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哭一场》 第1页 《为我哭一场》作者:笑言之末 文案: 有一些很奇怪的民俗,人死了是可悲的,但要是死者过了多少多少岁那就得说是喜丧,吹吹打打不算完还要请乡里乡亲们吃流水席。小高扮演的就是那个专门吹吹打打的角色,换而言之,丧葬也是门产业,他是这个产业上的一枚螺丝钉,专门负责坟头蹦迪。 不知道那里来的孤魂野鬼没人供养,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终于神经错乱了,嗯……不知道形容鬼可不可以用“神经错乱”这个词,他(或者应该说“它”?)坚定地认为给自己送终的就是自己媳妇,于是他一眼就看上了人群中吹唢吶的小高。 小高:我旁边那么多人呢,你别就逮我一个薅啊。 鬼:啧,你旁边那大爷哆哆嗦嗦的拐棍都拿不稳当了,我这么风华正茂他咋可能是我媳妇儿。还有那一边嗑瓜子一边打游戏的,人都死了咋能那么没同情心呢! 小高:死的人她认都不认识。 鬼:那不成啊,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啊! 小高:……你不说自己是个唐朝的鬼吗。 鬼:鬼也得与时俱进啊! 小高:……你们唐朝人都这么说话吗。 鬼:诶呦,诶呦,我头痛! ps:本文又名《坟头蹦迪》;光速完结; cp:小高x鬼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高鬼 ┃ 配角:小玲老林 ┃ 其它:无 【 第1章 【一】 【一】 小高自从上次坟头蹦迪之后就觉得肩头很重。 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 更可怕的是,他好像开始间歇性幻听了,他总觉得自己上班的时候老有“人”趴在自己耳边上打唿噜、流哈喇子,弄得小高总往自己那件廉价西服上看,西服上面什么都没有,但他的同事们都以为小高得了癫痫。 小高的同事一个是老林,一个是小玲。 老林的爱好是装死,天天骗自己的子女说自己要不行了。这个“狼来了”的故事让他的孩子们不胜其烦,在多次威胁要送老林去养老院之后,老林终于放弃了他这个无聊的爱好,改行和小高一起坟头蹦迪去了…… 说实话也没好到哪儿去吧。 他的子女隔三差五就给小高塞钱,估计是希望老林能安度晚年。 可老林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某一次送葬的时候,老林故技重施又开始装死,吓得人家死者家属脸色煞白。他们正寻思着这是该报警啊还是该私了啊的时候,老林就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了,气的人家家属现在看见小高他们还想往他们脸上吐吐沫。 小高的另一个同事——小玲,她的爱好就正常很多了。 她喜欢打游戏,攒了几个月的工资说要氪金,每次点确定前都会很犹豫,随后就又说自己想买衣服,但是小高发现小玲从来没怎么穿过新衣服,大多数时候她穿的都是丧葬公司的工作服——那件黑色的廉价西服。 小玲又瘦又高,穿s码都咣当,再加上西服那个可怕的肩托,她整个人就跟个没带头盔的变形金刚一样。 可她天生丽质,虽然品味有点儿奇怪,脸还是美的。 每次小高这么安慰完她之后,小玲都会直接脱下一只高跟鞋握在手里,追着小高满屋子打,说实话,一直到小高变成老高,再由老高变成死高他都没搞清楚小玲为什么会生气。 【二】 小高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绝症了。 他一向是最富有激情的葬礼主持人,他的主持词往往能让家属潸然泪下,就连他主持时候偶尔的大舌头家属们都不会在意,但是今天他状态非常不好,好不容易撑着主持完了葬礼,吹唢吶刚吹了半个小时就累了。 没办法他们人手比较紧缺。 过会儿他还得披麻戴孝跪着哭丧。 他入这行有个一两年了,第一次哭不出来,现在已经可以比亲儿子、亲孙子哭得还惨烈了,偶尔家属都看不下去了,偷偷把他叫到一边给他塞了瓶水。 家属:高师傅,你今天辛苦了,稍微歇会儿吧。 小高在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懈怠过,他居然缩在他们公司那辆破面包车里睡着了,等小玲找到他的时候,死者都送火化场了。 小高:烧了吗? 小玲:还没,不过等你到那儿估计都成灰儿了。 小高觉得自己的工作态度出现了问题。 小玲:家属都挺体谅的,我在旁边打游戏他们都没管我。 小高:咱们的招牌估计砸了。 这时候老林哆哆嗦嗦地爬上车。 老林:砸啥砸啊,人都装骨灰盒里了,还怕他去消费者协会投诉咱们啊。 小高:……那也忒惨了。 老林:赶紧开空调啊,冻死了。 小高钻到驾驶位上面拧了拧车钥匙,这辆可怜的、不知道服役了多久的面包车,突然打了几个激灵,在屁股后面吐了一口黑烟。 小玲:真够抠的,也不说给咱们换辆车。 鬼:就是! 小玲盯着快被这辆破车颠碎的车窗玻璃,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车上只有他们三个人和一大堆扎好的纸人、用来送葬的花圈,刚才是谁在回答自己? 让鬼万万没想到的是,小玲并没深究这个问题。 小玲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坟头上打游戏。 这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鬼,头一次见到这么心大的一群人。 小高:老林,你刚才的声音好奇怪。 老林:是小玲闲的没事自问自答吧。 小玲:滚!小高你他娘别在这儿吓人。 小高:诶,对了,家属的尾款付了吗? 老林:那当然,不给我就死他们那儿。 小玲接着玩游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小玲:你可真够铁公鸡的,比咱老闆还抠。 老林:那是。 小玲:你攒你棺材本儿吶? 老林:屁!! 这只鬼就这样看着话题慢慢离他越来越远了…… 说实话他有点儿不甘心。 【三】 过去一些奇观被统称为显灵。 小高这几天觉得自己病得更重了,因为他有时候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模模煳煳的影子,影子的双手搭在自己肩头。 小高:怪不得。 鬼:你终于看见我了。 小高:明天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鬼:我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鬼! 小高:我病得实在不轻。 鬼:你不会死的。 小高:为什么? 鬼:你阳寿未尽!懂不懂! 小高没想到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看着虽然看着神经质,但是一点儿也没有要和自己争夺身体使用权的意思,他洗了把脸不理那只鬼了。
第2页 没有镜子他看不见这只鬼。 但是他(它)的声音却非常烦人。 小玲:你癫痫又重啦? 小高回答说是呀,然后就开始拿苍蝇拍儿拍自己的肩膀,小玲和老林对视了一眼,觉得小高的病可能不仅仅是癫痫那么简单。 【四】 丧葬公司的老闆回来了。 这个老闆夹着一个包,梳着大背头。 他是个中年人,油光满面。 有时候老闆会偷偷用小玲的吸油纸,小玲至今不知道。 虽然小玲的审美有点儿奇怪。 但是小玲的脸还是漂亮的。 幸好老闆没对小玲说这种话,不然他可能因为吸油纸和这番肺腑之言直接被小玲打死。 老闆:咱们的业绩又下降了! 老林:有多少人翘辫子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老闆:你这个老同志说话放尊重一点儿!咱们这是服务行业!服务行业! 老闆拿起来那个领导标配的保温水缸子,用盖子撇了撇茶沫儿。 老闆:你们要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工作态度!行了我话就说到这儿了,散会! 老闆这个人虽然看着很不靠谱,但是还是按时发工资的,所以大家对他一年到头总是玩消失也没有太多的感触。 唯一让他们不太满意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那辆面包车,另一个是每次他一回来就开会骂他们一顿。 这三个人脸皮都厚。 所以他们更在意的还是面包车的问题。 【五】 老闆在他们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的办公室了按了一面全身镜。 美其名曰:每日自省镜。 小高知道老闆的小儿子可能开始学论语了。 “吾日三省吾身”,现学现卖。 小高不怎么怀念在学校学习的日子。 鬼:一看你就是那种学习特别不好的那种。 小高现在能看清楚那只鬼长什么样子了,这是一只明明染银髮、戴耳钉却偏要说自己是唐朝人的鬼,可能真的脑子不太清楚了。 小高开始相信这是只真鬼了。 因为通过那面“每日自省镜”小玲和老林也看见那了只鬼。 在最开始的讨论中,三个人怀疑他们因为多年坟头蹦迪而被诅咒了。在鬼的坚持下,他们总算是承认了这是只如假包换的真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在给鬼验明正身了之后,他们仨就不搭理鬼了。 【六】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次被他们搞糟了的葬礼上。 老林被绊倒了,因为十里八村就他们一个丧葬公司,所以老林总爱装死的名声非常响亮。家属急了,说这么玩儿他们就不付钱了。老林不干,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小玲都准备要脱高跟鞋了。 这时候那只银髮鬼附在了死者的身上,死者突然坐了起来。 死者:就这么点儿钱你们都不想给我付! 说完死者就“啪叽——”又倒下了。 一时间葬礼现场的气氛非常凝重。 全场就那只鬼捂着嘴在偷笑。 但是很显然,他隐隐约约的笑声直接让丧礼变成了鬼片现场。 最终家属怕他们的老父亲真的在晚上和他们“亲切会谈”,于是付了双倍的钱。 老林非常满意。 他决定把多出来的这些钱三人平分。 鬼:那不行!要不是我急中生智,你们哪儿来的钱! 小玲:你死都死了,要钱有啥用! 鬼:这是原则问题! 钱还是分成了四分,鬼的那份儿被买成了香烛,让他随身带着当零食吃。 鬼:美滋滋! 【七】 于是同事三人,变成了三人一鬼。 大概是因为和鬼接触久了,他们三个人也能看见其他的鬼了。 所以他们就一边帮死者办葬礼,一边在葬礼上和死者的鬼魂唠嗑。 一般他们都是帮老人办丧事,这里民风比较淳朴,老人要不是得了什么病,歷来都是寿终正寝。但这次比较奇怪,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她的鬼魂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她的尸体却并不怎么体面。 她被人捅了好几刀,好像胳膊也是后来给fèng上的。 女青年:我之前好像见过你! 小高: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女青年: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之前上学的时候好像见过你! 小高:我觉得你记错了吧。 女青年:唉,可能是吧,我刚死没多久,大概还没适应。 小玲好像想问什么问题,但最后好意思开口说。 女青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小玲: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女青年:可能是遇到劫匪了,我没把钱包给他所以劫匪就把我给杀了。 老林:那他应该枪毙! 女青年:也不知道人抓没抓着。 小玲:你的家人怎么都没来啊。 女青年:我是个孤儿吧,要不这个葬礼怎么还是警//察同志给我凑的钱? 第2章 【二】 【八】 女青年的鬼魂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骨灰盒旁边。 他们三个人一只鬼干完活要收工了。 三人都出门了,小玲突然跑回去把女青年的骨灰盒抱了出来。 老林:你有病啊!你偷人家骨灰干什么! 小玲:咱们就好人做到底,把她埋了吧! 鬼:干脆就埋你们办公室旁边吧,我们俩也能就个伴儿! 女青年:那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呀? 小高:不麻烦,不麻烦,反正一般也就我们老闆在那儿住住,你们别吓他就行了。 【九】 回公司的路上,那只染了银头髮的鬼一直在吹嘘说自己是个唐朝的大将军。 小高让他别再丢人了,女青年却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女青年:你们那时候是不是陕西口音啊? 鬼:诶呀,我头疼。 小高:你看见了吧,他就是个小骗子! 鬼:我就是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我就告诉你们。 小高又嘲笑了他一番,这只鬼很郁闷,掏出来一根香烛开始啃。 鬼:你吃不? 女青年:看着好像挺好吃的。 鬼又掏出来一根香烛递给女青年。 于是两只鬼开始坐在面包车后座上“咔吱咔吱”地啃香烛。 两只鬼:美滋滋! 【十】 警//察同志找上门来问他们骨灰有没有埋好。 他们说埋好了。 小警//察看着他们埋的那个地方,嘴角抽了几下,心说他们心也忒大了。 女青年和银髮的那只鬼就在他身边飘啊飘,小高突然想笑场。这位看起来还没多大的警//察说要把葬礼的尾款付给小高,小高说算了,这次他们就当做善事了。 警//察:做啥善事呀,死了的人又看不见。 女青年赶紧指指自己表示自己能看见。 警//察:这些仪式都是安慰活人用的。
第3页 小高他们很配合地跟着点头。 警//察:唉,其实我到希望她能看见,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小高:兇手抓找了? 小警//察表示早就抓到了,但是这个兇手的兇残程度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实在是突破人类道德的底线了。 小高觉得这一定是个连环杀人犯。 而且是那种心理变态的那种。 老林:别说了,我觉得我有点儿受不了了。 于是这位刚刚入职的小警//察打道回府了,小玲偷偷问老林知道什么了,老林头一次没搭理小玲,自己到一边儿带着老花镜看报纸去了。 老林一贯是市侩又挺嘴碎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他不想聊的八卦。 小玲心想也是,她坟头蹦迪多年,还没见过女青年那么吓人的尸体。 估计不仅仅是胳膊,可能白布下面盖着的腿也被砍折了。 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小高和小玲对视一眼,决定保持自己的职业道德,不要随便瞎打听。 【十一】 银髮的鬼喜欢和小姐姐待在一块儿。 但这次他却很怂得决定继续扒在小高的肩膀上。 他跟小高说小姐姐的情况好像不太好,小高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一般人死了之后,觉得对自己人生还比较知足就会去投胎了,可有些鬼对自己的人生并不满意,于是就不想走。但是因为人已经死了,所以对自己生前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 一只鬼想起自己是谁,好的情况就是要去投胎了。 小高:那往坏了说呢。 鬼:可能是要变成厉鬼害人了。 说完之后那只鬼有些后怕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有指印形状的淤青。 鬼:我差点儿被掐死,还好她后来清醒过来了。 小高:……可你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再死一次。 鬼: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小高决定找女青年谈谈,但是女青年什么都不想说。小高就决定去看看当地的报纸,毕竟听警//察的意思,这是一起非常恶劣的杀人事件。最终小高找到了相关报导,报纸上刊载了女青年生前的照片。 报导的标题看起来非常有噱头。 事情很明了了,这个女青年曾经就读于国内最好的大学,她是被自己父母杀死的。 小高找老林和小玲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两个人早就知道了。 小玲:你昨天没看微博啊,都上热搜了。 小高已经有一两年没上过网了,微博帐号都长糙了。 【十二】 小玲是最想报復女青年亲生父母的一个,小高对报復却不怎么感兴趣。 小高:不是已经判死刑了吗。 小玲:这不代表他们会忏悔。 小高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小玲说的挺有道理。 他想:内心的煎熬不论是悔恨还是畏惧,对人而言都是毁灭性的。 小高决定和小玲站一拨,老林慢悠悠地用那块儿蓝白格子的手绢擦了擦油了吧唧的嘴。他拎起拐棍指了指门,只说了一个字。 老林:走! 小高开始怀疑老林可能比小玲还要热衷于报復,毕竟老林是个挺容易激动、也挺爱为别人打抱不平的老愤青。 那只鬼就在旁边飘着,它觉得死就已经挺可怕的了,毕竟它死过有点儿能感同身受。 小高:既然你觉得死不好,干嘛还不好好活着? 鬼:我觉得我可能是战死沙场的,总之应该是那种重于泰山的死法。 小高:你就做梦吧。 【十三】 女青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有自己的心事,这时候小高找到了她。 女青年:咱们肯定认识,我想起你了。 小高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女青年于是开始回忆自己印象里的小高。她想起来当他们两个人还都是学生的时候,她看过小高排演的话剧。 话剧的名字叫《两种死亡》。 小高觉得自己好像被翻出了黑歷史,他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他有预感,女青年下一个问题会是有关于他的职业选择的,于是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小高:我们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了。 女青年:我也想起来了。 小高:你恨他们吗? 女青年:你是被报社邀来採访我的吗? 小高很理智地察觉到,这个小姐姐不想再说下去了。于是他决定把他们的计划告诉这个女青年,女青年对他们的计划没什么兴趣。 第一是因为她觉得她的父母不会有任何忏悔。 第二是因为她不太想再看见他们了。 【十四】 那只鬼依然安安静静地扒在小高身后,他上次的发言让小高心里很不舒服,以至于小高这几天没和自己说一个字。 他算是一只比较锲而不捨的鬼,所以有些问题会问好几遍,但是小高只对那些必须回答的问题有一些反应,而且他的反应就是把回答写在笔记本上。次数多了鬼就知道了,小高是真的生气了,所以这些天它不太敢叨扰小高。 这只鬼觉得这种情形非常熟悉。 他好像以前和小高这样冷战过。 话分两头,小玲和老林想出来对付那对夫妻的方法非常简单,也非常具有劳动人民的传统智慧,他们想让小玲扮成女青年去吓吓那对夫妻,换而言之,冤魂索命——一种歷史非常悠久的报復手段。 小高觉得没戏。 杀人的时候他们都没害怕。 而且他们不像是激情犯罪。 连分尸的想法都有,手法稳健到让小高怀疑女青年是他们的仇家,而不是什么亲闺女。 要对症下药。 他们不是还有个儿子呢吗。 【十五】 要不说知识分子就是狠。 这只鬼这样想到。 【十六】 女青年:算了吧,好歹是亲弟弟。 小玲恨铁不成钢。 女青年:他要是吓死了,我还得和他一块儿上路,下辈子要再做姐弟可咋办。 小高:你放心,要是没做亏心事他不会害怕的。 众人摸清楚了女青年弟弟上下班的路线,准确地说也不能称之为上下班,他其实就是给人看看自行车。就这工作还做不好,前几天刚丢了一辆上万的自行车。 自行车也有贵的。 弟弟觉得自己被讹了,但其实失主已经把零头给抹了。 更何况失主还怀疑他监守自盗,没报警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小高他们一行人打算去商场买衣服,他们看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女青年穿的是一套价格不怎么便宜的职业装。 小玲看了看价牌咬咬牙决定买下来,她其实一直在攒钱,具体用途不明。 最后这钱没有让小玲自己一个人付,他们三个人给摊了。 小玲:你这回咋不分一份儿了。 鬼:我都死了! 小玲:你的原则呢? 这只银髮鬼笑得眉眼弯弯。 鬼:我的原则是有钱就拿,付钱就跑。
第4页 小玲: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十七】 在埋伏的过程中鬼试图和小高搭话,但是小高还是不理他。 周围的邻居很仗义,听说他的计划之后都很配合。 在小区里撒纸钱挺晦气的一件事儿,但他们都帮着撒。 有些有戏瘾的还说帮忙演演尸体什么的。 小高:……谢谢,您在旁边看戏就成。 晚上弟弟喝得醉醺醺地从车棚里面走了出来,朦朦胧胧看见地上撒了一圈的纸钱,他听见有人在吹唢吶,天这么黑,那种奇怪的调子像是丧乐。 小玲这么多年终于穿上了合身的西装。 她脸上全是血(用糖水弄的人造血浆),背光亮得连衣服的毛边儿都看的清清楚楚。她有点儿紧张,毕竟她并不是个戏精,也没有任何表演天赋。眼看着弟弟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她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小玲忘词了。 小高冲着她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剧本。 小玲终于想起来了一句。 小玲:我精神不正常。 小高:…… 老林:…… 鬼:…… 其实剧本是这样写的:你居然还有脸活,你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忏悔,我不相信你没有参与对我的谋杀,除非我的精神变得错乱。 小玲在心里骂:这么神经病的表述方式鬼才记得住! 下一秒钟小玲就把台词顺下来了。 老林发现她的状态不怎么正常,小玲的个子很高,有时候会有点儿驼背,加上又宅又爱打游戏,整个人都显得很丧。 但她的脸还是漂亮的。 小玲再次想打人了…… 她的仪态发生了一些轻微的变化,但和她熟的人都意识到现在说话的不是小玲。 女青年附在了小玲的身体上。 女青年:这么多年你一有事情就来找我。 弟弟:!!! 女青年:父母对你百依百顺,对我就视若无物。他们有多珍惜你,对我就有多么的鄙夷。我曾经想把你们当成亲人看待,但是你们从来没有一天对我有过半点的体贴。 弟弟:说人话。 女青年:我的存款不会给你,我都已经捐了。 弟弟:不!!!!! 他终于露出了悔恨的神情,但这不是因为亲人的死去,也不是因为父母骨肉相残,他只是纯粹为了自己姐姐的钱。 他姐姐死了,父母又马上会死。 他幻想姐姐在城里的房子能换不少钱。 他可以挥霍。 女青年:我早就说了,我没钱,房子也不是我的。 弟弟:你他妈没钱还穿那么贵的衣服!你就不能留下来给我吗! 这是一句很自私的话,即使女青年因为死亡已经对自己的家庭彻底失望,但是这句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她。 本来她只想吓一吓自己的弟弟,但是她现在决定让他的余生活在惊恐之中。 这时候狂风大作。 弟弟的脸上被割得全是血道子。 女青年:你记住,这还没有我死前的千分之一疼。 弟弟面色惨白。 女青年:我会一直盯着你的,你不要想过上好生活。 小高在这个时候十分合时宜地关上了背光,整个小区陷入了一片黑暗,女青年没有任何声息地走近他的弟弟,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弟弟(惊恐):你活着的时候我就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女青年:你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第3章 【三】 【十八】 弟弟还很健康,但从今往后他看自己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烂口子。 这是女青年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报復。 她现在已经是厉鬼了。 所以她想任性一下。 她是个讲理的人,但她不是个讲理的鬼了。 女青年不满三十岁的人生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十九】 最近市中心发生了几起灵异事件。 商场里的衣服会自己飘起来。 奇怪的三个人居然对着空气说话。 还有食客看到签子自己漂浮了起来,然后上面的肉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女青年玩儿得非常开心,她和三人一鬼度过了很愉快的三天时光。 现在她要去投胎了,小玲说想要拥抱一下她,女青年同意了。虽然说她们两个已经感知不到彼此了,但是她们还是会将其视为一个“拥抱”。 在最后的最后女青年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她小的时候父母就不怎么在乎她,她一路考学靠的都是自己成绩优异。她在大城市找了工作,这时候她的噩梦就来了。 他们认为她很有钱。 最终矛盾的爆发是因为她弟弟和别人合伙偷了一辆上万的自行车,人家要赔偿,他就让他姐姐赔,可她那时候已经厌倦了,于是她打算住一晚就回城里去了。 因为她那件价格不菲的职业装,所以一家人都认为她见死不救。 他弟弟说气话要杀了她。 所以他的父母就动手了。 这是一个简单且让人不寒而慄的故事。 小玲第一次看到鬼魂流眼泪,那是一种近乎气状的烟雾,不是向下滴落的,它弥散在了空气里,小玲比其他人更能感受到这个故事的毛骨悚然。 有一件不太便宜的衣服并不怎么过分。 而且那件衣服是职业装。 【二十】 小玲把他们合伙买的那件衣服烧了。 她希望女青年能有两身好看的衣服,倒着穿。 【二十一】 老闆又拎着他那个保温杯训了他们一顿。 原因是他看见旁边女青年的墓碑了,老闆觉得瘆得慌。 小玲:她是个好人! 老林:也是个好鬼! 小高:我同意。 老闆:你们是不是中邪了…… 这个月的工资比以往多了一百块钱,老闆说让他们上山去烧烧香,去去晦气。 然后这三个人就理所当然地用这笔钱下了顿馆子。 【二十二】《两种死亡》 第三幕渡河 第一场 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屋内的青年在书桌上写着自己的绝笔信。 (吴晴上,走到青年的身边) 吴晴:你看你那副丧气的样子! 青年:请叫我的名字。 吴晴(来回走动):你这是要疯了!这些书让你着了魔! 青年(镇定):不,不!使我疯癫的从来不是那些书上的只言片语、不是那几句拗口的诗!我的疯狂是为了我眼前的这一切,看这破碎的山河,看这被铁骑踏遍的田野。在我还是咿呀学语的孩子时,我就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她永远都那么厚实,那么充满柔情…… 吴晴:诶呀!你可怜的老母亲不该让你读书啊! 青年:不,我们应该睁开眼。 吴晴:你别说了!你别说了!你要爱惜自己的性命! 青年:我们还应该张开嘴!
第5页 (吴晴后退几步,看着桌上的书,屋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吴晴:对对!该烧了这些该死的东西! 青年:没了书,也还有如此惨澹的现实! 吴晴:你要冷静—— 青年:我需要你叫出我的名字,要你把我出卖给他们。 吴晴(逃避):你叫什么……叫什么……我早就忘了! (屋外又响起了一声惊雷。) 青年(迫近):你要想起来! 吴晴:不行,不行…… 青年(迫近):你必须想起来! (僕人上,他神色慌张) 僕人:少爷—— 吴晴:你慌什么! 僕人: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渡过了河! 吴晴(痛苦):诶呀!我看到了无情的杀机,我看到了血腥的屠戮! 青年:我心里清楚我的宿命,我已经难逃一死!现在你要叫出我的名字! 吴晴:你叫……你叫…… (一声惊雷响起。) 【二十三】 小高做了一个关于自己黑歷史的梦。 他梦见了自己以前写过的东西。 小高觉得幸好没什么人记得那是他写的了,不然他可能会羞愧而死。 屋外面下雨了。 那只银髮的鬼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小高一瞬间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过去。但是仅仅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就重新清醒了过来。 即使他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人生,但是悔恨和自责依然像是影子一样一直跟着他。小高擦了擦自己额头前流出的冷汗,那只发着莹莹亮光的鬼睡得正熟。 第二天鬼试图和小高搭话,但是小高还是不理他。 鬼心想明明昨天小高盯着自己看了半天。 他都以为小高要原谅自己了。 补充一句,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 【二十四】 老林住院了。 这回是真的不是装的。 小玲和小高提了个果篮打算去医院看看他。 进了医院护士告诉他们老林已经出院了。 两个人外加一只鬼回到办公室,老林正戴着他那个老花镜看报纸。 小高撕开果篮的那层塑料包装,把上面紫色的、还带着白色圆圈的廉价拉花条扯开,拉花条背面的双面胶黏在了他手上。 小高甩了甩手半天没甩掉。 老林走过去直接把最贵的火龙果掖走了。 小玲:老林,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老林哼哼了几声,开始剥火龙果的皮,然后开始“嘎吱嘎吱”地吃里面的芯儿。 小玲放心了,心想这位老同志又能生龙活虎一阵子了。 【二十五】 暴雨终于过去了。 小玲从小超市批发了几个盆,搁在办公室里接从天花板上“嘀嗒”下来的雨水。 老闆回来之后直嘀咕说: 要是这些水能喝就好了,饮水机都可以淘汰了。 小玲他们三个员工觉得老闆的想法非常厚颜无耻。 雨停了天气就又开始闷热了起来,于是在今年最热的一天,他们这个不怎么起眼的丧葬公司接了一个乡下的大单。 小高和鬼还在闹别扭,他俩有什么话都让小玲帮着传达。 小玲不想当传声筒,这让她觉得自己又干了一份没工资的接报员工作。 小玲:你们两个要是真不愿意说话,就干脆也别住一块儿了。 小高:你跟他说。 鬼:有我这么帅的鬼陪着他,他还不乐意了。 小高:我没不乐意。 小玲:什么叫“我没不乐意啊”,说的你俩跟老夫老妻似的。 这句话说完之后一人一鬼陷入了沉默。那只鬼不知道为什么十分肯定自己一定见过小高,或许不仅仅见过,他们可能曾经还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在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 那只银头髮、戴耳钉的鬼想到这里的时候喉咙有些酸涩。 他明明已经死了,这很可能是生前的感情在作祟。 小玲:……不会吧,你们真认识。 小高:认识。 小玲:你不是说他脑子不好使,认错人了吗? 那只鬼有些生气地盯着小高,小高有点儿理亏。 小高:时间太久了,他长什么样我都忘了。 鬼:陈世美啊陈世美!你骗得我好苦! 小高:你胡说! 鬼:我的命怎么就这么惨啊! 小高:屁! 骂完小高就走了,不过他们的冷战算是告一段落了。鬼发现小高是一个不太会跟人争辩的人,一是骂人的词彙不太丰富,顶天了就是“闭嘴”“屁”这种。 二是小高的语速不是特别快、慢条斯理,还喜欢讲大道理。所以别人一提高语速,他就跟不上了,要是和小高吵架的是个市井流氓,那小高可能得被说哭。 所以应对这样的情况,小高发明出了自己的应对策略。 他干脆就不说话了…… 那只鬼恶毒地想: 唉,这就是笨嘴拙舌还想有修养的下场啊。 【二十六】 小高人如其名,确实挺高的,比小玲穿上高跟鞋还高那么一咪咪。 那只鬼考虑过小高的职业选择问题。 说句实在话,小高的葬礼司仪水平不怎么高。写写稿还行,在那里激情澎湃地主持实在是有点儿尬演的成分。所以啊,让他来纯粹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小玲一上台就紧张,看上次装鬼那怂样儿就知道了。 老林更别提了,不搞事就很体贴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葬礼上家属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 小高偶尔大舌头一下,大家肯定都睁只眼闭只眼。 况且小高的文采还是有的。 小高从来都把自己的腰板挺的直直的,本来就高,现在站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显得非常鹤立鸡群。他和小玲一样常年穿着那件廉价的工作服,俩人往会场一站跟俩保镖似的。 这次是个露天会场,家属特地开了俩小时车从镇里拉了两个大音响回来。 小玲在一边儿和家属沟通流程,本来这活应该是老林干的,但老林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一人儿蹲在大树边上抽菸。 小高:怎么了老林同志? 老林:我歇会不成?你黄世仁啊。 小高:……那您歇着吧,我也跟这儿待会儿。 两个人并排猫在树旁边。 他们看着家属走来走去,一个母亲正在给自己孩子的头上绑白色布条,孩子一脸不情愿,伸手去抓了一把花生。母亲急了使劲打了一下他的小胖手。孩子吓了一跳,手里的花生掉在了地上,哇哇哭起来。 老林:干嘛啊这是,打孩子干什么。 小高:可能他妈妈觉得不吉利吧。 老林:馋了怎么不能吃几块。 小高点点头,然后俩人半天没再说话。 家属:高师傅,咱们开始吧,不然一会儿过点儿了。
第6页 小高给自己胸前别上小白花,走到了那个临时搭建的简易台子上面。 那只鬼就坐在台下家属的中间,小高有点儿恍惚,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他握着话筒的手有点儿出汗,小高张了张嘴突然忘了自己第一句话写的是什么了,他看着那只鬼咧着嘴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小高觉得自己开始耳鸣了,眼睛也花了。 这只银髮的鬼眉毛边上有个极为细小的痣,不近看是看不见的。 他生前脸色没有这么苍白,他还年轻,带着一种青年人特有的烟火气,每次笑起来整张脸都会十分生动。记忆是一种模煳又不确定的东西,关于他的很多细节小高都记不清楚了,但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记得很清楚。 他生前常穿过一次螺纹毛衣,上面起球了他就伸手去揪,他低下头,小高能看见他的发旋。那天的天气好冷,小高被冻红了鼻尖儿。 今天是今年夏天最热的一天。 小高觉得自己冷到骨节都在打颤。 记忆中,小高看到他在台下为自己鼓掌,小高想:他的爱情来了。 第4章 【四】 【二十七】 小高要开始承受爱情的副作用了。 得到了还没来得及把它捧到心尖上就又失去了。 【二十八】 小玲用胳膊戳了一下老林。 小玲:这入戏入得也太快了。 老林:是啊,以前都没有今天状态好。 小玲:流程上没说把哭丧提前到现在啊。 老林:他想到了自己去世的老母亲? 小玲:呸呸呸!人家双亲健在! 小高觉得自己非常丢脸,虽然家属都安慰他现场效果非常好,但是也不能阻止小高再次谴责自己没有职业素质。 他坐在一边儿吹唢吶,家属在棺材前面轮流磕头。 现场热熏熏的,香烛的黑烟灼得小高眼睛生疼。 那只鬼飘过来坐到了小高旁边。 鬼:我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 小高:??? 鬼:我这种大人物,死之后也一定有不少人为我披麻戴孝。 小高又开始不理那只鬼了。 虽然他们也就和好了一个上午吧…… 【二十九】 那辆被小高他们三个挤兑了无数次的面包车终于报废了。 家属:你们也累一上午了,我一会儿去镇子上,给你们捎回去呗。 小玲:谢谢师傅!这敢情好啊! 嗯…… 看见了家属的交通工具之后,小高和小玲感觉很窒息。 那是一辆拉猪用的货车,车头有两个位置,一个给司机一个给副驾。车头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笼子,里面挤着几只白花花的猪,一个赛一个的膘肥体壮。 小玲:这、这个…… 家属:没事儿!都干净的!猪爱干净!哈哈哈! 小高:我们觉得有点儿太麻烦您了。 家属:哪儿啊!都顺路,快上去吧! 小玲和小高不能让老林和他们一起挤猪圈,况且老林也很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俩人合计了一会儿,要是不上可能他们就得在破面包车里待一宿了。 在面包车和猪之间他们选择了猪。 两个人缩在笼子的一角,有几只已经过来用鼻子拱他们了。 小高:我听说猪什么都吃。 小玲:是、是吗? 小高:嗯,他们好像是杂食动物。 小玲:那咱们在它的食谱上吗? 小高:哈哈哈,怎么可能。 小玲:……那你抖什么! 今天艷阳高照、万里无云,小高和小玲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金黄的麦子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一路上都是小玲和小高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三十】 鬼一路上一直嘲笑小玲和小高。 小高于是更不想理他了。 回办公室之后,他们发现办公室里面坐着一只鬼,这只鬼看起来年龄不怎么大,好像是个中学生,所以就姑且将他称之为中学生吧。 中学生:我妈妈死了。 鬼:……我觉得你更应该关注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中学生:谢谢,我身体很好。 鬼:你确定吗? 中学生:我确定。 鬼飘到小高身边儿小声说。 鬼: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小高:你妈妈是怎么回事? 中学生:我把她杀了。 小玲听完之后拿着手机出门去报警了。 小高:你为什么要杀她? 中学生不说话了,之后不论几个人问他什么他都一个字没说。 【三十一】 鬼:你还生我气吗? 小高:不。 鬼:那你干嘛不愿意理我。 小高:我不愿意和你说话。 鬼:你讨厌我? 小高:不。 鬼:你又不讨厌我又没生我的气,为什么总对我态度这么恶劣? 小高翻了个身不想去看那只鬼了,鬼轻盈地飘到小高面前。 鬼:你喜欢我,你害怕承认。 小高:我从来没不承认。 那只鬼惊讶于小高的坦率,它上下漂浮了一会儿,随后又围着天花板上的灯泡转了一圈,它可能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他蹲在了小高床边。 它对小高有一些印象,在他的记忆里小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它觉得自己应该时常仰视小高,他记得小高垂下眼睑无悲无喜地看着自己,它还记得小高光洁额头的一小截儿弧度和扬起的尖尖的下巴。 它平视着躺在床上的小高。 它看着小高侧脸的弧度。 鬼:我生前一定很崇拜你。 小高盯着它发亮的眼睛,那只鬼怀疑小高的眼眶似乎有点儿发红。但是小高没有给他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测,小高闭上了眼睛。 小高:……你记错了,你说你看不起我。 【三十二】 “原来的小高是什么样的人。” 这成了这只鬼最近最感兴趣的话题。 鬼向小玲打听起了她和小高的相遇经过。 小玲犹豫了一会儿,勐得这么问她、她有点儿懵。 小玲:……我记得我是因为来公司应聘见的他第一面。 鬼:你们这破公司还要应聘? 小玲:别打断我! 鬼:好、好的。 小玲想起那天她推开门就看见小高坐在老闆旁边,小高像个雕塑一样又冷又没人情味儿,他穿了一件儿高领的白色羊毛衫,外面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 鬼:你对衣服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小玲:你还听不听! 鬼:听!听!我错了! 小高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轻微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指尖。小玲意识到他可能不太喜欢自己,即使小高很精确地控制着自己神情、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一点儿的不近人情,但小玲还是觉得小高不怎么爱和别人建立友谊。 他就那么安静地听着小玲说话。
第7页 老闆侧过头问小高。 老闆:你觉得怎么样。 小高:挺好的。 这只鬼非常震惊。 鬼:所以小高其实算是你们领导? 小玲:是啊。 小玲之后对鬼说,她当时有点儿走投无路了,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就带了身份证和一张车票钱。自己没工作经验,而且还是初中文凭。要是没这份工作她可能就得睡大街了。她一直觉得可能是小高看出了自己的窘境。 但她每次问小高,他都说是因自己表现得好才录取的。 她琢磨来琢磨去,有一天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味儿。 小玲:……所以他是说我有坟头蹦迪的潜质? 鬼:你想太多了。 【三十三】 根据小玲的陈述以及这只鬼自己的记忆。 他觉得有什么事儿让小高变成了现在这样。 而且如果真像小玲说的那样。 那小高现在动不动就跪在死者棺材板儿前面、哭得比亲孙子还亲,对自己而言是不是有点儿太幻灭了。 老林: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鬼:他之前不是特别高冷吗? 老林:不,我觉得他之前有点儿吓人。 鬼:咋回事啊? 最开始他们三个人刚开始入丧葬行业的时候,他们和小高也不怎么太熟,而且小高总是看着特别冷漠,对什么都不太关心。第一次主持的时候,小高戴了副无框眼镜,看着挺斯文败类的,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是拿着稿子读的。 读得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家属都疯了,没见过这么不走心的。 小高没停下来还是接着读。 家属这下真的急了,伸出手去揪小高。 反正最后一言不合,小高被死者的女儿打了一巴掌。 家属:你没心吗!你都不会难受吗! 小高垂下头,眼镜被打得掉在了地上,他手里捏着自己昨天写的悼念词,想着自己昨天熬夜把这一篇短短的悼词修改了这么多遍,连每一个标点他都认真考虑过。 小高想:他真的是有心的。 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小高的眼泪就这样突兀、迟来的顺着泪沟缓缓流到了脸颊。 老林说他们当时都傻了,他们看着小高白白净净的脸上那个红印,都以为小高哭是因为被打疼了,小玲上去又还了那个家属一巴掌。 最后这场葬礼变得非常喧闹。 听说家属还报警了。 鬼:那最后警//察怎么说? 老林:老闆出面给摆平了。 鬼:他为什么哭? 老林:唉,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搞不清楚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 老林接着说他们原来都有点儿害怕小高,他说到这儿还挺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没想到被一个毛孩子给震住了。小高看着不悲不喜的,也不是说人怎么不好,就是感觉和这个世界有点儿隔阂似的,不像个大活人。 但是小高这么一哭吧,好像人就跟活了一样似的。 这种想法挺缺德的,他们原来一直觉得小高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不会为别人考虑也不怎么能体谅别人,即使看见人死了、看见家属趴在棺材上面哭,他都没什么感觉。 但可能就是哭不出来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即使伤心到极点也哭不出来。 【三十四】 那只鬼飘进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只有小高一个人和一只鬼。 那个中学生待在他们这儿不走了。 鬼:你差不多得了,别跟这儿赖着了。 中学生:我妈妈的葬礼你们还没给办呢。 鬼:人家警//察都说了你妈妈根本没事儿。 中学生:我明明记得…… 鬼:好吧好吧。 中学生:我在街上大家都不理我。 那只鬼很想告诉中学生他已经死了,刚死的时候可能确实意识不到,自己当初也是这样的。他漂泊了很久,周围的人都不理他,他就随便坐上了一列火车。 他也不知道火车是开往什么地方的。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他想找到一个人。 他想跟那个人说点儿什么。 但是自己愿望的具体内容他却想不起来了。 【三十五】 火车上有各种各样的人。 车厢里常年瀰漫着一股方便面的味儿。 这只独自漂泊的鬼想:也许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闹别扭。 所以大家都当他不存在。 列车“哐当哐当”地往前开,窗户外面是一片大棚,大棚外面光秃秃的只有点儿杂糙,搭配着阴沉的天气实在称不上是什么好景色。 列车里面的乘客基本上对这种寻常的场景十分熟视无睹。 打牌聊天可以说是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了。 这只孤零零的鬼和各种人搭话,但是还是没人搭理他。他于是开始检讨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但想来想去他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有点儿疑惑,寻常人可以飘在半空中还好几天不吃饭吗。 他于是百无聊赖开始在各节车厢转悠,这时候一个小孩子没拿住手里的茶叶蛋“啪叽”一下掉在了地上。他弯下腰帮那个孩子捡了起来,小孩子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被家人询问在和谁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这只鬼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也没可能所有人陪着他一起演戏啊。 之前一切的怪事都得到了解释。 原来如此啊…… 他浑身好像被冰水浸透了一样,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只鬼又飘到别处去了。 第5章 【五】 【三十六】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投胎。 但是他还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于是他一直在人世间飘着。 他怕忘了怎么说话就开始自言自语。 这只鬼想:让他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一定是件重于泰山的大事,比如说拯救世界之类的。 嗯…… 看不出来这只鬼还挺中二的。 他的记忆开始混乱,他想起来自己生前没写完的一部小说,唐朝背景的。于是他的经歷外加他的构思就纠缠在一起,这只鬼开始有些疯癫了。 下雨天他就躲在小卖部的屋檐下面,蹲着和一只野猫说话。 他说自己是大将军,说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业。 那只野猫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他,它只是舔了舔自己湿漉漉的爪子,等享受完最后一点儿店主人遗留下来的剩饭之后,这只猫不再停留直接跳上了旁边的矮墙,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他也会跟在一只野狗后面跟一整天。 跟那只狗学怎么呲牙咧嘴,学怎么四脚着地。 他还是个人吗? 对了,自己已经死了。 于是他又问自己:自己还有人格么? 他又开始尝试去和活人说话了,他跟着一个高中生跟了一个月,就那么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这个孩子学习很好,眉清目秀,和他印象中的一个人很像。
第8页 但他最后发现这个中学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个高中生也看不见自己。 高中生有自己的人生,和同学商量着怎么趁老师不注意去小卖部买零食,几个学生一起吹嘘要考清华北大,然后又提到了梳着马尾、个子高挑、脖子纤长的漂亮校花,一群人一起闹笑。他们不知道有一只鬼,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样挺吓人的。 但是这只鬼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也没想再打扰他们。 他又飘走了。 【三十七】 自己怎么还没疯。 自己应该疯的。 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三十八】 回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这只鬼听见小高在叫他。 小高:你发什么呆? 鬼:我看镜子里的自己太帅了,看呆了。 小高:……好吧。 之后几天那个中学生依旧没有走,还是死皮赖脸地待在他们办公室。 他们就当自己又多了一个同事,偶尔聊聊天也没再赶他走。 这天他们办公室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 女生:你们这儿能办葬礼是吧。 小玲:是啊,你给谁办啊? 女生犹豫了一会儿,她是个中学生,她把自己中午的饭钱全都攒下来了,但是也只有一百来块钱,她怕小玲他们嘲笑自己。 女生:我、我没什么钱。 小玲:葬礼就是个表心意的事儿,花那么多钱干嘛。 女生:是、是啊,谢谢你们啊。 女生犹犹豫豫地把自己兜里面的一沓钱全都拿了出来,里面大多数都是一块两块的,还零零星星有几张毛票。她看见小玲他们在看自己掏出来的钱,脸一下就涨红了。 女生:算、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小玲拉住了她。 小玲:诶,你别走啊,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于是办公室里三人两鬼都围在了那个瘦小女生的身边。女生咽了咽口水,开始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死的人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男生,学习很好,安安静静得不爱说话。他是单亲家庭,他妈妈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 女生:没、没想到…… 老林:怎么了? 女生:……他、他跳楼了。 女生的神情很惊恐,让人不由得怀疑这件事儿和她有没有关系。 小高:既然他是自杀那为什么要你给他张罗葬礼,他家人呢? 女生:现在人还在停尸房呢,不能一直这样啊。 小高: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女生看见小高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儿害怕。 小玲:跟姐姐说说为什么他妈妈不愿意火化? 女生:他妈妈现在有点儿疯疯癫癫的,可是我、我也能理解。 女生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这个男孩子刚入学的时候,他妈妈怕他吃不习惯食堂的饭所以就每天中午给他送午饭,风雨无阻。班里的同学都笑话他,但也只是停留在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的范畴内,但是后来情况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小高:怎么了? 班里面有几个小混混,抽菸喝酒烫头的那种,成天不好好学习,逃课去网吧一宿一宿地打游戏,而且还和社会人士一块玩儿。 那个男生一直很听老师的话。 班里的几个坏小子就成心要带他去ktv玩儿。 他也不太好意拒绝就答应了。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妈妈因为怕这几个小混混耽误自己孩子学习,就把这几个小混混给告诉老师了,这几个孩子被给了处分,虽然没开除但是梁子算是结下了。 学生时代小孩子的思维是很奇怪的。 好像他们和大人的世界有一种天然的对立关系。 最明显的就是学生和老师。 学生有自己的小圈子,喜欢搞江湖义气、小团伙的那一套 总觉得所有事儿都应该在圈子内解决,谁告老师谁就是叛徒。 况且这几个坏孩子是班里面是食物链顶端的几个人。 谁都不敢惹他们,甚至有人还羡慕他们能和大人玩儿在一块儿。 这些小混混交朋友的眼光不怎么样,不过就是小混混跟着大混混胡闹,居然在一些学生眼里看起来还算有点儿那么回事。 虽然这群社会渣滓在成人的社会里是边缘人。 但是他们可以利用自己成年人的身份去欺负小孩子。 这本来不是一件值得崇拜的事情。 但对成年世界表面上的抗拒和心理上的嚮往是一种孩子们的普遍心态。 老林:遇到这种情况赶紧应该赶紧告诉家长啊! 女生:唉……他妈妈以为就是同学间开玩笑呢。 女生接着说那个男生之后在班里被孤立了,后来发展到那群小混混把他围在厕所里打,还有……女生犹豫了一会儿,那群人在自习课的时候让那个男生脱光了站在讲台上诗朗诵,男生不愿意,他们一群人就上去把他的裤子扒了。 这件事儿之后,下午他们突然听到广播,说不让他们到操场上去。 那个男生自杀了,那么一大摊血就正正噹噹地洒在了跑道上面。 班里一群同学围在窗户那里看,但是她没去看。 女生:我不希望他死,他是个挺好的人。 【三十九】 中学生一直飘来飘去的,好像不想听女生这个故事了。 小玲又安慰了女生几句。 小高收了女生十块钱,说葬礼的事情就包在他身上了。 他们几个人发现中学生一直闷闷不乐。 鬼:你怎么了? 中学生:我觉得他挺傻的,他不应该自杀。 鬼:是啊,活着多好啊。 中学生:但可能对他来说死比活着要容易。 说完这句话之后,中学生就飘到另一间屋子去了,他们再怎么喊他,他都不出来了。 【四十】 老林吃完药之后说身体不太舒服。 小高、小玲和鬼决定先去一趟那个学生的家里看看情况。 学生的家境很清寒,他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家门口,盯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小高:您好。 母亲没有说话。 两个人外加一只鬼互相看了一眼。 小玲:您在看什么呢? 母亲:我在等我儿子回来。 中学生:他回不来了! 他们没注意到中学生是什么时候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母亲听完这个话之后开始流眼泪。 母亲:妈知道错了,你别躲着了,出来让妈好好看看你吧。 中学生没有理会母亲哀求的话语,只是很冷酷地说。 中学生:他死了! 他的语气不是很好,说完之后就打算离开了。 小高他们几个都看出来了,中学生就是先前女生说的那个自杀的同学,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个中学生先前一直强调死的人是他母亲,而且还是自己杀的。 小玲他们几个摸不着头脑。
第9页 【四十一】 中学生清醒的状态没维持多久。 他又开始坚信自己还没有死。 并且胡言乱语了起来。 鬼:你母亲没有死。 中学生:这不可能! 鬼:那你想想,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母亲? 中学生:因为、因为她对我不好。 小高:可是你毕竟是母亲抚养长大的。 中学生:不!她根本不爱我,也不在乎我! 几个人没有办法,这时候老林小声说了一句。 老林:我觉得她是爱你的,但是方法用错了。 中学生:我被她给毁了! 话说到这里,众人觉得即使办完葬礼中学生也不想去投胎。他把对那些混混的怨气投she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 那只鬼怀疑中学生是因为记忆错乱才会这样。 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女生这几天都往他们办公室跑,她说那位母亲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楚了,恐怕很难让她同意把自己的孩子给安葬了。 女生:她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女生小声告诉小高他们,男生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他不敢有一点点的疏忽,不然他妈妈就会不高兴,她倒也不会打他,但是她会一直哭一直哭,把街坊四邻都叫出来指责自己的儿子是个不孝子。 每次这样都让男生觉得特别难堪。 她妈妈哭够了就让男生跪下承认错误。 男生下跪之后,周围的邻居纷纷热烈鼓掌。 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目就算是演过了一场。 有次女生和他一起放学回家,一个邻居开玩笑管他叫“大孝子”。 当时男生什么都没说,可是从此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一块儿回家过。 明明他们住得挨着挺近的。 小高:可能是他觉得丢脸吧。 小玲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她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女生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她拉开自己的衣袖,手臂上有一排被菸头烫出来的疤。 第6章 【六】 【四十二】 小高他们几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尤其是老林。 他对孩子一贯是特别关爱的,他那么抠的人,居然能过年过节给自己孙子孙女包个厚厚的红包,简直没有自己吝啬鬼的底线了。 对此小玲和小高表示看出了老林的双标和差别对待。 小高:咱们得想想办法,让他母亲认清事实。 鬼:那怎么办。 小高想了一会儿。 小高:要让她知道自己儿子生前是怎么被人欺负的。 【四十三】 小高他们找到了校长。 校长思考了一两天同意了。 【四十四】 班上那几个小混混依然还每天来上学。 班里的同学都不约而同不再提起有人自杀这件事儿。 因为男生的死,那几个小混混的马子不再欺负女生了。 估计是怕她也跟着自杀。 今天他们班来了一个新老师,老师姓高。 嗯,就是小高。 他没有教师资格证,所以只负责教一些实践课。 小高作为学校里面的临时工基本上不怎么露面。 只有有课的时候才出现。 小高点了一个小混混的名字,又叫了一下他小女朋友的名字。 两个人都挺无所谓地站了起来。 他从第一节课就开始让这两个人罚站,之后的老师也没有让他们回去坐下的意思,因此他们每节课都是站着的。 下课之后,那几个混混开始大声说话,调侃自己的兄弟被傻x老师罚站了。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先前班上的同学都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捧场,可这次班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他们为了挽回颜面开始哈哈大笑。 没有人理会他们,所有人都安静地盯着课本。 人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怪。 总是想把过程和结果给区分开。 把人往死上面逼不算犯错,但是人要真死了就另说了。 群体作恶有个特点,人只要不是自己杀的,他们就觉得自己是清白的,而且为了表现自己的清白,他们马上会调转枪头攻击之前那些“霸凌领头人”。 小高把那位母亲邀请过来。 让她自己观察班上那几个混混的一举一动。 这位母亲不知道这些混混就是欺负自己儿子的人,所以她没有带任何仇恨、只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观察这些混混是如何被班上同学排挤的。 首先是最轻微的症状。 班上没人搭理他们。 小高上课的时候总是叫他们回答问题,用自己的知识羞辱这些混混。 他们那套“江湖义气”,一旦进入另一个圈子就不管用了。 接着因为所有老师对这些混混的轻视,班上再也没有人会畏惧这些学习不好、粗俗、每天就会扰乱秩序的学生。 所以每次他们出丑班上同学都会笑话他们。 最后一步,班上的同学开始用语言攻击这些小混混了。 他们是没有前途的,考不上大学,所谓的“混社会”其实就是给人当马仔。 中学生的鬼魂一直看着小高做的这些事情。 有一天他把小高叫住。 中学生:你这样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别这样了,我不生气了。 小高:好,听你的。 小高给这些孩子们上的最后一节课只花了一两分钟,他在黑板上写下了那个自杀中学生的名字就离开了。 可能班上的这些孩子有些人会有光明的前途。 但是那个中学生已经没有未来了。 【四十五】 小高:您觉得怎么样? 母亲:我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孩子的笑声可真刺耳。 女生:阿姨,之前他们就是这么欺负您儿子的。 母亲:我知道了…… 女生:我们一说话,他们就说我们是狗男女。 女生递给了这位母亲一件校服,上面用红笔写着“□□”两个字,这是班上的同学在她背后写的。 女生:我要转学了。 母亲听到这话突然大哭起来,先前她儿子也跟她说过转学的事情,但是她总觉得那是小孩之间在闹矛盾,是个小事儿,要是转学了再耽误了学习怎么办。 她不知道在一个环境里,歧视链一旦形成了就很难变了。 她为自己的浅薄的母爱付出了代价。 【四十六】 中学生在学校的楼顶上站了一晚上。 小高他们几个找了半天才找到他。 中学生半天都没有说话。 他可能想从楼顶上再跳下去一次。 银髮的鬼以为他又神志不清了,所以开始劝了起来。 鬼:下来吧,你想想其实真的不值得,你还这么年轻,将来考上大学就离开这儿了。要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咱们就不回来了。 中学生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中学生:……是、是呀,我要考大学,将来把我妈一起接走。
第10页 小玲:你原谅她了吗? 中学生:我没有。 他开始掉眼泪。 中学生:她是我妈啊,是我妈啊! 小高:她相信你了,她说要给你转学! 今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中学生的脸上,他还年轻,脸上还没有明显的轮廓,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轻微的表情,他的眉头舒展开了,嘴唇也不再死死地抿着了。他可能是看到了一丝丝希望,又可能是看到了未来。 中学生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不打算再死一次了。 但是他很快清醒了过来。 中学生:可我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事情在场的人和鬼都不太愿意回想了。 中学生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好像开始掉眼泪了。他蹲在地上先是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随后嚎啕大哭起来。 在这个故事里,年轻生命的消逝可能只是悲剧的一部分。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生命里还存在希望。 而且他也想活着。 【四十七】 中学生的葬礼到底还是办了。 他母亲已经接受了儿子自杀的事实。 葬礼上母亲趴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 中学生的鬼魂悄悄飘到她身边,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随后鬼魂消逝在了空气中,他投胎去了。 【四十八】 老林这么多次进医院终于还是顶不住了。 其实他老早就病得不轻了。 但是他一直跟谁也没说。 【四十九】《两种死亡》 第四幕两种死亡 第三场落幕 青年:吴晴已经死了。 僕人(恶狠狠):是,你要记住他的死因! 青年:我也死了。 僕人:可你的心脏还在你的胸膛里跳动。 青年(沉默半晌):是的。 僕人(嘲讽):你看,太阳它还会再升起来。 青年:我已经看不见那光了。 僕人:那是因为光芒灼伤了你的双眼,你让你的挚友为你而死。 青年(痛苦):别说了、别说了…… 僕人:你让我瞧不起你! 青年:天底下的人都该唾弃我。 僕人:我要对世界上所有的人道出你的身份,喊出你的名字。 青年:请你别说! (僕人怜悯地看了看青年。) 僕人:诶呀,我可真同情你!可现在我要走了,他们打进了城。 (青年退后踉跄了几步,颓然坐在地上。) 青年:都走吧…… 僕人:别再让别人为你的革//命流血了,那太可耻了! 青年:我情愿死的是我,可我还得活着。 僕人:他希望你幸福。 青年:我再也不会幸福了。 僕人:他希望你得尝所愿。 青年:诶呀,痛苦使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未来。 僕人(沉默半晌):但愿你的余生能饱尝失去挚爱的含义。 青年:走快吧,请你快走吧…… (僕人背起了自己的包袱,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青年。) 僕人:再见了,高启明。 (落幕全剧终) 【五十】 小高的全名是高启明。 这是一个光明的名字。 【五十一】 小高写的第一部话剧不是在本校里演出的,另一个学校有一个关于戏剧的活动,正好那所学校也有场地,所以他和同学说好在那里演。 对于剧本中那个青年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名字。 小高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发泄。 从小他就有种预感:自己的人生不会顺利。 所以“启明”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充满了某种遮遮掩掩的讽刺感。 他非常理解什么叫求而不得。 小高很聪明,长得也好看,可是最想要的东西基本上都不怎么能得到。 他想要幸福的家庭,而他的父母貌合神离。 这对夫妻有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叙事模式,他们嘴里从来不会说什么脏字,他们会扬起头颅,挺直胸膛,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以及克制的修辞表达自己的尖酸。 小高没有感受过温情。 因为这对夫妻不爱彼此,对小高更多的是义务。 小高还想要朋友,可他不是个合群的人, 他和他的父母太像了。 一样慢悠悠的腔调,一样冷静的修辞,一样刻薄的心地。 最后,他还渴望爱。 他想把自己的灵魂都烧成灰烬。 这是一场报復。 报復他父母给他遗留下的冷淡。 这也可以说是一场赌博。 他可以得到幸福,也可以万劫不復。 【五十二】 小高输了。 【五十三】 高启明结束了他第一场话剧的公演。 饰演僕人的同学缓缓离开走向台侧。 大幕在这个时候落下了,舞台上对准自己的光慢慢被厚厚的帷幕遮挡住,高启明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之前在后台上的妆有点儿花了,那束光太烫了,高启明脸上擦的粉都要剥落了,这时候他觉得有点儿痒,一滴额角的汗从脸侧慢慢流到了下巴。 大幕外面是观众此起彼伏的掌声。 高启明打了个寒颤,可能是演戏时候的情绪褪去了。 一同出演的同学们都笑着向他围了过来,大幕又拉开了。 现在是他们谢幕的时候。 几个同学手拉着手向台下面的观众们鞠躬。 小高鞠躬后过了一会儿才起身。 下面这么多人再给他鼓掌,可是他一眼就看见了冯晴。 冯晴染着银髮,一边耳朵上的耳钉反着一点儿微弱的光。 那是一张极为生动的面孔,他眉毛边上有个微小的痣,眉尖儿轻微地挑了挑,他好像知道了高启明正在盯着自己看。冯晴稍微有点儿疑惑不解,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儿,最终终于确定下来高启明确实在看自己,于是他小幅度、几乎是微不可见地冲着高启明点了点头。 高启明脑袋里炸开了烟花。 他寡淡的人生随着冯晴这个小小的动作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他猜测自己可能是被此起彼伏的掌声沖昏了头脑,他的嘴唇动了动,随后他觉察到巨大的轰鸣声正在他的脑中迴荡,高启明的深吸了好几口气。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开始活着了。 而那一束刺眼的光居然也变得柔和了,它不再是白惨惨的样子,它被高启明主观剥离出来了各种颜色。又或者说对于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邂逅,高启明更倾向于做一些人为的美化,即使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将一直活在痛苦和煎熬中。 但在此时此刻,高启明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充实与幸福。 是的,自己很幸福,他由衷地这样祝福自己。 第7章 【七】 【五十四】 在小玲的哭声之中,那只鬼想起了自己名字。 小高粗鲁地拉起小玲。
第11页 小高:你跟我走! 小玲不想去,她挣脱开小高的手。 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哭腔,想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点儿。 小玲:老林这个王八蛋! 小高:跟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小玲:我不去!就让他一直等着我吧! 小高不觉得小玲是任性才这么说的,她可能是不习惯生离死别,更不习惯和老林说出彼此人生中最后一个“再见”。 小玲整张脸都涨红着。 她捂着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fèng大滴大滴地流到她细细的手腕儿上。 小玲觉得自己太难堪了。 她想平静地和老林告别。 小玲对于父亲一切的幻想,不是来自她有暴力倾向的生父。她想她的父亲应该就是像老林那样是个邋遢、吝啬、斤斤计较,没什么钱还驼背的好人。 这样她的人生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会自豪于自己的相貌。 小玲对美丽的恐惧源于自己的家庭。 她母亲不怎么聪明,但却异常地会利用自己的容貌。 小玲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自豪地周旋于各种男人之间的,她用自己的青春和身体交换一切自己想要的,她时常暗喜于自己的精明,可却不知道美丽是天底下最为短暂的恩赐。 她被自己的情人杀死了。 小玲没有见到她的尸体。 她每每看都自己的脸都会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老林是小玲的父亲,她不会过上富裕的生活,但是她会有去闯荡的勇气,她会自豪于自己的漂亮,她将会是一个有底气的人。 小玲想起她的母亲。 一个贫穷又蠢笨的漂亮姑娘。 睁着一双鲜活又灵巧的眼镜。 世界因为她的美丽而善待她,等她习惯了不劳而获之后。 这个世界很快又会告诉她,因美貌而得来的善意是标着价钱的。 【五十五】 老林的表情很平静。 甚至之前任何时候的都要平静。 他现在精神很好,没有什么病痛,整个人轻松得像是二三十岁。 老林的家人一个一个表情肃穆地和老林道别。 他们小心翼翼地什么都不敢说。 老林最小的孙女今年五岁。 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爷爷,你要死了吗?” 老林的儿媳妇听到自己女儿这么说,一巴掌就冲着小女孩打了过去。 刚才还沉默得像灵堂一样的病房,终于因为小孙女的哭声变得喧闹起来。 老林在心里偷笑,心说:孙女,这下子爷爷可没力气帮你了。 儿媳妇:爸,您千万别生气。 儿媳妇说完这话之后,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老林:孩子说的也没错啊。 小孙女抽泣了半天,带着鼻涕泡儿,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小孙女:爷、爷爷太累了!我希望他休息…… 老林:休息是挺好的,就是这个假期太长了。 这下所有人终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 老林看着自己这些掉眼泪的儿女们,他们都已经三四十岁了,可老林莫名其妙就想起来自己第一次离家的场景,那时候这些孩子们才刚刚到他的膝盖那么高。他那时候年富力强,顶着一张年轻的面孔,为了撑起整个家远走他乡去拼命挣钱。 年轻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可他失去了陪伴自己孩子长大的机会。 等他回过神来,孩子们都已经大了。 大概这就是人生吧。 老林对自己的这一辈子有无限感慨,但没有什么遗憾。 最后再装一次死吧。 老林心里狡黠地想,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小高生拉硬拽把小玲给带来了。 家人很体贴地鱼贯离开。 小高和小玲轻手轻脚地坐在了老林的病床旁边。 小玲带着副大墨镜,她不自在地推了推它。 老林:怎么着,我这儿来了个大明星啊。 小玲:呸! 老林: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了,我说两句呗。 小高和小玲点了点头。 老林:小高。 小高:我听着呢。 老林:你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有本事的一个了。 小高:别这么说。 老林:……我是认真的。 小高眼眶有点儿发红。 小高:那你以后就多夸夸我啊。 老林:行啊,你等着我给你託梦吧。 小高抿了抿嘴,他失败了,他没有控制住声音里的哭腔。 小高:老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林好像有点儿累了,他的身体开始发重,脑袋也不那么清楚了。 老林:你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小高:嗯,好。 老林先是沉默地看了小高一眼,随后用了一些力气才笑了出来。 老林:要是活的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去找个会做饭的小伙子,要不然就找个说相声的,别把自己过的那么死气沉沉的。 小高点了点头。 老林:你还这么年轻,你是最应该快乐的。 老林很艰难地吸了几口唿吸罩里的氧气。 老林:小玲啊,我好像没什么要跟你说的。 小玲:你能不能别气我了! 老林最后又看了一眼小高和小玲,就像他小孙女说的那样,他太累了,过往的经歷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浮现了起来,老林想,死亡这个长梦一定很香甜,他此刻内心非常平静,他居然如此期待着死亡的拥抱。 老林:丫头,天这么高海这么阔,出去闯闯吧。 这像是一声喃喃自语,最后一个音符被从老林的嘴里吐了出来的时候,那声音太过微小了,居然就像是海浪中细小泡沫破碎的声响,只是一瞬间就湮灭在了空气的白噪声中。 老林死了。 【五十六】 小玲沉默着摘下自己的墨镜。 她眼睛肿的像是两颗核桃。 【五十七】 那天老林临终前,那只银髮的鬼一直待在门外面。 有些东西已经很清楚了。 他不仅仅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还一直没去投胎。 这两天小高的心情非常低落,可能他和小玲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亲手操办了老林的葬礼,在葬礼上他们没有见到老林的鬼魂,老林大概是毫不犹豫地就去投胎了。 小玲有点儿失落。 小高安慰她。 小高:他是没什么遗憾了,这是好事。 过了一会儿老林的家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存摺。 老林的儿子:这是我爸和你们一块儿工作时候的全部工资,他让我转交给小玲。 小玲看了看小高,又看了看家属。 小玲:不行,我不能要。 老林的儿子:我爸说你一直在攒钱还想去其他地方闯荡闯荡,他想帮你,你就收下吧。 小玲还要推辞,老林的儿子见状直接把存摺塞到了小玲手里,然后就离开去招唿刚到的远房亲戚去了。
第12页 小玲盯着自己手上的存摺盯了一会儿。 小玲:小高,一会儿咱们去吃火锅吧。 【五十八】 这家火锅店是老林他们几个人经常来的地方。 这里物美价廉,老闆娘也长得漂亮。 老闆娘听说老林去世的消息,不动声色地送了他们一盘金针菇。 两个人外加一个鬼一时间有点儿沉默。 铜锅里的底料汤咕嘟咕嘟地响了半天,小高才把牛肉下下去。 小玲:我觉得我不该拿这个钱。 小高:是不该拿还是不想要? 小玲:不想要。 鬼:为什么啊? 小玲看了看小高没再说话。 小高:你别有心理负担,你是不是怕我生气了? 小玲没看小高也没有说话,她带点儿掩饰性质地从锅里捞了片牛肉,囫囵地塞进了嘴里。 小玲:诶呦呵,真烫。 小高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儿矫情,可他最终还是说了。 小高:我觉得老林对咱们两个都挺了解的,你不想留在这儿,他看出来了,所以他想帮帮你,即使是能帮你凑个路费、住宿费也好。 小高停顿了一下。 小高:老林去世之前让我快快乐乐的,我当时啊是真的想哭。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最想要的就是和别人一块儿傻玩傻闹,虽然我妈总说那是一种很肤浅的快乐,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能让我心里开心一点儿,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那只鬼盯着小高,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高:可我就是跟个死人一样,每天死气沉沉的。 小玲:不不,你很好了,真的。 小高一没留神把大半碟辣椒油倒进了自己的碗里,于是他用筷子搅和了一下调料、夹了一块儿牛肉。这份调料太辣了,小高觉得那份辣的刺痛感顺着舌尖儿窜上了大脑,他说话开始有点儿大舌头了。 小高:我这辈子要是能重新来一遍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察觉到已经变成鬼的冯晴在盯着自己看,他有点儿恍惚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可能是因为调料里搁了太多辣椒油,他的眼睛开始发酸,小高把整张脸埋在了自己双手的手掌中。他察觉到自己掌心的纹路中浸满了自己的眼泪。 没有任何人能想到: 高启明居然安静且莫名地哭了。 小玲伸出手想去拍拍他,但她又把手缩了回来,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已经死去的冯晴,然后大声把服务员喊了过来。 小玲:服务员!给我们这桌上十瓶啤酒!再来两瓶儿白的! 【五十九】 小高和小玲勾肩搭背,大晚上在街上唱《葫芦娃》。 两个人都喝醉了,小高拎着酒瓶子一边儿喝一边儿发酒疯。 小玲像个疯子似的挥舞自己那件外衣。 小玲:球进了!球进了! 冯晴(那只鬼)非常无语。 冯晴:你们别丢人现眼了! 【六十】 等小高睡死在床上之后,小玲好像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天气很冷,她坐在楼道里的台阶上边一边儿抽菸一边儿被冻得瑟瑟发抖。 冯晴:你快回家吧。 小玲:我明天就走了。 冯晴:去哪儿? 小玲: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小玲的鼻尖儿被冻得发红,她把烟摁了搓了搓自己的手。 冯晴:怎么这么突然啊? 小玲:早点儿走也好啊,去学门手艺,我想当个厨子,等我挣了钱,回来就在这边儿开餐馆,连锁的那种。 冯晴:你想的还挺远的。 小玲:那是,从小我爸一打我,我就开始想这些,但是我从来都不敢真的离家出走。有时候觉得这跟场梦似的,我怕我一睁开眼睛还待在那个小破房子里,给我爸收拾酒瓶子。 冯晴:未来会好的。 小玲:可能吧。 冯晴:你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小玲抿了抿嘴唇,她又有点儿想哭了。 小玲:其实我已经如愿以偿了。 小玲又搓了搓手笑了出来。 小玲:我已经有勇气去好好生活了。 第8章 【八】 【六十一】 小高睡得很沉。 他又梦到了自己和冯晴的故事。 那天他们的戏公演完了之后,高启明从后台熘了出去,悄悄地找到了观众席中的冯晴,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就把冯晴叫到了礼堂外面。屋里别的同学的戏开始演了,两个人在门外能模模煳煳地听到一点儿声音。 冯晴问他有什么事情,高启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冯晴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冯晴:要是没事儿我先回去了,里面是我室友的戏我得好好看看。 小高:你看起来好像总是挺开心的。 小高这句话说的有点儿奇怪,冯晴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就打趣了一句。 冯晴:也不算吧,你写的那个戏那么压抑,我看完了心情都不好了。 高启明有点儿紧张。 小高:那、那对不起了。 冯晴觉得高启明的反应挺夸张的,他有些吃惊地把眼睛睁得大了一点儿,随后笑了出来,冯晴的笑容让人有一种很天然的亲近感,这让高启明觉得非常亲切。 冯晴:我开玩笑的,你写的可好了。 小高:谢谢。 冯晴:你也别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嘛。 高启明想管冯晴要微信,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好。 毕竟他没有撩别人的经验。 冯晴打量了一下高启明,毫无疑问他长得是好看的。小高垂着眼睑,睫毛一根一根被顶光照着在眼下投下了一片细密纤长的阴影,鼻尖儿上泛着点儿光,高启明的这张脸很立体,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攻击性。 但也因为他个子比较高所以总爱耷拉下眼皮去看人,再加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总有人觉得高启明不是很好相处。 冯晴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他对小高的美貌无动于衷,但对小高有点儿手足无措的神情却有点儿感兴趣。 冯晴:咱们加个好友吧。 小高:好啊。 高启明摸了摸自己的裤兜儿,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他把手机落在后台了。 冯晴以为他不愿意,于是挺体谅地笑了笑。 冯晴:没事儿,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小高:你跟我去后台吧。 冯晴:??? 小高:我手机落在后台了。 冯晴:你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我加你,你别忘了通过就行了。 高启明盯着冯晴,看见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输进搜索栏,随后手机屏幕上蹦出了自己的头像。 冯晴:天吶,你就叫高启明啊。 小高:是啊。 冯晴上下打量了一下高启明。 冯晴:我能採访你一下吗?你是出于什么心态用自己的名字写戏,还把和自己同名的主角写得这么惨的?
第13页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小高内心的小阴暗,于是他快速地转移了话题。 小高:我当时想不出来名字了,随便起的。你呢,你叫什么? 冯晴:我呀,我叫冯晴,和你剧本里死了的那个大少爷是一个“晴”字。 小高:这太巧了。 冯晴笑眯眯地点了好友申请。 冯晴:你别忘了通过啊。 小高心里很开心,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六十二】 冯晴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正要出去和他们同剧组的人开庆功宴。 室友:你去不?就在旁边西街,吃烤鱼。 冯晴:你要是请客我就去。 室友:唉,没劲。 冯晴:你看看,我就说我机智地识破了你们想多找一个人摊饭钱的阴谋。 室友快来不及了所以就没有再和冯晴贫。 高启明那天庆功宴没有去,他回宿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冯晴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跟冯晴说个“晚安”什么之类的,他回想了一遍今天自己和冯晴的对话,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冯晴看到高启明的微信乐了。 高启明居然和他说:当时写“吴晴”这个角色的时候没想到会和他同字,自己特别不好意思,感觉好像在诅咒冯晴一样。 冯晴躺在床上,觉得高启明有点儿可爱。 冯晴打字速度很快,他马上就回復了特别长的一段,在这段话的最后还加了好几个表情,高启明像个老年人一样,带上眼镜一字一顿地看完了冯晴发得那条,他仔细想了想措辞,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最后磨蹭到冯晴给他发了晚安,他还没有编辑完。 高启明有点儿气馁了。 所以他什么都没发,只是干巴巴地也说了一句晚安。 说完之后他就又开始纠结要不要发个表情之类的。 【六十三】 高启明想的没错。 冯晴是个快乐的人,换而言之他的生活态度比较积极,而且也乐于在生活中找乐趣。偶尔抽菸、不喜欢喝酒,最大爱好是烫头,经常换给头髮换颜色。冯晴可能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他也没有太强的事业心。 但是他的床铺永远是宿舍里最干净的。 冯晴的书桌上收拾的整整齐齐,上面只有三四本从图书馆借来的闲书。 偶尔他会研究研究菜谱,或者放羊似的在网上写写小说。 冯晴爱好广泛,可能什么都干的不精,但是每天都自得其乐。 高启明是冯晴的反面。 他对未来有很详细的规划。 他很聪明只要他愿意干什么都能干好。 高启明的日子过得乏善可陈,脸长得光鲜亮丽,宿舍乱得像猪窝。 他几乎是不可抑制地被冯晴所吸引。 他真心实意地嚮往冯晴的那种人生。 【六十四】 室友:那个高启明怎么总来找你啊。 冯晴:也没总找吧。 室友:怎么着?他想撩你啊。 冯晴想起高启明那张冷淡的脸笑了笑。 冯晴:我怎么觉得是我撩他呢? 室友:你这是色令智昏了,你想想高启明那种性格你招架得住吗。 高启明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这两个人讨论他的时候他就正好站在门外面。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来说,下一步冯晴可能就要和室友抱怨他的性格了,剧本一般都是这样发展的。 冯晴:啥性格啊,你给分析分析,再写个人物小传明天我就直接能交作业了。 室友:你找男票能不能找个暖和点儿的啊。 冯晴:你看不起我的口味啊,再说我这不是还没撩上呢吗。 室友:撩上之后怎着啊,再给踹了?你集邮呢你? 高启明听到这里,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他有点儿伤心。他回想起了两个人相处的经歷,也是,每次基本上都是冯晴在找话题,两个人出去吃饭,冯晴问他吃什么他也总是说随便。高启明是一个对生活没有什么热情的人,这段时间完全是靠在冯晴身边取暖。 没人愿意跟个这么冷淡又这么拘谨的人谈恋爱。 他想自己可能不敢再来找冯晴了。 冯晴:撩上之后就过日子呗。 室友:我天呢,你这儿卧冰求鲤呢啊。 冯晴:我也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哪儿来的那么多要求,俩人待在一块儿舒服就成了。他有点儿自己的小心思挺好的,他要是太飞蛾扑火的那种,我反而不敢处了。 室友:怎么着,冯老师给咱讲讲? 冯晴:他要是为了你命都能不要,那他对你的要求肯定也特别高。谈感情就好好走心,整天弄得寻死觅活得,这日子还怎么往下过。 室友:那整天跟着根儿木头一块儿生活日子就有法儿过了? 冯晴:你这是对小高有偏见。 室友:他不是爱你,他是爱他自己,他跑你这儿找温暖来了你知道吗? 高启明的小心思全被说中了。 他听见冯晴在屋里笑了笑。 冯晴:我都知道啊。 室友:那你还死不悔改。 冯晴:可我现在和他在一块儿很开心啊,等这种感觉不在了再地说再见呗。 室友:你打算普度众生啊? 冯晴:不是啊,我就打算超度他一个。 冯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带着一点儿笑意地温和说道: 冯晴: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六十五】 冯晴死了。 【六十六】 他们吵架了。 冯晴说出了自己这辈子说的最狠的一句话。 他对高启明说。 冯晴:你让我觉得有点儿瞧不起你了。 高启明伸手拉住冯晴。 冯晴的神情很镇定,即使在争吵中他也没有任何一次提高声音或表现出愤怒。 冯晴:我很怀疑有一天我死在了你面前,你都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但真的事到临头了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心凉。 高启明松开了手。 冯晴:再见。 冯晴最后看了一眼高启明,这是他生前和高启明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他就死了。 被大货车把整个人都碾碎了。 【六十七】 其实高启明的内心是如此的敏感。 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想像中的还要爱他。 高启明坐在两个人一起租的小屋子里面。 他的眼睛干涸得像是一片荒漠,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高启明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坐了一天。 他想他们两个人曾经在这间屋子里一起生活过。 冰箱上还留着冯晴之前贴的便签。 桌子上的桌布也是之前冯晴去超市买的。 这样的痕迹太多了,高启明待不下去了。 【六十八】 高启明没有参加冯晴的追悼会。 冯晴的家人在痛哭流涕的时候,他踏上了不知道去哪里的火车。
第14页 他的人生已经不再重要了。 冯晴的室友没有高启明的微信。 所以他找到了高启明的微博,冯晴的朋友也很冷静克制。 他只问了高启明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心啊? 【六十九】 高启明从梦中醒来。 宿醉让他头疼的厉害,他看见冯晴无聊地再屋子里飘来飘去。 高启明:小玲回去了吗? 冯晴:她走了,上午的火车,我去送的她。 高启明没有问冯晴为什么没叫醒他,他猜测应该是小玲执意不想让自己送的。 其实他很感谢小玲和老林。 在这几年里他学会了哭也学会了笑。 这些是他的家庭没有教给他的。 【七十】 高启明刚一上班就发现老闆已经在办公室等自己了。 老闆:又成光杆司令啦? 高启明:是啊。 老闆还拿着那个保温杯,高启明看着他捋了捋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撮毛。 老闆:小玲啥时候走的? 高启明:参加完老林的葬礼第二天就走了。 老闆:也是,我早看出来她想走了,可惜啊。 高启明随口问了一句。 高启明:你想追她啊。 老闆:不想,就是觉得她长得好看,我有老婆了。 高启明对他老闆这种明明有老婆,还到处看美女的心态表示不理解。 老闆一脸过来人的神情,把保温杯放在了一边儿。 老闆:我和我老婆俩人啊这些年都跟充了气似的,一天塞一天的胖,脸色也不好看了,心态也垮了,主要就是老了。我就觉得啊,你们这年轻人真是从骨头fèng儿里就透着一股子活气儿,我们呢,下一秒就该入土了。 高启明:老闆,你也才四五十岁啊。 老闆:这岁数不上不下的,天天看着孩子觉得自己老了,一开始工作又得把自己当骡子使唤。偶尔盯着漂亮姑娘看看,我也没想干啥,我就想我老婆当年也这么好看,我当年也像你这么年轻,哎呀,说起来这也没啥,就是一点儿不太甘心吧。 老闆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水。 老闆:我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带我老婆出去玩玩的,现在我们都懒了不愿意动了。 【七十一】 小高:咱们去玩儿吧,我跟老闆请假了。 冯晴:???? 第9章 【九】 【七十二】 小高的计划非常不成功。 他对旅行的热情包含着太多尬演的成分了。 他不喜欢旅游,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冯晴不知道高启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他很配合地听从了高启明的建议,小高打算开车带他去附近的生态公园玩。 生态公园一日游,听起来挺像小学生春游的。 冯晴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大约上午九十点钟,高启明开车到了生态公园,刚一进停车场就被告知:快春节了,公园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放假了。 冯晴又想笑了,但他依旧体贴地忍住了。 高启明好像有点儿手足无措,他从后视镜里看看冯晴,冯晴假装打了个哈欠。高启明想问问冯晴现在该怎么办,但又不太好意思问,所以为了掩饰尴尬,他在手机上查了查附近有什么饭馆,他的网不太好,加载了半天。 高启明要窒息了。 冯晴:咱们先去吃饭吧,我看来的路上好像有家餐馆。 高启明马上点了点头,冯晴从后座飘到了前座。大约又过了二三十分钟,他们原路返回,到了附近小镇上的一家餐馆。 冯晴:我先吃了啊。 冯晴拿出香烛打算开始“嘎吱嘎吱”地啃。 高启明这顿饭吃的同样味如嚼蜡,他心想自己好像又搞砸了。 等冯晴啃完了身上带的最后一根香烛之后,他发现高启明连半碗米饭都没吃完。 冯晴:等你吃完了,咱们熘熘弯儿吧。 【七十三】 这个小镇中间有一条小河。 一般镇子里的居民晚上吃完了饭想消消食儿,就会来这儿转转。 冯晴:风景不错啊。 高启明:是啊,之前办丧事的时候来过这儿。 要不是冯晴太了解高启明了,他可能会觉得高启明在噎自己。 冯晴:你这些年除了办丧事还干什么啊。 高启明:吃饭,睡觉。 冯晴……还有呢。 高启明想说“想你”,但是他没好意思说。 不过啊话又说回来了,高启明毕竟坟头蹦迪这么多年,怎么着也有点儿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的经验了吧,所以他很快为自己想好了说辞。 高启明:我还打算再找一个。 冯晴:…… 说好的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呢…… 冯晴还在装失忆,所以他又问了一句。 冯晴:你前任怎么着了啊? 高启明楞了一下,他可能是觉得有点儿冷了就往手上哈了一口气。冯晴猜想高启明可能是在盘算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高启明岔开了这个话题。 高启明:说点儿别的吧。 冯晴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两个人一时间有些沉默。 高启明:你不问问我打算再找谁吗? 冯晴:我呗。 高启明:……你怎么知道的啊。 冯晴:因为我是你前任啊。 高启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高启明:你想起来了啊? 【七十四】 是的。 冯晴什么都想起来了。 包括他生前和高启明的最后一场对话,以及他是怎么死的。 现在的冯晴再次回想过往,他发觉他活着的时候有一种谜一样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太了解高启明了。他一直认为高启明是一个脸上看着冷淡,心里比脸上还冷淡的人,所以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高启明的心思。 他太自负了。 他应该更加仔细认真地去了解高启明。 这样他就会发觉,高启明和他相处的时候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他应该察觉到的,在他死前的那个晚上,冯晴在回头关门的那个瞬间在门fèng中看见高启明的神情,高启明脸上好像有些无所适从,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看上去可怜极了。 冯晴那时候心烦意乱。 他随便裹上大衣,晚上太冷了。 他站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辆大货车唿啸而过把他卷进了车轮底下。直到他被疼痛淹没,冯晴模模煳煳地看着自己几乎被碾碎的身体,他在这一瞬间才意识到他要死了,他活不成了。 冯晴挣扎着想往路边爬去。 他想:即使是残疾了或者只能再活几小时也好。 他不能现在死。 在他和高启明说了这些话之后,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他的死亡只会让高启明变得更不幸。冯晴被巨大的疼痛折磨得几乎要昏厥,他应该想到的,高启明是一个内心那样温柔又脆弱的人。冯晴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刚才高启明的那个神情。
第15页 冯晴: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满脸都是眼泪,他在向空无一人的街道祈求。 这天天气那么冷,夜也已经深了。 冯晴浑身已经冷透了,他再不希求自己能活下了。 最终他怀着强烈地愧疚以及不舍变成鬼,留在了世界上。 【七十五】 高启明接到冯晴的死讯之后用了很久才强迫自己相信。 他低下头想:自己终于还是让最爱的人变得不幸了。 本来他所爱的人是那样的快乐。 冯晴应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啊。 【七十六】 天渐渐黑了,冯晴借着夕阳最后一点儿余晖打量着高启明。高启明还穿着那件廉价的西服,头髮看着有点儿乱糟糟的,他的脸颊被夕阳映衬得十分温和,他微微皱了皱眉,稍稍动了动嘴唇,这一切细微的动作都显出小高现在十分紧张。 小高:那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冯晴:可我都已经死了。 小高:我也死了。 冯晴:你又瞎说,你不好活得好好的吗。 小高挠了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看冯晴。 小高:你要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我就能接着活下去了。 冯晴扬起下巴,伸出手捋了捋小高的头髮,好像是勉为其难一样点了点头。 【七十七】 冯晴作为一只鬼心愿未了。 天彻底黑下去了,河对面的人开始放烟花了。 在烟花下,冯晴的轮廓变得清晰了很多。 他在心里真诚地想:他希望高启明可以得到幸福。 【全文完】 第10章 后记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一年没有写东西了。这篇算是復健一下吧,马上就到2018年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其实本来最终的结局是鬼会消失,但是因为已经是老年人心态了,所以特别不希望be。 一口气写完,然后又一下全都发出来了,希望大家能看到完整的故事。 2017年12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