丫鬟们进来收拾地面,进进出出的,元宝无动于衷,看都不看,天暗了,他让李公公喂元宝,元宝也 不吃,果然够忠心。 走廊那边,褚风快步走过来,远远看到卧在那儿的元宝,第一次对这长得欠揍的小黄狗另眼相看,狗嘛,忠心就是好狗。默默地夸着,来到堂屋前,一抬头,就见主子依然坐在太师椅上,一个多时辰都没挪过地方。 褚风皱皱眉,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然而低头细想,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算了,不想了。 “王爷,晚饭送过去了,一碗粥,两个馒头。”弯下腰,褚风低声回道。 宋钦背靠座椅,凤眼盯着外面的元宝,“吃了?” 褚风沉默了一瞬,还是照实回道:“没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劝了几次都不听,属下出来后又折回去看,好像,好像哭了。” 宋钦凤眼微眯。 众叛亲离,她不哭才怪。 视线又落到了元宝身上。 本想让她在柴房过一晚的,让她好好思过,只是……这狗刚中过毒,狗身子虚弱,今晚再不吃饭,可能撑不到明早。她那么喜欢元宝,得知元宝死了,就算不再怨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肯定又要因为一条狗恨他,那他这番折腾岂不是白费? “带她过来,本王亲自审问。” 第39章 褚风送完饭走了,唐瑜沉浸在被亲人背叛谋害的打击中,眼泪流个不停。 姑母,那是她视为母亲的人,怎么会这样对她? 还有卫昭,十几年的青梅竹马都是假的吗?那棵姻缘树是假的吗? 唐瑜不肯相信。 她止住哭,泪眼模糊地看着对面的柴垛,努力回想这半年身边众人的表现。柳嬷嬷肯定是太后的帮凶之一,因为毒药、解药全都是柳嬷嬷操办的。那太后是如何将毒送到柳嬷嬷手里的?她从未带柳嬷嬷进过宫,是姑母从中帮忙,还是蕙兰或墨兰两个丫鬟? 蕙兰墨兰也是姑母帮她挑选的…… 唐瑜头疼欲裂,她不愿相信身边的人都在骗她,不可能一个真心待她的都没有,特别是姑母、卫昭。小时候她染了一场风寒,病得严重,父亲领兵在外,是姑母衣不解带地照顾她,那些关心,不可能是假的。 如果非要怀疑姑母,怀疑蕙兰墨兰,那姑母带进宫的丫鬟也该怀疑。 唐瑜心里再次浮现希望。 柳嬷嬷或随便哪个丫鬟背叛她,唐瑜会伤心失望,但不会伤心太久,只要不是她视若母亲的姑母或表哥,其他人背叛她,她还回去就是,唯独姑母表哥,一想到她们竟然要害她的命,唐瑜真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但她必须活着,她要回去确认到底哪些人是太后的帮手,她要留着命见父亲,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想通了,唐瑜擦擦眼睛,坐了起来,旁边就是食盒,唐瑜没有胃口,但她还是打开食盒,用筷子夹了馒头吃。蚊子嗡嗡嗡飞来飞去,唐瑜毫不在乎,一边味同爵蜡地吞咽,一边思索见到宋钦后该如何自辩。 太后逃不开,唐瑜自知身份,没有本事找太后报复,但她也不会替太后开脱,宋钦要怀疑就怀疑,要对付就对付,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同情皇宫里的任何人,皇上或摄政王,谁赢谁输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在确定姑母是真的不要她了之前,唐瑜必须保住姑母,不能让宋钦连姑母表哥也加到报复名单里。 内心深处,唐瑜依然不肯相信姑母、表哥会害她。 馒头吃到一半,外面又有人来了,唐瑜犹豫了下,继续吃饭。她是被人陷害的,哭死也没用,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替自己辩解,同时也告诉宋钦和他的侍卫们,她自认没有犯必须死的罪,她有底气安心吃饭。 褚风走到门前,照旧先看门缝,这一看愣住了。 居然吃饭了? 是饿极了,还是刚刚躺着不动、偷偷哭都是装出来的?他一走她就赶紧吃饭? 褚风是真的看不透里面的狐狸精了,他故意用力推开门。 唐瑜侧对他吃饭,无动于衷,继续吃自己的,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端庄秀气。 褚风瞅瞅她筷子夹着的馒头,悄悄咽了咽口水,忙了半天,王爷还没吃饭,他随时待命更没空吃。狐狸精倒好,虽然是馒头,那也是饭是不是? “别吃了,王爷要审你。”站在门口,褚风冷声道。 唐瑜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她头发乱了,身上之前被宋钦喷了茶水,没干就躺在这边落满灰尘的地上,脏了一片。明明狼狈极了,可她短短时间就不哭了,脸上再次恢复了以前在褚风面前的淡漠冷静,褚风看着这样的她,眼神复杂起来。 柔弱时我见犹怜,冷静起来连王爷都不怕,怪不得那么多美人,王爷只看上了这一个。王爷早知道她胭脂里有毒,却故意绕了个弯子揭发她,莫非还存了什么旁的心思?莫非,还想留着这个狐狸精,舍不得杀? 前往临江堂的路上,褚风心事重重,英雄难过美人关,唐瑜软硬不吃倔得要死,分明是块儿捂不热的石头,他担心王爷就算没被狐狸精毒死,将来也会因为狐狸精吃大亏。 “汪汪汪!” 后院堂屋前,元宝一直在那儿卧着,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小家伙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可等它看到主人的身影,元宝立即窜了出去,那稳健的步伐,哪像刚刚大病一场过? 跑到唐瑜跟前,元宝抬起爪子就往主人身上扑。 唐瑜看着这只真心关心她的小黄狗,想到宋钦送狗时说的话,想到宋钦对她的纵容,底气更足了。宋钦爱她的姿色,因为她这张脸一次次纵容她,甚至不惜冒险将她从火海里救出来,他便是要她的命也会先要了她的人,在那之前,便是她争取他信任的机会。 性命攸关,唐瑜暂且没有回应元宝,随着褚风来到了堂屋前。 “褚风在外面守着。”宋钦背靠座椅,右手缓慢地抚着额头,挡住了大半张脸。 褚风马上停住,朝唐瑜使了个眼色。 唐瑜看着对面的男人,抬脚跨了进去。元宝扭着小身子也要进去,被褚风及时抓住,元宝汪汪地叫唤,褚风立即带上门,然后攥着元宝的嘴筒子跑去前院,交给李公 公先照看,他迅速折回后院,尽职尽责地守在外面,顺便竖着耳朵听动静。 一门之隔,唐瑜再次跪到男人面前,不等宋钦发问,她主动解释起来,“回王爷,那两样东西是我身边的柳嬷嬷交给我的,告诉我一样是催情药一样是避孕药,所以我才带进了王府。王爷,我不知道柳嬷嬷为何要利用我陷害王爷,也不知道她是受谁指使,只知道我从未想过加害王爷,还请王爷明鉴。” 宋钦放下手,凤眼讽刺地看着她,“本王为何要信你?本王倒觉得,你恨本王要你清白,恨本王拆散了你与你表哥,便存了与本王同归于尽的心思,好以死替你表哥守节。”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好一个烈女子,唐瑜,是本王低看了你。” 唐瑜咬紧了唇。宋钦险些中毒,他这样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抬起头,迎着他猜忌的注视,平静道:“王爷不是低看了我,而是高估了我,我是舍不得与表哥断绝关系,但无论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是清白,在我眼里都没有我与家父的命重要。为了家父,我心甘情愿服侍王爷,那么为了与家父团聚,我也绝无可能加害王爷,置自己于险境。再者,如果我真想与王爷同归于尽,这几晚就不会一再拒绝王爷。” 宋钦手肘撑着桌子,盯着她,手轻轻摩挲下巴。 唐瑜知道他在掂量这番话,因此依然保持与他对视的姿势,毫不怯弱。 宋钦唇角忽然上扬,坐正了道:“你这番话也不无道理,那你告诉本王,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收买你身边的嬷嬷?据本王所知,柳嬷嬷在侯府伺候了四五年之久?” 唐瑜不信他猜不到幕后真凶,太后如此对她,唐瑜也不想为她装糊涂得罪宋钦,垂眸道:“我不知道,王爷不如想想你都有哪些仇家,也许对方在家父出事后料到我会来寻王爷,便提前收买了柳嬷嬷。” 宋钦笑了,笑出了声音,很短的一声,“照你的意思,本王被人谋害是咎由自取?你只是无辜可怜的替罪羊?” 唐瑜低头,“臣女有罪,如果不是我对王爷心有怨愤,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只是臣女自觉罪不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便宜了旁人,故求王爷查清真相,也还臣女一个清白。”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你意图谋害本王,反倒求本王替你做事。”宋钦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抬起她下巴,盯着她略显狼狈却依然美艳动人的脸蛋,“知道吗?今天这件事,换个人,意图加害本王,她早已 经死了,本王不会给她机会辩解。” 唐瑜别开眼,她信宋钦的话,不管为了什么,宋钦对她确实都很宽容。 “你说,你要怎样回报本王?”宋钦缓缓靠近她脸,目光落到了她湿润的红唇上。 唐瑜闭上了眼睛,他怎么样,都是他该得的。 宋钦却没有亲下去。 他想到了她刚猜到被亲人背叛时昏倒的瘦弱身影,想到褚风说她躲在柴房里哭,就是现在,他也在她白净的脸上找到了泪痕,甚至看到了几个……蚊子包。看着冷静坚强,但小姑娘心里一定在害怕,害怕他不原谅她,害怕最终发现所有亲人都背叛了她。 叹口气,宋钦松开她下巴,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宋钦看她一眼,无奈的将人搂进怀里,手按着她脑袋不许她乱动。 男人胸膛宽阔,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唐瑜不知所措。 他,真的这么容易就原谅她了?就因为喜欢她的容貌? 正在疑惑,头顶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发现胭脂里有毒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委屈?” 唐瑜身体一僵,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人再次击中,她咬紧唇,却没能憋回眼泪。 宋钦没有低头,只将她抱得更紧,下巴轻蹭她脑顶,“我知道,我对你不够敬重,好几次对你动手动脚,惹你不高兴了,但你记住,我那样做是因为喜欢你,而我宋钦喜欢的人,我可以欺负,旁人敢害你,敢动你一下,我必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不再自称王。 第40章 “姑娘,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就知道姑娘不是那种人。” 西屋内室,明溪站在浴桶前,轻轻地用巾子帮唐瑜擦背,“不过也是王爷喜欢姑娘,换个人,王爷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的。姑娘啊,您别怪奴婢多嘴,王爷让您进府伺候,无名无分的,是委屈您了,但当时王爷跟您不熟,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帮您。可姑娘才进府几天啊,王爷就对姑娘越来越上心了,奴婢瞧着啊,只要姑娘想明白了,让王爷知道您也把他放心里头了,日后王爷绝不会亏待您,以姑娘的身份,再差侧妃也少不了的……” “我现在头疼,不想听这些。” 唐瑜闭着眼睛,心乱如麻。宋钦对她好,她知道,但她早对儿女情长死了心,现在她只想查清谋害一事的真相。 明溪悻悻地闭了嘴,瞅着水里小姑娘美好的身子,冰肌玉骨,明溪又羡慕又可惜。这样美的人,可惜生错了地方,王爷再怜惜美人,碍着唐、卫两家的关系,也不可能迎娶姑娘当正妃,更何况还是注定会提前得到身子的人,都吃到嘴里了,哪个男人还会珍惜? 沐浴完毕,明湖、明溪一起服侍唐瑜换上新衣,将唐瑜送到东屋门前,二女及时止步。 唐瑜挑帘而入,尚未抬头,先看到躲在桌子底下的元宝。桌子旁边摆着一只饭碗,元宝却无精打采地卧在地上,脑袋蜷缩在胸前,对面前的美食无动于衷。唐瑜进来的时候,小家伙耳朵动了动,扭过头,看到唐瑜,立即欢快地跑了过来。 腿被元宝抱住了,唐瑜看向临窗的榻上。 榻上摆了矮桌,桌上菜肴丰盛,宋钦盘腿坐在一侧,朝对面扬了扬下巴,“先吃饭。” 一更已过,他记得让人给她送饭,自己却没吃,可见是被她藏毒一事气到了,然而再生气,他还是原谅了她,非但原谅了,还告诉她他会替她做主。唐瑜无法理解宋钦为何要对她这样好,她与卫昭互相喜欢,是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了解,宋钦才见过她几面? 为了姿色?宋钦不像是色令智昏的人,而且唐瑜不觉得她已经美到了让宋钦无底线纵容的地步。动了真情?更不可能,他们才认识几天,宋钦怎么看都不像会一见钟情的人。或许他真的有点喜欢她,但也只是喜欢,等他得到她,等他腻味了,就会弃如敝履。 也许他会像明溪说的那样,因为她的美貌,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可唐瑜从未想过要做他后院的女人。与宋钦交换条件之前,她对婚嫁 的期待是两情相悦,夫妻白头偕老,答应宋钦陪他之后,唐瑜便死了嫁人的心,更不会做宋钦注定会有的众多女人之一。 不论怎么说,唐瑜都感激他。 小心地避开元宝爪子,唐瑜走到榻前,脱了鞋,跪坐在了宋钦对面。 宋钦盯着她眼角的一个小小蚊子包,“脸上涂药了?” 唐瑜点点头,他不说还好,一说忽然觉得眼角、额头几处被蚊子叮的地方有点痒。 “吃吧。”宋钦径自动了筷子。 唐瑜也端起碗,只夹面前的菜。 宋钦难以察觉地看了她几眼。 她可怜,他哄了两句,第一次哄女人,她只是不哭了,不知真心假意地谢了一句,然后低着脑袋再没有旁的回应。宋钦没期待她会立刻将心给他,也没有奢望她会像侄女一样,因为他对她好就主动扑到他怀里,可,她这样淡淡的,叫他觉得自己拿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 真贴到屁股也值了,偏偏什么都没贴到。 宋钦有点后悔,就不该心软早早放她出来,多关两天,她一着急就会知道巴结他了。 两人默默地吃饭,底下元宝个子矮,离榻沿太近看不到主人,它退后几步,就见主人已经坐好了,一口一口地吃饭。元宝伸出舌头哈了两下,朝主人叫,汪汪的清脆叫声,给寂静的屋里添了几分热闹。 静静地突然听到狗叫,唐瑜心颤了下,悄悄看向宋钦。 察觉她的注视,宋钦抬起眼帘,深邃清冷的凤眼准确地对上了她忐忑的眸子。 偷窥被抓到了,唐瑜放下碗,刚要提议叫人带元宝出去,余光就见元宝颠颠地跑到它的饭碗前,砸吧砸吧吃起粥来,吃两口摇摇脑袋,继续低头吃。 “有事?”宋钦皱眉问,明明在看他,忽然又拐过去看狗,她到底什么意思? 元宝安静了,唐瑜不用担心它乱叫触怒宋钦,自然就不必叫元宝出去了,遂摇摇头,端起碗继续吃了起来,眼帘低垂,没瞧见对面男人陡然变冷的目光。 饭后漱口,唐瑜低眉顺目站在地上,等候宋钦安排,是出去散步消食还是去内室睡觉。 宋钦率先走向内室。 唐瑜平静地跟了进去,元宝摇着尾巴跟在她后头。 饭前都沐浴了,这会儿也不用洗脚,见宋钦站在屏风后自顾自宽衣解带了,唐瑜便过去关了门,回头一盏一盏 地吹灯。等她走过来,宋钦已经躺好了,唐瑜不紧不慢地解了外衣,挑开纱帐,躺在了外侧。 今晚元宝还在屋里,他留了外面给她。 躺好了,床帏里安静地出奇,就连元宝都学乖了,乖乖卧在外面,没有再捣乱。 那么静,唐瑜心里却有点乱,宋钦今晚依然打算不碰她吗?今天她得罪了他,他完全可以要他该得的,他继续纵容她,唐瑜反而不踏实。他再对她好,就是她欠他了……唐瑜不想欠,不想与宋钦有更多的纠缠。 太后她惹不起,摄政王她同样不想牵扯太多。 “王爷,你睡了吗?”轻轻攥了攥手,唐瑜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问。 “有话便说。”宋钦声音比平时更冷。 唐瑜忽然松了口气,她还是更习惯宋钦冷冰冰的样子。 她闭上眼睛,诚心地道:“王爷曾说要等我忘了卫昭,等我愿意接受您了再碰我,那我现在就告诉您,我已经忘了青梅竹马的卫昭,只记得表哥卫昭,我感激王爷的宽宏大量,真心愿意服侍您,您不必再委屈自己。” 有太后在那儿,她与卫昭注定有缘无分,就算卫昭没有参与这次谋害,唐瑜也清楚了两人之间再无可能。过来之前她与卫昭断绝关系,是觉得自己没了清白,配不上卫昭了,她对卫昭有愧疚。现在不一样了,太后不惜用她的命达到目的,卫昭是太后的侄子,是一心要帮太后对付宋钦的忠臣,即便她清清白白地离开王府,唐瑜也不会再嫁给卫昭,不嫁,也不会愧疚。 从此她与卫昭只有血脉维系的亲情关系,再无男女情。 彻彻底底断了,对两人都好。 “他要害你,你还认他当表哥?”望着黑漆漆的床顶,宋钦声音静如止水。 唐瑜心也出奇地宁静,“姑母表哥一直对我很好,没有查实之前,我不想怀疑他们,也求王爷明察,不要冤枉任何人。” 宋钦很想骂她蠢,可她理智地过分,猜到了事实,她姑母、卫昭确实没有害她。 “本王记得,太后对你也一直关爱有加,还在宫中替你办了及笄礼,那现在没有证据证明是太后所为,你是不是也不想怀疑她?”侧过身子,看着她模糊的脸,宋钦讽刺问道。 唐瑜没有接话。 她是从宋钦死后谁得利最大的角度怀疑的,太后得利最大,她当然最先怀疑她,而且亲疏有别,她一年见太后的次数屈指可 数,与太后的情分远远不如姑母,反过来一样,姑母会舍不得害她,太后…… 可是,宋钦这样问,莫非他有了什么证据? 念头刚起,旁边男人靠过来,下一刻就将她抱到了怀里,“想当初本王留三公主住在王府,你是不是也与那些百姓一样,怀疑是本王故意坏太后的名声?” 唐瑜先是心虚,跟着反应了过来,震惊地忘了人在他怀里:“王爷是说,三公主……” “你想想为何那天皇上与三公主会同时落水。”宋钦握住她手,漫不经心般提醒她。 唐瑜这才将三公主生病与落水的事情联系起来,这样的话,太后根本不是因为怜惜她才替她操办及笄,而是要趁机请三公主进宫再次加害?是了,太后都能狠心要她的命,又怎么会在乎她及笄与否。两件事互相佐证,足以证明太后面慈心狠,绝非善人。 “可她为什么要害三公主?”唐瑜疑惑地问,忘了眼下两人正抱在一起,心里疑窦重重,而宋钦是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也是目前她最能相信的人,毕竟此事他与她一样,是被深深算计性命的苦主。 宋钦摇摇头,“小丫头一问三不知。” 刚接侄女出宫时他问过她身边可有异样,发现永寿长公主参与其中后又问了一次,侄女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吃喝玩乐,记住的全是没用的东西。 他摄政王都不知道,唐瑜就更猜不透其中的玄机了,凝眉想了想,她看看近在眼前的宽阔胸膛,紧张问道:“那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要对付太后吗?可他当初拒绝登基就是不想背负夺位的名声,现在没有直接指认太后的证据,想要对付太后,出师无名。 “现在的打算啊……”宋钦拉长了声音,就在唐瑜认真地等着下文时,男人忽然翻身压到她身上,凤眼紧紧地盯着她,“要你,算吗?” 第41章 唐瑜真没想到宋钦会这样,前一刻还在谈论宫廷大事,下一刻就来……占她便宜。 房间太暗,视线模糊,但她看到了他幽幽的凤眼,盯着她,告诉她他想要她。 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知道他是认真的,唐瑜闭上眼睛。她以为她准备好了,对他没有任何埋怨,可是这一刻真的来了,她不再不甘,却还是紧张,男女之间,到底是怎样?真的会很疼吗?他年长她一轮,他那么魁梧…… 身体一动不动,脑海里接连闪过各种该想不该想的念头。 然而头顶的男人终于动了,却只是轻轻地亲了下她额头,“累了一日,早些睡。” 声音温柔,语气平和,说完就躺了下去,结实的身体离开了,手臂也松开了她。 唐瑜再度错愕,他明明……是真的想要的。 似是猜到她的小心思,宋钦淡淡道:“身体想,可你才经历被人背叛,本王不齿这时候碰你。” 唐瑜久久无言,半晌才细声道谢:“王爷对臣女的恩情,臣女终身不忘。” “这不是恩。”刚沐浴过的小姑娘,身上清香袭人,宋钦重新将她捞到怀里,大手按住她后脑,轻轻揉了揉,“这是怜惜,男人最自己女人的怜惜。” “总之我会记住您的好的。”唐瑜乖顺地靠着他,真心道。 “本王对你好你记得,那本王以前对你坏,你是不是也记得?”托起她一缕青丝,宋钦鼻尖摩挲,感受她头发的清凉顺滑。欺霜赛雪的身子碰不得,只能碰她的头发。 唐瑜静默,过一会儿坦诚道:“记得,只是跟王爷救我信我的恩情比,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总算说了一句让宋钦舒服的话。 “亲本王。”摸着她头发,宋钦突然硬邦邦地命令道。 又是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唐瑜愣了下。 宋钦当她不愿意,微微加大了抱她的力气,“是你说感激本王的恩情。” 唐瑜抿抿唇,这人,她主动给他的时候他不要,非要在她放松下来没有准备的时候这样。 从他胸前抬起头,脑顶擦过他下巴,唐瑜不得不往上挪了挪,也许是在晚上,看不清楚,她并没有意料的那样紧张,看准他脸,唐瑜轻轻地亲了下,一触即退,除了他脸是热的,没什么旁的感觉。 宋钦有感觉,脸上被蚊子盯了似的有点痒,胸口也痒,想让她再叮两 下。 可这种事情,一次要太多,她怕是要误会他只顾自己享乐了。 “睡吧,明晚本王带你去见一个人。”亲亲她脑顶,宋钦闭上了眼睛。 唐瑜哪能睡得着? 她困惑地问他,“王爷要带我见谁?” 宋钦不说话。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入睡,唐瑜又轻声问了遍。 宋钦依旧不语,唐瑜咬咬唇,满腹疑惑地躺下,脑袋才碰到他横伸的手臂,男人忽然折起小臂,大手挠了挠她脑顶,“你现在最想见谁?” 他摆明了心情不错,心情好的时候带她去见的人……唐瑜惊喜地撑了起来,长发如瀑披散而落,落在了他追过来的手上,穿过指缝,一丝一丝缠住了他。宋钦心中一紧,被敌将狠扎一刀,都不如她这丝丝缕缕的绕指柔让他震撼。 唐瑜没留意,声音发抖地向他求证:“王爷召我父亲回京了?” 她最想见的人,当然是阔别快一年的父亲。 听到她的话,宋钦心中柔情顿消,不悦道:“你父亲身上有伤,禁不起长途跋涉。”说完怕她生出不必要的误会,马上又补充道:“而且本王说过,一个月后才调他进京。”她别想得寸进尺,仗着他对她好就提出不该提的要求。 不是父亲,唐瑜有点失望,但很快就明白是自己多想了,那除了父亲,她还想见…… 唐瑜神色凝重起来,“柳嬷嬷?” 宋钦低低地嗯了声。 唐瑜神智更清醒了,皱眉道:“王爷要审问她吗?” 她沐浴时就为该如何解决柳嬷嬷而头疼许久。柳嬷嬷是太后的心腹,如果她当面拆穿,处置了柳嬷嬷,也就是告诉太后她知道了太后要害她,这样一来,太后会留着她这个极有可能会报复回去的人?但是佯装不知暗中试探姑母卫昭是否知情,身边留着柳嬷嬷这样心怀叵测的人,唐瑜也担心不知哪天自己的饭菜里就多了毒。 “明晚你便知道了。”宋钦将她拉到怀里,哄孩子似的拍拍她肩膀,“睡觉,别问了。” 唐瑜心里都是事,一层一层的担心,有的只能自己头疼,有的却是宋钦可以回答的。 她低下头,小声道:“王爷,我还有一事想知道。” 宋钦原本平躺,这会儿转过来,抬起她下巴,不给她反应时间,飞快在她嘴唇上碰了下,“现在可以说了,但本王只回答一个问 题,还想问第二个,本王怎么亲你的,你同样亲回来,一下换一个问题。” 唐瑜脸上莫名发烫,不由怀疑他睡前抛出柳嬷嬷,就是要诱她上钩。 悄悄抹了下嘴唇,唐瑜担忧道:“王爷审问柳嬷嬷,如果柳嬷嬷交代出指使她下毒的人,王爷会带着人证物证去对方面前问罪吗?” 这样便能落实太后意图谋杀宋钦的罪名,但同时也会暴露她在王府一事,唐瑜不能不想。 “本王没那么蠢。”宋钦挠了挠她脑顶,“本王不会做任何公然坏你名声的事,你大可放心,而且此事比你想象地还要复杂。”除了她的名声,带着柳嬷嬷去宫里对质,以他的权势,确实可以名正言顺的废了太后,但在百姓眼里,他也会成为因色误国的昏聩王爷,得不偿失。 “比我想象的复杂?”唐瑜越发不解了,“她还做了旁的事情吗?” 宋钦无声笑,“想知道?” 俊脸缓缓地靠向小姑娘。 唐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转身躺到床外侧,闷闷道:“不想,时候不早,王爷睡吧。” 他正经八百地要她,她愿意给,他存心戏弄,唐瑜无心奉陪。 宋钦瞧着她躺在那儿的娇小身影,回味她赌气似的娇语,忍不住追了上去,“真不想知道?” 唐瑜摇头。 宋钦还想再逗逗,忽瞥见纱帐外冒出一个黑影,圆圆的狗脑袋,喉头发出疑惑的咕噜声。 想到元宝欠揍的脸,宋钦没了兴致,拉起被子躺下,从身后抱住了她。 唐瑜眼睛依然闭着,但她听到了元宝的动静,唇角上扬,悄悄往外伸手,想要摸摸小家伙,只是手才伸到一半,一只大手忽然从天而降,准确地扣住了她。唐瑜不敢动了,宋钦静静地按着她手,见她识趣,便将她手拉了回来,继续抱着睡觉。 外头元宝对此一无所知,听主人们安静下来,它继续看了会儿,晃晃脑袋,重新卧了下去。 房间再次恢复了寂静。 唐瑜仍然醒着。 帐子外是忠心她的小黄狗,床里面是面容冷漠怀抱温暖的男人,她还想再理一遍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却再也没能成功,想着想着就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宋钦打断,他的一言一行,他对她做的每一件事。 直到眼皮越来越重,困倦地睡去。 第42章 夏日天亮的早,明媚的晨光穿过窗棱,照亮了陈设精致的房间。宁静祥和,忽然一条小黄狗翘着尾巴颠颠跑到了门口,抬爪脑门,喉头发出急促的咕噜声,马上有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门,小黄狗笨拙地爬过门槛,去外面嘘嘘了。 粉色纱帐里头,唐瑜没被元宝的动静唤醒,却被锁骨处的轻痒惊醒了,睁开眼睛,就见宋钦低头凑在她胸口,不知在做什么。唐瑜前几晚醒来都没有看见他,现在突然撞见,还是这样的姿势,她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下,“王爷?” “醒了?”宋钦抬起头,凤眼清明,瞧见她警惕的眼神,他指了指自己的左侧锁骨,低声解释他刚刚的行为,“你这里有颗痣。”很小很小的一颗,像芝麻。 唐瑜没细瞧过自己身上,摸摸脖子,很快反应了过来。宋钦先她醒了,趁她睡着细细地打量她,可能已经仔细端详过她的脸,然后挪到了脖子下面。中衣单薄,那他除了发现她的痣,是不是也看过别的地方? 唐瑜不自在地坐了起来,起身时看似随意地拉了下衣襟,低头问他:“王爷今早不用早朝吗?” 她依然防备,宋钦轻轻一笑,伸手将她搂到怀里,傻姑娘,他真想吃她,早吃的干干净净了,还会给她机会遮遮掩掩?人在他怀中唐瑜浑身僵硬,宋钦恍若未觉,食指轻佻地抵着她下巴,低头,瞧她睡得白里透红的脸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个区区杨贵妃就让唐明皇废了超纲,如今太后费尽心思将瑜儿送给本王,活色生香,本王若日日早朝,岂不显得瑜儿不如杨贵妃?” 一大早上,他声音偏哑,不紧不慢地说着调戏的话,听到耳里竟有一丝戏台上唱戏的韵味儿。唐瑜被很多人夸过貌美,但这样的夸赞,真的只有宋钦说过。 拿她与杨贵妃比,唐瑜脸上一阵阵发热,抿唇劝道:“王爷还是早点进宫吧,朝廷大事要紧。” 他要做样子给太后看,今早不去早朝已经够了,奏折还是要去处理的。 “瑜儿真是贤惠。”指下肌肤细腻温热,小姑娘粉面含春声音娇怯,宋钦低下头,看着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他翘起嘴角,香她的嘴唇。昨晚只是轻轻一碰,这次他如含珍馐,品得她呼吸急促起来,宋钦才慢慢地打住,没再试图撬开她贝齿。 “既然你劝了,那本王这便进宫。”她依然闭着眼睛,红红的脸颊像初开的牡丹,宋钦捏捏她手,将她放躺下去,这才特别慢特别慢地贴着她,从她身上经过再翻到床外头, 最后看她一眼,笑着挑开纱帐,走了。 外面明溪明湖恭送王爷,床上唐瑜面朝里躺着,香腮红霞未褪。 他怎么突然喊她小名了? 还有刚刚的亲近,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上次在凉亭里,她真的恶心,被他亲的时候,她努力想别的事情,直到碰到他舌……可是这次,他亲得突然,她准备不足,还想转移注意力,却总会被他的唇拉回来…… 身后忽然传来动静,唐瑜猛地回头,却并未撞见那个男人…… 元宝圆圆的脑袋钻进纱帐,哈着气望着主人,因为五官还没长开,眼神“忧郁”。 唐瑜被小家伙逗笑了,迅速抛开刚刚的异样感觉,起床洗漱。 第43章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看着前面空荡荡的摄政王宝座,议论纷纷。王爷身强体健,杀神的赫赫威名可不是白来的,这么多年只要他人在京城,从来没有晚来过,今天怎么迟迟未到?小皇帝打发人去端王府询问,去了小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回来。 卫昭站在小皇帝左侧,正要提议他亲自去请,大殿外忽然传来太久尖细的通禀,“摄政王到!” 卫昭握紧腰间的刀柄,面如冷霜,视线投向大殿外头。 下面百官们也纷纷回头,明朗的阳光里,宋钦一袭墨色绣蟒朝服大步而来,身影修长挺拔,神色冷峻肃穆,与平时无异。人近了,百官收回视线,不约而同地转回去,宋钦则淡然自若地穿过百官,拾级而上,转身落座,凤眼扫过下面,沉声道:“昨夜本王批阅奏折,偶感风干,侍卫失职没有叫醒本王,因此来迟了,累皇上与诸位久等。” 立即有人奉承道:“王爷忧国忧民,还请保重千金之体。” 大多数人都纷纷附和。 宋钦点点头,让他们有事起奏。 卫昭盯着他,看到宋钦玉色的脸庞,丝毫不见病容,反而隐隐可见愉悦之色,自发地将那丝愉悦理解成了他对皇上、朝臣们的戏弄,再看看龙椅上刚刚醒来懵懵懂懂的皇帝表弟,心中愤然。 一天又过去,黄昏时分,卫昭送小皇上回了慈安宫。 “瑜儿病养的怎么样了?”太后关切地询问侄子,“这两天你娘去庄子上看过吗?” 提到唐瑜,卫昭心里一片酸涩,表妹不要他了,恐怕也不想他过去,但他忍不住,她病了,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住在庄子上,哪怕只是站在窗外听母亲与她说话,他也必须去看她,不然他心难安。 “回皇姑母,我娘打算明天过去,我想告天假,护送我娘。”心里苦了,卫昭脸上再无以前提及心上人的难为情与喜悦,平平静静的,倒显得稳重了几分。 太后喜欢侄子稳重,然而想到侄子稳重的原因,她叹口气,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两盒药材端了过来,“我就料到你们娘俩惦记瑜儿,放心去吧,还有,这是我对瑜儿的一点心意,阿昭帮我捎带过去。” 卫昭点点头,接过两盒木匣,告辞离去。 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笑容渐渐淡去,打发宫女们下去,低声询问儿子:“你皇叔可说他为何耽误了早朝时间?” 今早宋钦迟迟没有上朝,她紧张地坐立 难安,以为宋钦毒发了,结果就在她熬过一刻又一刻几乎笃定宋钦真的暴毙而亡时,宋钦竟然出现了,那种满怀希望又瞬间跌落谷底的滋味儿,如果可以,太后想杀人,唯有杀人,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所以她写了封信,藏在药盒的夹层了,指使柳嬷嬷快点查明唐瑜在王府到底做了什么。 宋谨摇摇头,奇怪道:“他说他偶感风寒睡过头了,侍卫没敢叫他,可儿臣瞧着,他气色比以前还好。” 太后暗暗攥了攥帕子,得了美人,晚上睡得好了,当然气色好,可他为何没有中毒?是刚碰唐瑜,还是唐瑜忘了用胭脂? 端王府。 宋钦照旧打发了三公主,换过衣服直奔后院。 唐瑜心急与柳嬷嬷对质,盼了宋钦一天了,可这会儿男人真的回来了,唐瑜又想到了早上他出发前的那个吻,不免有几分别扭,出去接人,眼帘低垂,不敢看他,倒是元宝胆子大了,瞅瞅宋钦,没再往主人身后躲。 宋钦牵了小姑娘的手,沉默地往屋里走去,明溪明湖识趣地守在堂屋外面。 进了次间,宋钦坐到榻上,手上一用劲儿就将耷拉着眼皮的小姑娘拉到了他这边。唐瑜脑袋险些撞到他胸膛,低头看见自己卡在他腿间,脸红了,有些慌乱地道:“王爷,王爷是先用饭,还是先带我去见柳嬷嬷?” “本王想了你一日,而你只惦记那个柳嬷嬷?”宋钦抬起她下巴,审视地盯着她眼睛。 唐瑜抿唇。 宋钦直接亲了下去,这一次比早上急切,发出了声音。唐瑜第一次听到那声音,尴尬得不行,可他手紧紧按住她背,她无处可躲。他亲够了,按着她脑袋贴在他胸口,唐瑜轻轻地喘着气,脑海里一片茫然。 她不懂为何会这样,如明溪所说,她才进府今天,短短几天就不反感他的碰触了,因为感激一个人,做这种事情就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要等天黑侍卫才能抓她过来,瑜儿别急。”做了亲密的事,想冷声跟她说话都狠不下心,宋钦轻轻亲她的脑顶,免得她总惦记柳嬷嬷。 他又喊她瑜儿,唐瑜不习惯,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别扭,宋钦压下身体的悸动,见她这样,忍不住又对着她耳朵唤了声。 唐瑜身体颤抖,宋钦再难压抑,猛地将人提到榻上,她惊呼一声要起来,宋钦霸道地压住她,捧着她脸亲了起来。这样的美人,这样娇气可人的小姑娘,每次看到她,宋 钦都会生出一股冲动,要将她从里到外糅个遍。 宋钦二十七了,以前没有看得上的女人,自然不会动欲,现在发现了一个,小姑娘还娇娇软软地躺在他身下,宋钦已经连续忍了几晚了,今天她态度终于软和了点,宋钦突然不想再苦着自己。 呼吸急促,宋钦再次捉到了她口中的丁香,素了二十多年的男人骤然尝到荤腥,那动作怎么都说不上温柔。唐瑜皱眉,没再恶心到想吐,但也极其地不适应,可想到宋钦要她进府就是为了做这个,她闭上了眼睛。 亲完脸,是脖子…… 他的手忽然攥住她,唐瑜痛地吸了口气,他没听到,脸埋在她脖颈,随心所欲一通乱揉。 唐瑜咬紧嘴唇,不想哭,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那难忍的痛楚,落了泪。 一阵一阵的疼,沿着心口蔓延,唐瑜忽然想到了卫昭,那个她瞪一瞪眼睛,他就老老实实不敢再动坏心思的男人。她与卫昭没有缘分,唐瑜死心了,可她心里舍不得,卫昭对她那么好,如果是卫昭,他一定不会这样对她,他会小心翼翼地赔不是,事事听她的。 但她并不怪宋钦,卫昭处处体贴,待她如珠似宝,那是因为卫昭喜欢她,宋钦或许也喜欢她,但宋钦喜欢的是她的姿色她的身体,他只是想占有她,他是摄政王,他可以对他看上的所有美人提出同样的要求,然后因为将她们看成他的女人,会纵容会怜惜。 “瑜儿……”宋钦忍不住了,他想现在就要了她,然而当他抬起头,想看看她是不是与他一样渴望时,却看到了她满脸泪水,脸蛋白得吓人。 宋钦皱眉,那感觉,就像他挥着武器准备与劲敌一决雌雄,对方却丢了兵器,跪在他面前投降。 尽管身体还在渴望,宋钦却突然没了兴致,他盯着她眼角的泪水,脸上阴云密布。 他就知道,她还没忘了卫昭,他对她好,她羞答答给他亲两下,感激他,却不喜欢他,不愿意把最好的给他。她以为他是要饭花子,见到美人就要,只知道吃不知道品,她以为她默默忍受就算是回报了,可他宋钦不稀罕这样心长在别的男人身上的美人。 冷冷看她一眼,宋钦跳下地,临出门前冷声道:“我去陪三公主用膳,你安心等着,人到了,我会让人来叫你。” 唐瑜震惊地抬起头,门口已经没了男人身影。 她茫然地躺着,不懂宋钦为何又半途放了她,刚刚……念头才起,胸口又疼了起来, 唐瑜艰难地撑起身子,低头一看,衣襟松了,露出里面粉色的兜儿。唐瑜实在难受,无心揣度宋钦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穿好衣裳。 “姑娘?”门外明溪喊她,唐瑜擦擦眼睛,轻轻嗯了声。 明溪挑帘进来,见小姑娘低头坐在榻上,衣衫隐约可怜被人揉弄的折痕,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不由小声劝道:“姑娘既然进了王府,何必再为此惹王爷不快?” 王爷铁青着脸离开,肯定又不痛快了。 她不明真相,唐瑜却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好像在骂她明明是自己送上门的,又要装出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可她根本没装,是宋钦自己莫名其妙走的,他一走了之,却害她被他的丫鬟羞辱。 胸口堵得慌,唐瑜极力忍住了,平复下来,对上明溪无奈担忧的脸,猜到她不是故意奚落。 但唐瑜也没有解释,穿鞋下了地,元宝颠颠颠跑过来,唐瑜抱起小家伙,不悲不喜地去了内室。明溪跟了几步,看出她不想说话,明溪叹口气,自己毕竟是丫鬟,搀和不了主子们的事,便出去让人摆饭。 唐瑜用了一碗粥,回到内室继续等着,大概二更天,明湖进来传话,脸上是她惯有的漠然:“姑娘,王爷在听风轩,让奴婢领您过去。” 唐瑜点点头,怕元宝缠人,故意将元宝关在了内室,她跟在明湖外头。 听风轩位于王府西北角,附近有片竹林,晚上看过去,竹影斑驳幽深森的,唐瑜莫名发冷。 一刻钟后,明湖停在了一扇门前,“王爷,唐姑娘到了。” “进来。” 明湖朝唐瑜使了个眼色。 唐瑜皱皱眉,推开门,一抬眼,最先看到的不是坐在桌前的宋钦,而是满屋刑具,锋利慑人,阴森恐怖。 “呜呜……”柳嬷嬷双手被缚跪在西面墙根下,看到唐瑜,眼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嘴里塞着帕子口不能言,她呜呜地摇头,脸上老泪纵横。她知道事情一定暴露了,但她不是故意要害姑娘的,她也不希望姑娘死啊。 毕竟在身边伺候了四年,唐瑜有点不忍看这样的柳嬷嬷,但她清楚不用点手段柳嬷嬷不会老实招供,便停在门前,低头求对面的男人,“王爷,臣女可否在外面等候?” “坐。”宋钦看都没看她,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面无表情。 唐瑜犹豫片刻,乖乖走了过去。 第44章 “姑娘救救老奴……” “别叫,叫我马上拔了你的舌头。”褚风亲自出手,从桌上一叠桑皮纸中拿起一张,冷笑着走到平躺着绑在长条宽凳上的老嬷嬷身前,眼里一股鬼差般的阴冷劲儿。狐狸精再狐狸,那都是王爷房里的女人,他不能给她脸色,如今终于抓回来一个可以随意收拾的,褚风浑身痛快。 一听拔舌头,柳嬷嬷连忙闭上嘴,褚风就趁这功夫将桑皮纸贴到柳嬷嬷脸上,已经舀了酒水的左手往上一泼,那桑皮纸便严密地定在了柳嬷嬷脸上,任柳嬷嬷如何摇头挣扎,都甩不开,纹丝不动。 褚风拿了第二张桑皮纸,又是一破。 浓浓的酒气四散开来,唐瑜最后看眼柳嬷嬷拼命挣扎的手脚,低下头。她不懂这是怎么刑法,但她看出了柳嬷嬷的煎熬,就在一间屋里,柳嬷嬷呜呜的求救,踢腾的腿,让唐瑜感同身受,好像她现在就在承受这样的刑法,又或者,下一个就会轮到她。 宋钦为何要让她看这个? 是另一种威胁吧?她老实听话,他便纵容她,她敢再生异心,这屋里的刑具样样加身。 唐瑜浑身发冷。 闺阁里的姑娘,一只狗病了都惊慌不已,单纯地从未见过这世上的阴暗。宋钦淡淡斜了唐瑜一眼,见她面白如纸,低着脑袋哪都不敢看,他讽刺地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柳嬷嬷身上,“此刑名为贴加官,将犯人仰面捆绑,再把用水沾湿的桑皮纸一张一张贴到犯人脸上,纸贴地越多越不透气,犯人受不了了,可抬腿求饶,若拒不招供,最终会窒息而亡。杀人却不留痕迹不见血腥,本王再三思量,贴加官最适合你……在旁观刑。” 唐瑜听出了他的讽刺。 她攥了攥手,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柳嬷嬷那边,盯着老人家惊恐哀求的眼睛道:“嬷嬷虽然害了我,但我记得这四年来嬷嬷对我的悉心教导,嬷嬷若是愿意道出实情,还是早早招供吧,也免得白受折磨。” 柳嬷嬷脸上已经贴了四张纸,几乎没有呼不出气也吸不进气,闻言艰难地动了动腿。 唐瑜转身,看向宋钦。 宋钦视若无睹,褚风见了,再次捡起一张纸,唐瑜脸更白了,宋钦这才道:“听听她怎么说。” 褚风应是,一把掀开柳嬷嬷脸上的四张桑皮纸,唐瑜无意看过去,只见桑皮纸上清晰地现出了柳嬷嬷口鼻的轮廓,胃里一阵翻滚,唐瑜迅速转过去,往门口走了几步,终于压下去 了那股不适,背对宋钦站着,胸口起伏。 宋钦眸色变了变,回头飞了褚风一个眼刀。 褚风委屈,但还是立即将手里的纸丢进不远处一个小篓里,又拿了一张纸盖上去,免得狐狸精瞧见又装病西施。 “你去问。”宋钦看着唐瑜道。 唐瑜回到柳嬷嬷身边,柳嬷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见她,眼泪又流了出来,“姑娘不用问,老奴把我知道的全告诉您。” 唐瑜看着她,点点头。 褚风插嘴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让你尝遍这屋中的所有酷刑。”说着为柳嬷嬷松绑。 柳嬷嬷扑通跪到地上,额头几乎快贴到唐瑜鞋尖,“姑娘,都是太后让我做的,三年前侯爷升任兵部侍郎,老奴回家探亲,路上被太后的人截住,这才知道老奴八岁的小孙子拜了一位武艺师父,跟着那武艺师父去龙虎山学艺了。太后的人告诉我,如果我老实听话,一年让我孙儿回来一次,否则便将我孙儿的脑袋送回来。姑娘,太后拿我孙儿的命逼我,老奴不敢不从啊……” 三年前,父亲升官…… 唐瑜苦笑,当时京中有人传父亲暗中投靠了摄政王,她与父亲都有些担心,姑母进宫打探太后的意思,顺便澄清了谣言,而太后呢,表面上云淡风轻对唐家一如从前,原来那时就猜忌她们了,收买侯府的人,暗中传递消息。 “这三年,太后都让你做过什么事?” 柳嬷嬷慢慢抬直了身子,低着头道:“太后只是让我盯着您与侯爷是否有异心,一开始我每隔一阵子就送信进去,就是趁姑太太来侯府时,将信交给姑太太的大丫鬟宝瓶,她是太后安插在姑太太身边的人,姑太太进宫,她顺便将消息递进去。后来太后发现姑娘与侯爷本本分分,就让我每个月穿次消息便可,一直平安无事,直到今年……” 唐瑜心提了起来,“等等,你的意思是,姑太太并不知晓太后让你做的事?” 柳嬷嬷摇头,“不知道,姑太太只侯爷一个兄弟,只您一个侄女,太后大概没有信心能让姑太太听她的话,所以事事都瞒着姑太太的,还有表公子,他们都不知情。”姑太太与表公子如果知情,绝对会拦着这事的。 唐瑜一颗心落了地,整个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她就知道,姑母表哥绝不会让她送死。 小姑娘嘴角快翘到天边去了,宋钦看了刺眼,面色更冷。 褚风看得清清 楚楚,替自家王爷憋屈,狠狠瞪着柳嬷嬷:“今年太后都指使你做了什么?” 想到自己手里的人命,柳嬷嬷重新跪伏身子,额头触地,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唐家别院起火一事,“姑娘还没过去,太后的人就将桐油与那毒药、解药藏到了老奴房中,说一旦王爷救了姑娘,那王爷肯定放不下姑娘,早晚会有碰姑娘的一天,让老奴等待机会……” 这些唐瑜早就有所怀疑,此时得到证实,只是脸色更白了,并无震惊。 “除了宝瓶,侯府还有其他太后爪牙吗?太后人在宫中,你可知她那些毒药是哪里来的?”褚风再次问出他们最想知道的,看看老家伙是否知晓永寿长公主那边的事情。 柳嬷嬷伏在地上,将她知道的几个侯府内奸都招了出来,然后道:“毒药的事我不知情,信件都是宝瓶传给我的,要么藏在太后赏赐的木盒夹层中,除了之前说过的那些人,我再也没有与其他太后同党接触过。” 褚风看向主子。 宋钦站了起来,对唐瑜道:“你先随本王离开。”褚风要拷问柳嬷嬷太后与永寿长公主的关系,但宋钦暂且没打算让唐瑜知晓他对永寿长公主起了怀疑。 唐瑜心情复杂地盯着柳嬷嬷,柳嬷嬷以为王爷要杀了她,扑过去抱住唐瑜双腿,头发散乱涕泪纵横,“姑娘,老奴真是身不由已啊,四年前老奴进府,姑娘才十一岁,瘦瘦小小的,说句不敬的话,老奴这四年是把姑娘当家里小辈照顾的,恨不得掏心窝子给您……姑娘这次进府,太后根本没打算让姑娘活着回来,是老奴自作主张再三叮嘱姑娘只涂那毒药在身上,怕您无意中毒,还哄您两天服用一次解药,姑娘,看在老奴想尽办法保住姑娘性命的份上,您救救我吧!” 哭得伤心极了。 唐瑜想到临别前柳嬷嬷的眼泪与叮嘱,信她后面的话,但柳嬷嬷是宋钦抓来的,放与不放,她说了不算。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柳嬷嬷?”唐瑜看向前面的男人,如果杀了,太后岂不会生疑? “死不了,明天她还是你的嬷嬷,走了。”宋钦头也不回,大步出了门。 柳嬷嬷一怔,震惊地抬起头。 唐瑜也低头看她,对上柳嬷嬷劫后余生的惊喜脸庞,她又看向褚风。 “还不跟上?”褚风实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瞪完了,一把将柳嬷嬷扯了起来。 宋钦在外面,唐瑜不敢耽搁,垂眸往外走,褚风跟 在她后头,唐瑜一跨出房门,他便关了门。 唐瑜瞬间明白了,褚风还要审柳嬷嬷,审一些她不适合旁听的东西。刚刚褚风问柳嬷嬷太后的毒药是哪来的,是啊,太后深居宫中,宫里全是宋钦眼线,如果是太后在宫里的亲信出去买药,绝对逃不过宋钦的人。 也就是说,太后在宫外还有帮手? 卫国公府是太后娘家,宋钦绝对也有派人盯梢,太后用他们,同样引人瞩目…… 那么,太后另一个帮手是谁? 宋钦留着柳嬷嬷,是不想打草惊蛇,日后慢慢挖出对方吗? 为了不惊动太后,柳嬷嬷都留着了,她更不能死……也就是说,宋钦宽恕她藏毒的罪,可能是他宽宏大量,也可能是他顾全大局? 男人就在前面,想到事发后宋钦对她的一次次纵容,那些可以算得上温柔的甜言蜜语,唐瑜骨子里一阵阵发寒。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宋钦能从南疆杀回来,能坐上如今摄政王的位子,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后院禁脔? 既然留着她的命有用,何不故作大度,还能得到她的感激。 再想想昨晚被宋钦抱住时,她不似之前那般抵触,唐瑜不得不佩服,宋钦,果然懂得如何驭人。他喜欢她的姿色是真的,他冒火救她是真的,但昨日的种种宽容,唐瑜看不穿、猜不透,她只知道,宋钦的城府,远远比她想象地深。 “在想什么?”行至竹林边上,宋钦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 唐瑜垂眸答:“王爷留着柳嬷嬷,是想收为已用?” 宋钦并不否认,“太后行事隐蔽,一个只管动手的嬷嬷对本文用处不大,收为已用,是不想惊动太后,也免得你回去了,因为身边有太后的毒蛇寝食难安。你放心,今晚过后,柳嬷嬷绝不敢再害你,你看她不顺眼,可以不叫她贴身伺候,就当侯府多养了一个闲人。” “谢王爷费心。”唐瑜屈膝行了一礼。 她客客气气的,宋钦回想她在刑房惨白的脸,慢慢靠近她,“刚刚在里面,是不是吓到了?” 两人身边没有丫鬟跟着,夜色笼罩,唐瑜站在一处竹木阴影里,平静回道:“还好。” 他叫她进去就是为了警告她识趣,现在又何必多问。 她态度疏离,宋钦顿足,盯着她模糊的脸庞,想到一事:“卫昭没有害你,高兴了?” 唐瑜沉默。 宋钦无声冷笑,转身往前走,整晚都没再踏足后院。 第45章 晚上宋钦没来后院,明溪又好心劝了唐瑜两句,唐瑜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 她人在这里,后院也是宋钦的,他自己阴晴不定一会儿好一会儿冷脸,唐瑜能有什么办法。 宋钦不在,唐瑜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床上,仔细想了想柳嬷嬷的话。太后连亲嫂子都提防,到底是多放心不下他们唐家人?姑母不知情,表哥鲁莽冲动肯定也被蒙在鼓里,那姑父呢?他知道太后在姑母身边安插了人吗? 唐瑜攥紧了手。她替姑母不值,姑母对太后那么好,竟然连身边人都被太后收买了。如今唐家的内奸唐瑜都已知晓,为了不让太后起疑,回头小心防范就是,但姑母……太后会不会对姑母不利? 一会儿想姑母,一会儿想父亲,三更过后,唐瑜才睡着。 天还黑着,明溪进来唤她,“姑娘,王爷说今天卫国公夫人会去庄子上看您,让您先随柳嬷嬷回去,晚上再接您回来。” 唐瑜眼里讶异一闪而过,心里欢喜,脸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起身穿衣。元宝精神的很,围着她转圈,唐瑜瞧着这无忧无虑的小家伙,轻声嘱咐明溪,“我一天不在,你们好好照顾元宝。” 明溪发愁,一边替她挂香囊一边道:“这可难了,上次姑娘去了柴房,元宝就不肯吃东西,粥碗摆在面前都不动,非得看到您才肯吃,不如姑娘带元宝一块儿过去好了,就说在附近捡到的狗崽儿。” 唐瑜摇摇头,歉疚地看了眼元宝。元宝是倭国进贡的,与寻常家犬很容易区分开来,表哥在宫里行走,唐瑜怕表哥听到三言两语猜到她与宋钦的关系,她不想让表哥难受,不然心上人被他最恨的人碰了,唐瑜担心表哥冲动吃亏。 让李公公先端了粥碗,唐瑜看着元宝吃完才狠心走向前院。 宋钦还没去上朝,端坐在堂屋,唐瑜进来,他一眼都没看。 唐瑜朝他行礼,“王爷,我要回去了,您有什么嘱咐吗?” “太后的事,一句都别告诉你姑母,”宋钦手持茶盖漫不经心地擦了擦碗沿儿,凤眼终于抬起,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小姑娘,“还有你那位好表哥。” “王爷放心,臣女知道该如何行事。”唐瑜低头保证道。 宋钦盯着她,良久才低低吐了两个字,“去吧。” 唐瑜转身就走了,自始至终,一眼也没看他。 柳嬷嬷在王府门内的影壁旁等着,看到她来了, 紧张地迎了过来,唐瑜心里有了芥蒂,神色冷淡,柳嬷嬷自知主仆怕是难以恢复以前的关系,尴尬地停住。唐瑜戴着纱帽从她身旁走过,率先上了马车,柳嬷嬷随后上车,进去了,扑通跪在了唐瑜面前,磕头赔罪:“姑娘,老奴对不起您。” 马车动了,褚风赶车,唐瑜看着轻轻晃动的窗帘,沉默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淡漠地道:“嬷嬷起来吧,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活不到今日。”不是柳嬷嬷,太后也会收买旁的人,柳嬷嬷没让她将毒涂在唇上,确实救了她一命,否则凉亭里宋钦亲她,两人都会毒发而死。 唐瑜理解柳嬷嬷的苦衷,却再也无法将其当长辈敬重。 柳嬷嬷没有起,依然跪着,跪了一路。 到了庄子外面,依然一片昏暗,褚风搬了板凳到墙根下,让柳嬷嬷先翻墙进去接应。 柳嬷嬷身体结实,轻松地爬了过去,唐瑜刚要抬脚,旁边忽然响起男人不悦的声音,“你若有良心,想想当初王爷是怎么接你出来的,不然就当我这话是放屁。” 他说话粗俗难听,唐瑜皱皱眉,踩着板凳,等了会儿见褚风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平静道:“劳烦褚大人退开几步。”她穿着裙子,爬墙会露出底下。 “我给你扶板凳,不然摔了,王爷又要罚我。”褚风憋屈地蹲了下去,大手攥住两条板凳腿。 唐瑜不用他好心,见他没领会她的意思,唐瑜对着墙道:“褚大人,我穿着裙子,爬墙不便。” 褚风紧等着收好板凳回去呢,听她磨磨蹭蹭的事儿多,刚要问她哪里不方便,抬头时风吹动美人裙摆,轻轻在他脸上撩了下,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视线不受控制地被那裙摆勾走,瞥见美人里面的绣鞋,褚风终于懂了,脸上一热,登时退开了十几步,背对墙而站,身上冷汗蹭蹭地冒。 幸好王爷不在,不然误会他存心占便宜,恐怕就不是军棍的事情了。 他走了,唐瑜手攀上墙头,不知是不是褚风的话的缘故,脑海里真的浮现了那个晚上。宋钦抱孩子般将她高高举了起来,怕是天底下只有他这样轻薄到手的姑娘,宋钦稳稳地托起她双脚,那么稳,两只手,似乎比这四腿的板凳还牢靠。 一个念头,短短的就过去了,唐瑜使劲儿攀上墙头,因为看到柳嬷嬷是如何用力的,这次她没有耽误太久,下面也有板凳,柳嬷嬷小心扶住了她腿,唐瑜紧张地跳下去,被柳嬷嬷及时扶住。 “姑娘没事吧 ?”柳嬷嬷担心地问。 唐瑜平复了片刻,环视一圈院子,低声道:“走吧。” 柳嬷嬷哎了声,搬起板凳,放轻脚步跟在姑娘后头走向上房。外面褚风高高起跳,看到主仆俩完好无损,特别是那个狐狸精,不像崴了脚的,这才转身离去,回京复命。 唐氏、卫昭母子俩早早就过来了,柳嬷嬷领着蕙兰出门迎客,然后在前院拦住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的卫昭,“表公子,姑娘请您在前院用茶。” 言外之意,不想看到他。 卫昭俊脸一下子白了,不敢相信地盯着柳嬷嬷。 柳嬷嬷低头,歉然道:“这是姑娘的吩咐,还请表公子别让老奴为难。” 卫昭求助地看向母亲。 唐氏叹口气,劝他:“那你在前院休息,娘先去看看你表妹。” 卫昭心都要死了,想了几天,盼了一路,却连她窗前都没能走到,连她一句表哥都没听到。 失魂落魄的,看着留在前院似乎看守他的柳嬷嬷,卫昭慢慢背转过去,红了眼圈。他还奢望表妹会回心转意,没想到她更绝情了。 那边唐氏见侄女还戴着纱帽,想瞧瞧病情如何了,唐瑜脸上点了红点,只能戴纱帽装装样子,以怕丑为由撒娇拒绝了,不能透露秘密,只好委婉地打听姑母一家的近况,“姑母,我姑父最近可好?” 提到丈夫,唐氏幸福地笑,“好着呢,他能有什么事,瑜儿安心养病,不用惦记我们。” 长辈笑得温柔,没有因为她拒绝嫁进卫家而冷落她,唐瑜眼中酸涩,好一会儿才把一肚子委屈害怕压了下去,扫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宝瓶,略显伤感地道:“嗯,我会好好养病,病一好利索就回去孝敬您。” 娘俩聊了足足半个时辰,唐氏想到在前院等着的儿子,忍不住哄了句,“你表哥一直都很担心你,瑜儿就叫他过来,咱们娘仨一起吃个饭吧。姑母在这儿呢,你表哥绝不敢多嘴,不敢说让你不痛快的话。” 纱帽底下,唐瑜笑得更苦,见了,就会多一分念想,她要让表哥彻底死心,她同样要尽快收心,不见,对两人都好。 “姑母,您知道表哥的性子,我是真的不想嫁他了,那又何必给他希望?下次姑母再来看我,您自己来吧,免得表哥白跑一趟,我心里也愧疚。”低着头,唐瑜再次表明了立场。 唐氏无奈,心情复杂地陪侄女用了饭,饭后早早走了,路 上还得安慰儿子。 客人走了,柳嬷嬷叫蕙兰在堂屋外头守着,她端了太后赏赐的两盒药材进来,当着唐瑜的面打开盒子底下的夹层,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唐瑜。 唐瑜没急着看,透过薄纱盯着柳嬷嬷,“你现在,是王爷的人了?” 柳嬷嬷抿抿唇,再次跪了下去,磕头道:“姑娘,我听王爷的,王爷会保住我孙儿以及我一家老小……”不听的话,宋钦比太后更狠,要她全家的命,“但请姑娘放心,王爷只叫我传递太后那边的消息,绝没让我看着您。” 唐瑜嗯了声。太后或宋钦,她都惹不起,他们在她身边安排眼线互相打探,她只能接受。 展开纸条,看过内容,唐瑜递给柳嬷嬷,等柳嬷嬷看完了,唐瑜并不太感兴趣地问道:“你怎么回复的?” 柳嬷嬷站了起来,低声道:“王爷交代的,就说王爷接姑娘那天,一样东西都没让姑娘带过去。”她与太后全靠宝瓶联系,这几天姑太太没来,她也没能及时将消息传过去,“太后知道后,估计暂且想不到法子利用姑娘了。” 唐瑜不信,太后那么恨宋钦,一计不成,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利用她,也许太后一出手,宋钦派出去盯梢的人就会发现那位帮凶的蛛丝马迹? 所以宋钦留着她与柳嬷嬷的命,有的是用处。 应付完姑母,夜幕降临,唐瑜按照与褚风约好的时间,由柳嬷嬷送到了那处墙根下。 初五了,天空挂着一弦弯月,月光惨淡,但也让唐瑜看清了墙外站着的人,是褚风。 唐瑜小心翼翼跳下墙头,随着褚风上了马车。 “王爷吃软不吃硬,到底要怎么伺候,你自己好好想想,别等哪天触怒王爷再临时抱佛脚。”褚风跳上车辕,赶车前,没忍住,又提醒了她一句。狐狸精过得如何他不在乎,但褚风看不得王爷因为狐狸精生闷气,整天沉着脸,连带着他们在跟前伺候也胆战心惊的。 唐瑜靠着车板,嘴角翘了下,没留神,笑出了声音,似笑非笑的那种。 褚风耳朵尖,听到了,问她笑什么。 唐瑜受他的气也挺多的,既然他问,她便实话相告:“想到今早你说的话。” 褚风皱眉,别说今早,这半年他跟她说的话都屈指可数,等等,今早他说啥了? 哦,他劝她多想王爷的好,她真不想听,就当他的话是放…… 褚风呼吸陡然重了起来,该死的狐狸精竟然骂他! 褚风第一次被女人嘲讽,特别还是好心没好报,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闷死,没法打她,便将马鞭子狠狠甩了起来。骏马狂奔,再稳的马车也得颠簸,唐瑜没留神,整个人突然朝前栽了出去,手腕不小心撞到旁边矮橱一角。 里面小姑娘低低叫了声,褚风心头一跳,理智恢复,连忙放慢速度,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没听到动静,他攥攥马鞭子,想到王府眼巴巴等着狐狸精回去的主子,闷闷问道:“没事吧?” “没事。”唐瑜摸摸手腕上划破的皮,使劲儿按了按,这样也没有出血,放了心。 她怕宋钦瞧见血痕,胡乱猜测。 因为只是一点点破皮,唐瑜放下袖子,没再留意这点小伤,外面褚风后怕不已,没再冒然加速,快二更天,马车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了端王府。 褚风领着唐瑜去见主子,结果只看到了沈寂。 沈寂一直守在堂屋前,待二人走近,垂眸对唐瑜道:“姑娘,王爷乏了,已回后院歇下。” 第46章 唐瑜一人回了后院,元宝依然趴在堂屋门口,看到主人,高兴地汪汪叫。 明湖明溪都在院子里等着她,得知宋钦已经睡下多时,元宝却还没吃饭,唐瑜蹲在院子里,叫李公公端了元宝的狗食来,元宝会撒娇地很,用嘴筒子将狗盆顶到唐瑜跟前,然后小家伙挤到主人两腿之间,这样吃东西,吃两口回头瞅瞅主人,嘴巴一咧就是笑。 简直是天生的开心果。 唐瑜摸摸元宝的短尾巴,心头添愁,元宝这么忠心,可她离开王府时肯定不能带它回去,届时元宝会怎么样?饿两天,应该会吃东西吧? “姑娘还是早点回房吧。”明湖素来寡言少语,明溪跟唐瑜关系更近些,瞅瞅上房,小声提醒道。王爷那么喜欢姑娘,在前院睡了一晚就巴巴地回了后院,分明是想姑娘了,说王爷现在真的睡着了,谁信? 唐瑜也不信,叫上元宝去了内室。 这时节天还热,唐瑜晚上在庄子上沐浴过了,不过西屋还是备了热水,唐瑜坐进去的时候,闭上眼睛,感受着明溪为她擦拭的动作,忽然笑了下。她才从庄子上回来,宋钦让她洗澡,是不是怕她身上带了毒? 两刻钟后,唐瑜一身轻薄中衣回了东边内室,房间里灯都点亮了,进屋就见纱帐里男人背靠床板而坐,隐约可见玉色的胸膛,上半身竟然什么都没穿。唐瑜突然紧张起来,想到了昨天宋钦做到一半的事情。 可就算今晚躲不过,也是早就该料到的,早死早超生,宋钦早点要了她,她也可以彻底安心了,不必再防备,不必再揣度他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她不可能喜欢他,简单的交易,一个月后再无瓜葛,最好。 挑开纱帐,男人修长的双腿占了大半边床,唐瑜依然从床尾绕过去,平躺到了床里头。 宋钦看着她,见她识趣地闭上了眼睛,猜到他今晚会要她,便没再耽误,俯身过去,解她的衣裳。她小,她娇,她可怜,他想好好地疼她,但凡她给他一点好脸色,他都会将她当宝贝一样宠着惯着,可她没有,一直惦记她那位表哥。既然如此,他趁早要了她,让她绝了对卫昭的念头,不然他一日日给她时间,她却把时间用在了想别的男人。 中衣扔了,她上面只剩一条海棠红的兜儿,露在外面的肩膀手臂雪似的白。 宋钦抬眼,小姑娘脸也是白的,但白也没用,今晚他不会再犯傻,到嘴的肉不吃。 想要解她的兜儿,从未碰 过女人的大男人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凤眼溜了一圈,她双臂紧贴小腰,隐约有带子压在下头,跟系在脖子上的带子差不多。宋钦隐约猜到了,解开带子兜儿就松了,可是带子打结的地方都压在底下…… 宋钦不想费事,大手攥住兜儿边缘,用力一扯。 大概猜到主子今晚会成事,明溪替唐瑜穿衣时带子系的比较松,但唐瑜还是有点疼,皱紧了眉头,但此时此刻,那点疼不算什么,唐瑜双手紧紧攥住床褥,只有这样,才能忍着不去遮挡。 她听到了男人重重的呼吸,像条狼,先打量他的猎物,打量完了再吃。 第一次这样,被一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看,唐瑜没能忍住,身体轻轻抖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宋钦怎样都是他该得的,可是,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爷要这样对她……不来求宋钦,父亲必死无疑,求了,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儿…… 她十五了,去年就幻想过嫁给表哥,夜深人静,也想到洞房花烛,羞涩的紧张的,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沦落被一个男人像对待歌姬一样占有。 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她无声地哭,泪流满面,没注意到男人迟迟未动。 宋钦是想动来着,她那样美,再无遮拦展现在他面前,他身体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一个女人,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右边身子上的几处指痕,淡淡的青色,十分刺眼。宋钦先是愤怒,以为白天她与卫昭私会卫昭碰了她,然而才要暴怒,忽然又记起,昨天傍晚,他碰了这里。 原来他下手那么重? 那当时她哭了,究竟是因为在想卫昭,还是疼哭的? 还在回想她昨晚的泪,就看到她又哭了,身子雨打芭蕉似的哆嗦,眼泪一串一串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只是哭,一句都不哀求也不抱怨,更叫人看了心中生怜。 闭上眼睛,宋钦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喜欢她红着脸给他亲的羞人样子,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她,这样也美,但她一哭,他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先哄好了再说吧,如果昨天真弄疼了她,小姑娘心里肯定还在委屈。 捡回她的中衣,宋钦飞快替她穿上,一眼都不敢多看。 才穿好,小姑娘哭得反而更凶了,转身躺到最里面,小手攥着衣襟,哭得肩膀乱颤。 “本王不碰你了,你还哭什么哭?”宋钦没好气地 问,声音比平时发火低了不知多少。 唐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她控制不住。 宋钦盯着她单薄背影,忽然紧紧贴了上去,从后面抱住她,“本王的火还没败,再哭真要了你。”小王爷虎视眈眈的,对她张牙舞爪。 唐瑜感受到了,可他要了又如何?她早认了,她哭得是自己的命。 威胁也不管用,小姑娘继续哭,想忍都忍不住,哭得开始抽了起来,那叫一个委屈可怜。 元宝着急了,前爪搭上床板,汪汪地朝里面叫唤。 宋钦光听小姑娘哭就够心烦了,再听狗叫,坏脾气正愁没处发泄呢,回头就朝元宝吼:“滚!” 这一声比狗叫还响,元宝吓坏了,噌地跑开好几步,害怕警惕地盯着床上的人。 宋钦成功吓到了狗,听耳边哭声也停了,回头一看,小姑娘紧紧捂着嘴,好像也吓到了,只有憋得太久憋不住了,才抽一声。 宋钦扯开她手,无奈哄道:“你哭你的,想哭就哭,哭出来才舒服。” 唐瑜实在是忍不住,继续啜泣起来,但努力强迫自己快点收住,才哭了两声,外头元宝又叫了起来,挺聪明,站在远处叫。想到元宝对宋钦一直爱答不理的,小脸确实欠揍,现在竟然还有胆子朝宋钦叫,不知道为什么,唐瑜突然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抽抽搭搭的哭声里突然多了一声笑,正在瞪狗的男人猛地回头。 唐瑜听出来了,不由地缩了缩脑袋。 宋钦冷哼:“你尽管笑,本王留着它是为了陪你解闷,等你走了,本王立即让人宰了它。” 唐瑜立即不笑了,也不哭了。 宋钦慢慢将人转了过来,就见小姑娘眼睛已经哭成了核桃,紧紧闭着。 “故意哭得这么丑,好败本王的兴致,是不是?”宋钦一手给她当枕头,右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温柔的动作,任谁都听得出他这句是在打趣。 唐瑜不知道该说什么。 “昨晚你哭,是不是因为我弄疼你了?”宋钦亲亲她眼睛,柔声问,她这样,他狠不下心。 唐瑜没吭声。 “说话。”宋钦右手下移,“不然我还那样对你。” 唐瑜身体一紧,显然是怕极了那样的对待,这回不用她开口,宋钦也知道了答案。想到她娇娇身子上的指痕,当时不定遭了多大的罪, 宋钦将小姑娘搂到怀里,低头,心甘情愿在她耳边道歉,“我没碰过女人,第一次碰你,没拿捏好轻重,还以为你哭是因为在想你表哥,所以生气,晚上故意让你看褚风用刑吓唬你……现在我跟你赔罪,你也别哭了?” 唐瑜总算明白昨晚他为何负气而去了。 但她没料到宋钦会这样……向她解释,仿佛他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王爷。 她茫然地点点头。 宋钦诱她说话,问她在庄子上都做了什么,太后有没有新的指示给柳嬷嬷。 唐瑜有问必答。 宋钦还想问问她有没有见卫昭,瞅瞅她哭肿的眼睛,将问题咽了回去。 “我去给你拿巾子,擦擦脸再睡。”人哄得差不多了,宋钦松口气,放她躺好,他下了地。屋里备着水,宋钦打湿一条巾子拧得不再滴水,拧完回头,就见元宝不知何时又跑回去了,前爪搭床,从后面看,狗脑袋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跟小姑娘说啥一样。 臭狗。 宋钦在心里骂了一句,念在哄她不哭这狗也算出了点力,懒得跟它计较了。 挂起一侧纱帐,宋钦坐到床上,要帮她擦脸。 “我自己来吧。”唐瑜当不起他的伺候,伸手要接。宽松的袖子垂落下去,露出一截细腻莹润的腕子,上面一道红痕更扎眼。 “怎么弄的?”宋钦皱眉,一把抓住她手腕,检查她的伤口。 唐瑜这才发现破皮的地方红了,马上道:“爬墙时不小心擦破的。” 褚风话多,说的还都是她不爱听的,但唐瑜分得清好赖,知道褚风没有恶意,不想连累他。 宋钦信以为真,忆起她爬墙的笨拙样,抬眼看她:“笨手笨脚,下次我去接你。” 唐瑜怔住,男人已经低下头,亲她手腕上的伤,激起一阵轻痒,涟漪般漾向她心头。 第47章 饿极了的人,别说给块儿肉骨头,只给一块儿骨头,那也是香的。 宋钦握着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一开始真的是看不得她受伤,单纯地亲亲,让她知道他心疼,然而嘴唇碰到她细细的腕子,宋钦就舍不得松开了。凤眼轻挑,见她偏着脑袋,不是喜欢但也没有哭恼,宋钦呼吸一重,唇便顺着她手腕一点点往下走。 像是一串水珠沿着手腕下滑,唐瑜如虫蚁上身,越来越不自在,瞥见他左手攥着的巾子在往下滴水,她终于找到了摆脱这种不疼却比疼更让她慌乱感觉的借口,小声道:“王爷,我想擦擦脸。” 宋钦这会儿是想她又怕她,怕一个大意又把小姑娘弄哭了,恋恋不舍地最后香了口,直起腰,将巾子递给她。 唐瑜双手接过,低头擦脸。 宋钦幽幽地盯着她,目光从她散乱的青丝挪到她衣领。她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中衣,他刚刚着急哄她,中衣穿的松松垮垮,她哭肿了眼睛大概也没发觉不对,但宋钦却看到了大片春光,透过薄薄的衣料呼之欲出。 体内被她眼泪浇下去的火,再次窜了起来。 宋钦低下头,不然他怕小姑娘被他眼里的火吓到。余光里见她放下了手,宋钦接过巾子,离开了床边。将巾子放回原处,宋钦一盏一盏吹了灯,再次回到床边,小姑娘已经背对他躺好了。宋钦掩好纱帐,躺下去,平躺着。 吃了,她又哭怎么办? 不吃,他忍不住了。 宋钦盯着床顶,狠狠攥紧了拳头。 人想做什么,就会想方设法找理由。宋钦想到了昨天傍晚,她哭是因为他没把握好力度,弄疼了她,然后晚上他又犯蠢吓唬了她一顿,今天也没去接她,她一回来,他半句软话都没有直接动手,她娇娇的人,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那么,今晚他改了,他好好哄哄她,他轻点来,她是不是就愿意了? 跟她比,男人的面子算什么?更何况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的面子。 “睡着了?”他转过去,对着她背影问,声音哑得,像羊圈外滴着口水学羊叫的狼。 唐瑜不由攥了下床褥,无形的危险笼罩过来,她没支声。 “真睡着了?”宋钦大手抱住她腰,没拉她,他贴了过去,“瑜儿,我还有话想同你说。” “王爷想说什么?”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唐瑜浑身汗毛倒竖,她宁可他冷言冷语 ,也不想听这样的腔调。 “那时我弄疼你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宋钦低头,别处都没动,嘴唇对着她耳朵说话,“我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清楚,你若是告诉我,我难道不会轻点?你说是不是?” 轻柔的语调,拉长的声音,充满了调戏的意味。 唐瑜猜到他要做什么了,她闭上眼睛,而他手已经来到了她昨日受了委屈的那处,像捏棉花,轻轻的,视若珍宝,低哑地问她:“还疼不疼?” 唐瑜不想说话。 得不到回答,宋钦缓慢地继续,棉花就算扁了,也能被他弄鼓起来。小姑娘呼吸乱了,宋钦终于将她转了过来,额头的汗落在她脸上。宋钦脸贴上去,她脸蛋热乎乎的,没有眼泪,这便是最大的鼓励,他心花怒放,享受着她的好,越发意识到自己昨日的蠢。 “瑜儿,对不起,昨儿个让你受苦了……”宋钦亲她头顶,诱她说话,“这样力度可还合适?瑜儿你告诉我,不然我担心你不舒服……” 唐瑜就是那团棉花,她害怕狂风暴雨,然而现在才发现,和风细雨同样可怕,风大雨大,直接就吹倒了她砸坏了她,可这样温柔的风,吹得她骨子里开始发软,雨水落在身上,不受控制地颤,最可怕的是,她竟然…… “王爷……”她慌乱地喊他,想求他给个痛快,却开不了口。 “瑜儿叫我做何?”宋钦终于发现了诀窍,越发熟练起来,唐瑜打个激灵,往前一缩,正好缩到了他怀里。 她投怀送抱,宋钦顺势压住她,大手一扯,她松松垮垮的中衣便离了身。 唐瑜紧张地抓着床褥。 宋钦像亲她手腕一样,亲他昨日留下的指痕,牢牢记住一个“轻”字,百般温柔,亲一会儿便爬上去,碰碰她脸,确定她没哭,他才彻底放了心。 “瑜儿,害怕吗?”他浑身都是汗,贴着她额头问。 唐瑜怕,身体不停地抖。 宋钦心疼极了,但他知道她总得遭这一番罪,他没法不让她苦,只有想办法弥补,他不停地亲她,用尽温柔,“瑜儿,我不是人,我堂堂王爷用这种手段将你骗到了王府……瑜儿,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等匈奴那边的事情解决了,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娶你……” 他前面的哪句话唐瑜都没听到心里,直到他说娶她,唐瑜终于从那快要淹没她的陌生悸动里回了神,她摇头,“不……” 才 发出一个破碎的音,他耐心耗尽。 凄惨的叫声传到次间,外面守夜的明溪陡然惊醒,她看向内室门口,听到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哭,声音都在摇晃,伴随着王爷语无伦次的话,“瑜儿,我会对你负责,我娶你做王妃……” 一开始还能说完整的话,渐渐的只剩一声声“瑜儿”。 明溪从未听王爷用这种声音说话,带着极大的愉悦,仿佛正率领千军万马冲向刚刚攻克的敌营。 明溪是受过调教的,猜到王爷总算成事了,深深松了一口气,可是王爷高兴,听着小姑娘忍都忍不住的呜呜哭声,明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唐姑娘确实可怜,父亲出事,她堂堂侯府贵女,不得不无名无分地过来伺候王爷。别看现在王爷许诺的好听,男人在床上的话,有几句能信的? 希望王爷怜惜怜惜唐姑娘,最后好歹给个侧妃的名分吧。 拉起被子,明溪用力捂住了耳朵,依然听得见,但习惯了,慢慢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主子喊她。明溪赶紧穿衣赶到门前,“王爷?” “备水。” 明溪应了声,迅速点灯,扫眼沙漏,已经过了子时,她暗暗吃惊,王爷现在才叫水,难道之前一直都在…… 内室里头,宋钦点了灯,回到床边。小姑娘昏睡了过去,娇娇小小的,侧躺在偌大的床上,宛如雨后落地的海棠,楚楚可怜。宋钦侧坐下去,轻抚她发白的脸庞,她眼睛肿的更厉害了,宋钦却一点都不觉得丑。 她终于是他的了,就算她心里还惦记她的好表哥,她人已经是他的,只要他对她好,她早晚会喜欢上他。 指腹掠过她紧蹙的眉梢,想到刚刚为她擦拭时看到的狼藉,怜惜又愧疚。 水备好了,宋钦替唐瑜穿上他宽大的外袍,抱着她去东屋沐浴,明溪进来收拾床榻,看到上面斑斑驳驳的落红,想到方才王爷怀里只有一双露在衣袍外的小脚轻轻晃动的姑娘,便猜到王爷要得狠了,小姑娘怕是承受不住,晕过去了。 同为女人,明溪心情复杂,迅速换上新的床褥,退回外间。 天又亮了,日头快要爬上房顶,元宝去外面嘘了一泡,回到屋里跑到床前,脑袋拱进纱帐,见主人还在睡觉,它回到地上,原地站了会儿,跑去了它的小狗窝,叼里面的大骨头玩,玩着玩着忘了主人,兴奋的叫一声,叫完了想起来了,又跑到床边。 唐瑜眼神空洞地望着里面 的床板,听元宝自己玩得起劲儿,她特别羡慕。 她也想当条狗,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用想。但就算她不愿意想,那些东西也会自己往她脑海里钻,被宋钦闯进来,被他一次次占有,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就这样呆呆地躺着,一动都不想动。 明溪进来看她,唐瑜就闭上眼睛装睡,明溪走了,她再睁开。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唐瑜眼睫一颤,本能地缩了下肩膀,手拽住了被角。 宋钦走到屏风前,看到纱帐里她朦胧的身影,忽然不敢再靠近。 他想了她一上午,早朝大臣们说话,他一句都没听清,眼里心里全是她,黑暗里她细柳般的身体,她哭泣的哀求,她无助抗拒他的手,一幕一幕如临其境。一路上他都在想,迫不及待回来,想再要她,然而真的看到她,他竟然有点怕。 怕她哭,更怕她平平静静的,对他更冷。 站了一刻钟甚至更长,宋钦终究还是没有上前,扫眼守在她床边的元宝,宋钦垂眸,转身走了。 唐瑜维持原来的姿势,就像男人不曾来过一样。 宋钦回了前院,让褚风拎壶酒来。 褚风纳闷地去酒窖取酒,不懂王爷进府时脚步生风,怎么在后院没待一会儿就回来了,难不成狐狸精又惹王爷不高兴了?这回又为了什么?王爷可从来没有借酒消愁过。 拎了两坛,一坛留着备用,一坛端上桌。 宋钦坐在堂屋,自饮自斟,低头看酒,酒里也是她。 他后悔了,他不该被欲望冲昏了头。 褚风站在门口,见主子一脸……落寞愁苦,他莫名地心酸,鼓起勇气凑过去,低声劝道:“王爷,唐姑娘,又惹您生气了?”唉,强扭的瓜不甜,他都想劝王爷放了狐狸精了,叫她祸害别人去,天底下又不是就她一个美人。 宋钦抓起酒碗,刚要砸到心腹身上,想到褚风平时小聪明较多,复又放下酒碗,对着桌子道:“是本王惹了她。” 褚风在心里撇撇嘴,王爷果然被狐狸精迷得丢了魂,都知道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了,如果狐狸精伺候的好,王爷舒舒坦坦的,又怎么会给她气受? 不过既然王爷喜欢狐狸精,褚风也只能帮忙出谋划策,“王爷,前天景宁侯送了家书回来,您忘了?” 宋钦手指动了动,景宁侯是送了家书,进京前被他截 了过来,收到家书那天他误会她惦记卫昭,暂且放到了一旁…… “取来。”松开酒碗,宋钦冷声命令道。 褚风乐呵呵去跑腿。 第48章 明溪见王爷来了又走,心中惴惴,这都晌午了,姑娘是真没醒,还是跟王爷怄气了? 明溪昨晚可听到小姑娘哭得多煎熬了,想想王爷伟岸的身躯,小姑娘定是遭了不少罪,但那毕竟是王爷…… 明溪怜惜里面的姑娘,希望她能有个善终,因此瞅瞅前院,叫明湖在外面守着,她轻步进了屋。元宝守在床边,宋钦进来它不敢叫唤,现在喂它的丫鬟也来打扰主人睡觉,元宝不干了,小身子拦到明溪身前,挡着明溪不让她靠近床。 明溪有心逗美人开怀,故意小声地笑,“元宝让开,我来服侍姑娘起床的,要用膳了。” 元宝不听,主人没起来就是不许别人打扰她,牙齿咬住明溪裙摆,使劲儿往门口那边扯。狗还小,牙没劲儿,就是咬她小腿明溪也不怕,更何况是咬的裙子。没管元宝,明溪拖着小家伙来到床边,隔着纱帐低声问道:“姑娘,要用膳了,您醒了吗?” 唐瑜一点都不饿,“你们吃吧,我还想再睡会儿。” 明溪看看脚下的元宝,慢慢跪了下去,细声同里面的小姑娘说话,“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斗胆想跟您说几句知心话。” 唐瑜睁开眼睛,看对面的床板。 明溪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许,继续小声道:“姑娘,您现在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既然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何不安心地跟王爷过下去?姑娘这么美这么好,但凡您对王爷多动一点心思,都能哄得王爷一心扑在您身上,您一直这样冷冷清清的,王爷再热的心也会慢慢凉了,到时候什么名分都不给您,姑娘真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 她一心劝服小姑娘,没留意内室门帘动了动,很小的一丝波动,转瞬就停了,元宝倒是发现了,但它怕那人,就继续咬明溪的衣服。 唐瑜无声苦笑。 她从来就没想过做宋钦后院的女人,为何要讨好宋钦?让他讽刺她进府求情一是为了救父,二来存了高攀他的心思?还是让宋钦以及端王府所有下人觉得唐家姑娘是天生歌姬的料,见到身份尊贵的人便阿谀奉承曲意讨好? 她愿意一辈子当老姑娘,那样好歹活得自在逍遥,白日琴棋书画孝敬父亲,晚上安心睡觉,不用被人恣意玩弄,更不用一遍遍体会重刑加身之苦,无能为力,生不如死。一个月便是她的指望她的盼头,若终生都必须被关在这后院,唐瑜宁可马上死了。 至于宋钦,他喜欢她?可笑,她就是宋钦看上的一只金 丝雀,他享受她出众的姿色,享受她的身体,他像主人逗弄金丝雀那样温柔待她,可那不是男人对心爱之人的好,而是主人对宠物的好。宠物讨喜,他会更喜欢,会更好,但唐瑜不是金丝雀,她想做回人,只有离开这王府,她才能做回人。 “我昨夜侍寝了,王爷可让你们准备避子汤?”心情平复下来,唐瑜淡淡地问。 明溪以为小姑娘在试探王爷对她的态度,心中一喜,忙道:“没有,奴婢说过,王爷喜欢姑娘,哪舍得那样对待姑娘?” 唐瑜却觉得遍体生寒,想到昨夜宋钦几次…… 外面明湖忽然喊王爷,唐瑜身体一抖,明溪赶紧站了起来,挂好纱帐匆匆退了出去,出门就见自家主子一身朝服从堂屋跨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醒了?”宋钦冷声问。 明溪低头,委婉地替唐瑜说话:“才醒,只是姑娘身子乏,还不想起来。” 宋钦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内室。 唐瑜早在得知他又来了时便撑了起来,一动,全身骨头宛如被人拆过一遍,额头冒出轻汗。忍着各处的酸痛,唐瑜艰难地靠到床头,拉起被子盖到胸口。宋钦绕过屏风,就对上她脸白如纸薄汗淋淋的可怜样,心中越发愧疚。 “不舒服?”他坐到床边,心虚地看她。 唐瑜摇摇头,眼睛瞧着床里头。她不恨,只是他来了,昨晚一幕幕突然清晰起来,他连续不停地侵占,蚀骨钻心。 她冷冷的,宋钦想到她那句避子汤的试探,心里生出一分希望,慢慢握住她小手,那手柔若无骨,凉凉的叫人心疼,宋钦情不自禁放软了声音,“昨晚是我太鲁莽,瑜儿放心,今晚我不碰你,你先养伤。” “谢王爷体谅。”唐瑜终究还是怕疼,不用马上受苦,她目光转到他手臂,低声道谢。该谢的,不然他今晚再来现在再来,她又能如何? 宋钦受之有愧,见她脸色缓和了些,像是接受了他的好意,宋钦轻轻捏了捏她手,继续哄道:“瑜儿,我昨晚说的话都算数,你先在王府住着,等你父亲回来,我……” 唐瑜不想听。 算不算数,还不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现在为了哄她甘心侍寝,为了让他睡得更快活,他可以说他能说的最动听的话,回头腻味了,再一改口,谁能拿他堂堂摄政王如何?唐瑜没想要他口中的名分,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她不会傻傻地信了。 直接拒绝可能会得罪他,唐瑜及时打断他的承诺,“王爷不用说了,我知道您对我好,昨晚我初次……身体不适,我没忍住,您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哭闹坏您的兴致了,只求王爷别忘了吩咐厨房给我准备避子汤,王爷身份尊贵,第一个孩子还是慎重些好。” 宋钦眼里的柔情迅速消失,沉沉地盯着她。 原来她问避子汤,不是试探他对她的心,是怕他忘了,是怕她怀上他宋钦的孩子。 原来昨晚他再三承诺,她根本不想做他的王妃。 就喜欢卫昭喜欢到了嫁不得他,便也决不嫁其他男人了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久久不语,唐瑜心沉了下去,忍不住抬眼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打算让她避孕。 宋钦却看到了她眼里的血丝,转瞬想起昨晚她几番气若游丝的哀求,想到了他尝到的极乐。她吃了大亏,受了大罪,冷言冷语恨他怨他是应该的,他占了大便宜,没给她名分先要了她身子,不被她待见也是活该。 她冷他就热,她不想要他的好,他偏要给她,他就不信他宋钦哄不好一个小他一轮的丫头! “没忘,一会儿就让人端来给你。”宋钦举起她手亲了亲,无奈地看着她,“瑜儿,你心思太重,总把我往坏了想,昨晚是我太急切,忘了你是第一次,要的狠,弄疼你了,你哭我只会更怜惜你,怎会为这种事情不快?不许再胡乱请罪,知道了吗?” 唐瑜不想听他提昨晚,敷衍地点点头。 宋钦扬声喊明湖,人来了,他握着唐瑜的手,深深看她一眼,才吩咐道:“让沈寂准备避子汤,药性最温和的。”她现在不想生孩子,他随她,反正只要人在,什么时候想生了再生。 明湖领命去传话,唐瑜身体略微放松下来。 宋钦感觉到了,摇摇头,将怀里的信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笑道:“早上刚收到的。” 唐瑜随意扫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黄色信封上父亲的字迹! 她欣喜若狂,伸手就去抢。 宋钦迅速移开手,信藏到背后,俊脸凑到她面前,笑着逗她,“叫声好王爷,我便给你。” 唐瑜涨红了脸,耳边响起他昨晚喊了不知多少声的“好瑜儿”,有个“好”字,意思就变了。 旁的事情,唐瑜绝不会陪他周旋,但那是父亲的信,自从父亲出事,她还没有收到过父亲的信。 “王爷……”唐瑜心急地求他,心里太苦,终于有了慰藉,眼里不受控制涌上泪光,“王爷,您给我成吗?”一边说着,那豆大的泪疙瘩就滚落了下来,可怜巴巴的,滴在了男人不怕刀枪不怕算计最怕她哭的心上。 “给给给,别哭了。”宋钦半点招架之力都无,赶紧把信碰到了她面前,瞧见她嘴角翘起,别的事情上掏心给她她也不会松动半分,这点小事却如此容易满足,宋钦心中不甘,飞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歹讨点便宜。 唐瑜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小小的轻薄,一手接过信,一手抹了泪,刚要拆开,动作一顿,为难地看向宋钦。父亲的家书,她不想让宋钦看到。 “小心眼。”宋钦揉揉她脑袋,体贴地去桌子旁坐着,倒杯茶,凤眼始终盯着她。小姑娘青丝如瀑,穿着一身白纱中衣娇娇地靠在那儿,简直就像仙子生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叫人觉得美,移不开眼。 他人离得远,唐瑜放心地看信。 父亲说他手臂上的伤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叫她不用担心,简单地说了几句他的近况,后面全是担心她的话,最后还说他写完信已经封好了,出门看到墙角开了一朵野花,瞧着挺好看的,便摘了花放进心中,喜欢女儿喜欢。 看到这里,唐瑜连忙捡起放在一旁的信封,往里一瞧,果然有朵干花,小心翼翼取出来,明黄色的小花,只有五片花瓣,花色鲜亮,赏心悦目。 相信父亲弯腰采花的情景,唐瑜柔柔笑了,父亲安然无恙,她心就踏实了。 那边宋钦怔怔地盯着对花浅笑的美人,再看看那朵平常无奇的小黄花,又羡慕,又嫉妒。 如果他也送她花,她会笑得这么好看吗? 等等,明天好像是,七夕? 第49章 宋钦陪唐瑜用过午饭就去了前院,喊来褚风,一通吩咐。 褚风有点愣,瞧瞧王爷春风满面不知为何愉悦的俊脸,明白了,那封家书管用了,狐狸精高兴了,准是给了王爷甜头,然后王爷就更想哄狐狸精高兴,换更多的甜头。 算了,只要王爷高兴,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宋钦去了宫里,黄昏前早早赶了回来。没要她之前还能多忍一会儿,现在吃到嘴了,尝过与她颠鸾倒凤的滋味儿,宋钦一刻都不想离开她,若非清楚她心里不待见他在旁边黏着,宋钦下午都不会进宫。 走到后院,明湖明溪瞧见他摆手,识趣地没有通传。 宋钦跨进堂屋后,放轻了脚步。 内室里面,唐瑜还在床上靠着。她在后院本就无事可做,如今身上不舒服,唐瑜一天都是在床上过的,困了就睡,醒了拿出父亲的家书看,心里舒服了,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又看了一遍信,瞅瞅窗外,猜到宋钦多半要回来了,唐瑜收好家书,准备起来梳头,免得一会儿明溪跑进来,催她打扮。 宋钦进屋的时候,就见美人皱着眉头要下地,一副病西施的楚楚模样。 “起来做什么?”宋钦大步赶过去,将刚刚站起来的小姑娘按回了床上,脱鞋抬腿扶到床头靠着,动作轻柔又一气呵成,而唐瑜只有愣愣地被他摆弄的份。 “躺着吧,好得快些。”宋钦打量她神色,见她脸上多少恢复了几分红润,松了口气。 提到伤处,唐瑜浑身不自在。 宋钦瞧着,心里痒痒,忍不住盯着她看。昨晚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晌午勉强哄得她肯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但他还没有好好跟她温存过,没有问问她的感受。不过宋钦不傻,他知道那种话更适合晚上在被窝里说,因此先叫人把饭端到次间,他抱起她去外面榻上吃。 晌午他就这样抱的她,唐瑜劝了两次他不听,这会儿便默默地靠在他怀里,显得特别乖巧。 宋钦心情好,给她夹了两次菜,吃完了,再将小姑娘抱了回去。 丫鬟们吹了灯,安静地退了出去。 宋钦慢慢地将小姑娘搂到怀里。 唐瑜浑身紧绷,比任何一次都要僵硬。 “别怕,今晚什么都不做。”宋钦怜惜地亲她额头,大手轻拍她背,“昨晚吓到你了吧?” 唐瑜一点都不想回忆。 宋钦 及时转移话题,搂着她问:“你父亲信里都写了什么?还夹了花,没看出景宁侯私底下竟然如此有心。” 想到那朵花,唐瑜语气自然不少,低声道:“家父报了平安,剩下问的都是家中琐碎。” 宋钦嗯了声,沉默片刻,忽然叹气道:“中午你一边看信一边笑,我看了竟然有些羡慕。” 说到这里顿住,唐瑜知道他想让她接话,违心装作好奇,问了出来,“王爷羡慕什么?” 宋钦顺着她长发,半是认真半是做戏回忆道:“孝仁皇帝仙游那年,我才十二,皇宫亲情最淡薄,但他活着,总有个人会问问我的功课,会在意我是否有好好读书勤于练武。他一走,先帝继位,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无任何亲情可言,家书,这辈子也不知有没有收到家书那一天。” 男人语气落寞,唐瑜不由自主回忆了番他的身世。 他生母位份不高,似乎生完皇子不久便没了,等孝仁皇帝一死,先帝继位,没过多久便打发宋钦这个唯一的异母兄弟去南疆打仗。唐瑜记得父亲跟她讲过宋钦在南疆的赫赫战功,那时他,才十六岁,披挂上阵,出生入死。 只是唐瑜印象更深刻的,是宋钦在那一役中,坑杀上万战俘。 皇家的人,都天生冷血吧? 唐瑜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特别是她觉得宋钦可能一点都不需要别人安慰。 “收不到家书也好,因为那说明王爷以后都不用与妻子儿女分离。”想了会儿,唐瑜低声道。 宋钦笑了下,捏捏她脸蛋,“你倒是会说话。” 唐瑜微微皱眉。 宋钦突然低头,脸对着她脸问她,“瑜儿,知道我从何时真正对你动心的吗?” 这个问题,唐瑜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一动不动。 小姑娘不问,宋钦无奈地笑笑,亲了她耳朵一口,“睡吧,明天再告诉你。” 第50章 “姑娘,这是王爷让奴婢们准备的药膏。”早上明溪明湖进来伺候,明溪挑开纱帐,将手里的白瓷瓶递给床里头坐着的小姑娘。唐瑜还没反应过来,明溪脸有点红了,低声道:“姑娘要是还觉得不舒服,用点这个吧。” 唐瑜懂了。 她默默接过瓷瓶,休息了一天,现在身上已经不酸了,底下虽然不适,但也较昨日好了许多,不过东西留下来,以后可以再用。 一个人用了早饭,唐瑜陪元宝玩了会儿,叫明溪准备纸笔,她要给父亲写回信。 小姑娘难得有心思做点事情打发时间,明溪赶紧去准备。 中午宋钦没有回来,唐瑜安心地睡了午觉,醒后身上就觉得与平时无异了。元宝好动,唐瑜带着它去临江堂后面的小花园溜达,绕到靠近墙边的翠竹小道上,忽闻墙外传来两声稚嫩的狗吠。唐瑜愣住,元宝已经撒着小腿冲到了墙边,汪汪汪一通叫唤。 外面的狗不甘示弱,安静一会儿,也叫了起来,听声音,同样跑到了墙这头。 “皇叔也养狗了吗?”狗叫声里,夹杂着三公主好奇疑惑的问题。 唐瑜心虚,她不想让三公主知道她在这里。 明溪很体贴,扬声回答三公主:“公主,这是王爷养的狗,叫元宝,只是元宝野性未退,现在还特别凶,王爷怕吓到三公主,所以没告诉您。” 墙外三公主不自觉地点点头,听狗叫好像就挺凶的…… 但她好奇皇叔的狗是什么样的,隔着墙头问道:“那你能牵着元宝出来吗?我远远看一眼。”狗凶,名字好听,元宝元宝,不愧是皇叔,起名字就是比她的“雪儿”强。蹲下去,摸摸雪儿,三公主更想看元宝了。 明溪继续撒谎,“公主恕罪,王爷有命,奴婢们不敢违抗。” 三公主哦了声,唐瑜趁机上前抱起惹事的小黄狗,快步离开了这里。 但三公主还惦记着元宝,也不怪她,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天天闷在王府,这也幸好是她人小想得少,加上王府活动范围比皇宫里大,也没有人管束她,三公主才每天无忧无虑地过,如今可多了一样新鲜东西,自然就记住了。 红日才要落山,三公主就领着雪儿来临江堂等着了,六岁的女娃站在院子里逗小狗,不时往后院瞧两眼。那边宋钦回来了,远远听到狗叫,以为唐瑜终于肯来前院走动,或是有事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不由加快脚步,结果一过来,看 到的却是三公主。 宋钦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眼中淡淡惊喜。 “皇叔你回来啦!”三公主高兴地跑过来,一身粉色襦裙,头上梳着一个小圆髻,花苞似的一骨朵,周围围着一圈银链串起来的粉珍珠,喜笑颜开地跑到他跟前,抬起头,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宋钦看着三公主脑顶的发髻,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人,要是唐瑜也换成这副打扮,该有多可爱? 他在三公主面前神情万年不变,三公主没看出皇叔走神了,指着后院脆脆问道:“皇叔养狗了吗?我听你的丫鬟说狗狗叫元宝,皇叔,我想看看。” 宋钦回神,马上道:“不行,元宝……太凶,会吓到你。” 三公主一脸笑,小声攥住他衣摆,“皇叔在这儿,我不怕。” 宋钦目光一转,落到了小白狗身上,“元宝凶,会咬雪儿。” 三公主“啊”地叫了声,瞅瞅自己的爱狗,终于打消了看元宝的念头。宋钦刚要让她回去自己吃饭,三公主轻轻扯了扯他袖子,大眼睛里装满了渴望,“皇叔,今天是七夕,我听人家说晚上河边有人放灯,皇叔带我出宫去看好不好?” 宋钦皱了皱眉,冷声道:“七夕是大姑娘过的,暖暖还小。” 三公主撇撇嘴,撒娇地抱住了他,“可我想看嘛,皇叔去年还抱我去看花灯的,今年一次都没去过呢……” 宋钦摸摸小丫头脑袋,想到唐瑜来后他还一次都没陪小丫头吃过饭,便道:“今晚皇叔有事,明晚陪你去看灯。”反正明天她估计又要不舒服了,他给她时间休养,可以挪出时间陪侄女逛逛。 三公主最渴望的就是皇叔陪她,哪天没关系,闻言心满意足地领着雪儿走了。 宋钦走向上房,低声吩咐褚风:“桥不用拆了,一直留着罢。” 褚风应了声,心里偷乐,王爷真有闲情,哄完狐狸精还得哄小的。 换上一条月白色的家常圆领长袍,宋钦去了后院。 唐瑜一直在等他,人来了,她把自己写好的信递给他,“王爷,这是我给家父的回信,您先过目,若觉得没问题,王爷派人帮我寄出去行吗?” 宋钦接过信,目光却没从她身上收回。 今日七夕,他特意让丫鬟给她准备了一身大红色的齐胸襦裙,裙带紧紧裹住胸口,裙带上面露出一片玉雪似的肌肤,裙带底下,越是想要藏住的越要争先恐 后挣出来一样,牢牢地吸引着他的视线。 宋钦手痒了,嘴痒了,全身都痒,那晚的每一次掌握、每一次进退,都清晰了起来。 男人视线带着火,灼着她身上,唐瑜垂眸,瞥见这一身红衣,第一次真正看到了眼里。她从未穿过如此招摇的衣服,明溪服侍她穿上时夸了又夸,想来确实好看吧,不然宋钦怎会特意叫她换上? 以色侍人,说的就是她现在这样。 襦裙越红,衬得她脸色越白,眉眼里的清愁越浓,宋钦尴尬地收回视线,喊明湖进来,直接把信给她,叫明湖即刻派人送出去。明湖退出去了,宋钦牵住小姑娘的手,慢慢将她拉到怀里抱住,低头看她,“你给你父亲写的信,我看做什么?瑜儿,你是故意婉言讽刺我,再诱我说甜言蜜语哄你,是不是?” 唐瑜没有,她只是想让他知道信里没有不能给他看的秘密,自证清白。 “还疼吗?”宋钦亲她的耳垂,落在她耳上的呼吸似才跳起来的烛火,热而不烫,“瑜儿今天真美。” 小姑娘被他拉着靠到他身上,她一动不动,但心再坚定,身子都是娇柔的花,和风一吹,她不受控制地颤动。耳朵太痒,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往旁边缩了缩,宋钦立即追上去,晚饭不想吃了,只想尝她。 “王爷,晚膳摆好了。”门外明溪低声回禀道。 宋钦睁开眼睛,看到怀里她珠钗微乱,香腮染霞,美眸轻阖,微微地喘着气。 “怎么不躲?”宋钦抬起她下巴,轻轻香她的红唇。 唐瑜唇角上翘。能躲到哪里?又要躲什么?人已经是他的了,还在她自己答应的一月之期。 有得必有失,她一直都记得。 “先去吃饭,晚上再继续。”最后亲亲她,宋钦抬起头,替她扶正珠钗。知道她心里苦,可她太美,他更想要她,她比皇位更让他渴望痴迷,皇位他想要,但他从不着急,可以耐心地等到名正言顺那一天,她不同,他等不及。 他承认他是小人,可不当小人,这辈子她都不会来到他身边。 收拾好了,宋钦让她先出去,他还得费些功夫哄好小王爷。 喝完凉茶,宋钦心平气和地去了堂屋,她在那儿低头逗狗,听见他出来,慢慢坐正了。 “刚刚暖暖问我元宝,你们俩碰到了?”宋钦坐在她旁边,闲聊般地问。 唐瑜摇摇头,“下午逛园子 ,三公主从外面经过,听到元宝叫了。”说完看着这一桌饭菜,唐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困惑地瞧了他一眼,对上他仿佛从未离开她的幽幽视线,唐瑜立即垂眸,细声道:“王爷都不陪三公主用膳吗?” 真这样,三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的,岂不是太可怜?大人可以看书打发时间,小孩子,最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你没来的时候本王会陪她,你来了,我无法分身。”宋钦理所当然地道。 唐瑜微微低头,“王爷,三公主还小,以后您还是陪她吃饭吧,饭后再过来也一样。” 宋钦不接受,给她夹菜,“我看着你,吃饭更香。” 他的调戏信口就来,唐瑜不吭声了,默默吃饭。 小姑娘秀色可餐,宋钦不急着用饭,举着酒杯慢慢品,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等她咽下口中的饭菜,宋钦试探道:“你这么关心暖暖,不如明天我带她过来见你?反正只是个孩子,好糊弄。” “三公主总会长大。”唐瑜头也不抬地道。 “这倒也是。”宋钦没再勉强她,可记起侄女曾经说过的话,宋钦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暂且压了下去,又道:“今晚七夕,京城解了宵禁,据说街上热闹不下元宵,你想不想出去逛逛?带上纱帽,没人看得见。” “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向来不喜热闹。”唐瑜白着脸拒绝。 “不喜热闹?”宋钦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唐瑜忽然记起了两人的初遇,当时她正与表哥赏灯,也就明白了男人话里的讽刺。既然他觉得这个理由是敷衍,唐瑜继续道:“身子不大舒服,不想走。” 宋钦正在灌酒,闻言一下子喝呛了,扭头咳了好几声,回头时,瞥见她嘴角即将消失的幸灾乐祸,淡得不似真的。 “好,是我不对,这就自罚三杯。”宋钦将酒杯推到她面前,笑着逗小姑娘,“你给我倒酒。” 风水转得太快,转眼他又占了便宜,唐瑜不得不拿起酒壶,往他酒杯里倒,七分满的时候想停,对面传来男人轻佻的言语,“我酒量好的很,你不用如此体贴。” 谁要体贴他? 唐瑜恼他厚颜无耻,一下子给他倒了十分满,险些流出来。 宋钦轻笑,稳稳端起酒杯,一仰而尽,重新放到她这边,凤眼含笑,“再来。” 唐瑜便再次倒得满满。 宋钦连 续喝了两杯,才歪过身子凑到她耳边,在她举起酒壶准备倒酒时哑声道:“酒能助兴,真灌醉了本王,今晚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唐瑜瞬间白了脸,没酒助兴已是酷刑,真助了兴…… 手哆嗦起来,酒只勉强倒了一杯子底。 宋钦放声大笑,笑得猖狂,笑得门外明溪忍不住探头往里瞧,却见王爷将小姑娘抱到腿上,低头…… 明溪脸刷的红了,连忙缩了回去。 而唐瑜怎么挣扎都没用,被他掐着下巴,无助地咽了他嘴里的一口酒。酒辣呛人,唐瑜不停地咳嗽,宋钦一手扶着她,轻轻地拍她后背,看着她红红的小脸,灌酒时有多霸道,现在就有多温柔。 “在家没喝过酒?”等她平复下来,宋钦低低地问,一边吮了她嘴角腮边的酒水。 唐瑜肚子热,慢慢的,全身也跟着热了起来,从未喝过酒的小姑娘,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烈酒下肚,又慌又怕,好像随时可能会着起来一样。 “吃菜,吃完就好了。”宋钦咬了一勺豆腐,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唐瑜扭头,不想让他喂。 “还想让我嘴对嘴喂你?”宋钦笑,才说完,埋到他怀里的小姑娘就转回来了,配合地吃了勺子里的豆腐。宋钦见了,还想再喂,小姑娘闷闷地求他,“王爷放我回去行吗?” 怎么不行? 现在她要他命他都给。 放她下去,宋钦心情前所未有地好。 一边吃一边调戏两下,一顿饭吃完了,外面天也黑了。 宋钦握住唐瑜小手,领她往外面走,“毕竟是节日,不去外面逛,我陪你在王府逛逛,放心,暖暖这时候已经睡了,丫鬟小厮都不带,就咱们俩。”言罢想起什么,回头,果然瞧见元宝颠颠地跟在她旁边,宋钦扫了明溪一眼。 明溪立即赶过来,抓住了小祖宗。 元宝汪汪地叫唤,唐瑜于心不忍,也不觉得带上元宝有问题,小声劝他,“王爷……” “本王嫌它碍眼。”宋钦冷冰冰地道。 唐瑜便闭了嘴。 宋钦捏捏她手算是安抚,出了临江堂,瞅瞅夜空初七的弯月,随口问道:“想去哪走?” “我听王爷的。”唐瑜兴致寥寥。 “那就去湖边吧。”宋钦作了决定,搂了她一下,“觉得累了说一声,我背你走。” 唐瑜喝了一口酒,酒劲儿上来,本来有点困了,听到这话,精神立即又好了起来,打定主意就是他拉着她绕王府几圈,她也不会喊半个累字。 宋钦体贴她,脚步放得很慢,有一句每一句勾她说话,大概两刻钟后,慢悠悠来到了湖边。湖风轻缓,湖面荡漾着粼粼月光,动中有静,唐瑜终于被夜色吸引,心也跟着静了下来,男人的话落在耳中也没那么聒噪了。 宋钦仰头望天上星河,“知道哪两颗是牛郎织女吗?” 唐瑜抬起头,一眼就找到了星河两岸那两颗最亮的星,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面。她呢,手被他拉着,脑海里却浮现另一个人,她可以见他很多面,却再也不能如曾经对他许诺的那样,嫁给他,与他白头偕老。 她呆呆望着那两颗星,宋钦低头看她,因为夜色朦胧,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他转到她面前,霸道地截住她望星的视线,让她只能看他,“七月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瑜儿,想知道鹊桥是什么样的吗?” 他俊脸靠得太近,凤眼温柔地凝视着她,前一瞬所看的满天星光仿佛都被他笼到了眼里。 唐瑜看愣了一瞬,然后才别开眼,摇摇头。 宋钦俯身,亲她的眼睛,“我知道。” 他俊脸靠近,唐瑜习惯地闭上眼睛,再睁开,他人挪到了一侧,而远处的湖中岛岸边,忽然亮起两点红光。一开始只有两点,然后一点一点不缓不急地朝他们所在的岸边蔓延过来,渐渐连成两条灯锁,中间相隔丈许左右,仿佛真有雀鸟口衔花灯而来,在漆黑的湖面上搭就一座鹊桥。 美似天上仙境。 第51章 天上一条星河,人间一座灯桥。 唐瑜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手难以置信地攥住衣襟。 “美吗?”宋钦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脑顶,凤眼望着湖面,与她一起赏。他昨天中午想到的点子,交给褚风安排,但效果如何,今晚他也是第一次看。 唐瑜看着那还在徐徐蜿蜒而来的点点灯光,无法否认,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美鹊桥。 “王爷怎么做到的?”唐瑜真心地询问。那么多灯,一对儿一对儿同时亮起,前后两对儿亮起的时间间隔几乎相同,不可能有丫鬟小厮跪在两旁等候,划船挨着点,动作也无法做到现在这么快,难道真有神技? “真想知道?”宋钦低头,歪着脑袋看她。 唐瑜点点头,视线追随着远处那两条即将到岸的灯索,灯光照亮了近处的湖面,隐约看到一排木船。唐瑜心中一动,记起在书上看到过赣州惠民桥的记载,整座浮桥由百余艘小舟板并束,再以缆绳相连而成,抛下铁锚,固定在江面之上。宋钦这座浮桥应该就是仿造惠民桥建的,唐瑜现在唯一不懂的,就是桥两侧的花灯。 宋钦没说话,将脸凑到了她面前,讨香。 唐瑜扭头,宁可不知道答案。 宋钦低笑,追过去亲了她脸一口,然后将人转过来,她看湖面,他看她倒映着点点灯光的眸子,柔声道:“昨晚我梦到了月老,他看我勤政爱民,答应替我完成一桩心愿。我对他说,本王想讨一位姑娘欢心,希望他送一座鹊桥给我,月老感我心诚,故而送了此桥。” 唐瑜听到开头就猜到了结尾,垂下眼帘,任他胡诌。 小姑娘明显不信,宋钦朗声笑,捏捏她脸,无奈道:“算了,告诉你吧,很简单,我让褚风在桥上蒙了两层黑布,灯笼早点上了,先用黑布罩着,刚刚沈寂划船,褚风一路收起黑布,灯笼就露了出来。” 唐瑜恍然大悟,只是想到宋钦两个心腹竟然被派来做这种讨好她的差事,不由有点好笑。 宋钦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淡淡的笑意,抱着她问,“笑什么?” 他脸靠得太近,唐瑜只能看下面,“王爷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 “有吗?”宋钦凝视着她眼睛,“如果不是我一人做不了,我都想事事亲为。” 唐瑜抿唇,湖风吹动她耳边一缕碎发,柔美娴静,眉尖清愁不散,更叫人想博她一笑。 宋钦有的是耐心,握住她手,“走吧,去桥上看看。” 唐瑜跟着他慢走,朝灯桥这头走去。 那边褚风抱着一船黑布上了岸,瞧见渐渐靠近的一对儿男女,想到自己这一天半忙到现在一直都没睡过,忍不住小声跟沈寂嘀咕,“你说,咱们王爷该不会对狐狸精动真心了吧?”男人讨好女人,通常都是送金银首饰,大不了再陪着出去逛逛,可王爷这样的精巧心思…… “你去王爷面前喊声狐狸精,八成能试出来。”沈寂径自朝前面走去,声音低沉平静。 褚风嗤了一声,扯扯耷拉在地上的一点黑布,大步追了上去,免得留在这里坏王爷兴致。 两道黑影一闪而逝,唐瑜瞧见了,只做不知。 到了桥边,宋钦转过身,抱着她道:“桥挺长的,我背你走。” 唐瑜想也不想便婉拒,“我自己走得动。” 宋钦握住她小手,笑着看她,“你想想,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过桥的时候,牛郎会不珍惜与织女在一起的时间,背她过去?不然他不够体贴,回头织女被别的擅献殷勤的男人哄走了心,怎么办?” 唐瑜低声反驳,“织女真那么薄情,就不会有鹊桥相会的传说。” “那本王命你趴到我背上来,你敢拒绝?”宋钦故意冷了声音,颇有一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 唐瑜懂了,他想做什么,她没有拒绝的余地。眼看男人转过去蹲下,唐瑜无奈地叹口气,慢慢伏到了他背上。她真的想不明白,宋钦弄这么多无非是要她心甘情愿跟着他,但无论她心里怎么想,他得到的身子都一样,堂堂王爷,何必屈尊降贵来弄这些花样?还是这样他也能得到乐趣? “瑜儿真轻,跟暖暖差不多了。”宋钦颠颠她,跨上了桥。 唐瑜双手撑着他肩膀,尽量不让胸脯贴到他,虽然这样脖子很累。他继续断断续续的说话,唐瑜心不在焉地听,眼睛看桥上花灯。没走几步,他忽然往前栽了下去,唐瑜惊叫,身子下跌的时候本能地抱紧他脖子。 “就这样,不许再撑起来。”宋钦回头,看趴在他右肩余惊未消的小姑娘。 唐瑜实在忍不住了,双手如他所愿抱着他脖子,脑袋扭过去,对着一盏盏花灯问他,“王爷这样有什么意思吗?您想要我,直接在屋里就是,何必辛苦自己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宋钦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走了 五六步才平静地开口:“你与你表哥去桃林幽会的时候,想的只是要跟他睡觉?” “你……”唐瑜震怒,才要反驳,记起他的身份,又将话憋了回去,咬紧了嘴唇。 宋钦不用看也知道她生气了,冷笑一声,自嘲道:“你见你表哥,是因为你喜欢他,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高兴,本王对你,同样的道理,只是我没他的福气,做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你始终不肯真心待我。” 原来他不是真的怀疑她与表哥见面有别的不堪目的,唐瑜渐渐消了气,苦笑道:“以王爷的身份仪容气度,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换个人,你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你好……” “那些人本王都看不上,就喜欢你。”宋钦语气忽然又恢复了先前的轻松,扭头瞧她,“所以你对我再冷,我也愿意想方设法哄你开心,最后你喜欢上我,我心愿得逞,你依然不肯喜欢我,我也享受了哄小姑娘的乐趣,更何况……我自有我的便宜可占。” 大手故意往上挪,轻佻地碰她大腿。 唐瑜身子颤了颤。 宋钦停下来,望望前面,哑声问她,“小别胜新婚,瑜儿听过这句话吧?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了,那你说,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牛郎忍了一年,见到织女,会不会在鹊桥上做点什么?” 他越说越荤,唐瑜一个大家闺秀,何曾听过这种污言秽语,又羞又恼,偏管不了他。 正要装死,男人忽然将她放了下来。 联想他刚刚说的话,唐瑜慌了,眼看男人靠近,她忍不住往后躲,想要回到岸上,然而男人一个横移拦在她面前。无路可退,唐瑜迅速倒退几步,小声求他,“王爷,我求你了……” 他在房里怎样对她,她都能忍,但在外面做那种事…… “这么暗,没人看得见。”宋钦一个箭步冲上去,将扭头要跑的小姑娘扯到了怀里。唐瑜不肯,小手拼尽力气推搡着他,宋钦搂着她嫩柳似的身子,呼吸越来越重,用力抱着她,发烫的唇不断地落在她脸上颈上。 “王爷……”唐瑜躲不过,为了不让他扯她衣裳,猛地抱住他腰,紧紧贴着他,绝望地哭了出来,“王爷让我做什么都行,别在这里好吗?” 宋钦理智瞬间回笼,暂且停下,凤眼里幽光闪烁,“什么,都行?” 第52章 灯桥之上,唐瑜无助地靠在他怀里,哭着点头,只要不在这桥上,她什么都愿意做。 小姑娘娇弱可怜,软软地只能攀附他,宋钦心里有愧,知道自己欺人太甚,但他更享受这唾手可得的美人乖巧。强行压下就在这里疼她的冲动,宋钦低头亲她带泪的脸颊,“好,不在这儿,但你要答应我,一会儿我让你说什么话,你便要学什么话,你敢反悔,本王随时可以将你抱到桥上。” 他手老实了,呼出来的气息依然带着火,不容忽视地灼着她。唐瑜猜到他叫她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但再过分的话,也胜过在外头苟且。也许旁人看不见,旁人不知情,但她做不到,即便她现在的处境与歌姬无异,可她终究不是歌姬,不能任由宋钦欺辱看低。 她点点头,才答应,夜空湖面忽然一阵旋转,眨眼的功夫就被他抛到了肩头,脑袋朝后,大腿被他抱在怀里。胸口被他肩膀硌得不舒服,唐瑜抹抹眼睛,困惑地问他,“王爷要去哪里?”他要做那个,不是该回临江堂吗?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钦虎步生风,不像王爷,倒似抢了山下姑娘急着掳回寨子当压寨夫人。唐瑜趴在他肩头,头上本就不多的珠钗早已在刚刚的挣扎间松了,现在低着脑袋,只听轻轻两声,首饰落地,一头乌发飞瀑般倾泻而下,随风而舞。 她茫然地看着脚下的浮桥,看着桥两侧悬挂的花灯,看湖面弯月倒映,然而看得最多的还是他急切的步伐,衣摆翩飞,长靴落地有声,咚咚地踩在木板上,又像踩在她心口。正看着,他忽然一转身,唐瑜震惊地看过去,看到一艘画舫,黑漆漆的没有点一盏灯。 唐瑜不由抓紧了他肩膀,怪不得他不往回走,原来这里也有准备。 随他进了画舫,唐瑜越看越心凉。这画舫无门,四周挂着看不清颜色的薄纱,湖风从外面从上面露天的船顶灌入,薄纱摇曳,如美人广袖起舞。船中空无一物,船板上铺着毯子,看到这里,宋钦忽然放下了她。画舫随波轻摇,唐瑜陡然落地,不受控制地晃了下,身子才离开他,马上又被他拽到怀里,大手掐着她腰将她提离船板,随即拎到一根船柱旁,高大的身躯抵上来,唇紧随而至。 唐瑜推他,“王爷言而无信……” “这里黑灯瞎火,有帘幕遮挡,湖里的鱼都别想窥见分毫。”宋钦让了她一次,不会再让她第二次,大手拽住她胸前裙带用力一扯,长裙瞬间松松垮垮地落了下去,唐瑜伸手去捂,宋钦趁机抢走她上面的短襦,只 留给她一条兜儿与腿上的薄纱里裤。 唐瑜着急地往里转,宋钦按住她双手,低头,直袭她心口。 如三天未尝滴水的骆驼寻到鲜美的果子,先囫囵吞进嘴,再慢慢吸甘甜果汁。 唐瑜仰头,紧紧咬住了唇。 再度沦为他砧板上的鱼,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叫出声音。 风大了,湖面晃动地更厉害,他抱着她倒了下去,压着她,飞快甩了衣袍。 “瑜儿,你睁开眼睛,这里能看见星。”宋钦亲她,想让她也喜欢上这样。 然而哄了一遍又一遍,小姑娘眼睛都不曾睁开。宋钦脸上的汗滴了下去,不管了,慢慢往下挪。他离得远了,也变成了湖波,她身心都不再受她控制,随他飘荡。闭着眼睛,感受地更清晰,唐瑜双手抠着身下的毯子,当这样也无法拉回注意力时,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船顶没有顶,一眼望过去就是满天繁星,星河两岸…… 唐瑜想找牛郎织女,可视线再也无法聚拢,他对她为所欲为,她竟然想到了他那番混话。唐瑜扭头,风吹薄纱朝她迎面飞来,轻轻地在她脸上拂过,似梦非梦,盼着是场噩梦,然而心知那只是自欺欺人。 “瑜儿……”他又爬了上来,不停地亲她。 唐瑜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温柔,下一刻,他便会开始折磨她。 “你答应的,我让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宋钦忍着,蛊惑地在她耳边低语。 唐瑜眼睫动了动。 “我只让你说两个字。”宋钦呼吸如火,嘴唇凑近她耳朵,沙哑地教她说。 唐瑜听了,嘲讽地摇头,“王爷觉得,在这里与在桥上区别很大吗?” “你要反悔?”宋钦声音沉了下来,他不气,就是不……高兴。 唐瑜侧头不语。 “既然你觉得没区别,本王现在就抱你出去。”宋钦作势要起来,凤眼紧紧地盯着她。 唐瑜纹丝不动,她是真的觉得没区别。 小姑娘豁出去了,淡定地跟睡着的仙女似的躺在他面前,宋钦盯着她,又气又爱,重新低下去,在她耳边道:“算了,本王不跟你计较,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体贴地亲她,觉得她准备好了,他狠狠抱她。 犹如一个大浪迎头拍下,唐瑜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睛。那一瞬,仿佛看见星河 上面都起了波涛,波涛缓缓地从岸边朝对岸涌去,柔和舒缓,慢慢地开始涨高,层层推进。或许是摇曳的星河太美,她竟然不再觉得煎熬,可她宁可受罪,也不想要现在这样,竟然,竟然…… “今儿个怎么没哭?”他从河里冒出来,水滴自他俊朗的脸庞落在她身上,唐瑜茫然地看着他,他凤眼专注,同时兴风作浪。唐瑜终于从那陌生的风浪里清醒过来,再度闭上眼睛,红唇紧抿。 她闷不出声,宋钦偏要她出声。 他越发起劲儿,两侧薄纱随风也舞得更起劲儿,此起彼伏,遮掩了里面一对儿男女的身影。风声,水声,拍岸声,不知过了多久,画舫里忽然飘出小姑娘似哭非哭的声音,像船外随风涌动的湖水,时高时低,只不知谁是她的风。 月亮越来越高,眼看就要爬到夜空中央。 湖水不知疲倦地荡漾着,灯桥一侧的画舫却慢慢减缓了晃动的幅度,小姑娘也终于哭够了,无力地趴在他胸膛,长发发梢被他身上的汗水打湿,凉凉地垂在他身上。 “你也喜欢,是不是?”呼吸平复下来,宋钦一下一下地摩挲她背。她为何而哭,他很清楚。 唐瑜累极了,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精力思索答案,也不想去琢磨,闭着眼睛,只想睡去。 宋钦不让她睡,难得如此良辰美景,他想跟她说说话。 放她躺下去,宋钦随手扯下一条薄纱,收拾好自己再去伺候小姑娘。她困倦,他故意使坏,没几下她身子便精神了起来。宋钦低笑,怕她吹风着凉,他抓起她的襦裙帮她穿好,没管自己,抱她挪到一根船柱旁,他靠着船柱,怀里抱着她。 船外花灯一路亮到岸边,宛如鹊桥未散。 “冷吗?”宋钦亲亲她脑顶,体贴地问。 风吹面颊,也吹着身上一层凉汗,唐瑜冷,但她什么都没说,靠在他肩膀装睡。 宋钦并不拆穿她,借着淡淡的灯光端详她宁静的脸庞,“瑜儿,男人都好色,我以为我能免俗,遇见你,才发现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我承认,一开始几番戏弄你,确实主要是因为你人美,我看了心痒痒,就连别院起火我去救你,也是因为我会功夫,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否则我堂堂王爷,再爱美色也不会以身犯险。” 唐瑜真的不想听他说,然而他声音就在头顶,她清清楚楚都听到了。男人说甜言蜜语,她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他说了实话,唐瑜难以控制的,第一次对他 后面的注定与两人关系相关的话,生出了一丝好奇。 她闭着眼睛,宋钦看不出她是否在认真听,他摸摸她脑袋,继续说自己的,“但当我闯进火海,找到你,亲眼看到你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地上,听你浑浑噩噩地哭着喊我爹爹,我突然冒出一股冲动,想要对你好,单纯地对你好。可我终究是个男人,救了你,还想占占便宜,然后被你误会,我一气之下走了,下定决心再也不管你,不搀和你的任何事。 再后来,你父亲出事,瑜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当天早朝便决定换回你父亲了,只是皇上在我开口之前求我,你表哥也冷言冷语要求本王换你父亲,我听了刺耳,什么时候他们有资格左右本王的决定?” “所以王爷为了跟皇上对着干,便要舍弃我父亲?”想到父亲的生死竟然沦为了他与皇上斗气的工具,唐瑜愤怒地抬起头,人也要挣脱,被他稳稳按住。唐瑜不想再妥协,宋钦无奈地笑,赶紧澄清道:“没有,朝廷大事岂是儿戏,你何时听说我在大事上糊涂过?我只是想拖延到第二天早朝,谁料当天晚上你就来了。” 唐瑜愣住,看着他的凤眼,忽然意识到…… 宋钦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抱着她坐正了,低头看呆呆的她:“是,我那晚是故意吓唬你的。瑜儿,当时我真的决定放手了,是你自己送上来,是你自己又勾起我对你的渴望,所以我故意让你误会我没想救你父亲,故意让你觉得是你的美人计起了作用,再顺势将你留在我身边。” 听他亲口说出她心中猜想,唐瑜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她救父心切,再多等一晚,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还是唐家姑娘,还可以跟表哥…… 也就是说,是她亲手将她送给了宋钦? 她眼里一片茫然,宋钦心里怜惜,俯身亲她,用尽温柔,“瑜儿,可能这就是天意,可能月老一早就将你的红线系在了本王身上,故而早遇见你的,未必是最终与你厮守一生的人。我呢,就算决意放过你,兜兜转转,你自己撞到了我怀里。瑜儿,安心跟我过吧,我会对你好,等事情定下来,嫁给我,做我的王妃?” 他真的喜欢她了,喜欢她的美她的娇,她的可怜她的倔强,就连她对卫昭痴情不忘,对他不屑冷落,他不甘又同样欣赏。 “瑜儿,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一腔柔情,宋钦脸贴着她发凉的脸蛋,再一次喃喃出声。 第53章 水波荡漾,一下一下地拍到船上,画舫轻轻地摇,他胸膛起起伏伏,随着船晃。 唐瑜贴着他胸膛,透过舞动的薄纱,看蜿蜒而去的灯桥。颇有规律的水声、辽远无边的夜幕,比安神香更容易让人平静,脑海里的波涛缓和下来,她疲惫地阖上眼帘。 有缘无分,她与表哥注定有缘无分。 没有宋钦的将计就计,察觉宋钦对她有意的太后也不会放过她,她与表哥注定只能当兄妹。 “王爷为何要告诉我?”平静了,唐瑜低低地问,轻音轻不可闻。 宋钦握着她肩头,捏了捏,轻声道:“不想你一直都误会我。如果那晚你没来求我,咱们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承认我意志不够坚定,见色起意,可瑜儿你不能完全怪我,但凡你把我想的好一些,就不该觉得我会放弃一个对朝廷有功的将军。” 唐瑜自嘲地笑。 是啊,宋钦不够君子,她同样自食其果。因为她识人不清,因为她一直信任太后,所以一直把宋钦当奸臣看待,才会失去冷静,病急乱投医。 “瑜儿,我说这话没有嘲讽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以为好的人,可能居心叵测,你以为坏的人,未必十恶不赦。你一直惦记你表哥,我不怪你,毕竟你们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而我只是个外人,你若转眼就将心给我,未免薄情。但如今尘埃落定,你与他再无可能,何不尝试接受我?” 总是让她喜欢他,好像她不答应全是她的错,唐瑜本不想理睬,又不甘心叫他自诩情圣,“请王爷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宋钦神色郑重起来,“你说。” 唐瑜望着外面幽幽的湖水,“假如王爷有个女儿,他日郡主遇难,被一个男子所救,男子以救命之恩要求郡主陪他一个月,无论日夜,然后那人告诉郡主,他是真心喜欢她,想娶郡主为妻,王爷会希望郡主信他,再喜欢上他吗?” 宋钦慢慢地握紧了拳头,“你在怪我强留你?” 他避而不答,唐瑜已经知道了答案,苦笑道:“我自己求的,不会怪王爷,只是交易与喜欢不是一回事,王爷以后别再提罢,只求王爷信守承诺,月满之后放我出府。” 宋钦沉默,许久才开口,却是回答她的问题,“真有人敢那样对待本王的女儿,我会要他生不如死,郡主喜欢上他,我会痛心失望,瑜儿,你是好姑娘,你做得对。可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我想要的女人, 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在你对我不屑一顾的时候,为了让你看到我,我依然会不计手段先得到你。” 唐瑜无话可说,也从未指望他将心比她的心。 “你放心,一个月就一个月,届时你心意未变只想离开,我会放你走。”望着湖面,宋钦沉声道。他当初提出要她在王府住一个月,她答应了,他最满意的不是可以得到她,而是终于有时间朝夕与她相处,但如果她真的看不上他,他也不会食言。 “我信王爷。”终于安了心,唐瑜不再掩饰自己的难受,小声道:“王爷,回去吧,我冷。” 宋钦心更冷,不过看看小鸟依人似的她,宋钦暂且放她自己靠着船柱,他走过去穿衣服。男人身体颀长,唐瑜无意扫到个影子,迅速扭头,然而之前一次次的纠缠再次清晰起来,他有力的手臂,汗湿的肩膀…… 男人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屈膝蹲下,抬起她左脚踝。 “我自己穿。”唐瑜往回缩腿,她很累,浑身酸乏,但这点力气还有。 宋钦没看她也没说话,攥住她脚踝,沉默地帮她套上白绫袜子,再穿上精致的绣花鞋。薄纱乱舞,月光照进来,唐瑜靠着船柱坐在阴影里,却看清了蹲在月光中的他,大齐最尊贵的摄政王,正神色认真地替她穿鞋。 “上来,背你回去。” 忙完了,宋钦挪到她身前,低声道。 唐瑜默默地趴到了他背上,脑袋搭着他肩头。 她难得乖顺,没再硬撑着身体不要挨着他,宋钦心里舒服了些,走了两步,低声问:“喜欢这桥吗?” 唐瑜点点头,眼睛看着一侧随风而转的盏盏花灯,“王爷去过赣州吗?听说那里有座浮桥。” 宋钦嗯了声,“去过,桥上日出很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唐瑜笑而不语。 宋钦听到她浅浅的笑了,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又好像很是无奈,他也笑,笑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的美梦。望着前面柔和的点点灯光,他抱紧她腿,“瑜儿也去过?”不然怎么猜到他是从赣州浮桥得到的点子。 唐瑜摇摇头,语气里多了丝羡慕,“在游记上看到的。”她是闺阁中的姑娘,只随父亲亲人逛过京城附近的几处名胜,哪曾去过那样远的地方? 终于发现她对什么话题感兴趣,宋钦看看她脑顶,打趣道:“你现在是小姑娘,不方便出远门,将来真当了老姑娘,倒可以 带上几个跟随,四处逛逛,看看各地风光。大齐地广物博,远远比书上写的有趣。” 说完给她讲了几段他在外面征战时经过的几处地方,“……西南荒林中的象,比两个我还高,你这么粗的树,大象鼻子一卷便能拔地而起。” 唐瑜不信,但也不打岔,听他或真或假地说。 下了桥,他一路朝临江堂而去,唐瑜力气恢复了不少,求他放她下来。 “我不累。”宋钦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大步跨进了院门。 唐瑜只好趴在他肩头,假装睡着了。 两人一更天出发的,现在都快三更天了。唐瑜累,明溪明湖两个丫鬟一直等着,也不轻松,终于看到两个主子游园回来了,明溪扫眼王爷背上头发披散的姑娘,特别识趣地道:“王爷,热水已经备好了。” 凉了就换上热的,反正干等着也是等着。 宋钦听了,叫她拦住元宝,他直接背唐瑜去了西屋内室。 这边内室就是当浴室用的,里面摆了一个大大的浴桶,宋钦走到桶前,低头,一手抱着小姑娘腿,一手去脱她脚上的绣鞋。唐瑜懂了他的意思,急得晃着小脚躲他,“王爷先沐浴,我……” “时候不早,一起洗。”宋钦逮住她的小脚丫,脱完鞋就将人放到了浴桶里,热水迅速包围过来,温暖了在外面吹了半天湖风的小姑娘,唐瑜却无心享受,脑袋冒出来,扶着桶沿想要逃出去。 宋钦看着眼前出水的芙蓉,一把甩开最后一件衣袍,眼看她闭上眼睛逃向另一侧,宋钦笑着跨进浴桶,长臂一伸,勾着她腰将她捉了回来,亲她小巧的耳垂,“瑜儿累了,本王伺候你。” 清静甚至死寂的房间,主人们一回来,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哗哗的水声中,小姑娘连续不停地求着王爷王爷,叫声也似那水声似的,时高时低。元宝不懂主人在做什么,趴在门口汪汪汪地叫,结果它越叫里面小姑娘哭得就越可怜。明溪实在听不下去了,红着脸抱起元宝,攥着嘴筒子,刚要走,屋里传来男人沙哑的命令,“放开元宝,你们退下。” 明溪再不敢怜惜小姑娘,灰溜溜与明湖去了院子里。 “当当当……” 真的到了三更天。 唐瑜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他榨干,倦极而睡。 宋钦温柔地替她擦拭身体,抱着人去了东屋,拥她入眠。 他贪她的色,却不是因色 误事的人,第二天到了该去上朝的时候,宋钦准时清醒。屋里黑漆漆的,怀里小姑娘呼吸轻缓绵长,宋钦抱抱她,香了口,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帮她盖好被子,他摸黑披上外袍,去前院换衣裳。 前院灯都亮了,沈寂站在外面等候,宋钦来了,他跟在后面,进去服侍。 说是服侍,宋钦只需要沈寂拿走换洗的衣物便可,其他的他早已习惯自己做,走到屏风前,刚要取挂在上面的衣服,身后忽然传来沈寂震惊的声音,“王爷受伤了?” 宋钦愣住,回头看他,一眼看到沈寂手中,白色的中衣衣摆上,有一片殷红。 宋钦皱眉,他绝对没有受伤,血是哪来…… 脸色陡然一变,宋钦飞快披上外袍,疾步朝后院走去,沈寂肃容跟在后面,立在院中等候传唤。宋钦进了屋,并没有惊动酣睡的姑娘,他点了灯,提着一盏走到床边,挂起纱帐,低头,就见小姑娘脸色苍白,两条新月似的黛眉微微蹙起,仿佛很是难受。 宋钦心中一沉,昨晚她只有最初瞧着痛苦,后面明显也享受到了,所以他没有压制自己,狠吃了几次,难道她还是受了伤? 放下灯盏,宋钦看看她憔悴的小脸,神色凝重地掀开被子,才掀开,看到她中衣上同样有红。宋钦身上发冷,极度的后悔自责涌上心头,可他更担心她的伤势,一边观察她,一边轻轻地往下拽她的裤子。 裤子上更多。 额头出了汗,宋钦轻轻地按住她腿,忘了自己刚用冷水洗完手脸,手是凉的。唐瑜身体一抖,睁开眼睛,就见宋钦低着脑袋…… 唐瑜抓起被子遮住自己,转眼就躲到了最里面,恼怒又害怕地盯着他,“王爷让我休息休息行吗?”她知道他力气大,仿佛永远都用不完似的,但她没有他的好身体,她真的受不了了。 对上她惊恐的眼神,宋钦越发愧疚,再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畜生。怪不得她不肯喜欢他,他都开始恨自己,嘴上说的好听,一碰到她身子,心里想着的就只剩下自己,只享受她的好。 “对不起。”他别开眼,不敢看她,怕看到她的嘲讽,“沈寂在外面,我让明溪明湖进来服侍你更衣,让他替你把把脉。”上次她那么痛苦,也没有流这么多血,这次肯定伤的更厉害。越想越无颜待在她面前,宋钦站了起来。 唐瑜总算回神,茫然地喊住他,“王爷等等,您,为何叫沈寂替我把脉?我……” 刚说完,底 下忽然一阵异样。那感觉太过熟悉,唐瑜不禁看向刚刚躺着的地方,就见宋钦为她精心挑选的粉色床褥上,果然有几点暗红。 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噌地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刻钟后,摄政王红着脸走了出来。 沈寂:王爷,姑娘哪里伤到了? 宋钦:她没事。 沈寂:……王爷,您哪里伤到了? 宋钦:……滚,去领五十军棍! 沈寂…… 褚风: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轮到你了! 原本想写大肥章的,写完3k字忍不住还是还更新吧,二更大概0点左右,大家别来太早……按照我的不良信用记录,也别来太准时吧,虽然我会努力努力准时更新!然后我先去吃饭哈,回来再发上一章的红包,别急,红包肯定会发的,骗人打pp! 第54章 宋钦自知犯了大错,她肯定又要生气,心虚地一直不敢看小姑娘,直到她安静太久,他鼓足勇气瞟了过去,结果就看到了她红扑扑的小脸,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气,更像害羞了…… 宋钦先是疑惑,跟着有种重新活过来似的感觉,不管怎么样,她没生气,他就敢说话了。 “瑜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宋钦坐到床上,歉疚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疼了。” 唐瑜尴尬地脸更红了,攥攥被子,低头道:“我没事,不用把脉,王爷快去上朝吧。” 因为尴尬窘迫,声音显得特别轻柔。 宋钦何曾得到过这种待遇,柔声细语的,他痴痴地盯着她,脑袋第一次有点不够使了。她真没受伤,那就不会流血,可是受伤了,以她对他的抵触,就算碍于身份不敢耍脾气,也会冷冷地拉开距离,怎么会这样羞答答的? 宋钦想不通。 但他爱极了小姑娘现在的样子,情不自禁脱了靴子往床上爬。唐瑜为难死了,才往旁边挪挪,宋钦已经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低头看她的眼睛,“瑜儿,你,你真的不疼?流了那么多血,我中衣上都是。” 难道还有流血却不会感到疼的伤? 他真的糊涂,问得认真极了,显然没听说过女子的月事,唐瑜本就尴尬,一听他说他的中衣都脏了,更加羞愧,脑袋低地下巴都快碰到胸口,紧紧闭着眼睛,被窝里手拧着被子,“王爷,我,我是来月事了,女子来月事,会落……红,不碍事的,休息几天就好。” 宋钦看看被褥上的痕迹,无法理解,“月事?真不疼?需要休息几天?这几天都会这样?” 同一个大男人说这种东西,唐瑜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不想继续,她拉起被子捂住脸,“王爷不要问了,反正我没事,您快去上朝吧。” 宋钦总算看出来了,她是真的没有受伤,只是看着如此羞涩可爱的小姑娘,宋钦舍得走才怪。 他紧紧抱住她,拨开她身后的长发,故意亲她怕痒的后颈,一边亲一边稀罕地轻轻晃她,“瑜儿不告诉我,我去问沈寂,他懂医术,应该也知道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瑜身体僵住,难道她来个月事还要闹得人尽皆知? “王爷……” “不想我问他,你就快说。”宋钦蛮横地扯开她捂脸的被子,她脸蛋红红,又娇又美,宋钦情难自禁,抱住她狠狠地亲了 起来。唐瑜确实不疼,但她昨晚吹了一晚的风,又被他折腾了那么久,肚子难受极了,刚刚过于尴尬不觉得,现在躲他,一动起来,腹如刀绞。 “王爷别动了,我难受……” 怕他亲着亲着就要动真格的,唐瑜气喘吁吁地求他。宋钦不太信,以为是她脱身的借口,可是检查般看她一眼,就见她脸真的白了,额头不知何时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宋钦登时慌了,立即抬起头,担心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不舒服?” 唐瑜真的不想说,又怕他去找沈寂,不得不蚊呐般简单解释了一遍,脑袋埋在他肩窝。中间宋钦有不懂的就问,譬如三公主怎么没有,好像怀疑小姑娘编瞎话骗他似的,唐瑜恼火,偏他问得一本正经的,只好耐心回答。 问完了,宋钦终于明白了,原来小姑娘长到一定年纪都这样。 “你,要养几天?”细细回忆了一遍,宋钦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唐瑜迅速恢复了理智,慢慢抬起头,看他一眼,垂眸道:“七天。” 宋钦皱眉,不用问也猜得到,这七天肯定不能做那个。 唐瑜心情复杂,她当然希望这七天也算在两人约好的那一个月里头,但前面宋钦已经等了她几晚,现在知道他有多喜欢夫妻之事,唐瑜怕宋钦排除她休息的这七日,顺延下去,叫她心不安生的时间更久,父亲归期也要推迟。 “你先好好休息,我晌午再回来看你。”耽误了这么久,宋钦必须出发了。 “王爷……”他挪到床前,准备穿靴子,唐瑜看着他背影,犹豫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王爷,这七天,算在一个月里吗?”算了最好,不算的话,她想先搬回自家庄子上。 宋钦提着靴子,回头看她,盯着她抿紧的唇,明知故问:“你希望算还是不算?” 唐瑜低下头,小声道:“王爷应该知道答案。” 宋钦神色不变,身体突然后仰,脑袋正好搭在她腿上,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 唐瑜慌乱地别开眼。 宋钦抬手捏她下巴,将她拉了下来,正色道:“瑜儿也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答应你。” 唐瑜意外,看看他,点点头。 宋钦摸摸她下巴,唇角上扬,声音低哑:“昨晚,本王伺候得舒服吗?” 唐瑜抿唇,几乎他没说完,她就扭过了脑袋。 宋钦目不转睛地看 着她,看她白皙的脸庞浮上不知是象征害羞还是愤怒的红晕,看她耳根也染上绯色,他身心愉悦,拉过她手亲了亲,“瑜儿,既然你也承认那是乐事,为何不多享受几天?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你可能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再没有人……” “王爷别说了,您不愿意,我现在就回庄子,一月之期再顺延七日,不叫您吃亏。”唐瑜脸色冷了下来,不想听他的污言秽语。 头顶的小姑娘再次恢复了冷脸,红唇紧抿,宋钦看了好笑,捏捏她手道:“你看你,又把我往坏了想,瑜儿,其实只要你住在王府,就算晚上什么都不做,我也是占了便宜。好了,这七天也算在里面,你安心休息,别再胡思乱想。” 仰起脑袋,同时抱住她迫使她低头,宋钦笑着香她嘴唇,轻轻一吻,这才离去。 唐瑜呆呆地望着他跨出内室,难以相信他真的答应了。 不过唐瑜很快就被身体的异样唤回了神,掀开被子瞧瞧,褥子上又多了一块儿印记,唐瑜深深皱眉,喊明溪进来服侍。 外面宋钦回了前院,换好朝服,出门前才淡淡地吩咐沈寂,“女子月事期间要注意什么,事无巨细,你都写下来,回来本王要看。” 沈寂定住,在王爷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宋钦匆匆进宫去了,比平时晚到了一刻钟左右,因为前几天迟到过更久,这次大臣们没太震惊,私底下悄悄对个眼神,有那家里妻妾多的,瞅瞅宝座上摄政王俊美的脸庞、异于平时的好气色,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小皇上宋谨是肯定不懂的,回到慈安宫,太后照旧问他皇叔情况,宋谨如实道:“瞧着心情似乎不错。” 太后听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昨日七夕,宋钺终于有理由进宫了,她还想再找法子利用唐瑜在王府的这段期间毒害宋钦,宋钺却天性谨慎,叫她先罢手,免得急功近利打草惊蛇。道理太后都懂,但宋钦难得动了情欲,还是她可以利用的人,太后怕错过这次,以后再没机会,一个月,唐瑜再美,宋钦也会吃腻吧? 奈何她在深宫里头,宋钺不配合,她只能听他的。 第55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 唐瑜十四那天就回了侯府,次日头戴帷帽,与容氏娘仨去唐家祖坟祭拜先祖。 老天爷似乎也知道今日是个悲伤的日子,天阴沉沉的,唐家众人抵达祖坟时,已经落了稀疏的雨点。容氏立即喊身边丫鬟快快撑伞,柳嬷嬷陪唐瑜来的,见姑娘没开口,狠狠瞪了一眼那边准备去给容氏取伞的丫鬟。 小丫鬟怕她,为难地看向容氏。 容氏气得不行,只是扫眼前面亲自往墓碑前摆放祭品的长女,再看看远近的坟墓,认了。 唐瑜没太在意容氏与唐琳,牵着琦哥儿,一一给县先祖们上香磕头,轮到母亲,唐瑜多跪了片刻,望着墓碑上的铭文,想母亲,也想父亲。 娘,您在天有灵,请保佑爹爹平安回来吧。 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唐瑜最后看看母亲的墓碑,稳稳地站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从天而降,唐瑜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转动母亲生前留给她的檀木手串,悲而不伤,心里是静的。 几辆马车排成一队,行到城郊,容氏等人继续往京城走,唐瑜派人去打声招呼,拐向了别院。除了留她在王府,除了明知她不喜欢也坚持要了她,宋钦大多时候对她都很好,中元这样祭祖的大日子,他放她回来住了两晚,并且都算在了一月之期里,但也只是两晚,今晚就得回去了。 抵达庄子,这场小雨慢慢地又停了。 夜幕降临,宋钦又来接她,在外面还算老实,一上车就将她抱到了腿上。 唐瑜低着脑袋,什么都没说。昨天她月事就干净了,宋钦憋了那么久,现在人又到了他手里,他当然迫不及待,难不成人家还会因为她今日祭祖而放过到嘴的便宜? “哭过?”小姑娘闭着眼睛,宋钦抬着她下巴,轻声问道。她那么怀念她母亲,肯定哭了吧? 男人声音平静,腿那边也没有她前几晚领教过数次的异样,唐瑜意外睁开眼睛,就对上宋钦近在咫尺的凤眼,黑白分明,里面的关心怜惜如澄净溪水下的卵石,清晰非常,不见一丝男人的情欲。 心知自己又做了一次小人,唐瑜别开眼,摇摇头,“没有。”又不是小孩子那会儿。 宋钦仔细端详她,瞧着是不像哭过,放了心,搂着人亲了一口,“那就好,昨天跟暖暖说话,提到祭祖,小丫头都没见过她母妃,竟然还掉了几滴金疙瘩,我就想 到了你。说来可笑,祭祖的大日子,我谁都没想,只想你了。” 祭祖祭祖,皇家这些祖宗,哪个手里没沾点亲人的血腥?宋钦小时候那几年,对他们敬过畏过,自从去了南疆,自从被人送到鬼门关又闯了回来,宋钦对祖先再无普通百姓那样的怀念,他更在乎将来,更在乎身边的活人。 抱着想了两晚的小姑娘,宋钦身心舒畅,她不在王府的这两晚,他比他预料地还不习惯。 “还不舒服吗?”记起她的月事,宋钦低头,大手隔着衣裳,轻轻摸了摸她小腹。 唐瑜还是摇头,才动动脑袋,就感觉底下有什么苏醒了。那么明显,唤醒了那两晚的记忆,唐瑜浑身不自在,一动不敢动。头顶的呼吸明显加重了,怀抱也似乎更热,唐瑜紧张地攥住袖口,怕他现在就胡来。 “别怕,今天日子特殊,我不碰你。”嘴上说着君子的话,宋钦脑袋却埋在她脖颈,深深地闻她的女儿香。唐瑜如坐针毡,不信又盼望他说到做到,至少,也要坚持到回府…… 但宋钦比她想象的能忍,回了王府也没有动她,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抱都没抱,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她闲聊。打听完她小时候祭祖的情况,宋钦终于记起正事,道:“明天还有一日假,我带你去狩猎,你扮成小厮,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唐瑜不想去,但宋钦好歹体谅她今日祭祖,明明想要却能忍住,唐瑜便没有拒绝,更何况宋钦打定主意的事情,她拒绝也没用。 她答应地痛快,宋钦心情不错,拍拍她手,柔声道:“睡吧。” 他规规矩矩的,没必要装,唐瑜躺在床里侧,安心地睡着了。 半夜忽然惊醒,男人呼吸急促,正在解她衣裳,听出她醒了,宋钦动作不停,继续解她中衣花扣,只凑到她耳前哑声解释道:“瑜儿,子时已过。” 十六了,现在已经不是中元,无需有任何避讳。 第56章 这晚是明湖守夜,天亮时分,明溪打着哈欠懒懒来了上房这边,准备一会儿服侍两位主子,然而一拐过走廊,就见明湖站在院子里,正静静地练着功夫,动作行如流水。明溪愣愣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姐妹。 明湖确实比她勤快,但也没有今早起来这么早过吧? 刚要问,上房窗子里忽然飘出一声破碎的“王爷”,娇啼婉转,像是窝里求食的雏莺,拍打着小翅膀求母莺快把嘴里的食物给她,又像被母莺抓到天上强迫她学飞,雏莺累坏了,娇娇地求母莺放她休息会儿。 但明溪知道,里面没有黄莺,只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以及年轻气盛身强体健的王爷。 年轻气盛……王爷虽然二十七了,有些成亲早的男人这个年纪已经当了父亲,但王爷看起来与二十出头没什么区别,应该也算是年轻吧? 里面声音断断续续的,明溪低着脑袋坐到走廊旁边的长椅上,努力胡思乱想,免得被那边吸引。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天都完全亮了,确定里面是真的平静了,明溪明湖互视一眼,悄悄走到堂屋,听候传唤。 内室。 唐瑜伏在宋钦身上,全身没有一处不累,可精神却莫名地好,仿佛这一晚并没有被他断断续续地叫醒三次,仿佛她一直都在安静地睡觉。但她不想让宋钦看出来,索性闭上眼睛,慢慢地平复。 宋钦出的力气比她多,这会儿却先恢复了正常呼吸,翻个身,将她搂到怀里,一下一下地亲她脑顶,“瑜儿,羽化成仙也不会好过咱们刚刚,是不是?” 唐瑜还在细喘,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宋钦默默回味她刚刚的模样,仙女似的人物,却被他箍在怀里挣脱不得,红红的脸上带着承受不住的泪,小手一会儿推他一会儿攀他,唤他求他,再也不会冷眼冷语,也不会自哀自怜,完完全全是他的女人。 “瑜儿……” 他挪下去,捧着她脸亲,太喜欢,他还想。 唐瑜感觉到了,立即往后退,他几乎同时追上去,唐瑜慌了,不得不开口,蹙着眉提醒道:“王爷不是说要带我去狩猎吗?” 睡了半宿,她忘了他昨晚说的话,刚刚那一次开始前,她以上朝为由劝他停下,他笑着说今日不用上朝,她没有借口也没有力气拒绝,难道现在他也不想去打猎了? 宋钦确实不想去狩猎,但这次狩猎 别有目的,耽误不得。 “我快点,一刻钟便好。”好一会儿没动,看到她紧张等待的样子,宋钦笑,故意一本正经地吓唬她,再次将她压在底下。 他摆出这样的姿势,连时间都定好了,唐瑜笃定他志在必得,想到昨晚她越求他越闹得欢腾,眼下她学乖了,手攥着被汗水浸得微湿的床褥,抿唇等待。 她视死如归,宋钦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她困惑睁眼时低头,香了香她嘴唇,“不过念及你身子娇弱,本王暂且忍耐忍耐,晚上再继续,免得你没力气随我上山游玩。”说完抬起头,又亲亲她眼睛,然后长腿一跨,下了床。 唐瑜暗暗松了口气,才拉起被子,外面宋钦吩咐两个丫鬟备水,得知已经准备好了,他满意地翘起嘴角,重新回到床边,眼看原本平躺的小姑娘在他过来后迅速捂着被子转到了里面,宋钦低笑,穿好中衣,弯腰,连人带被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王爷……” “我抱你去沐浴。”宋钦亲她小脸,见她眼里一片慌乱,他凤眼含笑,柔声承诺:“放心,这次真的只是沐浴。” 唐瑜别开眼,并不相信。 宋钦大步出了内室,外面明溪低头慢了一些,瞥见唐瑜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双小脚,不知是她眼花还是小姑娘脚丫子真的被蚊子叮了,上面竟然有几处红痕。想要确认,王爷抱着人走远了,明溪皱眉看向内室门口,决定今天再把房间彻底收拾一遍。 两刻钟后,宋钦抱着唐瑜回了内室,亲自给她擦拭。难得不用早早进宫,第一次陪她过早上,宋钦新鲜又愉悦。给她穿完衣裳,小姑娘佯装不着急地提出叫丫鬟们进来伺候,好避开他的亲近,宋钦偏不让她如意,抱她放到梳妆镜前,手撑着椅背,低头看镜子里的她,“我帮你梳头。” 唐瑜攥紧拳头,强忍着才没有还嘴,知道他最想诱她生气,他再戏谑哄她。 垂着眼帘,她随他摆弄。 宋钦想到了侄女那天扎的花骨朵似的发髻,帮她通过发,他握着她一头黑亮柔顺的青丝,盘到脑顶,试图绑起来,只是右手刚松开去拿梳妆台上的定发首饰,这边左手手心一痒,一大缕长发竟然滑了下去。 宋钦皱眉,随意地看向镜子,瞥见小姑娘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翘,虽然很快就消失了。 宋钦心情又好了起来,不再追求必须成功,放慢速度随心所欲地琢磨练习,偶尔亲她两口。他有耐心,察觉他很是享受给 她当梳头王爷,唐瑜不耐烦了,委婉地劝道:“王爷,叫明溪明湖进来吧,早点收拾好,早点用膳。” “饿了?”宋钦刚刚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身后,握着两缕青丝乱捣鼓,闻言脑袋歪过来,看着镜子里的姑娘问。 唐瑜确实饿了,顺势承认,点点头。 宋钦眼里闪过一道犹豫,不过看看她乱糟糟的头发,自己也觉得丢人,便就坡下驴,站了起来,心里想着回头叫侄女过来练练手,侄女人小,肯定不会笑话他,他也不用觉得没面子。 “那我给你梳个男子发髻。”宋钦轻声道,“今天穿男装出门,会骑马吗?” 唐瑜看着台面,摇摇头。 “到了人少的地方,我抱你骑。”宋钦体贴地道。 唐瑜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趁他心情好,她低声试探,“王爷,您私底下怎样我都随您,在下人面前,您,别那样行吗?”哪怕是明溪明湖、沈寂褚风,她也不想让他们瞧见。 “好,到了山里,就你我二人的时候再教你。”宋钦很爽快地答应道。 唐瑜刚要道谢,他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唐瑜还是扭头,然而这次他没再放过她,小声威胁道:“你想本王反悔?” 唐瑜抿唇,犹豫片刻,不甘不愿地转过去,看看近在眼前的男人脸庞,她飞快地,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这里不算,亲嘴。”宋钦按住她想扭开的下巴,笑着道。 唐瑜恼羞成怒,既然是嘴,为何不先说清楚,反而把脸对着她? “亲不亲?”盯着她因为愤怒越发潋滟的水眸,宋钦幽幽地问。 唐瑜紧紧抿着唇。 她气鼓鼓的,宋钦好笑,“算了,瑜儿不亲我,我来亲瑜儿。” 俊脸前移,熟练地捉住她红红的小嘴儿,香了又香,亲得她抬手推他,宋钦才恋恋不舍地放了她,再看面前的小姑娘,绷着脸朝一侧扭头,那脸红彤彤的,却比清晨最美的牡丹还动人,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瑜儿,你真美。”他抱住她,情不自禁地夸道。 唐瑜无动于衷。 宋钦自己享受了会儿,他也饿了,帮她打扮好,暂且还穿着女裙,先去外面用饭。 唐瑜落座,看眼桌子,没发现东西。 饭后宋钦牵着她,想直接去前院换衣裳,唐瑜 低头道:“王爷先行,我很快就过去。” “你还有事?”宋钦疑惑问。 唐瑜沉默。 宋钦不解,她不说,他看向那边的两个丫鬟,明溪低着脑袋,就连平时稳重冷静的明湖,脸上也有一丝异色,似是在担心什么。 宋钦不喜这种所有人都知情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冷声道:“明湖,你说。” 明湖不敢违抗,跪下道:“回王爷,姑娘,姑娘还没用,避子汤。” 才说完,旁边明溪也战战兢兢跪了下去。避子汤当天早上服用最佳,姑娘现在不提,一会儿就得随王爷出门了,可是提了,王爷大好的心情,怕是…… 宋钦盯着两个丫鬟,慢慢的,视线移到唐瑜身上。 唐瑜平静地看着脚下的元宝,分别了两天,昨晚回来也没能哄它,元宝现在特别黏人,围着她转圈,短尾巴高高翘着,咧着嘴朝她笑。 “还不快去端汤?”一侧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明溪迅速去厨房了,明湖识趣地退到远处。 唐瑜悄悄看向宋钦。 宋钦背对她站着,长身而立,挺拔如松。 “谢王爷。”唐瑜低声道。 “怪我忘了。”宋钦最听不得她谢,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如果不是他强要了她,她喝什么避子汤?如果不是他仗势欺人,不敬她,她又怎么会无论如何都不喜欢他,不想生他的孩子? 宋钦不怪她牢牢地守着心,但他也清楚,如果他没有那样做,她永远都不会来到他身边。 他不后悔。 “我先去更衣,你早点过来。” 不想留在这里看她喝那个,宋钦抬脚走了。 唐瑜目送他离开,领着元宝退回了堂屋,没过多久,明溪端了案板过来。 药早就准备好了,一直温着,现在喝刚刚好,唐瑜端起碗,不急不缓地,喝了个干干净净。 汤是苦的,她却甘之如饴。 第57章 唐瑜喝完药,正准备去前院,宋钦打发小丫鬟送了一套男装过来,称其有事要耽误片刻,叫她换好衣服先去马车上等着。 宋钦是摄政王,想来休假在家事情也不会少,唐瑜没有多想,回屋去换衣裳。 一刻钟后,唐瑜由明湖陪着走到了王府前面,马车停在影壁里头,除了褚风,院中再无旁的侍卫,看来今日宋钦出门是打算轻车简从。唐瑜放下心来,目不斜视地走到车前。 褚风取下木凳摆好,然后退到几步外,一直忍着没看小姑娘,直到她低头上车,褚风才偷偷瞄了眼。小姑娘穿了一身天青色的圆领长袍,普通小厮打扮,但这颜色更衬得她肤白若雪,脸蛋白里透红的,瞧着特别精神,特别……漂亮。 男装都这么美,怪不得王爷喜欢她。 想想王爷得到了这样的大美人,褚风还是挺为王爷高兴的,唯一看不惯的就是美人总惹王爷生气,假如她对王爷温柔体贴些,他绝对敬重她,不会再在心里叫她狐狸精。 人上了车,明湖站在车旁陪着,过了一会儿,看到王爷回来,她才同唐瑜打声招呼,走了。 “王爷。”褚风远远地行礼。 宋钦依旧是一袭墨色绣蟒长袍,面无表情走过来,抬腿上车。 褚风竖起了耳朵,却只听到一声使唤,“出发。” 褚风赶紧应了声,先牵着马车出门,再跨上车辕,不紧不慢地赶车。 马车里头,宋钦打量一番旁边坐着的小姑娘,低声夸道:“瑜儿这样穿挺好看的,回头我让人给你多做几身。” 唐瑜在他进来后就垂下了眼帘,此时听他低低地夸她,带着几分亲昵,仿佛真的没有将避子汤一事放在心上,她忍住观察他脸色的冲动,客气回道:“总共也穿不上几次,王爷还是别破费了。” 看出她还在提防他心情不好,宋钦无奈又好笑。既然知道哪些事情会惹他不快,为何还有胆子提出来?一会儿胆大包天,一会儿小心揣度,真叫人难以捉摸。但也没办法,他就喜欢她这脾气。 “那可不一定。”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宋钦低头亲她秀挺的鼻梁,凤眼盯着她,“还有半个月,一天换一身,那就是十五次了。” 唐瑜终于明白了,他确实没有太在意那点不快。没人愿意跟正处在气头上的人打交道,他好好的,唐瑜身体放松下来,难得回了一句,“王爷准备去何处狩猎?” “流霞 山,离得近些。”宋钦很是随意地道。 唐瑜脸色微变,流霞山,她上次去流霞山,是与表哥一起去的,还被宋钦冷言讽刺…… 看出她记起来了,宋钦略微抱紧了她,想到当时他嘲讽她的教养,他亲亲她耳朵,真心赔罪:“瑜儿,那次我是看不惯你跟他在一块儿,一时生气,没管住嘴,你别当真。你想想,假如你看到你喜欢的人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会高兴?”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王爷给我讲讲狩猎的事情吧。”唐瑜侧头,看着车帘道。卿卿我我,除了刻字答应表哥婚事,她与表哥从未有任何逾矩之举,怎么落到他眼里就成了卿卿我我? 他抱着她,对她做着“卿卿我我”的事,居然还好意思指责她与别人…… 跟这些话比,唐瑜更想听他讲天南海北。 小姑娘嘴儿紧抿,显然是不高兴了,宋钦却猜不到她生气的理由,难道还在怪他出言不逊? 自知那不是轻易就能原谅的错,宋钦识趣地转移话题,给她讲如何狩猎,讲她想听的。 第58章 马车到了流霞山山脚,宋钦先跳下车。 褚风紧张,暗暗观察主子一举一动,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放木板凳过去,全神戒备,主子侧头看了过来,“去找范仲问问情况。” 褚风立即懂了,主子不想他在这里碍眼。 他也不想看啊…… 如蒙大赦,褚风撒腿就远处的树林里跑去。主子来狩猎,暗卫早已检查过这片山林,并且藏在各处随时待命,其中范仲就是这批暗卫的首领。不过快跑进林子,褚风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正好看见男装打扮的小姑娘扭着脑袋站在车辕上,王爷抱着人家双腿…… 褚风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他都没见过王爷这样抱三公主,敢情把美人当孩子宠了吧? 实在想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盛宠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褚风一溜烟闪进了林子。 马车那边,双脚陡然离了车板,唐瑜不由地扶住了宋钦肩膀,他将她举得高高,唐瑜低头只看见他头顶的白玉发簪。迅速扫视一圈,没发现任何人,唐瑜稍微自在了点,察觉男人抱她太久,她小声催道:“王爷……” “我喜欢这样抱你。”宋钦往车蓬旁边走了两步,他靠到车板上,仰头看上面的小姑娘,她脸蛋红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而尴尬。宋钦越发喜欢,低声笑道:“瑜儿,我长你十二岁,除了晚上,你在我眼里跟孩子差不多,特别招人疼。” 唐瑜转开脸。 既然把她当孩子,为何不连晚上也当孩子? 宋钦笑着将她放了下来。 唐瑜走开几步,眺望眼前的流霞山,完全陌生的山头,不知离那片桃林有多远,但想想也就明白了,专供京城子弟狩猎的去处,里面定然有些凶狠的野兽,怎么可能离女眷们游乐的桃林太近? 褚风牵马过来,宋钦戴好箭囊,叫他牵走马车,人走远了,才转身,用眼神示意唐瑜过去。 唐瑜没打过猎,疑惑问他:“山里马能走吗?” “这边山不高。”宋钦看着她道。 唐瑜还是不太放心,可是也没办法,走到马前,他在旁边扶着,她小心翼翼踩上马镫。在同龄的姑娘里面,唐瑜真的不矮,但宋钦这匹马太高,马镫又是按照宋钦腿长调整的,唐瑜完全跨上去后,双脚竟然踩不到马镫。她紧张地握着缰绳,怕自己掉下去。 宋钦在下面瞧着,趁她盯着马脑袋佯装镇定,悄悄拍了一下自己 的爱马。 黑色的骏马十分通灵性,四只蹄子往前动了一小步。 唐瑜吓坏了,惊叫一声抓住马鞍,浑身发抖,小脸惨白如纸,忍不住低头看下面的男人。 “叫我,我就上去。”宋钦一手握着被她攥着的缰绳,一手搭在了她大腿上,轻轻地摸了下。 他故意威胁她,唐瑜不想让他得意,抿着唇不吭声。 宋钦这回没拍马,却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骏马得令,跨了一大步,唐瑜第一次坐在马背上,心都快跳出来了,摇摇晃晃地实在太怕,闭着眼睛求他,“王爷……” 话音才落,那人就利落地跳到了她身后,唐瑜本能地往后靠,然而没等她有所行动,下巴就被他转了过去,火热的唇迅速含住了她的。唐瑜心跳还未平复,后怕地紧紧靠着他宽阔的胸膛,良久良久注意力才回到他的吻上。 意识到这是在外面,随时可能有人经过,唐瑜使劲儿别过脑袋,喘着气道:“王爷……” “好,不亲了。”宋钦将她掉了个儿,低头嘱咐她,“抱着我,咱们马上进山。” 唐瑜双脚凌空,后面没有依靠,只能抱住他窄瘦的腰,松松抱着,不掉下去就好,然而他马上加速,骏马疾驰跑向山路,唐瑜一下子抱紧了他,脸紧紧贴着他胸口。咚咚咚的,是脚下的马蹄声,也是他有力的心跳。 无法否认,在这条山路上,她必须依靠他。 唐瑜闭上了眼睛,任由山风从耳边吹过。 骏马进了山,山路再缓也不如平地,宋钦习惯了没觉得如何,唐瑜却觉得底下一颠一颠地难受,她一直忍着,好不容易有段平路没颠簸,前面遇到一条窄窄的沟渠。不用主人吩咐,骏马敏捷地跃了过去,唐瑜只觉得自己好像快飞了起来,跟着重重落在马鞍上…… 小姑娘没忍住,深深吸了口气。 宋钦听到了,当即勒住马,低头问她:“怎么了?” 唐瑜咬着唇,在面子里子间犹豫片刻,无奈道:“王爷慢点行吗?” 宋钦不懂,因为她低着脑袋,他身体往后仰,看着她眼睛问:“为何?” 唐瑜歪头,“太颠簸。” 宋钦看看她腿,懂了,有点愧疚,抱住她道:“怪我疏忽了。”说着大手毫无预兆地挤到她与马鞍中间,抓了两把,一本正经地道:“我帮你揉揉。” 唐瑜恼羞成 怒,红着脸抓他手腕,“王爷……” 宋钦刚刚真的没有歪心思,她一反抗,他不知为何想到了早上,呼吸陡然重了起来,低头咬她耳朵,“瑜儿,你说,是马颠得厉害,还是我?” 他说的如此直白,唐瑜不受控制地也想到了那会儿,他非要她坐在他腿上…… 心里憋了一把火,想要打他骂他的火,可人家是王爷,她必须忍着。 眼睛看着脚下,唐瑜努力转移心思。 宋钦不喜欢她忍,猛地抱住她,嘴堵住她嘴,双手并用要解她里面的中裤。唐瑜急了,呜呜地拒绝,小手拦不住他有力的手臂,眼看就要被他扯开里面的腰带,唐瑜急了,没有旁的办法,又死也不想在野外与他乱来,什么都顾不得,管他是王爷还是啥,唐瑜第一次用力攥住他后背,狠狠地抓他掐他。 宋钦疼,可他浑身痛快,他不想要木头,他想要活生生的她。 他停了,她也停,他试探着还想继续,她立即又狠狠来了一下。 宋钦挪出手,抱着她一心亲她,骏马漫无目的地走,他抱着自己的小姑娘,亲不够。 终于松开,唐瑜嘴唇都肿了。 “瑜儿,以后厌恶我,尽管打尽管骂,我都喜欢。”看着她愤怒的水眸,宋钦哑声笑道。 唐瑜衣襟高高起伏,气得。他一次次欺负她,她都忍,就算刚刚他真的想要,她除了自怜也没有办法,可现在他却告诉她,他没想要,只是要逗她骂他打他,连番的戏弄,简直比要她还气人。 要她只是折磨她的身子,但他三番两次的捉弄,是折磨她的心神。 她仰着头,愤怒地瞪着这个男人,如果愤怒能化成火,宋钦早已焚为灰烬。 气成这样,还沉默地隐忍,宋钦心疼了,收了笑,正色道:“瑜儿,我……” 唐瑜扬起手,使出所有的力气朝他脸上甩去。 他凭什么?她能给他的都给了,他还想要怎样? 宋钦什么眼力,余光瞥见她的小手,他脑海里接连浮现几个避开的动作,或是攥住她手,或是身子后退,但他都没有选择,而是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然后也就是响声发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的朝马下栽了下去。 骏马此时站在一片斜坡之上,宋钦落马那侧正是斜坡,直接滚了下去。唐瑜傻了,她身下的骏马正要抬蹄嘶鸣,坡下忽然传来一声口哨。骏马训练有素,听到 声音顿时放下蹄子,稳稳地一动不动。 好像眨眼的功夫,宋钦已经滚到了坡底,唐瑜眼睁睁看着他小腿撞到了一棵树干上。 滔天的愤怒在他落马时都烟消云散,望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男人,短短的时间,唐瑜想到了无数问题。宋钦死了吗?他死了她也活不成了,褚风沈寂不会放过她,她再也见不到父亲……他死了,就说明她杀了人,她竟然杀了人? 唐瑜不想宋钦死,就算她能独善其身,她也不想他就这样死在她手下。 “王爷!”她哆哆嗦嗦地喊他,笨拙地下马,快步朝坡下赶去。 “王爷……”跪到地上,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人,唐瑜白着脸晃了晃他肩膀。 宋钦还是不动。 唐瑜脸色更白,握住他肩膀,艰难地将他翻了过来。 他白皙的脸上有浅浅的手印,看到手印,唐瑜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还有点火辣辣的发麻。她后悔极了,如果不是她力气太大,他就不会落马,更后悔她过于冲动,为什么没能忍下去。 “王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唐瑜颤抖着去探他鼻息。 手刚放到他鼻子底下,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凤眼明亮,里面却装满了笑。 唐瑜再次愣住。 宋钦握住她小手,叹息道:“打了一巴掌,还害我摔了一跟头,消气了?” “臣女有罪。”他有心情调侃,唐瑜却浑身冷汗,低头叩首,诚心请罪。 他一直纵容她,她不领情,但不知不觉胆子还是变大了,换成刚进府的时候,她哪敢打他?毕竟是王爷,即便宋钦表现地宽容大度,唐瑜也不敢顺着他的话说,一不小心碰到他纵容的底线,她就完了。 宋钦却抢先托起她额头,盯着她眼睛道:“瑜儿,以后像对待你表哥那样与我相处行不行?我哄你高兴了,你笑给我看,我做错了,你嗔我骂我?左右只剩半个月,你就当演戏,伺候得我高兴了,将来我放你也放得痛快,是不是?” 唐瑜维持着弯腰叩首的姿势,眼睛看着草地。 他这是强人所难,她与表哥青梅竹马,从小玩在一块儿,自然有什么话都敢说,他是摄政王,放眼整个大齐,谁敢训斥他?大臣们都做不到的事,他为何非要强迫她? “瑜儿,看在我因你断了腿的份上。” 男人又说了一句,唐瑜琢磨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震惊地抬起头。 宋钦咧着嘴朝她苦笑,大手拍了拍撞到树的左腿,“动不了了。” 唐瑜怔怔地盯着他腿,真断了? 断腿,好像也就比死了稍微强一点吧?摔成这样,他居然还不怪罪她,反而惦记着…… “瑜儿……”宋钦握住她手,扯回她的注意力,凤眼执着地看着她,“行不行?” 唐瑜真的没辙了。 她扭头,小声埋怨道:“如果不是王爷胡闹,我也不会打您。” 宋钦如听天籁,捏了捏她手,巴巴地承认:“嗯,怪我欺负人,所以摔跟头也活该。” 唐瑜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满足的笑,她迅速别开眼,“您的腿……”他就不怕残了瘸了? “接上去养几十天就好。”自己的“伤”,宋钦心里有数,凤眼盯着她,舍不得移开。 确认不会残瘸,唐瑜彻底松了口气,张望四周,皱眉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动不了,她搬不动他也记不得来路,怎么叫人过来? 宋钦笑笑,从袖口摸出一根细长的竹筒,示意小姑娘拉上面的铁环。 唐瑜没见过这东西,犹豫着伸手,轻轻扯了下。 “嗖”的一声,宛如放烟火一样,一团白雾在树林上方炸开了。 “以前出门常常遇到刺客,这些东西都会随身带着。”宋钦扔了竹筒,给她解释,“暗卫在后面,马上就到。” 他淡然自若,唐瑜瞥眼他脸上的手印,不自在了。 宋钦笑,随手抓把土抹在脸上,抹完了,就见她慢慢红了脸,眼睛望着别处,颇似难为情。 “本王现在丑吗?”宋钦低声问,上半身往她那边蹭了蹭。 唐瑜红着脸摇摇头。 “你都没看我。”宋钦一语戳穿她的谎话。 唐瑜便飞快扫他一眼,再摇头,脸更红了。 “你仔细看看,我怕没涂匀,露了出来。”宋钦晃晃她手,说的也是真心话,有些事情在她面前没关系,叫侍卫知道可不行。 唐瑜同样不想让人知道她掌掴了王爷,认真瞧他脸颊,她的手印不多,偏他那把灰土抹错了地方,指印还露在外头。这是她打的,打的时候痛快,这会儿心虚了,唐瑜停顿好一会儿才在虚空点了点,垂眸道:“这里还有。” “你帮我抹。”宋钦痴痴地看着她。 唐瑜做不来,才要拒绝,男人低声提醒她,“你打的。” 唐瑜抿唇,手指沾点土,为难地帮他抹,努力不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仿佛她不是在往他脸上抹土,而是在摸他,弄得她指头感觉也怪怪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唐瑜回神,最后检查一番,用力挣脱宋钦的手,退到了几步外。 “王爷!”褚风风似的奔了过来,因为还没到约定的时候,所以远远看到主子躺在那儿,褚风真的以为自家主子受伤了,跪下时阴沉沉剜了狐狸精一眼。 唐瑜习以为常,就当不知道,宋钦却是眉头一皱,念在褚风跟随他多年,暂且给他留了情面。 回到马车上,宋钦握住唐瑜小手,声音不高不低地道:“褚风对你不敬,回头我罚他军棍。” 外面褚风万万没料到他竖了几次耳朵听到的第一句“悄悄话”竟然是罚他,一口老血堵在心头,险些栽下车。 王爷的心啊,都偏到狐狸精那边去了! 第59章 端王府的马车一路疾驰回京,吓坏了路人,很快消息便传开了,王爷狩猎时意外坠马,摔断了腿。 这事传进宫,太后立即让卫昭护送小皇上亲自去端王府探望。 宋钦若只是个王爷,卫昭就连面子活儿都不想做,但他是摄政王,他受伤关系到朝廷大事,因此乖乖陪小皇上出宫了。此时端王府门外车水马龙,几乎所有够品次的朝廷大员、侯爵勋贵都来了,全在厅堂等候,听闻皇上驾到,六位内阁阁老立即领着文武官员出去迎接。 “皇叔怎么样了?”小皇上宋谨急切地问。 兵部尚书梁敬上前道:“回皇上,太医正在诊治,臣等也在等候消息。” 宋谨点点头,领头朝临江堂前院走去。 大臣们没有王爷允许不得入内,宋谨就不用忌讳了,由卫昭陪着进了宋钦的卧室。 太医刚替宋钦定好夹板,见皇上来了,赶紧下跪行礼。宋钦面容泛白,依旧清冷,淡淡地问侄子:“皇上怎么来了?” “听闻皇叔受伤,朕心急如焚,皇叔哪里受伤了?”宋谨刻板地学话道,走到床前,盯着男人的腿,脸上没有担忧,反而疑惑懵懂更多,这也正常,宋钦对他还不如对三公主,叔侄俩之间并没什么亲情。 宋钦扫了眼太医。 太医马上解释道:“皇上,王爷小腿骨折,万幸伤势较轻,臣暂且为王爷定上夹板,王爷卧床休养半月应该就能拆下夹板了,届时臣再检查王爷恢复情况,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王爷想彻底恢复日常活动,恐怕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宋谨似懂非懂,扭头看向卫昭,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卫昭垂眸问宋钦:“请问王爷,您养病这段时日,朝政……” “沈寂,请诸位大臣进来。”宋钦打断他的话,俨然早有主意。 卫昭抿了抿嘴。 沈寂请了六位内阁阁老与其他几位重臣进来。 宋钦道:“本王养病期间,由内阁暂理朝政,如遇难以决断之事,递呈本王。” 众臣恭声领命。 卫昭无可奈何,六位阁老,全是宋钦培植起来的,他们做事,当然事事以宋钦的利益为先,可以说宋钦上不上朝,没有太大区别,至少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还动摇不了了大臣们对他的忠心。 “好了,本王累了,皇上与诸位大臣请回吧,平日如果没事, 也不必来探望,本王累了这么久,想趁机安心休养。” “嗯,皇叔保重。”宋谨小声地道,先行一步,出去时正好撞见前来探望的永寿长公主。 “皇姑母。”宋谨客气地喊人,对这位脾气古怪的长公主也不是很亲近。 一身素雅女装的宋钺点点头,随意扫了一眼众人,站到旁边,等小皇上从身边经过了,他才继续前行。里面宋钦得知长公主来了,嘴角微翘,转瞬恢复,叫沈寂请人进来。 “四弟擅骑射,今儿个怎么摔了?没有大碍吧?”宋钺从小装女人,对女子的神态举止语气早已把握地炉火纯青,身姿婀娜地走进来,肤白貌美,好似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看不出比宋钦还长八岁。 坐在沈寂搬过来的椅子上,宋钺看着宋钦定了夹板的小腿,疑惑道。 淡淡的女人脂粉气飘散过来,宋钦不喜,冷声道:“一时大意,劳皇姐挂念。” 宋钺看向他脸,都是男人,又是眼力极好的,很快就在宋钦略显苍白的脸上找到了纵欲的痕迹,再想到上午属下传回的消息,说宋钦带了唐瑜进山,也就大概猜得出宋钦为何会“大意”了,看来再稳重的男人,得到美人,都会分神。而宋钦越在乎唐瑜,将来他们再利用唐瑜的机会就越大。 “唉,都是大人了,该怎么照顾自己也不用我教,那你好好养病,我改日得空再来探望。”嘘寒问暖过了,宋钺起身,身体前倾的时候,胭脂气又送了一波到宋钦那边。有沈寂在,宋钦知道这只是单纯的女人胭脂香,皱皱眉,忍了。 断断续续几波探望后,端王府终于清静了下来。 宋钦才要命人去请唐瑜,三公主又来了,之前人多小丫头被嘱咐不能来,现在亲眼看到皇叔的伤,三公主扑到皇叔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皇叔你没事吧?”抽抽搭搭的,泪眼汪汪地望着心里天一样的皇叔。 宋钦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身边的心腹,恐怕这是目前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吧,如果后院那小姑娘也愿意为他掉两滴泪,宋钦就是真断了腿也心甘情愿。 摸摸侄女脑袋,宋钦低声道:“皇叔没事,只是接下来要安心养伤,不能见暖暖。” 三公主眨巴着眼睛,“那我来看皇叔,不打扰皇叔,就在旁边看也不行吗?” 宋钦颔首:“不行,太医说谁都不能打扰,这样才好得快。暖暖别急,皇叔一好就去看你。” 三公主自己在宫 里住了那么多年,是个耐得住寂寞的,趴在皇叔怀里抱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道:“那皇叔好好养伤,我会听话的。” 宋钦没忍住,又摸了摸小丫头脑袋。 三公主乖乖走了,宋钦松口气,派沈寂去传话。 等了快一刻钟,他最想见的人才姗姗来迟,后面竟然还跟着一条小黄狗。 元宝第一次来王爷的房间,哪都新鲜,颠颠颠跑一圈,玩够了,才转回来,而唐瑜此时才走到宋钦床前,可见这个两只脚的姑娘走得有多慢。 “王爷要养多久?”瞧见他腿上的夹板,唐瑜越发自责,一边问,一边扫了眼旁边,想找坐的椅子。她房里摆着绣墩,宋钦这里有把椅子,但刚刚宋钦嫌弃宋钺留下来的脂粉味,叫人把椅子搬出去了。 “坐这儿。”宋钦拍了拍他身边。 唐瑜瞅瞅他腿,没有多说,乖乖坐了过去。 “太医说至少半个月才能取下夹板,在那之前这条腿不能乱动。”宋钦一把搂住她腰,让她像三公主那样趴在他怀里。一样的姿势,唐瑜个子比三公主高,脑袋正好搭在他肩头。宋钦挪她到肘窝,方便看她。 唐瑜因为这样的亲密变了脸色,脑袋里却在咀嚼宋钦的话。半个月不能动,那是不是…… “在想咱们的约定?”宋钦摸摸她下巴,低声猜测道。 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往床脚那边转,不打自招。 宋钦心头的一点点郁闷被她这可爱模样安抚了,他笑着捏她耳朵,再慢慢地捻动她耳垂,“别高兴太早,本王有的是办法疼你,实在不行,还可以放你回家,等我好了再继续履行约定,瑜儿说说,你想要哪样?” 唐瑜半丝庆幸的念头都没了,委婉回道:“我想快点见到家父。” 长痛不如短痛,管他用什么办法,反正都逃不了那种事情,早点凑够一个月,她早点安心。 “真是不会说话。”宋钦笑着点了点她小嘴儿。 唐瑜默默承受。 天黑了,两人在床上用了饭,洗漱过后,宋钦不能挪动,唐瑜就歇在了这边。 宋钦左腿“受伤”,要她躺在床外侧,漆黑的夜里,他抱住她,解她的衣裳。 唐瑜好心地劝他,“王爷刚刚受伤……” “你想我将约定多推迟几天?”宋钦大手往上攒着棉花尖儿,幽幽地问。 唐瑜 不想,既然他坚持,她也就不管了。他自己的身体,他想胡来就胡来吧。 宋钦挺想换换花样的,但又不想太让她难堪,叫她坐上来,小姑娘得恨死他,他最想要的可不是单纯的几晚欢愉。可是不那样,怎么摆弄都不得劲儿,最后耐性耗尽,一翻身,就把她两条腿儿拎了起来。 唐瑜吓了一跳,然而紧随而至的男人叫她无法多想,如风雨中娇弱的花,只能随风摇摆。 直到他又将她抱到腿上,直到那夹板碍事,被他扯了丢在地上。 “当”的一声,唐瑜惊醒,震惊地问他:“王爷,您,您的腿……” “好了,瑜儿就是灵丹妙药,本王一抱你,什么病都好了。”宋钦亲她的脸,亲她的下巴,恨不得吃了她。 唐瑜不信,有点害怕,怕他过于冲动,为了一时之欢罔顾身体,事后怪在她头上,然而男人根本不听她的劝,变得同白日的那匹骏马一样,带着她一路驰骋,去不知在何处的尽头。唐瑜身子快散了,魂也快散了,自己都顾不了,哪还有心思理他? “王爷……” 她断断续续地哭,不懂为何他受了伤,反而比昨晚还精神。 “瑜儿,还想骑马吗?”宋钦将她按平躺着,一字一字用力地问。 唐瑜脚碰到了纱帐,又离开了,以为他在说混话,她摇头拒绝回答。 “不想?”宋钦不太确定地问。 唐瑜还是摇头,双手紧攥着床褥,身体开始打颤。 宋钦重重地道:“那不行,你不骑马,接下来几天光坐马车,肯定会觉得乏味。” 唐瑜勉强回神,睁开眼睛,还没对上他的凤眼,他忽然沉了下来……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照进来,天旋地转过后,借着月光,能看清头顶的人了。 唐瑜细细地喘着气,茫然地看着他。 “瑜儿,一会儿咱们就出发,我带你去看草原风光。” 宋钦温柔地道,唇印在她眉心。 第60章 去草原,哪个草原? 看着宋钦邀赏般的目光,唐瑜有点反应不过来,他不是断了腿…… 念头一起,唐瑜不自觉地皱眉,“王爷的腿……” 宋钦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否认不了,根本也没想过真的瞒她,他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 明白自己又被他戏弄了,想到她还感激他的大度,摔断腿也不怪她,唐瑜闭上眼睛,一眼都懒得再瞅这个人。她先前就疑惑,他那么壮实的男人,怎么可能她一巴掌就打落下马?原来都是装的。 小姑娘绷了脸,气呼呼地可爱,宋钦低头要亲嘴儿,她忽的扭开了。宋钦就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小声地澄清,“瑜儿,就算我真的断了腿,我也不会怪你,你可以骂我骗你,但别怀疑我对你的心。” 唐瑜从没骂过人,但她现在想到了褚风的话,就当他的话都是放屁。 “瑜儿……” 宋钦轻轻地晃,像孩子撒娇那样蹭她,唐瑜刚开始也以为他在耍赖,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这样轻缓的动作,既是撒娇,也像他和风细雨的时候,特别是他胸膛故意贴着她,小王爷也还没有离开。 “王爷不用说了,我信。”她强迫自己口是心非,小手气得攥住床褥。 “那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床笫之间,无需面子,怎么喜欢怎么享受怎么来,宋钦一手撑着脑袋,戏谑地看着她模糊的脸庞,见她不听话,他继续轻轻地摇她,快活似神仙。 他飘飘然,唐瑜心头起火,睁开眼睛瞪他,“我听王爷的,王爷就会放过我?” 说一套做一套,她凭什么信他? 宋钦看着她眼睛,二话没话,抽身而退。 退得太快,身体上的感觉没法忍,唐瑜小声哼了下,哼完了,无地自容,又闭上了眼。 宋钦抓起备在一旁的巾子擦拭,也帮她擦了擦,再躺到她身边,将人搂在怀里,“现在信了?别说今晚,瑜儿,只要你答应嫁我做王妃,我马上放你回去,婚前对你规规矩矩,做不到叫我宋钦折寿。” 他也想敬重她,但他规矩了,会有她在身边?早跑卫昭跟前表哥表妹去了。 唐瑜懒得听。 一个男人对女人能做的他都做了,那还叫规规矩矩? “王爷究竟要去何处?去多久?”她主动转移话题。 “去怀德行宫。”宋钦捏捏 她小手,无奈接受了她的又一次拒绝,好在也习惯了,“坐马车六日便到,路上顺带陪你见识见识各地民俗风情,京城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妥了,不会叫你姑母他们起疑。” 唐瑜凝眉,怀德行宫她知道,父亲去青城必经之地,距离边疆重地青城似乎只有百余里。 她不信宋钦大动干戈,装病休朝只是为了陪她出游。 “王爷……” “其他的你别问,告诉我,去不去?”宋钦拨开她脸庞的长发,低声问。 唐瑜抿了抿嘴,“我可以不去?” 宋钦笑,“不行。” 唐瑜呼吸重了下,宋钦握住她小手,轻轻捶他的胸膛,“想打就打,你答应过我。” 唐瑜不动。 宋钦盯着她,凤眼幽幽,忽然间风起云涌,猛地压到了她身上。 刚刚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屋子,再次传来了床榻晃动声。 唐瑜听到了鸟叫,她浅浅地打个哈欠,朝床外转了过去,没想到一翻身大半个肩膀都空了,她陡然惊醒,而宋钦的大手及时赶到,稳稳地托住了她。 头顶马车轻轻地晃,他的笑脸也在晃。 唐瑜终于记起来了,昨晚她困极,他帮她穿衣裳然后抱她上了马车。 “可算醒了,本王在这边坐了一晚,怕你掉下来,彻夜未眠。”宋钦将睡得脸蛋发红的小姑娘打横抱到腿上,戏谑地道。这是真话,王府有能容两人并睡的马车,但那太显眼,宋钦微服出巡不能用,这辆马车小多了,普通富贵人家常用的,榻窄,唐瑜也得蜷着腿才能躺下。她占了地方,他便在旁边侧椅上坐了一夜。 天还没有大亮,马车里昏暗,唐瑜怔怔地看着他,好似在梦里。 她想说话,忽然又想打哈欠,忙低下头,以手掩面。 “再有半个时辰才能到前面的镇上,你再睡会儿。”宋钦怜惜地道。连续两晚酣战,他尽兴了,她可能吃不消。 唐瑜其实还是困,但她现在肯定睡不着的,瞧瞧车帘缝隙外,好像是在条村间小道上,不由问他,“王爷,咱们走出京城多远了?” “四十……多里。” 他说到一半声音断了,唐瑜听得出他也在打哈欠,连忙挣扎道:“王爷也睡会儿吧。”她睡得再沉也知道她肯定一直躺着,那宋钦自然是真的坐了一晚。 “坐着吧,那里也躺不 下我。”宋钦低声道,“昨晚特殊,以后咱们白天赶路,晚上歇着,不会再累到你。” 唐瑜点点头,他是王爷,肯定早就将一路的食宿安排好了。只是这样让他抱着并不舒服,唐瑜还是坚持自己坐着,宋钦没再纠缠,放了她,他挑开窗帘,远处村庄已经有早起的人家,屋顶冒出了袅袅炊烟。 收回视线,就见她眼睛偷偷打量旁边摆着的矮橱。 看眼她散开的长发,宋钦拉出一个抽屉,里面镜子梳子胭脂水粉都有。 “马车晃,我给你拿镜子。”宋钦很是体贴地道,举着镜子给她看。 他殷勤献得一日比一日厉害,简直掉了王爷的价,唐瑜没法真将他当丫鬟使唤,侧转过身,背对他梳头。身上是身男子长袍,唐瑜很快就梳好了男子发髻,用簪子定住,刚要放下手,眼前忽然多了面镜子,里面映出她略显憔悴的脸庞。 他都摆过来了,唐瑜顺势检查了下头发,确定无误,小声道:“好了,王爷放回去吧。” “我头发乱,你帮我收拾收拾。”宋钦挪到她一侧,说完就把定发簪子取了下来,背对她坐。 车里就他们两个,唐瑜总不能让他一个必定习惯让人伺候的王爷自己梳头,只好站起来,弯腰帮他通发。家里有个弟弟,唐瑜梳男人发髻很熟练了,发髻束得又快又好。瞥见放在橱子上的镜子,唐瑜放梳子时随手拿来递给他。 “我又不是你,不用照。”宋钦被她逗笑了,看都没看镜子。 唐瑜看看他正面,转身将东西收进橱子。 第61章 天亮了,马车来到了一处小镇。 唐瑜是大家闺秀,如果身边坐的是亲人,她还可能会好奇偷偷瞧瞧外面,但现在宋钦在那儿,她更要摆出无动于衷的模样,免得叫他误会唐家的教养。 “饿不饿?”宋钦靠过来,脸挨她特别近,右手挑起她这边的窗帘,凤眼瞧着外面。 唐瑜不受控制地望了出去,看到街道一侧一个接一个几乎都是饭食摊铺。累了一晚,没闻到味儿还好,眼下闻着飘进来的饭香,唐瑜悄悄咽了咽口水,目光扫过几个穿粗布衣裳的百姓,唐瑜摇摇头,低声道:“王爷……” “出门在外,改口吧,别叫人听见。”宋钦侧头,俊脸几乎贴上她,手同时放下了帘子。 唐瑜立即后退,垂眸道:“那我叫您公子……” “想吃什么?”宋钦笑着问她。 唐瑜不想吃外面的东西,“离客栈还远吗?这边的好像不太干净。” 宋钦笑她娇气,继续看街上,瞧见一个煎饼铺子,吩咐褚风去买两个,然后对小姑娘道:“馒头掉在地上我也捡起来吃过,什么事都没有,瑜儿尝尝,味道绝对与你在侯府吃的不一样。”难得出门,他想让她体验一下民间的小吃。 唐瑜默默地认了。 那边褚风给钱多,摊主先给他做了两个,褚风飞快递进马车,一扭头又去摊铺那里接了第三个,没费多少功夫,笑着跳回车上,一边赶车一边吃。赶了一晚上的路,他也饿了,先吃点垫垫肚子,一会儿到了私宅再大吃一顿。 唐瑜第一次吃煎饼,盯着看了会儿,见宋钦咬了好几口了,闻着似乎也很香,便低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先从边上咬,再往旁边挪,这排咬整齐了,才继续往下吃。宋钦看得好笑,这样秀气文静的姑娘,若是生在农家该怎么办好? “还成吗?”宋钦好奇问。 唐瑜点点头,确实挺好吃的。 只是马车终于驶进宋钦的一处小私宅,还没下车,唐瑜小腹便是一阵骨碌声,宋钦听到了,纳罕地看她,唐瑜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肚子疼,脸蛋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着急去恭房,又难以启齿。 “肚子疼?”肚子叫就两种情况,她刚吃完一块儿煎饼,肯定不是饿。 唐瑜哭了,因为这种事情尴尬,因为害怕自己出丑,也因为委屈,她说街上的小吃不干净,他非要她吃…… “停车!”一声令下,马车 未停,宋钦先跳了下去,再挑着帘子朝她伸手。 唐瑜此时只想快点解决,什么都顾不得了,泪眼模糊地挪到车外,刚要下车,宋钦一把抱住她,抱孩子那样双手勒着她大腿。唐瑜没反应过来,被迫转身,对上褚风震惊的脸,她才急着拍打他肩膀,“王爷……” 宋钦已经跑起来了,宅子小,很快就到了上房,一脚踹开门,直奔里面的恭房而去。 “王爷放我下来吧……”唐瑜真的不想活了,哭着道,难不成他还要将她抱到恭桶上面吗? 宋钦及时止步,放下她,还想哄两句,她扭头跑到了里面,抽搭着撵他,“王爷去院子里行不行?”她闹过肚子,猜得到大概是啥情形。 “好,你别哭,我马上走。”宋钦不傻,该体贴的时候十分体贴,立即离开,出去时重重关门。 听到动静,唐瑜略微放心,去了恭桶那儿,坐下去了,捂着脸流泪。 她从来没有这般丢过人…… 解决了,唐瑜洗手洗脸,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太在意,总觉得屋里也有味道。她不想待在这里,又怕宋钦寻过来,去对面西屋时故意弄出了较大的动静,然后就躺到次间临窗的炕上去了,面朝里头,以手捂面。 宋钦紧张地寻过来,就看小姑娘躺在那儿哭,肩膀一颤一颤的。 “瑜儿……”宋钦心疼,虽然也不是特别懂她为何要哭,脱了靴子爬到炕上,他熟练地将人抱到怀里,扯她捂脸的手,“瑜儿,别哭了,我又不会笑话你,人食五谷杂粮,谁没有个三急?” “我说不干净你非要我吃……” 他做了那么多惹她生气的事,唐瑜从来没有在言语上真正地怨过他,可这次她委屈,要不是他非要买什么煎饼,她也不会丢这么大的人。一委屈,也不称他“您”了,直接你啊你的。 宋钦平时总逗她骂他,她真的说出口了,他却没反应过来,一心自责,“是,怪我,瑜儿身子娇贵,我不该逼你吃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哭成这样,是不是肚子还疼?我让褚风去请郎中过来?” 她娇娇滴滴的,头回吃吃不惯,他怎么能拿自己吃生肉也没关系的身体跟她比? “不用……” 唐瑜哭了这么久,委屈劲儿过了,理智回来,哽咽着劝阻道,“没事了,我想沐浴……” 宋钦立即高声吩咐褚风去安排。 褚风就在院子里候着 ,仔细想了想,多少猜到了,免不得有些鄙夷狐狸精的身板,只是才要幸灾乐祸,眼前忽然浮现一身男装的狐狸精,趴在王爷背上,水汪汪的眼睛望过来,吧嗒落了两滴泪,可怜极了。 一个激灵,褚风回神,瞅瞅那边的窗子,乖乖去吩咐这边的丫鬟,备水的备水,打扫房间的打扫房间。 一刻钟后,唐瑜如愿以偿地坐到了浴桶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她早不哭了,闭着眼睛,怪他,也无颜见人。 “瑜儿……”宋钦搂着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哄她,“瑜儿,我以后不逼你吃那些了,你别生气了?” 唐瑜就跟睡着了似的,坐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宋钦叹口气,先帮她擦拭,巾子挪到最底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多洗了两下,察觉她身体绷紧,他疑惑地抬起头,就见她脸蛋红的不能再红,红唇紧抿。宋钦忽的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让她误会,忙道:“瑜儿,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唐瑜不信,不嫌弃他为何多擦两下? 可这根本不是他嫌弃不嫌弃的问题。 “你出去!”唐瑜不想见他,片刻都不能容忍他待在身边,至少现在不想。 宋钦不动,她气哭了,小手不停地推他,宋钦本就不是柳下惠,因为疼惜她先前抱着美人才没动坏心思,这会儿她“动手动脚”,宋钦再也忍不住,将她压到桶壁上,低头就亲,亲得她没力气再哭闹,亲得她藕节似的双手慢慢抱住了他脖子,晃得水涌出木桶,才松开她嘴。 一松开,她就哼出了声。 “还哭不哭?”宋钦亲她耳朵,重重地问。 唐瑜怨他,双手抓紧他脊背。 宋钦顿时发了狂,一把抱着她跨出木桶,湿哒哒地丢到了内室床上。 唐瑜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了,睁开眼睛,看到宋钦衣衫整齐地坐在床前,凤眼仿佛一直都在看她。目光相对,他眼里恢复清明,身体凑了过来,关切问:“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睡前的一幕幕闪过脑海,唐瑜不知该哭还是笑。 她确实笑了出来,笑得很是无奈,宋钦不解,“在笑什么?” “我那样出丑,王爷真的一点都不嫌弃?”换成他,唐瑜肯定会觉得恶心。 宋钦愣了愣,随即笑了,一手撑着床,一手绕她耳边的长发,温柔地看着她, “瑜儿,换成旁的女人,一来我不会让她与我同车,二来就算是三公主,我可能也只会交给褚风打理。轮到你,在我眼里,你怎样都美。” 他眼神温柔,动作亲昵,唐瑜看着他,不信他的话,偏偏他确实没有嫌弃。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唐瑜望向了窗外。 “日头快落山了,今晚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赶路。”宋钦摸摸她额头,“肚子还难受吗?” 唐瑜微微地摇头。 “想不想吃东西?”宋钦继续问,她一天没进食了,说完见她变了脸色,宋钦打趣道:“让家养厨子做的,绝对干净。” 唐瑜脑袋转向里面,脸红了,他追过来亲她,唐瑜忽然记起一事,为难片刻,道:“王爷,我早上还没用汤……” 宋钦闭着眼睛,嘴唇在她脸上流连,“不用喝了,我叫沈寂配了药,我用,免得伤了你底子。” 说着,压住她唇,堵住她任何可能的话。 第62章 休息了一晚,接下来边走边逛,便不再觉得路途艰辛了。 这几天,唐瑜被宋钦拽着,看过一次镇上富户发丧,看过一次小县城的戏班子,街上看到什么小吃,他会让私宅家养的厨娘做,不会就让褚风去找会的人,进府后先去沐浴更衣,洗的干干净净再开始做饭。 宋钦还带她去屋顶看星,看够了,他捂住她嘴,不叫她发出声音,当他沉浸其中松开手只管兴风作浪,她要么自己捂着,要么咬住他肩膀,那时候她脑海里是空的,眼里只有夜空皎洁的明月,只有漫天晃动的繁星。 夜深人静,她会忽然醒来,他就躺在她身边,几乎每次都是抱着她。中元过后,夜晚明显凉了,月初还会嫌他身上太热,如今他身上暖和,平心而论,靠在这样的怀里,唐瑜无法生出反感。 是单纯身体上的惬意,还是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唐瑜无法否认,她已经不再厌弃这个男人。 她知道她不会喜欢他,更不会嫁给他,但一日日相处下来,她恨不起来了,特别是在看清太后的真面目后、意识到她因为误会他的心胸才导致今日的结果,唐瑜只是感慨命,不再恨他。以前他对她好,唐瑜会烦会抵触,现在,唐瑜什么都听宋钦的,反正不听他也会笑着强迫。 不恨不喜欢,她就盼着早点回家,早点恢复正常的生活。 轰隆的雷鸣传进耳中,将她从那种似梦非梦的混沌状态中唤醒,唐瑜扭头,身体刚动,男人俯身过来,大手握住了她肩膀,“瑜儿,可能要下雨了。” 唐瑜睁开眼睛,看到了宋钦俊朗的脸庞,他凤眼安抚地看着她,仿佛万事都胸有成竹,一边扶她坐起来一边道:“前面有个村子,咱们运气好的话,可能……” 话没说完,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砸在车顶,没一会儿就变成了连串的雨线。风吹开旁边的窗帘,雨水斜飞进来,唐瑜本能地闭上眼睛,脸上一片清凉。宋钦立即将上面的竹帘放下来,挡住潲雨,前面的门板也合上了。 “褚风……”唐瑜担心赶车的侍卫。 “车板底下有暗格,里面准备了蓑衣。”宋钦将她抱到腿上,紧了紧她肩膀,“冷不冷?” 她刚刚歇晌醒来,脸蛋红扑扑的,宋钦见识过她千金小姐的娇贵身子,担心她着凉。 唐瑜摇摇头,刚要开口,空中一声雷鸣,霹雳干脆,震得她心跳都快停了。唐瑜不怕雷,但这声雷响来得毫无预兆 ,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而宋钦几乎立即将她脑袋按到胸膛,大手捂住她露在外面的耳朵。 他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算计,就像那天她肚子不舒服,他似兄长又似父亲,如他所说,真的把她当孩子似的照顾。唐瑜怔怔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胸膛,听着外面依然可辨却减弱很多的雷声,尽管人在路上,尽管大雨倾盆,她心里一片宁静,不慌不乱。 “还有多久能到?”宋钦高声问褚风。 褚风往返青城多次,对一路的情况了如指掌,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大声回道:“王爷,可能得一个时辰!”王爷管得了所有人,唯独管不了老天爷,非要这时候下雨添乱。 宋钦看看怀里的小姑娘,英眉微皱,马车重重地颠簸了下,宋钦勒紧她腰,抿抿唇,低头哄她,“瑜儿先忍忍。”雷雨交加,困在路上不安全。 唐瑜点点头,“我没事,王爷不用担心。” 宋钦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她脑袋,凤眼盯着车窗。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没有走官路,村镇之间的小路更不平整,一经大雨淋,转眼就变得泥泞不堪。连绵的雨雾、随风飞来的雨珠模糊了视线,只能看清整条路的轮廓方向,褚风赶车再熟练,路线记得再熟,也不可能连哪条路有几个坑几个坎都记得,如今着急进村避雨,马车几乎快要飞起来了,不巧骏马前蹄踩进一个深坑,前面绊住了,马身却还在往前冲…… 骏马猛地跌倒在地,马车陡然侧移,车辕上褚风被甩出去了,里面宋钦也不受控制地朝前扑了出去。怀里小姑娘啊啊尖叫,宋钦人在空中,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硬生生转身,后背重重地撞上前面叉着的车门板,脊背中央不偏不倚撞到棱角。他闷哼一声,眼看马车又要翻倒,宋钦瞬间将唐瑜挪到他与车壁中间,他弓着脊背腰腿,大手紧紧护着她后脑。 轰隆一声,马车整个倒在了地上。 有宋钦用力往回护着,唐瑜只是身体轻轻撞到了车壁,紧接着宋钦重重地压到了她身上,对面的黄杨木矮橱咣当砸中他背。震动隔着他身体传过来,唐瑜惊恐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他胸口,只听到瓷器硬木撞到他身体的声音,而他结实的身体山岳一样撑在她身上,免她于风雨。 “王爷……”有什么东西流到了她额头,再流进她发中,唐瑜看不清,她想到了血,脑海里一片空白,哆哆嗦嗦地喊他。 “没事,顶多撞青了几块儿。”宋钦一手抱着她背 ,一手将压在身上的柜子推到一旁,外面褚风恰在此时打开车门,一看这情形,连忙帮着将那些杂物扔开,“王爷可曾受伤?” 宋钦真没有流血,唐瑜感受到的是洒出来的茶水,他稳稳地跨出车篷,再把受惊过度几乎浑身僵硬的小姑娘扶了出来。褚风见主子不像有事,先去暗格里翻出两身蓑衣,宋钦身上已经湿透,不屑再用这碍手碍脚的东西,接过一身替唐瑜披上。 小姑娘脸色苍白,雨水打得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偏她努力睁开,打着哆嗦跟他确认:“王爷真的没受伤?”刚刚她完全无法思考,但她觉得宋钦肯定撞得不轻,两人完全是从榻上甩下来的。 “真没事。”宋钦替她戴好斗笠,见旁边骏马倒在泥泞里显然站不起来了,他侧头张望,发现被雨水模糊的村子就在两里之外,立即蹲下去,“瑜儿上来,咱们先进村。”这里交给褚风处置。 “我能走……”唐瑜想自己走,这次倒不是碍于礼数,而是不想加重他的负担,然而宋钦不接受,强行拉过她,抱起腿便大步朝前赶去。 褚风站在原地,望着暴雨里主子迅速远去的背影,想到刚刚打开车门瞧见的情形,主子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小姑娘周全,心里突然一片复杂。 他明白了,王爷对唐瑜动了真情,那个在战场上杀敌如麻铁令如山、在朝堂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摄政王,如今却心甘情愿让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姑娘凌驾于他头上,甘为孺子牛。 如果这样唐瑜还惦记卫昭那个毛头小子,褚风…… 咬牙切齿,可是他又能如何? 王爷都舍不得罚她,没碰到狐狸精的时候,关一会儿柴房就舍不得了,巴巴地接回房里伺候。如今得了人,王爷非但没有腻味,反而快变成了孙子,他真敢自作主张教训狐狸精,恐怕他才说句坏话,王爷的军棍就砸到他身上了吧? 虽然不甘,但褚风不得不承认,王爷确实重色轻…… 褚风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只求狐狸精的心是肉做的,别辜负了王爷一片真心。 第63章 唐瑜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雨,来得快下得急,好像老天爷手里端着一江清水,照着黎民百姓一阵猛倒,不见一丝松缓。头上斗笠太大,宋钦刚背上她,脑袋就往下低,眼看着雨水不停地砸在他头顶,砸在他被撞出一条红痕的玉白后颈,唐瑜立即将斗笠扣到了他头上。 “瑜儿……”宋钦扭头,才要劝她,小姑娘忽的钻到斗笠底下,脑袋搭在他肩头,像几岁的孩童,乖乖地藏在他的斗笠下,聪明又可爱。宋钦不禁停下脚步,凤眼惊喜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如果她钻进来的时候脸对着他,他的心可能一下子就化了。 “瑜儿……”宋钦低声唤她,想看看她的脸。 “雨大,王爷快走吧。”唐瑜抱着他脖子,细声道。 “那你再往我这边挪挪,小心淋到,”宋钦真的担心,“你身子弱,别又病了。” 风吹雨斜,唐瑜脸上确实淋到了雨,她也不想生病,就往里面缩了缩,耳朵忽然被他嘴唇捉住,唐瑜身体一僵,才要叫他松开,他自己松了嘴,意味不明地笑两声,继续前行。 唐瑜轻轻地抿唇,这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占点便宜。 雨大,他走得疾,谁都没有说话,唐瑜一手攀着他胸膛,一手悄悄挡住了一直被雨水吹到的脸,只露出眼睛,静静地看斗笠外面的大雨。她是侯府娇养的姑娘,父亲常常出门在外,家里没有可以说贴己话的亲人,她习惯了一个人待着,赏花观月,听风品雨画雪。 雪只有冬天才来,冬天到了也未必有多少场,所以唐瑜更喜欢四季常见的雨,轻柔的毛毛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突如其来疾风骤雨、连续不停的暴雨……各种各样的雨,她或是坐在窗边看,或是坐在乌篷船里,在男人背上看雨,除了小时候父亲背着他,今日是第一次。 而背她的人,是那个一开始对她再三轻薄、冷眼嘲讽的摄政王,是故意骗她入瓮的王爷,他给她时间接受他的亲近,他最终还是要了她,但他不是完全对待歌姬的那种欺凌,他会想方设法哄她高兴,会千方百计地对她好,就算晚上,他也会从温柔开始…… 她一直不信他,觉得他对她好是一种男人对美人都会有的宽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他对她有几分真心?是识破太后阴谋后他拥她入怀,问她是不是委屈,还是那晚灯笼架起的鹊桥?是中元晚上他坚持等到子时才要她,还是前几天他不嫌弃她腹痛出丑? 又或者,是刚刚马车 里,他不顾自己牢牢护她周全。 有些事情,是掺不了假的。 唐瑜闭上了眼睛,耳边是雨声,是他加重的呼吸。 “咱们找房子最好的那家。”进了村子,宋钦脚步微慢,脑袋抬高,左右观望。 唐瑜心里好笑,王爷就是王爷,避雨也要那么多讲究。 最后宋钦挑了村东一座新宅子,上房五间,左右还有两排厢房。大门关着,宋钦试探着推了下,门竟然开了,唐瑜也抬头往里看,就见对面的堂屋里坐着一对儿老夫妻,好像在下棋,旁边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看衣着竟然是丫鬟打扮。 “记得叫我相公。”眼看里面三人发现了他们,宋钦边往里走边嘱咐她。 唐瑜叫不出口,小声提醒道:“我现在是男装。” “谁会信?”宋钦笑她。 唐瑜沉默了会儿,马上又道:“那我喊公子……” “哪个公子会背着丫鬟?”宋钦继续反驳,“兄妹也不行,晚上咱们肯定睡一屋。” 唐瑜无言以对。 宋钦已经走到了屋檐下,朝里面的老爷子道:“这位老伯,我陪内子出门省亲,方才马车不小心陷进坑里,车夫在那边看着,我们先来避雨,不知您可否行个方便?” 他身上狼狈,靴子衣摆上全是泥点,但那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斗笠下的脸庞也是神仙似的俊美,吕老太爷还在纳闷男人口中的妻子为何作男装打扮,吕老太太已经热络地答应了下来,“方便方便,我们家别的不多,就属屋子多。” 吕家老两口有两个儿子,都有出息,去城里住了,老两口不习惯城里的日子,坚持在家养老。儿子们孝顺,给父母买了丫鬟伺候,还盖了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逢年过节回来探望,这么多屋子都能派上用场,其他时候都是闲置的。 吕老太太想请他们去西屋,宋钦背着唐瑜婉拒,对着西厢房道:“这边进进出出的太打扰二老,我们还是住厢房吧,多谢了。” 吕老太太便叫上丫鬟珠儿,撑着伞送两人过去。因为刚过完中元节,孩子们才走两三天,西厢房看起来同刚收拾过差不多,当然没法跟侯府王府比,但也算得上干净整齐。 见宋钦抱着美人不舍得放手似的,吕老太太笑弯了眼睛,“公子对您夫人真好,不过现在已经进屋了,赶紧放下来吧,都收拾收拾。珠儿,你去把大爷、二姑娘没穿过的新衣裳拿来两身, 再抱一床新被褥过来。” 珠儿瞅瞅宋钦,红着脸去了。 唐瑜脸也是红的,低着脑袋,由宋钦帮她解下蓑衣。 吕老太太要接过蓑衣挂到外面去,宋钦自己动手,吕老太太视线已经被唐瑜吸引,没再管宋钦,震惊地走到唐瑜跟前,低头打量红着脸害羞的小媳妇。一身男装湿哒哒的贴在她身上,身段玲珑,胸前如藏了两个大桃,极其扎眼。再看人家模样,细细白白嫩豆腐般的脸蛋,眸如汪水唇似樱桃,怪不得让男人那么喜欢。 “夫人真美……”吕老太太盯了半晌,只说出这么四个字。老人家没读过几本书,不知道该怎么夸赞。 “您过奖了。”唐瑜并不是被人夸两句就害羞的性子,可此时湿衣贴身,她难为情,却碍于礼数不好硬邦邦地转过去。 “你先去里头坐着。”宋钦放好蓑衣折了回来,扫眼她惹火的身段,不想让别人看,哪怕是个老太太。 唐瑜看眼吕老太太:“那我先进去了,一会儿收拾妥当再向您道谢。” 吕老太太笑道:“一点小忙不用谢了,快进去吧。” 唐瑜点点头,转身朝旁边的内室门口走去,进屋前忍不住顿了下。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想看宋钦一眼,但一回头,却骇住了。几步之外,宋钦背对她与老太太站着,脊背上浅灰色长袍不知何时红了一片…… “王……”唐瑜脸色煞白,一转身赶到他身边,攥着他胳膊问他,“你受伤了?” 她脸色不对,宋钦反手摸背,再拿回来,看到一手血。他短暂地皱了下眉,没想到伤势比估测的严重,再看她惊恐自责的模样,宋钦轻松道:“可能是翻车时撞的那一下,破皮了,你别急,我都没觉得怎么疼,没事的。” 他笑得随意,唐瑜想到车里他始终护着她,想到路上他片字未提,伤处被她的蓑衣磨蹭,不定有多疼,忽然泪如雨下。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眼泪说来就来,宋钦吓了一跳,不顾身边还有个外人,抱起唐瑜大步去了内室。人家小两口你心疼我我心疼你,吕老太太识趣地出去了,帮着珠儿将东西放到外屋,还准备了止血的伤药,隔门打声招呼,随后回了上房,留小两口说贴己话。 内室里面,宋钦放唐瑜坐在炕上,他捧着她脸,凤眼紧紧地盯着她还在落泪的眼睛,“瑜儿,你是在心疼我?” 唐瑜摇头,她为什么要心疼他,她才不 会心疼他。 她不肯承认,眼泪却越流越凶,都不知道为何而哭。宋钦看着这样的她,外面风雨交加,他心里却一片敞亮,怜她哄她疼她这么久,她终于软了心肠。 “瑜儿……” 他亲她为他落的泪,亲了两下不够,低头堵住她嘴。呼吸重了起来,他伸手扯她的衣带,唐瑜推搡他手,再次证明是徒劳,论力气,她永远比不过他。 “给我看看你的伤。”趁他低头啃她脖子,唐瑜哭着道。 “一会儿再说。”一点撞伤算什么,她终于动了点心,终于肯回应他了,宋钦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跟她做最亲密的事,迫不及待要体会她心甘情愿后的第一次,别说撞伤,就是往他背上扎把刀子,他也会先要她。 猛地将人托了起来,大手拽住她裤子就要扯下去。 “我要看你的伤。”唐瑜抱住他脖子,额头抵着他肩头,没有威胁也没有哀求,她抽抽搭搭地哭,就是要先看他因她受的伤。 宋钦动作顿住,耳边她可怜的哭声,叫他心疼,可是…… “王爷……”感觉到他在犹豫,唐瑜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求他,“王爷,让我看看吧,你身上都是血。”那么多血,他真的不怕出事吗? 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面满满都是关心,宋钦粗重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亲了亲她眼睛,无奈哄道:“给你看给你看,不许再哭了。”太后失策,对付他何须用什么毒药,给她下点让她一直流泪的药,就能折磨死他。 不甘心地将她放回去,宋钦转身,解开衣袍往下一扯,露出整片脊背给她。 第64章 看到宋钦的伤势,唐瑜捂住了嘴。 他总夸她肤若凝脂,其实他半分不差,少了女儿家的娇嫩,多了大男人的硬朗。然而那片堪比美玉的脊背,此时却多了一片血肉模糊,除了最严重的棱角撞伤,其他一看就是被粗糙蓑衣在伤口边缘磨出来的。 唐瑜不懂,她又没受伤,又不是走不了路,他何必逞强?难道他当真一点都不疼? 小姑娘一点声音都没有,宋钦转过来,看到她低头哭,他真的头疼了。女人就是女人,这点小伤也值得哭,若让她看到更严重的,还不得吓晕过去? 可虽然在默默地嫌弃她泪多,嫌弃完了,心头马上涌起一股股甜,多好,她知道疼他了。 宋钦拍拍她肩膀,挑帘看看,出去将吕老太太准备的东西都搬了进来,叫她先换好衣服再帮他清理伤口。 唐瑜抹抹眼睛,不哭了,请他去外面等着。厢房就一里一外两间屋,内室也没有屏风遮挡,唐瑜不想让他在旁边看她换衣服。 宋钦有心逗她,又怕她着凉,乖乖出去了。 唐瑜插上屋门,走到就算宋钦凑到门缝也看不到的一处角落,飞快脱了一身湿哒哒的衣服,擦拭过后,迅速换好。正系腰带,听到院子里有人语,却是褚风寻过来了,这么快就找到他们借宿的地方,大概主仆提前约定过暗号? “公子,你受伤了?”褚风进来,看到宋钦背上的伤,变了脸色。 宋钦绷着脸,“不碍事,你去让老太太帮你安排一间房,再去灶房烧锅水,水提过来就去休息,没事不用再过来。” 褚风愣住,低头时隐晦地扫了眼内室门口,只看到一条大红色绣牡丹花的门帘子。猜到王爷只想跟美人卿卿我我,褚风叹口气,匆匆去办事。 里面唐瑜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有点同情褚风。 两刻钟后,褚风提了两桶热水来,还端来一盆凉水,放好东西就走了。宋钦关好外面的门,提水进了内室,叫唐瑜用热水再擦擦身子,说完主动退到外面。唐瑜身上确实冷,简单地擦了擦,都收拾好了,打开门。 “帮我擦擦。”宋钦看着她,一边说一边解裤带。 唐瑜红着脸转了过去,床上多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但从未这样服侍他。 “瑜儿,我弯腰、抬手后背都疼,不然也不会叫你做丫鬟的活儿。”宋钦一本正经地道。 唐瑜半信不信,背对他一动不 动地站着。小姑娘不过来,宋钦提着水桶过去,站在她身前,将湿巾子塞到她小手里。唐瑜不能抬头也不能低头,想走就被他拽住,只好闭着眼睛帮他,擦一下他呼吸重一下,她身上也热一分。 从上到下都擦过,唐瑜慢慢站了起来,刚要转到他背后,男人一把攥住她手腕,沙哑地提醒她,“瑜儿,还有一地方没洗。”那可是最应该清洗的,不然晚上他怎么抱她。 “你自己来。”如此堂而皇之的戏弄,唐瑜不干了,巾子甩到他身上,低头跑到北面的衣柜前,离他远远的,手一下一下扯着袖子。 宋钦看着她面壁思过似的可爱模样,笑了,自己擦就自己擦。 “好了。”都擦完了,宋钦低声唤她。 唐瑜抿抿唇,硬着头皮转过来,结果就对上他“坦坦荡荡”的高大身体,没有一丝丝防备。 “你……” 唐瑜脸涨得通红,恼他厚颜无耻,立即又转了回去,整个人几乎快贴到衣柜上了,宋钦都怀疑她会不会躲到衣柜里头。他朗声大笑,扯过炕上的绸缎长裤穿好,这才过去赔罪。想走到她一侧,他走她跟着转,就是不肯给他看正脸。宋钦急了,伸手抱住小姑娘,亲她香腮,亲几下,别过她下巴,喃喃地感叹道:“瑜儿,今天是我过得最快活的日子,比得了你那天还快活。” 唐瑜看着他裤腰,心里懂他的意思,但她不想承认,低声转移话题,“王爷,您坐到板凳上,我给您上药。” “好。”宋钦亲亲她额头,没有急功近利,逼得太急。她已经动了心,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跨了出去,他愿意等。 牵着她走到炕沿前,抱她上去,他就坐在炕沿上。唐瑜呼了口气,先不想那些,一心帮他上药。 窗外大雨还在继续,显得屋里更安静了,只有一个受伤的男人,和一个默默照顾他的女人。 就像一对儿普通的,农家夫妻。 第65章 快到黄昏,雨渐渐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风也停了,只有房檐前依旧挂着雨帘,在地上砸下一个个小坑。 吕家西厢房炕上,唐瑜跪坐在炕头,认真地与宋钦下棋。吕老太太非常好客,担心他们闲着无趣,送了棋盘过来。唐瑜是很感激的,如果不是吕老太太来的及时,宋钦已经扯了她的衣裳,大白天的在人家屋里胡作非为。 想到他急切的样子,不免走神。 “你又输了。”宋钦吃了她的棋子,拇指一弹,光溜溜的白色棋子就飞到了唐瑜怀里。 唐瑜低头,拿起棋子,对着棋盘道:“再来。” 她只是走神而已,认真下未必会输给他,京城都传她是才女,唐瑜没有自负到坦坦荡荡接受,但她对自己的棋艺还是有信心的,就算不赢,也不会输得这么快。 小姑娘挺直了肩膀,志气满满,宋钦嘴角上翘,盯着她因为衣服不太合身而被勒得鼓鼓的衣襟,慢慢道:“瑜儿,这是最后一盘,如果你输了,晚上乖乖听我的话。”他特意要了厢房住,就是为晚上大战一场铺的桥,免得惊动上房的老两口。 唐瑜不用问也知道他的心思,抱着青花瓷棋碗,一颗一颗转动里面的白棋,“那我赢了,王爷答应我今晚好好养伤。”后背伤成那样,他居然还不肯老实。 “好,你先走。”宋钦痛快道,胸有成竹。 被他信心十足的语气刺激,唐瑜看着棋盘,专心与他周旋。 宋钦前面赢得容易,虽然认可小姑娘的棋艺,但还是存了点轻视的心思,把与她下棋当哄孩子,现在小姑娘凝神起来,宋钦很快就感到了压力,原本想将棋子放在一个位置,再看棋局,意外看她一眼,改到别处。 从这刻开始,为了晚上的大餐,宋钦终于不再偷瞄她胸口脸蛋,凤眼只看棋盘。 时间一点点过去,院子里传来吕老太太的声音,没一会儿褚风就过来了,在屋檐下道:“公子,老太太叫我来问问您晚上想吃什么,她会做面、粥,还有饺子。”农家晚饭就这几样。 “瑜儿想吃什么?”宋钦落下一子,终于看向她。 唐瑜想了想,看看窗子,小声道:“就吃粥吧,其他两样做起来比较麻烦。” “真体贴。”宋钦夸夸她,再吩咐褚风:“吃粥,你去灶房帮忙。” 唐瑜垂下眼帘,自从她坏过肚子,每次饭点,宋钦都会这样吩咐褚风,说是去帮忙, 其实是盯着人家做的干净不干净。 “该你了。”她不知在发什么呆,宋钦轻轻弹了弹她脑顶。又走神了,唐瑜懊恼地咬咬唇,视线重新回到棋盘上,投入其中。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原本旗鼓相当的形势,在褚风过来打岔后慢慢变了,宋钦神色越来越轻松,唐瑜额头开始冒出细汗。她终于明白宋钦的自信是哪来的,他谋划地太远,起初不显,到最后才显山露水,即便看破也为时已晚。 偷偷看他,却对上他戏谑的目光。 唐瑜心怦怦地跳,就在此时,外面褚风又来了,“公子,饭菜好了,我给您端过来?” 宋钦皱眉,“等……” 唐瑜却第一次抢了他的话,“端过来吧,放在堂屋。”说完低着脑袋,蚊呐般地劝道:“王爷,咱们先用饭吧……”再给她点时间,也许吃饭的时候能想到破解之法。 宋钦幽幽地看着她。 唐瑜扭过头,心虚地红了脸。 两人无声交流,外面褚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听狐狸精的,等了片刻等不到主子的声音,他想想主子没有说完的话,似乎是想等等?身为王府侍卫,褚风当然听主子的,估摸着狐狸精准又想拒绝王爷什么,褚风特别聪明地道:“公子,粥还烫,我先端过来晾着,您可以等会儿再用。” 这样狐狸精要怪也是怪他,不能算在王爷头上。 “你只管端过来。”宋钦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唐瑜懂了,宋钦是答应了她的休战请求。 她扫眼棋盘,这才往炕沿那边挪,宋钦已经弯腰捡起她的鞋子,等着替她穿。唐瑜脸红红的,宋钦将她抱到地上,低头亲她的耳朵,“先吃点糖,一会儿胃口好。” 一吃就吃了好久,吃得唐瑜软软地靠着他,细喘微微,耳朵都要麻了。外面褚风摆完饭又退了出去,唐瑜攥住男人捏糖的大手,无力地求他,“王爷,饭要凉了……” “那就先吃饭。”宋钦恋恋不舍地拿出手。 唐瑜立即转过去,将衣衫理好。 吕家家境优渥,吃的是白米粥,还炒了两碟小菜。 “瑜儿会做菜吗?”听着雨声,宋钦连续吃了两口菜,忽然问道。 唐瑜眼帘抬起,看到他的饭碗,又放下去,摇摇头。其实她会做菜,但她一承认,宋钦不定冒出什么主意,唐瑜不想给他做菜,不想……对他好,不想让他 误会她动了心就会嫁给他,因为她知道,她与宋钦注定没有结果。 他是摄政王,是皇上的对头,太后再阴险,皇上都是皇上,没有合适的理由,宋钦想夺位注定会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她真嫁给宋钦,父亲怎么办?宋钦胜了,肯定会厚赏唐家,然而百官、百姓私底下会怎么说?后世史书会不会给父亲冠上叛君的恶名?毕竟父亲与太后是亲戚。反之宋钦败了,太后饶不了父亲,就算只是贬官罢黜,史书上父亲也会臭名昭著。 父亲几番出征英名赫赫,唐瑜不能让父亲因为自己名声受损。 而且,宋钦提亲,父亲碍于这些因素未必会答应,他肯定也不会理解女儿为何要放弃表哥改嫁宋钦,一旦让父亲知道内情,让父亲知道宋钦已经占了她身子,唐瑜怕父亲会同宋钦那番话一样,提刀去杀宋钦。 木然地抿口粥,唐瑜视线渐渐模糊。 她不忍伤父亲的心,也不忍再在表哥心头撒盐。不管太后怎么坏,表哥没有害过她,表哥对她的心是真的,她已经狠狠伤了他一次,怎么能再嫁给表哥最仇视的人?一边是曾经的青梅竹马是亲表哥,一边是…… 唐瑜站在中间,她左右为难,她也没有勇气卷入夺位的大事里,所以她宁可当一辈子唐家姑娘,再劝父亲明哲保身。表哥她已经伤了,宋钦,他有大事忙,没有表哥那么儿女情长,就算一时抑郁,很快也能走出来。 她唯一能给他的,就是再陪他几天。 宋钦并不知道她的想法,还以为她因为不会做饭难为情了,看看她细腻的小手,笑道:“会做我也舍不得让你做粗活。”她的手,就该碰琴棋书画那等文雅之物,或是碰他。 想到出来前半途而废的事,宋钦不禁加快了进食速度。 唐瑜没胃口,吃的少,漱口后就先回内室了。 褚风过来收拾碗筷,宋钦问问他马车的情况,问完继续在椅子上坐着,等褚风走了,他过去关门,这才进了内室。炕里头,小姑娘静静地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观察棋局,娴静似水,姣好如画,宋钦定定地站在门口,忽然不忍打扰她。 唐瑜听到他进来了,余光里男人久久不动,她迟疑着转过去,清澈水眸困惑地望着他。 宋钦反手关门,打趣道:“我看看你有没有偷偷换棋。” 唐瑜立即转了回来,她又不是几岁的孩子,做那等耍赖事。 宋钦笑着坐到她对面,两人继续下 棋。 阴雨连绵的天,又是傍晚,屋里已经很暗了,宋钦无心下棋,被她破了一阵,他凝眉发愁,然后不着痕迹地放水,漂漂亮亮地输给了她。 唐瑜松了一大口气。 宋钦无奈道:“罢了,今晚让你休息休息。” 唐瑜嘴角上扬,收拾棋盘。 桌子挪到另一边炕头,唐瑜扫眼被团,不想睡觉,虽然他答应了什么都不做。宋钦叫她过来看看他伤口有没有再出血,唐瑜从炕头绕到他身后,他脱了外袍,露出围在胸口的白纱带,并无血迹。 “那就好。”宋钦扔了手里外袍,随即自然无比地将炕头的被团放了下来,嘴上亲昵地问她,“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唐瑜瞅瞅已经铺好的被子,低头道:“外面。” 睡在外面,他想使坏,她还能跑出来,在里面一边是墙一边是他,逃都逃不了。 宋钦笑笑,钻进被窝,悉悉索索地脱了裤子,再将他的枕头也甩了出去,趴下去道:“伤口不能压着,今晚我这样睡。” 唐瑜见他总算记得养伤了,更放松了些,解开外衣,在他旁边躺下,背对他躺着,就这样,一半身子也在被褥外面。其实看这被褥的宽窄,好像就是一人一被窝的,宋钦一人躺着都有点不够宽敞。 她闭着眼睛,心悄悄地提防,他一直没动,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慢慢有了困意。 “瑜儿……” 男人低低地唤她,唐瑜顿时警惕,睁开眼睛问:“怎么了?” “趴着睡不着。” 唐瑜自己侧躺着,立即想到了办法,“你也侧躺。” 宋钦犹豫,“那样睡着了,半夜容易翻身,压到后背。” 似乎也有道理,唐瑜也替他发愁了,“那该怎么办?” 宋钦早想到办法了,“我趴在你身上,不会难受。” 唐瑜抓紧了被子,刚要讽刺他,男人突然按住她肩膀,没等唐瑜挣扎,整个人就压了过来,故意没撑着,完完全全压在她身上,还趴在她耳边享受地喟叹,“瑜儿真软。” 唐瑜紧紧抿着唇,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宋钦轻轻亲她耳朵,“瑜儿,咱们现在像不像一对儿农家两口子?” 唐瑜不理他。 宋钦抬起脑袋,亲她鼻尖儿,愁道:“舒服是舒服了,可小王爷醒了 ,瑜儿,你说该怎么办?” 他竟然还给那儿起了绰号,唐瑜羞于听,抬手捂住耳朵。 宋钦亲她手腕,一手去解她中衣,继续自言自语,“瑜儿,小王爷说,让你也伺候伺候他……” 他离得这么近,唐瑜哪能真的听不见呢?她抱住他手,诚恳地劝他,“王爷,你的伤……” 宋钦看着她眼睛,蛊惑似的道:“真担心我,乖乖地给我,别让我费力。” 唐瑜怔住。 宋钦继续动手,呼吸如火,吹热了她的脸,也吹热了她的身。 第66章 “老太太,早饭……” “小点声,我家公子夫人还在睡觉。” 院子里传来小丫鬟与褚风的对话,唐瑜醒了,外面雨还在下,屋子里显的很是昏暗。唐瑜静静躺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挪开宋钦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悄悄爬出了被窝。衣裳就在外面摆着,唐瑜背对宋钦跪坐,低头穿衣。 房檐下雨声滴滴答答,小姑娘娴静似画,宋钦看着这样的唐瑜,心里一片宁静。 但再不舍,他还有他的大事要做。 唐瑜穿好衣裳,转身准备下地,就见那边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碰,唐瑜低下头,心里莫名地慌。昨晚好像没有什么不同,他同往日一样地不知疲倦,瑜儿瑜儿地喊她,只是动作更温柔而绵长,反倒是她,他才开始没多久,她就…… “瑜儿,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吗?” 他体贴地停下,轻轻亲她嘴唇。 她浑身是汗,不知道也不想问,他挪到她耳边,“因为你心里有我了,这才叫鱼水之乐。” 低沉暗哑的声音犹在耳边,唐瑜不敢看他,小声道:“天亮了,您起来吧。” “过来,我抱着你说说话。”宋钦往炕里面挪挪,给她让出地方。 唐瑜怕他胡来,摇摇头,才要下地,宋钦又道:“瑜儿,这次出门,我算准了日子,路上用六天,在怀德待一天,然后让褚风送你回京城,来回来去刚好凑够一个月。可咱们过来的时候,你肚子不舒服耽误了一日,今天下雨也没法上路,所以怀德去不成了,明早我就让褚风送你回京。” 他平平静静地说,带着一丝怅然,唐瑜听在耳中,心头好像也空了一片。 她以为她还能再陪他几天,她昨日还为此无奈,怕相处时间越长分开时他的难受就越多,没想到,她竟然也会不舍。 因为你心里有我了…… 是,真的有了吧? 可她怎么会喜欢上他?她真正认识他,连一个月都没到。 唐瑜怔怔地盯着地面,窗外一只麻雀飞过,叽叽喳喳的叫。唐瑜不懂这麻雀为何冒雨来这边飞,她也不知道宋钦不回京要去何处。她想问,可问了又有什么用?他一出门就计划好了,他有他摄政王的谋划,陪她只是顺带。他想带她出门就带她出门,想让她走就让她走,不给她任何准备,不在乎她怎么想。 既然他不在乎,她还问什么? “好。” 唐瑜低声道,神色如常地下了地,梳头洗漱。宋钦趴在炕上,凤眼牢牢地盯着她,她好像没有因为可以少陪他几天而高兴,但也看不出不舍。 她在想什么,宋钦猜不到,可内心深处,他还是有种感觉,她在生气。 唐瑜收拾整齐就去堂屋里待着了,打开门,免得让吕家老两口误会他们偷懒还没起。褚风一直留意着这边,听到声音过来,走到门前,没看到主子,只见小姑娘垂眸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好像个假人。 褚风瞅瞅内室门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狐狸精这又是怎么了?瞧着像随时会哭出来的样,难道王爷终于发脾气了,将她赶了出来? 正纳闷,门帘一动,王爷也出来了。 褚风忙问:“公子,早饭您想吃什么?” 宋钦看眼椅子上的“假人”,道:“吕家做什么咱们吃什么,你叫他们不用费事。” 褚风立即去传话。 宋钦在唐瑜旁边坐下,她一声不吭的,他也不说话,直到褚风将早饭端过来。饭桌上依然一片死寂,唐瑜先吃完,出于自小的教养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宋钦一吃完,她便站了起来,“我去陪老太太说说话,昨天还没有好好谢过二老。” 宋钦点点头,跟着起身,“一起去。” 唐瑜默认。 到了上房,吕老爷子瞅瞅面容清冷的贵公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吕老太太喜欢唐瑜,将人请到屋里,好一顿夸,又打听唐瑜是哪的人。唐瑜编了瞎话,不想与宋钦单独相处,她笑着询问吕家两个儿子的情况,很快就变成了吕老太太话不绝口,唐瑜带笑听。 声音传了出来,宋钦盯着门口,仿佛老僧入定,吕老爷子几次试图打破尴尬都失败了,又不能丢下客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陪着。然而宋钦定力好,时间一长,吕老爷子坐不住了,灵机一动,笑着提醒自家老婆子,“行了行了,别看到谁都炫耀你那俩儿子,高公子还在这儿等夫人呢,你赶紧放高夫人出来,谁爱听你老太婆唠叨。” 里面立即传来吕老太太懊恼的声音,“哎呦,瞧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马上将标致“小媳妇”送了出来。 对上吕老太太歉疚的目光,宋钦勉强笑了下,然后就示意“小媳妇”随他去厢房。 唐瑜听话地跟在后头。 到了厢房,宋钦让她先进屋,他 吩咐褚风在外面守着,白天不能关门,但他不想让人打扰。 嘱咐完侍卫,宋钦去了内室,一进门,看到小姑娘已经上了炕,坐在炕桌旁摆棋盘,还故作大方地邀请他,“再来几局?” 宋钦没答应也没拒绝,脱靴上炕,朝她走去,却没有坐她对面,而是坐在她旁边,伸手将还在认真摆棋的小姑娘搂到了怀里。她木木的靠着他,宋钦低头亲她脑顶,“生气了?” 唐瑜摇头,“为什么要生气?” “你知道。”宋钦抬起她下巴,无奈地看着她解释:“瑜儿,你以为我不想日日都让你陪在身边?但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带你过去,会有危险。” 唐瑜心中一紧,带她会有危险,这么说,宋钦也会有危险? 她终于看向他眼睛,却看不到自己眼里的担忧,宋钦看到了,他满足地笑,亲亲她嘴唇道:“别担心,我会好好地回来。瑜儿,我知道我以前很坏,但你现在明白我对你的心了,等我回京,就去侯府提亲,名正言顺地娶你?” 说完了,紧张地盯着她脸,不放过她任何神情变化。 唐瑜心里陡然苦涩起来。 她有很多的理由拒绝他,但那些只是她的苦衷,身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宋钦不会理解的。告诉他她不想父亲因为他背上污名?真这样说,既骂了宋钦,也会连累父亲在宋钦心里的臣子地位。说她不忍心表哥痛苦?唐瑜怕宋钦听了,既误会她还喜欢表哥,又更恨表哥,出手加害。 这些理由,她统统不能说。 “王爷,一诺千金,您答应过我。”她冷了声音,清楚宋钦聪明,聪明到可能不信她这个借口,唐瑜扭头,望着窗外道:“王爷,您对我好,不顾自身安危救我护我,我确实感激您,但那只是感激,是心软,并非男女间的喜欢。希望王爷说到做到,别再用任何话为难我。” 宋钦凝视她冷漠的脸蛋,忽的笑了,弯腰下去,脸贴着她脸,耳鬓厮磨,哄孩子似的轻轻道:“瑜儿,你以为我是卫昭,会轻易被你的冷言冷语骗到?如果你没动心,我绝对会放你回去,让你做你的老姑娘,可你的心已经是我的了,我这时候放手,太傻。” 说着捂住她心口,一下一下地抓,俊脸正对她,十分笃定地道:“瑜儿,你这里,是我的。” 他心机比卫昭深,脸皮比卫昭厚,手更是比卫昭不老实,唐瑜气息乱了,扯开他手,做最后的努力,冷声嘲讽道:“王爷不想 放我,大可仗势欺人,何必说这些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宋钦食指按住她嘴,打断她的话,小姑娘心里苦地很,他却凤眼含笑,轻佻地摩挲她丰润的唇瓣,“到底是谁自欺欺人,你比我清楚。这样吧,咱们打个赌,一会儿我亲你,如果你始终不给我回应,我便认可你的话,承认你心里没我。” 这算什么赌?摆明找由头讨便宜。 唐瑜别开脸,“随您怎么说,就算王爷去提亲,我也不会答应。” 宋钦目光陡变,如春风化冷雪,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将她放下去,他迅速下地,大步离开。 唐瑜木然地望着还在晃动的门帘,知道他终于信了,她失笑,眼泪滚了下来。 宋钦不知去了何处,午饭也没有露面,褚风倒是准时将午饭送了来,眼神不善。唐瑜只管低头吃饭,吃完了,回屋坐着,自己下棋。傍晚宋钦依然不见踪影,外面也听不到雨声,唐瑜猜测宋钦可能出发了,她心里空空的,早早躺进被窝,什么都不想。 睡不着,她翻个身,屋里已经黑漆漆一片,外面突然传来推门声,唐瑜心跳加快。 熟悉的脚步声,很快就来到了内室门前。 唐瑜努力放缓呼吸,装睡。 她听见他坐到炕沿上,脱了靴子,转到炕里头,又脱了外袍。被子被掀开,唐瑜忍住往里躲的冲动,然后他人就压了上来,额头贴着她,凉凉的,好像沾了毛毛细雨。 “瑜儿,外面又下雨了。” 他捧着她脸,清凉的唇一点点从她额头往下挪,“瑜儿,我已经到怀德了,可是下雨了,我怕你冷,就又回来了。” 不是甜言蜜语,却比任何甜言蜜语更叫人心酸。 唐瑜哭了,眼泪来得比昨日暴雨还快,哭出了声。 宋钦却偷偷笑了。 这个傻姑娘,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他。 第67章 唐瑜沉进了水里。 这水温柔缱绻,也会波涛汹涌,她爬不上岸,也不想上岸,或许溺死更好,不用再想身后事。 但她知道她不会死,知道她躲不过再与他分别的命,那这一晚就是最后一晚,回了京城,两人再无瓜葛。这半个多月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梦,就算他来找,她也不会见他。真的铁了心,可铁做的心也会疼,她不停地哭,真成了水做的人,手脚却水怪般缠着他,缠得宋钦几次想问她到底在哭什么,都被她勾走了心。 一次又一次,每次宋钦想要抱着她说说话,她都会堵住他嘴,真的变成了狐狸精。 宋钦道行不够,明知她在回避,还是禁不住她的诱惑,心甘情愿上当。 最后她终于累得睡着了,宋钦也有点吃不消,亲亲他的傻姑娘,抱着她一起入梦。 躲就躲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而她的那些顾虑,他都懂。 “瑜儿,醒了,再不醒要被人笑话了。” 有人在耳边唤她,唐瑜醒了,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昨晚的几番荒唐清晰起来,唐瑜苦笑,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经过昨晚,她再怎么说他都不会信了。 “王爷,你知道什么是有缘无分吗?”不再掩饰,唐瑜靠到他怀里,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 “你与卫昭?”宋钦亲她脑顶,很随意地道。已经得了她的心,他不会再为一个毛头小子不痛快,在他眼里,唐瑜与卫昭的青梅竹马全是儿戏,看似两情相悦,却禁不起任何冲击,“瑜儿,不是你与卫昭有缘无分,是他配不上你。一个男人,如果无法让女人信任,出了事全让女人独自承担,你对他越好越体贴,就证明他越弱越配不上你。” 唐瑜是对他动心了,但也听不得他如此贬损亲表哥,不禁替卫昭辩解:“他……” 宋钦抬起她下巴,盯着她眼睛道:“再有,你说不嫁他,他便认了,说好听了是不忍心让你为难,其实还是不够喜欢你。没有担当,只会空谈,你看他天天看我不顺眼,可他做过什么努力扳倒我的事?即便他暗地毒害我,我也会高看他一分。” 唐瑜推开他手,小声道:“无视双方实力冒然行刺,那是冲动莽撞,更不可取。” 宋钦被她逗笑了,意味深长道:“我之前还纳闷卫昭脾气焦躁,为何能容忍我这么久,原来是你在背后教他从长计议。” 唐瑜想否认,却记起曾 经劝说卫昭的话,那时候她不认识宋钦,确实指点过卫昭。 罢了,就让他这么想她好了,也许会气得放手。 宋钦怎么可能放手,他笑着将人拉回怀里,轻佻地咬她鼻尖儿,“可惜你也只是个狗头军师,你们加起来也扳不倒我,你更惨,连人带心都赔给我了。瑜儿,别扯什么缘分,我想娶你当王妃,老天爷也奈何不了我。” 唐瑜扭头,木然道:“随你怎么说,总之王爷去提亲,我不嫁。” “此一时彼一时,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宋钦不跟她作无谓的口舌之争,看眼窗外,笑道:“起来吧,不然说不清楚。” 唐瑜脸一下子红了。 宋钦再给她加火,吹她耳朵,“昨晚瑜儿真热情,本王险些弹尽粮绝。” 唐瑜再也忍不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只是没推动,被宋钦压到身下,被子一蒙…… 外面褚风正好过来听动静,想提醒主子起来,谁料走到屋檐底下,就听里面炕头好像有人在打架,夹带着小姑娘三两声呜咽。褚风浑身冒火,赶紧退开,瞧见那边吕老太太出来了,褚风硬着头皮过去解释,“老太太,我家公子昨日去城里访友,回来的晚……” 吕老太太善解人意地笑,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用过早饭,宋钦与吕家二老告别,扶唐瑜上了马车,原来那匹马残了,褚风买了新马。 坐到车上,不用再看吕老太太揶揄的目光,唐瑜自在不少,只是扫眼旁边端坐的男人,想到一会儿就要分别了,唐瑜心里又苦涩起来。他究竟要去做什么,她毫不知情。 “公子,前面就到岔路口了。”褚风低声提醒道。 宋钦嗯了声,然后将小姑娘抱到了腿上,她依然不肯看他,宋钦无奈道:“瑜儿,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唐瑜沉默,直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比她预料地还要快。她心头一空,终究还是担心他,“你,要去做的事,会很危险?” 宋钦将人按到胸口,下巴轻轻蹭她,“运气好,再危险也会平安无事,运气不好,出点意外就会丢了命。瑜儿,我活着,回京必然去纠缠你,我出事,你想当老姑娘或是与你表哥再续前缘,都没人阻碍,那你说实话,你希望我怎样?” 说完低头,看她的眼睛。 唐瑜闭上眼睛,不想回答。 选择前者,就是给他娶她 的希望,后者太不吉利,唐瑜想都没想过。 她更想知道什么事会如此暗藏危险,他却不肯给个准话,还有心思诱她说儿女情长。 骨子里,唐瑜相信宋钦肯定胸有成竹,他是摄政王啊,他有大事谋划,怎么会让自己出事?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出了危险,分别前她却什么都没说…… “你慢慢想,我先走了。”等不到回答,宋钦最后亲她嘴唇,恋恋不舍地分开,看看她苍白的脸,看看她眼底的淡淡青黑,宋钦用力抱她一下,随即放她自己坐着,他猛地起身,弯腰朝外走。 几乎手才碰到车帘,身后衣摆同时被人拉住,宋钦心头巨震,忍着回头的冲动,等她开口。 他逼她回答,却不回头看她,唐瑜视线模糊了起来,声音哽咽,“王爷回来,我不会嫁你,王爷不回来,我也不会嫁他,这辈子我就想当个老姑娘。可老姑娘也有两种过法,要么清心度日,要么郁郁寡欢,王爷……”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松了他衣摆,懒得再管他。 这人就是她的劫,没遇到他,她过得平平静静,遇到他,被他骗进府,什么都变了。 她伏到榻上,捂住嘴哭。 宋钦心就跟被人挖出来了一样,无处不疼,为她疼。 他知道她为难,却未想过她会为难到这种地步。 “别哭了,我答应你。”宋钦蹲到她面前,哄孩子似的摸她脑顶,“瑜儿,我答应你,我不会再逼你嫁我,也会平平安安地回来,你在侯府做一辈子老姑娘,我就做一辈子老王爷,远远地陪你一起老。” 唐瑜什么都不要,她只要他平安。 小姑娘泣不成声,宋钦无奈地将人搂到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她。唐瑜哭够了,慢慢地平静下来,她靠着他肩膀,小声地问他,“王爷这次说话算话?” “算,我哪次没算?”宋钦拉着她手放到自己胸口,“我答应你一月之期,食言了吗?” 唐瑜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宋钦却必须走了,低声与她道声珍重,利落跳下马车。褚风牵马过来,宋钦翻身上马,看眼车篷,冷声对自己的心腹侍卫道:“送姑娘回京,本王不在京城期间,她有半分闪失,本王要你的命。” 褚风跪下领命。 宋钦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前行,跑出很远,他勒马停住,转身,就见马车已经沿相反方 向走了一小段。他望着车后的小小窗帘,盼着她会挑开帘子望望他,然而直到马车走远,那窗帘也没有动过。 宋钦叹口气,攥攥马绳,忽的又笑了。 想当老姑娘,下辈子都轮不到她。 心情大好,宋钦再不留恋,策马朝北方而去,那边唐瑜躲在车窗旁,透过缝隙望着他终于离去的背影,魂好像也跟着他去了。 五天后的晚上,马车再次停到了唐家郊外的庄子前。 褚风下车,放好木凳,敲敲车板,示意她下车。这是王爷当命看的女人,褚风心里再嘀咕,与她相处都必须恪守规矩。两人同行五天,他与唐瑜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没有多看一眼,更没有碰过。 “你先等着,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眼看她平平稳稳下了车,褚风走到墙根下,往上一蹦就跳到了墙头。他双手扒着墙,看到柳嬷嬷早就候在了里面,褚风与柳嬷嬷对视一眼,马上跳了下去,却有一个锦囊掉到了里面的地上。 柳嬷嬷心里有数,飞快捡了起来,藏进袖中。 她也没办法,可谁叫那位是摄政王?太后与姑娘加起来,都不够看的。 唐瑜毫不知情,回到屋里,询问这阵子京城的事,得知姑母几次要来探望都因各种小意外没能过来,事情不曾引起怀疑,放了心,又是一晚辗转反侧后,次日便命人收拾东西,赶在晌午回了侯府。 回京第三天,边关突然传来战报,本该在京城养病的摄政王,亲自带领五千精兵偷袭匈奴大营,景宁侯唐慕元率兵接应,一王一将配合地天衣无缝,生擒匈奴首领乌维单于。随后两军汇合,又去攻打暗中支持乌维的另一个游牧部落…… 唐瑜得到消息,人都傻了。 宋钦偷袭,竟然安排父亲接应? 他就不怕父亲…… 想到当初她还怀疑宋钦意图趁机除掉父亲这员大将,唐瑜越发惭愧,也由衷地敬佩。 小姑娘心情复杂,宫里却有人急了。 第68章 又要到中秋了,太后邀唐瑜进宫赏菊。 唐瑜知道,宋钦一日不除,她这个唯一接近过宋钦的女人,在太后眼里就还有利用价值,进宫不会有危险,但她依然不想见太后,不想再见到太后虚伪的嘴脸。只是与宋钦分开前,宋钦再三嘱咐她对太后要与以前一样,不能让太后起疑。 宋钦与太后较量,说实话,唐瑜哪个都不想帮,不想搀和,免得连累父亲因为她卷入其中,但她突然冷落太后,太后起了疑心,吃亏的是宋钦。 所以十三这天早上,唐瑜照旧早早打扮好,姑母唐氏来接她,闲聊几句就上了车。 “瑜儿怎么又瘦了?”马车里,唐氏皱眉询问侄女,月初侄女病愈回府,看着就瘦了点,短短几天没见,竟然又消减了。唐氏有点不高兴了,善意地数落侄女,“瑜儿,匈奴都败了,那个塔克部落更容易对付,你爹爹不会出事的,不许你再整日挂念,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回头你爹爹见了,又要怪我。” 唐瑜靠到姑母身上,只是笑了笑,马车不缓不急地走,她心思渐渐飘远,想到了久别的表哥。 回京之后,唐瑜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卫昭,姑母过来探望,卫昭来了一次,她避而不见,他就不来了。夜深人静,唐瑜会梦到两人小时候一起玩耍,梦到那天的桃花林,醒来心中怅然。一个月,一个月她就喜欢上了宋钦,她管不了自己的心,但她觉得愧对表哥这么多年的关心与照顾。 她有理由拒绝表哥,有理由断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有理由喜欢宋钦,但良心上,她难安。 她能做的,就是按照早就选好的那条路走下去,谁都不嫁。 因此抵达慈安宫,唐瑜轻轻喊卫昭一声表哥,就再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尽管她看到他比她瘦下去的还厉害,看到他清俊脸庞上再没有曾经的温柔灿烂,郁郁寡欢,憔悴神伤,他看过来的眼神,装满了想念痛苦和一丝丝怨,像一把刀子,扎进了她胸口。 感情上,是她先对不起他。 心里难受,唐瑜应付太后应付得困难,强颜欢笑罢了。 太后看着消瘦下去的小姑娘,看看两个明明互相爱慕的少男少女,倒是能理解唐瑜的痛苦。被一个厌恶的男人凌辱过,彻底断了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可能,唐瑜还能打起精神出门走动,已经不易。 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说说话赏赏菊花,等唐氏娘俩走了,太后再次领着心腹宫女进了内室。展开柳嬷嬷送进宫 的密信,太后看了又看,嘴角渐渐露出一抹庆幸的笑容。她最怕宋钦得到唐瑜就腻歪了,如今看来,宋钦尝过美人的滋味儿,已放不开手。 这样最好。 心里一块儿大石落下,太后全身放松,耐心地等待中秋那天,宋钺进宫,另谋大计。 大齐开国已有三百年,其中本朝端王十六岁第一次出征,乃大齐战功最多的王爷,威名赫赫,深受百姓们爱戴与信赖,仿佛端王就是大齐的战神,战神出马,无战不胜。这次端王再度领兵剿灭北疆匈奴,清扫余敌,百姓们十分兴奋,无不盼望摄政王尽快凯旋。 而他们的摄政王并没有让子民失望,八月偷袭匈奴大捷,九月彻底剿灭余党,然后又在草原逗留了一月,震慑降军安抚降民,委任能臣驻守边关,终于于冬月京城初雪化尽后,领兵进城。百姓们争先恐后赶到街上,翘首以待,欲瞻仰摄政王风采,却只看到重兵护卫的王驾,这才得知,摄政王受伤了! 景宁侯府,蕙兰从前院回到梅阁,将管家告诉她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唐瑜,“姑娘,管家说侯爷坐在马上,精神极好,看不出有伤,只是瞧着黑了点瘦了点,想来是在草原上晒的……侯爷先进宫面圣领赏,要傍晚才能回来。” 唐瑜笑了,眉眼灵动,面颊似枝头的海棠花,明艳照人。 蕙兰与墨兰互相瞅瞅,欣慰不已,自家姑娘有多久没这样笑了?侯爷回来了,真好。 父亲平安,唐瑜再次有了主心骨,只是想到与父亲同时回来的宋钦,想到那天的分别,笑容微微淡了几分。重新坐到椅子上,唐瑜看向那边神色略显复杂的柳嬷嬷,“嬷嬷,你再去侯爷院里走一趟,叮嘱他们将房间收拾干净,还有厨房,侯爷爱吃的菜,今晚每样都做一道。” 柳嬷嬷“哎”了声,去办事了。 唐瑜望着门口,好一会儿目光才挪到蕙兰身上,状似好奇地问道:“还有旁的新鲜事吗?” 柳嬷嬷知道她与宋钦的瓜葛,如果柳嬷嬷在,肯定会猜到她想打听谁。 蕙兰刚刚就想说了,被唐瑜打断而已,这会儿马上小声道:“有,端王爷不知哪里受伤了,在王驾里躺着,没有露面。” 唐瑜脸上淡淡的,手却攥紧了袖口。他受伤了?为何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又伤在了何处? 因为担心他,傍晚看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唐瑜都没有预料之中的欢喜。 当然她还是很高兴 的,扑到父亲怀里,哭得一塌糊涂,委屈不委屈的,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她要牢牢霸占父亲,不许他再去领兵打仗,朝廷那么多将军,叫他们立功领赏去吧,她受不了父亲再出危险了。 唐慕元知道女儿最懂事,现在说的都是气话,肯定是被他吓到了,摸摸女儿脑袋,哄了又哄。 “爹爹,我也想你了。”唐琳站在旁边,看着被长姐抱住的父亲,很是委屈。 唐瑜是经历的太多,更加珍惜失而复得,现在哭够了,得到提醒,立即松开了父亲,擦完眼泪朝父亲笑笑,走到一旁,让父亲与容氏母女、琦哥儿叙旧,毕竟都是一家人。 唐慕元不喜容氏,但对她生的两个孩子都不错,琦哥儿不用说,唐琳……纵使之前有些恼小女儿不明道理,阔别一年才回来,那些也都不算事了,坐到椅子上,问问唐琳的女红,考考儿子的功课,脸上一片慈祥。 管事来报,卫国公一家三口来了。 都是亲戚,唐慕元笑着领孩子们去迎客。 “舅父。”卫昭恭敬地朝唐慕元行礼。 唐慕元在宫里就见到跟在皇上旁边的外甥了,那时候不方便叙旧,眼下在自己家中,唐慕元捏捏外甥肩膀,皱眉道:“阿昭怎么瘦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外甥神采奕奕像山崖上茁壮的松柏,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卫昭抿唇,忍不住看向那边的表妹,神色哀怨。 唐瑜微恼,他这样,父亲起疑怎么办? 唐慕元顺着外甥的视线,瞅瞅女儿,再看看一脸无奈的唐氏,心里有了猜测,暂且压下困惑,请亲人进屋说话。 天色渐暗,两家人一起用的晚饭,替唐慕元接风洗尘。唐瑜坐在姑母旁边,几次感受到卫昭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可她此时连愧疚都无法给他。听着姑母、容氏轮流打听父亲在草原上的食宿,她心底记挂的,全是那个伤势不明的人。 夜幕降临,唐氏一家三口打道回府了,容氏摸摸耳边碎发,娇娇俏俏望着丈夫,意思不言而喻,小别胜新婚,她想他了。 唐慕元视若无睹,对长女道:“瑜儿,你且随我去书房,我有话问你。” 唐瑜心虚,猜得到父亲要问什么,然父命难为,她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没留意身后容氏嫉恨的目光。 “坐吧,站着做什么。”女儿低着脑袋站在那儿,像明知犯错的小女娃,唐慕元看了好笑,指着对面的椅子叫女儿坐 下,他笑着端碗,抿了口,放下茶碗,打趣女儿道:“又跟你表哥闹别扭了?瞧瞧你们,都瘦成这样,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瑜一下一下顺着帕子,闷了许久,低声道:“爹爹,我不想嫁给表哥了。” 唐慕元愣住,“为何?” 唐瑜又想到了宋钦。他骗她进府又霸道要了她,就算喜欢了,也无法抵消他那些仗势欺人的举止,更坏的是,他什么都做了,却求她不要告诉父亲,怕被父亲讨伐,也怕坏了他的大事。然后他今天又欺负人,明知她动了心,还要让她知晓他受伤。 “瑜儿?” 父亲喊她,唐瑜瞬间回神,停住手里无意识的动作,垂眸道:“爹爹,你被匈奴掳走的时候,我特别害怕端王公报私仇,因为咱们与太后的关系置你于不顾。后来他换了爹爹回来,我依然后怕,爹爹,我嫁给表哥,咱们就彻底与太后捆上了,我……” 唐慕元心头巨震,不敢相信自己一次被俘,竟然让女儿怕成了这样。早在看出两个孩子有了感情时,唐慕元就想过这个问题,他自己不怕,却怕将来卫家败了,女儿跟着落难。唐慕元不是没有提醒过女儿,当时女儿红着脸告诉他,她不怕,她就是要嫁给卫昭。 现在不嫁了,是怕连累父亲吗? 唐慕元愧疚极了,走过去,蹲在女儿面前,握着她小手,柔声劝道:“瑜儿,爹爹什么都不怕,最怕瑜儿不开心,你别想那么多,喜欢谁就去嫁给谁。爹爹回来了,往后大事爹爹替你做主,你只管开开心心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懂了吗?” 唐瑜湿了眼眶,这才是最疼她的男人,但她不能只享受父亲的好,不替父亲考虑。 “我懂,可我谁都不想嫁,只想留在家里孝敬您……”小姑娘埋到父亲肩膀,无法解释清楚,只能哭着耍赖,回避话题。 唐慕元心都被女儿哭碎了,哪还敢再继续说这个,拍着女儿肩膀哄她,“好了好了,爹爹不说瑜儿了,瑜儿不嫁就不嫁,留在家里更好。”先哄好人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哄得女儿不哭了,唐慕元亲自将女儿送回了梅阁。 唐瑜站在门口,目送父亲高大的身影走了,才进屋,收拾一番,躺到床上。屋里烧着地龙,被窝里也放着汤婆子,唐瑜身上是暖的,心却是凉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他背上流那么多血还能坚持背她,今日连马都骑不了…… “咚咚……” 纱帐外突 然传来两声窗响,唐瑜猛地转身,眼睛盯着外面,心跳如鼓。 第69章 “当当当……” 又是三声叩窗,不急不缓。做贼的不会这么大胆,不是贼,深更半夜来找她的,只能是他。 唐瑜呆坐在床上,夜深人静,夜黑如墨,别说窗外的男人,她连窗子都看不清。 多久没见了? 七月下旬分别,如今已是冬月初。六十多天,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这么久,久到唐瑜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放下了,直到白日得到他受伤的消息,才发现六十天还不够,他在她心里扎根太深,她需要更久。 挑开纱帐,唐瑜摸黑穿上鞋,刚从被窝里出来,有点冷,唐瑜系上一条斗篷,慢慢地往窗边走。越来越近,那半个多月的相处也越来越清晰,她好像看到了他或冷漠或戏谑或疼惜的凤眼,好像听到他一声又一声的瑜儿,还有湖面上蜿蜒的灯桥,满天晃动的繁星。 她停在窗前,呼吸轻地像天上飘下来的第一朵雪。 他感受到了,紧挨着雕花木窗站着,低声唤她,“瑜儿……” 唐瑜心狠狠颤了下,太久没听他这样喊,强烈的悸动过后,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怎么能不陌生?毕竟许久没见了,也许习惯后,这种陌生感会一日日加重,直到最后,彻底忘了他这个人。她是这样,他大概也有一样的感受吧? 日久生情,久别生疏,人总是会往前走。 心跳渐渐恢复,唐瑜垂眸,小声问他,“有事?” 再次听到她的声音,宋钦不自觉地笑,他抚上窗棱,想的是她顺滑长发,是她细腻小手,“瑜儿,开窗,我想看看你。” 唐瑜苦笑,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再动听再蛊惑的情话也不会撼动她,见了就会更想,不见还能少些牵挂。她转过身,靠着窗台,冷漠地劝他,“我说过,我不会见你,王爷的心意我领了,道理我都跟你讲过,求王爷放我安安生生地过,以后别再做这种夜闯侯府的事,传出去,我再无颜面见人。” 屋里烧着地龙,屋外只有刺骨的冷风,可小姑娘冷冰冰的话,比冷风还冻人心肠。 就算知道这些都是她装出来的,她有她的苦衷,宋钦还是苦涩不已。看着眼前的木窗,宋钦很想一把推开,很想将狠心伤他也伤她自己的小姑娘抱到怀里,尽情地疼爱,化解几月不见的刻骨相思。 但他不能这样做,这样解不开她心底的结。 “看在我身上有伤还要过来见你的份上,瑜儿,你开窗?我只看一眼 ,看完我就走。”额头抵着窗,宋钦近乎低声下气地求她。 唐瑜仰起头,有什么从脸上滑落。那么担心他,真有机会问个清楚,她却不能让他知道,“你走吧,我不会见你,你不用再白费口舌。王爷,你现在走,我会很感激,你继续纠缠,我怕我会再度对你生厌。” “你就真的宁可做老姑娘也不肯嫁我?”他重重砸窗,前一刻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满腔怒火,隔着窗传到她耳中,化成利箭,准确无比地扎在她心口。 唐瑜闭上眼睛,“不嫁,王爷再来逼我,明日我变削发……” “削发为尼,你以为本王非你不可?不过是你貌美倾城,本王得了你身子,舍不得罢了,娶回家夜夜享受,好过白白浪费一位美人。”宋钦冷笑着打断她,俨然又变成了最初对她言语凌辱讽刺的摄政王,“唐瑜,你记住,本王许你王妃之位,是你不识抬举,再三拒绝本王。好,你安心当你的老姑娘,明日本王便物色王妃人选,将来本王洞房花烛,你独守空闺辗转难眠时,别怪本王没给过你机会。”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唐瑜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以为他会说软话纠缠不休,她都想到了更狠的话拒绝,可他…… 无力地蹲到地上,唐瑜紧紧捂着嘴,但还是有呜呜的哭声传了出来。 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他当真那样想她的?说娶她只是因为不想浪费她的容貌,一次次深夜相拥只是因为享受?难道他的那些好都是装出来的?难道她错付了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再三求他放手,他这不是放手了吗,还说要娶别人…… 抱住膝盖,唐瑜蜷缩在窗下,难受地好像要死了,被他挖走了心,再踩在脚下,碾碎。 小姑娘伤得肝肠寸断,没听到那人去而复返,她坐在地上靠着墙,宋钦也席地而坐,听她极力忍耐的哭声。如果说他的那些话是刀子,她的呜咽就是绳索,缠在他心上,哭一声紧一下。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闯进去抱着她赔罪求她别哭了,里面的哭声忽然停了,宋钦紧张地抬起头,万籁俱寂,听到她深深吸气,离开了窗边。 宋钦苦笑,小姑娘吸气做什么?她以为吸口气,再呼出来的时候,就能把他一起赶出来? 休想! 摄政王肩上受伤,在王府休养三日,便带病上朝了。 这日散朝,宋钦在政和殿批阅奏折,太监弯腰进来传话,“王 爷,皇上与太后娘娘来了。” 宋钦讶异地看他一眼,示意他去请人,他手持朱笔,继续忙正事。 太后一身淡雅宫装,领着小皇上进来,就见宋钦低头坐在御案后,眉眼冷峻,醉心忙于朝政。二十七岁的男人,五官有几分酷似先帝,却比先帝更俊美,浑身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霸气,不容拂逆。 可他不是皇上,她的儿子才是皇上。 “皇叔肩伤可大好了?”太后坐到一旁靠窗的榻上,以嫂子的口吻关心道。 宋钦边批字边淡淡回她,眼也未抬:“一点小伤,不劳太后挂念。” 他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太后习以为常,摸摸小皇上的脑袋,聊家常般的叹息道:“皇叔,按理说,以你的年纪,做什么都无需我这个嫂子操心,朝廷的大事,有你辅佐皇上,我十分放心。只是你看你,到现在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皇叔身体康健,侍卫小厮伺候就够了,但皇叔身体抱恙,那还是早点成亲,让王妃近身照顾才好,成了亲,就是家人了,论精心照顾,哪是下人们能比得上的?” 唐瑜把柳嬷嬷当长辈敬重,有什么心里话都告诉柳嬷嬷,柳嬷嬷送进宫的密信中就提到,宋钦对唐瑜动了真情,几次承诺迎娶唐瑜为王妃,只是唐瑜心系卫昭,死活不肯,宋钦舍不得逼迫美人,便放唐瑜回府,估计是存了徐徐图之的念头。太后与宋钺商量过了,决定帮宋钦促成好事,再暗中指使唐瑜,再来一次万无一失的美人计。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当宋钦的及时雨,宋钦那么聪明,绝不会放过这光明正大迎娶唐瑜的机会。 太后期待地望着宋钦,眼看男人终于停了手中朱笔,太后轻轻一笑。 宋钦放下笔,第一次正眼看向太后,“太后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凤眼里藏着一丝怀疑。 太后明白,宋钦肯定误会她要安插自己的人给他当王妃了,毕竟以他们的关系,谁突然对谁好都不正常。她平和地笑,坦坦荡荡地道:“我深居宫中,见过的贵女不比皇叔多多少,皇叔平时可有中意的女子?有的话,是时候将人家娶回府了,不然咱们大办一场,把京城年龄合适的官家闺秀都叫进宫,替皇叔选秀?” 宋钦垂眸思忖。 太后耐心地等着。 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那个面冷如霜的男人低下头,拿起笔,写了几个字,才低声道:“那就劳烦太后替本王操持罢。”声音缓和了许多。 太后露出适度的惊喜,“太好了,皇叔总算松口了,不然皇叔迟迟不娶,我这个嫂子也难辞其咎。那这样,就从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家女中挑选,如何?” 宋钦点点头。 当天下午,太后的懿旨就传到了礼部,着礼部即日为端王安排选秀一事。礼部尚书也是宋钦的人,收到懿旨,先去政和殿请示正主,证实王爷确实有心选秀,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准备了起来,命人去各府传旨,同时登记秀女名册。 懿旨来的太突然,礼部动作太快,唐瑜领着琦哥儿去前院接旨时,才得知是宋钦要选妃。 端王选妃,唐琳面现喜色,唐瑜的心,却陡然空了。 就算宋钦是赌气,他真的选妃了,也就是真的要与她断绝关系,要忘了她。这明明是她期待的,如今真的盼到这一天,唐瑜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又死了一次。她不想进宫参选,不想去看他选别的女人,但负责登记的公公不知道她与宋钦的恩怨,一切按照旨意办事,将她与唐琳的名字都记了上去。 送走礼部这行人,唐瑜失魂落魄地回了梅阁。 多可笑,她想嫁他却不能嫁,不能嫁,还要做他的秀女,去亲眼目睹他挑选一位好王妃。 卫国公府,卫昭病了,今日没进宫。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之前还指望舅父唐慕元帮他劝劝表妹,前两天唐慕元与他长谈了一番,说他无法勉强女儿的心意,卫昭不堪打击,抑郁两晚病倒了,整天闷在屋里,谁都不想见。 这会儿从长随阿武口中得知宋钦要选秀,表妹正好也在必须参选的范围,卫昭顿时不药而愈,不顾父母阻拦,匆匆换好衣服,进宫去见太后。 “皇姑母,你为何要答应替他选妃?”卫昭急得眼睛都快红了,宋钦早对表妹有不轨之心,万一…… 就算自己无法娶表妹,卫昭也绝不允许表妹被宋钦染指,嫁过去抑郁而终,他知道,表妹还喜欢他,只是怕唐家卷入皇位之争,暂且不敢嫁给他。 太后嗔了侄子一眼,打发所有人下去,才小声数落道:“他想做的事,哪样我能阻拦?不过阿昭你别担心,秀女那么多,我会找理由让瑜儿早早落选。傻孩子,瑜儿是我早就看上的侄媳妇,就是你舍得,我也舍不得让她被旁人抢走啊。” 想到宋钦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强横气势,卫昭无法放心,“他不允许怎么办?” 太后难得轻蔑地笑了,“他既然让 我主持选秀,又怎会公然推翻我的决定?阿昭,他再厉害,也要忌讳名声,否则他真想跟你抢瑜儿,大可直接逼我赐婚,你说是不是?况且他与瑜儿才见过几面,那样的冷情人,不过是年纪到了,想娶妻生子,哪像你这样的少年郎,容易动情,见几面就放在心上。” 卫昭依然不安,只是太后再三保证,他除了相信,别无选择。 第70章 阳春三月,景宁侯府花园里的桃树开了花,蕙兰早早起来,剪了几枝惹眼的捧回梅阁,插在花瓶里。插好了,蕙兰退后两步,感觉挺好看的,只是想到上午姑娘就要进宫选秀了,小丫鬟又愁上心头。姑太太说太后早安排好了,会在终选前找合适的理由让姑娘落选回府,只是姑娘这样的好容貌,万一叫端王爷瞧见,会不会节外生枝? 旁边门帘有动静,蕙兰扭头,就见自家姑娘低头跨了出来,一身淡绿色的衣裳,眉头笼愁,像雨后山间萦绕的薄雾,淡淡的,仿佛随时都会化开,却一直盘旋不去,我见犹怜。 “姑娘醒了,怎么没叫我们进去伺候?”蕙兰轻声问。 唐瑜浅浅一笑,“现在去收拾吧。” 蕙兰嗯了声,去里面叠被铺床,墨兰去水房叫水,唐瑜走到桌前,低头看里面的粉桃花。花瓣娇嫩,新鲜水灵,然而被人从树上折下来,开得再好,也只是现在,用不了多久就会烂了,被丫鬟嫌弃地丢掉,换上新花。 喜新厌旧…… 手碰到那桃花花瓣,唐瑜眼里浮上几点伤感,在宋钦眼里,她就是这桃花吧?是他见过的所有桃花里最美的一朵,所以他收到手中,百般宠爱,宠爱过了,花随风飘走了,他试着抓过一次,求而不得,便转向其他的花,择优取之。 摸摸花瓣,唐瑜心是静的。 去年刚听说他要选妃,她难过了很久,活着,却如行尸走肉,饭菜吃到嘴里无滋无味,父亲再温柔再照顾,都暖不到她心底。夜深人静,他还没有洞房花烛,她已经孤枕难眠,有时候恨他的欺骗,有时候又觉得他只是太生气,也许她去找他,告诉他她难过,他就会改变主意……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夜里纷杳而至,然而天一亮,她依然是唐家姑娘,是丫鬟眼里的大家闺秀,是父亲眼里乖巧懂事的女儿,还在为与表哥断绝关系而郁郁寡欢。 慢慢的,一天天过去,唐瑜晚上终于可以平静地睡着了,不再想他,不再怪他,就像她曾经劝他的,大家各过各的,只当从未相识。 外面小丫鬟端了水进来,唐瑜收起心绪,洗脸漱口,然后去前院用饭。 今日刚好休沐,唐慕元不用进宫,饭后端坐在椅子上,郑重嘱咐一身粉嫩春装的小女儿:“进宫后万事都要听你姐姐的,不许与人攀比,不许胡乱走动,更不许顶撞你姐姐半句。” 唐琳扯了扯帕子,耷拉着脑袋,闷闷地答应了下来。 旁边容氏笑着嘱咐唐瑜:“你妹妹不懂事,瑜儿进宫后多看着她点,该管就管,不用顾忌。” 唐慕元长得好看,她容貌也不错,放眼京城,容氏觉得,唐瑜貌美排第一,她的女儿就能排第二,而唐瑜心里只有卫昭,这次都计划好提前出宫了,影响不了女儿夺魁,因此容氏乐得装大方。 唐瑜点点头,无心多说。 一家人说着话,姑太太唐氏赶了过来,拉着侄女小手好一阵嘱咐。这是她心里的好儿媳妇,儿子还没有完全死心,唐氏也留着念想,就算两个孩子最终不成,唐氏也舍不得侄女嫁给她不喜欢的人,特别是嫁给太后的对头,那位摄政王。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唐氏隔几天就进次宫,生怕太后忘了。 长辈们都担心她嫁进王府,唐瑜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宋钦不是卫昭,他有他的骄傲,说选妃就选妃,四个多月更是任何消息都没有,分明是早已忘了她,又怎会不顾颜面挑她做王妃?唐瑜只求宋钦一心选他的王妃,别再对她冷嘲热讽。 进宫的时辰到了,宫里有人来接,唐瑜与唐琳告别家人,一起上了马车。 这次选秀是在京城贵女里挑选,因为端王爷年纪不小了,迎娶王妃主要是为了开枝散叶,年龄就定在了十四岁及十四岁以上,而小姑娘一般十二三岁就开始张罗婚事了,去掉定亲未嫁的贵女,再去掉身体有疾、模样不行的,一共也就三十几个姑娘上了秀女名册。 马车停在宫门前,唐瑜姐妹下车,等了会儿,秀女们都到了,大家排成两队跟在教习嬷嬷后,往宫里头走。 唐瑜与太后有亲,又是京城第一贵女,因此与唐琳被安排在了队伍最前头。 唐琳进宫次数少,边走边好奇地悄悄张望,唐瑜眼帘低垂,只看前面教习嬷嬷的衣摆。 皇宫威严,无人敢大声喧哗,可就在秀女们各怀心思往前走时,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只有一骑。 何人敢在宫里骑马? 贵女们都有所耳闻,如今京城,只有摄政王宋钦是可以骑马进宫的。 一时间,这些贵女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紧张地望向身后,果然看到大齐最尊贵的王爷策马而来,一袭墨色绣蟒长袍,面冷如霜,然而破天荒的,贵女们视线竟然没有被他吸引,而是落到了骏马后面那条赤黄色的大狗身上。 这狗,怎么瞧着好像在笑? “汪汪汪!”元宝越过主人的骏马, 咧着嘴往队伍最前头跑去。 “回来。”宋钦勒住马,冷冷地呵斥道。 元宝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小奶狗了,早已训练有素,闻声立即停住,圆圆的狗脑袋转过去看主人,再看看前面唯一一个没有回头的姑娘,喉头发出有些委屈的嗷呜声,四爪原地踩动,想继续去找女主人,又怕坏坏的男主人打它。 壮实的黄狗为难极了,憨傻可爱的模样却逗坏了旁边一众秀女,纷纷拿起帕子,遮住笑容,眼波同时含羞带怯地飘向马上的俊美男人,盼望摄政王能注意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大齐最尊贵的王爷,还有可能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哪个不想嫁呢? 唐瑜就不想嫁,听到马蹄声就猜到来人身份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嬷嬷的衣摆,不悲不喜,只是男人的出现无法唤醒被她刻意压制的记忆,熟悉又陌生的狗叫却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她的心防,记忆如潮,汹涌而来。 他怕她孤单苦闷,挑了一只会笑的小黄狗给她。元宝钻到她裙子底下,他粗鲁地掀开她裙子抓狗。他不嫌弃元宝叫声烦人,留元宝在她房间睡。元宝误服毒药,他识破太后诡计,却依然信任她,不但不怪,对她比以前更好…… 端王府里,她唯一舍不得忘记的就是元宝,未料就是因为这丝不舍,如今被元宝几声狗叫唤出回忆,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疼。唐瑜心中酸涩,他只是单纯经过,还是故意来看他的秀女的?他带元宝过来做什么?是让她知道,她不但错过了他堂堂王爷,还错过了元宝吗? “见过王爷。”教习嬷嬷最先回神,领着秀女们跪了下去,唐瑜不想看他,此时却不得不转身,低头跪了下去,暗暗庆幸她现在排在了队伍最后,离他最远。 宋钦居高临下,凤眼淡淡扫过小姑娘的方向,手中马缰攥得更紧,冷声问教习嬷嬷,“这些就是本王的王妃人选?” 教习嬷嬷额头触地,恭声道:“回王爷,她们都是秀女,刚进宫不懂事,须重新学规矩礼仪,有不合格的送出宫,一个月后,再领到王爷面前供您挑选。” 宋钦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对着秀女们道:“本王选妃,不用那么麻烦,你们都抬起头,本王现在就选王妃。” 秀女们或是出于震惊,或是出于顺从,几乎都抬起了头,只有唐瑜慢了一步,慢慢地抬高脑袋,抬得最低,眼睛也没看前方。 宋钦策马,沿着秀女队伍徐徐向前走,凤眼冷冷扫过经过的秀女,如挑货物,很快就来到 了唐家姐妹身边。唐琳兴奋地红了脸,想看宋钦又不敢看,唐瑜察觉到男人幽幽的打量,脸颊惨白,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到他冷言冷语。 “嗷……”元宝一直跟在骏马后头,终于来到女主人身边,它忍不住走过去。眼看狗脑袋就要碰到小姑娘了,宋钦突然折了回去,元宝晃晃尾巴,目光在男主人冷厉背影与不肯抬头看它的女主人中间徘徊,最后还是惧怕宋钦,乖乖跟了上去。 “都很美,不过本王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区别。”宋钦停在教习嬷嬷身旁,语气不悦。 教习嬷嬷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可能没有区别?莫非王爷一个都没看上,嫌她不会挑人? 正忐忑不安,头顶又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既然本王看不出区别,就让本王的忠犬替本王挑选,元宝,你喜欢哪个做你的女主人?” 宋钦低头,示意下面的元宝可以去挑人了。 于是在众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元宝颠颠颠跑到队伍最后,抬起前爪就往唐瑜身上扑。唐瑜又不傻,到了现在哪还看不出宋钦的心思?什么选妃什么放手都是假的,他就是要娶她,不然带元宝过来做什么? 他没忘了她,该开心吗? 唐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哭了,管不住眼泪。她恨他狠心欺瞒,恨他这般胡闹,连带着元宝也迁怒上了,抓住元宝爪子往一旁推,推一次元宝就重新扑一次,而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落在教习嬷嬷与秀女们眼里,就成了唐瑜怕狗,或是,不愿意嫁给王爷。 换成旁人,难以理解,但是放到唐瑜身上,秀女们互视一眼,心情复杂。听说唐瑜与卫昭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去年景宁侯回来的晚,没能早早替女儿安排婚事,又正逢端王回京便要选秀,唐瑜八成已经嫁给卫昭了,哪会叫她得到这贵女们梦寐以求唯独她不稀罕的王妃之位? 王爷又会怎么做?真的听一只狗的吗? 秀女们齐齐看向宋钦。 宋钦催马,重新回到唐瑜身边,看着元宝锲而不舍地要舔小姑娘脸,宋钦颇感兴趣地笑了,“你是哪家姑娘?” 秀女们恍然大悟,是啊,王爷日理万机,忙于江山社稷,不是在皇宫王府就是在外杀敌,都不认识她们这些贵女的。 唐瑜却狠狠瞪了宋钦一眼,只是美人泪眼模糊,肩膀上还趴着一条热情的黄狗,那一眼半分杀伤力也无。 “本王在问你话。”宋钦跳下马,蹲下去,捏着唐瑜下巴, 凤眼贪婪地盯着她。日思夜想,半年未见,四个月没听过声音,她可知道他有多想她?好几次人到了侯府外头,生生憋住,望着她闺房的方向,勉强解点相思苦。 唐瑜看懂了他的眼神,知道他的霸道与固执,她不哭也不气了,哀求地望着他。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他就不能体谅体谅她的苦衷吗? 宋钦怎么不体谅?她怕坏了她父亲的名声,所以他来做小人,他来做荒诞不经用狗选妃的王爷,如此太后赐婚,唐家不得抗旨,再加上后面的计划,史书上记载的唐慕元,注定是战功显著的大将军,是忠臣,不会多任何污名。 “说话,你是哪家姑娘。”宋钦拇指食指捏着她,中指悄悄蹭了蹭她下巴,轻佻又温柔。 熟悉的悸动从他指尖传过来,他凤眼里也多了不加掩饰的想念怜惜,唐瑜苦笑,闭上了眼睛,“臣女唐瑜,景宁侯府长女。” 宋钦满意地笑了,松开她站了起来,“原来是景宁侯的爱女,好,你先回家,本王这就去请太后下旨,赐你为本王王妃。” 第71章 皇宫。 难得的休沐日,大臣们在家休息,小皇上宋谨也得了一天假,陪太后到御花园里赏景,卫昭在一旁陪着,视线不时往宫外溜。今日秀女们就要进宫,表妹已经出门了吧?三十多个秀女,要在储秀阁学一个月的规矩,太后的计划便是,在这一个月内安排表妹落选。 储秀阁在内廷,宋钦不可能过去,按理说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小太监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卫昭心头一跳,与太后母子一起转了过去。 小太监距离三人还有几十步就扑通跪了下去,气喘吁吁:“回太后,刚刚端王殿下骑马进宫,碰巧遇见此届秀女,殿下说动用一个月选秀太浪费时间,当场看过众秀女,又说秀女们模样类似,他看不出区别,让殿下的忠犬替他挑选……” “选了谁?”卫昭暴躁地喝道,双手紧握,额头青筋暴起。 “是,景宁侯府的大姑娘……”小太监心惊胆战地看他一眼,对上卫昭陡变的脸色,马上又低下头。 但他没注意到,太后嘴角难以察觉地翘了下。 确认宋钦真的出手了,太后只觉得今日天都比平时蓝。多好啊,宋钦想娶唐瑜却舍不得逼迫,她就把梯子送过来,宋钦果然是个痴情种,唐瑜才进宫门,他就巴巴地赶了过来,倒省了她再想办法撮合他们,还要给卫昭一个合适的理由。 “皇姑母,求您替表妹做主!”卫昭沉着脸跪到太后面前,仰头望着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亲姑母,“皇姑母,您答应过我……” 然而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请求,“端王殿下到……” 卫昭目光陡变,起身,愤怒地转向身后。 宋钦还是那身墨色长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身后跟着一条赤黄皮毛的狗。男人冷漠威严,不苟言笑,那狗却咧着嘴,狗脑袋左看右看,好像在笑一样,笑得那么开心,深深地刺痛了卫昭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卫昭都觉得宋钦故意驯养这条狗笑,好来嘲讽他。 卫昭上前,被太后低声制止。 卫昭深深吸了口气,回头,哀求地望着她,“皇姑母,您答应过我……” 少年郎眼里装满了痛苦与恐惧,怕心上人真的被人抢走,太后心疼地点点头,低声道:“阿昭别担心,你与瑜儿青梅竹马,皇姑母都看在眼里,会替你做主的。你稍安勿躁,我去跟他说。” 卫昭神色复杂。 太后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站到了卫昭与宋谨之前,皱眉询问走过来的男人,“听说皇叔已经选好了王妃?皇叔是怎么选的?王妃是要照顾皇叔为皇叔诞育子嗣的,务必要精心挑选,方方面面都不容出错,岂可儿戏待之?” “本王的王妃,本王满意便可,如果不妥,娶回府本王亲自调教,不劳太后再费心。”宋钦面无表情地驳回了太后的义正言辞,转向花园,对着满园灿烂春光,颇似命令地道:“太后劝本王选妃,本王选了,如今人选已定,请太后即刻下旨,将景宁侯长女唐瑜赐婚给本王。” 卫昭急了,太后再次拦住他,正色道:“皇叔,你……” “太后迟迟不答应,莫非不想让本王如意?”宋钦侧头,冷冷地盯着那边的女人,“还是说,太后已经暗中调教好了一位王妃,因此不满本王另选旁人,坏了你的计划?” 这帽子就大了,太后再不答应,就是承认她想安排秀女到端王身边,监视摄政王。 那么多太监宫女看着,太后无奈地看眼卫昭,却没等卫昭无声祈求,便垂下眼帘,无力地道:“皇叔言重了,我只想劝皇叔仔细挑选合适的王妃,绝没有旁的意思,罢了,既然皇叔已经选好,我这便下旨赐婚。” “那就有劳太后,太后与皇上继续赏花,本王告辞。”宋钦扫眼卫昭,毫不掩饰眼中的讽刺,言罢转身离去。 元宝第一次进宫,还没玩够,溜达一圈,最后朝众人笑笑,颠颠地去追男主人。 “皇姑母真要赐婚?”卫昭退后几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最信任的长辈。 太后面色发白,愧疚般不敢看他,别开眼道:“阿昭,不是皇姑母不想帮你,刚刚你都听到了,我不下旨,他便会诬陷我要利用这场选秀往他身边塞人,阿昭,皇姑母虽然是太后,可我这个太后……罢了,是皇姑母言而无信,阿昭想怪我就怪我吧。” 心神疲惫,太后缓缓地转身,朝慈安宫走去。 卫昭怔在原地,失魂落魄地望着太后的背影,这样就结束了?表妹真的要嫁给宋钦了? “表哥,母后不是故意的,你别生她的气。”宋谨低着脑袋走到卫昭身前,小声地替母后说话,声音听着快要哭了似的,“表哥,都怪我没用,我是皇上,可我……” 卫昭捂住他嘴,微微仰着头,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良久才摸摸宋谨脑袋:“皇上别说了,这事不 怪你也不怪皇姑母,我要去侯府一趟,皇上去陪皇姑母吧,你替我告诉她,就说我没有怪她,我知道她一直都对我很好。” 是他没用,没能早早娶了表妹,是宋钦太狡猾,早早抢人,坏了他们的计划。 安抚过小皇上,卫昭立即出宫,赶去景宁侯府,半路遇到闻讯赶来的唐氏。 侯府里面,唐慕元站在女儿闺房外,看不到女儿,却猜到女儿八成躲在里面哭呢。想到女儿在宫里受到的委屈,竟然因为一条狗成了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端王妃,唐慕元就恨不得提刀去端王府,杀了宋钦替女儿出气。 可他不能冲动,真的提刀去了,还没看到宋钦的人,先被端王府的侍卫抓起来了,而且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别说太后会尽力挽回局面,就是太后迫于压力答应赐婚,他也可以拒婚。正统的选秀,女儿既然参选,真被选上,他没有理由抗旨,但如今宋钦用狗侮辱人,他宁可得罪宋钦,也要替女儿做主,抗旨到底。 他前半生为大齐几番出生入死,他不信宋钦会因为拒婚要唐家一家性命,最多贬官削爵来发泄怒火。高官厚禄,唐慕元不在乎,与女儿一生的幸福比,他什么不能放弃? “瑜儿,你开门,爹爹有话跟你说。”唐慕元拍拍门,担忧不已,“瑜儿,你别哭,爹爹不会让你嫁过去的,大不了爹爹不当官了,带你们回老家,再也不用待在京城受气。”太后也好,宋钦也好,他们愿意怎么斗就怎么斗,他只要女儿开心。 可是唤了半天,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唐慕元慌了,怕女儿想不开,再也顾不得,一脚踹开了门。 “嘭”的一声巨响,倒把趴在床上蒙头回避此事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唐瑜震惊地坐起来,一抬头,正好对上父亲恐慌担忧的脸。 “瑜儿?”看到女儿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只是头发有点乱了,脸上半滴泪也没有,唐慕元真的惊到了,女儿那么喜欢他表哥,现在被强迫嫁给旁人,不是该伤心欲绝以泪洗面吗?难道女儿已经伤到心死如灰了? 唐瑜没事,甚至在得知宋钦从未忘记她,想方设法就是要娶她的时候,她心里是……欢喜的。因为这证明那半个多月里,他对她的好都是真的,她没有喜欢错人,没有被骗走了心。 她只是烦恼苦恼,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嫁给宋钦,先前那些理由依然还在,抗旨拒婚…… 她真的没想过要嫁他,可不答应他的求婚,与婚约已 下却抗婚,不一样的。撇开其它,跟他做夫妻的念头,就像一个装满蜂蜜的蜜罐,站在边上抗拒跳进去,需要出五分力气,已经置身其中再挣脱出来,却必须竭尽全力。 “爹爹,我没事。”扫眼砸在地上的门板,知道父亲急坏了,唐瑜低下头,绞尽脑汁给自己的冷静找了个借口,“爹爹先别急,太后答应过咱们,她会想办法帮我的,未必会下旨赐婚。” 女儿如此镇定,唐慕元又欣慰又汗颜,他竟然还不如女儿沉稳。 “侯爷,姑娘,姑太太与表公子来了。” 外面蕙兰高声通传,唐慕元看向女儿。 唐瑜眼里浮上愧疚,扭头转向床里侧,“爹爹,我不想嫁端王,也不想给表哥希望,你去见我姑母表哥吧,我现在心里很乱,头疼,只想一个人静静。” “好好好,瑜儿好好休息,爹爹过去看看。”小姑娘脸色发白,唐慕元不忍女儿为难,连忙应道,只要女儿没想做傻事,他就不怕了。吩咐丫鬟们精心伺候着,唐慕元匆匆去前院见客,谁料刚见到唐氏娘俩,奉太后命来侯府宣旨赐婚的太监紧随而至,倒省了卫昭提前相告。 旨意下了,太后那边靠不住了,唐慕元想要保住女儿,唯有抗旨。 “瑜儿这会儿只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她。我这就去写折子,明早早朝当众拒婚。”自诩知晓女儿心意,无需跟女儿商量,唐慕元便做了决定,铁青着脸对唐氏母子道,语气坚定。 唐氏有些担心,卫昭却如重新活过来一样,看舅父如同看天,满心敬佩。 送走这娘俩,唐慕元去梅阁看女儿。唐瑜得知太后这么快就下了旨,猛地记起太后曾经利用她对宋钦设下美人计一事,再联想礼部选秀的旨意同样突然,不给她们任何应对逃避选秀的时间,心头一沉。 太后是不是又想借婚事谋害宋钦? 有了这层担忧,唐瑜再不舍,也同意了父亲的话,这旨意必须不能接受。 可是理智上做出了决定,夜里躺在床上,想到白日宋钦一本正经地嫌弃她与秀女们一个样,再装模作样叫元宝替他挑选王妃,唐瑜笑了,也哭了。旁人都怕他阎王般的冷厉模样,却不知他的冷都是唬人的,私底下…… “当当当……” 熟悉的敲窗声,透过纱帐,又传了进来。 唐瑜这次无比肯定,来人就是宋钦。 不想见他 ,然想到太后可能有的阴谋,唐瑜抿抿唇,快速穿好衣裳,决定提醒他防备太后。 第72章 暮春三月的晚上,风是暖的,花是香的,星似乎都比平时更明亮。 宋钦一身黑衣,负手站在准王妃窗下,听到里面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他心跳变快,有点紧张。去年来找她,他猜到小姑娘会拒绝,故意装成恼羞成怒,冷声断情,扬言要选妃,其实只是为了让她信以为真,免得她觉得他还在惦记她,想法子避开选秀。 如今赐婚旨意已下,她如他计划那般跳进了他网里,成了他宋钦的准王妃,告知天下,她想逃都没法逃,宋钦无需再装什么,终于可以好好哄哄她了,前后加起来大半年没见面,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 “瑜儿,开窗。”她才站定,宋钦便迫不及待地催道,声音虽低,底气十足。 “就这样说。”唐瑜苦涩道。 喜欢还是不喜欢,看不到人,还可以靠声音掩饰,譬如年前隔窗说话,她骗了宋钦,让他以为她已经心如止水,宋钦更是狡猾,冷言冷语叫她难受了那么久。然一旦打开窗子,唐瑜怕承受不住他渴望的眼神,怕被他看出她要费尽力气才能狠心拒婚,叫他钻了空子。 “开窗。”宋钦抬起手,声音一落,他食指扎破窗纸,探了进去。 唐瑜大惊,焦急地斥他,“你做什么?”窗纸一破,明早她怎么跟丫鬟们解释? “你不开窗,我就把这扇窗窗纸都捅破。”宋钦无赖地道,说着又在窗上扎了一个洞。 唐瑜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无赖,只是他捅破窗纸后可以逍遥离开,她却要绞尽脑汁为窗纸找借口,眼看着他三两下将那小小窗格上的窗纸都扯了,俊脸凑过来露出一只含笑气人的凤眼,唐瑜咬牙,转身讽刺道:“你尽管撕,反正我已经沦为了京城的笑柄,不怕再添一样。” 小姑娘近在眼前,说着气鼓鼓的话也叫人想,宋钦弯腰瞧着她可爱背影,无奈道:“瑜儿当真看不出我的苦心?” 唐瑜无声嗤笑,她看出他的苦心了,叫一只狗帮他选妃,史无前例,果然用心良苦。 “瑜儿,你迟迟不肯让我来提亲,我明白你的苦衷,我提亲了,你父亲答应下来,会有讨好我的嫌疑,将来史书记载恐怕会污了你父亲一世英名。所以太后假仁假义劝我选妃,身边好有人尽心照顾,我便想到了这个法子。你看,现在是我玩世不恭,用一条狗戏耍百官之女,史官记载此事,只会替你父亲以及其他官员不平,贬我不尊朝臣,你说是不是?” 唐瑜震惊地攥住了袖口 。 原来他带元宝进宫,竟然是早就计划好的? 不想坏了父亲的名声,便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吗?他有野心,一直维持着在百姓当中的好名声,现在为了娶她,连名声都不顾了?而且他受损的何止是名声,那些“落选”的秀女会被指点连狗都看不上,那些被他侮辱了女儿的官员会心怀怨恨…… 她一动不动,宋钦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直起身,隔着窗子道:“瑜儿,只要能娶到你,这点污名不算什么。是我先欺负了你,理应付出代价,不能再让你们父女背黑锅。瑜儿,安心嫁给我当王妃吧,接下来只要你父亲始终冷眼看我,绝不会有人再说他卖女求荣。” 他为她考虑了这么多,背负了注定伴随他一生的英名瑕疵,唐瑜的心再也硬不起来了。 她转向窗子,慢慢地开了窗。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他的目光就是混在其中的星光,最耀眼的那束,灼热急切,唐瑜不用看便能感受到。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俊美的脸庞,不敢对上他深情的黑眸,怕被他深深蛊惑,再也无法脱身。 她不看他,他就不说话,唐瑜等了会儿,想象他凝视她的样子,身上越来越热,压抑那么久的思念都被他的目光点成了火。心跳也快了,有种熟悉的悸动从他那边传了过来,唐瑜突然觉得羞愧,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她,她竟然想到了那些不为外人知的晚上…… 不行,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你……” “让开。” 男人低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唐瑜茫然地抬起头,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她在窗子里呢,又没挡到他……念头刚起,就见外面的人突然抓住窗棱,抬起一条腿跨到了窄窄的窗台上。唐瑜脑海里有片刻眩晕,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意识到他进来后可能会做的事,唐瑜立即去扯他紧抓窗棱的手,气息不稳地求他,“你别这样……” 窗台太窄,宋钦踩上去马上抬起另一条腿才能成功翻窗,现在被她挡住,他无法强闯,这边脚也站不住,宋钦不得不先跳回地上,抢在她缩手前紧紧抓住她手,抓到自己胸膛,牢牢地捂在那儿。人被他扯着,唐瑜被迫贴到了窗前,宋钦霸道地搂住她脑袋,低头就堵住了那张让他惦记了不知多少晚上的红唇。 他整个人就是火,两人不挨着火苗已经窜到了她身上,现在碰到了,唇齿相依,宛如喂食的一对儿鸳鸯,那思念的火便连绵不绝地蔓延过来。唐瑜越来越无法思索, 一开始只是被他拉着,慢慢地,她左手也攀上了他肩膀,慢慢地,她踮起脚,双手环住他脖子,只剩下本能。 本能是什么?是心底最想要的,是事情发生时,来不及思索便去做的。 她想他,想得煎熬,有时候会怨,怨他来招惹,可是怨完了,还是想,心是她的,她却管不住。 饿极了的人,给他一点水,他还想要馒头,给了馒头,就会得寸进尺要鸡鸭鱼肉。今晚宋钦就是来讨饭的,吃到了她的嘴,他还想吃她的人,窗子碍事,她不叫他进去,那他便将她拉出来!逼急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趁她不注意,宋钦攥住她肩膀,用力往上一提…… 身体骤然凌空,唐瑜惊恐地张开嘴,宋钦双手提她,人也迅速跟着后退,因此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被宋钦放到了地上,勒腰低头,再次堵住了她的唇。她还处在震惊中,双腿发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宋钦等不及了,猛地将人带入旁边的花丛。 她终于慌了,呜呜地挣扎,宋钦不管,将她裙子往上一推,不管不顾地先得了人。 唐瑜捂住嘴,美眸里倒映着月光,也倒映着他此时的模样,凤眼幽幽,嘴唇微张,好像骤然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被所闻所见所感震慑住了,傻了愣了呆了,什么都无法思索。呼吸如风,不知谁的更急。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私会神女了,短暂的魂飞天外后,宋钦再次掌控了身体。看着地上小手捂住半张脸的姑娘,宋钦唇角上翘,凑到她耳边低语,“瑜儿,是你不肯放我进去,我忍不住,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会儿挨着她耳垂,一会儿挪到了她头顶,甚至挪得更高,到了顶,再挪回来,如此往复。唐瑜抿着唇,掐他腰试图胁迫他,“别在这里……” “那去哪儿?”宋钦重重地问。 唐瑜连忙又捂住嘴,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闭上眼睛求他,“去里面……” 他怎么能在她的窗外这样?进了屋,好歹有床帐遮掩。 “好,咱们去里面。”宋钦紧紧抱着她,仿佛真的只是为她打算似的,答应地特别痛快,却随即将她卷入一阵疾风骤雨。太久没见,太久没这般亲密无间,他溃不成军,不过是欺负她不懂,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 可唐瑜不知道,她还以为他真的体贴,虽然不满他又贪了几下,还是乖乖地没再乱动,捂着嘴等他先整理衣裳。宋钦今晚过来,确实存了旖旎念头,他也提前服了避 孕的药,但他不想让她发现他已经……因此都丢在了她裙摆上,然后扶她起来前,将她的长裙拽了下来。 “我先扣下这件,免得你进去后又挡着我。”义正言辞,宋钦抱着她道。 小姑娘傻傻地信了,为此时只穿中裤的情状窘迫不已,催他先扶她翻窗。 宋钦无声偷笑,叮嘱她小心点,稳稳助她进窗。进来了,唐瑜哪还顾得那条裙子,难为情地躲回床上,蒙着被子不想见人了。之前想的多决绝啊,然而只是一个照面,便叫他给掳了去,还在花坛里乱来一回。 那边宋钦利落跳窗关窗,简单扫视一圈小姑娘闺房,他将她的裙子丢在床边,心情愉悦地钻进纱帐。瞧见她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宋钦没急着抓人,趴到她身上,双肘撑床,玩闹般往下拽被子,露出她可爱的小脑瓜。 “瑜儿,想死我了。”宋钦轻轻亲她脸颊,亲她眼角眉梢,“瑜儿,半年,这半年多,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怎么会信我真的要选妃?我说过,我只要你,只有你能做我的王妃……瑜儿,瑜儿,你瘦了……” 他只是亲她,低低地说着情话,唐瑜激荡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转而愁上眉头,睁开眼睛,复杂地望着他,“王爷,你就没想过,太后为何要你选妃,又为何将一切都办得如此急切吗?譬如今日的赐婚旨意。” 宋钦自她嘴角抬起头,对上她担忧的眼睛,他微微皱眉,“你是说,她想再用一次美人计?” 唐瑜轻轻嗯了声,扭头望向纱帐外,“王爷,她想方设法促成咱们的婚事,我实在难以安心,而且我知道你让元宝选妃的苦心,我父亲不知道,他要抗旨拒婚,我找不到理由……” “怎么没有理由?”宋钦香了她一口,“就说你对本王一见钟情。” 唐瑜恼了,沉着脸推他下去,她在说正经事,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逗你的。”宋钦赶紧抱住人,讨好地亲了又亲,“太后那边,瑜儿不用担心,她无非就是再弄点毒药给柳嬷嬷,用在你身上,现在柳嬷嬷已经是咱们的人了,你还怕什么?只要你无心毒害我,就不会有事。” 唐瑜望着他,他说的这么轻松,她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小姑娘心事重重,宋钦宠溺地刮她鼻梁,“至于你父亲,明早他自去抗旨,我有办法对付他。” 对付他?对付她父亲? 唐瑜不爱听,宋钦自知失言,低笑一声,忽 然掀开她被子,吓得她花容失色,却应接不暇。 第73章 如果更声似鼓,对于今晚的宋钦来说,便是一更衰,二更勇,三更缠绵不肯休。 “瑜儿……” 他抱着她,亲她烫烫的脸颊,真想日日夜夜永远这样下去,永远抱她在怀。 唐瑜拉回他还想作恶的手,闭着眼睛催他,“回去吧,成亲前不许再来了。” 今晚不一样,久别重逢,谁都有无数话想说,都有满腔思念需要排解。为了这门婚事,他处处都考虑到了,甚至为了不损父亲的名声往自己身上泼污水,这样的宋钦,唐瑜舍不得再将他往外推,她决定了,嫁给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她累了这么久,想歇歇,想听从自己的心。 但婚前不能再这样,虽然已经给了他,礼不可废,不能纵容他。 “那你不许反悔。”宋钦亲她额头,要她亲口保证。 唐瑜浅浅笑了,靠在他胸前摇摇头,算是回答。答应了,他还抱着不肯松手,唐瑜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他胸膛,茫然地问道:“明早我爹爹要上拒婚的折子,你到底要怎么做?” 他对父亲和颜悦色,朝臣们怕会猜忌两家早有勾结,可是冷言冷语的,父亲…… 宋钦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唐瑜咬唇。 宋钦握住她手,无奈道:“瑜儿,你父亲暂且会受些委屈,可我这么做,他与我的关系会更紧张,我们越不合,他忠臣的名声就越牢靠,等将来事情定了,我再想办法缓和与他的关系,绝不会叫你为难。” 唐瑜沉默。 她很想问,他就那么有信心能登上那个位子吗?可是,不仅仅她,几乎天下所有人,都会觉得,只要宋钦想要,他就一定能得到那个位子,他唯一欠缺的,只是光明正大的理由。 换做以前,唐瑜会为难,但现在父亲已经能择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 耳边就是他有力的心跳,想到那场瓢泼大雨,他稳稳地背着她走,唐瑜慢慢地抱紧这个男人,心甘情愿陪他走。他成了,她会求他放姑母一家一条生路,他败了,父亲姑母都会好好的,她…… 她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哪怕是黄泉之下。 第二天早朝过后不久,京城大街小巷就又沸腾了,只因早朝上又出了件大事:景宁侯不满端王用狗选妃,觉得这是对所有参选秀女特别是对唐家长女的侮辱,因此上书请求太后收回懿旨,不愿将女儿嫁给端王为妃。 可端王却以“懿旨已下、不可枉废”为由驳回了景宁侯的折子,扬言景宁侯再敢拒婚便是对太后对他端王不敬,要罢景宁侯的官,剥夺唐家的爵位。景宁侯也是刚烈的脾气,当场主动辞官削爵,只求取消婚约。 端王更绝,答应了景宁侯辞官削爵的请求,随即将人赶出皇宫,绝口不提取消婚约一事。 一家茶馆里,有人不免纳闷,“景宁侯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啊?那可是摄政王,多少人想把女儿送进王府都进不去,人家王爷要娶她女儿当正经王妃,他居然不愿意,现在好了,白白丢了官,真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你懂什么啊,景宁侯是太后的亲戚,是卫家那边的,唐姑娘似乎早就与卫国公府世子有婚约了,快定亲的时候摄政王突然选秀,唐姑娘无奈进宫,被王爷强行插一脚,青梅竹马嫁不了却要嫁给对头,唐家能愿意?” “这倒也是,不过你说,王爷的狗怎么就这么巧看上唐姑娘了?” “听说唐姑娘是京城第一美人,或许那狗也喜欢美人?你看景宁侯这么不给王爷面子,王爷依然坚持娶唐姑娘为妃,肯定也是舍不得放手了,哎,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这位摄政王也免不了俗喽……” 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全都在议论这桩婚事。 而此时的景宁侯府,先后来了两拨人,第一拨奉王爷命来拆侯府的匾额,倒没有将唐家人赶出这座御赐的宅子,第二波则是礼部官员,来宣旨了,说是吉日已定,五月十八乃黄道吉日,端王会亲自来迎王妃过门。 唐慕元气红了眼睛,抽出宝刀要去杀了宣旨的官员。 “爹爹!”唐瑜焦急地抱住父亲胳膊,不叫他冲动,自己却是头疼无比。她知道这是保住父亲名声、不叫父亲一世英名被她的婚事所累的唯一法子,她也曾想过劝父亲辞官,一家人远离京城这是非地,可如今父亲真的丢了官职,唐瑜还是忍不住自责。 如果不是她舍不得宋钦,如果她够坚决,或许父亲就不用受这份气。 “爹爹,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爹爹,您别气了,女儿愿意嫁他了,爹爹您放下刀行吗?”埋到父亲怀里,唐瑜心疼地哭了出来。 她是真的心疼父亲,也是真的愿意嫁给宋钦,唐慕元与在场的卫国公夫妻、卫昭却将唐瑜的话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以为小姑娘是想用婚事挽回唐家的爵位,挽回唐慕元的官职。卫昭不愿意,他宁可舅父丢官也希望舅父坚持下去,刚 要上前劝说表妹不要退缩,唐氏拽住他手,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 侄女嫁了,兄弟自责心疼,侄女不嫁,她亲眼看到唐家因为她丢了爵位,难道会好受? 到底该怎样选,这是父女俩的事,他们不能搀和。 唐瑜将父亲拽到了书房,一进门就扑通跪到了父亲面前,低头哭求:“爹爹,我真的想好了,我要嫁他。现在女儿已经连累爹爹丢了官,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您再闹下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求爹爹成全女儿吧,别再让女儿自责了……” “瑜儿你起来!”唐慕元一手扶女儿肩膀,一手拉她手臂。 唐瑜紧紧抱着他大腿,哭着摇头,“爹爹不答应,我就一直跪下去!” 女儿这样,唐慕元心痛如绞,蹲下去,疼惜地帮女儿拭泪,“傻孩子,你以为你嫁给他了,爹爹就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官当侯爷了吗?瑜儿,爹爹说过,爹爹最想看到你开心,如今要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要你一辈子活在牢笼里,爹爹如何能舍得?” 唐瑜抬起头,泪眼婆娑,“爹爹,女儿实话跟您说吧,如果非要在表哥与宋钦中间选一个,女儿宁可嫁给宋钦,因为他有权有势,因为他能让我安心,嫁给他,我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我知道太后表哥对付不了他,可是嫁给表哥……” 她没有说完,但她知道父亲听得懂。 唐慕元震惊地看着女儿,什么时候起,女儿居然连婚事也要从朝政上考虑了? 是故意这么说,好宽他的心吧? 唐慕元更难受了,摸摸女儿脑袋,叹道:“瑜儿,爹爹希望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我会喜欢上他的。”唐瑜擦了泪,望着父亲笑,笑得复杂苦涩:“爹爹,其实我已经有些喜欢他了,女儿不怕被您笑话,当初爹爹在外征战,我进宫落水,是他救了我,后来我去安国寺上香,别院起火,也是他救了我,我更感激他将您从匈奴人手里换了回来……爹爹,您一直不懂我为何要忘记表哥,现在您清楚了吧,女儿变心了……” 她变心了,她对不起卫昭的情意。 唐瑜埋在父亲怀里,呜呜地哭,“爹爹,他们两个,一个是我亲表哥,一个是我后来喜欢的人,我左右为难,我谁都不想嫁,可事到如今,女儿愿意嫁了,因为那是我喜欢的男人,因为我不想再让爹爹为难,爹爹,您就答应了吧,我求您了……” 唐慕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女儿,竟然对宋钦动了心? “瑜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唐慕元扶起女儿,盯着她眼睛问,怕她在撒谎,只为了让他死了继续与宋钦对抗的心。 唐瑜苦笑,望着窗外道:“爹爹,假如宋钦只是普通世家子弟,表哥也不是您外甥,他们二人同时来提亲,您会选谁?” 唐慕元愣住,脑海里浮现出两道身影。一个是他一直当孩子看的外甥,一个是,本该在京城养病的王爷,突然连夜赶到他房外,与他商量偷袭匈奴的战策。唐慕元永远忘不了那晚他心中的震撼,为宋钦剿灭匈奴的决心,为宋钦对他的信任。 宋钦信任他…… 有什么在心头一闪而过,唐慕元陡然惊醒。 是啊,宋钦那么信任他,又怎么会一边要娶他的女儿,一边欺负他这个未来岳丈?还有女儿说的,宋钦先后救过女儿两次,那么这次选秀,真的只是碰巧吗? “瑜儿,你跟爹爹说实话,他那条狗为什么会选中你?”低头,唐慕元紧紧盯着女儿问。 唐瑜明白,父亲多半猜到了七七八八,她愧疚地别开眼,小手心虚地攥着袖口,可为了让父亲放心,她只能半遮半掩地道:“元宝,元宝是他特意送给我的狗,说是倭国进贡的,我在庄子养病的时候,元宝陪了我几天……爹爹,我先前一直不答应他,是怕连累您,他就故意演了这出戏……” 果然,是这样。 看着眼前面露羞赧的宝贝女儿,想到宋钦居然趁他不在京偷偷骗走了女儿的心,却能在朝堂上面不改色地呵斥他,唐慕元嘴唇紧抿,里面咬牙切齿。 好,好,好一个不择手段的女婿! 第74章 赐婚旨意有了,大婚的吉日也定下了,景宁侯辞官后没再闹,等同于默认了婚事。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殿下总算痛快了,晾了准岳丈几天,终于在早朝上就自己的婚事同大臣们聊了几句,先自责他选妃时考虑不周,只图省事却慢待了所有官员,然后又盛赞景宁侯的战功气节,如此能臣不该辞官,埋没了一身本事。 既然都自陈己过了,一下朝,摄政王殿下便带上“景宁侯府”的匾额,亲自去唐家谢罪,希望与准岳丈握手言和。 这一举动,大臣有的认为摄政王是想拉拢唐慕元,收为已用,有的猜测摄政王不想将婚事闹得太难看,所以屈尊降贵。百姓们不管那么多,就喜欢看热闹,纷纷夸赞他们心目中的战神王爷够诚心,又嘀咕唐慕元拿乔太过。 唐慕元人在侯府,闭门不出,听不到百姓们的议论纷纷,但就算听到了也没用,得知宋钦来了,冷着脸吩咐下人,不许开门,宋钦真想进来,尽管派兵硬闯。 百姓们以及站在门外的摄政王立即明白了,人家唐家虽然默认了婚事,可内心里头,依然是不愿意的。这下好了,百姓们齐齐望向摄政王,好奇摄政王会不会恼羞成怒,干脆取消婚事,然而摄政王接下来的举动再次让他们瞪大了眼睛。 摄政王没生气,站到晌午,确定唐家不会开门,他径自回府,然后让人将昔日替他选妃的那条狗送到唐家,说是送给唐慕元的,任他处置。 这…… 百姓、朝臣们面面相觑:摄政王这是真心赔罪,还是故意气唐慕元呢? 没人猜得到摄政王殿下的心思,只看到唐家门外多了一条赤黄色的怪狗,绷着脸卧在唐家门外,一旦门口有人经过,那狗便抬起头,说来也怪,明明是条狗,一眼看过去竟然能看出它在不高兴,乌溜溜的狗眼睛漫不经心瞥过来,似乎很嫌弃的样子。 一时间,摄政王这条奇狗声名鹊起,有人闻讯赶来,只为一睹奇狗尊容,然而三五成群赶到唐家门外,奇狗已经不见了…… 宋钦来门外求见,唐瑜一来知道父亲不见宋钦除了生气,主要原因还是配合宋钦的计划,两家故作不合,二来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就算心里喜欢他,也不能豁出脸面去父亲面前求情,因此宋钦站了半天,她都没有露面,躲在梅阁,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听说宋钦把元宝送来了,想到元宝可怜巴巴地在外面站着,大热的天,水都没得喝,唐瑜立即坐不住了,忐忑地去了前院,求父亲放元宝进 来。 唐慕元生宋钦的气,对女儿也是有怨言的,有什么事都不告诉他,特别是婚姻大事,唐慕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如果不是宋钦耍花样逼婚,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女儿为何不愿嫁给卫昭。 这是他的女儿,女儿喜欢谁,只要女儿告诉他,他一定会替女儿做主,想方设法让她幸福,难道因为卫昭是他外甥,他就非要逼女儿嫁给外甥吗?外甥再亲,那也比不上女儿半分。更何况,宋钦其人,唐慕元心里也是敬佩的,虽然因为宋钦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始终不曾站队,只管替大齐效力。 女儿喜欢宋钦,单从男女情爱上讲,这眼光没错。 可唐慕元就是不痛快,这会儿女儿想要那条狗,唐慕元低头看茶碗,略带讽刺地道:“人都没见,却见一条狗,你就不怕被人看穿?” 书房只有父女俩,但谨慎起见,唐慕元声音还是放得很低。 唐瑜哪能听不懂父亲的委婉调侃,她低下头,蚊子似的小声道:“爹爹,他说,他说送元宝过来是给您撒气的,现在您放元宝进来,外人可能以为您只是要处置元宝……” 唐慕元发出一声冷笑。 唐瑜脑袋垂得更低了,抿着樱桃似的小嘴儿,不再劝说,只偷偷地看了眼父亲,心虚又哀求。 看着这样的女儿,唐慕元忽然想到了亡故的妻子。有次他去岳丈家做客,在花园偷偷见妻子,正说着悄悄话,被岳丈逮住了,那时候,妻子也是这样害羞又哀求地望着岳丈,求岳丈放过胆大包天的他……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天,可现实是,女儿都快出嫁了,妻子不在身边。 心中怅然,不忍再为难女儿,唐慕元叹息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瑜儿先回梅阁,一会儿我让人将狗送过去。” “谢谢爹爹。”唐瑜没看出父亲的心事,红着脸撒了一个小娇。 唐慕元摸摸女儿脑袋,去了前院。 元宝一直守在唐家门口,身后的大门忽然发出声音,没等门板完全打开,元宝便窜了进去。门房吓了一跳,瞧见门外有人,赶紧关上大门,一回头,就见那狗摇着短尾巴颠颠地从侯爷身边跑过,特别自来熟地往后院去了,好像能闻出什么味儿似的。 他只看到了狗屁股,唐慕元却看到了元宝的脸,咧着嘴,笑得特别开心,那笑容,让唐慕元想到了岳丈答应他的提亲那天,他就是这样笑的。可一只狗为何会高兴成这样 ? 莫非那狗是宋钦变的? 明知这个想法太荒谬,唐慕元还是皱了眉头,大步跟在元宝后头去了梅阁,至于为何跟在元宝后面,倒不是他不识路或是故意以元宝为先,而是他两条腿,真的没有元宝四条腿走得快,他又不能孩子似的跑到狗前头…… “汪汪汪!” 循着女主人的气味儿跑到梅阁,味道更浓了,元宝高兴地叫了起来。 唐瑜听见狗叫,扫眼墨兰蕙兰两个,因为她们俩不知道她见过元宝,因此只能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与两个丫鬟一起往外走,才出门,一条黄狗就朝她扑了过来。远处唐慕元高声喝止,近前蕙兰墨兰二女本能之下一起挡在姑娘身前,而元宝就趁她们相撞再弹开的那一空隙,从中间穿过,扑到唐瑜身上就开始够脸要舔,嘴巴快咧到天上去了。 唐瑜强忍着欢喜,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宝。小家伙长得太快,难得分别那么久,它居然还记得她。 墨兰蕙兰看到元宝的笑脸,都愣住了,再看这狗居然如此亲近她们姑娘,两人互相瞅瞅,都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唐慕元走到跟前,盯着元宝搭在女儿身上的两只前爪,莫名地堵心,当他尽量自然地换个方向,“无意”发现元宝是条公狗,眼神立即就变了。吩咐丫鬟们在外面守着,他叫女儿进屋说话,沉着脸,颇似审问犯人。 唐瑜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父亲的心思,父亲问她元宝为何会笑,她照实说了,不仅元宝会笑,元宝的母狗娘也会笑,天生的,倭国的狗都这样。 唐慕元这才放心,可对上元宝的笑脸,依然有种想揍它一顿的冲动。 元宝正式入住了梅阁,凭借一张笑脸,当天就收获了梅阁一众丫鬟的心,这样唐瑜再表现出喜欢元宝,也就不足为奇了。但唐瑜依然尽量待在房间不出梅阁,免得叫人怀疑,她可以喜欢一条狗,但怎么能短短时间就心甘情愿嫁给宋钦? 在唐家大部分奴仆眼里,她还是心系表公子卫昭的。 卫昭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当他发现舅父彻底默认了婚事,再没有抗婚的意思后,他坐不住了,不顾父母阻拦,来了唐家。 唐慕元现在是白身,不用上朝办差,听说外甥来了,他摇摇头,叫人将卫昭请到书房说话。 “舅父,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表妹嫁给他吗?”一见面,卫昭就跪了下去,曾经玉树临风笑容爽朗的少年郎,如今形容消瘦,如被人抽走了 所有精气神。 唐慕元心里难受。不考虑身份,作为女婿,卫昭不如宋钦,但卫昭毕竟是他的亲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外甥因为女儿痛苦成这样,他怎能不心疼。 “阿昭,舅父没办法,再继续与他为敌,一旦触怒他,唐家上下都不得好,我不能因为瑜儿,让你表弟他们跟着遭难。”扶起卫昭,唐慕元口是心非道。没办法,他只能这个理由应付外甥,“阿昭,忘了瑜儿吧,这辈子你们俩注定无缘了。” 卫昭盯着面前的舅父,笑了,笑得讽刺。母亲这样说,舅父也这样说,他们都只想着自己,为了自己,就能狠心让表妹嫁给豺狼,让她生不如死。 既然谁都不肯帮表妹,他自己动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他也要帮表妹脱身。 “舅父,我想跟表妹说说话。”低下头,卫昭苦涩地道,垂下去的眼帘遮挡了眼里的阴沉。 唐慕元想了想,命丫鬟去请女儿。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的情分,不如今日彻底说清楚,让外甥彻底死心吧。 梅阁,唐瑜正在练字,听墨兰说卫昭来了,父亲叫她过去,她慢慢停了笔,脑海里浮现卫昭憔悴的脸庞。他那么喜欢她,现在她要嫁给宋钦了,表哥一定难过极了吧? 一昧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她得让表哥清楚,嫁给宋钦对她来说并非羊入虎口,只有这样,表哥才只会怨她薄情,而非一心自责无法救她出苦海。 放下笔,唐瑜简单收拾了一番,出门前,看看一脸傻笑的元宝,连元宝也带上了。 第75章 唐慕元把厅堂留给一对儿表兄妹,屋门大开,他在院子里站着,整个院子里再无旁人。 堂屋里头,唐瑜坐在椅子上,元宝开心地在屋里溜达一圈,停在卫昭对面,乌溜溜的狗眼睛打量般瞅瞅卫昭,摇摇尾巴,不感兴趣,重新回到主人跟前,亲昵地蹭唐瑜膝盖。唐瑜神色平和,摸摸元宝脑袋,侧头看向卫昭,语气自然,“表哥来找我,有事吗?” 卫昭自她进屋后就一直在看着她,他以为表妹会整日以泪洗面,会憔悴神伤,可此时坐在对面的表妹,气色红润,眉眼宁静,如湖面上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清雅纯净,未曾沾染任何俗世的喧嚣。 她似乎过得很好。 卫昭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盯着她的脸,试图发现蛛丝马迹,证明她只是在故作坚强。 男人眼里的执着刺痛了唐瑜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唐瑜低头,摸摸元宝耳朵,轻声问道:“表哥是以为我不想嫁给端王吧?是,以前我是反感他,但那时我不了解他,表哥天天在我耳边说他坏话,我便认定他是恶人。可他不是,除了我落水那一次,别院起火,也是他救了我,再加上他还救了爹爹,表哥,我愿意嫁给他。” 唐瑜再次看向卫昭,直视卫昭震惊的眼睛,“表哥,咱们俩一起长大,我一直以为你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喜欢你,但认识宋钦后,我发现他对我更好,而且他有权势,嫁给他,我什么都不用担心,表哥,你懂了吗?我是真心想嫁给他。” “既然喜欢,他选你做王妃那天,你为何哭?为何舅父还要拒婚?”卫昭不信,一个字都不信,表妹那么喜欢他,怎么会移情别恋?她就是在骗他,她知道他对抗不了宋钦,怕他冲动做傻事,故意说这些话骗他让他死心,宁可她自己跳进火坑。 唐瑜苦涩一笑,实话告诉他:“因为我当时确实不想嫁他,我怕你知道后难受,我怕父亲卷进你们的朝堂争斗,可他不同意,他喜欢我,他逼我嫁过去,逼我在你们俩中间做选择。现在父亲辞官了,远离朝堂,太后又赐了婚……表哥,我没有理由再拒绝,只能对不起你了。” 说完了,唐瑜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到桌子上,再垂眸推过去,“表哥,这是我以前过生辰,你送我的生辰礼物,我都很喜欢,但我要嫁给王爷了,以后他会送我更好的,这些玉佩,表哥带回去罢。” 那是她喜欢了多年的表哥,现在她拿话刀子伤他,可她心里也不好受。唐瑜不敢再看卫昭,不敢看 他受伤的神情,“表哥,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我只求你忘了我,别再总想着咱们以前的事了,听姑母的话,另娶个一心对你的好姑娘……” 她低着头,没看到卫昭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露,绝望不甘,愤怒嫉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快要折磨死他。可她呢,她居然口口声声说她喜欢上了宋钦,居然劝他娶别人,好像那么多年的喜欢都是假的,好像付出的感情同这些鱼儿玉佩一样,送出去了,还能收回来! “我不娶!”卫昭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猛地将荷包扫到地上,大步冲出了堂屋。 “汪汪汪!”唐瑜被他那声怒吼吓到了,元宝却防备地挡在主人前头,对着远去的男人身影狂吠。 荷包静静地躺在地上,唐瑜看着那荷包,想到那几道玉碎的声音,她低头,眼泪落了下来。 如果表哥一直忘不了她,她该怎么办? 如果当初她没在树上刻字答应表哥,表哥今天的痛苦会不会就少一些? 卫昭没错,宋钦也没错,都怪她,怪她心不够坚定,怪她水性杨花,轻易地喜欢一个又一个,所以老天爷才要罚她,就算她嫁给了喜欢的人,也要承受良心的煎熬,谁叫她负了一个真心喜欢她的卫昭。 卫昭来了,又走了,唐瑜再次陷入了煎熬,心中再无半分因为即将嫁给宋钦的欢喜。 卫昭真心对她,背负着欠他的情债,唐瑜良心难安。 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出现两个人,宋钦站在左边,笑着等她嫁过去,卫昭站在右边,形容憔悴,用眼神控诉她的薄情,那眼神是鞭子,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 五月初,宫里将嫁衣做好了,送到梅阁给她试穿,明明是按照她的尺寸赶制出来的,短短一个多月,尺寸竟然对不上了,穿在唐瑜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宫里负责监制嫁衣的嬷嬷吓坏了,怕耽误吉时王爷怪罪,跪在地上再三保证会尽快改好,唐瑜不怪她们,笑着宽慰道:“没事,只是大了一点点,我叫人改改,你们回话时只说衣服合身就行了。” 她不想让宋钦知道她瘦了,他那么聪明,多半会猜出来。 嬷嬷感激不尽,连连磕头。 人走了,唐瑜将嫁衣交给蕙兰修改,她回到内室静坐。婚期将近,唐瑜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说不清楚为什么,她总觉得她与宋钦的婚事进展地太快了,又快又顺利 ,唐瑜不安,好像除了对表哥的愧疚,还有别的担忧。 太后吗? 可柳嬷嬷没有收到任何指使,除了下毒,太后还能用什么办法? 唐瑜想不出来。 宫里的太后却胸有成竹,有信心,也有耐心,五月十五这日,太后派人,将躲在国公府借酒消愁的侄子叫进了宫。 卫昭不想来,是被人抬进来的,虽然进宫前唐氏命人将儿子按在浴桶里好好洗个澡,胡茬也清理掉了,但卫昭依然一身酒气,看到太后也不行礼,往椅子上一坐,趴在那儿就不动了。表妹不要他了,要嫁给别人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的儿子消沉成了这样,唐氏心都碎了,人也跟着瘦了一圈,抱着最后一分希望求太后帮忙劝说,“太后,阿昭向来都听你的,你帮我好好劝劝他吧,我能劝的都劝了,他就是不肯听,这是要我的命啊……” 任凭心里有再多的算计,太后的心也是肉做的,对外人能狠下心,轮到唯一的亲侄子,太后哪能不心疼,脸上的焦急不忍自然真真切切,扶着唐氏道:“嫂子,你先陪皇上去院子里散散心,我来劝阿昭。” 唐氏现在只能指望她了,点点头,领着小皇上走了。 太后要跟侄子说贴己话,打发所有太监宫女都去外面守着。 人都走了,再也不用担心身边有宋钦的耳目,太后坐到侄子对面,握住卫昭发凉的手,低声叹道:“阿昭,姑母知道你为何难过,你以为瑜儿真的不喜欢你了,是不是?” 卫昭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是,表妹确实不喜欢他了,他嘴上说着不信,但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真的发生了,卫昭才发现,他宁可表妹是被迫嫁给宋钦的,也不想她心甘情愿。如今他丢了表妹的人,连表妹的心也丢了。 “傻孩子,十几年的情分,瑜儿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了,”太后拍拍少年郎的手,声音低低的,带着不加掩饰的无奈与同情,“阿昭,瑜儿她,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卫昭身体一僵,慢慢地抬起头,盯着太后,眼里第一次恢复些许清明,“表妹,有苦衷?” 太后点点头,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垂下眼帘,似是难以启齿,“本来我答应过瑜儿,至死都不会告诉你真相,但看到你这么难过,皇姑母实在于心不忍……” “您说,表妹到底有什么苦衷!”终于抓到一丝希望,卫昭紧张地反握住太后的手,犹如坠入悬崖的人半途抓到 一根伸出来的横木,视太后为救星。 太后看眼门外,先让卫昭保证,“我可以说,但你答应我,不管听到什么,都要冷静,不然非但救不了你表妹,还会连累我们所有人。” 卫昭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急切地催她,“皇姑母,您快说吧!” 太后低头看地面,好一会儿,才悲哀地道:“你以为去年你舅父落入匈奴人手中,端王明明都放弃他了,为何又中途改了主意?因为瑜儿去找他了,夜里去的,那晚端王就强占了瑜儿,并用你舅父的安危胁迫瑜儿再陪他一个月,瑜儿不敢不从,为了不惹人怀疑,才假装生病,才狠心与你断绝关系啊……阿昭,瑜儿说,说她配不上你了……她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让你死心,不想你去找端王拼命,因为她知道你去找端王,吃亏的肯定是你。” 说完了,太后举起帕子,扭头拭泪。 卫昭愣在了那里。 昔日表妹戴着面纱哭着与他断绝关系,原来是因为…… 目眦欲裂,卫昭喉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突然站了起来。 “阿昭,你不想活命了吗!”太后猛地拉住人,未料卫昭这两个月日日酗酒,身体亏损不少,竟然被她一把扯回了椅子上。 卫昭也没料到他现在竟然连个女人都反抗不了,短暂的错愕后,忽的跪下去,抱着太后的腿哭了起来,“皇姑母,都怪我没用,都怪我没用,我一直说要保护表妹,却连她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不知道,我还怪她……” 太后跟着落泪,温柔地摸着卫昭脑袋,哭了许久,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阿昭别哭,其实皇姑母有个办法,只要你能狠下心,咱们就能一举除了他,替瑜儿报仇。” 卫昭听了,慢慢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又陡生希望,“皇姑母,您说,只要能杀了他,我死都不怕!” 第76章 五月十八,端王大婚。 端王二十八了,这年纪,别说当孩子爹,成亲早点当祖父都不是不可能,端王大概也觉得自己婚事耽搁了太久,如今终于要迎娶王妃,便给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下了请帖,请众臣来王府喝酒庆贺。 与端王府的宾客满门相比,唐家这边却十分冷清,简直就不像是要嫁女儿的。为了表达对端王变相逼婚的不满,唐慕元一张请帖都没有送出去,宋钦可以命礼部强行替唐家张灯结彩,却没法强迫唐慕元发帖子宴请。 不过卫国公一家三口还是来了,毕竟是亲戚。 唐氏去梅阁看新嫁娘了,卫昭父子留在前院。唐慕元坐在主座,眼帘低垂,面沉如水,仿佛堂屋只有他一人。卫国公看了他几眼,再看看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过来送嫁的儿子,摇摇头,劝慰唐慕元道:“婚事已成,你就认了吧,不然你一直给那边脸色看,置瑜儿于何地?” 唐慕元一言不发。 琦哥儿站在旁边,担忧地看着父亲,想到母亲私底下对父亲的抱怨,琦哥儿低下脑袋。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为了唐家,父亲一定会继续抗婚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长姐平静地准备出嫁,也是为了唐家。 大喜的日子,堂屋气氛却如发丧。 卫昭始终低着头,毫无生气。 唐慕元忽然抬起头,对卫国公道:“姐夫慢坐,我叫阿昭去外面说话。”言罢站了起来,示意琦哥儿陪客,他看眼卫昭,负手离去。卫昭盯着舅父的手腕,目光越发复杂,略显僵硬地起身离座,跟在唐慕元身后。 唐慕元领着卫昭来到了走廊上,这里视野开阔,不怕有人靠近偷听。 站定了,唐慕元盯着卫昭,忽然抬手,拍了拍少年郎肩膀,“阿昭,忘了瑜儿吧,不然你一直消沉下去,瑜儿更难受。” 卫昭最听不得这样的劝,眼睛看着唐慕元的衣摆,想到自己的计划,他目光越来越坚定:“舅父,我想再去看看表妹,今天她离开唐家,便是端王妃,我想再跟表妹说说话,等她做了王妃,我怕是连她的面都不能见了。” 唐慕元慢慢地点点头,“去吧,别耽搁太久。” 卫昭朝他行礼,转身,走向梅阁。 唐慕元负手而立,等卫昭走远了,他才看看手腕,看到那里多出来的一颗红痦,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梅阁,唐瑜已经画好了妆容,端坐在床上,眼睛看手里的 红帕,乖巧地听唐氏殷勤叮嘱。外面蕙兰突然进来回禀,说表公子来了,唐瑜眼帘一颤,求助地看向姑母。 唐氏皱眉,安抚地拍拍唐瑜小手,她去外面应付儿子,只是没等她开口,卫昭便木然地道:“娘,我只想当着表妹的面跟她说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唐氏将人叫到旁边,低声斥责道:“全福人在里面陪着,你想跟你表妹说什么?是不是非要她为你哭死你才死心?”她疼儿子,可她也疼侄女,自小没了母亲,婚事也这么多坎坷,如果有办法,侄女会愿意嫁给一个凶名赫赫的王爷?儿子沉迷儿女情长不懂体谅侄女的苦,她当姑母的都明白。 卫昭看向母亲,见母亲铁了心不准他进去,卫昭心中苦涩,却也有所准备。 “娘,这是我写给表妹的信,我想说的话都在这上面,请娘现在就交给表妹,叮嘱她马上看,否则迟了,我怕表妹会恨我一辈子。”拿出袖中昨晚就准备好的小竹筒,卫昭垂眸塞到怔住的母亲手里,想到表妹看到信后肯定会恨他,卫昭每说一个字都艰难吃力,“娘,您别看,这是我与表妹之间的事,儿子求您了。” 他这样的态度,唐氏怎么能不担心,扫眼堂屋门口,唐氏飞快收起装信用的竹筒,拽住儿子胳膊低声问他,“你到底写了什么?阿昭,你不小了,别再让娘担心行不行?” “娘,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您帮我交给表妹,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卫昭哀求地望着母亲,他也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待在新嫁娘院子里不合适,最后求了一次,卫昭匆匆离开梅阁,却没有回前院,而是去了唐家花园。 他想一个人静静。 唐氏目送儿子走了,攥攥手里的竹筒,犹豫片刻,回了内室。对上全福人探究的目光,唐氏强颜欢笑:“阿昭与瑜儿情同亲兄妹,现在瑜儿要出嫁了,他当表哥的傻乎乎也想叮嘱瑜儿几句,让夫人见笑了。” 全福人浅浅一笑,默认了这说辞。 唐瑜悄悄观察姑母,疑惑表哥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唐氏看过来,迎上侄女不安的目光,唐氏快速递给小姑娘一个眼神,笑着道:“吉时要到了,瑜儿要不要再去后面一趟?不然上了花轿到了王府,有的折腾呢,忍着多不好受。” 唐瑜猜到姑母有话说,难为情般低下头,嗯了声。 唐氏就扶着小姑娘去了后面的恭房。恭房宽敞雅致,唐氏握着侄女的手一直走到最里头,才拿出小竹筒递给侄女,压低声音道:“阿昭托 我交给你的,说让你现在就看。” 唐瑜神色复杂,接过小竹筒,拔出塞盖,果然看到一张小纸条,取出纸条,却见里面还有条小小的玉鱼。唐瑜抿唇,攥着小竹筒走开几步,背对唐氏展开字条,熟悉的男人字迹立即映入眼帘:表妹,我恨宋钦,我要他死。玉鱼鱼尾有毒刺,稍后宋钦与你辞别舅父时,你找机会用鱼尾刺他,我会护你周全。瑜儿,为了逼你配合,昨日我在舅父茶里下了毒,解药在太后手。宋钦死,太后马上送解药来,否则正午一到,舅父便会毒发而亡。表妹不信,可看舅父手腕,那颗红痦便是中毒症状。 唐瑜身体一晃,手里的纸条飘了出去。 “瑜儿?”唐氏发觉不对,急忙上前扶住侄女,一扭头,却见小姑娘满脸泪水,妆容都花了。 唐氏心中一沉,确定侄女站稳了不会倒了,她低头去捡纸条,还没看清楚上面的字,纸条忽然被人抢了过去。唐氏茫然地看向侄女,唐瑜一手捂嘴,一手背到身后,靠到墙壁上,低头哭,“姑母,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您先出去行吗?” 这明摆着儿子又欺负人了,唐氏哪放心走,走过去要问清楚,唐瑜突然跌了下去,坐在地上埋头呜咽,“姑母,我求您了,您出去吧……” 唐氏又心疼又着急,只是小姑娘哭成这样,仿佛她再靠近一步就能逼死她,唐氏无奈地直起身,转身出去了。 外面传来唐氏应付全福人的话语,唐瑜一手捂面,泪如泉涌。 卫昭怎么能这样,她欠他的情,她知道她对不起他,她一直都在自责,甚至卫昭来杀她,唐瑜都能理解他的恨,可他为什么要朝父亲下手,为什么要下毒毒害她的父亲?昨日卫昭来找父亲,向父亲赔罪,自责先前的不懂事,还向父亲保证他会振作起来。听到父亲转述的时候,唐瑜一边欣慰一边替卫昭难过,更觉得对不起他,却没想到卫昭赔罪是假,下毒是真! 现在她该怎么办? 听卫昭的,杀了宋钦吗?宋钦那么喜欢她,绝不会提防她,她真下手,宋钦必死无疑。可是不听卫昭的,宋钦安然无恙,解药又在太后手里,纵使卫昭狠不下心真要了父亲的命,太后呢? 没人比唐瑜更清楚太后的阴毒。 唐瑜泪水止住了,心却越来越冷。太后恨宋钦,今天太后不惜暴露本性利用他们父女谋害宋钦,那必定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一旦她心存侥幸投靠宋钦,或是失手,宋钦马上就会去杀进宫中,捉拿太 后,所以为了逼她配合,太后给父亲下的毒一定是奇毒,除了太后无人能解的。宋钦不死,太后出于报复,绝对会毁了解药,让父亲陪葬。那时候沈寂再厉害,他能在正午前配出解药吗? 唐瑜不敢赌,她不敢拿父亲的命赌。 父亲不能死,宋钦…… 看着竹筒里的玉鱼,唐瑜心如刀割,就像被人硬生生割成了两半。哪个都是她的命,如果她死能保住他们,保住她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她会心甘情愿地死。然而她不能死,她死了,太后的计划失败了,父亲也会…… 唐瑜闭上眼睛,想找出两全之策,找不到。 街上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哗,唐瑜怔怔地抬起头,紧接着全福人焦急的声音就靠了过来,“王妃,王爷来迎亲了,您快出来吧!” 唐瑜没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来接她了,她手里却握着能要他命的毒。 喜乐越来越近,唐瑜取出玉鱼,将卫昭亲笔所书的纸条塞进竹筒贴身收好,再将带着一根锋利毒刺的玉鱼藏进袖中,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擦擦眼泪,失魂落魄地出去了。全福人见她妆容花了,以为这位王妃还不想嫁,倒也没有多想,匆匆再替美人收拾一番,赶在最后一刻将盖头蒙到了新娘子头上,然后稳稳扶着新娘,去前院堂屋与新郎官汇合,一同朝唐慕元敬礼辞别。 唐瑜身如傀儡,一步一步走着,心乱如麻,可今日的路格外地短,好像只是眨眼间,她就来到了堂屋门前。盖头留给她的地方不大,但唐瑜知道他在这里,她看着脚下小小的一片地方,直到一双黑靴、一袭与她嫁衣同色的大红袍角,忽然闯了进来。 一臂之距,明明很近,却又遥不可及。 第77章 新娘子到了,接下来,新郎新娘要一同向唐慕元行礼。 堂屋外面,围了一圈世家子弟,都是跟过来陪王爷迎亲的。宋钦平时再拒人千里,今日大喜,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也算是表明了他对这门亲事的看重,不然以唐家冷淡的态度,他不来迎亲,只在王府等着王妃进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说王爷会跪吗?”工部尚书崔大人的小儿子崔明升左手揽着锦衣卫指挥使段腾的地方,右手挡在嘴前,小声地问,一脸等着看热闹的笑。 段腾额头有道疤,虽然穿的喜庆,身上却全是煞气,毕竟锦衣卫可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官职。看眼那对儿新人,段腾慢慢拿开崔明升自来熟的手臂,冷冷斜少年郎一眼,继续面无表情。 崔明升低低嗤了声,刚要去搭讪另一人,目光忽然扫到了里面的卫昭。卫昭是新娘这边的亲眷,有资格在里面观礼,此时站在卫国公的椅子一侧,穿着一身绛红色的圆领长袍,衣服喜庆,脸上却不见笑。 崔明升与卫昭同岁,两人派系不同,交情属于平时见面连句招呼都不打的那种,但崔明升也不是特别反感卫昭,相反,看清楚卫昭憔悴消瘦的脸庞,崔明升是有些同情的。都是京城子弟,出门游玩难免会碰上,崔明升就撞见过卫昭、唐瑜一起赏花的情形,那时候卫昭也就十四五岁,唐瑜更小,穿一身粉红的裙子,明眸善睐,跟在卫昭身旁甜甜地喊表哥。 谁想一转眼,青梅竹马的表兄妹竟然要分开了。 怪不得卫昭耷拉着眼皮,看都不看这对儿新人。 正暗暗同情卫昭,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岳父”,崔明升一惊,立即看向正前方。 宋钦已经跪在了唐慕元面前,小丫鬟端着托盘走过来,宋钦拿起一盏茶,稳稳当当地举高,递给唐慕元,“岳父,之前我对您对王妃多有得罪之处,但今日礼成,咱们已是一家人,还请岳父原谅我一次,喝下这碗茶。” 唐慕元眼睛斜向一旁妻子的牌位,嘴唇紧抿,动也不动。 门口观礼的众人同时吸了口凉气,这唐慕元胆子真大啊,竟然连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宋钦不以为忤,继续举着茶碗,郑重地道:“岳父,我宋钦对天发誓,王妃进门后,我会对她千般好,绝不叫王妃受一丝委屈,请岳父看在我诚心迎娶的份上,喝下这碗茶。” 唐慕元终于看向了他,却是发出一声冷哼,“好一个诚心迎娶,王爷都说婚礼已成, 咱们已是一家人了,那老夫喝不喝这碗茶又有什么关系?王爷对老夫真有愧疚之心,就请您厚待老夫之女,别因为老夫的倔脾气迁怒她。” 宋钦盯着他冷漠讽刺的眼睛,沉默了下来。 宛如两军交战剑拔弩张,那群世家子弟是大气也不敢出,纷纷替唐慕元捏了一把冷汗。 “谨遵岳父教诲。”宋钦却在漫长的沉默后,膝行着前挪两步,将茶碗放到了桌案上。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走到王妃那边,弯腰送茶。 唐瑜抬起手,手在颤抖,没碰到茶碗时还不明显,一碰到茶碗,茶水晃动,身旁的全福人、唐氏一家、宋钦、唐慕元都发觉了。卫昭盯着蒙着盖头的表妹,双拳紧握,想到表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被他逼迫着杀人,亲眼看到表妹怕成这样,卫昭自责,可他更紧张,成与不成,就看表妹了。 宋钦只看一眼便垂下了眼帘,俊脸平静。 唐慕元心疼女儿,俯身,双手握住女儿的手,替她端稳茶水,对着红盖头,疲惫地叹息道:“瑜儿,爹爹对不起你。不过出嫁从夫,既然嫁给了王爷,你便是王爷的人了,从今往后,你安心跟王爷过,忘了家里吧,不必因为爹爹为难。” 言外之意,他不但不喜欢宋钦,也要与女儿断绝关系了。 唐瑜知道父亲不是认真的,可她看到了父亲手腕上刺眼的红痦,眼泪夺眶而出,头上凤冠在这一瞬好像有千钧重,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多想扑过去替父亲擦掉那颗红痦,多想扑到父亲怀里告诉他他中了毒,可是…… “时候不早,王爷带王妃出府吧,老夫不送了。”唐慕元松开女儿,端着茶碗坐正,低头逐客。 唐瑜身体晃了下,宋钦眼疾手快,一侧身子就扶住了她,顺势将人打横抱到了怀里,红盖头随着他的动作飞起一角,露出新娘子精致的下巴,苍白的脸庞,与两道明显的泪水。外面宾客都看见了,也都被那凄美一瞥勾走了魂。 只是一眼,便叫人心生怜惜,怪不得王爷愿意为她屈尊降贵。 唐瑜却在被宋钦抱起那一霎那,停了所有眼泪,袖口藏着的玉鱼被他准确无比地顺走,快到仿佛他早已知道那里有致命暗器,可他为何会知道?唐瑜震惊地看向宋钦,然而没等她抬起头,身体突然被他丢了出去……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不仅诸看客愣住了,唐瑜也愣住了,呆呆地维持着落地的姿势,整个人趴伏在地上,凤 冠掉了,盖头也没了。唐瑜盯着地面,刚要扭头,头顶传来宋钦冰冷愤怒的声音,“大胆,竟敢行刺本王!” 唐瑜猛地回头。 宋钦冷眼看她,手里握着那条玉鱼,鱼尾尖刺虽小,却闪烁着凛冽寒光。目光相对,唐瑜还没来得及探究宋钦眼底的情绪,宋钦突然朝后倒了下去。所有人都吓到了,而就在卫昭准备宣告太后除贼口谕之际,锦衣卫指挥使段腾风似的冲了进来,一把扶住宋钦,焦急喊人:“王爷,王爷!” 卫昭站在两人身后,看不到宋钦的神情,但他知道宋钦中了见血封喉的毒,此时必死无疑。 然而前面却传来了宋钦无力又足以让大部分人听到的声音:“本王中了毒,速送本王回府,唐家众人暂且押进天牢,本王要亲自……” 话未说完,整个人彻底沉到了段滕怀里。 “王爷!”段滕厉声大喊,仿佛这样就能喊醒王爷似的,下一刻,猛地发现王爷手腕黑了一片,那毒还涨潮般快速地往上蔓延。 “王爷怎么了?”因为身份不够一直站在院子里的褚风终于挤了进来,进门就对上自家王爷倒在段腾怀里的惨状。段腾一边将宋钦扛到背上一边解释,褚风听到一半,喉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拔出刀就要去砍那边面色惨白的唐瑜。 “你敢!” “住手!” 卫昭、唐慕元几乎同时扑过去阻拦,段腾也高声喝住褚风,“王爷有命,唐家众人暂且押入天牢,日后王爷亲自审问!褚风,我先送王爷回府救治,这边交给你了,一个都不许放过!” 言罢背着昏迷过去的王爷匆匆离去。 宋钦迎亲也是带着侍卫的,带侍卫是为了路上挡开百姓,现在立即派上了用场,蜂拥而入,转眼间就把堂屋里唐瑜父女、卫国公一家三口都抓了起来。 人被抓了,唐慕元痛心疾首地望着女儿,“瑜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唐瑜人还恍惚,本能地望向卫昭。 在场的侍卫或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人精,顺着新娘子的目光看过去,对上卫昭复杂的神色,当即明白了,这场刺杀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报复,唐慕元并不知情。也是啊,如果唐慕元知情,又怎么会叫女儿白白送死?只有被私情冲昏头脑的少男少女,才能做得出如此蠢事。 “卫昭你等着,如果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千刀万剐!”褚风扯着唐瑜走到卫昭对面,抬腿就 是一脚,卫昭被两个侍卫押着,躲不开,肚子被狠狠踹中,疼得他弓起腰,再抬头时,嘴角流了一道血迹。 但卫昭眼里没有褚风,他艰难地看向褚风旁边满脸泪水的唐瑜,她为什么哭?卫昭不知道,他只看出了她眼里的恨,恨他给舅父下了毒吧? 卫昭苦笑,望着他最喜欢也是他唯一喜欢过的表妹,什么江山霸业,什么太后皇上,什么报复宋钦,卫昭都想不起来了,此时此刻,看着她不停流下的泪,卫昭只想解释清楚,“表妹,我是逼你了,可我没想害舅父……” 说完了,卫昭转向褚风,哀求地看着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表妹没想毒害王爷,是我先给我舅父下了毒,再逼表妹刺杀王爷……褚风,我舅父是无辜的,他的解药在我怀里,请你先喂他服下,再晚就迟了,王爷要亲自审问我们,你也不想我舅父提前死了是不是?” 他怎么会要舅父的命?怎么会真的伤她的心? 太后是想留着解药,等事成后再把舅父的解药交给他,卫昭不敢赌,他怕万一,怕表妹刺杀失败,怕舅父真的死在他手上,怕表妹恨透了他,所以他以配合太后为条件,逼太后先给他舅父的解药。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卫昭知道,他肯定是要死了,他不能连累太后,他必须一人承认,他现在唯一渴望的,就是表妹别再怨他…… “表妹,对不起……”卫昭紧紧地盯着心上人,盯着她的眼睛,求她原谅。 唐瑜却看不到他了,在得知父亲的解药就在卫昭怀里,在侍卫翻出解药去喂父亲服下时,唐瑜眼里心里就只剩宋钦那条发黑的手腕。他为什么要主动毒害自己?他有办法解毒吗?肯定有的吧,不然他怎么会主动寻死,可唐瑜就是怕,她怕宋钦真的出事…… “王……” “押走押走,你们最好求老天爷保佑王爷没事,否则不管谁是幕后黑手,你们都得陪葬!”看出唐瑜眼神不对,褚风一边欣慰这女人终于知道担心王爷了,一边怕她露馅儿,猛地将她调了个方向,力气太大,唐瑜身上忽然飞出一物,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看到一个小竹筒,绑在鸽子腿上传信用的那种竹筒。 原本已经认命的卫昭,突然剧烈挣扎起来,褚风见了,松开唐瑜又朝卫昭踹过去一脚,然后大步上前,捡起竹筒,打开塞盖,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纸条。褚风展开纸条,看过后脸色陡变,难以置信地望向卫昭,“太后竟然指使 你毒害王爷?” 第78章 端王府。 宋钺一袭华丽宫装坐在后院,与几个命妇一起等着陪新娘。宋钺是长公主,身份最高,一手托腮靠在太师椅上,美眸惬意地闭着,仿佛在打盹一般,其他命妇便不敢闲聊了,互相瞅瞅,静静地等着新娘子。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宋钺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食指中指正轻轻地交替地扣着座椅。 唐家那边怎么样了? 宋钦真的死了,太后可以宣告宋钦数条罪状,届时宋钦已死,原本支持他的官员也会见风使舵投靠太后,等大局安定了,他再找机会让儿子生点病,他恢复身份登基为帝,太后一介女流,好哄地很,毕竟她只能依靠他,不敢不听。 万一唐瑜失手,宋钦命大没死,太后也可以否认此事,只说是唐瑜父女所为,到时候唐瑜空有一把带毒的凶器,就算卫昭为了心上人出面做证,口说无凭,宋钦与大臣们照样无法治太后的罪。 宋钺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整个计划,太后喊卫昭进宫交代计划,给了卫昭毒药解药……解药没关系,他们的目标是宋钦,唐慕元死活都与大局无关……太后再三叮嘱卫昭当面告诉唐瑜她父亲中毒一事,这么大的事,卫昭应该不敢托人以书信的形式转交…… 前前后后都考虑到了,没有破绽。 可他为何隐隐不安? 一片沉寂里,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声,宋钺陡然睁开眼睛,眼神犀利,如半空准备猎食的秃鹰。 “王爷接亲回来了吗?”有命妇小声地问。 “去看看吧。”宋钺领头站了起来,真是新人进门,她们这些女眷也要过去看新人拜天地的。 可当女眷们赶到前院,就见宾客们都神色肃然地候在院子里,瞧见长公主来了,纷纷行礼。 “怎么回事?王爷王妃呢?”宋钺困惑地问。 锦衣卫指挥使段腾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跪下道:“回长公主,王爷去唐家迎亲,未料唐慕元父女竟趁王爷不备行刺王爷,王爷身中异毒,现昏迷不醒,臣……” “段大人!” 褚风突然疾风般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小竹筒交给段腾,“段大人,这是在王妃身上发现的,你看!” 段腾起身,拿出纸条,看过后脸色巨变,视线扫过众臣,落到了宋钺身上:“长公主,这纸条乃卫昭写给王妃的,他与太后合谋要谋杀王爷,怕王妃不肯配合,提前给景宁 侯下了毒,以景宁侯的性命胁迫王妃行刺,否则午时一到,景宁侯便会毒发身亡。” 众臣哗然。 宋钺袖中双拳握紧,皱眉道:“太后怎么会陷害王爷,此中定有隐情,不能光凭一张纸条断定太后参与其中。”说着伸手,向段腾索要那张纸条,“我认得卫昭的字迹,先给我看看。”该死的卫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千叮咛万嘱咐,他为何还要写信? 段腾却倒退一步,看向了上房:“此事干系甚大,王爷昏迷,六位内阁大臣还在,臣还是将证据交给内阁,请他们商议为妥,望长公主恕罪。”言罢匆匆进了堂屋。 宋钺寒着脸跟了进去。 后面的女眷们可不敢擅闯王爷房间,不安地退到院中一处角落,心中惴惴。太后与摄政王的恩怨,大家嘴上不说,内里门清,要说世上最盼着摄政王死的人,非太后莫属,刺杀的事情还真有可能。 内室。 宋钦躺在床上,印堂发黑脸色发青,六位内阁大臣隔了几步守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沈寂替宋钦放血,毒血是黑的,如房檐垂下的雨帘,连续不停地流到瓷盆里,黑的渗人。直到血色恢复正常,沈寂才立即举起宋钦手腕,紧紧按住伤口。 “这样毒便解了吗?”吏部尚书梁敬担忧地问。 沈寂神色凝重,话里带着一股恨,“王爷在西南镇压反贼时曾中过毒箭,那毒无药可解,我等束手无策之际,王爷机缘巧合被一条世间罕见的毒蛇咬伤,以毒攻毒,这才九死一生活了下来。王爷大难不死,意外得了百毒不侵的体质,可今日竟然……这毒如此剧烈,换成旁人,必然当场毙命。” “那王爷的毒到底解了没解?” 门口传来宋钺严厉的质问,内阁大臣们纷纷回头,然后主动让出了床前的位置。 沈寂看向床上的王爷,沉声道:“王爷体内大部分毒素已经排出,至于余毒会不会因为王爷的体质自行化解,属下不敢妄下断言。太医马上就到,属下会与太医们共同替王爷诊治。” 宋钺点点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宋钦,暗暗咬牙。好一个宋钦,藏得真深,竟然是百毒不侵的体质,怪不得他命人精心配置的奇毒没能当场要了他的命。还有这个沈寂,比褚风露面还少,没想到也是深藏不露的神医。 “梁大人,请你过目。”段腾将手里的纸条递给梁敬,“这是从王妃……唐瑜身上发现的。” 梁敬疑惑地看 他一眼,接过纸条,其他五位内阁大臣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上面写了什么?” 床上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众人大惊,齐齐看过去,就见宋钦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平日清冷犀利的凤眼,此时虚弱无比,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睁开的,疲惫地望着他们,“是王妃刺杀本王的缘由?念,念给本王听。” “王爷,您先别说话,身体要紧。”沈寂跪到床前,举着王爷手腕劝说道。 宋钦失力般闭上眼睛,嘴角讽刺地笑了笑,“本王那般对她,她竟然要本王死……” “不是,王爷,唐姑娘乃逼不得已才出手的。”听出王爷对唐瑜的在意,梁敬与同僚们互视一眼,上前一步解释道,然后迎着宋钦惊喜明亮的目光,照着纸条一字不差地读了一遍。 宋钦眼神冷了下去,沉默了足足一刻钟,忽然看向段腾:“你亲自带人去封锁慈安宫,仔细搜查太后加害本王的证据,不得遗漏任何角落。” “微臣领命!”段腾单膝跪下,朗声应道。 梁敬六人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等等!”宋钺拦住段腾,随即转向宋钦,“四弟,光凭一张不知真假的纸条便要封锁慈安宫,此举是不是欠妥?再怎么说,慈安宫都是太后的寝宫,四弟未有皇命便对太后不敬,不怕传出去惹百姓非议吗?” “本王人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百姓非议,就算死,本王也要死个明白。”宋钦冷冷地盯着宋钺,“皇姐向来与太后交好,如今亲眼目睹本王惨状,竟然还偏袒太后,莫非太后谋害本王一事,皇姐也有参与?” “你胡说什么?”宋钺大怒,女子般嗔怪起来,“我是怕你发现太后无辜,将来下不了台,你怎么反倒咬起我来了?” 宋钦冷哼,“太后果真无辜,本王侥幸躲过此劫,必会负荆请罪,至于皇姐,劳烦皇姐与六位大臣一起去外间等候吧,本王要先休息片刻。” 宋钺心头的不安越来越盛,可没等他开口,梁敬朝他做了个往外走的姿势。宋钺习惯地咬唇,瞪了梁敬一眼,寒着脸去了外间。 宋钦仰面躺在床上,看看缠着纱布的手腕,脑海里浮现唐瑜跌在地上的瘦弱身影。宋钦苦笑,她那么聪明,事后肯定能想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八成也会怨他隐瞒吧?可他没办法,太后觉得大婚是除掉他的最好机会,他对太后一党亦然。 去剿灭匈奴的时候,宋钦 已经知道驸马韩诚是永寿长公主的人,因此他顺道抓了韩诚,一番严刑拷打,惊闻永寿长公主竟是男扮女装,当年死的乃是宋钺的同胞公主,宋钺为了避开那时的后宫陷害,便顶替公主而活。一个公主,对皇位没有影响,自然没有人再对付他。 回京之后,宋钦先通过柳嬷嬷让太后知晓他有心迎娶唐瑜,只是唐瑜不肯答应。太后与宋钺没有兵权,唯有暗中谋杀才能除了他,而太后果然也没有浪费这个消息,费心撮合他与唐瑜。婚事定了,太后放弃失败过的柳嬷嬷,选择了最恨他的卫昭下手。 对此,宋钦求之不得。唐瑜太善良,一直对卫昭心存愧疚,宋钦不要她带着对卫昭的自责嫁给他,所以卫昭从宫里出来那天晚上,宋钦亲自去了一趟卫国公府,趁卫昭昏迷,搜他身上,发现了那条玉鱼,与一包毒性并不算强的药粉。 沈寂检查过两种毒,宋钦根据毒性猜到了用法,换过毒后,深夜拜访唐慕元,将前因后果如实相告。唐慕元得知太后几番利用他的女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只求他事后留卫国公一家性命,有唐瑜在,宋钦本来也没打算对卫家赶尽杀绝,欣然应允,然后两人一起演了这场戏。 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走的,宋钦唯一担心的,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 当天下午,宫里传出一件让满城震惊的大事。 端王遇刺,幕后真凶竟然是太后,而锦衣卫搜查慈安宫时,意外发现太后与永寿长公主的密信,这才得知永寿长公主乃男扮女装,其实是曾经的三皇子殿下,为了躲避内廷迫害隐藏身份,后与太后私通,生下了当今皇上。当年成王谋反也是太后,长公主撺掇的结果,二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不料端王及时回京,坏了他们的阴谋。 如今真相大白,太后、三皇子、小皇上与卫国公府上下都被押入天牢,摄政王身中剧毒,虽然余毒已解,但身体依然虚弱,决定等身体恢复后再彻查此案。不过摄政王在养病之前,特意颁发了一道旨意,称唐氏女为救父亲才不得不行刺杀之事,情有可原,王爷体谅其父女情深,不再追究刺杀之罪,并推延婚期,另择吉日再迎娶王妃。 旨意一出,唐慕元感激涕零,亲自携女登门拜谢摄政王。 就在百姓们争相传颂摄政王对唐氏女的一片深情时,他们口中的痴情王爷,这会儿却忐忑紧张地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内室门口,等候心上人来“拜谢”…… 第79章 端王府,临江堂。 褚风、沈寂二人并立在上房门外,远远看到王府管事领着唐慕元父女来了,两人互视一眼,一起迎了过去,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属下见过侯爷、见过王妃。” 伴随着宋钦宽恕唐家行刺之罪的那道旨意,唐慕元已经官复原职,景宁侯的爵位也回来了,只是唐瑜还未正式出嫁,现在喊王妃不免欠了妥当,虽然谁都知道王爷与唐家的婚事不可能再出意外。 唐慕元看看这二人,再看看一侧面无表情的女儿,没说什么,继续往上房走。 褚风领二人进屋,在内室门前通传一声,得到王爷允许,替父女俩挑起门帘,他就不进去了。唐慕元进屋前,担忧地看向女儿,见小姑娘依然还是那副平静淡然的模样,唐慕元在心里低叹一声,决定不搀和了,宋钦坚持不肯提前给女儿透底,那就让他自己哄吧。 “罪臣叩见王爷。” 到了床前,唐慕元恭敬地看眼床上的男人,撩起衣摆便跪了下去。现在宋钦是王爷,过几天病好了就是皇上了,如果只把宋钦当女婿看,唐慕元对宋钦某些手段还是不满的,可人家是皇上,唐慕元可不敢随随便便摆岳丈的谱。 他一跪,唐瑜跟着下跪。 宋钦看着唐瑜神色寡淡的脸庞,只觉得自己要折寿了,再也不敢装虚弱让她心疼,赶紧下地,用完好的左手扶起唐慕元,“都是一家人,岳丈无需行此大礼,也不必再称罪臣,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岳丈再重提旧事,便是对我依然存怨。” 嘴上跟岳丈说话,凤眼一直看着还跪在那儿的心上人,因此唐慕元腿一直,还没站正呢,宋钦立即松开岳丈,转过来,双手并用扶唐瑜,声音软了不知多少层,“瑜儿,你也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了。” 唐瑜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但她看到了他缠着纱布的手腕。父亲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宋钦虽然提前换了太后的毒,但为了演得逼真让大臣们彻底相信,宋钦换的毒毒性也不小,至于他百毒不侵的体质,纯粹是瞎编的,事后沈寂又喂了他解药。 也就是说,宋钦骗了她,他亦吃了苦头,一切都是为了揭发太后与三皇子的丑事罢了。 他好好的,唐瑜肯定要怨的,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白白担心害怕,可看到宋钦的伤,唐瑜忽然怨不起来了,推开他手,她自己站了起来。不怨,可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样子总是要做做的,不能让这人以为他犯什么错她都会轻易原谅他。 她不让他碰,一个正眼都不给他,宋钦心急如焚,偏偏碍于岳父在这儿没法随心所欲地哄人。 唐慕元哪有不懂的,咳了咳,嘱咐般对女儿道:“瑜儿陪王爷说说话,我有事要问褚侍卫。” 女儿喜欢宋钦,心早交出去了,婚事也定了,眼下两人刚刚经历过一番风雨,肯定有很多要说,唐慕元没那么不近人情,更何况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宋钦,而是为了给宋钦机会哄好他女儿,早点让女儿开心起来,高高兴兴地等着出嫁。 “多谢岳父。”望着唐慕元离开的身影,宋钦低声道谢。 唐慕元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屋。 “瑜儿,对不起。”老丈人终于走了,宋钦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思念,一把将见一次瘦一次的小姑娘抱到怀里,下巴轻轻蹭她脑顶,愧疚极了,“瑜儿,我知道我有再多借口都不该瞒着你,你尽管罚我,别又不理我行不行?” 唐瑜木然地靠在他胸口,“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王爷会提前告诉我吗?” 宋钦沉默,低头看她,没有故意说甜言蜜语哄她,“不会,你不知情,被卫昭逼迫时才会怨他恨他,才会彻底忘记你们的青梅竹马,才会心安理得地嫁给我,瑜儿,我要你心里只有我,除了我,谁都不能惦记。” 这话霸道无比,却也坦白了他对卫昭的介意,为何介意?因为他喜欢她,喜欢到不会怪她心里有别的男人,而是想办法赶走那个人。就像他抢先一步夺走她手里的凶器,他亲自动手刺伤自己,不叫她为难。 看似霸道,可处处又都是他对她的体贴心意。 唐瑜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我早就不喜欢他了,哪里用你这样费尽心思?” 他对她千般好万般纵容,他一点点占满了她的心,到最后却不信她,还白白地中毒放血,一点都不值得,他何苦多此一举?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了,但愧疚也不能有。”宋钦摸摸她长发,低头凝视她泪光浮动的眼睛,“瑜儿,你是我的,无论你高兴还是不高兴,都只能因为我,他仗着跟你是表兄妹白白得了你十几年的青睐,今天开始,你从里到外都是我的。” 他凤眼明亮,一次又一次宣告他对她的看重,唐瑜心跳不争气地快了,靠到他胸口用他的衣衫擦擦眼睛,垂眸看他右手手腕,“还疼吗?” “瑜儿原谅我,我就不疼了。”宋钦弯腰,非要看她的眼睛。 唐瑜扭头不给看,脸蛋红红的,宋钦喜欢她这样,牵着她手走到床边坐下,仔仔细细看她。想到在唐家给岳丈敬茶时她的为难,宋钦愧疚又心疼,“瑜儿,我跟你保证,以后我凡事都不会再骗你,不再让你着急担心。” 唐瑜低着头,闻言抿了抿唇,不掩讽刺地道:“你答应我那么多事,有几件做到了?” 宋钦愣住,没想到她竟然还会秋后算账,回头想想,他答应过一月之期到了就会放手,然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他答应她不逼她嫁,最后还是千方百计让她成了他的准王妃,他还答应过一次两次就够了,结果常常折腾她到半夜。 忆起甜蜜滋味儿,宋钦搂住小姑娘,声音暧昧起来,“以前做不到,是因为你不肯嫁我,你是唐姑娘,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马上就要有名有分,对自己人,我向来说话算数。” 他得寸进尺,哄好了人就开始不正经,唐瑜偏头,不想理他了。 宋钦正好也不想说话了,转过她肩膀就要亲,“瑜儿,想死我了……” 父亲就在外面,唐瑜连忙挡住他脸,他呼吸急促,攥着她手强硬地凑过来,脸蛋嘴唇都没能幸免。唐瑜想要挣扎,瞥到他手腕上的纱布,不得不面红耳赤地忍下,只在宋钦还想往衣领里凑时无力地求他,“王爷,够了……” “不够。”宋钦拉着她小手放到他身上,在她耳边哀求,“瑜儿,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要你。” 唐瑜可以纵容他做任何事,唯独这件不行,飞快逃开那地方,她攥着衣襟,犹豫片刻才问他:“王爷,你就不想知道,如果你没有夺走凶器,我会怎么做吗?” 宋钦定住,额头抵着她肩膀,眼里欲望潮水般退了下去。 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安排这个计划时,宋钦想过借此试探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是不是比她父亲还重,可真到了那一刻,与自己那点并不是很重要的私心相比,他更舍不得看她为难。 “不必知道。” 宋钦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如水的眼眸,“瑜儿,不管你怎么做,都是我的好瑜儿。” “那我就不告诉你了。”唐瑜握着他受伤的右手放到自己手心,双手一起捂着,那低头看他手的神态,别样温柔,唇角微微上扬,笑得俏皮。 宋钦心痒痒,左手抱住她,不太信地问:“我想知道,你真的会告诉我?” 唐瑜笑着摇头。 宋 钦更不信,“那你为何问我?” 他难得语气像孩子,唐瑜忍不住笑出了声,刚要继续捉弄他,宋钦突然再次别过她脸,不由分说地亲了上来,亲得那么用力,好像要将她吞入腹中。唐瑜想他,渐渐地沉沦其中,只紧紧抱着他右手,不叫他乱动。 久别重逢,两人亲一会儿看一会儿,蜜里调油难舍难分,外面唐慕元可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不顾褚风复杂的眼神暗示,唐慕元走到内室门口,再次咳了咳,“王爷身受重伤,休养要紧,臣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王爷。” 宋钦听了,有那么一瞬真想扣下唐瑜,让老丈人自己回去。 “我走了。”唐瑜趁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灵巧地挣脱他坏,背对他整理微乱的衣裙。 宋钦从后面抱住她,恋恋不舍,“瑜儿,你等着,我会尽快与你完婚。” 唐瑜一点都不急,但也没有说出来,望眼门口,唐瑜低头,小手贴到了他手背上,声音细不可闻:“我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因我而死,也不可能对你下手,如果你与父亲注定会走一个,那我就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那个人。” 宋钦心头巨震。 唐瑜掰开他手,一鼓作气跑向门口,挑帘而出。 她倩影如梦,宋钦情不自禁追她,赶到门前却又停住。听着外面父女俩离去的脚步声,宋钦抬起手,看着那层纱布,突然无比地庆幸,幸好他及时抢走了凶器,免了她白白受苦,也幸好那年他一时心软抱三公主出宫赏灯,才会遇见她,才会在磕磕绊绊后,听到她刚刚那番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80章 宋钦在王府休养了三日,第四日,他以摄政王的身份,与刑部、大理寺共同审理太后、三皇子、卫国公府谋逆一案。 铁证如山,太后、宋钺于先帝在世期间私通,生下宋谨,后暗中策划成王谋反,通过驸马韩诚勾结匈奴,如今又谋害摄政王,特赐太后、宋钺毒酒一杯。宋谨年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终身监禁于禁宫。 至于卫家,卫国公夫妇始终被太后蒙在鼓里,并未参与此事,卫昭年少无知感情用事,被太后利用才冲动行刺,摄政王宽宏大量,看在姻亲的份上,饶其死罪,只剥夺卫国公世袭的爵位,贬为庶民,自卫昭起,三代不可入朝为官。 国不可一日无君,翌日早朝,宋钦顺应民心,登基称帝,改年号建元。 而宋钦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景宁侯府长女唐瑜为后,命钦天监选吉日完婚。 皇帝大婚不能轻率,各种准备前前后后怎么也要两个月,太快了难免有疏漏之处,也显得皇帝对皇后不够重视,所以宋钦再着急迎唐瑜进宫,这会儿也必须忍着,将婚期定在了八月十六。 这次大婚注定热闹,然而卫家却不打算喝喜酒了,狱中出来不久,便过来辞别。 唐氏直接来梅阁找的侄女,唐瑜一听说姑母一家要去苏州,千里迢迢,从今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唐瑜万分不舍,跪在唐氏身前,紧紧抱着姑母的腿,心酸不已。姑母一家都是被太后连累的,太后罪有应得,表哥却是被太后利用才错了傻事,她本有机会提醒姑母表哥远离太后,可为了宋钦,她一直都在隐瞒。 现在宋钦称帝,她是皇后,姑母一家…… “瑜儿,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不用自责,更不用觉得愧对我们。”唐氏太了解自己的侄女,轻轻摸着小姑娘脑袋,笑容慈爱,声音平和,“瑜儿,其实姑母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不死也要发配边疆,哪像现在,不用再留在京城受众臣排挤,不用再因为太后与王爷的争斗寝食难安,苏州百姓富庶,风景秀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你说是不是?” “可我舍得您……”唐瑜抬起头,贪婪地望着姑母。 “姑母会给你写信的。”唐氏体贴地帮侄女擦泪,扶侄女起来,娘俩坐到床上说话,从为人妻子到为人母,唐氏恨不得想把她婚后所有的感悟告诉侄女。但二十多年的事怎么可能一天就说完,千言万语,唐氏用力抱住侄女,感慨道:“瑜儿,皇上爱重你,姑母知道你是个有福的,以 后安心做你的皇后,不用惦记我们,知道吗?” 唐瑜哭着点头,知道姑母要走了,哭够了,唐瑜擦擦眼睛,低头道:“姑母,我想再见表哥一面。”那是她的表哥,他最终也没有想过真正要害父亲,唐瑜想当面告诉他,她不怪他了,只希望他早点放下。 “你表哥没来,他说没脸见你们。” 唐瑜震惊地抬起头。 唐氏叹口气,握着小姑娘手道:“这样也好,叫他一辈子愧疚着,总比让他一辈子恋着你强。瑜儿放心,姑母会照顾好你表哥的。”什么表哥表妹,其实大事上始终都是侄女在照顾儿子,假如两个孩子性格换一换,未必会走到今日,有缘无分。 最后嘱咐侄女两句,唐氏回了前院,与丈夫并肩离开。 唐瑜去了梅阁后面的小花园。 小时候表哥常常来家里做客,花园里处处都有兄妹俩玩闹的影子,唐瑜没叫丫鬟跟着,一个人沿着青石小路慢慢走,走过一段路,那条路上的回忆就淡了下去,走着走着,到了尽头,对面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汪!” 一侧突然传来狗叫,唐瑜从回忆里惊醒,循声看过去,看到一条黄狗颠颠地追在一只嫩黄的蝴蝶后头,蝴蝶转圈飞,元宝绕着圈追,蝴蝶越飞越高,元宝跳了两下,仰着圆圆的狗脑袋,执着地望着蝴蝶。 唐瑜轻笑,走向元宝。 元宝听到动静,回头,瞧见主人,顿时忘了蝴蝶,咧着嘴朝主人跑去。 唐瑜蹲下,抱住元宝,低头亲了元宝一口。 她们都长大了,表哥走了,去了一个更适合他的地方,她呢,她也要去一个新的地方。 在那里,有个男人在等着她。 八月十六,帝后大婚。 唐瑜穿着繁琐华贵的皇后礼服,头上凤冠比王妃凤冠更重,饿着肚子在明黄色的凤舆里颠簸了一路,终于来到凤仪宫,唐瑜真的有点头晕眼花了,全靠女官扶着才安然无恙地走到了皇帝新郎身边,与他同拜天地。 拜完天地,皇上也要新盖头。 唐瑜脑袋不能低,低了凤冠就得掉下去,只好垂着眼帘,大红袖子底下,一双纤细娇嫩的小手紧张地扣紧了裙摆。金秤杆探过来,红盖头一点一点地被人挑起,亮光袭来,唐瑜心跳越来越快,连他的靴子都不敢看了。 不远处传来观礼命妇的吸气声,三公主更是夸出了 声,唐瑜知道自己是美的,正要抬眼看看他,看看新郎见到新娘会有什么样的神情,耳边忽然传来他低低的轻语,“总算胖点了。” 唐瑜呆了,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抬起眼帘。 宋钦弯着腰,俊脸与她相隔咫尺,凤眼明亮,里面全是惊艳。 唐瑜脸上一阵发烫,慌乱地又低下头,接下来她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旁人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与他交杯,与他完成所有新房礼节,直到他去赴前面的宴席,唐瑜终于重新掌控了身体,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平静了,只觉得累,特别是脖子,被凤冠压得酸痛。 累得饭都不想吃,勉强用块儿糕点填填肚子,唐瑜便躺到寝殿床上休息了。天不亮就起来忙碌,前后各种跪拜,唐瑜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今天可以说是她身体上最累的一日,沾到床褥就睡着了,睡得特别香。 一直睡到夜幕降临,才被女官叫醒,说是皇上要来了,叫她梳妆打扮。 唐瑜睡得都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迷迷糊糊坐了会儿,总算记起来了,赶紧去洗漱装扮。 帝后成亲规矩繁多,宋钦心急与自己的皇后缠绵,一进来就把闲杂人等都往外撵。他是皇上,谁敢乱劝,司寝女官、宫女、太监们乖乖退了出去,将这座喜气洋洋的宫殿留给帝后。人都走了,男人目光越发火热,唐瑜身上发烫,低头站在那儿,想躲,可她能躲哪去? “瑜儿,我终于娶到你了。”宋钦大步来到她面前,张开手臂就将她抛了起来,真的是抛,唐瑜吓得尖叫,好像下一刻就要撞到屋顶了,紧跟着又往下掉,宋钦大笑着接住自己的小姑娘,犹如第一次去郊外庄子接她那般,抱着她腿快步行至床边,再毫不怜惜地将她丢了下去。 床上铺着厚厚的喜被,倒在上面一点都不疼,只是心好像要跳出来了。 “皇上……” 她想喊他,求他缓缓,可他只给了她喊他的机会,猛兽般扑到她身上,嘴堵住她唇,手粗鲁地扯她衣裙,唐瑜想要挣扎,然而饿了一天,这会儿后悔晚上没多吃点也来不及了,仿佛只是转眼间,头顶的床架,远处的桌椅,同时晃动起来。 一次又一次,他如贪得无厌的狼,歇了停,停了又歇。 唐瑜什么都无法思考,她只想停一停,她一声一声地喊他,却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罢了,随他去吧,他一定是太想她,才会如此急切。 唐瑜睡着了,好像又做梦了,梦里很静很静,渐渐的,她听到了风声,听到了水声,还有熟悉的脚步声,踩在木板上,规律而动听。 可她明明在床上,怎么会有脚步声? 唐瑜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月色,皎洁的月光倾泻下来,远处宫殿重重,近处湖水浩渺,而她的脚下,是一座浮桥,熟悉的花灯随风轻轻摇曳,灯光柔和,与月色交相辉映。湖风有些凉,迎面吹来,吹走了她眼里的朦胧。 唐瑜扭头,果然看到了宋钦熟悉的脸,俊美地像神仙。 “醒了?”宋钦侧头,看着她笑。 唐瑜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这样安心地与他相处,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表哥,不用想父亲,不用想太后。他不再是强行留她在王府的摄政王,她也不再是那个满心愁苦无奈的唐姑娘。 现在,她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呢,是她喜欢的人,心甘情愿嫁的人。 唐瑜心是静的,宁静又惬意,还有一点点的羞涩,很多很多的甜蜜。 她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她闭上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就是想这样,背着你出来走走。”宋钦看向前方,心情与那晚差不多,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跟她在一起,做喜欢的事,“瑜儿,你冷吗?冷了咱们就回去。” 唐瑜摇摇头,再次睁开眼睛,想看看夜色,目光落到他脸上,怎么都移不开。 跟他做了那么多次亲密的事,她却很少有机会真正的看他。 宋钦感觉到了,扭头,对上她匆匆逃避的目光,幼鹿一样,宋钦低低地笑,“怎么不敢看了?” 唐瑜脸皮薄,脑袋扭向另一侧,用行动告诉他,她才没想看。 宋钦不拆穿她,继续往前走,“瑜儿,喜欢这桥吗?” 唐瑜看脚下的桥,点点头,“喜欢。” 宋钦又问:“喜欢今晚吗?” 唐瑜忍不住笑,悄悄地笑,“喜欢。” 宋钦嘴角也翘了起来,仰头看夜空,十六晚上,皓月与星光争辉,如她水眸盈盈,风清凉醉人,似她轻柔动听的声音。察觉她又小心翼翼地转了过来,宋钦收回视线,偏头看她,她眼睛还是那么美,还不习惯光明正大看他,含羞带怯。 宋钦抓紧机会,在她回避前凝视着她问, “那瑜儿,喜欢我吗?” 他问得认真,又很随意,唐瑜只觉得湖风热了,吹得她脸也热了。 她闭上眼睛,不说话。 宋钦无奈又好笑,这个最会折磨人的妖精。 “皇上,你喜欢这桥吗?” 耳边有人轻轻地问,宋钦心跳漏了一拍,期待又不敢期待,故作平静,“喜欢。” “喜欢今晚吗?” “喜欢。” 接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唐瑜才慢慢睁开眼睛,鼓足所有的勇气,低低地问他,“那皇上,喜欢我吗?” 宋钦停下脚步,放下她,将她拥到怀里,额头抵着她额头,“喜欢,最喜欢,只喜欢。” 唐瑜烟波流转,望着他温柔似水的凤眼,她勾住他脖子,踮起脚尖,发烫的脸颊擦过他同样热的脸,终于凑到了他耳边,“我也喜欢,最喜欢,只喜欢。” 一辈子都喜欢。 湖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带走了帝后无人可知的情话,却带不走他们拥在一起的身影。月光笼罩下来,明明是两个人,影子投到桥上,却成了一个,人越抱越紧,影子也越来越细,只有这座鹊桥默默地横亘在脚下,横亘在帝后最浪漫的记忆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章就是大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