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灯》 引子 聚魂灯引子 咸宁四年六月 广武地震频发,天师使言,称当地有河妖作乱,晋武帝听信之后,派了一只秘密军队连夜赶往广武,据说这支军队里的一个分支,身着并非战甲兵袍,而是明黄色仙医观服,齐整整十二人的道士军。 一行人所到之处,正是广武月华村的一个古谭,铜月谭。据说这里寄居着一只千年河妖,每次破谭而出都会令广武地震山摇。 这支军队到达当夜,十二个道人中的其中九个,分别盘坐与古谭九个方位念咒做法,据说整整念了七七四十九日,不吃不喝不动,连念咒的嘴唇都是闭合的,只听得见嗡嗡嗡的声音从口丹田肺腑发出来,场面十分神奇。 为什么只有九人做法呢?这十二人的道人军,其中一个穿戴虽与众人相同,但那手里的拂尘却像是一个仙器,随着众人的咒念,拂尘在老道手里晃动,起初只是小幅度的轻颤,不仔细看是不容易发现的,但是时间越久,那拂尘颤抖的幅度便逐渐增大,到了四十九日当天,甚至需要他身边的两个小道人一左一右的扶持,才能堪堪稳住盘坐之身。 四十九日后的当夜,月亮像个轻轻浅浅的钩子,缀在天际,古谭边的灯火也比往日摇曳的更加厉害,一个身姿华贵,意气风发,身着铜灰色盔甲的将军,走到老道身旁,低声问道:“如何?” 那老道缓缓睁开双眼,白须白发随着这个动作轻灵的晃动了一下,半晌又服帖地垂下,不注意还以为经过了一阵风。 过了半晌,那老道用丹田之气说了四个字:“且看今晚。” 话音刚落,一片静寂的古谭水面,悉悉索索泛起无数只水泡,这些水泡如小拇指指甲盖一般大小,“沙沙沙沙”响做一片,随着这一变化,谭边9个道人齐齐跳了起来,收紧心神大声做法,黄符如雪片一样抛进水里,水泡越变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水面有如骤雨倾盆。这种状态足足持续了三个时辰,水泡最大时如一成人头颅,声音最响时,如山崩之音。 老道身边的两个小道人,口鼻之处已经震出了几道血线,仍旧闭眼凝神的稳住拂尘。最终,只听水面上“砰”的一声,一直水柱一飞冲天,老道用拂尘飞身一扫,水柱连同水柱里的一团白如纱幔的东西,尽数收进了拂尘之中。 变数只在须臾之间,老道的动作极其干净利落,身后的将军士兵如果有在这时候眨眼的,恐怕都看不到水柱里裹着的那团东西。 之前与老道交谈的那位将军,迫不及待来到老道身边,惊喜之情溢于言表:“成了,成了,成了。” 之前震颤剧烈的拂尘,此时松垮垮的垂在老道臂弯一侧,仿佛之前那四十九日的光阴只是一场幻梦。将军迫不及待想要凑上来看拂尘,却被老道一手挡住:“现在不行,妖气未灭,需要我等轮番静守七日,放能成事。” 那将军已是对老道马首是瞻,连忙命人收拾出一个僻静之地,供道人们轮番看守。 要说收妖这码子事儿,“收”算是大头,占成事的八成,“镇”比较简单,只要看着拂尘,不去碰它,便出不了什么大事。老道对这些弟子都十分放心,另外也是耗费了太多的法力,便随着将军回营地休息去了。 道人军之前负责念咒的9个道人,分成三批轮番看守,之前他们做这种事情做的太多了,虽然妖力都不如这只厉害,但既然已经收服,便不会有太多的差池,所以谁都没太把守夜当回事。 这样过了六天,第七天当头,军士们已经开始收拾装备准备启程,来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已经快两个月了,水土不服的大有人在。这最后一轮守妖的,是两位天字辈师兄和一位勿字辈师弟。这两个师兄平日在道观里都是前呼后拥的,此次跟着长老出山已经够折腾的了,到了最后一天显然有点烦躁,再加上这支军队后来在古谭里捞上来许多宝贝,听说最后这天准备给他们道士军的众人分拨了。 两个师兄怕好东西都被人挑走了,所以过了正午便再也坐不住了,叮嘱小师弟勿由眼睛方亮后,就偷偷下了山,直奔军营里去了。 这个勿由道人平日里也被师兄们欺负惯了,并不十分在意,他只管屏气凝神,看着那尊拂尘,什么都没想。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天上突然震了一道晴雷,随后须臾间便阴云密布,勿由也没慌,从身侧取出一大块儿油布,把它罩在拂尘的四周,像是给这尊拂尘搭了一间小房子。 以前随长老捉妖的时候,遇到阴雨天都是这么处理的,弄好了一切勿由又坐回了原处,再次凝神静气。就在这时,那拂尘好像动了一下,勿由吓了一跳,盯住看了好半天,正要以为自己看花眼的时候,那拂尘又一次动了动。 勿由这下大惊失色,一跃纵身而起,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没一会儿,那拂尘里幽幽噎噎的发出了一阵抽泣,听声音是个少女,哭的声音极其轻灵。 勿由大骇:“妖孽,你放老实些。” 那抽泣声似乎一顿,接着便听到少女的声音传来:“小道人,你们都被那位长老给骗了,他们真正的用意不是来收妖的,这个水潭里镇着一个上古神灯,我只是这神灯的守魂,几年前你们的皇帝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这个水潭,便时常派兵来犯,这次更是以收妖的名义企图获取宝贝,我自知离魂将散,拼着最后一缕游丝告知你真相,上古神灯离开水潭后必须以血液点燃,否则天崩地陷,广武百姓将性命堪忧。望小道长一定要把神灯点亮,万民性命就交到您的手上了。” 说罢,那少女似乎经历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惨烈的叫起来,叫了一会儿声音就没了,天上乌云霎时尽散,勿由听见师兄等人仓皇往山上跑的声音。 转身一看,是长老带着一众师兄奔上山来,刚刚和勿由一起镇妖的两位师兄,灰溜溜的跟在后边,看样子是偷溜下山被长老发现了。 老道先是跑到石阶处查看拂尘,看到拂尘里并无变化,才松了口气般长叹一声,转身问勿由:“可发生什么异事?” 这个老道刚从军营里跑上来,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明黄道袍,袖口和腰身都用金线缝制,乍一看贵气逼人,他这身装扮是那位贵将军馈赠的,而勿由从小在观里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下子就被这身衣服给震慑住了。 转念便想起拂尘里的少女刚刚说过的那番话,心里不禁起疑,话在唇齿间转了转,便撒了谎,对老道说:“相安无事,一切如常。” 老道转身将两位师兄训斥了一番,又吩咐其他几位师兄一块儿看着拂尘,招呼勿由:“你去山下歇歇吃点东西。” 勿由心里惦念着那盏古灯,便也随着长老下了山。 晋武帝派遣的这支军队,是一只皇家军,他们在古谭里的确捞上来许多宝贝,但是并不知道皇帝说的那个上古神器是个灯,所以把一众宝贝都堆在箱子里准备回朝请天师分辨。 那个贵将军平日里见惯了宝贝,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他出来这么一趟为的是回师后加官进爵,虽然那老道一再叮嘱,要看管好古谭里捞上来的东西,他也只是拨了几个亲随去看顾。 说是看顾,也不尽然,士兵们几乎都到这些宝贝前观赏了一番,勿由是捉妖9道中的一个,他回到军营后,打听到了宝物存放的位置,就过去看了。 宝物着实很多,带来的所有箱子都没装下,一些不起眼的宝物还零零散散的摆在箱子外的石阶上。这其中就有一盏青铜材质的灯,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由七个镂空小灯组合起来,中间是一根盘龙柱子,托底是凤凰浴血图,在那个朝代是寻常就能见到的式样。 勿由起先并没觉得这个灯就是那拂尘妖女说的上古神灯,所以他又去那几个箱子里翻找起来,但确实再没有一件器物,是灯的形状。勿由这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那盏青铜灯上面,他蹲下来仔细瞧着灯上的纹路,一瞧之下发现,吸附着七只镂花灯的那个盘龙柱上的盘龙嘴里,有一根尖尖的刺,勿由回忆起那个拂尘妖女的话,心里略一思忖,这会不会是用来引血的装置呢? 勿由这人其实非常单纯,从小在道观里长大,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被师兄抢去几个包子,所以他此时已经抱定了“救民与水火”的打算,没怎么迟疑,就把手指伸向了青铜灯上的龙嘴里。一根针作用下的刺痛感其实并不强烈,勿由只觉手指一痒,低头看去,“嚯”的睁大双眼,那龙嘴里的尖针往下,一直到龙纹密集之处,已经密密麻麻丝丝线线的引满了鲜红的血液,血液从龙纹里游走,急速遍布古灯全身,最终坠向托盘底座上的凤凰浴血图,勿由只觉得半个手臂都麻了,可是手指好像被龙嘴给咬着,肌肤与针尖紧紧的粘连着,怎么分都分不开。直到血液把凤凰浴火图里的那片火全部染红,青铜灯里突然一闪,七只镂空灯罩像被启动的转盘“咔嚓”一声转动起来,与此同时,那镂空灯里的七根灯芯,全部亮了。 霎时间天空中雷声大作,一阵天青色的水龙卷从古谭深处腾空而起,像一条巨龙直窜天际,原本在山底下整装待发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被卷进水柱中。 勿由傻眼了,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士兵和战马一个接一个的被席卷上天际,勿由直觉得自己闯祸了,慌忙向老道的营帐而去。 可是哪里还有老道的营帐,那些营帐已经和车马一起全都被卷进水龙里。勿由抱着脑袋狠命抓住山石,没一会儿就昏了过去。 勿由醒来,人仍在水潭边上,天空碧蓝碧蓝的,好像被水冲洗过似得,几片白云懒洋洋的坠在天际,让人心生悠然。 半晌,勿由才灵魂归位般的想起了一切,不由“腾”的一下坐起来,只觉得腰背酸疼,像被人痛扁了一顿,又有点今昔非今夕的眩晕。 他定了定神,扭着脖子看周围,这一看不要紧,不远处一个青衣少女正微笑着看着他,那少女他从来都没见过,天青色的衣服和水潭一个颜色,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有一张脸是在水面之外的。 “你醒了?”那少女向勿由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他。 他一出声勿由就听出来了,这不就是拂尘妖女发出的声音吗?心里大叫不好,看来自己是上了当了,那个灯点亮之后能不能保佑百姓他不知道,但是一定能放出这个妖女就对了。 可是勿由不管怎么责备自己,心中都生不起一丝气愤来,原因是那青衣少女实在是太美了,有一股灵动之态,让人直觉得浑然天成,根本与妖无法并类,反而像只幻化于世间的精灵。 原来,这青衣少女并不曾撒谎,她生而为守这尊上古神灯,千万年来才幻化成形魂。灯魂感念勿由相救,同七个灯罩里的七根游魂幻化成人之七魄,最终以少女之身现身相见。而勿由以血引亮古灯,便与这古灯魂脉相连,人在灯燃,人去灯灭,灯如果灭了,那个幻化出人形的青衣少女便也就灰飞烟灭了。 勿由不忍少女灰飞,自愿留在月华村,依水而居。与青衣少女成了一对神仙眷侣。几年后二人生下一双儿女,一家人隐居在月华村里与常人无异。 但是晋武帝并未甘心,再次请动天师出京,直奔月华村而来。青衣少女感受到神灯悸动,心知难逃此劫,便将上古神灯的秘密据实相告,原来,神灯上的七个镂花灯叫做“聚魂灯”,能够收集世间离魄游魂,收集的游魂越多,灯的力量就会越强大,拥有聚魂灯的人,能够支配的力量也会十分强大。 青灯少女害怕聚魂灯被恶人获得会为祸人间,便将七只聚魂灯从龙柱上拆下,交给勿由,让其带着儿女逃离月华村。并告知勿由,自己虽然会灰飞烟灭,但七只聚魂灯能够指引他把自己的游魂收回古灯,到时自己便能起死回生,重化成人。 勿由不得不听取夫人的建议,带着儿女逃亡而去。可是直到勿由风烛残年,也未能把青灯少女的所有离魂全部收齐。勿由实在想再见夫人一面,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集齐五名德行根骨超凡的少年,于自己的一双儿女一起,分别带着聚魂灯分七个方向上路,收集世间最后的灯魂。 最后勿由到底见没见到爱妻其实是个谜,这个故事被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但凡从事风水阴阳道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勿由的名字被传播最盛的时候是清朝末年,当时有个叫惠考的茅山道士,自称祖师爷就是勿由,而且也证实了聚魂灯这种神物的存在,据史料记载,惠考身材魁梧,力量出奇,四肢似有神力,能穿山锯石,能浮水而走,胸前常坠一石灯,行走奔跑而灯不灭,言承勿由道人。 同样是在清朝末年,福建陆路提督徐华清麾下有一员大将,姓风名戈,是徐华清在青海平定叛乱的时候,在玛庆雪山一战中得获的良将,据闻此人能够横身而走,不用借助双手便能徒步走上山崖,此人身轻如燕,骨骼惊奇能够效仿动物奔跑,在雪山中遭遇狼群时,此人四肢联动,协群狼而狂奔,狼群均以为首。和惠考一样,风戈胸前也有一只古铜灯坠,外力不灭。 同一时期出现了两个怪力乱神,而且胸前都佩戴着不灭的青铜灯坠,不由引起了当时朝野各界的注意,于是关于勿由和那七个聚魂灯徒的传言就开始众说纷纭。 这其中,在阴阳界内传播得最广的,便是“灯魂往生”这一种说法,大概意思就是集齐这七个灯坠便能让人起死回生。 当然了,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都有“长生不老”或“起死回生”这种灵丹妙药的存在,但是随着岁月的更替,时间也证实了这些灵丹妙药都是骗那些帝王贵胄的。 聚魂灯能否打破生死的衡律还是未知,但是,时间却证明了另外一点,聚魂灯以及佩戴聚魂灯坠的人,无论在世间,还是在风水阴阳中,都算是异数。 魂灯魏家 1 第1章 2009年,苏州昆山魏家村魏家山上老魏家那间祖屋外面,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豪车,豪车这东西在当时还并不被人们普遍熟知,特别是在村子里,你会看到一辆四个圈的奥迪被围观称赞,而停在角落的凯迪拉克和宾利却被人们无视屏蔽。 虽然车分贵贱,但魏家祖屋外的这些车毫无例外的一水黑色,和祖屋门厅前悬挂的一面黑白孝旗自成一系,一时间魏家山半面山坡都像是被一层黑布铺缀起来。 这是魏家第三十一代孙魏泽厚的葬礼,八十八岁高龄在魏家村来说算是喜丧,魏家本族族长在魏家村中心的空地上搭了戏台,十里八乡最出名的戏子轮番上台,要给魏老爷唱过头七。戏台正南方,魏家祖祠楼前孝子贤孙披麻戴孝跪了一地,身临其中,繁复的祖宗规矩总让人有一种茫然之感。 魏泽厚是苏州地区的名人,他没做过官没经过商,外界称他为“道家仙师”,换句话说便是风水先生。在国内阴阳风水这一行里,提到魏泽厚前得先合拳作揖尊一声“仙师”,他这一生提携过的达官商贾不计其数,有很多叫得上名的国学大师都曾上门与其参道。 可人要是有一面是满的,另一面必然有所缺失。魏泽厚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是看风水,做的最不好的事,恐怕就是管理后院。 魏泽厚年轻时候极尽风流,到了四十四岁才想到成家,娶的是成都的名门大户,姓白。可是没几年,白小姐就和魏泽厚闹离婚,那个年代女人都是依靠丈夫的,别说女人要和男人离婚,就是男人休妻,也能震惊全城。可是白小姐就是义无反顾的把魏泽厚给休了。即便魏泽厚在离婚第二个月就又张灯结彩的续了弦,但被一个女人离婚,却终究成了他的心魔。也许普通的心魔会被时间冲淡变浅,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却足以让魏泽厚积怨成疾,临终之前凭着最后一口气喊出的三个字也是“白向月”。 “吾行” 魏家长房长孙魏吾行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魏家族长的小儿子,一个叫志国的中年人站在花圈和黄菊堆旁向他招手,风水世家办丧事规矩多,不跪足整时不能起身,魏吾行看了一眼时间,离整时还有二十几分钟,他有点纳闷,对志国做了个“时间未到”的动作。 “我爹说了,天塌下来你也得马上过去。” 魏吾行这几天一直在志国家学丧事上的规矩,和志国也混熟了,知道他什么事都听他爸的,如果族长不发话,他绝对不敢这么擅自传达。 吾行心里纳闷,回头瞧了一眼,他的几个叔叔竟然都不在,堂叔和堂兄倒是跪得规规矩矩,从早上开始,吾行就觉得家里人气氛有些不对劲,几个弟弟看他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莫非真的出事了不成?魏吾行想到这儿,双手合十对爷爷那口棺材小声嘀咕:“您老别生气,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低着头潜出了祠楼。祠楼离山上的祖屋挺远,主要是山路上停满了车,吾行虽然不是这一辈的风水传人,但因为总陪他爷爷出席重要场合,一般的商贾贵胄都认识他,一路上和他们招呼过来,到祖屋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祖屋外间挂满了匾额、挽联、挽幛,今日送三,纸扎的马匹堆放在院子里。风水家讲究“49”这个数,马匹数就是这个,连同祠楼前棺椁边上做道场的都是49个人。 吾行和志国两个人拐过中庭,正闷头往里走,志国脚步突然顿了一下,落了好几步出去,吾行对祖屋的路线不是很熟,回头骂他:“愣什么神儿啊,咱俩晚了你爸骂的可不是我。” 可志国那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吾行不由也慢了一步,朝他愣住的地方看了一眼,马上明白了。 中庭门廊柱下大马金刀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男人,就是魏吾行他爸魏不熟。志国的反应算是好的,中庭之后杵着的那些堂叔兄弟们,瞧见吾行从外面进来,眼睛就像粘住一样黏着这对父子看。 魏不熟这名儿听起来就能让人笑破肚皮,并不是魏老爷子想给儿子起这名,实在是魏家长子长孙名讳全都出自于一本“阴阳玄谱”,翻到哪一页哪一个字都是天定的。魏不熟出生百天的时候魏泽厚在一百多位江湖人面前翻出了这么个名字,一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道上的人但凡说起这名儿,也不由咧起嘴。 托魏不熟的福,他这一代成了“不”字辈,魏泽厚庶出的三个儿子,名字也没落了好,叫魏不开、魏不清和魏不顺,要不是这几个儿子中年之后在江湖上有了名气,肯定也是要被笑话一生的。 说起魏不熟话可就长了,他在风水界算是一朵奇葩,之前说到,成都白家小姐白向月把魏老爷子给休了,那还是前话。魏不熟毕竟是老魏家的长子,魏泽厚下了血本的栽培,一直到魏不熟22岁那年,老魏家发生了一件震惊风水界的大事。 当年休了魏泽厚的白小姐,从成都带了三个风水大师回来找魏泽厚斗法,谁赢儿子跟谁走。据说当时三个风水大师都不是魏泽厚的对手,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白向月亲自上阵,使了一出美人计把魏泽厚给骗了。 魏泽厚自知不能坏了江湖规矩,斗法输了赔了儿子他认,但那时候魏吾行已经出生了,虽然是个私生子,但魏泽厚还是死活把孙子给留下了。 据说魏不熟那几年每个月都往返于成都和昆山,企图把吾行给偷走,闹腾了好几年都没成功。最厉害的一次竟然雇人把魏吾行给绑了,可是在昆山这地方,还没谁能在魏泽厚眼皮底下带走一个人,魏不熟这么做,彻底把魏泽厚给惹恼了。 一个月后,魏泽厚竟然给魏吾行找了个名正言顺的“妈”。风水阴阳世家有过这样的先例,如果家里儿子媳妇死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孙子无人照顾,可以由长辈出面为孩子找个“望门妇”做母亲,一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孩子,其次也是给孩子树立自己的底气。 但魏不熟可是没死,魏泽厚这么做简直把他的后路都断了。他是彻彻底底把儿子扔给白向月了。 魏吾行初中之后魏不熟隔段时间就偷着来看他,但也只敢偷着来,魏泽厚在昆山对魏不熟下了禁令,但凡魏不熟在昆山出现,老爷子那些手下必定会把人捆了扔上去往成都的火车,一来二去魏不熟来的次数也就少了。 吾行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两年前,他到昆山来办事,两人在kfc刚吃了几口汉堡,魏老爷子的手下就出现了,把魏不熟塞进面包车就带走了。 吾行当时就想,他爸要真想舒舒服服的在苏州溜达,只能等他爷爷仙游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魏不熟看吾行在院子中间发愣,叼着烟朝儿子招手。 吾行对魏不熟的出现保持着本能的心悸,好像那些效力于爷爷的手下随时会冲出来似得。不过他马上想到,爷爷现在已经躺进棺材了,那些手下如今都归二叔管,暂时不会出来冒犯他爸,这才走过去叫人:“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不熟其实长了一副好皮囊,四十岁的人了,仅看脸还能称得上“英俊”,但他一直不修边幅,发型常年在两个极端里转换,过耳长发或秃头。这次就顶了一头蓬松的长头发,头前的一些长发被顺到脑后,用一根橡皮筋绑着,冷一看像个艺术家。他这人特别钟意深红色,在吾行的印象里,他从来没穿过除深红色之外的任何色系着装。就连今天这种场合,吾行也眼尖的发现,他黑色外套里面罩着的衣服仍然是红色。 魏不熟看见吾行并不算太高兴,张口问:“你干什么去了?” “守棺啊。”这不明知故问么? “你怎么不长心呢?你三个叔叔三个弟弟都去哪儿了你难道不知道?”他压低声音咬着字骂。 魏不熟脾气不好,三句不合就要打人,吾行也习惯了,顶他:“腿长在他们身上,我管不着。” 魏不熟果然劈手就要打人,但院子里戳着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最后到底是忍着火没发。皱着眉头盯着吾行瞧了一会儿,冷声:“族长去请你爷爷的遗嘱了,宣遗嘱要封门,你三叔在祠楼四周安了手下,故意让你错过宣遗嘱吉时,要不是我逼着族长去找你,你现在就被你三叔给套了。” “不是送三后宣遗嘱吗?”魏吾行一边纳闷一边从麻衣里边掏出一张便签,他对于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事总是不愿意费脑的,好记性不如一个烂笔头:“你看,族长跟我说的,送三第二日宣遗嘱,午时必入门堂,遗嘱出,封堂屋,诸人免进免出。” 魏不熟烦躁的把那页便签纸给推开,“那是你三叔收买了族长,我要是没族长的把柄,你以为他这次会倒戈?先别管那么多,你先去堂屋里等着,我马上就去。” “你?”吾行有点拿不准,揶揄他:“族谱里不是没你名儿吗?” 这次魏不熟没控制住,一巴掌拍中吾行后脑勺,少年整个人向前来了个大趔趄,差点就被掀到地上。吾行今年虽然才十七,但人长的身长玉立,比几个叔叔还要高上一头,而且这些年被他爷爷惯坏了,养尊处优的,别说挨打了,谁胆敢给他个脸色,都得先琢磨琢磨。 不过此情此景吾行倒是没什么可委屈的,毕竟他和他爸常年来相处模式就是这样,魏不熟看得上眼的人才会动手动脚,要是不喜欢的人连看一眼都嫌烦。可是围观看热闹的人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吾行脸上有些挂不住,却听他爸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臭小子,你老子我有的是钱,你爷爷遗嘱里边儿房产存款你都别放在眼里,咱就拿灯,灯到手,老子我全部家产都给你。” 他这句话说的极快,声音又极轻,但吾行还是听的十分明白,特别是那个“灯”。 魏不熟说的“灯”,是一个比小拇指还要小上一圈的挂坠,却是老魏家世代相传的宝贝,名曰聚魂灯,于风水世家来说,聚魂灯仿若将军的兵符帅印,帝王的传国玉玺。 都知魏泽厚一生富贵顺遂,经历颠沛的年代也能险中求存,却很少有人知道,魏泽厚能够躲过千劫万难全凭这枚灯坠。这小东西极有灵性,遇危险时能示警,遇选择时能择路,遇鬼降鬼,遇魂捉魂,只要它认定了主人,便会对其一生效忠。 更重要的是,聚魂灯共有七盏,传承者被称为魂灯七世家,这七个世家虽然处在不同城市,但在风水界盘根错节,相当于风水界的大商会,以至魂灯七世家的富贵几代不减,一家有难总能得到其余六家的庇护帮协。 只不过,为了避免魂灯一族的良莠不齐,从祖上就有规定,魂灯只传一脉,无论此世育有多少儿孙,七世家只认佩戴魂灯那一脉一人。 所以魂灯的传承在江湖上是比上位者更值得期待的大事,魏泽厚一生谨慎,在魂灯上更是付诸太多的心力,在他六十岁的时候,更是花费五千万租来北京古玩巨富张家的祖传宝贝子孙盒,用以在临终前封存属于魏家的聚魂灯。五千万,从魏泽厚临终前一夜,一直到遗嘱宣布完止,不过也才五天。 魏吾行抬手去挠后脑勺,这是他习惯性动作,一遇到费解的事就十分本能的做出一副怂样装愚钝。吾行的三个叔叔认定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估计也因为这个小动作。 魏不熟却十分了解这个儿子,就算吾行真是个不谙世事的二世祖,他跟他爷爷身边这么多年,仅说见识,他那几个叔叔就没一个比得过他。魏不熟不过是点了他一下,这小子就已经明白过来,丢给他一句“那我进去等你啊”,就转身步进堂屋了。 魏不熟盯着儿子的背影,在嘴角斜出一抹担忧,吾行小聪明是有,但被他爷爷灌输了一脑子的仁义礼智信,像今天这种撕破脸的场面,不知道他受得住受不住。 魂灯魏家 2 第2章 祖宅里的堂屋在正堂的后侧,光绪十七年的时候,吾行的太公出巨资修建了魏家祖祠楼,在那之前魏家祖先的排位都尊放在堂屋里头,直到祠楼修建完毕后,堂屋这里就成了商议开会的地方。 这种场合魏志国是没资格参与的,吾行一个人穿过正堂,从月门经一个短窄的走廊,掀了两道帘子,才进得堂屋。只是掀帘的动作还没收尾,人又愣住了,伸进门的前脚也没来由的顿了一下。不是吾行反应慢,而是他之前穿过走廊的时候,连声儿都没听见几个,还以为只是本家叔侄十几人的局面,根本没料到会是眼前这种人挤人的场景。吾行抬眼望去,足有三十几个人或坐或立的面面相觑。 有些人看到吾行出现,也着实反应了一会儿。他二叔则是一下子没沉住气,脱口就问:“你怎么过来了?” 吾行笑的一脸没心没肺,说:“十里外都能听见你那咳嗽,这要是在古代,您老人家就一肺痨。” 魏吾炎是二叔的儿子,和吾行同岁,他一边捂鼻子一边说:“这不是东北香呛的吗?一个月前我就说,别他吗置办东北香,太呛人,这帮搭白活的全当耳旁风了。” 旁边隔了几个人坐着的堂叔笑了:“东北香金贵,主要市面上不好买,咱们风水家讲究一个‘贵’字儿,少爷你满苏州问问,有几家能置办这么多东北香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了各地的制香工艺,吾行不置可否的听着,感觉气氛有一点儿不对劲。这才发现,人满为患的堂屋里,左右两排的古木椅子上都是座无虚席,小辈们坐在长辈们的后面,坐的是不知道在哪弄来的简易办公椅。几个堂叔家的兄弟无一例外的都是站着。 世家的座席排位相当严谨,吾行不常经历这种场面,却也知道这种看似混乱,其实长幼尊卑严明的座序是很有讲究的。而在这种严谨的态势下,竟然没有他的位置。 魏泽厚在世的时候,吾行其实没研究过自己应该坐哪儿,因为老爷子腿脚不好,吾行就是他半个拐杖,不是坐他旁边就是站他身后,很少让他混在人群里寻摸位子。可老爷子如今作古了,平日里肯给几分薄面的叔叔们,就没道理再惯着吾行了。明显想在这节骨眼上杀一杀吾行的威风。 不过吾行却没在这上面深思。他现在的注意力却是被堂屋正位上的四把椅子给吸引过去了。四个位置?按说他爷爷死了,主位得由他姨奶奶,魏泽厚的现妻坐啊,吾行从来就没见过谁家堂屋主位上一排摆四把椅子。而且这四把椅子一水的上等花梨木,和堂屋正中的正台方桌,花纹成色都十分相似,即便不是一套的东西,也该是遍寻天下才能相配上的。 吾行心里琢磨:今天既然把这种货色都搬出来了,来人肯定来头不小。 正想着,门帘一动,两个妇人搀扶着姨奶奶走了进来,这是魏泽厚的续弦,吾行一直叫她姨奶奶,长大后懂事了,私下里也叫她奶奶。 姨奶奶被族里称作是主母,她手上有魏泽厚子孙盒三把秘钥中的一把。这老太太毕竟在魏泽厚身边伺候了一辈子,没几分道行也自有三分气场,往主位上一座,底下人全都鸦雀无声。 姨奶奶眼神虽然不太好使,但也马上发现了站着的吾行,她眯着眼睛前倾着身子问:“吾行啊?姨奶奶是不是坐了你的椅子,你没地儿坐了?” 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讳莫如深,吾行没心思去探究别的,只说:“没事儿,您老坐着吧。” “那可不行,你是咱们家嫡长孙,我站着也不能你站着,不开啊,找把椅子让吾行坐我身边儿。”老太太作势要起身,吾行客气着:“您老坐着,我随便找一地儿坐下就得了。” “说什么混话?你爷爷还在祠楼里躺着呢,他那老东西气性大,回头我去底下见他,他得找我翻旧账。你坐你二叔那儿,那才是你该坐的地儿。” 老太太发话了,魏不开不得不起身让座,这样一来他身边三叔四叔和几个堂叔都得站起来往后挪,吾行瞧着他们垂头换位的样子,忽然有些失笑。 大家位子还没找明白,族长打头捧着一个骨灰盒似的古铜箱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6个人,吾行认得两个,一个是黑龙江小灵山的山主惠阿公,一个就是他爸魏不熟。 惠阿公是魂灯惠家这一代的传承人,比魏泽厚还要年长一些,魏泽厚生前带吾行去过一次黑龙江,那是大兴安岭腹地的一个村庄,虽然是个村庄却修建得十分考究,就像个现实中的世外桃源。惠阿公此时出现在魏家堂屋里,摆明了是来给魂灯传人撑场的,而且他一进来,那身前坠着的一枚灯坠就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听说老先生从出娘胎起就继承了聚魂灯,一辈子下来已然有点人灯合一的架势,吾行就曾见过魂灯在他胸前照夜如昼,能够成为魂灯传人并且能让魂灯亮起来的人,天底下恐怕就只有他了。 吾行跟着众人起身相迎,随后又是鱼贯而坐。堂屋前剩余三个位置中的其中一个自然是惠阿公就坐,惠阿公左手边的位置却是被魏不熟给坐了,最后一个椅子上坐着的中年男人吾行没见过,但总感觉有点眼熟,正瞪圆了眼睛仔细打量的时候,帘子又动了一下,吾行他妈张小环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当然了,张小环不是吾行的生母,她是魏泽厚给魏家找的一个“望门妇”,张小环明媒正娶进魏家,除了没见过丈夫,其他待遇全都和嫡夫人同等,古时候有些尊贵的少爷失了双亲,隔辈人就会找小门小户的女子来做“望门妇”,张小环的区别却在于,她并非来自小户门第,而且当年进门的时候排场大的惊人。所以张小环在魏家身份虽然有点别扭,说话却是向来很占分量,在某种程度上,她和姨奶奶的权利是不分伯仲的。 可是说白了,这都是魏泽厚在世之前的事了,张小环没入过族谱,按道理是没资格进堂屋的。魏不开和魏不清对了一下眼色,魏不开便站起来去拦:“嫂子,您怎么进来了?您不能到这里来。” 张小环今年整四十,但保养的特别好,吾行每次陪她逛街的时候,都以为他们是姐弟。而且张小环属于王熙凤性格,特别不好惹,被魏不开这么一拦,高跟鞋在原地旋了小半圈,端起胳膊笑问:“我怎么不能来了?” 张小环这七个字说的千回百转,介于江南女子的软糯和京片子的刁钻,真可谓是九曲十八弯,而且张小环性格泼辣,平日里和这些小叔子们斗智斗勇惯了,外人听起来没什么,魏不开三兄弟却是恨得牙痒痒。 魏不开咬着牙根呵斥她:“你名字没进族谱,不能来堂屋。” 张小环冷眼瞧他:“这屋子里每个人都在族谱上吗?” “除了魏家族谱内承子孙外,都是爸请过来的长老前辈,今天有要紧之事,改日再让族长给你详解魏氏族规,嫂子您还是先回去吧。” 魏不开强忍着怒气才把一句话说完整,可张小环却并不在意,先是拿眼风把魏家在座的子孙都扫了一扫,而后转向身后的四个主位,竟然一下子盯住了魏不熟。 谁都没想到,身份如此尴尬的张小环,竟然朝魏不熟婀娜娉婷的走了过去。脆生生道:“你好,我是吾行他妈。” 吾行瞧见泰山压顶不动色的魏不熟,一瞬间就有点怂了。“你好……你好,我是吾行他爸。” 吾行嘴角不可抑制的抖了两下,心想,这两个奇葩终于会面了,这种场面也称得上奇观啊。 “大媳妇儿,你闹够了没有?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姨奶奶向来不喜欢张小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只母老虎在老魏家明争暗斗了十多年,见面不呛呛都难受。 可是张小环却恍若未闻,众目睽睽之下自行走到最后一个主位后面站定了,而她的前面,正是吾行从未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 “小环!”中年男人面容肃净,看上去温文尔雅,声音低沉,自透着一股莫名的威严。他先是呵斥了张小环一声,又把目光转向姨奶奶。“舍妹让魏老夫人见笑了。” 这下谁都看不明白了,最惊诧的人竟然是魏不熟,他几乎从位置上跳了起来,瞪着那中年男人惊呼:“你说她是谁?” 中年男人也是不明所以,反问魏不熟:“你不知道她是我们张家人吗?” 张小环蹙着眉头颇有几分狡黠:“刚才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张京鹤的妹妹,张小环。” 北京古玩巨富张京鹤?魏家所有人都以为张小环那神秘的家世都是魏泽厚吹出来的,没想到她背景竟然厚到这步田地。魏不熟更是一个趔趄跌坐在了椅子里。 吾行的震惊和魏不熟的如出一辙,再看张小环,她正用一副武则天登基似的神情扫视诸人,而刚刚被道出姓名的张京鹤,已经敛去了所有锋芒,安静的像个书生。 姨奶奶好在没有震惊过度,表示自己竟然孤陋寡闻,不知道相处十几年的媳妇竟然有这么厚身家的娘家,这话说出去简直像笑话。魏不顺十二岁的儿子魏吾杰,没心没肺的在吾行耳边小声说:“哥,你现在是二世祖平方了,真牛b。” 没过变声期的男声脆脆的,在静默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滑稽,吾行嘴角再次袭来一阵抽搐,却还是努力向众人挤了个笑脸。 这时候族长不得不站出来缓解尴尬气氛,他端着子孙盒放置到方台之上,端了一会儿身价,便说:“想必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魏系氏族泽厚先公这一支脉,名列族谱之上的今日都在场了,接下来的事情还请掌钥人点明提示。” 族长虽然也是魏氏,但毕竟不是魏泽厚的本家,魏泽厚生前让他把自己的子孙聚集到一起,也只是为了抬一抬他族长的面子。其实对于子孙盒的秘密,他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 姨奶奶闻言,首先解下脖子上坠着的一把古铜色的老世钥匙。子孙盒据说是由明朝一个风水大师铸造而成,每个人用它的目的不一样,但铸造者打造这东西的初衷,就是用来装遗嘱的。而且里面奇门遁甲之术所用令人称奇,现如今能够运用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吾行对有灵性的宝物有着本能的好奇,这种好奇甚至强过对遗嘱内容的好奇度。姨奶奶一把钥匙拿出来,大家便都盯向惠阿公,以为他至少有另一把,没想到主位上只有他老人家没动,魏不熟和张京鹤都做了一个掏出钥匙的动作出来。 族长似乎早就知道了内情,用淡定的语气宣布:“子孙盒秘境里的乾坤想必三位都知道,三更锁只是第一层,一旦开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由泽厚先公一脉合力承担,大家可有异议。” 吾行的三个叔叔互递了眼神,似乎在确认之前的决定,又似乎对场面抱着一种敏锐的怀疑。短暂的商议之后,魏泽厚一脉的子孙众人,都聚在了方台之前,族长其实有些镇不住了,他不知道子孙盒一开,这些人会不会一哄而上开抢。 但他毕竟也算个外人,沉了口气,厉声:“开锁。” 只见拿钥匙的三人各自以不同的运行轨迹将钥匙推进锁孔里,并且用不同的转动角度和次数各自解着各自的锁。 别说吾行这些小辈,就算是魏不开三兄弟也算是开眼了。没想到钥匙还是其次,主要是如何推送运行钥匙在锁孔里的轨迹。如果不是箱主亲自嘱托的开箱人,在第一步就要露馅了。 三人各自操作了两分钟,只听“咔”的一声,密码箱的盖子一下子弹了起来,众人都是聚精会神的看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纷纷向后躲闪,吾行还看见他四叔本能的做出了个防御的姿势。 吾行想笑但没笑出来,他本能的觉得,这盒子不会这么简单,他看了看众人的脸色,轻声走到魏不熟身边,小声问:“这就开了?” “这只是入门,往下深着呢。”魏不熟声音不小,但其他人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箱子里了,一封信从箱盖下面露出了一角,所有人脸上都布满喜色。 魂灯魏家 3 第3章 魏不清忍不住打趣魏不熟:“别吓唬人了,这不就是遗嘱?”说着就想伸手去拿,他动作极快谁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姨奶奶大喝了一声:“别动。” 可吾行三叔的意念太强了,也可能是姨奶奶平常在她三个儿子面前随性惯了,没什么威严,魏不清根本就没想听她的。所以等到所有人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魏不清已经把密码箱盖给掀开了。 只听“哎呦”一声,一只毒蜘蛛从盖子底下露出来,魏不清捂着右手打着哆嗦倒在了地上,吾行看见他三叔的右手从手指的地方开始蔓延起浓重的黑色,黑色如潮水一样瞬间染黑了他整只右手,并且一点一点朝手臂蔓延开去。 “老二,快把老三的手砍掉。”姨奶奶大声惊呼。 魏不开早就被吓傻了,哪里还听的见姨奶奶的话,眼瞅着黑色已经聚集到了手腕,如果这种黑色是一种毒,那么到了手腕附近动脉集聚的位置,就相当于没救了。情急之下,姨奶奶恸哭失声,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人没救的时候,一把快刃飞了出去,正好切断魏不清青黑的一只小臂。 那是魏不熟的匕首,整个刀刃只有刀锋的地方泛着一抹冷冽的白色,其余部分均是黑青色,好像黑白无常,江湖人叫它黄泉刃,在风水界十分有名。据说魏不熟从会走路开始就拿这匕首玩儿,长大以后更是刃不离身。 魏不熟出刃的动作十分快,而且又马上封住魏不清的几个大穴,魏不顺是三兄弟里最冷静的,他找来一条绳子在断臂上方绑紧,这过程其实很快,这些混风水江湖的人已经习惯了血腥,心也比常人硬上几倍,但魏不清歇斯底里的嘶喊叫骂,让堂屋里的众人都心悸难忍。 魏不清的独子魏吾全哪里接受得了现状,扑上来抓住魏不熟的衣领就要动手。姨奶奶喝道:“你大伯救了你爸的命,还不给你大伯磕头?” 吾全眼泪鼻涕全都横在脸上,他和吾行一样,从来都不接触风水这东西,对他们祖传的技艺只当故事笑话的听。而且吾全去年就已经拿了个全国奥数比赛的二等奖,被省重点高中破格录取,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吾行刚才被场面震惊,此时却也无法默不作声的旁观,走上去扶住吾全,“没人让你磕头,你振作点。” 魏不熟凛了吾行一眼,也没计较,冷眼旁观的对族长说:“派人送他去医院,吾全留下。” 族长却说:“不行,遗嘱未宣布之前不得离开这间屋子,除非不清这一脉放弃继承权。” 吾全已经失去了理智,脱口便说:“我们放弃。” 马上被虚弱的魏不清踹了一脚:“胡说什么?你还不给我争点气?” 瞧魏不清的样子,虽然已经逃过一劫,但到底是染了毒性,脸上青白交错病奄兮兮。都成了这样了,他脑子却还是清楚的,他用十分微弱的气息,说了两个字:“留下。” 经过魏不清这一番波折,谁都不敢贸然伸手,张京鹤沉着声音说:“这蜘蛛的每只脚都连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只有掌钥之人从三个不同方向着力开启,才不会惊醒蜘蛛。” 吾行一看,那只毒蜘蛛果然被固定在盒子盖上,有三条腿凭空伸动着,其他腿都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可是吾行又很纳闷,刚刚听姨奶奶那声,分明就是事先知道这层机关的,但为什么她没有提前告知自己的儿子呢? 魏不熟一脸淡漠:“这宝贝老头子花了5000万租了五天,你们真以为他是钱烧脑袋成蠢货了?” 不管怎么样,箱子既然已经打开了,露在众人眼皮底下的牛皮信封却是谁都不敢去碰。还是姨奶奶戴了手套将信封从箱子里取了出来,打开后转交给族长。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那力透纸背的字体显然是魏泽厚的亲笔,族长看了一眼,开口道:“这是房产地契的分配,一共有十五套房产,其中杭州的水榭别院,苏州的魏氏园林,以及昆山魏府、北京魏府、成都魏府,都由泽厚先公嫡长孙魏吾行继承。” 吾行虽然知道爷爷不会亏待他,但这个结果一念出来,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狂跳了一会儿。十五套房产,落到他名下的五套是最好的,他二叔和四叔显然也没料到结果会悬殊如此之大,眉头已经不受控制的皱了起来。 族长感觉到局面有些紧张,忙接着往下说:“余下十套房产,悉数由魏陈氏继承。” 魏陈氏就是吾行姨奶奶。大户人家分家产,一般都是按照嫡庶尊卑,从来没听说过,会把家产分一半给孙子,另一半给老婆的。 不过吾行最擅长********,坐在一边装作一脸淡定。他心里清楚,这才刚刚开始,他爷爷这一生何止这几套房子的家底?关键是他那些存在子孙盒里的宝贝。 魏不开三兄弟此时还能保持四平八稳,估计心里头也在打那些宝贝的主意。 房子分完,族长把信纸摊开放在桌上,让众人一一过目,姨奶奶眼里蕴着泪,一副感念的神色。 “身外之物分完了,别浪费时间,说正题吧。”魏不熟向来心直口快,瞧着大家神色各异的样子,带着显见的鄙夷。 姨奶奶用手帕抹着眼泪,说道:“下面怎么做,我老太婆已是无能为力了。”说罢,姨奶奶把钥匙往怀里一收,退后两步在椅子上坐定,抬头望向魏不熟。“这箱子里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足以让世人瞠目,你们能拿得出来就拿,到底都是身外物,别到时无福消受。” 魏不熟“哼”一声,黄泉刃在手里一个翻转,利刃划过指腹马上有鲜血涌了出来。吾行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魏不熟施展阴阳术,其实魏泽厚这一派分属茅山宗,但吾行他爸学的特别杂,凡是关乎阴阳的他都懂上一些。 所以,当他不由分说的把血滴进子孙盒,所有人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他耍得是什么路数。就在大家一惊一诧之间,魏不熟突然朝吾行说了一句:“跟上。”话音刚落竟然化成一道青烟消失了。 这些年吾行在爷爷身边也见识到了许多奇门之术,但像魏不熟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丝毫铺垫,直接露技……,也是没谁了。 众人惊的扑上去瞧,这才发现子孙盒里竟然孕育着幻境,这种东西一般是道法高强的道人用精力栩化出来的阵法。 魏不开三兄弟已经无法淡定了,特别是吾行那个断了手臂的三叔,脸上本来就没有血色,这下子更加青白了,他用尽力气朝他儿子吼:“你还愣着干什么?跟着进去。”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先是魏不开拽过自己的儿子吾炎,就要用利器取血,那边老四魏不顺却已经先一步把血滴在幻境上面,只不过他道行比魏不熟浅上许多,人虽然消失了,但衣服裤子全都留在了原地。 老二魏不开脸色瞬间垮下来,照着他儿子手心快速划了一刀,随后也划了自己一刀。两人先后都消失了,当然衣物也尽数留在了原地,老三剩下半口气,恨铁不成钢的叫吾全:“你愣着干什么,快进去,拿灯,记住了,拿灯。” 吾全怎么说都是一斯文大学生,他看了看吾行,又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众人衣物,两人担心的事情恐怕如出一辙,以他俩这种门外汉的程度,肯定是连内裤都带不走啊。 魏不清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趔趄着攀住吾全的肩膀,哆嗦着就要去割吾全的手指。吾全哪见得了他爸这样,咬牙狠心,把匕首在手掌上比划了两下,眼睛一闭,也割出血来。 吾全也消失了,吾行特意看了一眼他留在地上的一堆衣物,没发现有内裤之类的东西,心里安慰了一些。心想,爷爷毕竟还是给他们这些没用的子孙留了脸面的。 吾全消失后,吾行就有些犹豫了,五套房产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没涉猎过风水阴阳,长到十七岁连个邪门点的事儿都没遇到过,别人进去是为了寻灯,靠拢阴阳界的七世家,可他魏吾行拿那灯有什么用呢?难道他下半生也要像他爷爷和他爸那样和鬼打交道吗? 在吾行犹豫的这个空档,他身后原本看热闹的人突然挤了上来,纷纷掏出匕首想要割血,吾行被这场面吓的不轻,原本以为这些叔伯兄弟来这儿是为了给老魏家撑场面做见证,没想到他们一个个都是带着兔子眼睛,在这儿等机会呢。 这要是他们一哄而上,全都进去了,吾行他爸仅是对付外人就要耗费一些精力。吾行这种念头刚萌生,就被现实给打消了,因为那些堂叔堂兄们即便是把自己的血滴进盒子,也丝毫没有消失的征兆。 坐在椅子上假寐的姨奶奶,嘴角露出一抹讥笑:“这可是子孙盒,老爷子每天一酒盅鲜血喂着,养了三年才让它认人,除了老爷子一脉子孙可是谁都进不去,就算张家人想进,也得等拿回去再喂三年。” 那些刚刚还跃跃欲试的人,被姨奶奶这么一说,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一个长相憨厚的堂叔尴尬的援场:“我们这不是也想进去帮帮忙嘛。” 姨奶奶干笑一声,没理他,视线落向吾行,说:“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进去?” 魂灯魏家 4 第4章 吾行原本打算混过去,没想到姨奶奶出口点中他,他嘿嘿一笑,有点尴尬。姨奶奶倒是挺意外,但也没强求,闭了眼睛又开始假装睡觉。 吾行暗自松了口气,准备找个凳子坐下来歇一会儿,看样子这些人出来也得挺长时间。结果耳朵上突然被人撕扯住,疼得眼前一黑。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不用想也知道是张小环的手笔,张小环嫁进魏家的时候才二十几岁,没什么耐心的小姑娘,教儿子从来都是武力至上,小时候打屁股,长大了懒得动手干脆就拧耳朵,她那一扯一拧再一抻的手法,绝对称得上是独门大法。 “魏吾行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怂玩意儿。”说着便不由分说的抢过别人手里的一把匕首,抬手就来割吾行手指头。 吾行大骇,本能的缩回手,幸亏他对张小环那些套路比较了解,否则以她挥刀那劲道,整只手都得被她切了。 吾行嚷嚷:“妈,就算我不是亲生的你也不能这么狠啊?” 话音刚落,手指上一疼,张小环已经逮住空隙在吾行手指上刺破一窟窿,她脸上带着一抹狞笑,小声在吾行耳边说道:“带不出魂灯,老娘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后妈的风范。” 吾行只觉得从脚趾甲到天灵盖窜出一个大激灵,手已经被张小环举到子孙盒前,眼睁睁瞧着一滴血从手指头里顺出来,直接坠入了盒子。 刹那间,吾行眼前的世界仿佛被人关掉了唯一的照明灯,“嚯”的一下,全部黑下来。 人们只知道从黑暗到光亮很难适应,却不知道突然坠入黑暗,本能也是要闭眼睛的。魏吾行就是闭了好半天的眼睛,才慢慢适应环境一样的把眼睛给睁开,他发现四周并没有想象中的黑,他所处之处像是填充进大量黑蒙蒙的雾气,每向前挪动一步,气流也跟着挪动,黑暗度也变浅了一层。 吾行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除了短裤和鞋,竟然也是身无一物了,他爷爷还真是一视同仁,连他都不放过。 魏吾行在爷爷的故事里听说过许多幻境,几年前长春一富商就曾托他爷爷帮忙“结梦”,说是他小时候曾经失手把亲弟弟推进河里,虽然谁都不知道弟弟是因他而死,但是当年的情境已然变成梦魇折磨了他一生,他听说魏老爷子能够帮人结出梦境,以此来化解心结,所以不惜重金请魏泽厚出山,无奈那时候老爷子已经在喂养子孙盒,已经不再出山了。 不过后来老爷子告诉过吾行,这个长春富商因为对当年错事的愧疚,所以在心中聚积了执念,“结梦”就是营造出与当年场景一模一样的幻境,让他重新回到原点,亲自去了却心结,这有助于风水阴阳人的“修行”,是好事。 可是吾行置身于这片混沌的世界,却有些迷茫了,按照爷爷的说法,难道让爷爷执念的梦境,是这么一副样子吗?他有些失望,也忍不住心酸。再一抬头,发现浑噩的黑色里远远的隐者一抹亮光,那亮光十分微弱,但落在吾行眼里却成了希望。四周黑暗肯定辨不出方向,但有了这一抹亮光就不同了,他至少能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不过即使是害怕,吾行也忍着没出声。如今爷爷的血脉都在这秘境里面,如果他此时喊人却没听到任何人回声,那其实比黑暗本身更让他恐惧。 吾行在心里念叨着:“祖宗保佑”,壮着胆子往前走,又忍不住埋怨起魏不熟,既然他早就知道要进到盒子里来,当初怎么不给他科普一下呢? 闷头刚走了几步,该有的谨慎也慢慢松懈了,只听“咔哒”一声脆响,鞋不知道怎么被卡住了。吾行吓得半死,使劲甩脚,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卡住他,甩了半天竟然没甩开。吾行壮着胆子蹲下去摸,这一摸不要紧,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不受控制的惊叫出声。 如果他的触觉没错,魏吾行能够确定自己摸到的不是别的,竟然是“皮肤”,他的鞋根本不是被东西卡住,而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抓住。 魏吾行的脑袋里瞬间放电影一样出现许多女鬼缠身的画面,另一只脚开始用力蹬,这次他用了狠劲儿,没想到三两下竟然就给他挣脱开了。 魏吾行顾不上别的,爬起来就要跑。 就在这时,他听见微不可闻的一个声音,有气无力的,稳定着心神听了一会儿,这声音又传了出来,竟然是“吾行……” 吾行大骇,这声音是……吾炎? 吾行朝黑暗里低声叫道:“吾炎,是你吗?” 黑暗里静寂了半晌,那声音才又一次响起:“是……” 吾行心里哎呀一声,连忙摸过去,果然摸到了一个人。而且这人赤膊穿短裤,照眼下这种形式来看,定然是他们老魏家不争气的子孙装扮没错。 “小兔崽子你可吓死我了。”吾行一边把他扶起来一边忍不住骂。可是当吾行把人扶正才发现,这小子气息非常微弱。和三叔带着血腥气的伤势不同,他几乎感觉不到吾炎还活着。 吾行心下一凛,叫了他一声,除了空洞瘆人的回声之外,吾炎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吾行琢磨着眼前的局面,一下子连心都凉透了,这是极重的内伤,被什么东西伤了还未可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地方除了黑暗之外,还隐藏着危险。 吾行不由把这个同岁的弟弟护在身后,亲手足之间,在面临危险之时都有着这样的本性。吾行初中因为打群架降了一级,高中一直和吾炎同班。而且二叔是家族内定的主事,所以吾炎从小就接受各方面的训练,在吾行这一辈的兄弟四人中,吾炎不论身手还是经验,都是最好的。结果这个最好的刚进到这儿不久就差点挂了,现状总是让人无语。 直觉告诉吾行停留不是上策,他决定背着吾炎往烛光的方向走。吾炎看着瘦,其实身上每一寸肉都是实打实的,真的背在背上,吾行还是费了一番力气。 “你小子可不能给我挂了啊,小爷我这么背你,我也不图你别的,你回头把那个明朝的狼毫送我得了,我最近认识一个书香门第的美女,不去酒吧不唱k,每天有四五个小时在家练字,我和哥几个打赌了,一个月之内能把她拉进我这个纸醉金迷的万丈红尘……” 想到新结交的小美女,吾行不由想起了张小环,恨恨的咬了牙。“真他吗自作自受,没事儿到这鬼地方干什么,你说我妈养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清楚我是什么货色呢?我从小就怕鬼,吾杰他姥姥那年到咱宅子里来,那老太太眼睛长的大了点儿,我就以为是爷爷说的尸妖呢,给我吓得高烧半个月,我妈当时还找四婶掐架呢,这才过了几年,她就把我往这鬼地方推,女人也太不靠谱了。” 吾行磨磨唧唧的嘀咕,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从书法美女说到张小环,又从张小环说到小学二年级的初恋,当意识到小腿酸疼打颤的时候,吾行竟发现周围的光亮已经能隐约看到五米开外了。 吾行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至少方向是找对了,他先是把吾炎放下来,这小子还是什么知觉都没有。吾行愣愣的盯着躺倒在地上的少年,一个星期前这小子还因为不肯在路边撒尿,被他爸猛揍了一顿,村里的叔伯们笑话他娇生惯养,可是明明那个不想住平房而执意在院子里搭帐篷的吾行,才更肆意妄为。那天晚上这小子钻进吾行的帐篷,一脸羡慕的对吾行说:“大哥,真羡慕你。” 吾行喜欢和这几个弟弟说话,也喜欢真诚的对待他们,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些弟弟都不敢走近他,因为爷爷的缘故。并不是任何孩子都能像吾行这样亲近自己的爷爷。 从思绪里抽回心神,吾行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光点,它比刚才更加明亮,但和最初看到的距离没有多少改变,吾行粗略的估计了一下,他至少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 吾行心里头早就觉察出不对劲,可是四周无边无际,什么参照物都没有,如果不跟着那道光亮走,很有可能在几里之内兜圈子。 吾行长出了一口气,毫无他法,只能继续上路。他弯腰准备再把吾炎背起来,可刚做了个低头的动作,斜前方突然风流涌动,一个人影毫无征兆的朝吾行扑过来。 吾行学过一点跆拳道,本能之下便出腿侧踢,他反应不算快,以来者的速度判断肯定是要踢空的,可那人影距离吾行一米左右的时候突然收了力,正好被吾行狠力的脚风给踢中,只听“砰”的一声,人影被掀了老远。 “吾行……你大爷的……” 吾行上前一看,短裤赤膊,是他四叔。当即又惊又喜,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怎么就你自己啊四叔,我爸他们呢?” 四叔撑着吾行的身子坐起来,他挂了满脸的泥灰,赤膊之上遍布着刀伤。他发现了吾炎,又斜眼把吾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皱眉问:“你怎么过来的?” 吾行不明所以:“走过来的啊,哎四叔,出路到底在哪儿啊,咱们得把吾炎给弄出去,我看他伤的不轻。” “哎,别拉上我,我一向独来独往,我家吾杰都被我甩了。” “我背了他好几个小时了,好歹你帮我缓个手。” 魏不顺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敷衍:“你爷爷那种守财奴,到死也不想把好东西给咱们,一会儿要是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千万别害怕,遇到了打败它,你就能得到宝贝,遇不到你就只能自认倒霉,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那怎么出去?” 魏不清又四周查看了一番,才混不在意的说:“你想出去啊?那估计有点难,你说你爷爷让你背那些咒你一个都不会,除了那些泡妞用的着的口诀你还会什么?我一会儿东西拿足了捏个诀就撤了,你想想办法去找你爸吧。” 魏不清说完,连看他俩一眼都觉得麻烦,直接冲进黑暗之中了。吾行有点懵,那感觉就像他们三人在大马路上遇到,打了个招呼就撤了,可他明明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魏吾炎呢啊? 吾行的手尴尬的停在四叔消失的方向,看着雾霭沉沉的四周愣了一下,咬着牙根骂了句脏话。 “你骂他没用。”一个声音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来。那声音又轻又弱,就像有人在吾行脖子后面瓮声瓮气的说出来一样,只一句话就让吾行浑身冷透。 “谁?”声音又尖又陡,从心口蹿上来一般。 魂灯魏家 5 第5章 黑色雾霭里现出一个赤膊的人影,是吾全,又好像不是他。吾行从未见过吾全赤膊示人,那精壮的肌肉清晰地出现在吾行面前时,吾行甚至已经想不起他之前文弱的样子。 “吾全?”他带着的黑框近视镜和他魁梧的身材有点不搭调,好像照相馆修图时,把吾全的脑袋p到了别人的身上了。 顶着吾行惊愕的眼神,魏吾全表情里一点异样都没有,反而是吾行,迅速地避开了对视。视线下移时,吾行瞧见他左手攥着一把黑金古刀,刀柄和刀身已经被岁月沉淀得看不清任何刻纹,但那刀刃却依然泛着森寒的冷光,看上去就是个难得一见的古兵器。 吾行有点意外,这幻境里的所有宝贝都有游魂阵守,得到这东西必定与鬼魂经历一场恶斗,吾行本来以为吾全和他的能力在一个水平面上。 不过吾行和吾全走的不算近,这小子之前一直给人一种学霸的气质,既然是学霸,就很容易被代入到文质彬彬的气场里去。恐怕谁都不会知道,当他脱去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是比吾炎还要狠上三倍的气场。吾行瞬间想到许多个成语“管中窥豹”“深藏不露”“有眼不识泰山”…… 他想起之前喝醉酒时搂着这小子豪言:“心放在肚子里,到哪儿哥都能罩着你……”。当时他以为吾全面无表情的和他拉开距离,是腼腆性格作怪,现在一想,不由在心底骂自己是白痴。 “你如果想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扔掉麻烦?”吾全蹲在吾炎身边查看着他的伤势,嘴里却淡淡的说出这么一句。 吾行眸色由浅变深,站在原地皱眉望着他:“你让我扔掉你二哥?” 吾全站起来,像四叔那样警惕的查看四周的动静:“老头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他只教出一个白痴。” 吾行心一沉,不知道哪儿来的狠劲儿,抬脚就是一踹,吾全显然没料到吾行能踹中他,人竟然被踹出两三米,回身就要开口骂,却发现吾行站在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几番变化,他一贯披着的那层温柔外衣却消失不见了,吾全没来由的一阵警惕。 “老爷子还没走远呢,你说话小心一点。”这恐怕是魏吾行有生之年对弟弟说过最严厉的一句话了。 吾全漠然一笑,仰坐在地上瞧他:“魏家在族谱之上的有四十三代,世代相传的家史可以追溯到北魏,但是能进这幻境里来的不过百人。老头子这辈子对你用心最多,不管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傻,他总归是告诉你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好好想一想,这对你有用。” 这话对吾行来说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张小环隔一段时间就要拷问他一次。但事到如今,魏泽厚除了把他栽培成了一个十足的二世祖,还真没给魏吾行什么特别的优待。 吾行对张小环实话实说,她都未必全信,何况是吾全。 吾行感到有点沉重,对吾全却一副无所谓,“吾炎必须尽快出去,你帮不帮忙,不帮就滚远点。” 对方盯着吾行把二哥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伸手拦了一把:“如果我没有拿到魂灯,那至少拿到的人是你,你明白吗?” 吾行却不为所动,他心里越发的沉,隔着一层薄薄的黑雾看着他,少年目光平和,带着些微的审视和忌惮。虽然早就知道吾全他们三兄弟和自己有隔阂,但吾行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从来没奢求过什么。 吾行从生下来亲情就单薄,物稀则贵,即便吾炎气息恹恹,吾全突然心性大变,他也没觉得两人与之前有什么区别,但是这一刻,他竟然凭生了一股怨怼。几个小时而已,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这还是为了压岁钱合起伙去敲竹杠的兄弟吗? “那祝你拿到那东西。”半晌,吾行咬着后牙槽艰难说出几个字。他一个人把吾炎背起来,“你保重吧。” 说罢,有点决绝的向烛光的方向走去,吾全再没出声,但盯着吾行的背影看了许久。 生在魂灯魏家,魏吾行从来都没妄想过兄友弟恭,魏家的每个人对家族财产的觊觎几乎是心照不宣。吾行小学的时候就琢磨如何把爷爷手里的核桃滚珠骗到手,也经常和吾炎他们进老爷子的私库里偷东西,这是世家子弟的本性。只是在子孙盒秘境里,这种本性释放得太大了,吾行有点招架不住,与此同时竟然也能慢慢的消化掉失落、失望,内心重归漠然。 看淡了,也就想开了。吾行也不知道再走了多久,小腿上肌肉从酸疼到没有知觉,如果脑子里的意念稍一薄弱,恐怕就已经瘫倒再也起不来了,可人的意念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告诉自己“不渴、不饿、不累”,时间长了,就真的没有这些知觉了。 就在魏吾行身体正式进入“半自动化”状态的时候,一阵打斗声从前方传来。他心中一惊,身体里剩余的体力全都激发出来,背着吾炎紧走了两步。 前面混沌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吾行感觉整个人就像从一片黑幕中冲了出来,眼睛没有光线刺激的痛感,反而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群山环绕,峰翠鸟鸣,溪水潺潺流经脚畔,徐风迎面自带沁香,好一副世外美景。只不过吾行欣赏美景的心情马上被混乱的打斗局面给毁灭了。 吾行看到他爸正在和二叔、四叔缠斗,吾杰嘴角淌血,捂着胸口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从战局上看,魏老二和魏老四还处下风,而魏吾行终于见到了他爸用那条黝黑的蛇皮软鞭,据说这条黑蛇鞭是几十只百年蟒蛇皮熬成的,一直被魏不熟当皮带一样系在腰间,江湖上都传这蛇皮软便如何所向披靡,魏吾行之前打死都不信,可当下的场景,他惊的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可是吾行也不由奇怪,为什么他们进来时几乎身无一物,而魏不熟不仅衣服一丝不苟的保持原样,连武器兵刃都没过滤掉。吾行他二叔和四叔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其实和赤手空拳也差不了多少。 吾行想不出场面为何会变成这样,他背着吾炎闷声往吾杰的方向跑,吾杰发现二人时先是一阵错愕,本能的已经摸起了手边的一块儿石头,抬手就要往吾行身上砸。可是他马上发现了吾行背上的吾炎。吓的不轻:“我二哥怎么了?” 吾杰今年刚十二,九月份才要升初中,根本就是一小屁孩。吾行也没对他客气,在这小子脑袋上使劲拍了一下:“你个小兔崽子?我要不背着你二哥你是不是就对我出手了?” 吾杰语顿,向混战的中心瞧了一眼,嘀咕:“你爸还踢我一脚呢,你怎么不说。” “别他吗废话”吾行所有耐心都快熬没了,事态几遭变故,小的们造反也就算了,如今这些为老不尊的竟然也撕破脸了。 吾杰帮他把吾炎从背上弄下来,重担卸下了,就感觉浑身细胞开始造反一样的酸疼。吾行顾不上别的,他望着混战中的三人,绞尽脑汁的想着对策。 “他们为什么动手啊?”吾行问身后的小家伙,刚做了个转头的动作,整个身体都被一抹凉意给冻住了。他十二岁的弟弟吾杰,正用一把古匕首抵着吾行的脖子。 吾行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被吾全冷到底了,他低估了众人,又高估了自己。真他吗可笑。 “住手!”吾杰用稚嫩的声音对着缠斗中的三个大人大叫了一声。 可是谁都没有忽略这抹带着警告的童声,魏不熟挥出的那道鞭子,突然做了个收势,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子威胁。 魏不开也停下了,因为吾杰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所处的位置,正是吾炎的脖颈。 三人缠斗竟然以这种方式中止了,四叔身上的刀伤比之前的更加狰狞,他喘着粗气朝吾杰赞许一笑,多余话没说,缓缓朝他们走来,魏不开略显犹疑的向前走了一步,被这个最小的弟弟狠厉的呵斥住。 魏不开吓唬吾杰:“小兔崽子,你罩子放亮。” 吾杰歪头嘿嘿笑,“我罩子亮着呢。” 吾行怎么忘了,这小崽子是老魏家最不省油的灯,最会审时度势,吾全吾炎和他年纪相仿,可是他们三人每次出去消遣都愿意带着他。就是因为这小子惯常扮猪吃老虎,他们要是犯了什么规矩,这小子总能把谎话给说囫囵了。 所以魏吾行一直都忘了他还是个小学生。 正咬牙后悔,身后就被吾杰给咯了一脚,与此同时四叔右手钳住吾行的脖子,两个人这就算是交班了,并且中间没有一分一毫的停滞。 魏不顺对吾行可不像刚才那么温柔,两个手指头正捏在喉结处,捏得吾行一阵反胃。 “把你那鸟鞭子给老子扔了。”魏不顺对魏不熟怪叫一声,由于兴奋而徒然变细的嗓音,让吾行浑身一阵发寒。 魏不熟这根蛇皮鞭每月都要泡一次鸡冠血,辟邪驱煞最好的是黑狗血,其次就是鸡冠血,但魏不熟小时候被黑狗救过,所以不杀狗。他向来只用鸡冠血养鞭子,知道内情的人都叫那鞭子是鸟鞭。 吾行心里不觉得魏不熟是那种被吓一下就认怂的人,可魏不熟心中闪过的一丝顾忌却是货真价实的。吾行不知道,他有一点和他爸很像,他们都是身处炎凉的亲情之中。和自己的儿子不同,魏不熟没有那种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性格,他向来是一个人,孤僻冷厉惯了,他从来不轻易饶过别人。 以魏不开和魏不顺二人的实力,根本连近他的身都难,要不是当年离开魏家的时候,他向魏泽厚保证过不会用外家功夫对付亲手足,他也不会只防守不进攻。 可是这一刻魏不熟第一次涌起了一股杀意,因为他几乎是本能之间妥协般的“放下了武器”。向来唯我独尊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了软肋。 黑蛇鞭子被他甩出去,像只箭羽直插进一旁的树干之中,五秒之内蛇鞭仍直挺挺的戳着,像一只远古的长矛,但也只是几秒的时间,鞭子到底还是服软的,顺着树干垂下来,像一根本来就长在树上的藤蔓。 手执兵器时的魏不熟对吾行来说像个陌生人,难分悲喜的脸上是洞悉世事的无情。 魏不熟嗡动着嘴唇,淡漠出声:“他活着,你们或许不死。” “哈?”老四魏不顺狂笑了一声,膝盖突然狠狠顶向吾行腰侧,吾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似得呻吟了一声。与此同时,吾行右眼狠狠跳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捏紧,他的脑袋正飞速的旋转着,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么下去恐怕很难收场。 魏不熟脸上却恍若未闻的一片泰然,他突然声音更冷:“现在,你活不了了。” 吾行其实并没有听清他爸咬着后牙槽说出的话,他身边的四叔或许听见了,但绝对没料到对方含了杀心。 顷刻之间,魏吾行只觉得身边一空,钳制住他的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猛然撞飞,等吾行回过神去看,脸立刻就铁青了,坐倒了再爬起来向后踉跄的后退。他看到四叔咽喉上插着他爸的那把黄泉刃。 吾杰刺耳悲仓的嚎叫隔了半晌传入吾行的耳朵,他看见吾杰连滚带爬的扑向四叔。四叔的脸色惨白得像白布,嘴角的皮肉一跳一跳的颤着。没一会儿就死绝了。 魂灯魏家 6 第6章 吾行抬头望向魏不熟,魏不熟也在看他,吾行眼睛里的惊惧倒映着对方目光里浓烈的无情。吾行心里剧颤似得一冽。这时从怔愣里回神的魏不开突然发了疯似的向后跑,吾行当下不由膝盖发软,他预感到了什么,可是这种预感还没在大脑里完全成型,现实就已经先一步的给予了认证。 二叔没跑两步,魏不熟那根原本钉在树干上的黑蛇鞭子又变成了长矛,夹着风劲催动出来直戳进魏不开的后心口。 “二叔——”吾行大叫了一声,却还是晚了。 黑蛇鞭射中二叔的时候,二叔好像并没有察觉,人还在拼了命的往前跑,跑着跑着突然感觉胸前多了什么,垂头一看竟然是穿胸而过的蛇鞭,下一秒就栽倒在溪水里,抽都没抽一下的死了。 吾行看着几十米开外躺在地上的二叔,再看看喉咙上戳着匕首的四叔,竟然呆愣着说不出话来。血腥气像一把最利的剑直戳进吾行的五脏六腑,他再没忍住,伏下身子狂呕了起来。一种遍布全身的痛感直往骨头缝里钻。 死了,他的两个叔叔,竟然顷刻间全死了。 这时候魏吾杰突然怪叫一声,拎着手里的两把古匕首冲向魏不熟。 吾行心里大叫不好,也跟着扑上去。一瞬间他瞧见他爸右脚向后做了个起势,想都没想就把腿绊了过去,可魏不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自己儿子给算计到,他右脚带着左脚一动,一个脚风就向吾杰踹过去。 魏吾行心下一横,随即也飞身扑了过去。刚把吾杰揽住,整个人就被身后的一股力道给踹飞出去十几米远,连同吾杰一起摔进溪水里。吾行嘴里一阵腥甜,抹一把满手的血。被他护住的吾杰却是毫发无伤,正面色土黄且百思不解地看着他。吾行低声喝他:“跑”。 吾杰不及反应,人已经被推出去老远,跌跌撞撞的扑进溪水里,犹豫又无措的往回看。只见吾行瞪圆了眼睛朝他吼:“你他吗快走。” 他看见魏不熟已经朝自己走来,黄泉刃在他腰间泛着白冷的寒意,蛇皮鞭顺服的缠住他的手掌,一双眼睛剑刃般充满杀气,吾杰腿开始发软,可是他瞧见吾行一咕噜爬起来,挡住了魏不熟的去路。“别杀他,他是我弟弟。” 吾杰眼里孕着的一滴泪吧嗒一声坠下来,再不多想,转身快速淌水远去。 魏不熟眼睛里的杀意却是越变越深,他一阵风似的从吾行身边经过,却不想吾行扑过来缠住了他的腰。魏不熟振臂一抖,少年被他轻易的抖落下来,可是刚迈步,这小子干脆抱住他的腿,魏不熟不由皱眉,他盯着溪水中默默凝望着他的少年,竟然犹豫了。 魏吾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眼泪鼻涕挂了满脸,像个超市里要不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朝魏不熟喊:“为什么杀人?” 魏不熟脸色淡漠,心里却一阵动容:“杀人,或者被杀,你喜欢后者?” “我保证吾杰和吾炎不会杀你,你放过他们。” 魏不熟眉峰鬓角刀刻般的刚硬,“他们杀不了我,我比较在意他们能杀你。” 魏吾行一下子呆了,像被一道闪电突然劈开了心智。 他想起之前他爸正在和两个叔叔缠斗在一起,可是他明明有将他们一招致命的本事,为什么还要耐着性子跟他们周旋呢?只有一种可能,那时候他爸并不想杀他们。 那么是什么令他瞬间变成阴曹魔刹? 魏吾行心一惊,是……自己?因为意识到他们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危,所以决定不留后患? 魏吾行毫无防备的乱了方寸,立刻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魏不熟盯着魏吾杰消失的方向看了良久,吾行没有看见,这个中年男人眼里闪过的诸多复杂情绪,他在权衡利弊,从来就没怕过的男人第一次替儿子计较着得失。 最后魏不熟妥协了,因为抱着自己一条腿的孩子,身体抖动得几乎能听见骨骼的“咔嚓”声,“这是幻境,这不是现实。”魏不熟声音淡漠,他有点厌烦儿子害怕的样子。 吾行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但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仰着脑袋错愕:“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没有杀人?我二叔四叔还活着?” 魏不熟略去儿子眼里过多的惶恐,第一次耐着性子解释一件事:“你爷爷给老魏家留了后路,结这个幻境的时候,只吸收天冲、灵慧二魄,以及精魄,命魂依附在七魄之上,我即便在这儿把你二叔四叔杀死,他们的命魂也没丢。” 道家中,命魂是人身体中枢,依附在七魄之上,天冲、灵慧二魄主思想,精英二魄主身体强健,气、力二魄和中枢魄主行动。吾行心中暗叹,爷爷这是给子孙留了后路,难道他已经预见到他们会在子孙盒秘境里鱼死网破? 二叔和四叔如今三魄俱毁,出去之后恐怕要成傻子了。可是这结果已经算是逆转了,吾行身上的反应顿时冷却不少,他甚至产生了轻微的眩晕感。 魏不熟微不可闻的“哼”了一声,烦躁的把吾行踢开,呵道:“这里向前走不远有个山洞,魂灯就在那儿,你去带出来离开这儿,其他的事情不要管。” 吾行见他又要走,忙站起来追上去:“你不能放了几个小的吗?说到底你和我们不是一代人。” 魏不熟没做声,背着他走出去很远,刚开始吾行没看明白他的意图,但忽然就意识到,他去的方向正是吾炎躺着的地方。当即心中警铃大作,快步追过去,拦住魏不熟:“爷爷人还没走远呢,他如果知道为了个破魂灯弄的家破人亡,肯定从棺材里跳出来找你算账。” 魏不熟好脾气彻底用尽,沉着脸用食指指着少年的鼻子:“你爷爷当年比我做的更狠,他把你养成一个白痴,你老子我可不是白痴。” “你才是白痴,白痴才杀自己兄弟”吾行脾气也不好,跳起来和他呛。 结果被魏不熟一巴掌掀翻在地,只听他冷声:“魏家从来就没分过家产,祖产从来都是传一脉,因为祖上传下来的一切都在魂灯里,谁得,谁就是这唯一的一脉。” “你让我拿灯?我那三脚猫功夫就算拿到也保不住,而且灯在我手上也没用,我不是那块料,我怕鬼。” “只有拿不到,没有保不住,魂灯认人,如果我拿不了,那只有你能拿。” 吾行怔怔的看着他,有点不敢置信:“你拿不了?什么意思?”老魏家这一代,他四叔的身手是最好的,他二叔的道法是最高的,但吾行他爸无论是身手还是道法,都要甩出这二人十条街不止,这样的魏不熟都拿不到灯?“你拿不到,我凭什么拿?” 魏不熟板着脸,眼睛里的神色瞬息转换了好几次,脸上有种极轻的失落一闪而逝,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做了个决定,对吾行说:“拿到灯,我放他们兄弟三个。” 父子之间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中,魏吾行迅速的在心里盘算着一切,而魏不熟眼睛落在他的眸子里,把他的一切心理斗争都尽收眼底。 最后听到魏吾行说:“好,我去拿灯。” 魏吾行对他老子的了解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魏不熟究竟是不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他其实是没有把握的。就算现下和他爸达成了口头约定,魏吾行还是执意走到吾炎身边,弯腰再次把他背到身上。 魏不熟被他儿子这番动作给气笑了。“你这是信不着我?” 魏吾行不知死活的呛他:“当然信不过你,不过我一向说话算话,我尽力拿灯,你在这儿等着吧!” 魏不熟咬着后牙槽瞧着少年钻进半人高的灌木丛之中,他身上背着的另一个少年比他本人还有强壮一些,魏不熟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些可笑,四肢百骸里闷着一口气想发都发不出来。 魏吾行背着吾炎几乎是举步维艰,不仅道路难走,而且这时和刚刚在黑暗中不一样,他虽然知道前面有个山洞,但没有烛光的指引,其实很容易走弯路。吾行至少花费了五个小时,才找到他爸所谓的“前面的山洞”。 其实那并不能称之为“山洞”,充其量就是一个“洞穴”,而吾行之所以在脑袋里确定无疑,是因为吾全此时正面如死灰的坐在洞前。 两人相见时,魏吾全书卷气十足的眸子里闪过了很多情愫,那是令人不解的惊讶、决绝、漠然,还有隐藏至深的一抹矛盾和痛楚。 这些情愫只在他眸子里存在过一瞬,下一刻他已经收回目光,没精打采的抿了下嘴唇,不知道对吾行还是对自己说:“竟然还背着他。” 吾行把吾炎放下来,心里透着一股心虚,刚才经历的那些事吾全并不知情,可吾行心下明白,吾全一旦知情,必会站到对立面上去。 吾行没敢和他对视,指着山洞里面问道:“就是这儿吧?” 吾全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吾行比量了一下洞口,能容得下半个身子通过,要想进入只能爬着进去。他俯下身,探进去一个脑袋,不由想到了什么,刚要回身嘱咐吾全一句。这一回头不要紧,吾全和我都愣住了。 刚还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筋疲力尽的魏吾全,此时正站在吾行身后,长刀在手,目光狰狞的彼此对视。如果刚刚不是吾行突然回首,此时恐怕已经被弟第一刀砍死。 而且魏吾全杀机只在一念,他本以为吾行会迫不及待的钻进去,根本没料到他会反身回来,手下虽有一顿,但马上意识到不可挽回,长刀换了个角度直朝吾行面门砍去。 也幸亏吾全有那么零点几秒的犹豫,能容吾行一个本能的侧翻,但那把黑金古刀十分锋利,电光火石间擦着吾行的肩膀,生生带下来一片皮肉。吾行当即眼前一黑,缓了半天才恢复清醒。 吾全没想到吾行能躲过,又是提刀向前,嘴里冷冷道:“要进去,除非我死。” 魂灯魏家 7 第7章 他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吓人,精壮的上身满是瘀伤,眼镜的一个镜片上有道交叉的裂纹,却依然能看得见镜片后瞳孔反射出的慎人的光芒,整个人的气场,如同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 这还是他的弟弟吾全吗?吾行愣了,劈手接住吾全的刀,刀刃在他虎口处停住,吾全有那么一刻竟然犹豫了。 吾行喊他:“出什么事了?” 吾全握着长刀的手在剧烈的颤抖,以他的身手,这时候再追加一刀,吾行肯定就没命了,可他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不知道在抉择什么。 吾行马上明白过来:“你进去过了?” 他眼中瞬间充满血丝,大吼:“那又怎样?我拿不到,别人也别想拿。” 吾行声音盖过他:“那又怎样,我爸也没拿到,所有人都没拿到。我进去试试,不行再找吾杰试,吾杰不行把吾炎抬进去” 吾全脸色剧烈的颤了一下,好像极力想看清对方的脸色,事到如今,老魏家早已人心四散,这些人里或许只有吾行一个心里的真正念头是活着出去。 吾行莫名觉得可笑,他从小跟着养母长大,根本就是半个孤儿,如今却只有他执念着尘世。 “吾杰已经试过了。”吾全良久过后突然呐声说,跟着这句话,他握刀的动作松下来,就像练武之人的精气一下子涣散了。 吾行心惊:“吾杰?他来过?人呢?” 吾全视线转向洞口一旁的荒草丛,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吾行又是浑身一激灵,一个赤~裸的双脚在荒草丛里突兀的露着,吾行感觉到空气里突然冷滞下来的气息,以及自己忍不住颤起来的双腿。 死了?吾行扑过去扒开一片草丛,吾杰的样子猛地出现在视线中,他腰部以下都是完好的,只是胸口有一个骇人的伤口,大股的血液随着心跳的节奏在往外涌动。 “他还没死。”吾行怪叫,企图捂住他的伤口,可是马上发现这么做很愚蠢,他灵机一动,把吾杰的短裤给脱了下来,团成一团捂在他的伤口上。他朝吾全喊:“你还不过来帮忙?” “没用的,他精魄毁了,出去以后最好的情况也是个残疾。”吾全站的很远,根本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吾行捡起一块石头狠劲朝他撇过去,吾全本能用刀挡住,利目瞪他。没想到吾行先骂了句祖宗,吼:“死不死是他的事,救不救是你的事。” 他拖着吾杰的双腿把人拽出来,这小子瘦的像个皮皮虾,胸口的伤看起来特瘆人,吾全看着他把吾杰那花色的短裤向伤口里按了按,整个过程都是默默的。做完这些后,吾行又扯了那小子的双腿把他往吾全身边拽了拽。 “你干什么?”吾全问。 “你看好他,我带吾炎去取灯,现在大家都试过了,就差我和吾炎,我俩有一个肯定能把灯带出来,到时候我们就都能出去了。” 吾全讶然:“魏吾行你自己进去都难全身出来,你还拖着他?” “没时间了,吾杰的伤耗不起,就算我不出来,吾炎也能把灯带出来。还有……小心我爸” 魏吾行终于说出了最后这句话,刚才他本来要钻进山洞,最后却返回来就是为了提醒吾全这最后一句话。 现在魏吾行反着身子钻进洞口,因为洞口很低,他要拖着吾炎进洞,所以只能后退着爬进去。 光线一点点变暗,吾全最后的样子也消失在视线里,他所有的神色都隐在昏暗之中,他想到一切确实应该如此,爷爷说过一切都是命数,他感觉到脸畔有点痛痒,伸手一抹竟是满手的眼泪。 魏吾行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抵触家族行当,因为这些常年和鬼打交道的人,已经失去了分辨人心的能力。他们脸上带着退不干净的仿佛已经渗透进肌肤纹理的防备。 更加可笑的是,魏吾行明明看清了他们,也宁死不成为同类,此时却也正一步一步向着那样的未来而去。 吾行心里憋屈身体更憋屈,一边拖着吾炎,一边后退爬行,天知道爬了多久,只感觉到脚部周围的地方空了许多,回身向里看去,心中一喜,身后竟然是一间篮球场般大小的空间,而且被隐隐的光亮笼罩着。 到了,吾行脸上看不出悲喜。 脚底下的土地踩上去也没有什么实际敢,像踩在云端,天际的高度却有些骇人,用穹宇浩淼来形容也不为过。 吾行定了定神,下意识的把吾炎背起,往里面仔细一看,空空如也的世界唯一的光源竟然在半空,一个指甲般大小的光点。 魂灯?就是它了,吾行虽然对这东西没什么企图,但看到它恢弘的存在感首先还是感觉到一阵窒息。他向灯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来到了灯下。依稀能看清它的形状,小拇指一般,缓慢悠然的旋转着。那个小光点虽然亮度强大,但并不刺眼,伸手仿佛就能够到它。吾行一边保持着理智,一边难以抗拒它的诱惑。 就这么看了很长时间,吾行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去看它,又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者说他看见这盏灯的第一眼,就被某种东西粘住了,情不自禁地朝它看去。吾行感觉到背后的吾炎一点点从身上滑落,但他却丝毫不能把更多的注意力从魂灯上抽离开。 空洞的潺潺水流声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日光穿透薄雾照进这一方空间,静谧温柔。一直落进吾行眼里的光亮,就在这片静谧中,突然“砰”的一下消失了。 吾行惊觉,把目光收回来时看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河,一艘小船正从不远的地方缓慢划过来。澄澈的艳红霞光从四面八方围绕着它,一时间到处都铺满了金灿灿的光,直把吾行的眼睛晃的涩痛,但是吾行还是很努力的去看那艘一点点逼近的船。 船上竟然坐着一个人,那个身影让吾行不由把遮挡光线的手掌猛的挪开,他急切的向前走了几步,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近,魏吾行听见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一个声音几乎从他的喉咙口冲出来。 可是没等他叫出声,脑后突然一阵巨疼,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控制瘫软下来,一丝一毫的力气从魏吾行的身体里流走,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吾炎冷漠决绝的脸,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而吾炎的右手上握着一块儿黝黑的石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脑钻心的痛感再次袭来,许多情景抽丝剥茧的回到魏吾行的脑海里。耳边除了流水潺潺还能听见有人极其剧烈的喘息声,那声音了无生机,像是被浪头卷上枯岸的鱼。 吾行像是做了一个挺糟糕的梦,睁眼之前眉头拧的像个“川”字,可是醒过来之后发现,现实其实更加糟糕,他还在子孙盒秘境里。逆光中吾行看到身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嫩绿色格子条纹短裤,却陪伴了他一路,是吾炎。 吾行撑着身子爬起来朝着吾炎踹了一脚,骂:“小兔崽子。” 吾炎紧抿着唇,显出一种对世界的冷漠疏离,脸色唯有茫然,一双眼睛惊惧的望着高深的天际,轻微的发着颤。 吾行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老二……” 吾炎面色如故,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吾行的存在,不过吾行想到之前他装睡又暗算,一股莫名的警惕涌上来,下了手劲拍了他一巴掌。“你他吗别装,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一个苍老熟悉的声音从吾行身后响起,吾行一激灵,而后便是全身僵硬,这声音让他有点鼻酸,这世上也只有魏泽厚有这种苍老宠溺又嘲讽的声音。 吾行高兴的转过身,正对上魏泽厚的眼睛。他坐在一艘小船里,眼神宽容又温厚。而之前在吾行眼前消失不见的灯光,竟然就镶嵌在他胸前坠饰的镂空花纹里。 魂灯?……他们之间的气氛非常明显的出现了一种尴尬的僵硬,吾行总算想起来,他爷爷已经死了。 河水阻隔了祖孙俩的距离,吾行觉得他比去世前更瘦了,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手边是一只琉璃瓶子,一条黑色金鱼在里头惬意的游。 这是苗族的鱼种,很有灵性的东西,魏泽厚养了它二十几年,它一直长不大,只不过在爷爷去世之前,这条鱼就先一步绝食而死了。 吾行想起爷爷去世之前一直昏迷着,没有回光返照更没有遗言嘱托,他于今世的所有牵绊都放进这个所谓的子孙盒。当时他竟一点都没觉得奇怪,原来他用最后一点命魂做了这个幻境给他的子孙,魏吾行眼里强撑着的一点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游魂尚在,子孙却已经厮杀成一片了。 魏吾行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铺了一脸,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魏泽厚坐姿十分放松,这和他一生严谨的性格有些违背,像个再正常不过的老头子。看着魏吾行,他眼里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别哭,魂灯一族的后人都将经历这一步,很久以前我从你太公手里继承魂灯的时候还不如你。” 魏吾行泣不成声,他感觉到羞愧,从小到大的每一幕都从眼前掠过,他抬不起头来。 魏泽厚却比活着的时候对他更亲厚许多,他突然问吾行“你知道他们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吾行模糊着泪眼抬起头,一脸无知。如果这个幻境是爷爷最后一丝游魂,那根本不可能有妖物恶鬼,但叔叔和弟弟们的伤却是真真切切的。 “吾行,你试着来拿灯。”魏泽厚指了指胸前的灯坠,对吾行笑道。 吾行望着他的眼里带着担忧,却仍然听命一样趟河下水,水没过他的胸脯,他费了一番力气才来到船边。吾行仰头看了爷爷一眼,他也垂头笑颜看他。 于是少年撑着船向上一挺…… 平常人就算没什么身手也一定会跳到船上的,可是魏吾行明明做了个“撑”的动作,可莫名其妙的被另外一种力度给反噬回来,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了河里。 为什么说反噬呢?因为他分明感受到一种推的力道,和他撑船跳起的力道十分相似且接近,他确定是某种不规则的反作用力。 吾行错愕在水中,很难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魏泽厚垂目看着他:“懂了吗?” “什么?懂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吾行甚至以为自己抓住了答案,可是真相过于盘桓交错,他一时间又翻了糊涂。 魏泽厚十分耐心,又说:“你试着打我。” “那不是找死吗?”吾行刚挂上一个生动的笑意,一个想法从脑袋里迅速闪过……抓到了。 刚刚他只不过撑着船跳了一下,就被自己的力道给掀翻,那么如果像爷爷说的那样,使力去打他,那反噬给吾行的作用力…… 少年嚯的抬起头,难道他们的伤……是要攻击爷爷而反噬回自己身上的? 魂灯魏家 8 第8章 魏泽厚的表情从容淡定且嘲讽,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豁达气度,他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 吾行带着些无奈和无力的情绪望着爷爷没有说话,后来他感觉到自己手掌上微微的刺痛,垂眼一看,刚刚被吾全砍伤的虎口被水一泡又开始滋滋流起了鲜血。他抬手捂住,血水又沿着手臂流开了,只不过一个小口子,拿里来的这么多血呢?魏吾行有点不知所措。 头顶上方魏泽厚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时间到了。” 魏吾行抬头,“什么时间?”,但随即就意识到了爷爷的意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魏泽厚眼神里的亲厚更加浓烈了一些。“吾行,你没辜负爷爷的养育栽培,记住今天的一切,魂灯只能在为善人手中,惩恶修行方能得道,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不是利器,是为道的学问,你懂了吗?” 吾行坚定的点了下头,之前被兄弟叔伯们算计时的心灰意冷,和爷爷费尽心思做这番幻境来感悟后人比起来,简直太没有气度了,这番话才是老爷子留给他最宝贵的遗嘱。 魏吾行虎口的血渍越流越多,最后甚至把周围一片血水都染红了,他正要分神,却又听爷爷说:“自古以来,魂灯都是一脉相传,人人都当是人夺灯,却不知魂灯传了几十代,从来都是灯选人。我早知道他们不行,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能行。” 他盯着渐渐被染红的河水,笑意深沉,“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魂灯魏家,除了你爸,也只有你了。” 他话音刚落,吾行虎口处的血竟然极其汹涌的流了出来,他几乎都能听到血液从身体里流失时“哗”的一声。 吾行端着手臂大惊失色,回身去望我爷爷,老人家却是一派从容淡定,“吾行啊,爷爷就要走了,有没有想说的话?你说喜欢我那五栋宅子,我可是全都给你了,还想要什么宝贝,我告诉你怎么取,在什么地方……” “爷爷?”吾行忽然一阵鼻酸,“你在那边好好的,我天天给您烧纸钱,保证您在那边也是个富贵命,还有您别生我爸的气,我爸只是和鬼相处惯了不知道人心险恶,回头你要是在什么场合碰到他,看我面子您也别为难他……” 血水已经把整片河水染红了。吾行站在血河的一端,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河水被掀起坠落,身前的这艘小船,在风动之下险险的摇晃起来。 吾行只顾着和爷爷道别,却没看到魏泽厚面色有一瞬间的冷峻,他不可思议的眼神穿过水雾望向汹涌的血河,那一刻,他就像是血河里一块坚硬的冰。 稍纵,魏泽厚面色已然换上一副淡然,连接他胸前灯坠的琥珀色挂绳,从魏泽厚脖子上一点点消失,他看着灯坠缓慢的离自己而去,奔向它的新主人,竟然屈膝跪地做了一个神情坚定的朝圣动作。 与此同时,船开始启动,小舟载着魏泽厚一点一点的后退,吾行忍不住去追,“爷爷,你不是说之前我给你抓的那副提神的汤药很灵吗?我告诉你那其实就是咖啡,也不是一千块钱一副那么贵,我不是故意骗你钱,你给我那么多钱我花都花不完,我其实就是想逗你……因为……因为除了你也没什么人搭理我……” 吾行哭着追那艘船,可是他根本追不上,当爷爷那艘小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尖锐的悲鸣划过头顶,灯坠停在那里,河里涌动的血水突然腾起一条水柱,穿过灯坠集结成了一条新的挂绳。 挂绳水柱从吾行脖颈上一钩,连同那灯坠一起坠在了胸前,在贴到皮肤的一瞬,光亮骤然冷灭,使吾行真切的看清了它本来的样子,青铜色小小的一枚镂空灯,安静又驯服。 吾行回首,看到清醒过来的吾炎带着惊恐的神色一边看向他一边向后退。魏不熟,还有背着吾杰的吾全就站在他的身后。他们用同样一种眼神瞧向吾行,仿佛经历了一场举世的震撼。 这是子孙盒秘境最后的情境。 三日之后,在祠楼里停了七天的棺椁正式下葬,魏吾行跪在孝子贤孙之前,身上是一件火红缎面长衫,按照祖上的规矩,在祖坟前穿了这身行头,就是这一代灯族魏家的血脉传承人,属于魏泽厚的时代正式掀过。 魏吾行的时代,刚刚来临。 从子孙盒幻境里出来之后,魏不熟告诉吾行,他三叔其实早就知道子孙盒盖子之下的玄奥,他伸手去碰,为的就是留在幻境之外,等待众人生还之时伺机行事。 当时众人从子孙盒秘境里返回时,除了我不熟和魏吾行,其他人均是昏迷的,一向慈祥的姨奶奶突然变了脸色,和魏老三魏不清一起朝魏不熟他们父子二人亮了刀子。 魏不熟在幻境里已经耗了不少心力,当时虽然堪堪挡掉了魏不清的冷刀子,却也是将一大口鲜血给吐了出来。 姨奶奶更是直接去掐吾行的脖子,只是没想到被吾行身后的一支暗器射中了掌心,连手掌带暗器一块儿钉在了红漆柱子上。 魏吾行回首,看到正位上一直不动声色的惠阿公站了起来,他手上另外一支暗器,警示着屋子里所有蠢蠢欲动的魏家人。 “灯人已定,妄动者既与灯族为敌。”惠阿公嗡动着嘴唇,语气却是摄人心魄的冷冽。 魏吾行也是后来才知道,魂灯既然以血结绳栓在了他的身上,就会追随他一生,若要在吾行身上夺灯,唯一的办法是先把他杀死,让魂灯再选一次。而当时没有被魂灯选过的人只有魏老三,姨奶奶或许一直抱着这种念想。 当时姨奶奶伸手扯掉钉在自己手掌的那支暗器,大喝:“哼,这小兔崽子对八卦阴阳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老魏家怎么可能让一个风水白痴当继承人?” 张小环冷笑:“魂灯认的是血脉,七大魂灯家族必须族内通婚才能保证血脉纯正,你们老魏家只有魏不熟一个称得上是魂灯血脉,你当年从东北逃难到苏州,要不是白老夫人相救你早饿死了,后来白老夫人见你可怜,才让你跟了她母亲的陈姓,没想到你却和魏泽厚勾搭成奸,气走了她老人家,你身上根本就没有魂灯家族的血,生出来的儿子魂灯又怎么会认呢?” “你胡说。”姨奶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嚷,一点都不像八十几岁的老太太。“白向月是我表姐,我和她是三代血亲,你少在这儿妖言惑众。” 张小环仍要据理力争,张京鹤出声制止,却不去看面色发青的姨奶奶,而是走回到惠阿公面前,说道:“魏公临去前曾嘱托小侄,若有人意欲抢灯……” 张京鹤眸内闪出一抹杀意,接下去的话意欲分明,他这是想帮我爷爷清理门户啊。 而魏不熟的表情与张京鹤如出一辙,都在征询着惠阿公的意见。姨奶奶忙给族长一个眼色,族长这才走过来劝道:“泽厚先公当年续弦虽然未被灯族允许,却是在当年魏氏族长的见证下完婚的,就血脉问题而言,不开他们兄弟三个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不然也不可能入得了子孙盒。现在不开和不顺都昏迷着,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不熟和吾行知道,众所周知老爷子生前是想让不开接班的,昆山的这些店铺和江湖关系都是不开从中周旋,现在不熟帮他儿子拿到了灯,可吾行什么都不会,老爷子这一生的家业不就全败了吗?” 另一个堂叔插言:“当年泽厚先公接管魂灯的时候,我大伯和我二伯虽然失了五魄,过了两三年人就走了,可我父亲和我两个叔叔都一直活到花甲之年才走的,我们这些小辈更是毫发无损,可你们看,如今站着出来的人只有不熟和吾行,这不是明摆着削枝灭族吗?” 其他人听到这话好像是说到了自己的心坎,纷纷把矛头指向魏不熟父子,魏不熟这时面色极为难看,嘴角还挂着没擦掉的一抹血迹,可冷漠的眸子不变,他看了一眼张京鹤,有些泄气般的冷笑了一声。 张京鹤会意,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从衣服里将属于张家的魂灯取出来,众人被他这动作惊呆了,在风水阴阳界,有多少人连见都见不到这宝贝一面,现在他竟然这样从容不迫的把魂灯亮了出来。 “灯族只承认命定的魂灯继承人,你们想杀吾行夺灯?得先过我们灯族人这一关。”这分明是撕破脸了,应他这一句,魏不熟和张小环,乃至惠阿公纷纷冷厉起眉眼,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决然。 族长似乎很忌讳惠阿公和张京鹤二人,连忙阻止道:“我们只是想让吾行父子给咱们老魏家一个交待,他叔伯兄弟们全都成了这副样子,怎么都得……” “什么交待?”魏不熟突然冷冷发声,慢动作转向一直沉默着的吾行,命令。“杀了他们,给你爷爷一个交待。” 魏不熟的声音就像是从寒冰万丈中淬炼出来的一把冷箭,惊的众人纷纷后退数步,魏不熟的大名早已在江湖上传遍,他可不是个善茬。 魏吾行收起一脸疲惫,脸上已经再也变不出更多的表情,但却是从心底爆出一声嗤笑。虽然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这么笑起来难免让人觉得做作,但此时此刻魏吾行周身的气质让所有人都只能屏气静声的望向他。 “我说过了,我爷爷还没走远呢,你们闹也得有个度,老魏家的聚魂灯被我戴了,谁想要谁来找我取,取不到就永远别再姓魏。” 子孙盒秘境里走了一遭之后,魏吾行好像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就与人勾肩搭背的二世祖了,他身上多了许多让人看不懂的内容,透着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距离感。 少年自带一番气场的站在众人面前,他身后是原本坐在主位上的其中三个,谁都知道,现在谁都不可能要他的性命,而出了这间堂屋,就更不可能有人能杀了他,因为他身后,是连鬼魂都要惧怕三分的魂灯一族。 挤了三十几号人的堂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到此,魏泽厚才顺利过了送三,魏吾行那些叔叔弟弟们出了堂屋后就被连夜送去当地医院,在幻境里惨死的二叔和四叔成了植物人,最小的吾杰则彻底成了个傻子,醒来时流着口水吵着要吃奶,吾炎倒是看不出异样,但从此再没开口说过话。 而吾全,在吾行离开昆山之前曾与他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当时他仍忌惮魂灯一族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向吾行一再保证,不会再挣阴阳风水这一行的钱,希望吾行能够放他爸爸一条生路。 魏吾行当时眉间暗晦,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为什么爷爷这些年一直只注重吾行的德行和教养,想必他老人家当年放过了同参与夺灯的兄弟和子嗣,恐怕也是因为心中存着的一点善念。而他老人家教导吾行,希望吾行能拿到魂灯,一定也是希望吾行能放过同辈一条生路。 那件代表传承人的红衣在魏吾行身上穿了七天,头七的时候按规矩要把红衣在坟前烧掉,红衣在火盆里瞬间就撩起一阵烈火,吾行垂头看向胸前挂着的灯坠,它像是感念我爷爷似的,微不可察的在吾行胸前动了动。与此同时,吾行心中忽然涌起空空荡荡回旋的风声,吾行知道,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将会不同了。 鬼斧屏风 1 头七过后,魏吾行就跟着他爸坐上了去往成都的火车,火车共振发出的咔嚓声令第一次坐火车的少年烦躁莫名,他在软卧车厢的接口处与一个叫胡子安的手下抽着烟。 他们聊起成都,以及身在成都时的魏不熟。 十六年前,魏不熟刚到成都时,成都白府是他最大的靠山,那是白向月的娘家,当年白家人遇难,当家人非死即伤,白向月才想到去昆山抢儿子,她要让当时对风水阴阳极有天赋的魏不熟,代替她掌管魂灯白家。 魏不熟在成都被人称作“生爷”,他好像自带三分传奇色彩,以至于胡子安讲故事时都要用一种说评书的口气。 讲他如何在拍卖会上崭露头角,如何设计白家旁支的叔伯让权,如何说动北京张家和黑龙江惠家助白少爷上位,如何在大兴安岭捉了个千年鬼给白府镇宅,如何救了狼孩儿培养成徒弟,如何在功成身退时不从白家带出一个手下,又如何在三年之内建成自己的古董行。 魏吾行倒真像是听了一段传奇故事,只不过吾行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故事的主人公,代入到他爸身上去。魏不熟如果真这么厉害,何至于每次出现在昆山都像老鼠到了猫地盘一样的谨慎,何至于看张小环一眼就走不动道了一样…… 吾行刚抽尽第一根烟时,就再也听不下去了,睨了一眼胡子安说:“拿出去吹牛的这套我不听,我问你,我爸真有通灵眼?” 通灵眼俗称阴阳眼,指能肉眼看到鬼神,其实就是活见鬼。魂灯七族,每一族都有自己从老一辈传下来的秘技,魏家这一脉,据说传的就是阴阳眼。 而且吾行曾亲自从他爷爷那证实过,他爸自小就开了天眼的。 而今胡子安也十分笃定的对吾行说:“江湖上都知道的,生爷天眼能见活物,这是慧根。”他边说边伸出右手大拇指,笔画了一气。 活物泛指魂鬼妖邪,这是风水阴阳界的术语,可是如果时时刻刻能看到那些东西……,吾行不由浑身一哆嗦,不敢往下想。 胡子安马上拍起马屁:“你们魂灯后人都不是凡人,你看生爷能通天眼,白家少爷五感也是异于常人,听说能目及百米书,耳闻几十音,食物在舌尖上一过,其中食材产地都能品出个一二。再看少爷你,小小年纪就成了老魏家的继承人,以后在风水界的造诣还不知道多深呢,没准被咱们生爷一熏陶,没多久少爷你也能看到活物” 吾行被烟呛的猛咳了几声:“可千万别,眼不见为净。” 胡子安咧着嘴笑起来,他脸上毛发浓密,小眼睛,人长的精瘦。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根红苗正的茅山宗,不用掐指都能算出一些道道。比如他突然让吾行看一个美女,这美女不出十秒肯定出情况,或高跟鞋崴脚,或一阵风吹掀了她的裙底。总之吾行十分信他,一路走过来,连魏不熟都要时不时询问他的意见。 这时,胡子安见吾行还要点烟,不由使了个眼色,暗声:“你爸还有五分钟就醒了。” 他说魏不熟五分钟会醒,就一定是真的。 吾行轻车熟路的刮开一包口香糖,取出一颗遮挡嘴里的烟味。魏不熟不太喜欢吾行抽烟,而且他这人原则性十足,他不让做的事情一定就是禁忌。在某些方面吾行甚至还挺怕他,特别是在子孙盒幻境里,他挥鞭的那个场景,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吾行总觉得表面上混不吝的魏不熟只是个幌子,幻境里杀人不眨眼的那个才是真的他。 胡子安摇着头笑了:“少爷,生爷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你抽烟这事儿上他都说了你三次了,你也体谅一下他不是?” 吾行说:“我尽量。” 五分钟不到,魏不熟果然醒了过来,这时候吾行已经回到车厢里坐好,魏不熟这次带出来的手下挺多,但真正和他们住在一个车厢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胡子安,另一个叫相鼠老八。 相鼠是道上一职位名称,如果把看阴阳风水比作是组团打仗,那么每一个人的分工都十分讲究,相鼠属于动作型角色,但是动作型也分为两种,一种是专门掣肘活物,只在阴阳阵里本领高强,一种则专门制约活人,保证阴阳人平日里的安全,相鼠老八则属于后者。 这个人话不多,长相又十分普通,听说在魏家村时他就隐藏在亲客宾朋中间,但是谁都没对他起过疑心。临上火车前,吾行在魏不熟下榻的宾馆里第一次见到相鼠老八,当时魏不熟正在和律师确定吾行继承那无间宅院的后续问题,一个意见争执不下,魏不熟突然吩咐老八:“口干了,去买个瓜。” 结果相鼠老八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五层楼高的窗户上跳了出去,两分钟后一颗翠绿的西瓜被他单手举着原路爬了上来。吾行惊奇不已,那律师更是脸都吓白了,仿佛老八手里托着的不是西瓜,是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敲碎的脑袋,于是再也不敢有所说辞,痛痛快快的按魏不熟的吩咐办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魏吾行对老八就十分客气,但老八从不对吾行说废话,和胡子安两个人一静一闹,倒像是绝配。 火车历经27个小时,到站时间正是成都的清晨,下车前吾行本跟在胡子安身后,但到了车门口,魏不熟漠然的朝他看了一眼,胡子安会意,身体向后错了错,等吾行走过去,魏不熟才再次提步前行。 行走中只听他轻声的一句告诫,“以后我在的时候,我旁边才是你的位置。”吾行后背不由凛了凛。 真到了成都站外魏吾行才突然意识到,可能胡子安在火车上对他爸的那番叙述根本就没有夸张。 六辆红色路虎,二三十个黑衣手下,接站的排场大的惊人。早有人迎上来帮胡子安拿东西,吾行一直在魏不熟身边走着,直到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有着深邃眼眸的男人。 这个男人三十岁上下,一头红毛用黑色绳子扎在脑后,如果他以背示人,吾行肯定会先注意到他的发色。但这时他面朝向吾行出现,吾行却略过那头妖艳的红色首先看到了他的眼睛,直觉告诉吾行,这就是魏不熟唯一的徒弟,昆仑。那双眼睛就像是从狼身上换下来似的冷冽。 “师父。”吾行马上从他的称呼上坐实了猜测。吾行忍不住近距离的再打量他一眼,很少见过男人皮肤白成这样,也很少有年轻人能把气质沉淀得如此老成。 魏不熟看吾行一眼:“叫师哥。” 吾行向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脾气,但在这男人面前,不知道怎么的,不由自主的立时称了句:“师哥。”脑袋甚至微微向他的方向垂了垂,是一个挺恭敬的姿态。 魏不熟挺高兴,笑了一下,挥手叫他们上车。 魏不熟、昆仑和吾行三人上了同一辆车,开车的人叫熊五,看上去比魏不熟老,长的却是虎背熊腰。他先是跟魏不熟大咧咧的问了声好,眼神便在小吾行身上寻了一圈儿:“这就是小生爷?嘿,和您还真像。” 魏不熟对他有点不耐烦,“废话,我儿子难道像你?” 说话间熊五开了车,嘴也没闲着:“我叫熊五,吾行啊,你以后叫我五哥。” 魏不熟在后座里斜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忍不住骂他:“你他吗什么辈分?就一孩子。” 又对吾行道,“跟着你师兄叫,叫熊爷。” 吾行不得不应声叫了句“熊爷”,熊五挺高兴,竟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直接扔到吾行手里:“乖孩子,给你改口费。” “……”这哪跟哪儿啊? 魏不熟却再不想搭理他,和昆仑不约而同朝窗外扭了扭脸。 火车站接站的车太多,刚走出一个路口就堵住了,车厢里寂静了一会儿,魏不熟突然问昆仑:“货到了吗?” 昆仑沉声:“到了,齐先生就在店里等您。”他声音明明很轻,却很能让人提起精神,吾行听他说话,眼睛又忍不住朝他打探。 魏不熟“嗯”了一声,转头对吾行说:“我有点事,一会儿你到店里睡一觉,晚上和我一块儿回家。” 吾行当然不乐意,头一次坐火车,而且颠簸了二十几个小时,骨头散架了不说,总感觉双脚踩在云彩里,晃晃悠悠的。他现在急需躺到床上睡上一整天。 “你不用管我,把你家地址给我,我自己回去睡。”吾行莫名的烦躁。 魏不熟竟有点为难,欲言又止似得,这反应让吾行有点心沉。他琢磨,难不成魏不熟在这边给他找了个后妈? 找后妈这种事,吾行倒是不介意,他比较担心张小环的反应。得知吾行跟着魏不熟来成都,张小环就吵着要一块来,美其名曰“一家团聚”,结果被张京鹤强行带回了北京。如果这时候吾行告诉她魏不熟金屋藏娇,张小环肯定立马杀过来,先把魏不熟给煮成熟饭。 熊五打断吾行的思绪,嘿嘿笑着:“小吾行,你听你老子的,他那宅子邪门,我们这些住外围的倒是吃得消,怕你这小胳膊小腿受不住。” 他说话侧着身子,一时没注意前面的路况,但余光里瞥见什么,竟然猛的一下踩了刹车。吾行险险的撞在前座椅背上,魏不熟虽然岿然不动,脸上却有点不高兴,朝熊五喊:“你他吗怎么开车呢?” 熊五肩膀垮了一半,指着窗外一行白色奥迪:“这能怪我吗?” 七辆白色奥迪,本来在道路的逆行方向,许是认出了魏不熟的车队,竟然全都转了方向横在了路中间,一时间街道给堵得水泄不通,喇叭吱吱哇哇的搅翻了天。 其中一辆奥迪里跑下来一个少年,和吾行年纪差不多,跑到车前直接把脑袋钻了进来,动作十分随兴。 “大伯,我姑奶奶让我来接大表哥去白家园儿。” 他叫魏不熟大伯,就一定是白家二爷白宗信了。魏不熟朝吾行看一眼,点头:“也行,先去看看你奶奶。” 他已经帮吾行决定,紧接着扬声对白宗信吩咐:“白天带你哥到处转转。”像是迫不及待把吾行转手。吾行更加确定魏不熟那宅子里有猫腻。 白宗信清脆的“唉”了一声,缩回脑袋就去帮吾行开车门。吾行对过分热情的人天生带着抗拒感,但看到白宗信那副小正太样貌却是一点儿反感都生不出来。 “我十六,比你小,你叫我宗信吧”少年一边拽着吾行往车边跑,一边回首笑说。 “你们不怕交警抓啊?”吾行从刚才就一直在意这件事,他还没有驾照,十次偷开家里车出去,有七次准被交警拦,而且昆山的交警向来都是非黑非白的,管你是天王老子,罚单照开不误。 “不怕我跑什么啊?”白宗信嚷嚷着推吾行上车,刚钻进车里就一连声的“开开开开开……”司机脚下刹车一松,猛踩油门就飙了出去。 鬼斧屏风 2 后面跟着的几辆车也不含糊,竟然紧紧的跟了上来。成都堵车严重,司机绕了外环去往东郊,白向月住的白家园就在东郊。 一路上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已经迅速熟识起来,都是出身风水世家,而且沾着那么点血缘关系,魏吾行对他产生了一点亲切感。而且白宗信也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姑奶奶脾气特好,但唯独一种情况下例外,就是说到你爷爷的时候,所以你千万别提你爷爷,那老太太发起飙来可不是闹的。” “那说什么?说我爸啊?” “别别别,你就说你自己,谈理想聊人生,姑奶奶召见你的时间不会很长,你别担心。”他用了“召见”这个词眼。 车行到了东郊,拐过一段山路,又穿过了一片别墅区,再行了二十分钟,就见一石碑矗立在道口,上面书着三个大字“白家园”。 吾行忍不住朝车窗外看,入眼是一片朴素的农庄,汽车在菜园中间的小路一路向里,又穿过一片银杏林,最后到了一个曲径通幽的白色铁艺大门前。自然有人来开门,车队却是只有他俩坐着的这台车进入了园子里,其他六辆车,全都拐入外院儿的停车场。 园子古色古香,假山湖水相映成祥,两只丹顶鹤从草地里闲逸的走着,见到汽车经过也不害怕,门庭前立着一排硕大的梧桐树,正是早饭时间,餐桌就布置在梧桐树下,远远就看见一个瘦高的老太太被两个妇人伺候着坐在餐桌前。 两个少年下了车,步行过去。白宗信叫了声:“姑奶奶”,一个中年妇人正在给老太太喂粥,听了白宗信这一声,老太太转身望过来。 “是吾行吗?” 吾行看到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是掩都掩不住的动容。这就是让爷爷挂念了一辈子的亲奶奶?他想起爷爷书房里藏在最角落,却被爷爷最常拿出来的一副画,画上的女人面容娇美,斜坐在椅子里,像一朵绽开的海棠花。 吾行也不由动容:“奶奶。” 白向月突然老泪纵横,旁边伺候的两个妇人也都感念般的酸涩了脸孔,吾行似乎看懂了她的眼泪,又好像根本不明白。宗信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强行把吾行的右手塞进奶奶的手里。 他说:“姑奶奶,人我可给你接来了。” 白向月拍了拍十几年未见的孙子,又抓住白宗信,颤声:“你们是兄弟,宗信哪,你表哥总算是回来了。” 白宗信听她这么说,朝吾行挤了挤眼睛,“嗯,这回可好了,我大伯亲儿子回来了,就不天天找我麻烦了。” 老太太啐了他一口:“别把你那些混蛋毛病染给吾行,小心你大哥扒了你的皮。” 提到白宗信的大哥白玉林,不免要提十几年前让风水阴阳界闻风丧胆的十恶灵,当时道上有些名气的风水阴阳师,出面组建了一支专门收服十恶灵的精良团队,白玉林是团队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那场人鬼混战几乎搭进了整个白家,他们倾尽家财才帮白玉林保住了半条命。可是白玉林十几年间三缄其口,从未向外人提起过十恶灵的最终下场。 如果他不姓白,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可是白玉林就这样活下来了,在成都白府,逍遥自在的活着。 魏吾行的思绪被老太太再次拉回来,她握着吾行的手,含着一眼的热泪问:“你的灯呢?” 吾行虽然预料到必然有人会好奇自己身上的魂灯,但奶奶殷切的望着他,他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把垂在衣服里的灯坠拽了出来,老太太贴过来用两只手虔诚的捧着。眼里露出一点意料中的欣慰,端详了足有三分钟,她才抬头望着吾行淡淡的道:“又是一代了!”语末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与吾行的见面似乎耗费了白向月不少心力,早餐还没吃完,老太太脸上就挂满了疲态。但她又强撑着问了吾行许多事,问到周庄、锦溪和千灯古镇,问到张小环,又问到吾行的学业,问了很多事情但都避开魏泽厚这个话题。不过当得知魏泽厚根本没有教授吾行风水阴阳上的本事时,老太太还是没忍住,嗔着眼睛骂道:“魏老狗,你这个老不死的……” 话刚出口,许是忽然想到,那个“老不死”现在已经真的死了,才状似无意的整理了一下表情,叹气说:“我累了,你们年轻人玩儿去吧,以后每个月来看我一次,避开初一十五,和你爸看我的时间也错开。” 说罢,竟然真的站起身,向屋子里走了。 吾行有点错愕,用眼神询问白宗信,这什么情况?不让我进屋吗? 白宗信不以为意,吃掉手里半个包子,对吾行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 吾行朝屋内看了一眼,老太太似乎已经进了内院儿了,便忍不住好奇:“我刚没说错话吧?” 白宗信小声说:“应该没,你别放在心上,走,我带你四处逛逛。” 吾行心里觉得别扭,忍不住皱眉头:“老太太脾气不太好,不过和我爷爷脾气倒是挺像。” 吾行话刚一出口,白宗信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一只青花瓷茶壶从屋子里面扔出来,正砸在少年面前的餐桌上,白宗信二话没说,拉起吾行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骂:“我不是告诉你别提你爷爷吗?”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追出门来,她站在中庭上底气十足的骂道:“来人,把这两个小兔崽子给我打出去” 说罢十几个黑衣人不知道从哪儿蹿了出来,直奔两个少年,白宗信愁眉苦脸拉着吾行狂奔出园子,一直跑离了银杏林,身后的声音才算是没了。 白宗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用手指了指吾行,到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把想说的话憋肚子里。吾行也累够呛,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才算顺出一口气来。感叹:“你说的没错,我爷爷还真是颗雷。” 白宗信又来堵他的嘴,“你快别说了,我姑奶奶能听见。”说完又拽着吾行开始狂奔,一直跑离那尊写着“白家园”的石碑,才瘫倒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不……至于吧,这么……远也能听见?”吾行喘着粗气。 “你以为呢……我们白家五感异于常人。” 吾行觉得脑袋有点乱,心想:太他吗邪乎了,小爷我之前的人生也算是五彩斑斓了,和这些人一比,我那自以为傲的富二代人生轻的就像个“屁”。 白宗信不得不给魏不熟打个电话报备,他冲着电话嚷嚷:“我姑奶奶又犯病了,她把我和吾行给打出来了,连车都没给留一辆。” 魏不熟骂了句“活该”,隔着几米远的吾行都听见了,不过他后来好像拐进另一个话题里,白宗信认真听着,过了一会儿,干脆的答了声:“行,没问题。” 吾行问他:“我爸来接咱吗?” “我找家里人来接,一会儿有个表叔的酒楼要开张,大伯那边抽不开身,让咱俩过去撑撑场面。” “不行,我身上戴孝呢。”吾行红色外套里套着黑色t恤,这行头是他爸吩咐他穿的。而且刚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被亲奶奶劈头盖脸的打出来,马上就要去赴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宗信说:“我大伯说了,让我带你去,肯定就没错。反正你这会儿又回不去我大伯那宅子,我大哥说了,你刚到成都,我的任务就是带你四处逛,反正我每天也是瞎逛,咱俩还搭个伴。” 白宗信其实和吾行还真挺对路,吾行在苏州也是每天瞎逛,逃学是家常便饭,除非学校里出现美女,否则魏吾行是根本不会主动去上学的。 白宗信不仅是白家的一根独苗,而且遗传了白家人敏锐的五感,对占卜之术也很在行,在等车的这一会儿,他已经从吾行手相上看出他“前女友三个,历劫两次,离家出走三回”等等与数字有关的推算。 吾行觉得他有两把刷子,问他:“那你帮我算算,我爸有多少钱?” 宗信迟疑了一秒:“这个还真不知道,占卜我是自学的,骗骗你还可以。” 白家的司机很快就到了,其实白家人挺好区分,手下清一色都是白衣白裤,与魏不熟那边一身黑的手下对比鲜明。而且白家人有一种高深严谨的做派,看车就能看得出来,白宗信家一水用的奥迪,其实在上流圈里奥迪委实算不上豪车,但它有一股中庸的气质,给人厚重感。 在成都,若非是行家,很少有人知道白家的祖业是风水阴阳。白家在成都乡下有三座茶园,三座酒窖,在成都市区有不同规模的7家茶馆,7家酒庄。同道人知道这是大隐于市,深藏不露,外行人则很难把家风厚重的白家与阴阳鬼怪扯上关系。 魏不熟就不同,他是做风水的,自己就开了个和风水有关的古玩店,刚开始在送仙桥,草堂寺,没几年干脆在成都最繁华的商业区盘了街角的五层楼,盖了个古色古香的长生阁。 长生阁的确是经营古玩的,但真正的好东西轻易不得见。所以魏不熟到底有多少钱,白宗信可算不出来。 但魏不熟似乎又时时刻刻强调自己比白家低一层的关系,白家人很注重7这个数字,魏不熟同一款座驾却从来不超过6辆,这里面是有讲究的,灯族人讲究“7”,七是封顶之数,水溢则费,魏不熟虽然也算是灯族,在成都毕竟是外人,所以规定自己手下,以六封顶,每年他亲自过手的活,不超过六件。 魏不熟的张扬,和白家的低调,在成都人眼里也有说道,叫“虚有实无”,在成都,魏不熟是明的,白家是暗的,在道上白家是名正言顺,魏不熟又像是旁门左道,这种关系最是复杂难辨,所以在成都本地,很少有哪个门路敢来探白魏两家的虚实。白魏看似分的明白,其实是实实在在绑到一起。 鬼斧屏风 3 成都这几年正经崛起了几位风云人物,今天宴请的这位主顾就是其中之一,他姓周,几年间作为投资商在成都小露过几手,明面上成了带着招商引资性质的商人。这个人很信风水阴阳道,几年内和成都风水江湖人结交切磋,成了半个风水阴阳人。 当然了,他砸给成都风水界的钱财也足够让人高看他,两年前他开始在成都筹建酒楼,从选址、盖楼到镇店陈设,都十分谨慎讲究,成都风水界出了这么一位金主,不知道救活了多少家风水小庙,今天来赴宴的有一半以上都是道中人,有道家大师,也有混饭吃的小士,每年十月初三茅山三君圣诞,到场的也没今天这么齐。 酒楼的名子取的挺巧,叫“小金楼”,小金楼,销金楼,楼如其名的富丽堂皇。它隐在一个曲径通幽的巷子里,吾行与白宗信并肩往里进,先是经过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古朴府院门廊,迈过二门之后,眼前金色红色紫色便铺天盖地的卷进眼来,服务员男着黑蓝色中山装,女则清一色玫瑰红旗袍盘发。酒店正楼,楼高六层,中间大厅却是一个观井,抬头不仅能将小金楼每层通览,还能透过水晶屋顶看到外面的天高云淡。 白宗信一到,经理亮着嗓子唱起了贺礼:“东郊白府南宋陶瓷酒樽一套,长生阁生爷赠礼金十合,迎小白爷。” 白宗信本来已经款步向里迈,听到最后这一句忽然皱了皱眉头,退回去在那经理耳边说了句什么,经理立刻朝吾行的方向瞧了一眼,略带恭敬的点点头,又把礼金唱了一遍,却是在迎小白爷之前,加了一句“迎小生爷”。 拜这句所赐,两少年走进大厅的时候,临井的每个包房里都钻出一个探究的脑袋,他们对着宗信身边的少年指指点点,直到两人被引进三楼临井的一个包房里,幕帘微微垂下来,宗信瞧着吾行的神情,突然说:“之前还看不出来,不过被这金子银子的背景衬托一下,你和大伯的气质还真像。” 吾行和魏不熟长相倒是有六七成相似,说气质像的还就他一人儿,吾行心想,他爸那么拧巴一人儿,有时候混不吝的流氓样,有时候又像个格斗士,哪一块儿的气质和他也搭不上边儿。 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喊“小白爷”,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正从对面临井包房里朝这边招手,白宗信“哎呦”一声,走到阳台上和他对着说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人没瘦反倒胖了?” 那人肺似乎不好,没说话先要喘两口气,饶是这样还是挺兴奋:“你还不知道我,走穴口也只在帐篷里窝着,这回我们收获不小,这几天到我店里来瞧瞧?” 另一个临进包房里也探出个脑袋,年纪不大,留着两撇小胡子,“好你个孙胖子,你怎么不让我瞧瞧?” “哎呦喂。”孙胖子转着声叫道:“我当是谁呢?我怎么听说你赵三两在内蒙被熊瞎子给吃了呢?你现在不会是个活物吧?” 更多的人从临井的包房里探出脑袋,一个个搭在阳台上笑得欢,赵三两对着孙胖子就开骂:“我呸,是老子猎了头熊瞎子,手下人正往咱们成都送呢,我准备养到后院儿里,没事儿吓唬吓唬人。” 又人搭腔:“你那破店生意本来就不好,往后更没人去了。” 众人又是哈哈一阵笑,白宗信和他们搭了一会儿话,就觉得没意思,转身正要坐回来,外头三楼有个沉沉稳稳的声音突然问道:“白二爷,我听说生爷马上又要开活儿了?是什么东西,你给咱们讲讲。” 白宗信斜在阳台边上,笑:“洛阳齐先生的宝贝,好像是一幅画,我还没见上呢,这种大活我大伯哪里会带我,你得去问熊五爷。” “您不知道,您房间里那位小生爷不会不知道吧?我刚才可是听见经理喊‘小生爷’了。” 吾行本靠在包房里的沙发上打瞌睡,外头阴阳怪气的声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他听见白宗信打发那人:“我大表哥可没闲心像我一样和你们叨叨,失陪了啊。” 说着白宗信就进了屋子,吾行听见他骂了句脏话,显然是对着三楼那位宾客的。吾行不由问:“那是什么人?” “风家人。”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默在一边不出声了。 风家?吾行有点纳闷,难道是魂灯风家?吾行听爷爷说过,魂灯风家的灯传丢了,但风家整个家族却是十分让人忌惮,即便是近几年风家也没培育出什么出类拔萃的风水人,魂灯一族还是很尊重风家。以至于这一代的风家人性格都十分阴险跋扈。 可是本来默在一边的白宗信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搁在桌子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攥成了拳头。吾行睡意渐消,盯着白宗信问:“你怎么了?” 白宗信朝着珠帘外盯了一眼,“你不知道,自从大伯用黑鞭子把他们那个火阎王抽成了植物人,风家和咱们就从不在一个场合里出现,今天东主明目张胆的把白、魏、风都请做座上宾,恐怕没怀好意。” 吾行从小听爷爷讲魂灯家的故事,但是对风家,他爷爷总是讳莫如深的,只知道风家族谱里写的不是人名,而是风家每个支脉子孙数的排列数字,风家人不管身在哪里,不管还是不是风水阴阳人,但凡家中有血脉出声,都会将出生时辰报汇给族长,而过不了多久,这个孩子心口之处就会显现出一组古数字,这组瘦金体书写的数字在孩子三岁之后就会隐进皮肤之下,只有在血液流失时才会显现出来。 这是因为风家所谓的族谱,是一本北魏时期传下来的心脉经,每一位风氏家族的心脉都与之相连,如果某一位族人遭受危难,心脉经就能通过察觉此人心脉异常情况,而判断是否需要派遣援手,如果某一位族人死了,心脉经上属于这位族人的印记,就会彻底消失。 火阎王本名叫风焰,在风家族谱里排到三千之后。吾行念小学的时候就听过“火阎王”的称号,这个人手段十分残忍,对付鬼魂时,总喜欢用火焚烧,现实中若有人对他稍作忤逆,他便要用火烤炽那人的双手或是双脚,直至烧焦。 可是吾行却不知道,这号人物竟然让魏不熟给抽成植物人了。 “火阎王和大伯在同一个魂阵里遇上了,道上都知道大伯有两条规矩,‘善悔赎三灵不除,邪歹煞三恶勿留’,恰好那次的活物是为了替为非作歹的家人赎罪才弥留在人世,大伯的规矩是要放了的,但火阎王那时候刚得了一把冥器,想拿这活物开刃,二话没说把那活物的魂给震散了,就这么把大伯给惹怒了,大伯一鞭子抽下去,毁了火阎王精魄和中枢魄,本来出阵就活不成了,后来不知道怎么救回来了,养在医院里成了植物人。”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不停得在掐算着什么,但瞧他的表情,似乎是徒劳的。半晌后,少年的目光再次转向珠帘之后三楼的方向,说:“刚那个人就是火阎王的儿子,道上人叫他三千三,在成都也算高手中的人物。” 这时,楼下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却吸引了大多数宾客的注意,白宗信在阳台上看了一眼,也不由惊讶到:“锦都绣坊怎么也来了?” 吾行跟着他走出来,临井下望,大厅里竟然架起了十六架绣车,穿着鹅黄色旗袍的美女们盈盈玉立,看架势是要展现绣技。 吾行好奇:“你们成都贺宴都实行这个吗?” “呵,在成都有三样东西你不能小看,一是茶楼,二是蜀绣,三是火锅汤。锦都绣坊可是咱们成都最出名的绣莊了,传了几百年的手艺,你等着大开眼界吧。” 两个人在阳台处瞧热闹,吾行突然觉得身上有点不自在,抬头看,却见三楼的看台上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用玩味的眼神瞧着他。那人长相阴柔,下唇处镶着一颗唇钉,眉眼慵懒散漫的样子,浑身都是一股痞气。 更多的人从包房里临井而出,有的朝魏吾行拱手:“想必这位就是小生爷,幸会幸会。”也有的冷眼旁观,一面瞧着他,一面去打量三楼那三位。 马上大厅经理走了出来,宣布宴席马上开始,应他这一声,绣坊的绣娘们纷纷鱼贯而入,端坐在绣车一旁,随着音乐,手指快速穿梭在针线之间。 因为宾客都是居高临下的观看,那些绣品马上在眼睛里形成了一副万花齐开的架势,而且绣女们的绣功实在快的惊人,一副百花争艳图在人们的眨眼之间,快速形成,千朵万朵的花卉好像争先恐后的在绣女们的手下盛开。吾行只看了一会儿就瞧出了端倪,他们用十六只绣车,十六位绣女,绣出的东西却是一幅“拼绣”,以前在苏州,他也见过苏绣绣娘绣这种“拼绣”,看似很多人各绣各的,其实每一幅绣作的衔接面才是见真章的地方,这种技艺讲究的是熟练和默契,不配合十年八年,肯定绣不出上乘之作。 吾行从小跟着魏泽厚见过的场面不少,而且他打心眼里还是觉得老家的苏绣更细腻动人,绣功这种东西说白了越细致越巧妙才越好,像这种类似于生产线上串下来的东西,魏吾行是看不上眼的。 没一会儿,绣女们风卷残云一般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十六幅绣作已经全部成型。就在这时,十几位金楼侍者,推着一辆檀香木驾车走了出来,木驾车是清朝古董商会的产物,大多数出现在拍卖行里,一般盛放比较贵重的大件。 白宗信瞧在眼里,轻声对吾行说:“这几个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小姐都是有武功底子的,脚步轻的几乎挨不到地。” 吾行也去看那几个女人,化过妆的女人长的都大同小异,以吾行现在的水平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比较在意木驾车里的东西。 鬼斧屏风 4 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小姐来到大厅正中的一个台子上,刚进来的时候吾行就挺纳闷这个台子的用途,这明显是置物的台子,他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个置物台。现在吾行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可能这台子就是为了木驾车里的宝贝修制的。 众人全都屏气凝神的盯着那些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小姐的动作,只见木驾车上的盖子被四人合力抽走,一面三米长的正方形屏风出现在了木驾车里。吾行有点扫兴,他本以为在成都这所千年古都里冒出来的大件,至少得让人眼前一亮,可魏吾行看不出这屏风有什么过人之处。 就在这时,十六名绣女手持自己的绣件,一个接一个的走了过去,绣布贴着绣布置放在屏风之上,服务小姐小姐小姐小姐随即将木驾车拆分出来,白宗信瞧见木驾车里面的样子,不由“唉?”了一声。 吾行循声望去,只见原本堆放在屏风上方的16块绣布,像被什么吸走了似得,与此同时置物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声音如同某种转轮的启动,间或有类似于古宅木门开启的“吱嘎”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原来这并不是一块儿屏风,随着转轮声音的加剧,一块儿又一块三米高的正方形屏风从下面钻了出来,它们像魔方的一面,随着几个动作的推挤,瞬间在高台上立成了一面十多米高的巨型屏风,这过程快得只是眨眼之间,就像原本趴伏在地面的一个巨人,突然伸起懒腰站了起来。 所有人无不惊惧的瞧着这一变化,巨幅屏风横竖各有四块儿,最上沿甚至越过了三楼阳台。而之前16名绣女的快手绣作,已经完好的镶嵌到了屏风之中,谁都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装裱融合的,屏风四周的雕梁画栋,屏风正中的百花丛生,将小金楼里的金碧辉煌抬上了极致。 吾行有点纳闷,这么大一副通楼屏,难道不影响风水吗?想法刚在脑袋里闪过,震惊的一幕出现了,刚刚完成的这副通楼屏上,突然一动,千花万卉似乎被一缕清风缓缓带动,竟然影影绰绰的摇曳起来,入眼一片生机盎然。 刚和白宗信搭话的孙胖子,不由惊呼出声:“真他奶奶邪门,这是成精了?” 赵三两也震惊,却比其他人懂的多一些:“恐怕这屏风里镇了活物。” 吾行也是这么想的,他爷爷说过,任何一栋建筑里都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不合规格的物件,特别是单数。这屏风这么大,又是形单影只的杵在这里,若没有东西镇着,肯定是要影响酒楼风水的。 这么大一副屏风,镇进去的活物肯定不小。 楼外礼炮、鼓乐以及喧嚣声隔空而来,好像把众人从震惊之中解救了出来,众人仿佛在人间仙境里走了一遭,如今回过神来,都不免唏嘘惊叹:“这莫非就是鬼斧屏风了?” 鬼斧屏风能让静物变活,风水阴阳界里都知道这么一号宝贝,但它却与乾坤四合炉,灵犀针并称“阴三煞”,并且是其中煞气最重的一个。 魏吾行不由和白宗信交换了一下眼神,酒楼开业,用煞气镇楼?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转念一想白宗信就明白了,为什么一向低调内敛的锦都绣坊,会无缘无故到这金银乱世里献技,灵犀针不就是锦都绣坊家传的宝贝吗? 阴三煞一连出现了两样,那第三样…… 白宗信凝神聚目朝置物台乾坤二位上看去,果然,两尊拳头大的小铜炉已经点起了香料。每一个人都敏锐的感觉到了,小金楼内的温度正在以一种非常明显的速度下降。 “这周老板来头真不小,竟然用阴三煞当空调?”孙胖子扬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叫了一声。 周老板周里德此时已经在鬼斧屏风前站定,他朝楼上众人一拱手,道:“周某不才,一年前偶寻到鬼斧屏风这种宝物,后来听闻锦都绣坊的娄老板有家传的灵犀针,便想着把阴三煞凑齐开一开眼界,终于在不久之前,周某在朋友手中见到了乾坤四合炉,借着金楼今日开业,成都府众位豪杰赏光莅临,周某便讨这么一彩头,四合香燃,鬼斧屏风阵便已开启,只要在四合香燃尽时出阵,任何人都不会有危险。这是周某来成都地界上谋生,带给各路豪杰的一点诚意。” 孙胖子又是最先回过味儿来,“都是行家,周老板既然让咱们开了眼界,咱们这些斗阴阳的没道理不去会会这活东西。” 赵三两则扭着脑袋瞧一眼三楼的三千三:“风爷,您道行深,带我们进去瞧瞧?” 今天到场人中,道行最深的当属三千三,据说他十几岁的时候道法就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三千三卖了个关子,朝白宗信的方向瞧了一眼:“白二爷,一起吧?” 白宗信顿了顿,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凝结起来,少年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哎呀……”一个讥讽的声音飘过来:“白家魏家规矩多,大人不在小孩儿不能进阵。” 那人在“大人”和“小孩”这两个词眼上加了着重的语气,明显是在激将白宗信。 白宗信却遗传了白家的谨慎小心,只不过他身边的魏吾行,却是一个好奇心爆表,且经不得人激将的角色。这和他爷爷的教导其实密切相关,他爷爷曾经试图把全身技艺都交给吾行,但吾行天生不喜欢学东西,在往常的人家,不学无术的少爷肯定是要被逼迫着强行灌输本事的,但魏泽厚的教育手段很别致,他对吾行的放任达到了极限,理由是:什么都不会的人反而更聪明。 所以吾行一直以为自己挺聪明,而且在苏州混了这么多年,他遇到任何事都有一种化险为夷的能耐,他爷爷管这种情况叫做“运”,也就是平常人说的“走大运”。 吾行这些年遇到的险况不多,一是因为他怕怪力乱神这种东西,二是在苏州也实在没什么人敢去激将他,所以吾行此时已经在琢磨,如何破阵而入了。 好些人都跟赵三两等跃跃欲试,楼梯口一时间响起嘈杂的奔走之声,都是向大厅里而去的。孙胖子下楼前故意朝吾行他们这边喊。“两位小爷你们去不去?” 白宗信仍然没有出声,脸上是天生的冷倨,微微蹙着眉。吾行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瞧着楼下越聚越多的人。 白宗信提醒他:“他们说的没错,没有大伯的允许咱俩不能随便入阵,而且这个鬼斧屏风阵十分邪门,不可能如那个周老板说的那么简单,而且三千三一直想找机会对付咱们家人,进了阵里我不是他的对手,大伯不在不能让他钻了空子。” 白宗信可谓是苦口婆心的向他这个小表哥解释,但真正落进吾行心里的只有一句,只听他问:“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这么强都不是他对手啊?” 白宗信认真的皱起眉头:“你想进去?” “你不想进去吗?” “……”想是想,对风水阴阳人来说阴三煞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进去看一眼的确很长道行,但是世家子弟的那些框框约束着他,他可不像吾行这样无惧无怕。 “你要是不敢进去,那我自己进去好了,我刚到成都,不懂我爸那些破规矩,而且我就这么一不懂规矩的人,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吾行把衣服里的魂灯拽了出来,“我可是代表魂灯魏,第一次在成都同行里露脸,肯定不能是个脓包,要不我爷爷在棺材里头也得气诈尸” 白宗信把视线从楼下转回来,看向吾行,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话题涉及到神灯,少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规劝了,而且他现在需要极力遏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他好像分分钟被吾行给说动了心。 不过吾行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白宗信瞬间打消了所有的神往,他听见吾行不无担心的嘀咕:“但我不会进阵诀,这颗怎么办?” 不!会!进!阵!诀! 这就如同杀猪匠不认识猪,建筑师忘了修门是一样的。白宗信三岁开是学背启蒙诀时,这个进阵诀就在其中的。白宗信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大堂里的气温低到了一个恒度,就停滞了。孙胖子把脖子缩进衣服领子里,在三千三身边打着哆嗦,“风爷,你还等什么呢,一会儿这香就烧完了,咱们快进去吧,这地方忒冷了。” 赵三两却知道三千三的意思,他一直盯着二楼的方向看,显然是想会会白魏两家的小子,他忍不住抖了个激灵,扬声道:“两位小爷,再不哥哥们带你们进去玩玩?咱们帮你们瞒着,保证生爷和白大爷不知道。” 吾行掀了帘子,斜靠在阳台上瞧他们,他的目光没什么焦点,像是在看泥巴里叫唤着的蛤蟆。这时候有人突然惊叫一声:“魂……魂灯?” 众人这才发现,少年胸前坠着的东西,就是魂灯世家代代相传的宝贝,聚魂灯。 这里最诧异的还是三千三,风家的魂灯不知道哪一代传丢了,风家不仅见识不到魂灯的威力,而且还要遵守魂灯世家繁复的规矩,幸亏他这盏灯是不亮的,如果魂灯亮着,三千三恐怕还要给吾行下跪磕头。 “咦?……你们认识灯啊?”吾行两手撑着阳台栏杆,魂灯在他身前坠着,一时间众人从这个居高临下的少年眼里瞧见了魏不熟身上的某种气质。 “真他吗开眼,见识到了阴三煞,还见到了魂灯魏,小生爷,到阵里来给大家开开眼吧?”孙胖子之前那种混不吝的神态不见了,脑袋微微向前倾着,模样有点像皇帝身边的大公公。 “好说,你们先去,我马上来。”魏吾行连和白宗信商量都省了。 走回包房时白宗信的表情垮着,吾行一直端着的一股气势松了松,他绕过去讨好的给对方泡了一杯新茶,嘿嘿笑着说:“我听说有带人进阵的法子,你会吗?” “少来,爱进你自己进,你是魂灯魏,我可不是” “我牛皮吹这么大,不是因为有您给我壮胆嘛。”吾行讨好着宗信,又神秘的说道:“我刚观察了一下大厅,有一个锦都绣坊的女人一直关注着每个人的举动,我觉得这人肯定知道一些阵里的乾坤,咱俩把她带进阵里去,至少能够全身而退。” 白宗信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脑子再次刷新了认识,他几乎吼出口:“你让我去绑架一女的?” “你还挺谨慎的。”魏吾行带着点玩笑的意思调侃宗信,他这点和自己不像,魏吾行从来都是不计后果的,因为活到现在,总有人兜着他。 白宗信皱皱眉,没接话反而问道:“你进过器物吗?” 如果几天前子孙盒秘境那次算的话,吾行算是进过,可他明白白宗信指的并不是这个,在风水阴阳上修行的人,最常见到的就是镇宝魂,那是已经被驯化的活物,进器物其实就是去参观,长见识。可被驯化过不代表没有凶险,单就这种来说,魏吾行从来没进到宝器之中。 没有一个少年不喜欢探险,没有哪个男人不好奇秘境,吾行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身边尽是一群这样的人…… “输人不输阵,在这么多人面前犯怂,以后还怎么混。” 这句“输人不输阵”点中了白宗信。 鬼斧屏风 5 只是魏吾行瞧见的大厅里的美女,并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白少爷,听说您在找我?”两少年站在鬼斧屏风前,耳后突然传来一声婉转,吾行跟着宗信转过身,正是那位聘婷少女。 美女见到吾行时,眉眼稍稍一顿,马上意识到了吾行的身份,却是先一步向他伸出玉手:“想必这位就是小生爷了。” 白宗信介绍:“这是锦都绣坊的芙蓉姐,这是我表哥吾行。” 吾行有点错愣,他比较抵触“芙蓉姐”这个名讳,但客气还是得有的:“您好。” 两人双手交握之时,一旁的白宗信拇指和中指一碰,嘴里快速的念叨了一句话。他的声音极其小,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晃得芙蓉直觉得岁月安好,她其实根本没听清他念的什么诀,但最后“三人入阵去”五个字被白宗信吐口而出的时候,芙蓉却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本能的缩手,可是已经晚了,两个小子脸上是同样的狡黠,“破——” 芙蓉只觉一阵眩晕感袭来,整个人猛的向下一坠,如坠入万丈深渊一般的失重。意识再回归的时候,两个少年正一边一个围着她瞧。 吾行说:“醒了!” 白宗信挺不好意思:“芙蓉姐,你别介意,你就当跟我俩出了趟远门。” “你……”芙蓉气的翻身坐起,她是锦都绣坊的主事不错,但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明摆着是被两个小孩子给绑架了,当下也没了好脾气。“白宗信,你还真有胆子” 白宗信无辜的指指吾行:“姐你高看我了,这我哥的主意。” 吾行脸上露出痞痞的笑,精致的轮廓有六七分像足了魏不熟,刚才还以为这小子没遗传他爸那一身痞子气,现在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芙蓉气急败坏,她今年二十九了,看他俩就像看毛孩子,可如今却仍是被揉圆搓扁,心里都快气炸了。两个少年可顾不上那么多,他们这么一进,就到了一宅门大院儿里来了,仨人所在的位置是二门之内,目测一下竟是杳无人烟。 “芙蓉姐,你们绣的这是什么地方啊?”白宗信爬起来四下里看,宅子不小,但是阴沉沉的。 芙蓉还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会宗信,反倒是对吾行瞥了一眼:“魏吾行,这笔账算你爸头上。” 吾行挥挥手,“行,回头你找我爸算账吧。”心里想,最好是找他爸去,他自己还真不一定兜得住。 可是白宗信却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吾行一眼,表情里欲言又止的。芙蓉撩着眼皮警告了他一眼,他才悻悻的把话咽回到肚子。 吾行哪里知道,锦都绣坊这位芙蓉小姐,早几年就对魏不熟情根深种了,这在成都内行里不是什么秘密,吾行刚来哪里知道这么多,他现在全部心思都在这个秘阵里。 “这是什么地方啊?” 芙蓉眉毛挑了一下,说:“是锦都府。” 吾行这方面的知识浅薄,他转头问宗信:“你熟吗?” “这是晚清的府邸了,从前是个贝勒府,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成了皇宫设在咱们成都的官绣局,不过民国初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火,烧没了,现在是成都一公园儿。” 吾行问芙蓉:“你们把这图绣饭店里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图样是咱们锦都绣坊传下来的,只有核心的绣工才能绣,而且每个绣工分工不同,除了我们锦都绣坊的大掌柜,没人能通篇绣出来。”她还带着气,但心里已经透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姿态了。 吾行纳闷:“既然是秘技,那就更不应该公开示人了。” “你懂什么,绣这个费神费力,而且布控阵眼的时候十分讲究,除了拿灵犀针那位绣女,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阵眼绣在了什么地方。” 吾行还想再问,白宗信那边突然低呼一声,吾行和芙蓉忙跑了过去,只见二门之外的假山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十几具尸体。 芙蓉姐身体一晃差点又倒下。还好白宗信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吾行的震惊程度其实不输给芙蓉姐,喉咙里的一阵恶心,被他咬着嘴唇狠狠的压了下去,三个人沉默了不长不短的时间,魏吾行静静的看着那些狰狞的尸体,随后扭头与一旁的白宗信对了个眼神,道:“不是外面的人。” 白宗信也发现了,这些人梳着辫子头,长衫短褂的打扮,一看就是清朝人。“是原本就死了的?还是被三千三他们杀死的?” 吾行决定走过去瞧瞧,白宗信阻止他:“咱们时间不多,看了活物就该走了。” 吾行想到香炉里那小半根香,赞同了宗信的话,三个人退回到二门之内,朝内院而去了。 穿过门廊和中庭,白宗信脚步突然停了停,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围:“有人!” 这是一条紧紧关闭的院门,按照明清时期府邸的建筑风格,二门过后的这个院子应该是内院儿了,院门口的两颗梧桐树,又叫做凤凰来,寓意家宅安宁夫妻美满的。 白宗信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个人不免应接不暇,从外头捏诀进来十几个人全都挤在这儿,正盯着院里一汪湖水发愣。芙蓉在两个少年身后轻呼一口气,暗道:“我当有鬼呢,原来都是人。” 吾行却是比刚刚更警惕一些,自从进了一趟子孙盒秘境,吾行反倒更加害怕幻境里的人心,可能是知道幻境里杀人不受现实法律约束,在幻境里的人心总显得更加险恶。 十几个人的目光也全都递了过来。最先说话的是孙胖子,他坐在一棵低矮的树杈上,朝他们扬手:“两位小爷,快过来,哎呦喂,这不是咱们芙蓉大美人儿嘛!” 他肥硕的脸上贱兮兮的,吾行感觉到身后芙蓉姐有点不自在,好像很不想招惹其中的什么人。 吾行没太在意,他与宗信朝院子里缓慢地走去,目光警惕的看着周围,这是个极其清雅的院子,墙上雕花影壁,脚下鹅卵石子也是光滑细润,被十几个男人围着的是一个内湖,湖的一面临着外墙,一排高森的树木从墙头探进来。内湖右侧隔着条一米宽的夹道,直通向内院正堂,旁边是一排耳房和两间侧厅。 再普通不过的院子,在苏州至少能找到这样不下十处的宅子,说它曾经是贝勒府,吾行却不太相信,这种规格充其量算贝勒的一个外宅。 这时孙胖子冲着三人咧嘴笑起来:“过来看,湖里有好东西。” 两个少年连同芙蓉一块儿靠过去,翠湖的真面目马上映入眼帘。最前面的白宗信猛的别过脑袋,他身后的芙蓉姐已然惊叫出声“啊——”人已经抱头蹲到了地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鬼斧屏风 6 吾行知道那里肯定有什么脏东西,但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虽然心里已经有了防备,但看到那个景象时吾行的瞳孔还是不可抑制的索瑟起来。是死尸,湖水里沉着满满的死尸,它们有的头朝下,有的则把狰狞的面孔暴露在湖面之上,有的甚至只剩下了半具残尸。它们不知道在水里浸泡了多长时间,整个湖就像一座装满死尸的罐头。 这次吾行没忍住,别过头“哇”的一声吐了。 围观众人里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孙胖子隔着半壁湖嚷嚷:“小少爷,我看您还是长大了再来吧。” 笑声又是一片,白宗信狠咬着唇,显然也在强忍,他顾不上去对付众人,走过去先是扶起了芙蓉。“你没事吧?” 芙蓉哭声不断,纤细白皙的手指掩着嘴,骂着白宗信:“小王八蛋,等我出去了你就别想好过。” 白宗信随意的看了众人一眼,脸庞落在吾行眼里,尽是森然的寒气。吾行惊觉,这恐怕是白宗信进入备战状态的本能了。 只是其他人的神色会不会太平常了一些呢?正屋和耳房的门不是被撬开就是被砸烂,显然所有的房间他们都翻查过了,没有危险?也没有活物吗? 赵三两看出吾行目光里的怀疑,悻悻道:“别看了,我们都检查过了,除了这些恶心东西,什么都没有。” “这我就不明白了。”孙胖子灵敏的从树杈上跳下来,摸了摸圆滚滚的大肚子,叫到:“这鬼斧屏风号称是阴三煞,不可能就这么点东西吧?” 赵三两捏了把小胡子,“诶,这你就想错了,鬼斧屏风的煞气在于它能吸聚阴气,从而推动灵犀绣图,我们现在看到的是锦都绣坊灵犀针的手笔,换句话说,灵犀针绣出什么,屏风就能把什么变活,今天锦都绣坊绣出个老虎,我们恐怕现在要在这儿当武松了。” 孙胖子说:“真他吗晦气,这锦都绣坊是不是跟小金楼有仇,这不是送了座鬼府吗?” 三千三却意外的搭茬:“小金楼无论是名字还是格局,都是偏阳的,凡主旺,阳气都太盛,在风水上就要失衡,这鬼府屏风是为了中和阳气的,只不过……”他凝目在吾行和白宗信身上各看一眼,有点不确信的道:“应该是有活物的。” 话随这样说,但这院子里里外外他们全找遍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孙胖子十分扫兴,目光又盯住芙蓉而来:“那你应该知道这里面的蹊跷啊,有什么跟我们说说,你看这天色,四合香怕是要烧完了。” 芙蓉却根本不搭理他,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眼睛却不受控制的向正屋的方向看,好像在怀疑什么。这时候白宗信突然抬起头:“你们闻到什么没有?” 吾行脸色不由一僵,他使劲闻了闻,真的是什么都没闻到,心下也不由打突,疑惑的对宗信摇了摇头。这下连三千三都向宗信投来了目光,他知道白宗信的嗅觉不是闹着玩的。 白宗信神情凝重,他先是绕着湖畔渡了一圈,最后脚步徘徊在湖岸东侧一株四五人高的银杏树下。半晌,少年抬头,一眼瞧见树叶枝杈上的异样。 “在这儿。”白宗信扬声,立刻有人围了过来,吾行站在宗信身后,瞧见浓密的树枝上缠满了丝线。 芙蓉站在人群最后,惊呼:“是绣线。” 白宗信问:“绣线也会有香味吗?” 芙蓉肯定的点了点头,但眉眼里凝重一丝惊悚:“这不是普通的绣线,这是往生线,是超度亡魂时绣经文用的。” 枝头上的绣线只有黄色,却是深浅明暗不同的黄色绣线,而白宗信也确定了芙蓉的说法。“应该没错,这味道是禅香的味道。” 充满禅香味道的往生绣线,这难道是给湖底死尸超度吗?白宗信太阳穴隐隐地跳动着,心里几乎能够肯定,这里头一定有活物,还是一头“赎魂” 赎魂是善灵中的一种,就是魏不熟明令禁止不能伤害的其中一种魂灵。它往往出现在杀气和怨气极重的地方,赎魂以自己的魂魄平衡着杀气和怨气,如此,这些枉死之人的转世命魂便不会受怨气影响。眼前所见到的这些清朝辫子头,该都是死于非命。 他不由站到湖边再次朝湖里看去,刚才只觉得这些人神态狰狞,现在看来,他们脸上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就在白宗信凝神朝湖底看时,一股异样出现在他的眼底,他几乎脱口而出:“那些是什么?” 白宗信五感里眼力修行虽然不及其他四感,但较之普通人来说,几乎可以当显微镜一样去用了。三千三他们虽然第一时间靠过来,但是需要抻长了脖子凝神注视,才能看见白宗信察觉到的百分之一的端倪。 三千三有点烦闷,他们风家的秘技是“念力”,念力是很虚无缥缈的,不像白家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用得着的异能。他冷声吩咐手下,“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不管那里有什么,吾行的好奇心都不在湖里面,因为那里太恶心了,他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不相信,如果湖里有东西,这些人肯踩着尸体去里面捞。 既然是徒劳的事情,为什么把宝贵的时间花费在这些上呢?吾行很是坦然的往一边走,可是他刚转了个身,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就在他刚刚意欲离去的一瞬,他感觉到胸前有什么东西烫了他一下,他本能去抹那盏魂灯,可是魂灯表面是冰冷的,没有任何灼热感。 这种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吾行缓缓回过头,孙胖子已经在众人的怂恿之下,踩着尸体下了水,他身后跟着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看样子身手都很好。 吾行企图把乱麻一般的脑袋理清,他在心里将一切过了一遍:锦都绣坊的秘技画稿,牵出隐藏着活物的秘境,他们到了秘境之后发现并没有活物,却是来到了一个惨遭屠戮的凶案现场。 一种想法从魏吾行的脑袋里一闪而过,或许,锦都绣坊根本就是让他们进来破案的。想到这儿,吾行不由瞧了芙蓉一眼,这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在他们面前,摆出这一副无害甚至有些娇弱天真的面孔未免也太过刻意了。吾行的心一点一点的往冰冷的深海里坠去,他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鬼斧屏风 7 就在这时,天空中猛然炸响一个惊雷,众人同时朝天际望去,风吹动着浮云在天空里快速的席卷,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时间不多了。” 吾行仍然没有表情,盯着孙胖子的动作出神。孙胖子虽然胖,但是动作很敏捷,他抵达湖心之后,立刻弯下腰朝湖底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简直是大喜过望:“画轴,这里面全都是画轴。” 说着,孙胖子竟然动手翻起了一具死尸,吾行心里又蹿上来一阵恶心,但是随后他就顺着那句死尸的空隙看到了湖底,那些尸体底下竟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画轴。孙胖子已经照准了最近的一个画轴,半秒都没犹豫的探手下去。 随着“哗”的一阵水声,孙胖子捞到了第一个画轴,那人也不忌讳,三两下就拆开来看。只见一张泛黄的画作被他在风中抖开,而自始至终魏吾行的目光都盯在那张纸上,与此同时隔岸观火的三千三,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魏吾行看。 他要看清楚这个少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与此同时,芙蓉指着天际惊呼:“快,四合香马上要燃尽了。” 三千三眉头紧皱,吾行像是根本就不担心时间的问题,他哪里知道,吾行并不是心里有底,实际上完全是无知无畏,他看到孙胖子把手上的几个画轴剔除干净,把里面的书画拿出来胡乱塞在上衣口袋里,许多人都下水了,争先恐后的往衣服里塞东西。但是大多数人拿了几样就发现天空已经乌云密布,他们不由纷纷向岸边爬,看样子已经打算离开了。 孙胖子却挺贪心,他站在两具尸体上,蹲下来往湖心最底看,像是对无法拿走全部画轴而耿耿于怀。 如今已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白宗信抓住吾行:“走吧。” 吾行一瞬不瞬的盯着孙胖子,直觉告诉他那湖心里一定有更加厉害的东西,或者那活物就在湖里住着,可是天幕中已经黑压压一片,他只能压下好奇心,先出去再说。 白宗信抬手捏诀,吾行自然抓住芙蓉的手臂,就在三个人马上就能离开阵法的时候,吾行突然觉得面门上寒光一闪,死亡的气息擦着耳朵划过去,吾行听见“叮当”一声,面前的白宗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扇子,而他刚刚挡下的一枚暗器发来的方向,真是三千三。 三千三仿佛换了一副面孔,他脸上的痞气消失不见了,两只眼睛森森的略过白宗信落在魏吾行身上。 白宗信嘀咕了一句:“你找死。” 他身边的芙蓉却提醒道:“来不及了。” 果然,阵法里只剩下他们四个,连孙胖子都已经走了。白宗信只能再次凝神捏诀,可是吾行心里面坠了下来,三千三几乎是一个阔步跳到了他们面前,一把泛着白光的冷刃再次朝吾行逼了过来。 怪不得刚才三千三一直冷静低调,恐怕他进阵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对魏吾行动手。 此时的吾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进来之前他的想法是:大不了打一架,有魏不熟的淫威,他们还敢杀我?可如今魏吾行才知道,他的想法是有多傻,这些人本来就是奔着杀他来的,而且那也根本不是他能理解得了的“打架”,那分明是招招现杀机。 冷刃又被白宗信敏锐的挡了下来,这一招他挡的十分吃力,看样子三千三就如他说的那样道行很深,白宗信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如果出不去这里,他们面临的事情要比是个三千三更严重。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暗了下来,一层黑厚的幕布从四面八方盖向这间院子,天际上的光亮越来越少,几秒钟的时间仿佛从乌云密布直接过度到了夜幕低垂。 吾行这时候却看到三千三嘴边一抹诡异的邪气,那是一抹从心底迸发出来的冷笑。这冷笑直把吾行打向冷冽的谷底。他看到三千三嘴里念出了出阵诀,但是他的手指却诡异的动了两下,吾行暗叫不好,电光火石之间,他感觉鬓边一阵凌厉的风啸,与此同时,数以百计的暗器从三千三消失的方向射过来。白宗信大惊失色,一把将吾行甩开,腾空一个飞旋在雨针一样的暗器阵里踢出一个缺口,暗器没有伤到任何人,但他们却错失了最后离开鬼斧屏风的机会。 天幕上最后一点光亮在白宗信眼前消失了,死气沉沉的锦都府坠入了一片夜色之中,冷汗从白宗信的后背渗出来,顺着他的脊梁往下划。 魏吾行看着彻底坠入暗夜的天空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辰星,他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好奇心把他和白宗信给害了。 因为幻境中的黑夜,是鬼怪妖邪的地盘。 白宗信回首瞪着魏吾行,有点气闷,刚要埋怨他,就发现有地方不对劲:“芙蓉姐呢?” 果然,魏吾行身边不见了芙蓉姐的踪影,吾行心中暗叹,他之前猜的不错,芙蓉姐一直在伪装,她进来或许另有目的。 两个少年之间的气氛突然冷的要命,吾行走过去攀宗信的肩膀,被少年嫌弃的弹开,是真的生气了。“现在怎么办?风水人最忌讳夜境,咱俩别想活着从这儿出去。” 吾行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能强撑着安慰宗信:“我看你刚才躲暗器那身手,真不是盖的,夜境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懂什么……”白宗信刚吼了一声,眼睛徒然在湖面上定住:“吾行……” 吾行察觉到不好,忙走过去也往湖里看,这一看不要紧,吾行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之前波澜不惊的湖面,正荡出一片一片的涟漪,原本沉在湖里的狰狞死尸,正慢吞吞、艰难又不懈的往湖边爬,数以百计的死尸像蠕虫一般搅动着湖里的平静。 “起……起尸了。”白宗信惊呼出声,拽住吾行猛的往外跑,可是两个人刚转身就知道大事不妙,院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关闭,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更多的死尸,已经攀着高墙正要往内院里跳,一时间两少年仿佛陷入一个被死尸包围的穹笼。 鬼斧屏风 8 吾行虽然从小听这些邪门的故事,但是这和亲身经历完全两码事,“怎么办?”吾行的声音里满是惊惧,默默把半个身子向白宗信身后靠,与之前淡定从容死活非要进来长见识的魏吾行大相径庭。 白宗信咬牙切齿,这个大表哥竟然这样就露怯了,之前看他那样无惧无畏,还以为他是多么了不起一人物。可是心里却更加担忧,现在难道要凭借他的一己之力? 眼看水里的死尸一个一个的爬上来,墙上的死尸一个接一个的掉下来,白宗信又抽出那把隐在腰间的扇子,再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个一个杀掉。 吾行以为白家少爷至少也得配一把削铁如泥的冷刃,可白宗信这扇面上却画着一个旖旎在卧榻上的女人。 只不过半秒之后,吾行就把对宗信的轻视全都咽进肚子里。只见小正太一样的白宗信,将扇子“啪”的一下展在身前,眉毛以一个独特的角度扬了起来,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抿,脸上瞬间凛起一片肃杀,随后扇子在他手中翩然挥舞,眨眼之间,本已聚到跟前的几具死尸脖子上便出现了细微的一道黑色口子,随即黑口子里“噗”的一声喷出浓烈的黑色液体,死尸挣扎了几下竟然慢慢化成了青烟燃尽了。 吾行被宗信的身手给惊住了,这样还叫“身手一般”?这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身怀绝技的小少侠。吾行身体里不由热血沸腾,他可不能给白宗信托后腿,于是吾行撸了撸袖子,也开始向周围攻击。 只是吾行没有克制死尸的兵器,像白宗信的扇子,魏不熟的鞭子,都有极阳的属性,所以在克制阴鬼时才能所向披靡。吾行只有一副拳脚,他使尽浑身解数却也只击退一只两只。 白宗信朝他喊:“去开院门。” 吾行听了他的话,逮住一条空子朝院门奔了过去。院门是普通的深宅漆木大门,吾行推了两下没推开,又用力踹了两脚,可是大门却是紧闭如故。 白宗信那边的死尸越围越多,少年耗费了过多的体力,已经不像刚刚那样骁勇善战了,吾行觉得奇怪,湖水里死尸数量虽然多,但像这样源源不断的爬上来,早已经超过他们之前的预期了。 白宗信脸色不太好,在尸体的包围圈里喊吾行:“到我这儿来,别乱跑。” 吾行正要去找别的出路,被白宗信这么一喊才发现,内院墙上掉下来那些死尸全都朝着他的方向挪过来。吾行奋力侧踢,他那点跆拳道的底气也快耗没了。外墙和湖心仍然不断的涌现死尸。 两少年早已察觉到不对劲,但是除了武力击退,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就在这时,距离吾行不远的内院门“砰”的一声飞了起来,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冲进死尸堆里,太快了,吾行只感觉到了一阵劲风,他身边狰狞扭曲的死尸“噗噗噗……”全都成了一道青烟。 吾行不由在心里升起“心安”和“惊惧”两种情愫。三秒之后吾行终于看清了来人,是他师哥……昆仑。 月光星辰之下,他那头红艳艳的头发自带光效般的让人心中一震,森白的面孔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因为他速度太快,使得他周身都虚浮着一层幻影一般的气晕。 早就累得筋疲力尽的白宗信也不由面露喜色:“大师兄,你是怎么进来的?” 昆仑没空和他闲扯,杀开一条血路来到湖边,吾行瞧见他冰凌一样的背影在湖岸前稍作停顿,之后便不由分说的一跃而起,竟然一头扎进了湖里。 吾行猛然惊醒,一路拳脚并用的赶过去,尸体感受到昆仑入水后,马上改变了方向朝着他围过去,昆仑快速在水里旋转起来,像一个陀螺一样飞速转向湖心,所过之处“噗噗噗噗……”响过,马上就有阵阵青烟飘出来,一时间湖里的死尸竟然少了一多半。 吾行在湖岸上站了半天,死尸像断档了一样,很久都没再爬上来,白宗信解决掉他身边成群的一片之后,终于抽出身子朝吾行这边而来。 两个少年以同样的神情注视着湖心的一抹红色,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沸腾起来。 马上,湖心里涌现死尸的景象彻底没了,刚刚还汹涌异常的湖面也归于一片平静,他们却看不到昆仑的影子,吾行满脸煞白,哆嗦着问宗信:“什么情况?” 宗信呼哧呼哧喘着气,下巴紧绷的几乎要碎裂了。 就在两个少年同时决定下水救人的时候,湖心猛然翻起一股巨浪,昆仑像一条乘风破浪的大鱼,忽然钻出了水面。 只用了一下力气人就已经跳上了湖岸,他手里握着一个画轴,是比昆仑发色更加像血般的殷红色。 在昆仑跳上岸的同时,画轴被扔到两个少年身上。两个人合力都没有抵住昆仑的力度,齐齐跌向身后的地面。 这动作有点责怪的意味,吾行莫名觉得有点紧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俩总算是闯了祸的。 白宗信更了解昆仑的脾性,这人鲜少说话,但脸上的所有情愫都是由心而发,不悦就是不悦,丝毫没有侥幸的余地。白宗信强挤出一点笑脸,跟着昆仑走到台阶的方向,死尸全都变成了青烟,四下里除了阴森的鬼气便只有他们三人了,他有点讨好的和昆仑搭话:“师兄,您怎么进来的?” 昆仑脱下外套拧着衣服上的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白宗信伸长脖子凑在他身边儿,小心翼翼的:“您看这事儿闹的,还劳您出回手,回头我拿最好的酒孝敬师兄。” 昆仑凛起眉眼一副不耐烦,说也奇怪,他只不过脸上变了变表情,吾行就不由自主感受到一股威慑力,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昆仑似乎感觉到吾行细微的反应,撩眼看向他,吾行竟然本能向后退了一步,一时间两人都挺意外。 昆仑重新别开了脸色,目光重新变得空洞起来。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除了魏不熟。他们甚至能想象的到,要不是魏不熟的命令,昆仑可能根本就不会到这鬼地方来陪他们。 吾行感觉到心里的一点失望,又对自己突然这么感性而觉得没道理,不一会儿昆仑站起来到四周去打探,回来之后又在台阶下拢起一堆火,然后人便在火堆的“噼啪”声中阖上了眼睛。 吾行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如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鬼斧屏风 9 “哎,把画打开看看。”白宗信和吾行靠在一起,他们不能像昆仑那样,在任何位置的境况里都能毫无顾忌的睡去。 吾行小心翼翼把画轴拽开,但是出现在面前的却不是画纸,而是像鹿皮纸一般材质的绣布。两个人又小心翼翼把绣布展开。 明艳战袍一角轻露,紧接着是铜色护腕下按着一柄黑色长刀,再展开来,便是一男子眉如墨画鬓如刀裁的面孔,最显眼的当属男子双眉之间的一颗朱砂痣,配上绣娘精湛的技艺,简直将男子英武之气表现的淋漓尽致。连同为男人的两个少年都不由舒展了眉眼。他们大致能辨出这是一位武将,可是,绣布刚展了一半,斑驳的焦痕就出现在二人面前。两人手中均是一顿,白宗信可惜道:“怎么是幅残绣?” 当即把下面的绣布都舒展开,焦状遍布半幅绣作,本是绣着两名男子的绣画竟然烧掉了半幅,除了左侧这位穿战袍的男人,只能看到穿着墨黛色衣袍的半个身子,脸部和另一侧身体则全被火损毁。 吾行眉头里却凝着另一种情愫,打心底里涌上来的一股熟悉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可是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有些泄气。 少年们把绣画摆弄了半天,也觉得索然无味,吾行把残画胡乱一卷,转念一想,刚才自己过分的好奇心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知道那湖心里就这么个破东西,吾行或许早就想走了。想到这儿,他有点难为情,朝宗信自嘲的笑笑:“这事儿怨我了。” 宗信听吾行这么一说,浑然一笑:“两兄弟说什么见外话,咱俩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昆仑本坐在台阶上假寐,听宗信这一句,撩了一边的眼皮看过来。“你现在好好的不见得出去还能好好的。” 吾行感觉身边的少年,全身剧烈的一抖,整个人僵住了:“大伯是不是挺生气?” 昆仑也撩了吾行一眼,不言而喻。 吾行被昆仑看得浑身不自在,总感觉出去后就要倒大霉似的,于是生硬的转移他的注意力,问道:“那我们就这么等天亮啊?什么时候天亮啊?” 昆仑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15天之后。” “啊?”吾行和宗信不约而同惊呼,宗信稍后便想到了什么。“难道四合香就是传说中的三阴香?” 昆仑没说话,沉默代表认同。吾行不由全身一软,三阴香?每逢初一十五,用鬼火才能点燃的香料。吾行骂了一句脏话,引得昆仑冽了一下眉头。 不知道为什么,吾行好像十分在意昆仑反应,这感觉就好像他们本来就认识一样,他心里有忌惮和畏惧同时存在,却还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吾行垂下头,按下胸膛里不知道为什么翻涌起来的年轻血气,他觉得自己简直太丢脸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是安静的,只有火堆里零星的火星时不时发出“噼啪”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吾行甚至以为面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连周围气温明显低下去他都没有发现。 要不是昆仑突然警觉的睁开了眼睛,吾行和宗信甚至已经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暗夜里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昆仑站了起来,举目朝四周看去,吾行和宗信一惊,随即也起身,吾行缓了缓腿上的痛感,也朝四周看去,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本来放在脚边的画轴不见了。吾行大惊:“宗信,你看到画轴了吗?” 宗信脸上一片冷凝,对着吾行摇摇头。 一阵心慌感瞬间蔓延了魏吾行的全身,这和之前面对群尸的时候不同,那时候眼睛里看的清楚明白,所有的危险都在眼前,能够容人有所反应。可是刚刚那只画轴还在自己脚边搁着,现在却忽然不见了,有什么东西来过,偷走了画轴然后又走了,就连神人一般的昆仑都未察觉。 吾行看向昆仑,黑夜里他的脸看起来就像一块儿淬炼在冰潭里的美玉,他眼睛还是那种不为所动般的空洞,整个人看上去是纯粹的阴森气质。他正用那双狼人一般的眼睛,谨慎的掠过眼前的所有景致。 就在这时,吾行只觉得脚腕处被什么东西一扯,低头看去,一根金晃晃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住了他的脚脖子,那一瞬间他思考能力似乎停滞,只知道顺着那条丝线往前看,它的尽头竟然掩在正屋的门扉里。 宗信感觉到吾行身体的停顿,转头正要问怎么回事,却见他突然蹲了下来,于是也跟着吾行的目光瞧了一眼,马上就发现了细细一根金丝。不由“咦?”了一声,可是声音刚刚从喉咙里钻出来,那丝线突然一下就绷紧了,吾行一个措手不及被那丝线带着仰倒在了地上。 吾行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丝线的另一端突然发力,他整个人仰躺着被拽出去老远,宗信也是大惊失色,一个飞身扑过来,却是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丝线拖着吾行快速朝着正屋而去。 正屋下面有不高不矮的两阶青石台阶,金线拖着吾行的速度不减,眼瞧着吾行就要撞在那台阶之上。 不过吾行运气挺好,在撞到台阶之前昆仑已经一把将他带了起来,他看到昆仑右手一旋,丝线在他手掌上缠了一圈,两相作用力不分伯仲,竟然被昆仑给拽住了。与此同时,正屋紧闭的门扉突然大敞开来,三个人同时望过去,竟然都是一愣。 门后陡然站了个女人,穿了一身鹅黄色锦缎,正神情淡漠的看着他们。这……便是……活物? 吾行当时就吓傻了,两条腿发软,特别是被丝线紧紧缠着的右腿,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 昆仑到底见过大世面,连千分之一的怔愣都欠奉,左右冷静的握住金线,顺势抵在右手手指处一划,当即听到“啪”的断裂声。而那站在门前的女人似是失重一般狠狠向后退倒在地。倒下后的女人十分惊恐,她迅速坐了起来,躲在月光照不到的一抹阴影里。 鬼斧屏风 10 宗信迅速来到他们身边,问昆仑:“师兄,是活物吗?” 昆仑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吾行看见他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青铜色的护甲,刚刚金线应该就是被这东西割断的,怪不得昆仑之前能徒手杀退死尸,原来是手指上戴了这东西。 昆仑在夜幕之下冷凝的迈上台阶,以一种抉罚者的姿态迈着步子,他身上森寒的气质已经把整个院落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吾行第一次从人类身上感受到如此清晰的阴冷。 就连他和宗信,都不敢轻易靠近昆仑。 吾行小声问宗信:“昆仑是最厉害的风水阴阳人吗?” 这问题白宗信回答不上来,以他现在的表现来说,白宗信相信他只露了千分之一出来,可是一个只入行五六年的新人,怎么可能修炼出这么强烈的隐煞之气,而且他只见过阴阳人用武力擎制,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用气势彻底制约对方。 “难道是这个鬼太弱了?”白宗信有点怀疑的嘀咕起来。他马上怀疑了这个想法,湖边树上那些往生线足以说明这活物的执念,她能遏制住鬼府如此强大的煞气,肯定不是一般的鬼魂。 女鬼见昆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惊惧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两眼陡然睁大盯着昆仑,空气里透出一股骇人的寂静。 吾行突然有些不忍,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赎魂不是不能除掉吗?” 白宗信竟然也是一惊,他们竟然也被昆仑周身的冷煞气给摄住了,竟然忘了这女鬼是个赎魂。 吾行不由也踏上了台阶,“师哥她是个……”赎魂两个字被吾行卡在了唇角,屋子里女鬼瑟瑟的蜷缩在一角,她身边站着本来满身杀气的昆仑,可是吾行又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刚才从外面冰锥一样迈进来的男人。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泄走了,背影虽然保持着岿然不动,但吾行感觉到一种即将有高山崩塌的错觉。 吾行不由轻叫了一声:“师哥……” 背影不动,目光盯着面前的某一个点,似被人点中了命血,吾行凑过去站到他身边,马上就瞧见了异样。昆仑面前,那女鬼的身边,放置着一张古老的绣车,绣车上面挂着的绣画正是之前吾行在画轴里看到的残画,两个男人并肩在绣画里站着。针脚停顿在英武少年的袍角之上,而整幅绣布已经不见斑驳焦,薄如蝉翼的布料在月光下泛着清浅的白晕。 吾行正觉得蹊跷,但更加蹊跷的感觉令他格外的不安:“怎么这么冷?” 没有人回答他,而白宗信正站在门口,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昆仑。直觉告诉吾行,他一定在昆仑身上发现了什么不对劲,而这种不对劲是吾行发现不了的。 这时,静止了很久的昆仑突然轻轻的抬起手来,他带着护甲的青铜手指,在绣画上银白盔甲的英武少年面前停了一下。吾行顺着他的指尖去看,他的角度却是能看到黑袍男人脸白如纸,那种面色好像刻意被人恶搞过的,像个鬼煞。 昆仑似乎一点都注意不到那个黑袍男人,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英武的少年将军,那神情似乎在看一位故人。可是怎么能够呢?那战袍和盔甲,连吾行都看得出是战国时的装束。 “师哥,你怎么了?” 昆仑的手指缓慢的收了回来,目光紧接着转向角落里的女鬼,女鬼吓的从身体里发出一声“呜咽”,她长的不算美,但即便是这时候都还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在昆仑身形的反衬下,柔弱的就像一只兔子。 “你们出去,我有话问她。”昆仑对两个少年说道。 吾行看向宗信,对方目光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的屋子。吾行这才小跑的跟上去,屋子里只留了一人一鬼。 “有什么不对劲?”吾行和宗信在湖边停下来,吾行迫不及待的问他。 白宗信眉眼里凝着深深的疑惑,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人的身体里怎么能发出那样阴冷的煞气呢,他刚刚瞧见昆仑站在绣车前的样子,他冷漠的背甚至都结了一层冰。 人不论是经过怎样的修行,也不会使煞气形显的,刚刚那间屋子里的气温竟然能随着昆仑的情绪而变化,这台匪夷所思了。 可是他不能把自己不确信的事情告诉给吾行听,他只能说:“没什么,就是感觉师哥道法太厉害了。” 吾行回过头,看着正屋里和女鬼居高临下对视的背影,一种奇妙的气场覆盖在了吾行充满怀疑的心上,他刚才几乎就要抓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恍神间错过了。 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面对昆仑时,自己总能感觉到心安和纠结呢? 昆仑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异样,这让吾行有一瞬间以为,刚刚的昆仑似乎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走过去迫不及待的问:“师哥,怎么样?” “不要踏进那屋子。” 吾行“啊?”了一声:“那她就在那里头啊?” 虽然知道这是个赎魂,他们不能杀她,可他们在外面待着屋里头住着个鬼?怎么想怎么瘆得慌。 昆仑却不肯多说什么,走到右手边那一排耳房前,抬脚踢开了一间:“收拾一下吧,要下雨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果然一阵滚雷,一分钟不到,大雨噼里啪啦的浇下来。 吾行和宗信连忙跑进昆仑踢开那屋子里,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而昆仑则已经靠在一个落地花瓶边上合上了双眼。 吾行忍不住朝正屋的方向看去,门扉再一次紧闭了,和之前的死寂不同的是,屋子里亮起一团摇曳的烛光,隐约能看见坐在绣车边上影子,窗纱和雨帘的阻隔间,那身影更加单薄羸弱。 吾行捅了捅身边的宗信:“你说她会不会是锦都府的绣娘?” 宗信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他心里头其实并不能完全平静下来,却又意识到昆仑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会保护他和吾行,所以对昆仑的探究到了死胡同后,便也不再继续。挥手对吾行说:“谁知道,有大师兄在管她是个什么。” 鬼斧屏风 11 吾行见他闭起眼睛,一副又困又累的样子,自己却是毫无困意,想起这不过才刚到成都第一天,自己就身陷这番境遇之中,出去了他老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找他算账,又想起神秘的芙蓉姐,当时带她进来不过是阴差阳错,但她绝对是对自己刻意隐瞒了什么,而三千三,进阵之后一直对所有事物兴趣乏乏,显然就盘算着最后那撕破脸的三招,可是就算为他爸报仇,他难道就不害怕魏不熟事后向他兴师问罪吗,最最让人疑惑的是,既然四合香灭了,昆仑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一个又一个的问号挤在脑袋里,吾行只觉得脑仁里一阵生疼。 “四合香灭前一秒我进阵来的。”昆仑闭着眼睛,突然对吾行说。 吾行其实先是被昆仑的声音给吓住了,随后便是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昆仑又说话了:“我修的是念力,读心术是念力的一种。” 吾行眼睛一下子直了,什么意思?读心术?莫非自己心中想什么他都能听见? “是,都能听见,所以你别再想那些没用的,搅得我也睡不着。” 吾行简直嗔目结舌,他用一种活见鬼的表情盯向昆仑,事到如今还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念,可是一想到自己所有心思都被这人偷窥着,就感觉浑身发毛。 “念力就如同功力一样,在阵法里虽然很强大,但出了阵法就会被世俗纷扰削弱,你不用担心我会时时刻刻窥探你的心思,我没那么多的闲心。” 吾行仍然说不出话来,还是一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被震慑住的样子。 “你怀疑芙蓉是对的,她舅舅是锦都绣坊的坊主,而且她是最后一个出鬼斧屏风的人,她不带你们出来肯定有她的目的。至于三千三,已经挨了师父一鞭子,没有个半年时间很难恢复元气,至于出去后师父会对你怎样……”昆仑睁开眼睛微微朝吾行扫了一眼,卖了个关子。“肯定不会好过就是了。” 吾行没来由从肺腑里蹿上来一个响嗝,立刻捂着嘴傻住了,昆仑又在他脸上不耐烦的扫了一眼,皱着眉头歪去了一边。 吾行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千奇百怪的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这些想法显然都是针对昆仑的,他那点睡意早就无影无踪了,房门外暴雨瓢泼而下,一声接一声的响雷从吾行耳边炸开。 他听见宗信绵长的呼吸声,身体没来由的轻了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吾行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帧一帧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捏着绣针整齐划一的十六名少女,款款朝他推过来的木驾车,蹲在湖心踩着死尸的孙胖子,微笑里展现杀机的三千三……赎魂女鬼和她的绣画,火痕还有昆仑指向黑袍男人的手指,睡梦中的吾行有点懊恼,他刚刚应该厚着脸皮去看看那黑袍的面孔,心里这么想着,眼前出现的绣画竟然一点一点的逼近,梦里的吾行似乎在一点一点靠向绣车,他看到了黑袍人的肤色,诡异而泛着冷气的白,他看到黑色玉冠上悬下的两条锦带,与衣饰一样,是深渊一般的古黑色,那冠带上似乎绣着什么字,用金晃晃的线条绣出来的古字,像是给这个黑墨一般的男子唯一的点缀,吾行实在看不清那字是什么,他有点丧气,目光再往上移,面孔被梦境模糊了,他只能看见一个阴郁的轮廓,以及他的头发……。 “头发……” 吾行猛的从睡梦里惊醒,他看到了头发,黑色的,掺杂着红色发丝的头发,那头发让他立刻联想到一个人。 吾行被梦境惊醒后,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宗信和昆仑都没察觉出吾行的异样,但是吾行却从胸前的一片肌肤里感受到了一股巨烫,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他皮肤上烧着了似得,吾行借着月光低头一看,一直垂在胸前的灯坠,竟然通了灵性一般的向外拉扯着他。 吾行惊得说不出话来,魂灯一下接一下的拉扯吾行,好像一个执拗的孩子非要把他拉起来异样。吾行慢慢的站起来,魂灯立即偏了个方向把吾行拉向门口。 吾行有点犹豫,昆仑在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安全,如果自己单独行动,不知道会不会陷入到危险之中,但他又不能忽略魂灯的意图,在这一刻,吾行能够感觉到来自魂灯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安全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拽着自己走的不是一个灯坠,而是他的爷爷,毫无疑问,他爷爷如果在这儿,可是比任何人都能给吾行带来安全感的。 不觉间,吾行已经被灯坠带出了耳房,他以为魂灯会带他去正房那个活物那儿,没想到出了屋子,魂灯就朝院外拐了出去。 吾行胆量有限,院子里刚下完雨,月影星辰都还没在乌云里露面,他只觉得自己一步暗过一部,脚下“啪嗒啪嗒”的踩水声在死寂一般的鬼府里格外压抑。 就在这时,身前旋转着的魂灯顿了一下,随即嚯一下亮了,这情境变化的太快,吾行几乎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鬼府一下子来到了喧嚣热闹并且天光大亮的街道中。 而这种过度让吾行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突兀,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脚踏进了这繁华的景象中来的。他穿行在人群之中,看洋车和矮楼,盘着鬓发的旗袍女人扭动着腰肢与他擦身而过,一种浓烈的香水气息落进吾行的鼻子里,让吾行感觉到了一点风尘气。 大街上军用卡车轰隆隆开过去,一车几十个士兵站在车上冷漠的望向百姓,他们穿着民国时期的军装,每个人都威风凛凛。 一个戴着眼镜的长衫男人从吾行身后走过去,他哀声叹了一句:“锦都府可是倒了大霉了。” 锦都府?吾行不由一惊,他朝军用卡车开过去的方向瞧了一眼,一栋森然的大院屹立在那条街的尽头。 鬼斧屏风 12 吾行心底突然划过一阵悸动,他垂头看了看仍然牵着自己的魂灯,它的方向明明和锦都府背道而驰。吾行心想,既然军队到了肯定要有特殊的事情发生,现在过去或许就能知道当年锦都府被屠戮的真相。 吾行转身便要往锦都府的方向去,可是这时候,魂灯却用一种类似于倔脾气的力量阻挠了他。吾行不可思议的瞧着面前的小东西,它微微泛着一点白光,一圈接一圈的径自转动着。 吾行不得不朝它指引着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车水马龙的中心,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魂灯或许是感觉到吾行犹豫的时间有些久了,竟然用比之前更大的力度拽了吾行一下,弄的吾行可笑又无语,好像在面对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吾行摇摇头,既然是魂灯指引,过去看看也无妨。于是被魂灯牵引着继续向锦都府的反方向行进,大概走了十分钟的样子,魂灯总算停下来不动了。斜上方一个“线莊”的牌子映在了眼底。 而线莊的大门里正有两个声音从远及近的传来,稚嫩一点的声音说:“这种线我至少还要五团,货进到后你直接送到锦都府,到时候自然有人给你付钱。” 另一个稍微成熟一些的声音笑道:“眉娘放心吧,这种线也只有张婆子我能进到货,只是时间上肯定要晚一些,我得到蚕农那里筹办,一时半会儿恐怕纺不出五团来。” 门扉被“咣当”一声推开,声音冲破了屏障来到了吾行面前,只见一位穿着鹅黄锦缎裙褂的少女先一步从店铺里迈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碎花连身裙女人。只看一眼,吾行就发现少女服饰上的区别,这种华贵布料做成的裙褂,是清朝少女们常穿的式样,而所处环境分明已经是民国时期,女人身上除了旗袍装便是如同她身后这位穿的连衣裙。 少女似乎根本感受不到吾行的存在,从线莊出来之后,少女轻快的行走在民国的街路上,她那身清朝贵族的装扮丝毫没让周围人感觉到违和,反而有好些店家从铺子里伸出头来,笑着招呼:“眉娘,又出来买线啊,锦都府的线你都看不上眼了啊?” 少女只是巧笑,默默不语,吾行从她的气质里,觉察不出一丁点的不礼貌。而且吾行很无语的发现,魂灯现在根本就是跟着这小姑娘的方向走,她快灯也快,她慢灯也慢了下来。 少女欢跃的背影让吾行暂时忘却了其他,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一片安适,仿佛感受到硝烟战火局势变迁,都不足以让锦都府里的少女蹙了眉头,她就像时局中漏网的一条欢快的小鱼,有着用不完的活力。 只是吾行忘了,路程也不过十几分钟,那条被军队包围了的高墙深府,此时已经成了另一番景象。 没一会儿,吾行就看到少女像是被人抽了魂魄一般怔愣在街心,眼睛直勾勾望着的,正是锦都府方向的一片窜天的火光。吾行心中一紧,宗信说过,锦都府曾一夜之间毁于一片火海,看来说的就是今日了。 但此时的吾行根本顾不了别的,因为他瞧见刚刚还雀跃的小姑娘,这会儿已经朝锦都府的方向狂奔而去。吾行想都没想,三两步追上她,一个探身竟然把她给拽住了。 少女猛的被拽进吾行的怀里,怔愣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又一辆装载了满满一车士兵的军车,正轰隆隆的开去锦都府。 路上行人车辆无不闪避,每个人用仓皇的面孔盯着锦都府上空几乎要烧到天际的火势。 吾行感觉到怀里的少女恐惧地深呼吸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像是一只泥鳅,从他的臂弯里蹿了出去,吾行追上去,却再也没能拽住她。 路程本也不远,少女几乎是朝火海里冲了进去,吾行不知道那孩子哪里冒出的勇气,就连他这个大男人,面对汹涌滔天的火势都要踌躇三分。 吾行茫然地站在大火之外,傻傻地看着眼前一切,他的脸色一下比一下苍白,魂灯在他胸前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急速旋转起来,吾行整个人被它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直直朝火海里扑了进去。 “啊——”吾行仿佛感觉到电流通过般的颤抖,人猛的一下失去了知觉。 吾行明明跌进一片火海里,但是一瞬之间他却感受到自己被一片黑暗吞进了肚子,然后他看到了月亮,以及零散的辰星。耳边还传来火花四溅的打斗声,吾行猛的一下坐了起来。 还是鬼斧屏风里的那个院子,只不过他坐在湖边上,院子里昆仑和白宗信,正在和两个血糊糊的男人交手,之前在正屋里的女鬼则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一阵风吹过来,吾行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冻透了,这才发现他的衣服全都是湿的。 吾行脸色微变,实在不知道眼前画面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而且打斗的场面不禁让吾行迷惑,为什么宗信的扇子和昆仑的护甲好像对这两个血怪起不了什么作用呢? 而且吾行惊奇的发现,这两个血人残破的衣服竟然是民国军装的式样。他刚刚就见到穿这种军装的士兵被卡车载着往返在大街上,所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可是没道理啊,昆仑身手那么好,没道理打不过两个民国鬼兵,而且白宗信搅在战局里,明显是为了帮昆仑防住后身位。 再一观察,吾行就愕然发现,穿在昆仑身上那一件黑色外套上竟然裂了一条横穿胸脯的口子,血水正从衣服里冒出来,把他周围那一片青砖地都染红了。 吾行大叫不好,摸起身边的一条棍子,抬腿就朝战局里奔。棍子打在其中一个血人的后脑勺上,人怎么样不知道,但棍子竟然一下子裂成了两截。那血人身形一顿,脖子咔嚓咔嚓转过来。吾行后背上的t恤一下子湿透了,那血人脸上的皮肉向外狰狞的翻着,让吾行在百忙之中联想到了鳄鱼皮。 鬼斧屏风 13 昆仑没料到吾行会掺和进来,最开始以为这小子毕竟是魏家的传家人,该是有点真本事,于是打算靠后缓上一口气。可是吾行和那血人刚一交手,昆仑眉头就不由自主皱紧了。吾行的跆拳道虽然也是正经八百请人教的,但这小子的确是没怎么用心练过,实战经验也几乎为零,交手时头两招还勉强看得出招式,之后就全都乱了,半截棍子在手里挥来挥去,半点套路都没有了。 吾行自己呢,本以为至少能撑个十招二十招,没想到三招不到,自己就被一脚踹飞了出去,他看到昆仑跳起来挡住紧接着的一脚,心里立即蹿上来一股愧疚,想的却是:等小爷我出去,得先找个能打的拜师学艺才行。 他忘了昆仑能窥探到他的心思,马上就被昆仑的冷目盯了一下。吾行一轱辘爬起来再想冲上去,却听昆仑喝道:“一边儿待着,别过来。” 说话的空隙,昆仑接连挨了血人两拳,嘴角顺出一条血印。吾行被逼急了,冲过去就是一招双飞踢,当时他学这招完全就是为了在小姑娘面前卖弄,而且之前从来没有一次踢出今天这种水平。血人在吾行面前踉跄了几步,吾行被一股力道向后扯了回去,他抬头,人却是脊背一紧,吾行看到昆仑盯着自己的眸子里仿佛蕴含着波澜万丈,向他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从寒潭淬炼出来的一句话摄进吾行耳朵里。“我的话不说二次。” 吾行凛冽一惊,不由真的朝后退了几步。昆仑马上又和那血人缠斗在一起,可是吾行心中的那点惊惧却半天都没消去,自己为什么这么怕昆仑呢? 这一战,至少又是半个小时,吾行左右环顾,白宗信那边虽然处在弱势,至少他那血人也没占到便宜,昆仑这边就不太妙了,连放了两个大招后,胸前的血流更加凶猛了,看他略显青白的唇色,吾行担心这么下去,血会被流光也说不定。 吾行干着急,他垂头晃荡两下魂灯,暗骂:你这会儿干什么吃的,刚不是挺有灵性的吗?他这边自言自语,却看见身后不远处那个女鬼正瞪圆了眼睛看他的灯,那乌黑明亮的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一般。 吾行莫名其妙,但视线与她碰了个正着,心头怦然一跳:“是你……” 他怎么这么傻?这女鬼分明就是线莊出来后雀跃走在自己身前的眉娘。吾行又惊又喜,刚想上前,却发现眉娘好像十分惧怕自己似的拼命向后退,她嘴角挂着血迹,头发和衣服都破乱不堪,全身都不由自主的微微索瑟着。 吾行说:“你别怕,我刚才看见你了,在前一条街的线莊里,你忘了?” 眉娘捂着脑袋哆嗦的更厉害,吾行挺不耐烦,心想你怕个什么劲儿啊,你是鬼我又不是鬼。说着就要去抓她,眉娘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然更加白了,她猛的一动,竟然对着吾行跪伏下来,那动作几乎发自本能,整个上身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还用脑袋不停的给吾行磕头,每磕一下就传来“砰”的一声。 吾行骇住了,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不过吾行没有愣太久,紧接着他便听到宗信朝向自己的一声惊呼:“小心!” 经历了数次变故,吾行的反应能力已经比以前强过不知道几百倍,但他还是在回首的一刹那暗叫了一声不好,血人手里明晃晃的匕首正刺向自己的眉心,他连万分之一秒能躲过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 生死一刹,吾行感觉到胸前一烫,一股热气从他的胸口瞬间传遍全身,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阵诡异声响,直把脑仁震的剧烈一痛。可是痛感过去之后,脑中便是一片清明。刚刚还近在眉心的刀刃连同那血人,“砰”一声被震得飞了出去。一切的发生只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而吾行胸前的灯坠,此时正一面旋转一面发出淡淡的白光。 这一次不仅那个叫眉娘的女鬼看吾行像是在看怪物,宗信连同昆仑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望向他。特别是昆仑,在他的诧异里还隐藏着一些吾行看不透的情愫,一种介乎于命轮与天意的使命感。 半晌,宗信颤着声的出口:“灯……亮了?” 吾行对魂灯的震惊早就已经体验过多次了,这次反倒没怎么在意,他看到刚刚被魂灯崩出去的血人,此时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血尸,血淋淋倒挂在湖边那棵银杏树上。而和昆仑交手的那一只,似乎预感到不妙,一跃便想跳墙逃脱,那时宗信的扇子和昆仑的护甲早已脱手,两面夹击之下,第二个血人也被击倒在了地上,如上岸的鱼,扑腾几下就僵住了。 宗信收了扇子连忙走到吾行身前,魂灯依然缓缓旋转着,刚还挺刺眼的白色光束,似乎预感到危险消失,正一寸一寸的变淡,最后像被人抽走力气一样,“吧嗒”落回吾行胸前。 宗信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亮起的魂灯,他激动的直搓手心,又想到什么似得竟然扑通一声朝吾行跪了下去。 吾行吓的连忙跳开,破口大骂:“你要死啊?” 宗信脸上像是笑出了一朵花,拽着吾行就往自己身前拉,“哎呀你快点过来,我得给你磕头,抓紧的……” 一个拽一个躲,吾行不得不绕着宗信兜圈子,一边转一边骂他:“你他吗有病啊?” 站在院子中间的昆仑,漠然的瞧着两个少年:“吾行你别动。” 吾行一愣,自从刚刚被昆仑警告了一次,他就莫名其妙十分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且昆仑此刻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且就在这间隙里,宗信额头在青砖上“砰砰砰”磕了三声,嘴上说:“灯祖在上,白家第三十七代孙白宗信给您磕头了。” 说完白宗信就跳了起来,丝毫不以为意的攀住魏吾行的脖子,大咧咧说:“我就知道你们老魏家不可能把灯传一白痴,吾行,你真给我姑奶奶长脸。” 吾行抖了抖身子愣是没把他抖掉,刚才宗信那举动让吾行挺难堪,那感觉就好像被人调戏了一样,这会儿也没给宗信好脸,呛道:“你他吗才白痴呢,你们全家都……”吾行骂的溜,一个不小心就秃噜嘴了,好在他反应快,在关键词汇上刹住了车。憋的脸都绿了。 “得,我们全家都白痴。”白宗信好脾气的拍了拍吾行的胸口。 鬼斧屏风 14 吾行看向昆仑,他已经走到台阶之上,刚才被吾行吓得趴伏在地上的女鬼,躲在正屋的门后瑟瑟发抖,正屋的门扉都被她震得直摇晃。 吾行这才想起来问:“师哥和这女鬼怎么都受伤了?” 宗信:“你还有脸说,在阵眼里睡觉怎么能真的睡着呢,那两个血尸刚刚差点摄走了你的魂,要不是师哥用心血救你你早就没命了。” 吾行大惊失色:“心血?什么心血?” “就是胸口最热的血气,师哥对你不薄,我以前被我大伯打得半死都不见他伸出援手,这回他竟然为了你剖腔取血,至于那个女鬼,她是帮师哥挡了一脚才受伤的。”白宗信朝女鬼的方向瞧了一眼:“没想到她那么柔柔弱弱的,还挺勇猛。” 吾行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就要去看昆仑的伤势,昆仑用一个眼神阻止他,人已经径自走进了屋子,吾行心中不由有些气节,他什么意思?对自己的关心视而不见也就算了,怎么对一个女鬼这么好。吾行心下一歪,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昆仑对这女鬼有那么一点粉红。 这种念头刚在心里产生,正屋里就飞出来一颗石子正好敲在吾行脑门儿上,吾行疼的眼前一黑,眼泪都快下来了。宗信看在眼里不由幸灾乐祸:“叫你乱想,咱师兄可是不近女色。” 不近女色?……吾行又想歪了,难道是近男色? 还没等他把这想法在脑袋里成型,脑门上便又被石子打中,吾行被一屁股掀翻在地。白宗信笑得直捂肚子:“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吾行你六根太不净了。” 吾行吃瘪,但却属实不敢再往昆仑的事上想,那边白宗信的目光还停留在魂灯上,一会碰一会儿摸的爱不释手,吾行也不去管他,干脆席地而坐等着昆仑出来。 没一会儿宗信突然“咦”了一声,顿住不动了,吾行问他:“怎么了?你不会是看出来这灯是假货吧?” 宗信对吾行亵渎神灯的态度十分不忿,悻悻道:“你既然能让灯亮,那咱们也不用在这破阵里等十五天了” 吾行有点难办:“不是我让它亮它就能亮。” 昆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正屋门口,他身后是已经不再瑟瑟发抖的女鬼眉娘,只不过眉娘看向吾行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浑身一激灵。 “你把血滴在魂灯上,就能点亮它。”昆仑淡淡的对吾行说,然后回首望向女鬼,说:“我给这房子施了咒,你执念散了,咒自然解了,在那之前你出不来,也没人能进得去。” 宗信捅捅吾行:“瞧见了吗,师兄把这女鬼给降了。” 吾行在他耳边嘀咕:“我看是这女鬼被师兄的色相迷住了。” 宗信抬头瞧了一眼吾行脑门上两个豆大的肿包,“你积点口德吧,你要不是大伯的儿子,他早把你宰了。” 说话间昆仑朝两少年走了过来,他胸前的伤虽然已经不再往外流血了,但衣襟已经全都被血浸湿了,借着明亮起来的月光,吾行见他的脸色委实不好,心中升起一股让人无法呼吸的负罪感。 昆仑看了他一眼:“没大碍。” 吾行“哦”了一声,想问问他都和女鬼说了什么,但又觉那女鬼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这么想着,便朝正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女鬼就站在门边,瞧见吾行看他,跐溜一下钻到门后去了,吾行气的直想笑,他有那么可怕吗,这可真成了鬼见愁了。 “她怕你的灯。”昆仑看着吾行,黑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吾行看不懂的神色,稍后,他的视线落在魂灯上,清清冷冷的模样。 吾行觉得昆仑神秘中有一种特殊的气场,让他总是想去抓住不经意间的一些东西,但是吾行又无比的明白,这做法无异于是在管中窥豹。 吾行心中悸动了一下,余光无意间从正屋的方向掠过,冷不丁瞧见门里的那架绣车,仿佛是下意识的,吾行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一眼。吾行突然想到了之前做过的那场梦,不知道为什么,那梦境真实的有点让他害怕,吾行下意识的向门口的方向走过去。 昆仑没有去窥探少年的内心,他胸口的伤沾了煞气,稍一运神就会感到一股撕裂感。 吾行迈上台阶,他看到绣布上第二个男子的衣袍,是梦境中庄严浑厚的黑色,玉冠上坠下来两条黑色冠带,下角果然也有金线的字迹,他衣袍随风轻微荡起的角度,以及白得异常的肤色,都与梦境里如出一辙。吾行盯着那男人的头发靠近,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看清男子的样貌时,原本藏在门后的眉娘,突然扑过去一脚掀翻了绣车。 吾行,以及吾行身后的二人,都愣住了。 吾行当即感觉到气血上涌:“哎你这女人,你成心的吧?” 女鬼虽然惧怕吾行,却是直挺挺立在绣车前面,一副不让寸步的样子。 吾行想冲进去翻开绣车看清楚,无奈房间已经被昆仑封印住,他竟然拿里头那个女鬼一点办法都没有。 “算了,走吧。”昆仑说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对这个女鬼也太偏心了吧?”吾行有点脾气,脱口就是一句埋怨,但是马上他就后悔了,昆仑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盯住了自己,大有一副被忤逆的架势。 吾行这才忙不迭的服软:“走吧走吧走吧……” 宗信摇头笑起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按照白宗信的说法,既然魂灯主动亮了起来,那么也必然可以人为催动,吾行可以把血滴在魂灯的镂空印刻上,从而催动魂灯。 “魂灯表面的刻痕其实就是一种血槽,能把灯人的血液引到灯芯里去。”昆仑接过宗信那把扇子,随手递给吾行。 吾行瞧见宗信的扇子外延被一层薄如蝉翼的青色金属镶嵌着,在月光底下还泛着冷冷的寒光。 吾行怕疼,在扇子上笔划了两下也没下得去手。冷不防被昆仑一肘捅过来,手臂当即酸麻无力,朝着扇刃“呲”一下掠了过去。 鬼斧屏风 15 宗信别开眼睛,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而吾行被扇刃舔过的手背已经啪嗒啪嗒的滴起血来。吾行欲哭无泪,这也太欺负人了。你们难道就不怕我告诉魏不熟? 昆仑一边捏着吾行的手背往魂灯上滴血,一边淡淡的说:“师父要是在,你流血的恐怕就不只是手背了。” 吾行心里咯噔一声,还真是,他老子最烦他装怂,要是刚刚他在这儿,保不齐一刀剁了他的手指完还要补他一大嘴巴。 这么想着,胸口就是一阵热感袭来,魂灯吃了吾行的血,真如昆仑所说亮了起来。 “还真是亮了。”吾行自己都有点喜形于色。 宗信揶揄他:“你说你一魂灯后人,魂灯这点儿门道都学不透。” 经他这么一说,吾行才想到了重点:“亮了之后呢,我们怎么出去?” 白宗信咬了舌头似得,嚷起来:“念诀啊,破阵诀,快点。” “可我不会念破阵诀。” 这下连白宗信也无语了,像他们这种根红苗正的风水世家少爷,背咒诀那可是启蒙,入阵诀和破阵诀就如同平常孩子背的三字经,那是入门中的入门。 昆仑也不废话,亲自把破阵诀念了一遍,让吾行背。吾行从小学习不好,除了“鹅鹅鹅”外勉强还能背个“白日依山尽”。破阵诀虽然就十六个字儿,但弯弯绕绕十分多,还挺绕口,昆仑耐着性子一连纠正了他五次,他还是能背错。 到最后昆仑已经耐心全无,冷着眼食指戳在他面前的警告:“我念最后一遍,背不下来别怪我不客气。” 连在一边百无聊赖的白宗信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只是这话绝对好使,吾行马上就背对了。只不过背对了和能出去绝对是两码事。之后吾行就照着昆仑教的样子,竖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准备念诀出阵,可是一连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气得昆仑一脚踹他屁股上,大喝:“凝神,静气。” 吾行躲宗信身后疼得直呲牙,白宗信灰心道:“我看你别叫魏吾行,改叫‘没悟性’得了,真不明白灯祖怎么相中你这么一半吊子。” 吾行心里头愤愤的,却没敢狡辩,嘴里嘚啵嘚啵继续念,但却一遍接一遍的失败告终,最后连昆仑和宗信都没信心了,他们觉得在这里靠时间绝对比训练吾行学会破阵诀靠谱。 吾行念的口干舌燥,这么多年来他只会一个口诀,就是如何把纸巾变成活蝴蝶的障眼法,他学那个可是一次就会了,后来他在任何一个美女面前表演都没出过差错,没道理正事上掉链子啊。吾行不信邪,再次凝神静气,快速把破阵诀又念了一遍,念完最后还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可谁承想,竟然……成了。 三人身形一晃,就像入阵时一样的失重感席卷了全身,再一睁眼,他们竟然没回到小金楼,而是到了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 吾行心想:完了,这又到哪儿了这是。 昆仑和白宗信开始虽然错愕,但看清了地点后,俩人不约而同朝吾行瞥了一眼。 “吾行,你说你捏个出阵诀能偏出这么远,也真算是奇葩了。” 吾行没明白:“跑偏?偏哪儿了?” 他跟着俩人往巷子外面走,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街道虽然都是古色古香的,但行人都穿着现代的衣服,“这哪儿啊?横店?” 宗信拍拍他的肩:“锦里!” 锦里是一条仿古的商业街,成都小吃种类最多的地方,算是个人气旺的景点,只不过距离小金楼的位置可算南辕北辙,这俩地方几乎隔了整个成都市。 吾行一边努力跟上那两人,一边挠头纳闷:“念个诀差别怎么这么大?不能够啊……” 再说小金楼,好不容易开业了,可是一连三天都没人敢上门,巷子外面被红白两色车队给堵了个水泄不通,黑衣白衣打手乌泱泱聚满了整条街,八九月份的天气,正是成都最热的时候,小金楼里空调都没转,却冷得如同人间地狱。 魏不熟坐在二楼正中央包间的阳台上,一条腿下边儿垫着雪白的羊绒毯,瓜子皮儿花生壳吐了地上、毯子上到处都是。一盏顶级信阳毛尖沏了倒倒了沏已经第四次了,可这位爷却自始至终没有瞧上一眼。 周老板和锦都绣坊的董事娄岐川不知道交换了多少次眼色,但是谁都不想主动去碰这位活阎王的霉头。 距那三个人被困在鬼斧屏风阵中已经过去三天了,魏不熟人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最初好说话的白家大爷过来了一趟,他们这些还能把通融的话给递上去,可后来白家大爷留了手下在,自个却没再来,包括魏不熟手下在内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在小金楼里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娄岐川知道,这事儿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恐怕还得在白家身上做文章。他默默的起身,下楼后直接出了大厅,朝后巷的偏门去了。 芙蓉姐瞧见舅舅总算走出来,忙为他打开车门,询问了一句:“怎么样?” 娄岐川摇了摇头,芙蓉姐眼里的一点期待瞬间暗了,她喃喃道:“魏不熟怎么这么绝?一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吗?” 娄岐川瞧着这个外甥女,知道她对魏不熟一直存着那么一丝的好感,“你知道他儿子是什么人吗?据说那是魂灯魏家刚刚继位的魂灯后人。” “什么?”芙蓉姐在狭窄的车厢里惊叫起来,脸上早已经花容失色。 “魏不熟给咱们留够了余地了,他至少没惊动灯族,对外只说亲儿子困在阵里,让咱们想办法。” “可是根本没有办法啊。”芙蓉姐深知鬼斧屏风的厉害,即便他们家有灵犀针,但没有天时地利的风水乾坤局,即便是有鬼火也不可能点燃四合香。 天时即是初一、十五满月之日,地利则是乾坤四合炉和鬼火。后者锦都绣坊或许能实现,前者却…… “我亲自去一趟白家,你留在外面,不要轻举妄动。”娄岐川吩咐芙蓉,他面容冷峻,看上去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芙蓉姐还从没见过舅舅这副样子,不由发问:“舅舅,鬼府里究竟镇着什么?” 鬼斧屏风 16 话刚一问出口,竟被舅舅一眼扫过来,芙蓉姐慌忙低下头去,脸色一直白到脖颈里。“对不起。” 芙蓉姐随即下了车,娄岐川的车驾马上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这时候一直站在路边的女侍者走过来,在芙蓉姐耳边说了几句,芙蓉姐眉头拧了起来:“让他先不要来见我,等风头过去了,我自然会去风家见他。” 侍者应了声“是”消失在了走巷里。 可是芙蓉姐没想到,她这句话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鸽子,从她嘴里飞出去,穿过街道、行人和车流,途经六七条繁华的大街,急转直下拐进了一条巷子的一辆白色奥迪车里。车后座上坐着一名面色微冷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件素白色对襟棉布上衣,手里一串檀香木沉珠,两条裤管空空荡荡的坠在座位底下。听到这一句时,双目微微开启,摄出一束冷冽的薄光。 他的声音比他的目色更冷:“去风家。” 汽车随即绝尘离去。 小金楼的门口,熊五穿过长廊,经过翠溪环绕的门院儿,人还没步入大厅,那浑厚嘹亮的声音已经先一步闯了进来。“生爷……生爷,小生爷他们已经回府了……” 只见原本萧然肃静的小金楼里,“嚯”的一下响动,原本大气都不敢出的所有人,全都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 连站在二楼阳台上的魏不熟,都凛着眉目带着满脸的不相信。熊五大马金刀的站在一楼大厅里,仰着脖子嚷嚷:“是真的,他们三个捏诀出来了,老管家怕咱们不信,亲自从西郊跑这儿来禀告的。” 精致的木质楼梯上马上传来魏不熟大马靴向下走的声响,紧接着红色外套在大厅里一闪,人却是大步走出去了,楼里头原本无声无息的各路人马,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仅一两分钟的功夫,也跟着魏不熟撤退了。 如大兵压境的小金楼总算摆脱了低气压,但是小金楼的老板周里德却笑不出来,早在熊五开嗓子般那一吼之后,周里德整个人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十分钟后,常出现在周里德身边的泰国人手下马上来到了跟前:“是真事,白宗信,昆仑,连同那姓魏的小子都在魏不熟宅子里。” 周里德手里的茶盏猛烈摇晃,竟然把半杯茶都洒了出来,屋子里矗着四五个手下,谁都没敢上前来帮忙收拾,这个四十几岁长相憨厚的老板身上,出现了让他们十分惧怕的神色。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骇然。 周里德金丝眼镜后面的一双利目,不自觉的索瑟了一下。出来了?竟然有人从鬼斧屏风里闯了出来?没有什么风水局压得过乾坤二字,这简直是风水上的悖论。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鼓点,空气似乎被静止,忽然,周里德的动作停了,那只修长的手掌猛然按住洒了水的桌面。他心里闪过一个唯一的念头,是灯,一定是因为灯。 可是仅存的几个魂灯世家都无人能够驱使魂灯,难道这个魏家的二世祖,有驾驭魂灯的本事?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也变得……有意思了。 就在这时,门帘轻挑,一位身着小金楼员工装的男子走进来,他的半张脸都隐在垂下来的额发里,全身都透着一股压抑。周里德阻止了手下的阻拦,那人才走过来,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浒爷说,风家暂时停手。” 周里德面色如常,挥手叫他下去了。那人走后,又有手下走上楼,在泰国人耳边说了个消息。泰国人再进来时脸色都变了,小声对周里德说:“白玉林去风家喝了一杯茶,他走后风浒便把三千三送出了成都,看样子是奔黑龙江去了。” 黑龙江?魂灯惠家,这是去避难了啊。 周里德眼睛里现出一丝鄙夷,都说风家要败了,要他说,风家其实已经败了。他吩咐手下:“去苏州打探一下。” 手下应声而去了。 而此时魏不熟那间三进院的宅子里,可谓是炸开了天一般,刚刚逃脱升天的魏吾行,被他爸追着打了整整一小时,饶是魏吾行年轻体力好,也架不住他老子燎原一般的火气。以致吾行不得不围着一座假山和他爸兜圈子。 “你讲不讲理啊,我在阵里毫发无伤你应该觉得高兴。”魏吾行没想到他爸这么暴躁,当年他打群架进派出所,他爷爷也没这么火烧屁股似的,看来他爸像他奶奶多一点。 魏不熟咬着牙根骂道:“小兔崽子,你师兄伤成那样,你还好意思说毫发无伤,我今天要不打掉你半条命,我就不是你老子。”说完棍子就朝着吾行扔了过去。 说实话吾行其实连一下还没挨到,他妈张小环可比魏不熟难对付多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吾行对他爸一点惧意都没有。总觉得他爸在他面前就像个装虎的老猫。 “我本来就是有爹生没爹养的,你现在来劲了,早你干嘛去了?” 魏不熟气的眼睛瞪得牛大“你……”了半天都没缓过气儿来,捡起棍子就又是扑了过去。“你他吗连个出阵诀都能给我偏到锦里去,老子生你有什么用?你爷爷好几百张咒,你连一个都没给我背会,大罗神仙来了你也就一半吊子,你他吗别跑……” 魏吾行又绕着假山兜了一圈,险险躲过他爸的一棍,而且他发现自己刚才好像把老虎毛给点着了,这会儿他爸像是要来真的了,不由有点心虚,大喊:“我告诉你,我刚可是把灯点亮了,内什么……内什么灯祖显灵你懂不懂……宗信那小子还给我磕头来着,你你你你你……不信你问他。” 谁知道魏不熟根本不以为意,棍子夹着风劈过来,魏吾行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躲他,人马上就急了:“我我我我是魂灯传人,我没让你下跪就够意思了,你再打我我还手了啊……哎哎哎哎,爸,爸你来真的啊……” 鬼斧屏风 17 父子俩在院子里打翻了天,落地窗前围坐的一堆人都是摇头无奈的表情,胡子安在给昆仑包扎伤口,其实包扎之前的过程都是昆仑自己做的,特制的药水将他伤口上所有的黑色煞气全都清除,才又敷了一层浓厚的粘稠汤汁,最后再敷上一层纱布,然后才让胡子安入了手,好像他胸前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让他瞧见的,而且整个过程,昆仑连眉峰都没抖过一下。 坐在窗户边儿看耍猴的熊五笑着转过脑袋:“哎我说,咱小少爷凶猛啊,专挑戳心窝子的话刺激你们老大,牛掰!” 白宗信正在啃一只苹果,闻言撩了一眼窗外,笑说:“你们没发现,吾行根本就是一棍子都没挨到,大伯想打人哪有打不着的,他分明就是不舍得打。” 胡子安也说:“你们在里边儿这三天,生爷压根连眼睛都没合一下,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着急过。” 熊五鼻子里“哼”出一声鄙夷:“着急也是在着急他儿子,宗信和昆仑又不是没犯过险,哪次他不是该吃吃该睡睡?什么叫护犊子?就这。”说着,熊五招呼角落里闷着的老八。“老八你出去劝劝,总得有个台阶下才行,你们老大也快要下不来台了。” 老八仿若未闻,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嘿,你这个闷葫芦。”熊五抄起苹果扔他,被老八随手接住转抛给小宗信,宗信正好一个苹果吃完,打了个饱嗝继续开吃第二个。 胡子安瞧着他们闹腾,沉着心思瞧了一眼昆仑,犹豫的问:“昆少,你看,要不你去劝劝?” 按说昆仑来魏不熟身边也有五年了,但是只有今天,胡子安第一次敢主动和昆仑说话,经过这事儿之后,胡子安总觉得昆仑有点不一样了,特别是看小生爷的眼神,全然没有森冷的疏离感。倒是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魏不熟打儿子,小半是为了撒气,多半是为了帮昆仑出气,即便昆仑现在没有读心能力,也能猜出个大概。众人也都不傻,就是觉得这样的魏不熟挺让人心疼的,那么威风八面叱咤风云的风水大佬,在自己儿子面前混的还不如个孙子。 昆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起身到里头换了件黑色衬衫,可能是有伤在身,气质反倒偏了几分斯文,领口没系住的扣子里头,隐约还是能看见白色的绷带,他这次伤的不轻,却始终没说是怎么伤到的。 昆仑不瞪人的时候长的正经有几分姿色,身材那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身边人没事儿都愿意往他身上瞧几眼,但他不冷的时候极少,一旦那种冷冽的气质摆上身,连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都想离远远的。所以,虽然身份是魏不熟的亲徒弟,却也没什么人真正了解昆仑。 这时看他换好了衣服,慢慢把袖子扣紧,顶着一张生人勿近却帅气逼人的面孔,信步朝院子里走去。屋里头几个人一下子全来到了窗跟前瞧热闹。 “我说什么来着,吾行那小子不是一般人儿,他能降住生爷,自然也能镇住阿昆,你们瞧好吧。”熊五翘着二郎腿妄言。 白宗信叹了口气:“还真没镇住,在里头被我师兄制的服服帖帖的,他们父子师徒仨人组,竟然成了一条食物链。” 众人一片愕然:“不能够吧?” 院子里那父子俩还揪着那假山不放,满地都是被打断的棍子,但没有一根是真正打在吾行身上的,儿子跑的大汗淋漓,追他的老子气喘吁吁,谁都不想给谁台阶下,也真是一对父子冤家。 这时,昆仑站在台阶淡淡开口:“吾行。” 少年愣了一下,两三步跑过去,低眉顺眼的叫了声:“师兄,你叫我啊。” 魏不熟追过来,正好听见这一声,满脸诧异,手里头的棍子举起来一时也忘了放下。昆仑看他这样,有点不忍心,对吾行轻声:“跟你爸道歉” 魏不熟挺欣慰,寻思这个徒弟比儿子强,知道给自己找台阶下,转眼却看魏吾行满脸的不乐意,一下子火苗又往头顶蹿,扬棍就是一抽。 吾行哪里肯让他得手,跐溜一下钻到昆仑身后,他以为昆仑出来就是为了护着他,躲了半天才发现昆仑正用一种淡漠且威严的表情望着他。 他一下子就想起在鬼斧屏风里阵里,昆仑说的那句“我的话不说二次。”当即身上就是一悸,他身后棍棍生风却次次打偏的魏不熟显然没料到儿子会突然停下,手下力道却是收不住,照着吾行的后背就是一记,这下可是实打实的抽狠了,吾行踉跄着跌出去挺远,弓着身子眼睛里全都是小星星。 这下倒把魏不熟给吓了一跳,他没想真打,充其量就是吓唬吓唬这小子,但这小兔崽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如今他抽着了,怎么心里面有那么一点做错事的内疚呢? 魏吾行挨了一棍子,少爷脾气全冒出来了,脖子一横,大声朝他爸喊:“打吧打吧,我不跑了你打死我吧。” 魏不熟憋了一脸铁青,咬着牙半天都没说话。 “师父,打也打了,吾行这次没给长生阁丢脸,白大爷那还等着宗信回去呢,您看……”昆仑对魏不熟出奇的尊敬,那种尊敬没有疏离感,倒像是刻到骨子里的,这让吾行十分意外,而且也有些不服气。 他看一眼魏不熟,心想,这老头给昆仑灌了什么迷魂汤了,怎么把人收得服服帖帖的,抬头间昆仑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以为这人又用读心术,马上就低眉顺眼起来。 魏不熟也挺奇怪,这小兔崽子什么把柄落昆仑手里了,怎么这么怕他?不过想不明白魏不熟也没心思硬想,闹这么一通他早觉得没劲了,“哼”了一声倒是扔下吾行进屋去了。 魏不熟走后,吾行还是苦着一张脸,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昆仑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吾行忍不住了,“闹这一出至于吗,我才刚来成都,以后还让不让消停和他过了?” 昆仑无奈的看着他:“以后别这样了,对你爸好点儿,他不容易。” 吾行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收回目光垂头搭脑的望着自己的脚尖。昆仑又是沉默着站了片刻,突然问他:“你怎么这么怕我?” 鬼斧屏风 18 吾行整个人僵了一下,忽然抬起头看像昆仑,两个人的瞳孔里都有同样清明的视线,吾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又不怯懦的打量他。他发现现实中的昆仑,没有阵法里那么冷森,身上少了戾气,果然做他们阴阳这一行的,只有在阵法里才无端的强大。 虽然吾行自己不想承认,但他却是是发自内心的怕昆仑,这种感情从他们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奠定下来了,最初也许是被那双眼睛所镇住,但吾行十分清楚,最终影响他内心的,是到了鬼斧屏风阵里之后。 可能是吾行心里早就意识到,这个强大冷漠又威严的男子,是和自己站到一块儿的,那种感觉相当于,无论吾行怎么折腾,都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吾行不否认这种情感来自于本身对父爱的渴望,魏不熟隐藏起来的父亲的威严,恰好出现在了昆仑的身上,令吾行一时间陷进了自己无意识的角色里。 而魏吾行又十分了解自己,但他不想打破这种状态,更不想把秘密说出来。他知道出了鬼斧屏风阵之后,昆仑因伤重而能力大减,他料定昆仑读不出自己的心。 可是事情却恰恰相反,昆仑凝了神,第一次在阵法之外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施展读心术。吾行的心思在他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就像一直是独行侠的魏不熟,在昆仑的拜师典礼上,竟然把他所有的银行卡都扔给昆仑,出口的第一句话是:钱给你管。 魏不熟就是这样一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笨拙又生硬,昆仑却没料到吾行却是一个敏感又细腻的人。 两人一长一少的立在院子里,屋子里的人谁都没弄明白他们在干嘛,熊五甚至以为这俩人马上就要掐起架来。魏不熟闹腾了一上午,回屋后竟然一个人睡觉去了,谁都没打算去折腾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这把骨头已经快要折腾散了。 后来白宗信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就闷头出了屋子,走到院子里却被昆仑叫住。 昆仑对吾行说:“你兄弟陪你犯险,没道理让他自己受罪,你跟他一块儿回去,下午我派人把你接回来。” 吾行二话没说,和宗信两个勾肩搭背的走了,两个人谁都没坏了心情,探险对于每一个少年来说都是成长里的亮点。 宗信捅着吾行,说:“不管怎么样,你这算是开门儿红了,在成都算是露了一大脸,以后道上的人指不定怎么捧着你呢。” 吾行也感觉自己有点飘:“这哪到哪儿,有机会我带你回苏州,瞧瞧小爷我打下的一片大好河山。” 白宗信翻了个白眼,呸了他一口,吾行二话不说就钳住他脖子,俩人打打闹闹的上了车,一路绝尘去了宗信家。 白宗信家住的有点远,在长桥郡附近的一片别墅区,独门独院的私家别墅差不多都是一个规格,白家人住的这一栋比较明显,远远的就能看见院子里矗立一座六七层楼高的瞭望台。 “这是干什么的?” 白宗信一脸狡黠,睁了睁眼睛,反问:“你说是干什么的?” 吾行想了想,一怔:“哈?千里眼?” 说千里眼其实也并不过分,这个瞭望塔是白玉林每天花费最多心思的地方,也可以说这个瞭望塔根本就是给他建的。 吾行发现,这瞭望塔建的十分讲究,不仅上下依赖电梯,塔顶的设计还是全透明的。 吾行不由嗔目:“这塔真费心思。” “那是,它可比这宅子都贵。”这是白宗信回到家后最后一句笑着说的话,下了车,这家伙马上就敛去了周身的顽劣气,走起路来都是一板一眼的。 吾行走在他身后,看不过眼,想想自己当年在爷爷跟前的情形,也好不到那里去。 别墅里面可谓别有洞天,和大多数世家脾性的少爷不一样,白大爷白玉林的家却是十足的现代人气息,简单而精致的摆设不仅没有减弱厚重的家风,反而让家里随处都充满了生活气息。 只不过屋子里弥漫着的一股汤药味,把吾行眼前的美感破坏掉了一些。 这时一个美妇推着一轮椅走了出来,远远的就和两人打招呼:“哎呦,小英雄凯旋了啊,快进来……” 这女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穿一件黑天鹅绒短袖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带子,口音里带着台湾腔,直把两少年说得耳根通红。 吾行以前听说过这个女人,她算是白玉林的妻子,但她不是魂灯世家的人,不能和白玉林名正言顺的结婚,更没资格进白家的族谱。白玉林宁可不要子嗣,要非要把她留在身边,并且也只把这个女人留在了身边。 所以,白玉林脖子上的魂灯,总归是要传给白宗信的,这一对兄弟相差了十五岁,平日里相处着,倒更像是父子。 白玉林坐在轮椅上,不等他们上前,人已经来到了客厅,他仍是穿着素白色的衣服,只是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繁复的华纹,神色中带着一丝严肃,经过两人时在白宗信脸上扫了一眼。吾行看到白宗信立刻把头埋了下去。 什么叫不怒自威,什么叫眼神能杀人,魏吾行可算全都领略到了。 “表哥好。”吾行乖觉的打了声招呼,“我是吾行,前几天才到成都,这么晚才来看您实在是过意不去。” 白玉林脸上淡淡的笑起来,接过美妇手里的茶盏,说:“不怪你,你这两天忙。” 吾行被噎得不轻,脸上的笑也有点挂不住,美妇在白玉林身后用帕子捂了捂嘴,悄没声息的走远了。 白玉林招呼吾行:“吾行坐吧。” 看来是没有让白宗信坐下来的意思,吾行心里计较了一下,也没好意思坐,两个少年在客厅里站的笔直。 白玉林笑一声,没再强求,空气里流动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倒像是两个孩子和一大人的对峙。白玉林可比魏不熟沉稳得太多了,他有的是办法让两个小的低头。 这一沉默下来,就有半个小时,白玉林摆弄着手里的檀香木串,神情十分怡然自得。吾行最初还能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后来发现他越说话气氛就越难看。 最后白宗信终于要妥协了,他握了握拳头,沉声说了三个字:“我错了。”身上的精气仿佛都跟着这句话流走了,吾行惊讶于他语气里的妥协。 可吾行并不知道,在白家,认错就等于认罚。 白玉林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重的样子,他不常说教这个弟弟,他的做法很直接,犯了几分的错,就罚跪几个小时,结果白宗信被他罚了七个小时。 吾行从来没对付过像白玉林这样的长辈,人家分明是很讲道理的样子,没办法,吾行略过了求情这一步,直接提议:“我给他分一半儿吧。” 鬼斧屏风 19 结果俩少年在院子里跪了三个半小时。吾行僵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站起身的时候,正好是昆仑的手下来接他的时候,时间掌握的分秒不差。 坐在回程的汽车上,吾行才感受到强烈的困意,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阵法里,吾行从没这样长时间的清醒,他窝在车后座睡的挺沉,连自己如何回到魏不熟那三进院的都忘了。当然他更加忘了,之前刚下火车时,魏不熟坚决不肯让吾行一个人回家这件事,如果他知道其中缘由,这会儿估计让他睡,他都睡不着的。 这一夜,魏吾行毫无防备的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好多个人围在他看,有男有女,有的长相奇丑,有的婀娜多娇,他们好像围坐在吾行的床边,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个女人还时不时在他脸上掐上一把。 第二天醒来,吾行就觉得自己这一觉睡的比打了一架还累,腰酸背疼不说,昨晚上被女人掐那一下,也不知怎么的微微泛着疼。 少年挠着后脑勺走房间,瞧见昨天还像仇人一样的魏不熟,正坐在一张巨长的餐桌上吃饭。两个足球队聚餐都不一定能用上这么长一桌子,吾行傻眼了,走过去奚落他老子:“爸你是有多寂寞才弄这么一桌子?” 魏不熟撩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忍着一句什么没说出来,半晌,他敲了敲身边的桌子,做了个挺奇怪的表情。 吾行没在意,挨着他爸坐下来。餐厅里没有窗子,壁灯介于暖黄色和橘黄色之间,把屋子照的有些幽暗,桌子上除了魏不熟面前的四菜一汤,其余每个位置前都摆着一个铜香炉和一副铜碗筷。 魏不熟的管家刘叔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但是身体十分健硕,他用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玉石碗给吾行添了一碗汤,随即把一双红筷子放到少年面前,“少爷,请用餐” 吾行道过谢,食指在玉碗上弹了一下,唇齿里开始“啧啧啧”发出感叹:“爸你吃饭太讲究了,我爷爷也只用了套景德镇,你这连血玉都用上了。” “别废话,吃你的。”魏不熟面色不善,只闷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 吾行先是闻了闻碗里的汤,皱了下眉头,对管家说:“刘叔啊,我口味比较怪,像是葱姜蒜韭菜洋葱这些东西我都不吃的,还有味道重的东西我也不吃,肉类我只吃白肉,调料最好只放盐,还有你这汤里好像放了酒,酒我也不能沾。” 刘叔额头上马上沁出了汗,惶恐的说:“少爷,您前面说的禁忌和老爷都是一样的,什么葱姜蒜,还有肉什么的,这些老爷也不吃,只不过……这酒……这是雄黄酒……” 吾行又在汤边闻了闻,疑惑道:“雄黄酒?爸你壮阳啊?”他把魏不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也有点惶恐。“爸,你莫非这么年轻就不行了?” “说谁不行呢?”魏不熟一怒之下,啪的一声把手边的汤碗给掀倒了,汤汁洒了他一身。魏不熟按压下火气,咬牙对管家道:“酒也忌了!” 管家应了个“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那每天一壶的绍兴酒也忌吗?” 魏不熟回头望他,一字一顿,“是他忌不是我忌。” 管家云淡风轻的再次应了个是。 吾行暗笑,身边的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骚动起来,那感觉吾行一时没抓住,他感受到了身边有风经过,可是前后左右除了魏不熟就是管家。 他有点纳闷,抬手帮魏不熟又盛了一碗汤,他明明动作很轻,可是汤碗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溅出好多汤汁出来。液体散落在桌子上雨点般大小,吾行好奇的去瞧,可那些液体却迅速在桌面上蒸发了……“蒸发”?或许被桌子吸收了?吾行找不到任何词汇形容眼前的情形。 这时候昆仑推门走进来,魏不熟和管家似乎都挺意外,一直瞧着昆仑走到餐桌前面来。吾行坐在魏不熟的左手边,他右手边也放着铜香炉,昆仑瞧见这东西却没有第一时间坐下,而是吩咐管家说:“刘叔帮我挪个地方。” 管家应声答应着,转身取了一只红漆木托盘过来,把香炉和铜碗一样一样的放进托盘里,双手端着毕恭毕敬的挪去了长桌最后边的位置。 昆仑这才拿了碗筷坐下,吾行发现,他拿来的一套碗筷,和自己的挺像,都是红色的。 吾行感觉到气氛里有点怪怪的,但是哪里怪他又说不出来,总觉得他爸总在回避着什么。 “你身上有伤,明天还是在自己屋吃吧。”魏不熟面无表情的对昆仑说。 昆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反倒抬眼看了吾行一眼,问:“昨天晚上做梦了吗?” “嗯啊,乱七八糟的梦。”吾行嘴里嚼着莲藕,咔嚓咔嚓的脆响。魏不熟却被酒噎了一下,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响嗝。 “都梦什么了?” “好些人,有个贴着狗皮膏药的八字胡,还有穿肚兜的老头,嗯,还有个女人拿着长烟袋杆,反正什么样的人都有,十多个围我旁边,说我和我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昨天晚上的梦境太真切了,吾行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谁知道魏不熟听见这一句,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蹲,拿手指着空空如也的另一边桌子大吼:“不是说别去烦他吗?信不信我饿你们十天半个月。” 每个香炉里的香火,被他吼得“呼”的一下蹿起了火星,吓得吾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爸你中邪了?你和谁说话呢?” 魏不熟脸上笼罩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把筷子一扔,站起来就要离去,昆仑侧身站起来,一副劝解的姿态:“他不是小孩子了,早晚都得适应。” 话毕,和魏不熟两个人齐整整看向吾行。等魏不熟坐下来,昆仑才跟着入座,昆仑对这俩人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你们两个要对我说什么?我早晚要适应什么?” 昆仑其实是来替魏不熟解围的,以魏不熟那点语言天赋,他很难解释他周围所处的……环境。 鬼斧屏风 20 昆仑揉了揉自己的眉毛,发现这小子到来后,他总在做一些自己从来都不会去做的事。他问:“你知道师父的五行命格吗?” “知道啊。”吾行奇怪的瞪着眼睛,这在魏家,以至于整个江湖上都不是秘密,魏不熟五行四缺,只有金命,而且八字时辰里含了五个一,是道家极其罕见的命格。放在老百姓身上,有可能就是命硬。 “那你知道不知道,师父的命格很容易影响周围的人。”昆仑朝着某一个方向引导他。 吾行说:“知道,他一出生我爷爷就给了他一把非常凶猛的匕首,说是抵消命格里的煞气。”不就是那把黄泉刃。 昆仑顿了顿,又说:“那你知不知道,如果匕首掩盖不了师父身上的煞,那最好用什么东西帮他遮掩。” 吾行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已经过了他的认知范围了,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更阴的冥器?或者……” 他唇齿里犹豫着一个词儿,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似得。 “魂”昆仑却很轻松的帮他说了出来,他看着少年盯着自己,一头雾水的样子,昆仑的目光里却没有一点的波澜。他轻轻松松道出了最后的玄机。“师父需要用鬼魂的力量中和他身上的阳煞,所以他宅子里放的全都是冥器,每一只冥器里都住着一只……活物。” 吾行清澈的眸子倒映在昆仑的严重,仿佛一对昂贵的宝石,他的眼皮在宝石上眨巴了好几下,才闪现出一抹迟疑。 “吾行,昨晚上和你见面的那几位都在这儿。”昆仑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但脸上却是难得的认真表情,仿佛像完成了某种仪式,很轻松惬意的脱手了。“第一次见面你跟大家打个招呼,如果不习惯,明天吃饭去我那吃。” 吾行向屋子里四处看了看:“啥?” 昆仑放下筷子,目光再次落在他眸底,这一次吾行的反应很快,几乎是马上,他的瞳孔里就剧烈索瑟了一下,昆仑知道吾行这次是真的听懂了。 少年腾的一下从座椅里跳起来往后退,连带着椅子噼里啪啦的翻到,退了几步后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吾行不可思议的瞧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他们的表情如出一辙,再看这间屋子,这张桌子,以及燃烧着的十几只香炉,与香炉匹配的铜碗,以及他刚刚用过,用来辟邪的血玉碗筷…… 魏吾行面如死灰,他突然想起在火车上胡子安说过的一句话:“你爸通灵眼,随时随地都能瞧见鬼怪。” 难道现在这桌上还坐着十几个……活物? 魏不熟一副有口难言,他站起来要去扶吾行,却被吾行一个大声给吓住了:“停……你你你靠后。” 从昆仑的角度,正看见魏不熟伸出去的一只手不知所措的缩了一下,昆仑有点不忍心,不管是对吾行,还是对魏不熟。 少年的剧烈反应的确在意料之中,但真正面对起来又不免失落,魏不熟为此沉闷了好几天,害的手下人只能到宽窄巷子里的白家茶馆寻他。 这一天轮到胡子安去找魏不熟,他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有个专属的位置,楼外面下着小雨,魏不熟望着窗外,背影透着几分孤寂落魄。 胡子安在门前顿了顿,随即走过去与他隔着桌子坐了下来。“爷,锦都绣坊的娄先生想要见您一面。” “不见!” 魏不熟眉眼里拢着不耐烦,胡子安便没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替魏不熟添了一盏茶,轻声道了句:“少爷这两天还住在家里,阿昆在他房间下了符咒,白天他就和白少爷一块儿逛,去过武侯祠,送仙桥,浣花溪,草堂寺,反正就在古玩儿行里转悠,没见入手,跟白少爷认识了挺多人。” 胡子安说这话时用的是家常口吻,意思再明白不过。人家吾行都已经没事儿人的了,您老人家还在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啊。 魏不熟果然急了:“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他爱哪儿哪儿去。” 胡子安心里笑了一声,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爷,少爷从小在那么一环境里长大,难免娇贵了一点儿,而且您也知道,咱们江湖人一说起您那宅子都是退避三舍的,这两年来客都是去店里头拜访,哪有人来家里看望过您?何况是少爷呢,他来成都之前可是连阵都没进过,这才几天的功夫,可没少给你长脸呢。” 魏不熟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啪”一声震了一下桌子,急了:“老魏家世世代代就是干这个的,他爷爷不舍得教他,他就以为自己多干净了?他师哥杀两个血鬼尸,你瞧他崇拜的,我和鬼吃个饭他就受不了了?” 胡子安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酸,好不容易把嘴角浮上来的笑意给压下去,他继续劝:“少爷这不是还没开天眼吗?等少爷和您一样开了天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胡子安这话是句实打实的宽慰话,他也是无话可说了才把这句话给搬出来,可是他没想到,魏不熟听完这一句后,整个人都变了个感觉,之前有点孩子气的不忿,像是忽然被人兜头浇了冷水。 魏不熟一手举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帘。直觉告诉胡子安,此时魏不熟眉目里隐着一句话,好像要问他,却又不能够问出口。 好巧不巧的,熊五闯了进来,魏不熟眉眼间的神色顿时一散,胡子安暗叫可惜,有点埋怨的看了熊五一眼。 熊五却没计较胡子安的脸色,他甚至连坐都没坐下,直接跨步到魏不熟耳边小声说道:“爷,鬼斧屏风昨晚被人给破了。” 魏不熟和胡子安都是一惊,“破了?什么意思?” “昨晚小金楼突然停电,他们去开后备电源的功夫,鬼斧屏风上就被人割了一道口子,那口子虽然不大,但据说却是屏风的阵眼。” 魏不熟缓缓放下手里的杯子,沉吟片刻:“阵眼?内家子下手!”转念一沉思,马上问:“那破的口子是什么形状?” 熊五形容不出来,他蘸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下,又觉得不对,改了又改才确信似的说:“没错,就这样。” 熊五得知的第一时间,就去小金楼看了一眼,恰好那时候鬼斧屏风还没被收起来,他一眼就看清了那个破洞。 刚还十分震惊的魏不熟,此时瞧着熊五用茶水画在茶桌上的一个窟窿,不知道怎么,竟突然安静了下来。 胡子安问:“怎么的生爷,这窟窿有蹊跷?” 魏不熟点着头,“是熟人。” 其他两人都是一惊,这时熊五放在裤子后边儿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皱眉对魏不熟说:“是周里德。” 魏不熟沉着眉眼摇头:“这事儿绕道” 鬼斧屏风 21 熊五会意,走出包房后接通了手机,里头只听见他朝周里德打着哈哈,“天塌下来我也找不着他,不知道去哪片山头斋戒去了,这不前几天被我们少爷给气着了吗……” 熊五提到了吾行,魏不熟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电话来拨给昆仑,多余的话不说,只吩咐:“传话下去,小金楼那事儿咱们长生阁不碰,吾行那边你去敲打一下。” 昆仑接到魏不熟电话的时候正在长生阁里验货,三楼最里间的仿古唐式套房里,一位干瘦又文弱的男人坐在昆仑的对面,听见他对着电话里头毕恭毕敬的应了个“是”,忍不住偷偷瞧一眼他那双幽深冷漠的眼睛,心里头略显紧迫,面上却依然平静。 稍后,昆仑目光再次落向桌上的两件铜胎掐丝珐琅,他摘下手套,吩咐手下给男人续了一杯茶,才缓缓道:“先生既已知道此物不是蒙元的物件,却仍然开这样的高价,是想要给在下上一课吗?” 那男人瞬间便悸出了一身汗,连忙说:“昆爷,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来糊弄您,这东西确实仿的细致,普通人肉眼瞧根本瞧不出来,我当时也是瞧走了眼,但这画您瞧仔细喽,要不是觉得这画里的蹊跷,我也不敢把东西拿您面前来。” 昆仑看也不看他,只说:“你刚才说这东西是从墓里弄出来的,你没有说真话,在这间房间里,要说还有点价值的,就是这东西的真正来历,如果连你也不知道……”昆仑卖了个关子,“如果连你也不知道,那也只能按假货的规矩办了。” 男人额角上的汗,吧嗒一下落下来,他连去擦的勇气都没有,长生阁的规矩,带假货进来,双手便要留下。虽然从来没听说谁因这条规矩砍了手,但也保不齐是根本没人敢把假货带进来,而他,竟然成了这杀鸡儆猴的第一个。 但是他此时的大脑仍算澄明,一番计较之后,他终于松了最后咬住的牙齿。“在下的确没有说谎,这东西真的是下墓货,是半年之前风家一位小爷去我那销了十件里其中的一件。” 风家人销货都是成批销,十件里有两三件是假的,道上人也不去计较,所以当时他发现这是件假货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反倒摆在了店铺里,期望有不识货的人买了过去。 只不过他命好,遇见了明白人儿,给他点出了花纹中的蹊跷,并告诉他:这东西即便是假货,灯族那三家也会把它当宝贝,但他不敢真的去魂灯世家里周旋,所以他来到和白家沾着边的长生阁,好死不死的要了个七位数的高价。 昆仑等到最后的这句话,没去深究到底是真是假,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冷淡的漠然,好像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事情,他十分快速的写好一张支票,说:“你收了钱这句话我便当成是真的,可若是有一天我发现这是假话,你要还给我的可不止这些钱,你懂吗?” 男人因为根本不敢和昆仑对视,冷汗像豆子一样滴下来,好在昆仑耐性不多,扔了支票后就起身走掉了。 一个小时后,有手下过来禀报:“昆少,那人把钱取出来了。” 昆仑右手食指上,青铜色的黑金护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轻扣着,装修考究的办公室里静的只有这一个声音,两件铜胎掐丝珐琅就摆在他面前的桌面上,一只黑色银纹绘制着银甲少年,一只白底黑纹却是一条黛青色巨蟒,看似毫不相干的两幅图案上,仅存一个共同的特征。 少年衣领处露出一条红绳,绳端坠着一枚小小的灯坠,黑色巨蟒的脖子上的相同位置,也系挂着同样的一枚。 外人自然很容易忽略掉这小小的细节,唯独魂灯一族能够一眼辨认出来,因为那灯不是别的,正是传世的聚魂灯。 别说是七位数字,即便刚那人敢要出八位数九位数,昆仑一样会支付。 过了一会儿,昆仑的手机响起来,跟着魏吾行的手下隔半个小时就会反馈两位少爷的行踪消息,“昆少,小生爷和白家少爷都在送仙桥赵三两的店里头。” 昆仑听完把电话挂断,单手又拨了个号码过去,吩咐:“查一下赵三两和孙胖子。”对方应答之前,电话便已被他挂断了。 正在显摆新宠物的赵三两,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大喷嚏,他面前被铁笼子圈住的熊瞎子像是被吓了一跳,两只厚重的熊掌烦躁的拍在铁条上,吓的众人都是一缩。 魏吾行心惊肉跳:“好家伙,这笼子结不结实啊?” 来凑热闹的孙胖子是真挺喜欢这熊,举着一数码相机各角度的抓拍,他嘿嘿一乐:“小生爷,您把心放肚子里,这笼子就算圈个金刚也跑不出来。” 白宗信嫌这东西臭,坐在葡萄架下的一个躺椅上阴阳怪气:“死胖子,不是我说你,那天在鬼斧阵里你真不讲究,咱俩至少有五六年的交情了吧?三千三顶多来成都两三年,你竟然帮他坑我。” “哎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谁帮谁了?要不是出来的时候我朝众人大喊一声‘三千三把两位小爷困住了’,生爷怎么知道你们被他暗了一箭,不过生爷真是够狠的啊,那一鞭子抽的,搁我命都抽没了。” 孙胖子那天从鬼斧阵里出来时,确实那么说来着,也正因为这句话,昆仑才当机立断趁着四合香燃尽的最后一刻闯进阵去。 魏吾行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问胖子:“那天你在湖心里拾掇的画轴还都在吗?” “嘿,别提了。”孙胖子把数码相机扔在白宗信身旁的桌子上,在宗信和吾行身边坐下来,颓败的说:“那些东西都被人施了咒,出了阵就变成了一团灰,我把那些画纸都塞口袋里了,出来时差点给烧死,那些带画轴出来的也没好多少,小金楼那些保安拿灭火器好一顿喷,窝囊球的了。” “那当时你蹲在湖心到底看到什么了,我瞧你那时候好像连出阵都忘了。” 鬼斧屏风 22 “你说阵里最后那会啊?”孙胖子舔了一下嘴唇,又瞧了眼四周,才把脑袋凑过来神秘的说:“我看到了军队,他们在杀一些辫子头,然后又放了火,一个小姑娘冲进火里被个军官给抓住了,再然后我就听见你们和三千三的打斗声,一分神水里的幻像就不见了。” 吾行和宗信对视了一眼,从阵里出来之后,吾行便把之前魂灯指路的那个情境说给宗信听了,宗信说其中一个民国鬼兵已经把他的魂给摄住了,当时吾行突然不受控制的向外走,昆仑拦都没拦住,幸亏昆仑知道人血能抑制魔魇,才自己割破胸前的皮肉,强行把血喷在吾行身上。 吾行早已经对这件事内疚得不行,他们在阵眼里出来之后,昆仑就命令两人对他受伤时的情形保密,所以两人一致口径是被民国血兵弄伤的,可越是这样吾行越是内疚。 现在孙胖子说的情形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这些碎片一样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或者这些碎片之间还缺少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当天晚上,吾行就上网查了民国时期的所有驻守在成都的军官,但是信息实在是太少太凌乱,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搜到,唯一引起他注意的一条是,四川军政府合编之初,时任副都督的吕爵的一条秘闻,有记载称,这位吕爵都督,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一场败绩,当时的世人都传言,他身边有高人相助,能够借神力破敌,当然这种说法在传记里成了无稽之谈,可是如今的魏吾行却知道,在那个年代,风水阴阳家的技艺只会更加精湛。 年轻人圈子里的消息毕竟相对迟缓,魏吾行知道小金楼屏风被毁的消息已经是两天之后,他不由拍自己脑袋,他怎么把芙蓉姐给忘了,这个鬼斧屏风阵既然是锦都绣坊结的,那知道最多秘密的肯定是芙蓉了。 于是当天中午,吾行就让白宗信把芙蓉约了出来,而且还是以魏不熟的名义。地点就选在武侯祠街的一个百年老店里。 芙蓉走进餐馆的时候,目力所及之处尽是艳羡倾慕的目光,她穿着魏不熟最喜欢的大红色,头发松散垂在肩膀一侧,行走间腰里的一串珠子玉叮叮当当的响,全身上下除了“美”便只有“贵”可以形容。 只是落座之后,当得知魏不熟有事不能到场时,美女的脸色一点都没给面子的垮了下来。直接面色不善的质问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白宗信对付女人挺在行,须臾间已经帮芙蓉姐布好餐具,另把一碗降火酸梅汤放到她的手边,这才说:“上次在鬼斧阵里弟弟我做的不厚道,特让我表哥摆酒跟姐姐道歉,如果您心里不气弟弟了,那就踏踏实实和我们吃一顿饭,成不?” 芙蓉姐“哼”一声,这才解下手腕上一直没松手的挎包,抽了餐巾铺到腿上,她没好气的说:“那天的事就算了,左右我没被生爷埋怨,不过,如果今天你们为的别的事,我劝二位小爷还是回家问询一下家长,让不让你们到我面前来打听事儿。” 吾行不喜欢她满口阴阳怪气,直截了当的问:“不问别的,我听说鬼斧屏风被人割了个口子?” 芙蓉姐斜他一眼:“是真的,但我也只能告诉你们,被割破的地方是鬼府的那间正屋,其他别的,恕不奉告。” 她嘴里说“只能告诉”和“恕不奉告”,可是却说出了一件足以让吾行和宗信大惊失色的信息。 宗信迫不及待的问:“正屋破了,那阵……”他本能的想问阵里的情况,桌子底下却被吾行轻轻碰了一脚,想问出的话在唇齿间打了个转向,变成了另外一句:“那阵还能再修复吗?” 芙蓉姐巧笑:“修复?你们还打算再进去一次啊?我告诉你们,自从你们三个提前破阵出来,我舅舅就挖空心思的加固阵眼,他要不是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怎么可能让毛贼钻了空子。” “毛贼?人难道已经抓到了?” 芙蓉姐卖了个关子:“毛贼肯定会抓到,现在最棘手的不是这个,我舅舅结这个鬼府阵整整用了十年,如果这个阵法被毁了,那么他还需要再用十年才能重新结出鬼府阵来,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可靠之人,与他一同修复阵法。” 吾行与宗信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谁都没接她的话。 芙蓉姐急了:“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美女你就别打我爸主意了。”吾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他不可能进阵帮你们修阵眼,我师兄昨天就警告我了,让我离你们那破阵远一点儿。” 芙蓉一下子也没了耐性,把茶杯往桌子上一蹲,厉声:“那你们还找我?” 白宗信缓缓的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实话跟你说,我们在阵里面见到了活物,只不过我表哥有些疑惑没有解开,他心里头不死心才找到你。” 芙蓉一听到“活物”两个字脸就变了,白宗信却已经不再理他,转头对吾行说:“我说你是多管闲事你还不信,你也没答应那活物什么,何必自找烦恼,你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跟我去武侯祠那边儿淘货,今天可是有批要紧的货进来。” 吾行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庸人自扰,但绣车上的那副画始终萦在他脑袋里,当年锦都府被灭门很有可能和那副画有关系,最终要的是,昆仑看见那画时的反应太不正常了。那究竟是一副什么画呢?竟然藏在锦都绣坊传世的修稿里,楼岐山把这个秘密绣出来,是不是也想找人解破谜团呢? 吾行陷入了沉思,芙蓉姐却早已经变了脸色,她显然是没想到吾行会见到活物,她从阵法里出来之后,他舅舅明明同她说过,鬼府里的活物寻常人是惊动不了的,因为那活物被一个千年守魂守着的。 一顿饭吃的不欢而散,吾行有点气结,芙蓉姐是他在成都第一个打交道的女人,可是一番接触下来,他对成都的女人简直大失所望,他想起白宗信同他说起过,芙蓉姐对魏不熟的那点爱慕,心里却想,这女人分明连张小环一根头发都不如。 鬼斧屏风 23 一连几天吾行的兴趣都不高,白宗信也在短短的半月之内,带他见识便了成都的好玩儿之处,一时间两个世家少爷都沉寂了下来。 白宗信知道吾行还在惦记鬼斧屏风阵的事,他对吾行的执着有些意外,不免劝他:“那件事道上的人都不再提了,听说楼岐山已经修补好了那屏风的表面,但不知道为什么,道上没有任何人肯进阵帮他修复阵眼,过了十五,这阵眼就算是毁了。” 吾行一直觉得很奇怪,如果有人对这个阵有仇,大可以一把火烧了整个屏风上绣作,整个鬼斧屏风阵都会不复存在了,可他只破坏了阵眼,也就是说他不想毁掉鬼斧阵,而只是想毁掉鬼斧阵的入口,让人不得进入罢了。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吗?到底是谁想保护鬼斧屏风阵呢? 吾行想起了那两具民国血病,以它们的战斗力来说,已经超出了普通的血尸,这两具血尸又会是什么人呢? 吾行想到了另一种获悉情报的途径,他问宗信:“你们成都有没有对成都历史十分熟悉的人,不是那种官方的,就像是……秘闻,秘辛之类……” 苏州管这种专门研究野史的人叫“道门儿”,苏州魏府就养了四位高深的道门儿先生,近到前一天发生的辛文秘事,远到千年之外的古事野史,都能说出一两二两门道。 而在成都,专门做这样事的人倒是没有,可论起通晓古今,见闻广博,有一个职业倒是当之无愧,也就是成都的“茶博士”。而白家在成都的明业一个是“酒”一个便是“茶”。 于是在一个烟雨迷蒙的下午,白宗信开了一辆自己的私车,带着吾行去了一个叫做“都一品”的茶楼。 吾行到成都后,便十分喜欢逛这些仿古的街市,他总感觉成都人比苏州人更懂得享受,身在古色古香之中自得一片闲暇和安逸。 据说这间叫做都一品的茶楼,祖上从唐代开始就是做茶园生意的,清朝末年开始便在川茶行里混迹,后来茶楼在战乱动荡里几经沉浮,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才由白家助资,从一个小茶铺子开成了茶馆,如今老板换了三代,向外报名号依然抬的是白家。 两个人隔着两间巷子停了车,步行穿过窄巷,很是拐了一会儿才到了“都一品”,进门后便是一片茶韵古香,完全按照唐朝风格装修的大厅里,错落有致的摆满了竹椅子,伙计们拿着一米长壶嘴的大铜壶,行走穿梭在茶客之间。大厅最前方是一个戏台子,一个穿着翠绿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正在用胡琴弹《小花鼓》。 吾行一下子被这番景象给熏陶了,宗信回头瞧他,笑说:“这家店最正宗,楼上有雅间,但我们成都人一般都爱在大厅里喝茶,喝一个气氛。” 说着,白宗信已经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向茶伙计喊了一嗓子:“掺茶。” 在苏州,吾行的爷爷最常去的地方其实就是茶馆,但苏州的茶馆装修奢靡,讲究桌椅器具样样应景,反倒没了茶馆那点雅俗味儿。吾行学着旁边的人躺在竹椅子上,一下子身心都松了。 “别说,你们成都人还真会享受。” “那是,茶馆、麻将、火锅汤,要多享受有多享受。” 说话间戏台上的曲调已经改了,是川剧名段《玉簪记》,伙计用锡茶托端来景瓷盖碗,随后又有拿着大茶壶的伙计,一手提壶,一手翻盖,马上就见一条白线点入茶碗,那动作快的让吾行转不动眼睛。靠进了一闻,茉莉花味儿马上贯穿了肺腑。 宗信瞧他那享受样,笑道:“我以前觉得我自己混的都够二世祖了,没想到你这做派,比我高了好几个档次。” 那是,魏吾行在苏州的那些时间那些钱,可都耗在了吃喝玩乐上,他有一帮唱k混酒吧的朋友,也有一群淘古玩钻商机的知己,反正哪一行他都混的开,没人像他这样在玩儿上费这么大心思。 吾行心想,我这刚来还不到一个月,等我混开了,再让你见识什么是玩儿。 可他现在只是腹议,他们这次来是有任务的,吾行打量了四周,有点沉不住气的问宗信:“你说的茶博士怎么还不来?” 宗信闭着眼睛听曲,知道吾行心里装着事儿,忍不住安慰他:“你别着急,茶博士就算来了也是来献计,现在不兴在厅子里说书了,但这家的茶博士内里藏着乾坤。”说到这儿,白宗信压低声音在吾行耳边说了一句:“他们家有宝贝。” 吾行怪他卖关子,心里不耐烦的劲儿更甚,但他也没办法,现在他还要跟着白宗信混,只能干等。 不过他们也真没等多久,唱台上的《玉簪记》一落幕,一个伙计尖声尖气的喊了一声:“都一品茶博士掺茶喽……” 吾行从竹椅子上坐直,拍了拍宗信:“来了!” 宗信却笑得挺古怪,躺在椅子上侧了个头,朝那茶博士的方向瞧了一眼,笑意更深了。 吾行目光却马上被那茶博士给吸住了,那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梳着小寸头,长一双丹凤眼,鼻子嘴巴都是小小薄薄的。他手上拖着一长壶嘴儿的大铜壶,旋着身子就进了大厅。 茶客们无不拍手叫好,看样子这小子也算茶博士里的名角儿了。他动作又轻又稳,举手投足纹丝不乱,说话间什么“苏秦背剑”“蛟龙探海”“童子拜观音”各种各样的表演花样一个接一个的做了出来。 吾行忍不住也赞了声“漂亮”,瞥眼看宗信,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手指在自己面前的茶碗壁上“叮叮叮”敲了三声,就见一铜壶长嘴从吾行耳边一擦而过,宗信的茶碗被茶博士用小拇指掀了起来,水柱临空而降,茶碗在空中翻了两滚,里头的水柱便旋着茶杯转了两转,茶碗落入茶船,翻腾汹涌的水旋戛然而止,吾行只瞧见茶水正好盈在茶碗口上,下一秒茶盖就被茶博士震扣在了茶碗上,这一套动作速度惊人,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一滴水漏到外面。 吾行已经看呆了,仰着脖子给人家鼓掌,白宗信也摇头鼓掌,神情里带着两三分的无奈。 这抹神情让吾行心绪一开,惊叹:“原来你们认识?” 七星紫铜壶 1 吾行这一日可算是把一辈子的茶都喝够了,从上午到下午,再到黄昏日暮,一直等到茶博士丁堂仁谢了六次场,才被白宗信拽着去了都一品的后进院儿。 正赶上伙计戏子下班,后院儿里全都是脱戏袍卸脸谱的,个个操着四川话,问“上哪儿吃”“晚上吃啥”,两少年就倚在后院儿门口等着,没等多久,丁堂仁就骑着一女士电动车出来了。 脱了茶道服的丁堂仁坐在电动车上就像一只皮皮虾,身子骨腰身半点没有刚刚威风八面的样子。他在吾行脸上寻了一眼,张口招呼宗信:“走吧,喝酒去。” 吾行听见“酒”,不免往宗信身上趔趄了一下,宗信好脾气的扶住她,笑容里有一副任重道远。 都说男子有两品,酒品和棋品,吾行这两品却是南辕北辙,他从小给爷爷练棋,不管是什么棋他都是门门精通,能和他对上两手的人也屈指可数,但他的酒品……只能用两个字概括……呵呵! 丁堂仁骑着他那辆电动车,慢悠悠的和两人同行在古香古韵的街道上,各色各样的灯笼挂在亭台楼阁里,古街的夜景真是美的没话说。 “我不是说你最近别来找我吗,我那几个叔叔闹家产闹的最凶的时候,要是知道我和你接触,不知道又要把我弄哪家分店去。”这人说话阴阴柔柔的,每个字都好像在后牙槽里蹦出来的。 宗信叫他一声“糖人儿”,然后把吾行拽到他俩中间,介绍道:“这是我表哥魏吾行,就是我大伯的……亲儿子。” 电动车戛然刹车后发出的声响,像刀尖一般划过路人的耳际,不仅吾行猝不及防的捂了耳朵,连旁边经过的路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糖人却皱着眉眼,略显诧异的盯着魏吾行看了半天,最终目光再次落向白宗信,眼里的神色几经变化,归于一种无奈:“你脑壳打摆子喽?” 也不怪人家糖人这么大反应,谁知魏不熟可算是他们老丁家的仇人。据说糖人他爸虽然掺茶的技艺好,却是个十足十的赌棍,背着全家人把所有积蓄都输光了,还背着他爷爷把祖传的一个紫铜壶80万给卖了。 糖人他爷爷得知后,先是打断了自己儿子的一条腿,然后立即把茶楼的股份卖给了白家,换了八十万去赎壶,没想到买家说壶已经被长生阁给收了,糖人他爷爷就登门去找魏不熟,结果魏不熟不仅不让,还把他爷爷给骂了一顿。他爷爷急怒攻心竟然就中风了,人没挺过两年就没了。 糖人爷爷人也走了,茶楼也被白家收了,他们丁家人就以为是白家和魏家做了扣,不仅迟迟不交出经营权,还到处都嚷嚷着和魏不熟不共戴天。 糖人自己凭良心讲,觉得是他爸有错在先,因果报应都是因在前的,但他和他爸都在都一品寄人篱下,心里虽然不怨怼,但表面功夫却得做足了才行。 “你都两年没找我了,这次什么事儿啊?”糖人的小女朋友也来了,这会儿俩人紧挨着坐一块儿,用着同一个铜锅,糖人叫人家妹崽。 白宗信说:“想打听锦都府的事儿,这你知道吗?” 糖人撩了一下眼皮,看看白宗信,又瞧了瞧魏吾行,随后将手指轻轻摇了摇。“知道是知道,但我要是说了,锦都府马上就能找到我,毕竟都知道成都茶片子就独我们丁门一户了。” 吾行想,“茶片子”估计就和“道门儿”一样,他隔着火锅上头冒着的热气儿,说:“我肯定是不会外说的。” 糖人却垂下了眼睛,一言不发。 白宗信在桌下捏了吾行一把,摇头说:“他们这行有规矩,咱不能坏了规矩。” “那就按照规矩来,我想知道锦都府的事,你怎样才肯把消息给我。” 糖人没想到魏吾行看起来像个小白脸,难得是这样单刀直入的脾气,眼神略带着夸奖地看了少年一眼。话锋一转,问:“锦都绣坊怎么把二位少爷给得罪了?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啊?“ 吾行这次谨慎了一下,他看向白宗信,得到对方一个“不用顾虑”的眼神,才对糖人说:“我想知道民国初锦都府里的一切,它是怎么没的,里头还有没有活口,以及……锦都绣坊那传世的画稿又是怎么传下来的。” 这话连白宗信都是一惊,他没想到吾行心思这么缜密,这些问题他连怀疑都没有怀疑过。对面坐着的糖人,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什么,他说:“你这些问题我知道一半,有一些我现在还没办法知道。” 他这话说的很奇怪,“现在还没办法知道”?现在不知道的事,难道过几天他就能知道? 吾行心下一沉:“除了你,谁知道的更多?” 糖人静了许久,突然说想吃速冻饺子,让妹崽出去帮他买饺子。这是明目张胆的支开人家,小姑娘也不生气,在糖人身上抹出一百块钱,挺高兴的走了。 糖人见女朋友骑上他那辆电动车,歪歪扭扭的远了,才把目光收回到桌上。“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要求别人也许办不到,但你既然是魏不熟的儿子,就一定能办到。” 吾行提醒他:“我可是想知道全部,甚至更多。” 糖人笑着,在吾行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杯白酒,说:“宗信在这儿,他带你来,我才信你,他来找我,你才信我,对不对?” 这话说的不假,糖人对吾行来说就是一陌生人,他们之间的信任完全建立在白宗信这儿,但白宗信脸上是一副笃定坦然,两人自然而然也没了其他顾虑。 吾行朝对方举了举杯子,喝了不少的一口。 糖人这才说:“我要我们丁家的那把紫铜壶,我打听过,它还在长生阁里,而且……”糖人抿了抿嘴唇,把声音压的更低,神秘道:“你想知道的另一半消息,得进那里头问。” 吾行愣了,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白宗信,对方也是一脸诧异。进那里头问?难道是要进茶壶里问吗?难道茶壶里有能回答问题的……活物? 七星紫铜壶 2 糖人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表情,他又朝吾行举了举杯,若有似无的笑了一下:“现在丁家恐怕也只有我知道怎么用那铜壶了。” 换句话说,没有糖人,他们这些风水阴阳人即便知道里面有活物,也是根本进不去的。 吾行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大口酒,发狠道:“得,豁出去了,等我消息吧。” 说着抬腿就要走,宗信见他要走,向糖人点了点头,便也跟着起了身,但是白宗信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甚至还没走出火锅店门口,吾行就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趴在了台阶上。 竟然……醉了。 糖人走上来,看着眼前的一切,问白宗信:“我能信他吗?” “别废话了,帮我把人弄起来。”白宗信蹲下去,和糖人一边一个的架起吾行,累得俩人大口喘着粗气,宗信说:“你还……别说……他这不靠谱的样挺随我大伯。” 糖人摇头,“得,你车停哪儿了。” 白宗信直摆手:“停的太远了,这么着,你用你电动车把人给我送到外边儿,我俩打车回去。” 糖人眼里流过一丝嘲讽,心想,魏不熟生了这么一儿子,丁家的大仇也算是报了。 魏吾行没想到一杯绍兴白让他足足睡了两天,第二天晚饭时分他才顶着睡的像鸡窝一样的脑袋从床上爬起来。宿醉的人刚醒过来的时候是不清楚今夕是何夕的,吾行在床上正经坐了一会儿,才强撑着眼皮朝四周打量了一番。 他有点意外,自己怎么会在昆仑的房间里,而且这房间也太乱了,他心里暗暗的想,他师兄表面上那么严谨干练的人,没想到私下里这么邋遢。 他挪着沉甸甸的躯体,在乱糟糟的房间里走过,手抵在门把手上时,脑袋里如雷电一闪,有些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穿了过去,让他立时清明起来。 魏吾行从来都没这么惊悚过,他连进了鬼境遇上血尸都没现在这么惊悚,酒后发生的一幕一幕像雪片一样落回自己的脑子,魏吾行默默骂了一句苏州话:“啊是要吃生活哉?”,意思就是“我这是找抽呢?” 魏宅今天晚上来蹭饭的人达到了小餐厅可容纳人数的上限,抬眼望去,魏不熟贴身的那几个亲信都在这儿了。 熊五大刀阔斧的走进来,“呦,哥几个都在啊?”落座后眼睛则朝胡子安挤了挤,小声但足以让大家听见的声音问:“还没醒呐?” 几个人脸上的笑容足以说明了答案,熊五隐忍的笑了两声,这次真正压低了声音问他们。“昆仑那小子还没消气呢?” 除了不苟言笑的老八,其他人均是一副忍笑忍到咬牙的表情,昨天才从洛阳收账回来的贺朝奉,很多年都没露出过这种类似于钦佩的神情了,“真是咱生爷的亲儿子,捅娄子也得往天上捅个大的。” 和贺朝奉一块儿回来的青皮说:“可咱生爷可不好办呐,没看他这两天都不照面了吗?”他俩出去办差了,回来找不到老板汇报工作,这在以前可是少见的。 胡子安反倒说:“我看这是好事,咱们昆少到生爷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反倒是这一个月看出一点儿人情味儿来。” 正说到这儿,吾行从门外闷头走了进来,他眼底下带着宿醉后的乌青,瞧见一干人等,愣了一下,提腿就要转身。 “哎哎哎哎哎……” 熊五眼明手快的把这小子给拽了回来,一手就给按在了座位上,魏吾行知道这些人逮着他是要瞧他笑话,他现在可没脸见人。 熊五一巴掌拍吾行肩上:“我说小子,你这酒量可不行啊,看把你师兄给气的,回头好好给你师兄陪个不是。” 吾行脑袋快埋到脚底下了,“五爷你快别说了,你干脆给我师兄一把刀,让他给我个痛快吧。” 屋里人个个掩嘴忍笑,吾行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瞧着他们:“我喝醉了以后除了唱歌跳舞骂人还干什么了?”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半夜敲开昆仑的房门,站他床上唱歌来着,他师兄让他滚出去,他撒泼赖着不走,他师兄拿他没办法,干脆把房间让给了他,但他十分不开眼并且特别溜的朝着他背影骂了一句:“谁孙子谁出去”。 熊五一脸惋惜的看着老八,那天晚上老八以为家里遭贼了,可是亲眼目睹了“凶案现场”。老八眼睛里淡淡的露出一种鄙夷,以一种叙事性口吻对吾行说:“你拽你师兄头发,又扯他脸,像个猴子一样骑他身上骂他像个娘们,后来你师兄把你踢出去挺远,你倒地上装死,等你师兄走你身边儿看你伤势,你直接把人家裤子……扯了。” 吾行心头慢慢的漫上一阵寒意,额角上的青筋生无可恋的跳得没完,一种“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的觉悟从心底蹿了上来。“你们谁顺手给我个痛快!” …… 等魏不熟晚上从外边儿回到家,发现一直不待见自己的儿子,悚然的窝在他的房间里。魏不熟略沉了沉脸,用一种惋惜的语气安慰他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和你师兄的生活圈子没啥交集,大不了咱家旁边那院子装修完了,你自己搬过去,只要别让他看到你,你其实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吾行脖子“咔嚓咔嚓”的扬起来,“爸你可真会安慰人。” 魏不熟神情变得很悠然,他走到吾行身边,紧挨着吾行坐在台阶口,他叹了一口气:“你刚来的时候我是挺高兴的,你师兄那人不太喜欢处理人情世故,我店里那些伙计有一个算一个,和他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冷得简直都不用买空调,但他对你不一样,就你给他找那些麻烦换了别人早被你师兄宰了。只不过……”魏不熟无限惋惜起来,嘴里“啧啧啧”了半天,“只不过你昨晚实在太……,你师兄对你的好恐怕也就尽了。” 魏吾行脸色更不好了,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的摔躺在台阶上。 七星紫铜壶 3 隔了好半天魏吾行才想起了糖人那事,一个机灵坐起来攀住魏不熟。“哎,在苏州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你的所有财产都是我的?” “嗯”魏不熟对身外之物一直很看得开。 “那长生阁里的东西我随便都可以拿吧?” “嗯,随便。”魏不熟挺不屑的看着儿子,他有点不明白,明明吾行他爷爷从来都没亏待过他,为啥这孩子这么贪财呢?他不由问:“你看上我店里的东西了啊?不过你要在店里拿东西得跟你师兄说,现在店里的事你师兄管。” “……为什么?”吾行呆住了。 “什么为什么?我大权早给你师兄了。” “为什么给我师兄?”吾行瞪着他。 “臭小子,他是我徒弟……” 吾行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把大权给他,那我还怎么在你店里拿东西?我都答应宗信他朋友了,到底我是你儿子还是我师兄是你儿子,你要交大权也得交给我啊……” 魏不熟也呆住了,并不是因为魏吾行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而是因为昆仑……就站在他身后无米开外的地方瞧着他看。 昆仑其实已经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了,从两父子开始讨论长生阁的财政大权开始,昆仑就好脾气的在一边听着。直到魏不熟先发现了他,随后吾行这小子也见鬼一样的瞧见了自己。 昆仑才施施然的抬起脚,路过两父子,直接进屋去了。 吾行内心深处的什么地方,“刺啦”一声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开始涔涔的往下滴血。好半天反应过神来,魏吾行小跑着追上昆仑。“师兄,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要一件东西,那东西恰好在长生阁,昨天晚上我又得罪了你……” “前天!” “……” 吾行静了许久,忽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他两只手抱着昆仑的胳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我错了师兄,我不应该喝酒,我喝完酒更不应该去你房间调戏你……” 向来风云不变色的昆仑,也被他惊到了,用力甩了两下竟然没甩开他,他额角透着青,火气从脚底直蹿上脑袋,但即便他心里拱着火,却半点没处发泄,魏吾行就像个死皮赖脸的猴子,昆仑需要用尽全力忍着自己不去抽他。 魏不熟极不忍心的把头扭去了一边,这场景看一眼都要少活好几年,他徒弟太不容易了。 不过魏吾行没讨到任何便宜,他这种耍赖的攻势以前是用来对付张小环的,但张小环和昆仑显然不是同一战斗级别,一分钟后,昆仑膝盖一抬,仅用一招就把魏吾行给踢得跪了下去。 “闭嘴!” 眼看昆仑眼睛里冷然一簇幽火,吾行跪地上愣是没敢起来。昆仑长舒了一口气,对付一百个活物都没这么累。“你明天去店里找贺朝奉,我让他给你办了张副卡。” 吾行眼睛放光:“限额多少?”抬头对上昆仑那眼睛,吓得把说过的话吞了回去,忙转话题。“我能在店里拿东西吗?” “店里的东西都有标价,拿我给你的卡过账,记住,任何人在店里拿东西都要出库过账,否则视为偷。” 魏吾行心里有了着落,要是糖人说的那铜壶还在长生阁,明天他或许就能带出来。 只是吾行想的有点简单了,第二天他就去了长生阁,贺朝奉的徒弟帮他查了所有库存后告知吾行,店里根本没有什么“七星紫铜壶”,不仅这个名号没有,就连紫铜壶这种物件也是没有的。 “紫铜壶要价太低,百万以下的东西是进不了店的,而且咱们成都有家传紫铜壶的人家太多了,收藏讲究物以稀为贵,紫铜壶在成都其实行情一般。”小朝奉以为吾行就是想在古玩行试试手气,提醒他别被其他同行给骗了。 吾行挺纳闷:“你确定都找过了?” 小朝奉肯定的说:“咱们店大库里肯定是没有的,再就是昆少的私库,那里都是千万以上的物件,不可能有一把铜壶。” 吾行抄起手机就要给魏不熟打电话,小朝奉多嘴道:“少爷,你问生爷其实还不如问昆少,咱店里有什么东西没什么东西他都知道,你也知道生爷是只知道往回拿好东西,但心里从来没数的。” 吾行犹豫了一下,没听小朝奉的,还是给魏不熟拨过去了,不是别的,他心里觉得吧,这种小事情尽量还是麻烦他老子吧。电话拨通后吾行实话实说,没想到真如小朝奉猜的那样,他老子直接打发了他一句:“哎呀问你师兄,我不知道。” 吾行脾气一下子就来了:“你觉得我现在哪里还有脸去麻烦他?” 电话那边顿了一下,好像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你师兄好像跟我要过一铜壶,哎呀,总之店里的事你绕不过他,好自为之。”随后竟然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吾行吃了憋,一边小朝奉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满脸都是“我说什么来着”的得意。 “我师兄私库在哪儿?”吾行问。 小朝奉脸上闪出一丝为难,“没昆少允许,不能进他私库。” “我爸也不行吗?” “生爷当然行。” “你的意思,我不行?” 这下换小朝奉吃瘪了,他支支吾吾的说:“容小的给昆少打个电话行吗?” “我爸进去也要打电话报备吗?” “这倒不用。” “那为什么我用?” “……” 小朝奉词穷了,他只觉得从前长生阁的生活环境太单纯了,他根本没那个本事和新来的少爷周旋。于是他一边给小少爷指了门儿,一边跑楼下请示他师傅去了。 魏吾行也没别的意思,这两天和他师兄总是冲突,他寻思他悄悄的进来看一圈儿,也不用惊动他老人家。况且昆仑的私库也根本就没有上锁。 去往私库得先穿过昆仑的办公室,吾行之前去过魏不熟那间,也不知道谁给他设计的,麻将桌旁边放着笔墨台,咖啡吧里头供着禅香炉,一丁点品位都没有。 这回进昆仑办公室,感觉就不一样了,门口竖着宋朝八叶屏风,八个仕女像活人一样立在每叶屏风扇上,一进门感觉就一“阔”,还特有内涵。往里走的装修风格是纯商务的,黝黑的大板桌,青黛色的沙发,以及满满一墙摆满了古玩珍宝的书架,最后吾行的目光落到一幅落地画上。 高四米宽一米的墙画上,画着一白一黑两匹狼,它们似疾行在雪地里,相互追逐威风凛凛。 吾行不由多看了一会儿,特别是那匹黑狼的一双眼睛,幽井一样的翻着冷冽的寒光。 七星紫铜壶 4 这时办公室里的自鸣钟“咔哒”一声响,吾行惊了一下,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小朝奉说办公室里有个门,吾行四下看过,墙壁上空空荡荡的,只有这一幅画十分突兀。 吾行已经明白,这一幅狼图就是昆仑私库的门。 他想也没想,伸手便去推,狼图后面的墙果然是活动的,他没花费多少力气,门马上就被推动了,只是被吾行推开的那条门缝里,突然闪出一道冷锐的光,那光势极快,吾行连看见都来不及,何况是去反应。“哧”的一声,吾行肩膀一阵剧痛,一支末梢泛着暗红的羽剑擦过他的皮肉直接钉在他身后的沙发里。 吾行吃痛,“哎呀”一声蹲下来,手摸了一把肩膀不禁后怕,他如果再稍稍向右站一丁点,这箭恐怕就穿透他的脖子了。他心头刚泛起劫后余生的恐惧,就听见被羽箭射中的沙发里发出“咔嚓,咔嚓”的齿轮声,吾行心头一惊,无数种念头从他脑袋里闪过。 他怎么这么蠢,他师兄的私库怎么可能没有机关,他师兄人那么冷血,机关怎么可能不招招致命?他竟然还自投罗网? 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发生,下一秒吾行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脚底下的四块儿地板同时震了一下,再然后震动过的地板竟然带着他的人同时陷了下去,吾行整个人朝着地底下猛的下坠。 “吗呀——”吾行惊呼一声。 就在吾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摔死的时候,他下坠的力度突然一滞,有什么东西又疾又快的抓住了他,就听见昆仑烦躁的喊了一声“蠢货”,顺势一扯,吾行整个人都被他提了起来,但下一秒却是又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吾行被摔出了几米远,疼得肝胆俱裂。 “谁放他进来的?”昆仑朝门外一声断吼,脖子上的血管突突的跳着,把吾行都给镇住了。 门外四五个手下一下子涌上来,却是站在屏风后面不敢往里走,昆仑的办公室无疑是他们的禁地。但他们见过昆仑阴狠毒辣的一面,冷如冰川的一面,却从来没见过他大发雷霆,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吾行看见人群里的小朝奉脸都吓青了,不忍心的插嘴:“我……自己进来的。” 话音刚落,昆仑手边的一个长颈花瓶突然被他扫到地上,“哗”的一声成了碎片。 应这一声,门外又跑进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胡子安,他马上就发现了吾行肩膀还在流血。“哎呀小生爷,你是不是触了机关了?” 老八随后也走过来,先是察言观色的瞧了昆仑一眼,才蹲下来查看吾行的伤,他不由说:“要不是昆少,你命就没了。” 吾行挺尴尬:“一点小伤……” 胡子安指着吾行刚刚陷下去的那片地板。“你瞧瞧那里面是什么?” 吾行蹭过去往下顺了一眼。人马上吓得跳了起来。“啊啊啊……这什么东西……” 只见一条黝黑色的巨蟒盘在地板五米之下,试想当时吾行要是掉下去,肯定是要喂蛇的。 吾行两腿吓得打颤,昆仑目光停在吾行身上:“这么简单的机关你都看不出来?你之前都学过什么?” 吾行低下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小声说:“吃喝玩乐” “你说什么?”昆仑侧了侧头,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又要震怒。 吾行连忙捂着肩膀装疼,昆仑周身的戾气才淡了一些,说了句“你跟我来。”便在另一面墙壁上推出一道门,走进去了。 吾行跟上去,便瞧见昆仑打开了一个医药箱,“箭头上有毒,你把上衣脱下来。” 吾行一听有毒,又吓的够呛,三下五除二脱了上衣,伤口翻卷着皮肉甚至能瞧见里头的白骨,吾行之前被吓傻了,还没觉得多疼,现在亲眼瞧见肩上像是裂开了一条血口子,当下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不好了。 昆仑斜他一眼:“你昨天说想要什么?” 昆仑上药的手法十分野蛮,吾行疼的眼花缭乱,不过脑袋里难得还明白自己到这儿来的初衷。“我想找一个铜壶,北宋年间的,叫七星紫铜壶。” 昆仑手下的镊子一顿,静了半晌,问:“你找丁家那小子想问什么?” 吾行有点惊讶的去看昆仑,显然没想到他师兄会只凭一句话就猜到他的意图,不过心里马上有了底,既然他师兄知道这个铜壶和丁家有关,那么这铜壶的下落他肯定是知道的。 “师兄,这壶是不是挺大一宝贝?” 昆仑没搭茬,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答应丁家那小子把东西还给他?” “啊!”吾行之前没觉得什么,但这会儿昆仑这么一问,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这东西是不能给人的?” 昆仑沉默了特别长的时间,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但直觉告诉吾行,他师兄一定在计较什么,半晌,昆仑才用一种清清淡淡的声音说:“以后不要轻易把家里的东西给别人,钱你随便支配,但东西一定要经过我。” 吾行愣了一会儿:“难道这个铜炉挺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昆仑的情绪几不可查的外漏了一些,他有点惋惜的说:“不算重要,既然你答应了别人,给你就是了,只不过……这东西我挺喜欢。” 魏吾行吃惊的看着这样的昆仑,显然对这样的昆仑不太习惯,但他这番话却让吾行清楚的感觉到有些愧疚。那感觉就好像他看见了他师兄把最心爱的玩具让给他玩儿时的不舍。 “我不知道……下次我肯定问你意见。” 直到昆仑帮他包扎完伤口,昆仑才又说道:“还有,没有我和师父的允许,不能再私自入阵。” 昆仑又嘀咕:“那也要入的进去才行啊。”从鬼斧屏风阵出来之后,吾行几乎把进阵诀、破阵诀背烂了,宗信还拿各种各样的宝器给他练手,可是别说阵了,他连一个小小的宝器都进不去。 昆仑摇头无奈,谁会想到魏不熟那样人鬼都要让三分的人物,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儿子,更可笑的是,这小子还是魂灯后人。 七星紫铜壶 5 给吾行处理好伤口后,外面也都收拾好了,除了狼图腾壁画前的“陷阱”,吾行有点畏惧,他躲在昆仑身后朝那边看了几眼:“我说师兄,你办公室里藏这么一玩意儿你不害怕啊?” 昆仑没回答,而是叫过吾行,然后指着壁画前的几块地板,指导:“今天是农历十二,按照五行八卦里对应日期的方位,你每经过一块儿地板,应该踩在地板的左上方,这样门口的机关就不会触发。而在壁画前的这四块地板下面隐藏着一个不规则运转的齿轮,它会决定附着在它上面的这四块儿地板,哪一块儿是唯一安全的。” 吾行听的连连后怕,忍不住问:“那这四块儿地板怎么破?” 昆仑认真的瞧他:“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具体操作就是……你进去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告诉你该踩在哪一块儿上。” “……” 吾行脸色垮下来,但瞧见昆仑轻车熟路的开了密道门,还是忍不住挨着墙根凑了过去。密道先是一条黑漆漆的走廊,拐了两个弯后,吾行才瞧见“私库”的真面目。 和他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小金库”不一样,昆仑的私库点着唯一一根蜡烛,光线幽暗中只能看清楚几排黝黑的架子,上面分门别类的放着一些不起眼的东西,里头冥器居多,吾行粗眼望过去,实在看不出这私库里的东西有什么可被“私”的。 昆仑说:“进来以后动作一定要轻,如果你的动作大幅度牵引屋子里的气流而导致烛光晃动,便会触发另外一个机关。” 吾行后背不由冒汗,揶揄他:“这么点东西,至于这么多机关守着吗?”他可是偷进过爷爷的私库,人家那才叫私库好吗? 昆仑说:“虽然这只是六个房间里的其中一个,但我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个房间绝对是最贵的一个。”说罢,他穿行在货架中间,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一只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铜壶。 吾行连忙过去接过来看,铜壶这东西不太容易保存,岁月侵蚀痕迹十分严重,而且丁家的这个铜壶也实在看不出来是个宝贝。 糖人接到白宗信电话说是七星紫铜壶已经拿出来的时候,一连在自己脸上掐了五次,以至于三人再次见面,吾行和宗信瞧着糖人,都以为他被人揍了。 “快给我看看。”糖人两眼放光,对吾行之前的那些怀疑也全变成了崇敬。 吾行笑着在背包里扯出那把破壶,几乎是用扔的方式,递给了糖人。糖人终于又见到了流落在外十多年的传家宝,眼睛里泛着泪花,说:“丁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丁堂仁让你们受苦了。” 吾行和宗信对视了一眼,有点不太明白:“你祖宗是个壶啊?” 糖人这才抹了抹眼睛,言归正传:“小生爷,您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实话告诉二位,这七星紫铜壶里住着我们丁家的守奴,我家帮他修德化仙,他帮我们记录世代过往的事件。而且我们丁家每一代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定期把世间消息带到紫铜壶里,守奴则会把这些事情收录,我们丁家之所以一直被称作是万事通,其实全靠这东西。” 吾行听得有些出神,他旁边的白总信问了一句:“那你引我们进去,我们自己问那守奴不就得了?” 糖人诡异的摇头:“那可不行,你们想知道的事我尽量帮你们打听,实在不知道的才要进壶问祖宗,这里面有忌讳,我爷爷死的仓促,具体要忌讳什么谁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吾行二人就懂了,这既然是丁家的宝贝,肯定是要有规矩的。吾行也不强求,只要他想知道的事情办好,他才没那么多的好奇心知道其他事。 于是吾行二人和糖人告辞,约好十四晚上在糖人那间临时出租屋汇合。其实吾行他们也只等了一天多,到了阴历十四这天中午,吾行却接到了白宗信的电话,说是糖人出事了。 最先知道糖人出事的,是他那个小女朋友妹崽。妹崽平常经营一个脸谱店,顺带也做导游,前几天跟着一香港来的旅行团去了黄龙溪,今天早上才回到成都。可是一进她和糖人的出租屋,就瞧见糖人口吐白沫的晕在了自家地板上,被送到医院之后大夫就给下了病危,说心肺功能紊乱,得马上手术。 可是糖人那几个叔叔从来都把他当拖油瓶的,听见他病危了,谁都不想掏手术费,妹崽没办法把电话打到了白宗信那。白宗信上午一直在医院忙乎,人进了手术室,他才抽空打电话给吾行。 吾行觉得这事儿估计和那个七星紫铜壶有关系,叫人喊了青皮上车,一路直奔医院而去。 要说为什么要带青皮呢,实在是因为这两天吾行和青皮混的太好。魏不熟这几个属下里,最小的当属青皮了。青皮这名却也不是随便取的,这是一味草药。青皮祖上是行医的,他太爷爷在五十几岁的时候无意中得了一件墓里的医书,是风水阴阳里的一本奇书,在中医学风水命理五行阴阳这些门道上,又结合了前瞻后补摸骨品相等运脉的把握,从而达到治病救人的目的,到了青皮父亲那一代,这种技艺可谓是达到了炉火纯青,魏不熟好几次死里逃生都得亏青皮的父亲,所以青皮才得以从小跟着魏不熟长见识。 青皮和吾行宗信在医院走廊里等了一下午,快到晚饭点儿的时候糖人的手术才结束,主治医生惋惜的说:“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大脑能不能恢复意识,还要看术后恢复的情况。” 吾行正在一边感慨,青皮却在吾行耳朵边上说了一句:“气魄、力魄有损,但中枢魄、天冲、灵慧都还好,人能醒,没事儿。” 吾行刚松下一口气,青皮却又狐疑似的嘀咕了一句:“这活物也够凶的,损两魄竟然能把人弄成这副德行。” 七星紫铜壶 6 吾行不动声色,默默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糖人,不管吾行承不承认,糖人如今成了这样子,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到底是丁家那紫铜壶的威力如此,还是吾行要打听的事碰到了忌讳呢?吾行脑袋里一团乱麻,只感觉自己好像碰触到了不该去碰的东西。 出于一份愧疚,吾行和宗信晚上留了下来。术后头一个晚上仍在危险期之内,吾行出钱给糖人请了一个护工,但人现在还在icu里,什么人都隔在玻璃窗外。糖人的小女朋友一直在格档玻璃外面瞧着他,眼睛里期期艾艾的全都是眼泪。吾行受不了这种场面,和宗信俩人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等天亮。 也是这时候吾行才知道,糖人和宗信可以说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在丁家没出糖人他爸这号人之前,白家和丁家一直走动很亲密,后来因为古玩的事伤了交情,白家不可能因为丁家与魏不熟翻脸,所以这几年才显得泾渭分明起来。 吾行内心叹了口气:“可能我真不应该去打听这些事儿。”这算是一句妥协,虽然吾行心里仍然对鬼斧屏风里的一切耿耿于怀,但如今真涉及到了人命,吾行却是有点怯了。 成都八月里十分闷热,糖人的女朋友到后半夜也站不住了,宗信劝了半天才把这姑娘劝回去休息,可是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这姑娘又来了,手里端了两只保温桶。 宗信这时候已经躺倒在椅子上睡着了,吾行听不太懂四川话,小姑娘把保温桶往他手上一搁,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们也累坏了,我不会做别的,这是粥。” 吾行对她印象挺好,而且她这粥里面什么调味东西都没加,就是清清淡淡的红枣粥,像吾行对味道这么挑剔的人也觉得十分对胃口,他道过谢,坐在宗信脚边的椅子上吃了起来。 正吃着,宗信突然一个机灵直挺挺坐了起来,“什么味道?” 吾行愣了一下,笑说:“你那狗鼻子可真行,起来吃粥。” 宗信露出了一个警惕的表情,他甚至都不用再去细闻,马上觉察到了气味的不对,少年惊人的敏锐带着他眉眼立刻明晰起来,他猛的转头稚气未脱的脸上立刻充满了杀机。 “摄魂汤?” 说着,白宗信已经一跃而起,朝着糖人那小女朋友踹了过去。那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险险的躲过了一脚,紧接着便发了疯一样朝走廊尽头狂奔而去,白宗信也紧跟着跑远了,只是如果白宗信稍稍留意一下吾行就知道,他此时已经十分的不对劲。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整个世界都在晃,他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由远而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医院里的讪笑声,声音笑得如此鬼魅,每听见一声,都如同电流洞穿了耳膜。吾行觉得世界太吵了,这些笑声太难听了,他需要安静…… 吾行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前,他想到宗信说的那句——摄魂汤! 摄魂汤是一种苗疆巫蛊之术,苗疆巫蛊与道法也算是有着交集,道法讲究三局:一则行咒,二则行符,三则行法。而苗疆巫术在咒语之上十分精炼。 苗疆巫术的所有外在形态都对应着相应的咒语,比如能控制人心魄的蛊虫,比如这种能让人的魂魄进入到特定阵法中的“摄魂汤”。 吾行虽然对风水阴阳术没什么造诣,但对稀奇古怪事物的好奇可谓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失去意识之前,吾行已经明白,自己如果醒来,必将在一种阵法里。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吾行恢复意识后,马上看清了这条熟悉的街面。他竟然又到了锦都府外面的这条街。 吾行想起芙蓉姐说过的话:过了这个月的十五,这个鬼府屏风阵就要彻底毁掉了。而照现在的情况看,锦都绣坊难道是被逼急了,竟然慌不择食的找他来补阵眼?他就算进阵了,可是魏吾行是一个连阵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半吊子,怎么修?在哪儿修? 魏吾行心里不由嘀咕:这锦都绣坊也太不谨慎了,就算把他绑到这阵里面来,起码也得事先培训一下吧? 魏吾行在地上躺够了,才撑着身子爬起来,只是下一刻他就已经在过分安静的时空里,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 青天白日的,整条大街上竟然空无一人,这种空洞不同于夜晚来临时街道的安寂,这里所有店铺都敞开着,路边馅饼摊的火炉子里还滋滋的冒着烟,不知道是谁买了一碗糖糍粑粑却被打翻在了路边。 吾行心底越来越沉,他想到了另一个和静相关的词……死寂! 吾行低下头,很快他便发现了青石路面上浅淡的红色,那是被水冲洗过的血迹。吾行看着这惊人的场景,脚步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向前,他立刻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跑了起来。 可是没跑几步,魏吾行的脚就像被钉住了似的,再也迈不动了。寂静的街道只是表象,敞开的店铺了并不是空无一人,狰狞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形状出现在每一家店面里,残肢断臂隐藏在花坛边,人力车里看似睡着的那个人,其实早已经被人削断了脖子。浑浊的脑浆被喷溅在玻璃窗上,一个漂亮女人的头颅在餐厅靠窗位置的桌面上摆着,两只眼睛不甘心地瞪着窗外…… 整条街道,被黏腻腥臭的血腥味包裹着,简直就如人间炼狱。 翻腾在魏吾行胸膛里的血气,像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危险而紧紧的缩瑟在喉咙底,这一次魏吾行没有吐,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脸上流满了眼泪。 明明几天前还是人潮拥挤的街市,明明一个雀跃的小女孩儿穿过人群与各样的市井搭讪,明明胭脂香粉和栗子瓜果同样沁香迷人……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来自地狱的一声汽车鸣笛隔着整条街传来,魏吾行马上清醒,他连忙躲到馅饼摊之后,像一具尸体一样趴伏在地上。 四辆军车压着青石路轰隆隆的开过去,只不过那些军车上的士兵和之前吾行看到的大有不同,他们没有军人那种刚正的精气神,每个人的眉目中间都带着一点阴郁。 魏吾行悄悄的爬起来,他们驶去的方向,仍然是锦都府。吾行鬼使神差的就要跟过去,就在这时一股力量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七星紫铜壶 7 吾行大惊,正要挣脱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快点跟我走。” 吾行虽然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一个声音,却能感觉到这声音里并没有敌意。而且这声音虽然苍老,但力气却大的惊人,须臾吾行就被那人拽着进了一条隐秘的小巷。再走进一个小门小脸的茶水铺子后,老人总算松开了他。 “不要去锦都府,魂兵发怒了。”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从老人的胸腔里蹿出来,这是个六七十岁的身影,在民国来说已经算是暮年了,可是身体十分的健硕。 店铺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死尸,老人似乎见都没见,绕过它们就进了后堂了。吾行忙跟上去问:“发生了什么?锦都府怎么了?” “吕都督的拜把子兄弟死在锦都府了,这位新上任的官爷闷头去寻仇,惹恼了魂兵。”老人掀开一个井盖,顺着井盖底下的台阶往下爬,看样子刚刚他就是因为躲在下面才逃过一劫。 “魂兵?”吾行也跟着下了井,刚站稳就迫不及待的问。“魂兵是什么?” 老人却是不说了,他进了井底密道里的一个门,再进去却是一间狭窄得只能容下他们两人的屋子。老人坐下来,吾行还想再问什么,可是余光里一亮,就瞧见老人身后的架子上摆着的东西,竟然是…… “七星紫铜壶?”吾行目瞪口呆。 那老人家听吾行这一声也不免大惊失色:“你……你是怎么知道……” 吾行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的褪下去,他怎么可能见到七星紫铜壶呢,这里是魂阵,魂阵里不可能出现器物,这是常识啊。 不及他多问,四周泥土里传来轰隆轰隆的震裂声,老人大叫一声不好,只见他伸手从头顶的泥墙顶上抽出七根竹竿子,七束来自外界的光亮顺着竹竿子原本的渠道,泄进井底幽暗的空间里,正好照在七星紫铜壶的壶盖上。 吾行发现,壶盖上另有七个小窟窿,像个小细漏一样把光吸了进去。与此同时,泥土里的“轰隆轰隆”声更加剧烈,就好像远古的沙场战鼓。 “抓紧我。”老人家一下抓起吾行,凝神静气的捏了一个诀,两人瞬间消失在了洞穴里。 吾行慌了,他不仅在魂阵里瞧见了器物,而且还进了器物中来了。因为一个比老头还要老上一些的白胡子仙翁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瞧。 老头看到白胡子仙翁立刻跪了下来:“不肖子孙丁文光,今日两次叨扰,实在是魂兵震怒,不得不逃到宝壶里避难,还望仙翁原谅。” 那白胡子仙翁只进门时瞧了他们一眼,随后则是一直瞧着面前的一盘棋,根本就不理会他们。丁老头见老仙翁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自顾自的爬了起来,拽过吾行坐到一边的台阶上来。 “这就是七星紫铜阵啊?就这么一个茅庐?”吾行四周打量着,竹椅竹床,连茶杯都是缺了一豁口的,要是这仙翁是丁家的守奴,那丁家人对这奴才未免也太苛刻了。 丁老头马上示意吾行噤声,“你别胡说,要不是仙翁凝心在棋局里,肯定不会容我带你这个外人进来的。”话末,他还用口型比了句“他脾气不好”出来。 吾行马上会意,凡是上了年纪的男人脾气都不好,何况这守奴仙翁已经是老男人中的老男人了,脾气差一点无妨。 吾行想起外面还住在icu的糖人,心中疑惑,这地方怎么可能有危险,他那满身的伤是怎么来的呢? 但吾行显然不会在这个时间点问这个,既然现在是锦都府事发的年月,他问这个丁老头可是要省过很多麻烦。于是,吾行捡着他心中最疑惑的事情问道:“老人家,你刚才跟我说魂兵动怒了?又说吕都督去锦都府报仇,难道这个魂兵和锦都府是一伙的?” “看你小子命大,我不妨告诉你,那宅子本来是道光年庆昭贝勒爷在咱们成都的私宅,清末的时候庆昭贝勒府的后人从北平逃难到成都,就住在这个宅子,改叫锦都府算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把附近穷苦人家里刺绣好的姑娘养在府里,教他们识书认字,确确实实是一家好人。”丁老爷子脸上不限感慨,可他好像说跑了提,半点都没提到魂兵。 吾行听的着急,忍不住催他:“那魂兵呢?” “魂兵啊,他就像是那个院子的门神,无论世事变迁了几番,那院子依然像个世外桃源似得,也得亏了那魂兵守着,不管是人鬼妖邪,魂兵在,没人能动得了院子里的人。” “可锦都府不是被灭门了?有这么个厉害的魂兵,他们怎么会被灭门呢?” 丁老头眼睛幽幽的望着门边的一丛杂草,好像也很不解似得:“是啊,他们是怎么越过魂兵的呢?” 嘿,这倒反问起吾行来了。“锦都府的事儿你不知道,那刚才那条街是怎么回事你总知道吧?” 丁老头许是刚经历了那场浩劫,并不觉得吾行人呱噪,反而像是回顾一般淡漠的开口。“仙翁说那魂兵已经镇了千年的宅子了,还是头一次震怒。” 魏吾行回头瞧了那白胡子仙翁一眼,他全心都在棋盘上,脸上的所有表情全被眉毛胡子隐藏了起来,吾行问丁老头:“他是不是知道?” “我们老丁家的规矩,一个月只问一次,这个月的问题我已经问完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这条街的血案都是魂兵的手笔。” 吾行一惊:“你的意思是说,街上那些人都是魂兵杀的?” 丁老头的眼睛里泛出一阵冷幽,这表情出现在老年人身上挺别扭,老人往往历经沧桑早已没有惧和怕,可是丁老头此时却像是含着满腔的心悸。 吾行百思不得解,魂兵和锦都府是一伙的,但是魂兵杀了无辜的百姓,那魂兵到底是善魂还是恶魂? 这个问题卡得吾行十分难受,他站起来在台阶下面踱着步,走了一会儿就瞧见白胡子仙翁皱着眉头举棋不定的样子。 吾行走过去,凑在他身边瞧起来。他的棋盘很旧,却是个万能棋盘,象棋、围棋、狮子象斗,六博和五行旗都能玩,从困住白胡子仙翁的这个棋局看,他属实算得上围棋高手。只不过…… 吾行看了半天,就在白胡子仙翁总算决定落子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挡了一下,“你下这儿是个死局。” 七星紫铜壶 8 他这一声在寂静的茅庐里突兀极了,不仅白胡子仙翁诧异的瞧着他,连一直在打瞌睡的丁老头都大惊失色的拉起他。“你这小子……” “哎,让他下。”白胡子仙翁总算说话了,虽然他的声音如同鸭子堆里最破的那种嗓子,但也足够让丁老头受宠若惊了。 于是,丁老头不再拽吾行了,反而伸手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到了白胡子仙翁对面的位置上。 吾行摆摆手:“哎呀不用。”说着便抓住白胡子仙翁衔着棋子的手,朝棋局中的一个落脚轻轻一推。棋子“啪嗒”一声按到了棋盘上。吾行笑容干干净净的,眼下的棋盘竟然瞬间乾坤翻转。 白胡子仙翁瞪圆了眼睛瞧着棋局,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吾行:“少侠好棋。” 少侠?吾行笑意更深,“你比我爷爷棋品好,他如果被我截了胡,肯定要掀桌子的。” 丁老头也没想到这小子能下棋,这会儿好像功臣一样在白胡子仙翁座下搭话道:“这小子有几分根骨。” 白胡子仙翁慈眉善目的把吾行端详了一遍,有点后知后觉的问丁老头:“你怎么又来了?怎么还带了外人来啊?” 丁老头像被烫了屁股一样一轱辘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仙尊见谅,实在是外头魂兵发怒,不肖子孙见这个少年筋骨奇特,不想让看着他遭难,于是便把他带进来避难,没想到冒犯了仙翁,我这就把他带走……” 丁老头一边后退,一边拽着吾行往外走,白胡子仙翁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一直将他们目送直茅庐外十几米的地方,才仿佛反应迟钝似的咳嗽了一声:“再下一局吧。” 吾行又回到茅庐里来,丁老头却没真的进去,而是在台阶之下的地方站着瞧他们,他或许从来都没瞧见仙翁对谁这样的感兴趣。 须臾间棋盘清空,吾行盯着纹理处被磨旧的印刻,就忽然有点想念魏泽厚。爷爷死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下棋。 “我和我爷爷下棋总是有赌注的,我赢了,你回答我一问题,你赢了随便你怎么样。”吾行爷爷最初教吾行下棋的时候,就是这规矩,吾行赢了随便要什么,他爷爷赢了,吾行就要帮他去办事。这样养成了吾行总喜欢下赌注的毛病。 白胡子仙翁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棋局就这样开始了。可是随着双方棋路的深进,白胡子仙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这让门外站着的丁老头也很诧异,他原本以为,仙翁根本就不会做面无表情之外的任何脸部动作,他不禁高看了魏吾行一眼。 时间没有过去太久,就听见魏吾行淡定的声音:“你输了。” 这本就是年轻人张扬说出的话,可对面坐着的白胡子仙翁,却像被人砍了一刀那样的颓败。他嘴里念叨着什么,但谁都没听清楚。 吾行可不管那么多,这个白胡子仙翁并不是天生喜欢下棋,只不过他脑袋里的棋路子太多了,他或许背过千种万种的棋谱,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下棋很有天分的人,这才是他输给吾行的原因。吾行也背过许许多多的棋谱,但更喜欢用这些层层叠叠的棋谱组建成自己的防垒公式,他喜欢做陷阱,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喜欢让别人误以为自己已经中了他们的陷阱。 “那我问问题了啊,老爷爷。”吾行前一秒赢了棋,后一秒就装傻卖乖,“吕都督的结拜兄弟是怎么把魂兵给惹怒的?” 在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白胡子仙翁的脸色,隐约露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微妙的表情只有一瞬,吾行刚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白胡子仙翁说了句:“不算”,竟然一把将棋子全都弄乱了。 他竟然,耍赖? 魏吾行心想,这老头比他爷爷脸皮还厚,耍赖耍的这么理所应当。吾行却也不是好说话的人,竟然拿起棋子一颗一颗摆了回去,马上棋盘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来吧,你不服气就继续。”魏吾行指了指棋盘,还把一只黑子强行塞进白胡子仙翁的手心里。 要说耍无赖,他魏吾行排第二,还没谁敢往前凑呢。白胡子仙翁还要再翻棋,就看见魏吾行炯炯有神的眼睛,愣了一下:“这是一个大漩涡,你眼睛太干净了,我不能害你。” 魏吾行揉了揉眼睛:“我眼睛一点也不干净,你说吧。” 白胡子仙翁的目光一直落在吾行的脸上,企图在他的表情里捕捉到哪怕一丝的怯懦,但是他没有成功,最后白胡子仙翁的目光重新成了初见他时的那样空洞,吾行才在心里暗叹了一句:“成了!” 隔了一会儿,白胡子仙翁才用空洞破败的声音款款道来:“千年魂兵的阴气最正,只有阴气最煞的东西才能与之抗衡,去年,大汉军政府与重庆蜀军军政府合并成了四川军政府,吕爵以显赫的军功破格成了副都督,吕爵的结拜兄弟是个道士,名叫赵延,他看出了锦都府里有魂兵镇守,便想要得到这个魂兵来帮助吕爵增加战功,他找到了阴气最煞的三件东西来做局,鬼斧屏风阵,灵犀针还有乾坤四合炉,但是想要把阴三煞做成鬼斧屏风局,还缺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绣稿,当时四川古董局进献给吕爵的名画中有一副画叫做《七忌将军稿》,画的是春秋战国时期项燕麾下的七忌军统帅,赵延便以绣画为名,找到锦都府,送去了灵犀针,并哄骗当时的快手绣娘帮忙刺绣,从而鬼斧屏风阵便在锦都府内院里结成,鬼斧屏风结成后魂兵震动……” 白胡子仙翁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吾行早已听得浑身发颤,不由催促:“然后呢?” 白胡子仙翁将双手拢进袖裾。“老叟只懂搜集天下事,不懂预测未来,魂兵震动就在刚刚,锦都府前面一条街道的老百姓除了你和丁家主事二人无一生还,他是因为躲进了我的阵法里,至于你……于我也是未知。” 七星紫铜壶 9 白胡子仙翁的话并没有让吾行眉头舒展,相反的,他甚至比问出问题之前,疑惑更多。鬼斧屏风阵真的那么邪门吗?他们上次进入的鬼斧屏风阵根本算是有惊无险,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他现在知道眉娘绣的那幅画叫做七忌将军稿,昆仑见到这幅画为什么是那副表情呢? 谜团越缠越多,魏吾行几乎被这些错综变幻的丝线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这时,白胡子仙翁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你们该走了。”仙翁径自站起来,朝着茅庐后的一个门扉走过去了。 “哎,我们再下一盘,我还想知道一件事。”吾行心里其实根本还没理清头绪,他这么说,只不过想要徒然的抓住更多的罢了。 白胡子仙翁脚步未停,在他掀开帘子之后,吾行脚底下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吾行慌忙伸手扶住门框,一眨眼的功夫,他和丁老头双双跌落在了青石路上。 没错,民国二年,成都繁花似锦的青石街路。 丁老头那把老骨头摔的不轻,吾行捂着他站起来半天,眼睛里还在冒着星星:“这是另外一条街。” 吾行昏昏沉沉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抓住街上的一个行人,问:“锦都府在哪儿?” 那人瞧着吾行一身好奇怪的穿着,好心提醒:“锦都府那条街戒严了。” 丁老头没想到吾行还要去锦都府,连忙拉住他:“你还去那干什么?你没听见仙翁说的那些话吗?” 魏吾行刚才不觉得,这会儿喉咙里干燥灼热,心火好像就卡在他的胸腔里,不上不下的,一直以来,那种好像触摸到了什么,却又无从而知的情绪更加清晰。 吾行反手抓住丁老头的手:“怎么去锦都府?” 其实根本就不用丁老头提醒,现在成都满大街都在说着“锦都府”三个字,他们或许不知道锦都府前那条街上的惨景,但兵荒马乱的年代,对于血腥的直觉还是在的,他们能够猜到,戒严的那条街上,或许是死人了。 吾行茫然的朝着他料定的方向而去,丁老头在后面跟了一会儿,该劝的话全都劝过了,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在青石路上站定,冲着魏吾行的背影喊:“小伙子,你要是不死,到都一品找我,我给你一口饭吃。” 吾行没有道谢,这个幻境太真实了,让吾行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他很想拿出魂灯把血滴上去然后念破阵诀,可他又实在不想放弃近在眼前的真相。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闹鬼啦,闹鬼啦,锦都府闹鬼啦……” 本来顺着走的路人全都返了回来,魏吾行被人群冲着向后退了几步,可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脚下不停,一直逆着人群朝“闹鬼的方向”走,然后小跑,最后吾行不由自主的狂奔。因为他已经敏锐的闻到空气里的一阵腥甜。 吾行终于找到了锦都府,他本以为见过了遍布死尸的街道,便再也不会被任何惨状所震惊,吾行太高看自己了,他甚至只朝锦都府里瞧了一眼,人便已经缩涩起来忍不住的狂呕了。 吾行根本看不见任何一具尸体,因为所有的尸体已经烂的像肉馅,所有的皮肉和内脏像棉絮一样挂满了整个锦都府。 在这一刻,魏吾行彻底认输了,他已经不再对真相好奇了,他早就被眼泪模糊了双眼。魏吾行颤抖着摸出聚魂灯,又几乎立刻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液滴在魂灯上,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出去,出阵去,他这辈子再也不想进到任何一个阵法里来,永远不会。 聚魂灯吸了吾行的血液,“砰”的一下亮了,小小的、盈盈弱弱的白光让吾行心里重拾回一些安定,他抹了一把眼泪,凝神静气的开始背破阵诀。 魏吾行从来都没有对自己曾经的不学无术而懊悔,唯独现在,如果可以魏吾行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破阵诀一共16个字,魏吾行之前已经把这个诀背的烂熟,但是当他喝出一声“破——”,眼前的景象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 一定是自己技艺不精,魏吾行再次闭眼静心,昆仑说过,念咒的时候脑袋里一定得是空的,所有心神都要放在咒诀里,吾行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人间炼狱吓坏了。他又念了一遍,再念了一遍,之后又是很多遍。 四周里静悄悄的,只有魏吾行来来回回越念越急的16个字,最后,心底仿佛裂出一道缺口,他大叫一声,一拳狠狠垂在锦都府的大门上。 死寂一般的炼狱,立刻传来“砰——”的一声镇响,随后是嗡鸣一般的回声。吾行终于意识到,凭一己之力,他已经没办法出去了。 除此之外,魏吾行恐惧的发现,天色已经开始变暗,黑幕吞噬着光亮从浩瀚的苍穹里翻滚而来。如果他人真的在鬼斧屏风阵里,那么这个现象唯一的解释……乾坤四合香要灭了。 魏吾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强迫自己把那些零碎的片段拼接起来,冷汗像水珠子一样挂了满脸,他也顾不上这么多,跑到一边松软的泥地里,用树枝在地上写画起来。 既然脑袋不清楚,他就用纵横关联的线条把这些信息穿一穿。天色暗成了黄昏初上,魏吾行在泥地里写下了四个字“鬼斧屏风”。 从鬼斧屏风开始,他把所有知道的信息,通过一条又一条关联的线段,拼接组合,删除掉不足以驱动事情发展的因素,把主要的,重要的事件圈圈画画,最后留下的几个节点竟然十分清晰的陈列在了吾行的面前。 吾行嘴唇忍不住颤起来,微弱的声音打破身边充斥着血腥的静寂:“七忌将军稿?” 是的,就像周里德用阴三煞和锦都绣坊的绣稿稿结出了现在的魂阵,当年吕爵都督的结拜兄弟赵延,用阴三煞结出的魂阵便应该是所谓的七忌将军稿。 这个七忌将军稿魂阵才是如今这片人间炼狱的关键,还有昆仑当时瞧见那个绣画的时候,表情里的东西又代表着什么? 七星紫铜壶 10 魏吾行冷然朝锦都府大门之内瞧去,昏暗的天色下,锦都府里残血糜肉更像一片绚烂的食人花。空气里的血腥经过时间的沉淀,仿佛没有刚才那般让人恐惧了。 魏吾行被自己的胆量惊到了,因为一个念头已经出现在脑袋里……他想进去。 他甚至不用征询任何人的意见,但他还是垂眼瞧着那个默默的旋转起来的小亮光。魏吾行很少会在没有后盾的情况下,做出无惧无畏放手一搏的选择,他不知道胸前这个小东西,会不会成为他的依靠。 魏吾行刀锋般的薄唇向外舒展了一下,是一个下定决心的表情,他朝“炼狱之门”迈下了第一步。时隔多年,魏吾行才深刻的意识到,迈进鬼府的这一步,也是他真真正正迈进风水阴阳界的第一步,从这一步开始,魏吾行的人生观价值观甚至他对自己本身的定义都改变了。 但那都是后话,魏吾行第二次走进锦都府,他踩着恶心的碎尸,忍着耳朵里听到的粘稠的踩踏血液的声音,一步一步警惕又快速的来到了后院。 还是几天前他见过的那条湖,湖边栏杆上挂着一些棉絮状的碎肉,但湖水碧波清冷,水面上几条锦鲤翻着白肚皮,院子里的血水混成细长的一条血路正往湖水里流。 此时天际上最后一抹亮色也被盖住了,吾行却感受不到周围任何气息上的异样,这和当初他们被困在阵法里的情境一点都不一样。 当时的天色并不是一点点的暗下来,而是翻江倒海,黑夜彻底掩盖白昼的速度,而坠入黑夜的下一秒,阵法里的所有死尸都成了活鬼,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吾行一边纳闷一边向正屋的方向走,刚提起步子,正屋里一团幽暗的灯光霎时亮了起来,窗棂上透过少女坐在绣车前的剪影,吾行愣住了,他预想过眉娘的各种惨像,也设想过她的魂魄已经随着鬼斧屏风的破裂而烟消云散了,但是她却还在这里,这于吾行来说,无异于比劫后余生更美的惊喜。 吾行不及多想,他连忙跑上台阶,不请自入,眉娘惊慌的眸子真实的映入吾行眼底。魏吾行瞧见她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和几天前的恐惧一模一样,吾行发自内心的笑出了眼泪。 吾行想朝她走过去,但是迈出去的一步撞到了坚硬的实质上,他的动作被虚空里的屏障阻隔。刚才吾行一时兴奋竟然忘了之前昆仑为女鬼设置了封印,吾行立刻联想到了一切,鬼斧屏风阵的阵眼明明已经破损,但这女鬼却毫发无伤,现在外面俨然已经成了地狱中的地狱,但这屋子和这女鬼,就如同一条漏网的鱼。 难道是因为昆仑之前的那个封印?是封印救了女鬼眉娘? 就在吾行愣神的时候,躲在角落里的眉娘突然伸出了纤纤的食指,指着吾行的方向“啊……”了一声。 吾行脑袋里迅速转了转,惊得他立刻转身,冰冷的剑锋刮着他的耳际发出“铮——”的一声,吾行虽然险险的避开了,但这穿透耳膜的声音让吾行很半天都听不到任何东西。 吾行捂着耳朵却没躲过第二招冷剑,“哧”的一声,剑锋划破吾行受伤的肩膀,把刚结痂的那一片皮肉又翻了起来,吾行顾不上去捂伤口,因为第三剑马上就跟了上来。 一声炸雷从头顶轰起,漆黑的夜幕里,冷刃与闪电交错间,吾行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那人身穿铁甲战衣,头上扎了一个松散的发髻,皮肤褶得像树皮,其实有见识的人都知道,那种龟裂似的皮肉其实是烈火重度灼伤后留下的疤。因为这些褶皱,魏吾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眼里闪着明亮的杀意,整个人都是格外激动的。 吾行在他的剑下闪过三招,只有肩膀的旧伤被他挑了起来,但第四招吾行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他很纳闷魂灯为啥还不发威,他甚至一边躲闪一边把伤口上崩出来的血迹往魂灯的镂空印刻上抹。魂灯只是亮着,并无其他反应。 很快吾行就没力气了,而对方带着一抹看好戏的姿态,有条不紊的在吾行身后追砍,剑锋一连在吾行身上划破七八道伤口,伤口不深,每一条都在淌血。 吾行流了很多血,他现在抵在湖边那颗大树上,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个人朝自己靠近,是那种带着杀意的缓慢的靠近。吾行急切的在魂灯上满拍了两下,事到如今他能依靠的聚魂灯,仍然岁月静好似的旋转着。吾行已经管不得那么多了,他靠着大树站起来,回想跆拳道里每一个可以一招致命的招数。 那怪物拖着利剑,显然并不想用剑锋来对待他的晚餐,他在吾行面前露出藏在唇齿里的獠牙,看样子他想直接活吞了魏吾行。 吾行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出其不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契机,就在对方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得逞一样的笑意时,魏吾行凌空飞起一脚,侧踢在那人的太阳穴上。 这一脚涵盖了魏吾行学武六年的所有功力,踢出这一脚后,魏吾行自己甚至都摔出去很远。再看那个獠牙鬼,正趴在地上想要起身,但是使了两下力都没能站起来。 就在魏吾行在心里把自己崇拜了千百遍的时候,那獠牙军鬼甩了甩脑袋,竟然清醒过来,吾行是个直觉很强的人,他心里乐开的那些花,似乎一下子被人按进了冰窖,他想:这回真要死了。 他一轱辘爬起来,朝着院门的方向开跑,跑了三五步便已经听见身后疾追过来的喘息声,那獠牙鬼气的够呛,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吾行明白被他逮到便是死期,他直管奔着院门外,只不过魏吾行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刚跃过内院门槛的时候,三个身影从一个方向冲了过来,吾行暗叫不好,身体后仰滑行了数米后,被三人其中的一个踢中,反弹到獠牙鬼的身上又狠狠的摔落在地。 吾行全身剧痛,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吗的是吾行!” 七星紫铜壶 11 魏吾行全身的细胞都炸了起来,心里惊呼:这是熊五爷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兵器碰撞的声,他连忙往身后看,只见他爸和他师兄已经和獠牙鬼交上了手。 “没踢坏你吧?”熊五赤着上身朝吾行走过来,右手一用力就把吾行给提了起来。“好小子,进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死。是你爹的种” 吾行被他那一脚踢得肾疼,这会儿捂着腰胯问他:“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熊五道了句“说来话长”,便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去偷袭獠牙鬼去了。 鬼府里的夜晚凉气逼人,魏吾行却是浑身热汗,一半是吓出来的,一半是打出来的。他咽了一口唾沫,瞧着三个人的身影,身体里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归位,这才感觉自己像个活人了。 其实区区一个獠牙鬼根本不需要他们三个一起去制服,仅魏不熟一个人的鞭子就已经把他撩拨的逃脱无门,他们并不像在打斗,看情形魏不熟是想收了这活物。 熊五爷虽然人胖,但身体灵活、力气惊人,每当獠牙鬼想钻空子逃走,熊五就用他那肥硕的肚子,顶在獠牙鬼的身上,把他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昆仑凝神念咒,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向魏不熟一点头,只见魏不熟鞭子一抖,昆仑当即厉声:“封——”,却是将獠牙鬼给封在了圈里。 魏不熟反手收了鞭子,朝吾行走了过来,吾行瞧见他脸色不善,以为他又要打人,想也没想就蹿到了昆仑身后。“这事儿可不能怪我,他们硬把我送进来的,你别动手啊。” 魏不熟顿了一步,皱眉道:“你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啊?”魏吾行在昆仑肩膀上露出有一个头,对魏不熟突然的关心有点不适应。 昆仑已经把他从身后揪了出来,吾行那点伤势一下子全都疼了起来:“哎哎……疼。” 可是马上发现,昆仑胸前的衣裳已经殷红一片,伤口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吾行暗叫不好:“师兄你怎么带伤进阵了?” 说也奇怪,按说在阵法里受的伤,在外界是不会显形的。但胡子安告诉过吾行,昆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骨奇特,他在阵法里受的伤出阵后一样显形,也十分不容易痊愈,而带着伤入阵,是风水阴阳人的另一个大忌。 “我没事。”昆仑简单的说了三个字,反倒递给吾行一个小瓷瓶。“喝了它。” 吾行二话没说,打开瓷瓶,把里面的药水一口干了。身体里的血液立刻就起了反应,被剑划破的伤口迅速的结了痂。 吾行神奇道:“这是什么?” 熊五奇了:“你不知道是什么就敢喝?你还真信得过你师兄” 昆仑说:“这是无辛水” 无辛水是阴间的伤药,风水阴阳人得一瓶恨不得放到祖宗祠堂里供起来,这关键时刻是能够救命的。吾行不安的看了昆仑一眼,“我的伤不要紧,其实你应该喝的。” 昆仑看着他,露出一个挺欣慰的笑容,拍拍他的脑袋,又说了句:“我没事。” 魏不熟苦笑,一个徒弟,一个儿子,兄友弟恭得让他都有点感动,进来之前昆仑返回了长生阁一趟,魏不熟还嫌他耽误事,没想到他回私库里拿了无辛水备在了身上,当年昆仑只得了三瓶无辛水,一瓶给魏不熟用了,一瓶说是送人了,这瓶是最后一瓶。 “爸,宗信有没有事?”吾行跟着他爸走向外院的一片空地上,他一直担心宗信,不知道糖人那个女朋友是什么人,是早就有企图还是后来被人收买了。 魏不熟斜他一眼:“我警告过你多少遍,不要去碰屏风这件事,你就是不听。” 魏不熟见吾行没什么大碍,之前含着的那些担忧全变成了心火,吾行知道这时候触他霉头不好,转了身又到长牙鬼旁边问他师兄:“宗信没事吧?” 昆仑和熊五席地而坐,他们在等獠牙鬼周身的阴气慢慢被封死,然后再收进随身带着的器物里。 “白二爷没事儿,这回你俩拐的有点过了。”熊五很少用责备的口气说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朝昆仑挤了挤。 吾行有点心虚,蹲在一边半天都没说话。 昆仑也不看他,但垂着的眉眼也是不怒自威,却是问吾行:“你玩儿过沙盘吗?” “沙盘?”吾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是打仗用的沙盘吗?我总和我三叔玩儿。” “那你觉得,一支队伍能够取胜,靠的是什么?”昆仑隔着熊五看他,目光里是少见的平和。 对于打仗,吾行还是有自己的心得体会的,他说:“靠配合呗,就像下象棋一样,每一个棋子配合好了才能赢局。” 昆仑露出一个浅到几乎捕捉不到的微笑:“那你觉得,怎样才能让一支精诚合作配合默契的军队听话。” “约束!就像象棋里卒子有卒子该走的路,炮兵有炮兵……”吾行飞扬的表情凛然一顿,他马上意识到师兄问出这些话的目的。约束! 开场白结束,昆仑撩起冷目,沉声:“再厉害的人也需要同伴,有了同伴就相当于组成了队伍,任何一个队伍在战场上靠的都不是一个人,你既然成了队伍中的一员,就必须遵守队伍的约束,而军人称之为,军规。” 连熊五都听出了昆仑这是在教训人,可是这么循序渐进水滴石穿的训斥,还是让熊五挺意外,他瞧着吾行,脸几乎已经埋进了土里。 昆仑却仍不想放过他:“之前的事就当我没教好你,我没想到你到成都这么久还没有进入角色,现在你记好,上阵杀敌的前提是听话,听话就不会拖累将领,不听话的士兵永远只是累赘。” 吾行嚯的抬起头,昆仑眼里的警告清晰立现,这恐怕是师兄对他说过最重的一句话了。 连熊五都不由脱口:“阿昆……” 昆仑敛去眼中的冷冽,站起来后轻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五爷是师父的左膀右臂,而我要做的是他的前锋,至于你,想站在哪儿,你先自己想想清楚。” 昆仑垂手朝魏不熟的方向而去,别怪他话不好听,一个将领为了救儿子而被迫仓皇入阵的场景,昆仑不想瞧见第二次。 七星紫铜壶 12 熊五瞧吾行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有点不忍心,“你别怪你师兄话重,小白说你被摄魂汤掳走的时候,你爸那样子我瞧着都吓人,我跟你爸拼杀了十几年,头一回见他怕。”熊五伸手搂了搂少年,又说:“阿昆事事都把生爷放在前面。” “我懂。”吾行嗓子有点哑,艰难的笑了一下,“我给你们拖后腿了。” 熊五被他的表情晃得一怔,换了个口气:“别这副鸟样,娄家那个坊主也没得了好,他威胁生爷来补阵眼,老八上去就把姓娄的手指头给剁了,其实你要是能耐大一点儿,就凭你身上的灯也能保咱们安全出去。” 吾行听他提到了聚魂灯,不由有些气馁:“这灯不太好使。” “放屁。”熊五呵他:“魂灯和你体内的血气连着的,你精气盛,它的威力才大,你瞧瞧你们魏家的灯被你弄得这么带死不活的样,不是个孬种出去后就给爷好好学本事。” 熊五是从黑龙江过来的,在这一行的启蒙老师算是惠阿公,刚十岁就被惠阿公带着入阵降魂了。有一年东北一黑帮头目找了个一等一的神枪手来刺杀阿公,那枪手也果真找到了绝妙的机会,只不过子弹马上便要穿颅而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子弹像是经过了镜面反射,竟然调转了方向直接射回了枪膛,直接把枪手给炸飞了。 只有离惠阿公最近的熊五看的分明,那是瞬间感受到危险的聚魂灯,飞起来阻挡了子弹,并把子弹变成了攻击的利器。所以熊五一直都知道聚魂灯的威力,它不仅能保命,能攻击,能收魂,甚至它还能产生灵性唯命是从,但这一切神力的前提条件就是,它的主人也同样的强大。 熊五瞧着眼前像一张白纸的少年,心中也是倍感怪异,魂灯魏怎么就看上这小子了呢? 这时,一直被禁锢的獠牙鬼突然站了起来,他瞪着狰狞的眼睛瞧着天际,激动的挥舞着手脚,似乎想要冲破封印,熊五不耐烦的走过去吼:“再动钉死你。” 钉死是这一行的术语了,就是驱散灵魂的意思,吾行发现熊五手上拿着的一个黑长兵器,正是驱魔人常用的冥钉。 獠牙鬼仍然非常躁动,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对这些困住的人很气愤。他望着无尽阴冷的天幕,好像那里将要出现什么。 远处二人也走过来,魏不熟问:“怎么回事?” 熊五说:“魂兵制约着方圆百里的小煞鬼,现在他被咱们困住了,可能这些小鬼要过来找茬了。” 魏不熟“呸”了一口,“又他吗力气活。” 吾行朝昆仑的脸上偷瞧了一眼,他还是面无表情,警惕的瞧着黑压压的天际,好像那里随时会发生什么。 魏不熟一面扯出蛇鞭,一面把黄泉刃递给吾行:“拿着防身。”然后随意的问昆仑:“出去以后想着点,得给这小子弄把兵器,咱库里还有趁手的吗?” 昆仑沉声:“没了。” 魏不熟被噎了一下,为老不尊的朝熊五翻了个白眼,又看吾行过分警惕的站在那儿,有点心疼:“臭小子,你站我身后。” 说着就把后背给了吾行,昆仑看了这对父子一眼,默默转身,也同样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这样魏不熟和昆仑两个人便已经是用身体挡住了吾行。 吾行挺不好意思:“师兄,我还是会两招的,这些鬼都是什么,厉害不厉害?” 昆仑说:“这个獠牙鬼是个千年魂兵,他制约着阵法里其他的煞鬼,我们封了他,其他的鬼怪这是要来找麻烦,不过是一些小煞鬼,不足为惧。”他声音淡漠,但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对吾行的戾气,而且他和魏不熟的这种保护姿势让吾行心里挺不是滋味。 说话间熊五也走了过来,把吾行另外一边的空档也填补住了,他们三个却是用一个铁三角的形式把吾行给围在了中间,吾行惊了一下:“你们不用保护我,我刚还踢了那个獠牙鬼来着。” 熊五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子,出去以后咱就把你扔邛崃练上三年功,什么时候能打过五爷我,什么时候放你回来” “你们别小看我,我学了五年跆拳……”吾行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呼啸,一支弩箭已经划破长空朝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吾行还来得及反应,那弩箭就被昆仑一把握住了。 专属于昆仑的冷冰刀子一样的声音,从他胸膛里钻了出来:“来了!” 什么来了?吾行下意识的把黄泉刃握紧,紧接着天幕中突然传出“崩——”的一声,成千上万支弩箭划破长空朝着他们飞泄下来。 魏不熟和熊五好像也被眼前的变故惊了一下,和吾行一块儿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我靠!” 箭像下雨一样射来,吾行根本想不起自己那点跆拳道底子,抱着头就要往地上蹲,突然就被昆仑抓着衣领甩到一旁的庭廊下,吾行向后一看,只见他们三个也一边挡着箭雨一边向庭廊退过来。 熊五手臂被擦出一道口子,刚躲进来就破口大骂:“他吗的,民国哪儿来的箭阵?” 箭雨骤停,马上又有声音而至,却是震耳欲聋“后后后”声,四个人被震得脑仁生疼,这下连吾行都听出来了,这声音是士兵为了鼓舞士气喊出的军号,这下怀疑的事情也真了八分。 昆仑忍过脑袋里的不适,冷然站在廊下瞧着天际,眉头紧皱:“不是民国兵。” 他看向魏不熟,两个人目光碰了一下,交换了彼此心中的怀疑,魏不熟冷冷道:“事情不对,这阵被人改了。” 熊五撕下衣服上的一条布料,系在手臂上,“我就说,修阵又不是难事,娄岐川和周里德联合起来,分明就是想把咱们困死。听声音这他吗至少也得千十来号人。” “三千!”昆仑出口道,这话让魏不熟和熊五都是一愣,怎么可能单从声音里就能听出对方的人数呢?可是昆仑现在这种神态,又让他们不由不信。 如果外面有三千的魂兵那可就麻烦了,魏不熟冷静下来细想,缓缓道:“有两种可能,一,这是个阵中阵,二,这阵离有其他的活物被触活。”他声音极其缓慢,好像话是随着思绪一块儿说出来的,半晌,他眼底一亮:“这两种情况发生都有一个前提,魂阵里还有其他人。” 七星紫铜壶 13 魏不熟忽然看向吾行:“进阵之前的事你再和我说一遍。” 吾行正要说他和宗信去找糖人的事,可马上意识到之前他师兄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再碰鬼斧屏风阵,到嘴边的话就有些犹豫。 昆仑看的出来,冷声说:“你和宗信背着大人去打听事这师父已经知道了,师父是问你关于那个女杀手的事,丁家那小子告没告诉过你们关于她的事?” “杀手?你是说妹崽?”吾行眼睛徒然瞪大,“妹崽是杀手啊?” 昆仑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和更多的不耐烦,事到如今他竟然连那女杀手的真面目都看不清,魏不熟摇摇头:“算了,在你身上能套出线索简直是痴心妄想。” 熊五也是一副任重道远,对吾行说:“你在外面的那个丁家的朋友,并不是在七星紫铜阵里受伤的,青皮和我说起过那人的伤势,虽然是内伤,但应该是外力所为,应该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把他震伤。” 吾行之前也假设过这种可能,但这有点说不过去,“那他们震伤糖人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让我去医院?” 昆仑:“他们或许不想让丁家小子把鬼斧屏风的秘密带出来。” “这更说不通了,既然他们不让我知道秘密,为什么有把我抓进这个阵里?这不自相矛盾吗?” 魏不熟若有所思:“两股势力!”他不像是说给吾行听的,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打伤糖人的和破坏屏风的是一个人,这个人暂且看成是自己人。除了这个人之外的所有相关人里,肯定有敌人。” 熊五一拍大腿:“这事儿和锦都绣坊肯定脱不了干系,这阵就他娘的是姓娄的绣的啊,这里面肯定有个活物是与他们有关系的。” 熊五别看平常看起来不着调,关键时候还真能把话说到点子上,吾行这会儿眼睛就是一亮:“有啊,锦都绣坊的活物不就被我师兄封到院儿里了吗?” “活物?”魏不熟眉头一凛,转身问昆仑:“这里还有别的活物?” 吾行心里一惊,怎么他爸不知道女鬼的事儿?马上去看昆仑,昆仑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是,内院里封着一个赎魂。”话末向吾行看了一眼,含着一点怪罪的意味,吾行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师兄进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提到那个女鬼,肯定是不想让魏不熟知道的,而且现在又特意强调了“赎魂”。 魏不熟在昆仑脸上深深的瞧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吾行,问:“它在哪儿” 昆仑指向内院,想也不想的走了进去,昆仑马上跟上,吾行和熊五落在后面,几乎立刻就到了那间正屋。 屋门紧闭,和刚才吾行见到的一样,屋里摇曳的灯光衬着绣女曼妙的身影,一片岁月安好与世无争。只不过魏不熟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他只在窗棂上瞧了一眼,就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女鬼当然又吓得跳起来躲开了,吾行这时候不由替那女鬼捏一把冷汗,她连吾行都害怕,遇见魏不熟可真跟遇到煞星一样了。 魏不熟感应到了门口的封印,不知道念了个什么咒语,吾行面前的虚空里仿佛一股气流通过,整个画面如湖面一样动了一下,随即就看到魏不熟走了进去。 封印被解除了?魏吾行忙去看昆仑,只见他皱着眉头,目光一直落在魏不熟身上。直觉告诉他,昆仑一直在担心什么。 魏不熟绕着房间里巡视,他目光像一把刀子,吓得眉娘直接钻进角落里的桌底下,而且那桌子正在随着她颤抖的身体“咯吱咯吱”的颤抖,魏不熟离她越近颤抖就越剧烈。 吾行不忍心看,别过脸正好瞧见眉娘的绣画 熊五:“嘿,这活物在这儿思春哩,绣了俩情郎。” 魏不熟朝画上瞥了一眼,倒是没放在心上。不过吾行心里的疑惑却随着再见绣画的心情加剧了。之前他们离开鬼斧屏风阵的时候,这绣车上的绣画明明是快要绣好了的,特别是绣画右侧的男人已经能瞧见衣袍和脸孔。怎么现在仍然是被烧毁的半幅,而且这破绽昆仑肯定是早就发现了的,但他为什么还是装作没发现呢? 吾行瞧着目光一直落在门外的昆仑,直觉告诉他昆仑应该知道一些什么,但这些事是不方便让魏不熟知道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时候房顶窗棂上传来一阵“乒乓”声,第二次箭雨更加迅疾紧促。昆仑站在门前月光照得到的方寸之地上,正好是箭雨无法企及的位置,面色凝重且岿然不动,只用一种幽冷的声音道:“按照古代排兵布阵的规律,箭雨最多用三次,三次过后前锋军便会出战” 熊五站在他的旁边,也是看呆了:“他奶奶的,到底是谁在摆阵?” “谁摆阵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魂阵里还有一件能够驱动阵法的魂器,而且这个魂器一定和兵有关。” “魂器?”吾行脑袋里闪现出那个白胡子仙翁,但马上又打消了心中的疑虑,那老头估计连自己都打不过吧? 他的反应却没瞒过昆仑,“你还知道什么?” “啊!”吾行看了看魏不熟,低眉顺眼的说:“我其实知道更多的事,但有个前提,你们听了之后可别怪我。” “都什么时候了,快说。”魏不熟不耐烦道。 “我之前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个魂器,就是之前在师兄私库里拿出来的七星紫铜壶,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壶出现在了这个阵里,而且我还机缘巧合的进到了这个铜壶阵法里,这个阵法里有个老头,他知道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是他告诉了我关于民国二年锦都府灭门的前因。因为我师兄警告过我不能随便进阵法,我怕他生气所以一直没跟你们说” 魏不熟冷声:“废什么话,快说。” “仙翁说,这里有个副都督叫吕爵,他的一个结拜兄弟叫赵延,他们两个想要锦都府的魂兵为他们效力,所以想到用阴三煞的煞气抵消魂兵的正气,但是用阴三煞做局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画稿,吕爵就在自家的宝贝库里找到了一个古董画,就是这个绣娘绣的这副,仙翁说就是因为这副《七忌将军稿》让院子里的魂兵震动了……” “等一下。”魏不熟那两道英气得有点过分的眉毛狠狠皱着,瞳仁里隐这一团冰似要破体而出。“你刚才说这个绣女绣的是什么?” 七星紫铜壶 14 吾行心想,你这反应也太大了吧,可嘴里却不敢质疑:“七忌将军稿,是春秋战国时期项燕麾下七忌军统帅。”他简直是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魏不熟被惊得连退数步,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熊五则一步跨到那绣画跟前,也是惊诧:“七忌将军稿?……哎生爷,七忌将军稿不是在你身上吗?” 吾行嗔目结舌。“正稿在你们这儿?” “咱们的确有一个七忌将军稿……只不过……”熊五挥着手里的冥钉,犹豫的瞧向魏不熟。 魏不熟已经在衣服里取出了一个袖珍画轴,男人手指一般的长短粗细,解开上面的一缕金线,一副金丝帛画就展现在了吾行面前。 “咦?”吾行有点吃惊,魏不熟的这个“七忌将军稿”和他们看到的这一幅乍一看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那个银装英武的男人和绣画上的那一个无论配饰佩刀以及长相,都风马牛不相及。 魏不熟潜意识里对绣画产生了怀疑:“这不是七忌将军稿。” 吾行斜眼睛:“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值当你随身带着?”他伸手就要去摸,被魏不熟挡了过去,就见他利落的把那个金丝帛画收进了衣服里。 吾行有点悻悻的,但他又实在不理解他师兄,昆仑此刻的表情像是在意料之中似得,可是既然他知道这个七忌将军稿绣画是假的,为什么还要瞒着女鬼的事呢? 魏不熟被这个小插曲弄的很扫兴,他瞧着绣画看了好一会儿,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听昆仑在一边出声“第三波箭雨来了。” 众人都是一怔,第三波?岂不是最后一波,怎么这么快?大家都没有出声,似乎是在思考应对的方法,吾行心里也盘算了一下,其实他们现在最大的麻烦便是外面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千军万马,而他们四个就像是瓮中捉鳖里的四只鳖,如果外面军力弱他们或许还能突围,但听这些气势如虹的军号声,放到古代肯定算是强兵。 “师父,这些恐怕是……七忌军”刺骨的寒意从昆仑的眼波里递了出来,其他人都望向他,特别是魏不熟,他下意识的去抹衣服里的那个金丝帛画轴。 熊五糊涂了:“阿昆,你的意思是说……咱们那个是假的?” “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们仿制了七忌将军稿,但这支军队肯定和那绣画有关系。” 昆仑的直觉一向敏锐,连魏不熟都无法反驳。 熊五怔愣着说:“怪不得这些年咱们都找不到那地方,原来咱们的将军稿是假的?没道理啊……这明明是白大爷……” “别说了,或许天底下不止一个七忌将军稿。”魏不熟眉心开始发青,隐隐有发作的征兆。“这一趟,还真是误打误撞来着了。” 吾行的心里则充满了微茫的渺小感,不管这个七忌将军绣稿是真是假,摆在众人面前的事实是:当年的赵延竟然阴差阳错的解封了一支军队。 魏不熟咬牙猜测:“那个民国臭道士根本就不是奔着锦都府的魂兵来的,他想要的其实是这支军队。” 魏吾行心中热血翻滚,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好解释了,赵延解封了一支远古军队,而这支军队一经解封便屠戮了整个锦都府以及整条街百姓…… “不对。”魏不熟忽然厉喝,他一只手马上按向了腰间长鞭,吾行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身体就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 吾行撞破窗棂,身体摔下台阶之前昆仑已经从他撞出来的窗窟窿里蹿了出来,带着吾行在石阶上两个缓冲,饶是这样,吾行还是被摔得七荤八素。 吾行这里刚一得救,昆仑便剑矢一样冲进了屋子。动作之快看得吾行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随后便出现了,屋子里与三人交战的竟然是那个女鬼眉娘,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不是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她的头发凌乱飞舞得如同千万把尖刀,凭魏不熟他们三人之力竟然才勉强打一平手。 她抬起头的瞬间,面目竟然是狰狞的焦态,俨然是被烈火炙烤过的伤疤,她一边打斗一边发出“嗷嗷”的怪叫。 吾行心里惊涛拍岸,无数的细枝末节正迅速拼接在一起,他现在才知道,一个十分重要的细节一直被吾行忽略了,能够绣出鬼斧屏风的人必须要手持灵犀针,而亲手用灵犀针绣出阵眼的绣娘,也必然是唯一能操控阵法的人。 也就是说,外面的这些军队,是这女鬼召出来的? 刚一想通,吾行就感觉到了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一股肃杀,不知道为什么,鼻腔里甚至闻到了一股铁锈味儿,铺天盖地的阴寒之气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吾行不由自主僵直了后背,不知道从哪里吹出来的一股阴风,把他前额的头发轻轻掀了起来,细小的微尘拂过吾行硬朗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如同被猫挠过一样的痛痒,吾行抬手去摸,入眼便是浅淡的红色。 “小心” 吾行瞧见昆仑从台阶上扑了下来,风刮着他的衣角,每过之处都是一道裂痕,不是风!竟然是杀气! 吾行被昆仑扑倒后滚出去数米,他原本站着的那一片青砖“哧”的一声裂成碎石,昆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先是把吾行拽到墙根底下,然后往自己身后狠狠一塞,只见刀锋剑雨便迎头劈了过来。 昆仑一边和看不到形态的“风刃”对决,一边冷声对吾行说:“眉娘肯定是被人控制着,一会儿你找机会把绣画给毁掉,那是阵眼。” 昆仑语气十分的笃定,仿佛他一早便已经知道似得。吾行被他护在身后却也难免被“风刃”刮到,他颤着声朝昆仑喊:“师兄你不用管我。” 昆仑却根本像是听不见,逮到剑势的一个空隙,一面护着吾行一面拼尽浑身解数杀出了一条血路,那可真是血路,十剑昆仑或许能挡过九剑,但迎面而来的分明有百刃千刃。 他们离正屋的地方不远,昆仑把吾行推进屋子,自己则完全在门口堵住了“风刃”,空气里回荡着刀刃破空的“噗噗”声。 屋子里的战势也不容乐观,眉娘的头发像蜘蛛网一样充斥了整间屋子,魏不熟的鞭子根本就发挥不了作用,他干脆已经把武器收进腰里,徒手拽着女鬼的头发,和熊五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吾行进屋后马上按照昆仑的吩咐,朝绣画的方向摸过去,但女鬼十分警惕,她感觉到了吾行的行动轨迹,竟然分出一只手来一把甩开了吾行。 吾行被她甩出去十几米,一股腥甜从喉咙里翻了上来,张嘴便吐出一口血,与此同时心中的一股寒意也蹿了上来,他力气明明不多了,但却迅速的爬起来,奔向绣车。 女鬼脸上现出一丝厌烦,她耳朵后边的一束垂发马上飞了起来,像一只触手一样朝准吾行甩了过去。吾行这次没有躲,他猛的挥舞着黄泉刃,竟是一刀就把头发给劈断了。 七星紫铜壶 15 女鬼多数心力都放在魏不熟和熊五身上,此时吾行的冒犯让她有一种与虎谋皮却被猫捉弄的烦躁,她浑身一凛,数缕头发像弩箭一样钉过去。 这攻势其实已然很猛,连魏不熟都不免分神去看吾行的方向。可是魏不熟却看到,少年脸上涌起了浓烈的杀意,他身前的魂灯正随着他的情绪隐隐发着赤红的光束,黄泉刃被少年果断的甩了出去,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它准确的从女鬼的发丝间擦过,魏不熟眼前一亮,就看见黄泉刃已经极其精准的钉在了女鬼的太阳穴上。 女鬼还没有意识到变故的发生,奋力的对抗着熊五的袭击,但是黝黑细密的发丝从刀刃里钻了出来,她的整个脸都被头发遮了起来。女鬼的厉目徒然瞪大,黑发吞噬了她的整张脸以及整个身躯,须臾之间,屋子里的黑发迅速收缩成一团,最后消失在黄泉刃的刀锋之上,冷刃舔了冥魂,像是吃了一顿饱餐似得晃出一道冷森的幽光。 熊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意识到要去帮昆仑,但还是在吾行身上意味深长的探寻了一眼。“小子,好样的。” 何止是好样的,精准的判断出命门,一击致命! 魏吾行拾起黄泉刃便要去刺破绣画,却是被魏不熟给阻止了,“你看外面。” 吾行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瞧去,昆仑和熊五茫然的站在外面,“风刃”已经尽数褪去,危险已经消失了。吾行刚要惊呼一声“庆幸”却发现昆仑正茫然的盯着屋地上的几缕黑丝出神。 “怎么回事?”熊五转过头来询问魏不熟。 魏不熟若有所思的说:“这些魂兵果然是女鬼操控的。”吾行杀了女鬼,危机自然解除。 魏吾行走到昆仑的身边:“师兄你怎么了?” 昆仑身上遍布着“风刃”划破的痕迹,但较之前胸口的裂痕却不算是大碍,昆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凝眉说:“这个女鬼是被人操控了” 魏不熟也几乎笃定的说:“应该还有人在阵里。” “控魂得用天眼阵,那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他的眼里?”熊五满脸的汗,周身“腾腾”的冒着热气,吾行发现,熊五打架打了这么半天,赤膊的上身竟然没有一道伤口。 魏不熟经他提醒,不免巡视四周,这里刚刚他全都检查过,实在想不到哪里漏掉了。魏不熟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眸底一凛。“那是什么?” 众人也抬头,只见屋顶上分布着不均匀的一些窟窿。 熊五挠着脑袋:“是不是刚才箭雨砸出来的?” 昆仑否定道:“不会,这个屋顶十分坚固,如果弩箭穿透房顶,那么箭矢应该掉在屋里。” 吾行最初也没看出端倪,但他下意识的数了一遍窟窿的数量,七个!这个数字让他忽然联系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我知道,这个窟窿和启动七星紫铜壶的引光洞是一样的。” 昆仑皱眉:“什么引光洞?” 吾行便把他和丁老头在井底下的一番际遇说了,“我看着他把竹竿从洞顶抽下来的,期间的排布和咱们屋顶上的窟窿是一样的。” 魏不熟瞧向昆仑,他敏感的觉察出徒弟对这件事不同的看法:“你怎么看?” 昆仑凝重的看向吾行:“七星紫铜壶入阵是靠声音的,而且这个铜壶根本就没有盖子。” “没有?”吾行使劲回忆了一下与糖人接触的经过,豁然发现,他在昆仑手里拿到七星紫铜壶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壶盖的,但是后来在丁老头的地洞里,确实瞧见七束光穿透了壶盖。 魏不熟沉声:“你的意思是,吾行进的阵不是七星紫铜壶阵,而是附着在壶盖上的另外一个法阵?” 昆仑问吾行:“除了这两个老头,你在那个阵里还遇到什么了?” “对了,还和那个老头下棋来着。” 昆仑脸上现出一丝了然:“这就对了,棋局就是风水局,那个老头估计是通过和吾行下棋,然后把天眼阵附着在吾行身上”昆仑上下打量吾行,随后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一把,吾行便看见细如蛛丝的一些丝线出现在了昆仑的手上。 熊五骂了一声娘,“这他吗就是一监视器啊。” 吾行瞧着昆仑手上的东西,目瞪口呆,难道之前他遇到的一切都是被人算计好的,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设计之中?他简直不敢相信,“可是那个白胡子老头后来推翻了棋局是什么意思呢?” 魏不熟一直沉思没说话,这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还有一种可能,或许我当年得到的七星紫铜壶原本就是有盖的,但是丁家人没有把壶盖交出来,恐怕这个壶盖的真正用途,就是制约壶里的活物。” 昆仑把这种可能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点头道:“确实。”这个壶在他手里许多年,他一直和里头的仙翁下棋斗局,俨然已经是忘年之交,所以当时吾行要走这个壶的时候,他才显得有些不舍。想到此,昆仑有些不解的问吾行:“那人既然已经把棋局推翻了,那你身上为什么还结了天眼阵?” 吾行脸上抽了两下,“我……我以为他耍赖,把棋子又原封不动的摆回去了。” 熊五“嘿”了一声,“你小子这脑袋瓜子……” 魏不熟若有所思:“这个请吾行入阵的丁老头肯定就有问题了。”他把裤腰上的黑蛇鞭子紧了紧,挥手说:“咱去会会他。” 他这算是临时起意,但昆仑和熊五都没有去质疑,甚至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跟着魏不熟大踏步便去了,吾行愣了一下,也忙抬脚。这时候昆仑突然回身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深意,他瞧着吾行,又看了看他的身后。吾行下意识的转过身,马上瞧见了被推翻在地上的绣车。 吾行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一颤,昆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是要吾行把绣画给毁了,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上来说,毁掉绣画肯定是有利无弊的,但是他并没有在魏不熟面前提到毁画这件事,昆仑分明是猜到了魏不熟不想毁掉这幅画。那为什么还要让吾行这么做呢? 所有的犹豫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吾行即便是心里有怀疑,但行动上是完全听从昆仑的,他一边抽出黄泉刃一边扶起了绣画,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但是就在刀尖刺破绣布前的一刹那,吾行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绣车上的绣画已经不是被烧焦的半幅,而是完整的二人肖像,吾行目光落在黑袍将军的脸上,竟然霎时惊起一片骇然,脑袋里迅速闪过许多个念头,但下一刻,魏吾行几乎是本能的把黄泉刃狠狠的朝绣布上刺过去,落刃之处正是黑袍将军俊美的面孔。 七星紫铜壶 16 “你刚磨蹭什么呢?”魏不熟站在锦都府门口烦躁的瞧了儿子一眼。他刚才虽然亲眼见到了儿子被激起的潜能,但在魂阵里,魏不熟还是不能容忍魏吾行离自己太远。 “没什么,尿急。”魏吾行不留痕迹的跟上众人,昆仑冷然的走在最前面,他好像比吾行更知道丁老头所在的方位。他瞧见吾行一路都在看他,不由说,“你不用奇怪,我也是按照都一品在成都的地理位置,推算出民国二年这家店所在的位置。” 吾行没做声,他明明就知道自己看他并不是想问这个,吾行只觉得心跳拼命击打着胸口,仅是稳住心神就足以耗费掉他大部分精力。 步行了几分钟,四人行便来到了名唤“都一品”的酒铺里,吾行之前来过一次,首当其冲的为众人带路,昆仑走在他身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吾行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他穿过后堂,来到之前和丁老头一起下去的枯井边上,昆仑却在身后拽住了他:“别去了,这个洞已经被人破坏了。”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塌陷。 吾行有点傻眼了,那里的确就是吾行瞧见七星紫铜壶的洞穴上方,那么现在竟然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四个人都是沉默起来,熊五大马金刀的躺在茶铺的桌子上,提议:“管球的,歇一会儿再说。”显然是累坏了。 魏不熟虽然看不出疲惫,脸上的表情却也没有之前那么神采奕奕,他默认了熊五的提议,一个人走到店铺外面坐到了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吾行在角落里找了一把凳子,确定没有血迹才坐上去,他虽然像熊五一样闭目养神,可是脑袋里每一刻都是高速转动的,自从瞧见那副完整的绣画,他便已经完全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了,。 那个黑袍将军的样子又浮现在了眼前。他没有穿盔甲,但右手按着腰间虎形刀柄的森寒战刀,人与刀锋里泛出的气息都能叫人醍醐灌顶,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将帅霸气和君王的威仪。只不过那张眉飞入鬓,眼似星辉的面孔,却和眼前昆仑一模一样。要不是画上那人神态中流露出的一丝温文,以及抬眸时的一时静好。魏吾行甚至以为那副画上的人就是昆仑无二。 不,那绝对不是昆仑,吾行认识昆仑这么久,他的眸子一直都是冷的,他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座冰山,他绝对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和神态,而且画里的时代不同,春秋战国时期的装束衬托那张熟悉的脸竟然也丝毫不见违和。 唯一的解释是什么呢?那个画稿是假的吗?那怎么解释府外出现的千军万马呢?可如果画稿是真的,魏不熟身上的那一副七忌将军稿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为什么不问我。”昆仑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吾行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他。 吾行连忙收回心神,但是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心态,他下意识的咬着下唇,一瞬不瞬的盯住昆仑,这么一看,他和画里的人更像了。 “师兄想让我问什么?”吾行压低着声音,确保打呼噜的熊五和门外的魏不熟都听不到。 昆仑看到他眼珠子随着他的话在轻轻的颤,没有猜忌也没有恐惧,好像是一个急等着答案的小孩子:“以后我会告诉你真相,现在你问我,我可能会骗你,我不太喜欢骗人。” 昆仑的语气淡淡的,他瞧见吾行听到这句话后不自觉的鼓起了两腮,两只眼睛里含着气恼却不敢发泄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所有的真相,等我调查出结果,顺便会告诉你。” 吾行心中松动了一些,的确,他师兄只不过是上次进阵的时候才发现这副绣画,时间点上只比自己早了一个多星期,或许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但心里松动是一回是,气恼又是另一回事,“为什么让我去毁掉绣画?” 昆仑在他身边坐下来,闭眼凝神:“我跟了师父七年多,出行出战一直都在他左后方,无论我停顿或是落后他都能第一个察觉,这是我们并肩作战多年产生的默契,你不一样,他还没有真正适应你,所以没有那种本能。” 吾行语顿,他知道昆仑说的是事实,这在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有迹可循的,但是吾行还是不死心:“你不怕我怀疑你吗?” “怕,但是更害怕被生爷怀疑。”这时他没叫魏不熟师父,而是叫的“生爷”。 他眼里光华流转似千尺深潭,吾行被他眸里的神色晃了一下,“你不用怕,我就算怀疑自己也未必会去怀疑你。” 吾行有点儿负气,他其实挺讨厌自己对昆仑的这种毫无底线的信任,就像只要昆仑在的情况下,吾行就根本不会担心自己会死一样。 吾行投降了,就像童年的时候被他弟弟问到“你爸要是杀人犯你还认他吗”的时候,吾行会毫不避讳的反问“我爸难道还不是杀人犯吗?”。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昆仑也是一样,吾行早就理所当然的站在了昆仑的立场,否则不会下意识的割破绣画上的面孔。 “站住”魏不熟在门外突然呵斥了一声,吾行的思绪被打断了,与此同时坐在身边位置上的人已经箭矢一般蹿了出去。 熊五前一秒还在打鼾,下一秒就已经翻身跳起,跨步到了门外,“怎么了生爷?” 吾行嗔目结舌,后知后觉的跑了出去。却见魏不熟两手空空的从巷子里拐了出来。 熊五问:“什么人?” “女人!”魏不熟呸了一口,仿佛沾了晦气似得。 吾行连忙问:“人呢?” 熊五笑说:“没有你师兄追不上的人,等着吧。” 吾行眨巴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瞧着他爸:“你也太懒了吧?俩人追好过一个人追。” 魏不熟斜了他一眼,满脸不悦的“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师兄平常和女人接触的少,我这是给他机会。” 话音刚落,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被甩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昆仑随后款款的走过来,却是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吾行抹了一把冷汗,朝他爸竖了个大拇指,心叹:我师兄果然和女人接触的少。 七星紫铜壶 17 昆仑把这女人捉回来便摊手不管了,熊五不得不蹲下来去瞧那女人的样子,“呦~熟人儿。” 熊五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一把抓起女人的头发。女人白皙的面孔立时扬了起来,果然是熟人,连吾行都认识。 “芙蓉姐?” 魏不熟脸上的表情有疑惑,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谁?” 吾行搭着他爸的肩膀,揶揄他:“别装啦,这不是锦都绣坊的经理吗,宗信说她和你有一腿,放心,我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儿子……” “乱说。”魏不熟两下把吾行爪子抖落,再把芙蓉姐仔细打量一便,问熊五:“这女的什么时候和我有一腿?我怎么不知道?” 芙蓉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白,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呸,谁跟你有一腿,我看上癞蛤蟆也不会看上你。” “哟,美女你口味挺重啊。”熊五脸色发光,眼珠子不老实的盯着她瞧。看得芙蓉连忙捂住已经残破的衣裳。“你们想干什么?” 熊五问她:“你想干什么?鬼鬼祟祟的,你们锦都绣坊大费周章设这么一局到底有什么目的?” 芙蓉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脖子一梗“我只是进来修阵的,我听不懂你们说的。” “嘿,你个……小美人儿,五爷我还就不信了。”说着熊五就要去碰芙蓉的胳膊,芙蓉被他吓得够呛,一轱辘爬起来紧紧靠着墙壁。 “你别过来。” 熊五的样子虽然很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们和魏不熟混的这些人,对女人都没有多大的耐心。这会儿瞧见芙蓉不肯合作,熊五已然改了脸色,手里的冥钉往芙蓉耳侧一伸,恶形恶状的瞪着眼睛道:“还是你想和你舅舅一样,废了一只手再招供?” 芙蓉的眼睛徒然增大,一边的吾行也不免嘀咕的问昆仑:“娄岐川的手怎么废了?”刺绣人不就是一双手值钱吗,把手艺人的手废掉,也太缺德了。 昆仑:“他敢打你的主意,就该有这种觉悟,手只算是警告。”他说这话的时候瞧了魏不熟一眼,吾行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合着废掉人家手的缺德玩意儿是他老子? 吾行心里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又顺便惊扰了一下爷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我爸这么横,不知道多少人要骂他祖宗,爷爷你在棺材里千万要稳住啊。 “唉!”魏不熟突然叹了口气,好像一直在担心什么似的说:“胡子安他媳妇这两天要临产了,我答应给他闺女当干爹,错过时辰就不好了。”说罢他便起身朝屋子里去了,留下最后一句是:“阿昆,你动作快一点。” 吾行有点发懵,心想这都哪跟哪啊,胡子安媳妇临产和昆仑快一点儿有啥关系啊。熊五大咧咧搂过吾行,半推着他往里走:“哎呀,你师兄有分寸。” “什么啊?”吾行丈二和尚摸不清头,忍不住回头瞧,只见昆仑青铜色的护指已经从芙蓉的肩膀上穿了过去。 “我靠!” 吾行大惊失色,却被熊五不由分说的拖着进屋了。“小孩子别看。” 魏吾行三观彻底不好了,这分明是在严刑逼供。门外芙蓉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虽然吾行已经知道,在阵法里受的伤,到外面之后全都会转成内伤,但一个女孩子…… “砰——”的一声,一个血糊糊的女人被昆仑一脚踢了进来,他脸上恹恹的,好像对逼供这种事很没有耐心。吾行听见自己猛咽口水的声音,幸好自己的人设和昆仑是一伙的…… 芙蓉姐已经气息奄奄,她大腿上全都是蜂窝一样的血窟窿,料想出去之后再好的医术没有个三年是绝对站不起来的。 魏不熟看了她一眼,凛着眉眼好像很不忍心,“能好好说话了吗?” 芙蓉被他的声音惊了一下,但她对真相显然有所忌惮,才犹豫了一会儿,一边的熊五突然就“嗯?”了一声,吓得她整个人剧烈的弹了一下。“我说我说我说。” 熊五心满意足,盘腿坐在一张四方桌上,那样子就像庙里供奉的大佛,只不过他心黑了点儿。 芙蓉心里防线已经垮了,立刻把锦都绣坊所做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你们肯定已经看到锦都府里的绣娘了,她叫娄眉,算是快手蜀绣的鼻祖,她发明了一套像阵法一样的刺绣技艺,能够让手法又稳又快,快手蜀绣在民国时一度登峰造极,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求她一幅绣的人比比皆是,但娄眉心性很单纯,她不愿意自己因为功利而刺绣,所以拒绝了大多数人的邀请。” “有一天四川军都督吕爵找到娄眉的哥哥,给了他一幅画稿,说只要娄眉绣出这幅画,便能让这幅画成真,锦都府的名字便会名扬天下。娄眉的哥哥便亲自去劝娄眉,娄眉向来很尊敬兄长,便答应刺绣了。可是娄眉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却让锦都府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三个月后,娄眉的哥哥请吕爵以及吕爵的结拜兄弟赵延到府里来看画,并且亲眼瞧见鬼斧屏风里的两个翩翩君子动了起来,就连他们的身后风沙漫天的战场都栩栩如生。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画里的其中一个男人突然扬起佩刀喊了一声“杀——”,顿时有千军万马从黄沙中冲了出来,他们在两个男人身边穿行而过,竟然冲出了屏风,锦都府里的所有人瞬间被他们的马蹄给踩成了肉泥,娄眉的兄长和吕爵也都已经吓坏了,这时候却见赵延掏出了一把刻着虎形刀柄的袖珍战刀,念了一个诀之后,袖珍战刀竟然变大,成了真正的一把战刀。” “随后赵延振臂一挥吼了一声“定”,千军万马立时听令而止,调转马头直对吕爵等人。在场其他人这才知道,赵延这个臭道士一直都在觊觎这支阴兵,他们都被赵延利用了。下一秒在场众人都被阴兵射杀,锦都府霎时尸横遍野。” “赵延一把火烧了锦都府,然后马上去寻娄眉的下落,因为赵延虽然能用虎形刀控制军队,却依然要仰仗娄眉来召唤军队。娄眉此时正在府外采买,看到锦都府火光震天连忙往回跑,当她冲进火海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确是成百上千的阴兵,他们在烈火中面目狰狞的看着自己。就在这时,一直给锦都府镇宅的千年魂兵突然跳出来护住娄眉。娄眉在魂兵的守护之下逐渐退出了锦都府,可是娄眉却发现,外面街道上所有的百姓都因为自己惨死,魂兵过处几乎寸草不生。” “赵延瞧出娄眉眼里的不忍,他以成都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做要挟,逼迫娄眉伏诛。娄眉不得已终于妥协,但她在临死前说了一个请求和一个诅咒,请求是:保锦都府千年魂兵安然无事,诅咒是:凡娄家子嗣三十岁后必入庙成僧,诚心祷告赎罪,否则断根绝脉,永无所出。” 七星紫铜壶 18 如果芙蓉说的不是真相,她根本不可能这么丝丝环扣娓娓道来,而且随着她的叙述,大多数的困扰都被解开了。比如娄家人费力铸造这个阵法的初衷,比如当时魂灯指引吾行去线莊看到的情形。 但是他们仍有很多事不明白,魏不熟冷声问:“是你们娄家找到阴三煞,并在小金楼里结阵?” “不是”芙蓉马上说。“小金楼的老板半年前来找我舅舅,他们密谈了一个晚上之后,我舅舅便开始训练快手绣娘绣鬼斧图,这我是知道的,但他们说了什么我舅舅并没有告诉我。而且我们娄家只有灵犀针,乾坤四合炉和鬼斧屏风都不在我们手上” 魏不熟与熊五对视了一眼,再问:“锦都府的女鬼能够召唤阴兵,却不能操控阴兵,那刚才在锦都府控制阴兵的另有其人?是谁?是赵延的后人?” “我不知道。”芙蓉惊呼道。“我舅舅的手废了,我才临危受命替换他进阵来的,我们只是想毁掉眉娘的魂魄,解除家族诅咒,别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吾行心口一顿,忽然想起自己杀掉那个叫眉娘的女鬼后,昆仑望着那缕黑丝的表情,原来这个女鬼真的只是个赎魂,或许当时他听昆仑的话先毁掉绣画,说不定连这个赎魂也能解救了。 熊五有点不耐烦,一脚踹在芙蓉的肩胛上,血柱滋滋的冒出来,吾行皱眉把脸扭过别处。芙蓉哭得声嘶力竭,却好像真的再不知道别的。 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昆仑,突然站起身,芙蓉本已经没了丝毫力气,却能够本能攀住身边的桌子,奋力的钻了进去,执拗又好笑的觉得,这个桌子能够阻挡眼前的“怪兽”,是的,和昆仑接触过的风水阴阳人都能有所觉悟,昆仑可是比任何活物都要可怕。 昆仑却在她面前蹲下,冷冽如寒潭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如果你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你恐怕是娄家这一代仅剩的子嗣了,我说的对吗?” 芙蓉的眼睛剧烈的缩瑟,是一副被掀掉底牌的绝望。娄岐川让娄家唯一的血脉进了阵,肯定会有完全的保护措施。 芙蓉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他瞧见昆仑压着嘴角的一抹笑意,邪恶的,放肆的划过她残破的心房。昆仑站起身,潇洒的坐回到之前的地方,仿佛刚刚自己只是去倒了一杯茶那般随意。 可是芙蓉已经抖成了一个筛子,她惊恐万分的看向魏不熟,“操控白虎刀的人是风烈。” 吾行虽然不知道风烈是谁,但仅凭这个“风”姓,他已经不能自己的露出惊愕的样子,他猛的去瞧魏不熟,对方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似得,轻轻“哼”了一声:“摄魂汤和七星紫铜壶后面的主谋也是他吧?” “你怎么知道?”芙蓉不可思议的看着魏不熟,要不是临进阵前舅舅答应风烈只要她活着出去就把灵犀针送给风家,否则连她也不知道风烈有这么大的能耐。 熊五也不太明白:“生爷,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魏不熟脸上显出一抹不可一世:“炸出来的!” “诶?”熊五嗔目结舌,随即伸出大拇指称赞:“佩服!” 吾行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里面的幕后驱动者还牵扯到风家,这件事就有点大条了,同是魂灯家族的后人,他这么做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熊五厉声问:“那风烈人在哪儿?” 芙蓉刚被魏不熟炸了一道,这会儿脸色更不好了。“他们这会儿在修阵眼。” “那你出来干什么?”吾行忍不住问。 “她肯定是来拿七星紫铜壶的。”魏不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根儿牙签,叼在嘴里玩味儿的瞧着芙蓉,那模样就像一只老狐狸在盯一只兔子。“那个破壶肯定被埋在地底下了,挖出来。” 芙蓉一副吃瘪的嘴脸,她从小听魏不熟的事迹长大,他们都说魏不熟是个比瘪三更下流比狐狸更狡猾的男人,她一直不信,还总觉得这男人有一股英雄气质,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又蠢又傻,连昆仑这种不要命的角色都能被魏不熟收服,他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吾行很自觉的过去挖洞,他爸是个大boss,他师兄是个大神,挖洞这种活肯定是要吾行这种小角色来做,还好熊五心疼他,从屋子里翻出一把火铲,一边用他的冥钉帮他松土,一边给他心理安慰:“出去以后五爷给你找个靠谱一点的老师,咱全方位的提升一下,争取早日成为阴阳小能人儿……” 吾行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哪里有多余力气顶嘴,就算是这样,他挖开整个洞也用了半个多小时。而这时候无论是魏不熟还是昆仑,经过养精蓄锐之后越发的神采奕奕了。 熊五在泥土里果然挖出一个壶,他把壶拿给魏不熟,一边拍掉手上的泥,一边不解道:“费这么大力气弄个阵中阵,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魏不熟说:“我了解风家人,他们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这壶有问题。” 吾行以为他要立刻进去探秘,但魏不熟比他想象中要冷静,他把七星紫铜壶扔给昆仑,说了句:“重要的东西要放在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吾行抽动了一下嘴角,最安全的地方难道是昆仑的身上?还真是个万能徒弟!心里想到一股恶念,自己要不要蹭他身上待会儿?会不会比走着安全? 这种念头刚萌生,另一种警惕如约而至,嘴又犯贱了,小心师兄读心术读死你…… 可是这句话刚从脑袋里经过,吾行的后背便不受控制似的一点点凉起来,读心术?他怎么把读心术给忘了? 吾行猛然抬头,却瞧见魏不熟和昆仑正在门外的一块儿空地上画着什么,而昆仑仿佛感受到吾行的目光,撩起眼皮朝他看了一眼。吾行甚至能听见一直被自己关着的心室,“咔噔”一声,被开锁的声音。 是了,昆仑一定是通过读心术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而魏不熟并不想让芙蓉知道全部,他们一定在秘密的商议着什么。 而吾行很懊恼的发现,这种默契其实是在潜意识里完成的,因为熊五此时也朝吾行眨了一下眼睛,他唇角含着一种洞悉万事的深意。吾行不得不承认,在他们无意交错的眼神里,正孕育着一张吾行看不见的大网。 吾行想起爷爷在棋局上常提点自己的话:想破局,必要先争取主动权。 七星紫铜壶 19 吾行瞧着面前被五花大绑后的芙蓉姐,有点不忍心的,之前无坚不摧的方阵站位已经改变了,魏不熟仍旧走在最前面,左后方是熊五,身后是吾行,而吾行的身后是昆仑。 而被昆仑念力催眠的芙蓉姐,正走在原本昆仑该走的位置上,正是魏不熟的左后方。 吾行虽然在心里十分不解这样的布局,他们的目的地还是锦都府。 魏不熟在锦都府的大门前站住了脚,此时大门却是紧闭的,之前来过很多次,吾行竟然从没仔细的瞧过这大门,它的正中间居然是一副双鱼太极图。 魏不熟向左后方瞧了芙蓉一眼,昆仑越过吾行,走到芙蓉身后轻轻一推,芙蓉傀儡一般的向前走去,走到了魏不熟的前方,而此时昆仑做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动作,他站在芙蓉身后,举起右臂,覆盖在芙蓉缓缓举起的手臂上方,在吾行这个角度看去,倒像是昆仑强迫芙蓉用她的手去开院门。 芙蓉的手掌缓缓碰到了双鱼太极图的那条黑鱼之上,昆仑的手也正好遮盖到了她手的上方,然后轻轻一推。在昆仑的角度上看,就好像他自己的手推开了大门一样,其实真正推开锦都府大门的,却是芙蓉姐。 吾行心里念头微动,真相好像擦着他的心脏划了一下,他猜到了一些什么,却不是全部。 昆仑做完了“助推”的动作后,向后退了几步,他们全都目送着芙蓉缓缓朝门内走去,吾行的眼睛更是一眨都不眨,就在芙蓉即将拐进二门的时候,他们面前突然人影一闪,之前和吾行交手过的长牙魂兵竟然凭空出现,吾行差一点就惊叫出声。 幸好昆仑早有预料,右手捂住吾行的嘴巴,轻轻一拽,一行人竟然手脚利落的引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昆仑给吾行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缓松开了右手。这时候街道一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奔跑声,三个身影几乎停也不停的垮进了锦都府的门槛,吾行瞧见这三个人里的其中一个正是丁老头。吾行不由纳闷,他隔着昆仑向魏不熟脸上看,对方眼里得逞一般的笑意正被吾行逮了个正着。 吾行都快憋出花来了,还没等吾行爆发,门里短兵交接的声音霎时传来。 沉默了良久的众人里,熊五向魏不熟打了个眼色,竟然率先冲了出去,吾行以为他们也要出去,魏不熟却好脾气的给儿子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五分钟不到,熊五扛着丁老头从门里大踏步走出来,魏不熟这才长出一口气,骂了句脏话,走出来:“他吗的,憋死老子了。” 熊五把丁老头往青砖地上一摔,本来昏迷的人倒是被震得醒了过来,打眼正瞧见魏不熟低下头询问的模样,这丁老头竟然使尽力气般的一个侧翻,人就要往外逃。 但他逃跑的方向没有找准,昆仑的脚风正等在那里,肋骨上稳稳的挨了一脚,疼得他弓起肩背直哼哼,不知道里头断了几根。 熊五“呸”了一口,他之前也憋了半天没说话,肺火像火苗一样往外拱,他把冥钉戳在丁老头面前的砖地上,大喝:“老丁头,你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咱熊五给你验一验。” 丁老头马上跪了起来,哼哼呀呀的说:“活的活的,我是活人。” 吾行懵了,活的是什么意思?难道丁堂仁的爷爷根本就没死?吾行急忙走过去问魏不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家世代给白家人做长工,你奶奶接管的时候把这老丁头给轰出去了,白大爷怜悯他们一直暗中接济,可终究是养出卖主求荣的狗。”魏不熟说罢狠狠踹了丁老头一脚。 吾行还是不解,昆仑说:“丁家之所以能知尽世事,一方面是因为有七星紫铜壶,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白家学到了过人的耳力,师父刚刚就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怀疑我们从进入阵法开始就步步为营,除了有人在你身上安了天眼阵,恐怕还有人对我们进行窃听,所以他命我把七星紫铜壶的壶盖挂在那女人身上,然后请君入瓮。” 吾行的表情和那个在地上匍匐着的丁老头如出一辙,真是要多懵逼有多懵逼,吾行其实还有很多不解,但他爸显然有点等不及要冲进去的样子。里头兵器相交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过来,丁老头一边磕头一边求饶:“生爷看在白大爷的份上饶我一命。” 魏不熟看也不再看他一眼,率先走进了锦都府,熊五抬脚便是一踢。这一脚可比魏吾行那三流的跆拳道漂亮多了,而且准确无误的踢在老头的太阳穴上下方耳骨的位置,老头立刻倒地神志不清。 吾行已经对他们这些人狠辣的手段不足为奇,但丁老头倒地的一刹那,吾行还是有点不太忍心。熊五踢完人也跟着进锦都府了,昆仑经过吾行时,沉声提醒:“师父从没对善人下过狠手。”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收起你的好心。 吾行整肃了一下表情,小跑的跟上众人,一路来到内院门口,魏不熟和熊五都站在院门边上瞧热闹,吾行还没见到里面的情形,就已经听见一个熟悉的骂人声。 “魏不熟你个老不死的,你敢坑你爷爷,我们死了你永远都出不去。” 吾行赶紧加快了步子,到院门口往里一看,那院子里被砍得遍体鳞伤的人竟然是赵三两,他现在虽然被魂兵打得狼狈,只不过赵三两如今的身形体魄半点都没有之前的削弱样,难道以前他都是在人前伪装,吾行一想到这家伙在众人面前拿捏姿态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 熊五回头瞧见吾行,数落他:“你瞧你这人缘儿混的,来成都不过认识那三个半人儿,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吾行回顶他:“我还认识您老呢。” “嘿你小子。”熊五用厚重的拳头捶他,也不生气。 吾行看了一会儿,又好奇:“另外一个就是那什么风烈了吧?” 千年长牙魂兵正对战两人,一个是招数二流的赵三两,还有一个倒是风度翩翩,但他的身手勉强算是三流。 魏不熟仍然叼着那根牙签,斜着半边脸说:“他还没亮兵器呢,等着吧,没那么简单。” 七星紫铜壶 20 既然魏不熟都在瞧热闹了,吾行也把心放了下来,悠哉的和他爸聊起了天。“是不是谁开锦都府的大门谁就引出这长牙鬼啊?” “对”魏不熟赞赏的瞧了儿子一眼,“镇宅鬼大多是这路数,院墙上方也是个阴阳阵,闯进来的人或者翻墙进来的人都能引出镇宅鬼,老子告诉你啊,以后进别人家门要学会用两只手去推。”他挺助兴的给吾行比划了一下,吾行想起自己之前在锦都府门口念破阵诀不成,气愤的捶了一下锦都府的大门,或许就这下才招惹上了长牙鬼。 但吾行还是不解,他瞧了院子一圈,发现芙蓉正仰头躺在湖边上,不知道死没死,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长牙鬼不是应该和芙蓉对上吗?” “那娘们身上没杀气。” “我当时也没杀气,他怎么就缠上我了?” 魏不熟被问的一愣,想了一会儿发问他:“那你是不是激动了?” 吾行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看到眉娘没死,的确是激动了那么一小下,于是便很认命的明白了,心下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在这儿等什么呢?” 熊五在旁边听的不耐烦,插话说:“哎呀,等出路呗,他们能找到阵眼。” 魏不熟这会儿倒是特别有耐心,他搂着儿子的脖子,谆谆教诲道:“你想想,如果你师兄不会读心术,那咱们肯定上那个娘们的当,风烈和这个姓赵的小子肯定想让咱们和魂兵对上手,那么在这里扯皮聊天的就是他们了,对吧?” “对啊。” “那他们的企图就再明白不过了,或者想让千年鬼干掉咱们,或者想让咱们干掉千年鬼”魏不熟掰着手指头,脸上忽明忽暗。“但因为这里面有个人姓风,魂灯家族规,族内各氏族子弟不得自相残杀,于是事态就很明了了,他们想让我们来干掉这个千年鬼,这个千年鬼才是他们的终极目的,明白了吗?” 吾行目瞪口呆,他知道魂灯家族族规里有明确的规定,家族之内不得自相残杀,如果风烈在魂阵里起了杀心,那么就相当于与整个魂灯家族为敌,何况魏吾行脖子上还戴着一盏亮着的魂灯。 吾行突然对魏不熟刮目相看,没想到他推理能力这么厉害,简直是走一步看十步,但吾行还是有点不明白:“也就是说你们在茶铺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可你们要时刻提防丁老头窃听,那你们怎么交流的?” 魏不熟笑起来,伸出自己的手举到吾行面前:“你学过摩斯密码吗?” 熊五摇头无奈,又把那副任重道远的神态摆了出来。“小吾行啊,你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可知道我们这些跟着你爹出来卖命的,唇语和摩斯密是基础。” “这也太玄乎了。”吾行满脸愁容,“也没听我爷爷入阵前给他那些徒弟培训这些啊。” “我学这两样其实是为了避白家人的,你知道成天和那些顺风耳生活在一块儿根本没有隐私,想要在你奶奶面前插科打诨就得靠这些歪门邪道,你身边有个白老二,你这两样必学。” 吾行傻眼了:“那我师兄还会读心呢,我是不是得先出个家静静心?” 魏不熟和熊五对视了一眼,俩人同时点头“嘿,是个好主意。” 吾行脸色垮下来,赵三两那边骂声不断,正骂出一句“魏不熟你他吗的断子绝孙。” 吾行忍不住回嘴:“就快了,你差不多能盼到。” 冷不防被魏不熟踹中了大腿根,疼得他眼里冒了半天小金星。 就在这时熊五在旁边突然爆出一声:“哎我去。”,就见院中间武力平平的风家男人,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亮出一把刀,吾行瞧见那刀柄末端做成了虎头的形状,一下子想起正屋里那个绣车上的绣画,黑袍将军腰间的宝刀也是这个形状。 吾行下意识的去瞧昆仑,只见他眉眼之间仍旧一片淡漠,但眸子里星星硕硕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而且这个风家男人自从变出宝刀之后,战斗力急剧增加,吾行一时间被这情形弄的反应不过来,心想这怎么和网络游戏似的,一把好兵器顶能改变战斗属性? 熊五好像等这把刀等了好久了,“啧啧啧”了好半天,感叹:“这刀落这小子手里,可惜了。” 魏不熟刺激他:“你看不见这是把冥刀?只能在魂阵里用的,但瞧这刀的阴气,必然是风家小子用自己的血喂的,你阳气太盛,和这刀八字犯冲,我劝你别打这刀的主意。” 熊五不乐意了:“我这不是想给吾行琢磨一兵器吗?” 吾行忙摆手:“我不要这种吃自己血的兵器。” 这虎形刀和当初爷爷装遗嘱的子孙盒都是极其阴晦的东西,往往十分不好驯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认自己的血,吾行心说我这魂灯就挺能喝血的了,我再养一刀,每天不用吃饭改吃阿胶好了。 熊五砸吧了一下嘴,挺没意思的不说话了,几个人就像是看戏一样,瞧着院子里俩人一魂的打斗,不知不觉就瞧出了别的端倪。“不对啊,这魂兵怎么变这么厉害,刚才咱们和它交手他没这么强啊?” 一直端着没说话的昆仑,出声道:“在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兵,死后的亡魂虽然也属阴,却是自带七分正气,这个魂兵已经存活了千年,正气自然厉害,但是阴魂的正气唯一克制的是煞气,也就是说煞气越重这个魂兵魂魄里的正气就被激发的越多。” 吾行恍然大悟:“这就对了,刚才芙蓉姐说魂兵保护当时的娄眉和七忌军魂大战,我还觉得她说的夸张,看来是被激发了正气。”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七忌军难道不是兵魂吗?” 魏不熟对吾行直呼那军队是“七忌军”挺不高兴,他纠正了一句:“别乱叫,那是一军队不假,但不一定是七忌军。”不过魏不熟马上就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那军队是什么不重要,但这风家小子手上的刀……他可是掏错了。” 掏错了是什么意思?吾行不由朝院子里看去,那个叫风烈的小子武力已经飙高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他那把虎形刀简直让他无往不利,但吾行觉得他周身的气质也和刚才大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吾行把风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裤,鞋和手套都是绿的,风水人喜欢穿绿鞋这吾行知道,因为取谐意“碧鞋(辟邪)”,但他眉眼之间怎么隐约也有一些绿色?而且吾行十分确信,他脸上的那些墨绿像眼影的颜色,在风烈拿出佩刀之前是没有的。 “是煞气,他在催动刀魂。”昆仑站在吾行身后,声音几乎像是耳语。可是他催动越多的煞气,千年魂兵的正气就越盛,他这分明就是费力不讨好,“抽刀”还不如“收刀”。 七星紫铜壶 21 “我靠,这刀还有魂呐?”话音刚落,风烈突然振臂一抖,宝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下一秒,杀伐之气骤然朝着这个圆圈内聚拢,连立场不同的魏不熟等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这是……” 只听“嗷——”的一声长啸,一只白皮黑纹威风凛凛的白虎从圆圈内蹿了出来,这白虎一被唤出,杀伐之气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锦都府,狰狞的虎相警告般的朝众人巡视,吾行惊得面无血色,正张口结舌的时候,那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四野咆哮了一声。 饶是昆仑在第一时间捂住了吾行的耳朵,吾行还是没有忍住喷出一口腥血,他胸前的聚魂灯急剧亮起,以之前十倍的速度旋转起来。 院子里本来缠斗的局面急转直下,千年魂兵重伤摔坐在一边,赵三两根本就已经神志不清,风烈调转刀锋正直至魏不熟等人。白虎本也已经朝众人紧逼过来,瞧见聚魂灯的时候却是下意识的顿了脚步。 昆仑搭着吾行的脉门,在他五脏六腑里探了一个小周天,才稍稍舒缓了眉眼,朝魏不熟做了个“无碍”的表情。 魏不熟红色外套像是突然被风吹了一下,离他最近的熊五便觉出了他瞬间聚齐的杀气,黑蛇鞭子腾空而出,鞭子凌风抽在白虎的前额上,猛虎痛嘶一声,猛的朝魏不熟扑过来。魏不熟也不是吃素的,矮身向墙边一侧,猛虎刮掉一层墙皮紧随其后,魏不熟神情一肃,蛇鞭反身抽了出去,正缠在猛虎的虎爪上,一抻一拉之间,猛虎攻势便弱了下来,魏不熟趁着这空档,双脚凌空踏着虎额踩了过去,直把猛虎的虎头踩得一垂,它反身便是张开血盆大口,敏捷的撕掉魏不熟衣角的一片。 吾行这时候已经醒了,睁眼就瞧见魏不熟险险避开白虎的大口,当即惊坐起来就要扑过去,昆仑拦住他:“我们谁都过不去,师父正用他身上的戾气斗白虎的煞气,任何人加入都对师父不利,除非……” 昆仑瞧向一边已经战败的千年魂兵,风烈正提了刀向那边走去,熊五喝了一声:“我来。”便瞧他提着小臂长的冥钉蹿了过去,须臾便与风烈交上了手。 风烈却没想到熊五会阻挠,过手几招后急切的说:“杀了魂兵,我就召回白虎。” 熊五厉目道:“我他吗先杀了你。” 这一斗又是几个回合。吾行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回头瞧见昆仑拧眉冷对的瞧着战局,却是很反常的没有参与其中,吾行不禁心想,他这是留下保护自己?但他眼眸里分明有那么一点顾忌闪过去。究竟是什么呢? “你随便打探我心思的毛病,得改。”昆仑眼睛落在两方战局上,声音却是对着吾行提醒。但是话末却叹了一口气,语气里的妥协不知道是对吾行还是对他自己。“我不能碰那刀。” 吾行没有立刻问为什么,而是飞快地把脑中的回忆梳理了一下,脸色有点难看,这虎形刀分明就是《七忌将军稿》里黑袍将军的佩刀,昆仑长得和那个黑袍将军那么像,肯定知道这把刀的,他说他不能碰,难道里面含着内情? 昆仑脸上的表情早就收敛了,显然是不想深谈,可是他这枚最大战斗力不上场,魏不熟和熊五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而且昆仑已经敏锐的发现,魏不熟在体力上有明显的消耗了。 “你去和魂兵练练手。”昆仑突然吩咐吾行,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吾行瞧着在一边奄奄一息的魂兵,“嗯”了一声。昆仑既然让他过去,肯定已经预测好那魂兵的战斗力了,否则不可能让他去只身犯险。 这么想着,吾行竟有了那么点义无反顾,他快步走到千年魂兵的附近,只是吾行没想到,最先发现他走过去的不是千年魂兵,而是风烈,这个人正在和熊五缠斗,他的武器比熊五的好,熊五的武力比他的高,两人都在缠斗中寻找对方的破绽,按说这个时候风烈绝对是对吾行鞭长莫及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一直注意千年魂兵的方向,感觉有人朝那个方向走,风烈几乎出于本能的将虎形刀甩脱离手,虎形刀长驱直入“铮”一声钉在吾行身前的地面上,与此同时熊五的冥钉终于等到了破绽,硬生生穿透了风烈的肩膀。 魏不熟那里却更加诡异,刚还和他不分伯仲的白虎,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眼睛和耳朵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牵引,开始朝四周寻看,而之前连皮毛都竖起来的煞气,也不知怎么的消溃了。弄的魏不熟也有点不明所以,甚至走上前去踹了白虎一脚:“发什么愣啊?怎么不打了?” 吾行终于明白过来,昆仑让他去瞧千年魂兵,并不是想让他有所行动,而是让他去破局。昆仑不用亲自上场,却已然是赢了,一股钦佩之情从吾行心底悠然而上。 昆仑走到风烈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瞧着他眉眼上的碧色缓缓褪去。“你打的是这魂兵的主意,你想要什么?” 风烈眼神一抖,不知道为什么,他向来知道魏不熟这伙人不好惹,却从来没在心底产生过忌惮,可他被昆仑这么一瞧,竟然没来由的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威仪,他把脑袋向旁边转去,白虎在两人中间穿来穿去,虽然身体庞大却温顺的像一只猫。 风烈眼里显出更多的意外,他潜意识里觉得老虎今天有点反常,但他又说不清到底反常在哪里,他下意识的朝魂兵的方向看,熊五已经在魂兵周围加了封印,风烈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风烈懊恼的皱起眉,隔着众人对吾行说道:“魂灯魏,你不该帮着外人害我。” 吾行一脸懵逼,他朝魏不熟和熊五各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和我说话啊?” 风烈讽刺的环视一周,突然解开藏青色的外套拉链,一片赤膊的胸膛以及胸膛上隐隐的纹身暴露在众人眼里,吾行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四个字:叁壹贰柒。 心思一转马上明白过味儿来,风家人身上有编码纹身他是知道的,但他一直觉得即便纹的是编码,也该透着神秘诡异以及来自远古氏族的神秘气息,可他今天瞧见风烈的纹身,第一感觉却是有点失望,恶意的想,再过个一千多年,干脆在胸前纹个拉链好了。 七星紫铜壶 22 风烈的纹身显现了一会儿便消失了,他脸上闪过一丝自豪,还是对吾行说道:“在这些人里,你和我都是魂灯一族,我们两个理应结盟对外,这是魂灯一族铁血的族规。” 吾行也学着他,四下里瞧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芙蓉姐和赵三两带死不活的身上,戏谑的问:“你说的外人,指的是这两个吗?” “你。”风烈早该料到魏不熟的儿子不可能是个善茬,没想到他把他老子的无赖劲儿遗传的这么淋漓尽致。而且昆仑还在他面前冷漠的站着,那只没有半点戾气的老虎在他面前晃的莫名烦躁,风烈突然朝虎形刀一指:“收” 这刀他得到已经有几年了,自从虎形刀熟悉了他的血液之后,何时“放”何时“收”它都十分听话,而且由于风家独特的血液关系,这只白虎与他有着异于别人的默契。可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虎似乎根本没听见风烈的命令,仍然一圈一圈绕着他和昆仑在转圈,那样子就好像一直被惯坏了的狗,在向主人讨要爱抚和玩具。 风烈诧异,不可思议的盯了白虎一会儿,莫名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忤逆,两步跨到虎形刀旁边,一手握刀一手朝白虎一指:“收” 众人身边立刻隐隐有风流滚动,白虎漂亮的皮毛被吹得凛冽直竖,刀身晃过一道白光,光影之中是一个咆哮的虎纹,可是众人面前的白虎却不知怎么了,它像是在抗议,竟然在拼命的倒退,一时间虎形刀和白虎之间形成了风云涌动的趋势,白虎一步一步的退,似乎刀刃之外有它万分留恋的东西,却终究抵挡不住锋刃的吸附之力。 众人看在眼里,都凭空感到了一丝不忍。吾行目光却定在不远处昆仑的身上,他看上去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冷漠看客,见惯了生死的人又怎么会被一个畜生的叛逆打动呢?可是吾行瞧见了垂在昆仑身体两侧的手指,深陷在皮肉里的指甲足以表明他压抑着的内心。 吾行心思一动,立刻懂了,这个白虎的乖腻并不是展现给风烈看的,它拼死要留在刀刃之外,只是在留恋……昆仑? 难道白虎认出了昆仑和黑袍将军相似的长相?还是昆仑分明就曾经拥有过这只白虎?吾行下意识觉得,是后者。 白虎须臾便没入到了刀刃之内,一个威武的猛虎纹路在刀面上一闪而过,风烈不知道触动了虎形刀上的什么机关,或者他真的把这柄刀给驯服,之间长刀在他身侧挥舞了两下,便如同变戏法一样成了小小的一枚小刃,收进风烈掌心。 刚才猛虎的忤逆并没让他觉得丢脸,真正操控刀魂并为之所用,却是这行人想做都未必能做到的。至少眼前的众人都不能。他摆出这么一副架势就是为了刺激别人的。 显然熊五是被刺激到了,他抖了抖自己肥硕的身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悦。“别变戏法了,阵眼在哪儿,爷爷我得回家睡觉。” 风烈很惋惜的瞧了芙蓉一眼:“只有她知道阵眼在哪儿,现在她昏迷了。” 魏不熟瞧向昆仑,他不着痕迹的点头,风烈没有说谎,他的确不知道阵眼在哪儿。芙蓉一时半会是醒不来了,他们只能自己找路出去。 魏不熟问吾行:“你试过你那灯没?” 吾行闻言,当着众人的面凝神静气背了一遍破阵诀,“破——”他意志坚定信心满满,却无奈魂灯不给他半分薄面。 风烈看傻了眼,“哈?一个支配不了魂灯的灯人?”这可比白虎的忤逆要可笑百倍千倍了,这是风烈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见过最可笑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只不过当事人以及当事人他爸都没觉得怎么样,反而一副“我愿意,反正你没有”的无赖相,风烈笑不出来了,他被一种叫做基因的东西深深的恶心到了。 昆仑目光一直盯着魂兵的方向,直觉告诉他,风烈想得到魂兵身上的东西,他读心术用的次数太多了,而且伤口里没来得及清除的煞气显然影响他的能力,连昆仑都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如果再这么靠下去的话,伤情只会更加恶化,出去之后就要麻烦了。 魏不熟向昆仑递了个眼神,他也早就发现了风烈对那个魂兵的过分在意,昆仑会意,突然朝魂兵走过去,那个被虎啸震出内伤的忠魂察觉到了昆仑的动作,也抬起头来,目光空洞的看着他。 风烈本能的朝前一步:“你想做什么?” 昆仑回过头,冷冷的瞧他:“你在意什么?”声音冰凉刺骨,直直穿透了风烈的心底。 风烈马上把目光转向吾行:“魂灯魏,这件事涉及到魂灯家族的秘密,希望你谨慎,认清自己的立场。”他声音迫切,夹杂着些许的示弱。 “我立在这里半天了,再说你也打不过他们,我也打不过他们,咱俩加一块儿也未必能打得过他们仨,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这么笨,下次在别的场合遇见,我争取和你一伙哈。”吾行和他爸一模一样的姿势站着,插着胳膊垫着脚,只不过他嘴里还缺一牙签。 风烈气得牙痒痒,眼看昆仑的手就要伸到千年魂兵身上了,他终于破口大叫:“他身上有七忌将军稿,那是我们风家的东西。” 吾行本能去看昆仑,昆仑眉眼皱着,很意外的三分好笑七分懵,又一个七忌将军稿?魏不熟的怔愣一闪而过,他快步走过去,在魂兵身上毫无避讳的搜身了。 其实风烈最终想达到的目的正是这样,魏不熟戾气极重,和这个千年忠魂的正气并不犯冲,能在忠魂身上取东西的人风烈只听说过他一个,可真当魏不熟蹲下来去搜那忠魂的身,风烈还是不可抑制的警惕起来。 “哎,那可是风家的东西,你别想占为己有。” 魏不熟摸了半天估计是把魂兵给抹急了,他竟然伸手自己在衣服抽出一个画轴。 七星紫铜壶 23 画轴?魏不熟眉心又开始发青,好像被人连番愚弄一般。可那画轴让吾行觉得十分熟悉,那好像是他们第一次来到鬼斧屏风阵的时候,昆仑在湖心里找到的画轴。 风烈瞧见魏不熟拿到了画轴,惊得三步垮过来就要抢,但是昆仑和熊五一左一右的把他挡住了,风烈心里慌了:“魏不熟,这东西对你一点用都没有,不信你去问问惠阿公,看看这东西是不是我们风家的。” 魏不熟把画轴打开来拧眉看着,半晌陷入沉思,他隔着风烈吩咐儿子:“你去把屋里那个绣车拿出来。” 吾行“哎”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去了正屋,其实他心里的忐忑更多一点,既然风烈说那东西是《七忌将军稿》,那魏不熟现在的反应是装出来的吗?他不是应该盯着昆仑大叫“这个鬼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但是魏不熟的反应太诡异了,吾行根本就不相信他老子的心理素质这么好。 但吾行忘了在绣画上做手脚的人是自己了,他把抠掉黑袍将军整张面孔的绣画拿到众人面前时,连昆仑都不可思议的皱紧了眉头。 魏不熟计较的却不是这个,他好像被人抽掉魂魄一样盯着手里的画轴看,吾行走上去,魏不熟手里拿着的的确就是当初那烧焦的画轴,和绣车上的半幅残绣一模一样,一半已经被大火吞噬了的画纸上却画着荒漠与落日,萧条苍凉的一片景象上站着一个英武的银甲将军。 “这个肯定是假的。”魏不熟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一半,忽然狂躁的就要去撕手上的画稿。 风烈吓坏了,凄厉的喊:“风家的灯在里面——” 魏不熟闻言,手一颤,画轴几乎从手中滑落。不仅是他,吾行和熊五也不受控制的瞪大了眼睛。 风烈“扑通”一声朝魏不熟双膝跪地,“我们都是灯族人,我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问问惠阿公就明白了,总之这东西在你们手上半分用处都没有,但是却对我们风家非常有用。”风烈这话说的已经十分诚恳,而且态度放低到了极限。 “怎么证明这是真的七忌将军稿?”魏不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风烈一把抻起左手的衣袖,一个古铜手环出现在他手腕上,刚才那个袖珍白虎刀像个吊饰一样的坠在手环上面,灵巧又精致。“这是惊蛰,七忌军阴兵虎符,如果这东西不是七忌将军稿,惊蛰怎么能召唤出刚才那些阴兵呢?” 魏不熟把画轴往昆仑身上一扔,瞪着牛目大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啊?就凭你们风家这些败家子,能让你们找到真的七忌将军稿?” “我们风家一直有一脉在寻找这东西,这是家族使命,如果魂灯魏的灯丢了,老魏家难道不会世世代代去找吗?而且不止我们风家,惠家,白家都在帮我们找,这些年我们找到的赝品不计其数,但我能用性命保证,这个肯定是真的。” “生爷,那咱们的……”熊五已然是慌了。 魏不熟抬起手,满脸冷冽:“我不相信,出去之后马上去黑龙江问阿公,马上找到阵眼出去。” 说罢率先走远去寻找阵眼去了,熊五的大脑好像已经短路了,他不由走到昆仑身边:“阿昆,你怎么看?” 其实此刻连吾行都已经明白,魏不熟身上那个七忌将军稿恐怕是假的,只是他一时不能接受罢了。可是以魏吾行对他爸的了解,他这么沉不住气不应该啊,他不是把万事都看得很淡吗? 昆仑:“找阵眼吧。” 熊五还是不甘心,但昆仑已经走向魏不熟,开始寻找起来。熊五和吾行不得不也跟上来。 风烈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走远,其实也并不算远,这些人搜索阵眼的范围就在面前这个平米不多的院子里,可是谁都没再理他,形同陌路或者视如空气。看样子“七忌将军稿”他们是不准备给他了。 风烈有些震惊,魏不熟怎么会公然对抗风家。 让风烈更解释不通的是,他是风家精心培育出的三个继承人之一,他从小神力不凡,摄魂术和催眠术他比其他两个继承人都要出色,他甚至还征服了虎形刀“惊蛰”,他唯一缺的不过是一盏魂灯。 可是面前的这些人分明就是瞧不起他,他们凭什么瞧不起自己?那个魏吾行连破阵诀都不会凭什么也瞧不起他?难道风家真如江湖人说的那样……没落了吗? 吾行觉察出空气里的压抑气氛,特别是魏不熟,好像这会儿如果有人主动上去搭讪,他都会毫不留情的把那人的脖子给揪下来。 吾行瞧见昆仑在芙蓉姐身边折腾了一会儿,可能芙蓉伤的太重了,昆仑只能放弃,他走过来时问吾行:“你还记得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你让我到湖里去找东西,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湖里有东西的?” 吾行稍作回忆了一下,马上想起了孙胖子,于是把他当时怪异的举动和昆仑说了,昆仑冷静的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水去看一看。 他刚要入水,魏不熟站在湖的另一边突然问他:“这府里有花吗?” 他们几个人都是一愣,花?哪儿来的花,但是昆仑立刻就明白了魏不熟的意思,锦都绣坊在鬼斧屏风上绣出的东西,绝大多数篇幅都是花。 “不对,我在小金楼瞧见被破坏的地方是间房子。”熊五伸手指向正屋。“和那间一模一样,进来前我还以为要帮他们修房子。” 魏不熟嘴边现出一抹诡笑:“去那房子里瞧瞧,看有没有花。” 昆仑补充,“应该是芙蓉花。” 芙蓉?的确,鬼斧屏风上当时绣的就是芙蓉,吾行的记忆力忽然闪过一段画面,身着锦都绣坊鹅黄色旗袍的绣女们鱼贯而入,其中一个绣女在人群中突然抬起头,却是芙蓉姐无疑。吾行暗骂:娄岐川怎么可能把阵眼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外人去绣,那么当时隐藏在绣女中绣出阵眼的人必定是芙蓉,而芙蓉这个名字的由来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几个人连忙朝正屋而去,和女鬼眉娘缠斗的时候已经把屋子弄的破乱不堪,他们在一堆废物里寻找有用的东西,刚找了一会儿,就听见熊五那边“啊呀”一声,他竟然小心翼翼的捧起一个绣框,那上面正绣着一只水芙蓉无疑,只不过水芙蓉之上已经被人戳破了一个窟窿。 “它要不是阵眼,我就当阵眼。”熊五拍着肚子豪情道。 “但是这阵眼要怎么修啊?”吾行有点好奇的瞧着被戳破的绣画。 “灵犀针肯定在芙蓉身上,去找找看。”魏不熟吩咐道。 昆仑正要转身,熊五突然睁大眼睛抢先一步:“这等龌龊的事儿我来。”竟然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他以前没这么一癖好,这会儿突然这么突兀的举动,显然是在缓和压抑的气氛,而屋子里这几个人都是心知肚明,以至于他出去的时候吾行都有点尴尬的脸红起来。 没一会儿他一手拿着灵犀针一手拿着七星紫铜壶的盖子一脸可惜的返了回来。“嗨,这娄家人也太不严谨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放到衣服外兜里,怎么也不往里藏一藏?” 熊五以为自己说了个冷笑话,魏不熟却根本不搭理他,反身问昆仑和吾行:“你俩谁会用针线,抓紧把花给缝上。” 他用了“缝”这个字眼,而不是“绣”,他是多了解自己的儿子和徒弟啊。 七星紫铜壶 24 魏吾行是被一阵电钻声吵醒的,他在鬼斧屏风阵里出来已经一个星期了,他患上了严重的破阵后遗症,一连六天都无法深度睡眠。昆仑说是因为在阵里受了伤的缘故,他给吾行配了一副汤药,昨晚喝下去之后倒是睡了个好觉。 大家或许觉得他已经无碍了,索性把停了六天的装修队又叫了回来。吾行随便套了件沙滩短裤便出了大门,左行再左拐进一小巷子,就到了隔壁院子的正门。魏不熟这人琢磨古董还行,对楼市啊房子啊地产啊,简直就像白痴,这么一破院子,只不过因为它在隔壁,入手竟然要三百万,拜他所赐这条街附近的房价一夜之间翻了六倍,个个都等着魏不熟家扩充。 这房子入手后魏吾行还是第一次来,格局比魏不熟那院儿小上点,透着股小市井的霉臭味儿,吾行进来后就忍不住去捂鼻子,迎面瞧见装修队忙进忙出的,大理石和雕花木随处都是,最神奇的是,原本和魏不熟那间正房对应着的位置,已经被夷为了平地,昆仑一头红发上罩着安全帽,烟雾缭绕中正和一干瘦的男人讨论施工图。 吾行听见那干巴巴的男人激昂的拍着马屁:“老板,您这用料和您人一样讲究” 吾行瞧见昆仑挺烦躁的舔了一下嘴角,心里头为这干巴瘦的工头捏了把冷汗,没想到工头心灵感应一般的朝他瞧过来,凛起眉呵斥:“哎那小子,你哪儿进来的?这里头东西坏一样你可都赔不起,抓紧出去。” 吾行自我鉴赏了一番,虽然只穿了一条沙滩裤,但这沙滩裤也是老美的牌子,还有这人字拖一双就要五百多,哪那么瞧不起人的。 昆仑瞧见他来了,想起了什么,提醒那工头:“花钱的地方找他,翻过这墙就是。” 那工头愣了一下,毫不避讳的把吾行打量了一遍,心里有点没底:“老板,您这东西我补一次价可不菲。” 昆仑却不再多言,把装修图纸扔给吾行,问:“楼上你,楼下我,瞧一眼哪儿还补充的。” 这装修图纸是之前昆仑和吾行一块儿探讨出来的,格局上怎么舒服怎么来,全都是现代人理念,和魏不熟那种只知道花梨木的老古董绝对不搭边。吾行挺意外昆仑会对装修这种事情十分热衷,他好像从没在别人面前对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这让吾行十分高兴,好像本来从云端上站着的人一下子落入了万丈红尘。 他们已经从鬼斧屏风阵里出来七天了,破阵的同时,魏不熟就不顾伤势,甚至卸掉了身上的所有兵器,破天荒的坐飞机直奔黑龙江。 他走后吾行才知道,魏不熟随身携带着的“七忌将军稿”是当初魏不熟选择在魏家族谱里消籍,进入白家外戚祖籍的条件。魏不熟寻找的一个人和七忌将军稿有关,他来到白家之后,白玉林便弄来了这个画稿,送给了魏不熟。而魏不熟这些年做过的一些大举动都或多或少与这幅画有关。 如果惠阿公证实魏不熟手上的那副七忌将军稿是假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为这幅画付出的十几年心血,全都白费了。 魏不熟走后,昆仑也很反常的没有去店里,大家或多或少都带着内伤出阵,唯有他,带着满身的外伤。只不过昆仑的外伤复原的也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能给新房子当监工了。 吾行失眠的这些日子,也多亏昆仑像个老保姆一样的照顾。 “你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听戏。”昆仑长身玉立的站在废墟上面,好心情的对吾行说,他的好心情在吾行看来有点反常。 “好啊,你等我一会儿。” 他翻墙回家,随便穿了一件运动装,便瞧见昆仑在三个车库的其中一个里面开出一辆suv,不太起眼的牌子和车型,吾行坐进去听见引擎声入耳,就断定这车是改装过的。 “这是你的车啊,比那几辆红路虎可是酷多了。” 昆仑不置可否,把一个锦盒随手放在车后座上。另外两个手下开了一辆黑色越野,跟上昆仑出了城。 吾行以为昆仑要带他去茶楼听川剧,没想到却是到了三十公里开外的黄龙溪,所到之处是一个西安走穴来的驻唱戏班子,唱的却是秦腔。 刚进了黄龙溪,昆仑就把跟着来的手下给放走了,让他们各处去玩玩儿,说是和吾行单独逛逛。下车后昆仑一直让吾行帮他拿着那锦盒,吾行也好脾气的做起了昆仑的小跟班。跟着昆仑徒步去往了铅华戏班驻场的望月楼。 黄龙溪没有专门的戏班子,望月楼是黄龙溪一本土富商专门给夫人盖的一个戏楼,望月楼里没有固定的戏班子,都是天南海北请来走穴驻场的,和满大街的川剧茶楼比起来,却也像是另辟蹊径。 吾行尾随着昆仑走进来,大厅入口一块儿小黑板上写着:《三滴血》虎口缘唱词。 又些了两个人物,一个是贾莲香一个是周天佑,黑板的最下方坠着九个字“铅华班·小丁香·王广龙”,“小丁香”的名字是用特殊颜色的笔记书写的,显得十分突出。 昆仑在小黑板上寻了一眼,问一旁的大堂经理:“楼上有雅间吗?” “两位,楼上得另收费,大厅里的雅位是不收费的。”他其实是看吾行他们两个年轻人,一个头发还染得红彤彤的,感觉和雅间不太搭调。 “没事,拿一壶雀舌上来。”昆仑径自朝楼上走,吾行小跑跟上,觉得他师兄这时候自有一派闲散从容。不禁好奇:“师兄你总来听戏啊?” “和师父在西安待过几个月,这铅华班在西安是名牌子。” 大堂经理跟在俩人后面听到这一句,喜出望外:“哎呦,原来是听着铅华班的名号来的啊,咱们小丁老板就呆三天,成都这地方爱听川剧,奔铅华这俩字来的都算是行家。” 他一边说一边把俩人引到一个视角好的位置,两人坐下后不久,服务员就端着茶壶和茶杯过来了,雀舌这种看相好的茶,一般都放在玻璃器皿里,茶叶一个一个的立在杯子底下一层,水草一样十分好看。茶托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茶单以及一个不太精致的戏目单子。 这时候台下正在唱:“你不救我谁救我,你若走脱我奈何,常言说救人出水火,胜似焚香念弥陀。” 七星紫铜壶 25 仅仅是两句就唱出了秦腔的繁音激楚、热耳酸心,吾行不由吃惊:“咦,这是个男旦?你说唱戏的男人为什么喜欢演女人?阴阴柔柔的。” 昆仑说:“男旦比女演员在刻画角色上更神似,因为他们比女人多付出几倍的心思放在观察上,他们善于观察人,善于摸人心。” 吾行腹议:那你也挺适合唱花旦的。他瞧昆仑没什么反应,想起他从魂阵出来时,是他们几个中伤势最严重的。他也没多想,问了一个别人都不敢问的问题:“师兄,我们在魂阵里受的都是伤都变成了内伤,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在魂阵里伤成什么样,到外面来还是什么样呢? 愣了两秒,昆仑竟然翘起嘴角,似乎觉得好笑,善意地提醒:“知道这件事的人虽然不多,但当面问出来的,你是第一个。”换句话说,你还真不怕死啊! 吾行咧了咧嘴:“有什么不能问的,你又不是外人。” 昆仑似乎愣了一下,不疾不徐的问:“你真没怀疑过我吗?” 吾行念随心动,脱口就说:“是人都有隐私,亲父子都做不到坦诚相待,再说你这么一大神,自带三分神秘色彩,我还觉得挺酷的。” 昆仑歪坐在竹椅上,左腿搭右腿,是一副休闲随意的姿态,用那种要笑不笑,微微眯起的眼睛睨着吾行。对方被他看的十分不自在,嘀咕:“你这是要笑还是要生气啊。” 其实这些年来,昆仑早已将自己修炼的滴水不漏,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很多时候明明心中已经盛怒,脸上反倒是笑得云淡风轻,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也没有人敢来窥探他的内心。即便昆仑没有修习读心术,也能瞧透对方六七分,但面前这个小子却不在他的掌控,吾行好像在用一种水滴石穿的信念对待昆仑,无缘无故的亲近,更意外的是,他自己竟然不觉得反感。 昆仑吮了一口茶,眉角轻轻勾起,说了一句题外话:“你是不是遇到葱姜蒜这些东西就会不自觉的想吐,对吗?” “对啊,我爸,我爷爷,都不吃这些东西,就是你们常说的‘五辛’” “这其实和根骨有关,师父他身下来就是道家奇才,五行中只有‘金’一个属性,更别说通灵眼和戾气,但是他对‘五辛’的避讳是后天培养的,他并不是生下来就不吃葱姜蒜这些东西,而是修习道法后讲究除口中罪业,清心中浊气,师父既然诚心修道,就必须要忍住饮食之欲。”昆仑肯慢条斯理说话的时候不多,而且还是这种平淡的口气,虽然吾行之前零零总总的听过一些这样的说辞,但还是很认真的听着昆仑的话。 “师父说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测不出你的根骨,甚至连你母亲是谁他都一直不向外透露,可是魂灯家族一向奉行族内通婚,你爷爷虽然给你找了魂灯张的女人当养母,难道从来不忌讳血脉吗?” 吾行一怔,这些话连魏不熟都是讳莫如深的。这也是魏吾行在他爷爷去世之前,一直没对魂灯上心的原因,他和老魏家全家人都觉得魏泽厚会把灯传魏不熟。毕竟他是老魏家唯一一个有着魂灯家族血脉的后人。 后来他从子孙盒秘境里继承了魂灯,他也质疑过自己的身世,可是魏不熟明摆着不想说,干脆给了个死胡同给他,现在昆仑主动提起这些,吾行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难道其中内情他师兄知道?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其实只有你自己看不明白而已,当年你爷爷拿着《阴阳玄谱》给你取名的时候,天定的名字就是‘五行’,但五行在阴阳风水家来说比天还大,你爷爷就把‘五’字改成了‘吾’字,后来他又发现,你天生不食‘五辛’,对‘五辛’的排斥十分剧烈,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是风水阴阳界极其难得的绝佳根骨,你爷爷对你的期望甚至超过了对魂灯的使命。” 吾行脸色苍白,昆仑说他根骨奇特,说他道骨绝佳,说他被寄予厚望,说他必将不是凡人…… 昆仑摇晃着玻璃茶杯,那动作倒像是握着装满红色液体的酒具,“在绝大多数风水阴阳人眼里,你身上太多事情让人想不通猜不透,你是身在其中看不见自己的特别,和你比起来,我身上的这点奇怪,算不得上什么。” 吾行缓了一会儿,说:“你不用说这些映射我,我会尽快学一些有用的东西,下次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昆仑心里虽然不悦,但表情上更多的是不置可否,这个话题并不愉快,两个人坐着,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雅间的珠帘一挑,一个还未卸妆的花旦不请自入的坐了过来,吾行惊了一下,认出是刚刚在台下唱《三滴血》的小丁香。 “你那红头发就不能遮一下,太显眼了。”小丁香坐在方桌一侧,自顾自倒了杯茶,听这口气和昆仑是早就认识的。 昆仑向吾行看了一眼:“叫丁老板。” 吾行乖觉的叫了一声,然后就见小丁香仔仔细细打量他半晌,眉间忽然一亮:“哈?你是小生爷吧?” 他和魏不熟七八分相似的长相,很难不被人认出来昆仑只是笑了一下,指了指放在吾行身边的那个锦盒。“把东西给丁老板看一下。” 吾行像个小跟班一样,把锦盒毕恭毕敬的拿上来,他其实也挺好奇里头是什么,小丁香接过来后挺随意的放到了桌子中间,打开来之后,他和吾行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你舍得给我了啊?”小丁香竟然用拿捏的一种花旦腔惊喜道,因为他没有卸妆,那姿态表情极具风韵。 吾行可没那么高兴了,因为盒子里竟然是合体后的七星紫铜壶。出了魂阵之后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进去和仙翁叙叙旧,他还有好多疑问需要这个壶来解答,可昆仑连商量都没和他商量一下,就把壶给送人了? 七星紫铜壶 26 昆仑看出他脸上的计较,不由用翘起的右脚踢他:“表情好看点,这算是物归原主。” “什么物归原主?” “丁老板是丁家的正宗,这东西本来就是他们祖先的,只不过这几年有外人一直觊觎着,我只不过帮他保管了几年壶身。”昆仑向几乎喜极而泣的小丁香说:“这壶盖是我师弟找见的,你回头要是答谢,记得答谢我们俩人。” 小丁香听到这儿时,微微合起眼,眉宇间隐着一股惆怅,忽然问昆仑:“你把这个还给我,难道不怕白家人为难你吗?” 吾行一怔,随后去瞧昆仑,只见他眉间依然舒展,仿佛不介意吾行窥探这话里的意思,也全然不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似得,没想到他却说了一句:“这个可是我师弟给你的,和我没关系。” “……”吾行傻眼了,想起一路上这锦盒可不就是自己小心翼翼捧过来的吗。小丁香也愣住了,图着粉黛的脸谱上露出些微尴尬。 两个人从望月楼告辞出来,昆仑便没再隐瞒,隐约向吾行透露出了七星紫铜壶隐藏的原委。 “你应该知道白大爷那条腿是十八年前与十恶灵交战的时候废的吧?” 吾行点点头,那是风水阴阳界讳莫如深的大事,即便吾行从没在爷爷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江湖上对这件事传言很多,他在各种渠道都听到了一些信息。 昆仑说:“那个魂阵里发生过什么,白大爷一直闭口不说,人们只知道他是知道内情的唯一一个人,却不知世间还有七星紫铜壶这种东西的存在,白大爷自从在十恶灵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就千方百计的寻找七星紫铜壶,当然,还有很多想要窥探秘密的人,也在寻找这东西,就连我也是寻找了几年才让壶盖和壶身聚首。” 吾行不由惊讶:“大表哥难道是想毁掉七星紫铜壶?” “也不全是,白大爷是想通过七星紫铜壶找到还尚存人间的剩余一只恶灵,这么多年师父之所以默许我寻找这个壶,其实是不想让白大爷再去涉险,有些人是靠着执念活着,一旦执念没了,怕是世间再没有令他留念的东西了。” 吾行有些震动,但他有些不解:“既然是这样,壶在咱们手里不是最安全吗?” “不,只有壶里的秘密消失,才能算是安全。” 壶盖单独用或外行人用虽然只是个“天眼阵”,但结合壶身后正确操作,其实是能消除里头的某个信息,只有让白玉林亲自到壶阵里确认十恶灵的最后一灵没有记录,他才会对七星紫铜壶死心。而这些实现的前提是,正宗的丁家族人花费大量的心血精力去操作。 或者,还有其他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如今只有昆仑一个人知道了。 七星紫铜壶的壶身在昆仑的私库里放了四年,他便与壶阵里的仙翁下了四年的棋,他也用一种近乎水滴石穿的意念攻克下一个仙道的心防。白玉林想要保护的秘密,其实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吾行对这些事关心不多,鬼斧屏风阵里出来之后,娄岐川把灵犀针送进了长生阁,以感谢魏不熟放过娄芙蓉一条生路,虽然娄芙蓉伤了心智,一辈子都要在疯人院里度过了。 而都一品一夜之间在成都消失了,有人说丁堂仁的未婚妻在都一品里见到了丁老爷子的鬼魂,人活活的给吓死了。丁家人为了躲避未婚妻娘家的责难,连夜搬走了。 风家的族长风浒在魏不熟去往黑龙江之后,也跟了过去。但是据说风烈被熊五的冥钉穿透肩膀的伤处十分要命,风家人甚至还来请青皮他爸过去治病,青皮到魏宅请求昆仑的主意,昆仑用“自生自灭”四个字给人打发了。 吾行感觉到了魂阵的可怕和无奈,从前他只觉得魂魄乃是执念所生的东西,魂阵只是困着执念的另一种往生罢了。它像是生者和死者合力造成的一种错觉,在这种错觉里,人征服了强大的魂魄,可是为什么大多数结局,伤重丧命的却是人呢? 就算像吾行这样侥幸受了一点轻伤,于性命无碍,但他忽略不了像倒时差一般的空落感,据说魏不熟每一次在魂阵里大难不死,都要喝上三天三夜的好酒,仿若庆生,会不会他也觉得自己所从事的职业真他吗荒诞呢? 昆仑的车刚开入成都,后面就无声无息的跟上了其他几辆眼熟的汽车,他们打开双闪,尾随着昆仑穿过成都最繁华的街区,默默回到熟悉的街巷,在这期间昆仑和吾行谁都没有出声。 安静的车厢,熟悉而强大的伙伴,身后尾随的保障,让吾行隐隐有一种安全感和责任感。 最后车却没有停在自家门口,昆仑在中途接了通电话,魏不熟已经回到了成都,现在人正在白玉林别墅里。他们当即急转飞车去了白玉林那个竖着瞭望塔的别墅。 吾行预感到有些转折要在今天晚上发生。 打电话通知昆仑的人是白宗信,他此时正等在别墅外面,昆仑和吾行一走进去,他便迫不及待的跑过来,而别墅外严阵以待的二十几个白衣手下,看着两人时充满了谨慎。 “师兄,我大伯快把我家的酒都喝光了,他从早上一直喝到现在了,什么话都不说,看着可瘆人了。” 昆仑目光却落在白宗信身后,二十几个白衣手下严阵以待的架势,瞧着昆仑都充满着警惕。他叫了声吾行:“你自己进去吧,把师父接出来。” “我爸不听我的。” “是啊师兄,大伯这次可邪乎了。” 昆仑声音里透着挖苦:“这些人是不希望我进去的。” 吾行和白宗信不约而同朝身后那些手下看了一眼,吾行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白宗信则是一脸尴尬:“对不起啊师兄,这些人都是我姑奶奶……” “进去吧。”昆仑伸手用力在吾行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又握着他的肩头静默片刻:“别让你爸成孤家寡人,以后你得学会在他身边。” 昆仑的目光暗淡而专注,吾行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他没有说话,朝着昆仑点点头。 七星紫铜壶 27 魏吾行绕过商务风的客厅和书房,从别墅的后门走出去,游泳池辉映着瞭望塔,以及瞭望塔之后漫天的繁星,白家别墅的后院儿是个露天的茶韵古阁。 吾行远远的看见坐着轮椅的白玉林,而白夫人秦晚,最先发现了他。她穿着一双高跟鞋,身上是玲珑有致的旗袍,虽然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但秦晚在家里的每一刻都没有对自己的外包装产生过松懈。 “吾行你来了。”秦晚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安静而不僵硬,“很抱歉让你这么晚过来,原本应该留生爷住的,可是白爷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留宿在家里。” 言下之意是,“你必须把你爸带走。” 吾行心中一片了然,面上却不置可否,“我爸人在哪儿?” 秦晚向白玉林身旁的桌边瞧了一眼,吾行皱眉看了半天才瞧见他爸正在桌子底下趴着呢。魏吾行惊的不轻,三两步跑过去:“爸你怎么了?” 满地的酒瓶,啤的白的红的各种牌子的应有尽有,魏不熟手里还拿着半瓶,见扶他起来的人是吾行,脸上绽放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出来:“儿子,你来了啊?” 吾行松了一口气,还认识自己,说明醉的不严重。“爸,我师兄叫我接你回家。”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白玉林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白玉林从始至终没有说话,魏不熟在吾行到来之前也缄口无言,吾行的到来仿佛是在一面静寂的湖水上撩拨起的片刻水花。 魏不熟撑着儿子的肩膀站起来,他需要站很久才能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让他再次栽倒,然后他拜托了吾行想要搀他的那只胳膊,走到白玉林轮椅面前,突然很猥琐的绕过他的脖子,直勾勾笑盈盈的说:“咱俩可是出生入死过的,你们白家人把我骗到这儿来,你们还对我精神绑架。” 吾行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儿,叫了一声:“爸。” 魏不熟恍若失神,仍是对白玉林说道:“我儿子都这么大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自己降了我腰上这黑蛇,可你看看他,十七了连破阵诀都还不会,我们老魏家折了家本帮你们……”魏不熟忽然笑起来,他突然单手扯开了上衣,赤膊上遍布的刀疤立刻显现了出来。“这十五年,我为了给一个假的七忌将军稿铸造魂阵,到处和鬼神打交道,有好几次连命都快没了,你白玉林难道看不见吗?” 吾行也被魏不熟身上的刀疤惊到了,他转头看了白玉林一眼,对方一脸平静的看着游泳池里的一道光影,好像根本没有把魏不熟的反常放在心上。 魏不熟踉跄的扶住桌子,脸上早就鼻涕眼泪的挂了一脸:“我拿着一个仿货到处打听,有一点风吹草动我恨不得倾家荡产赔上性命,你就像骗傻子一样骗了我十五年?就为了拴住我给你们白家效命?白玉林……你太看得起我了。” 魏不熟语气已经十分激动,白玉林依然岿然不动的坐着,吾行不知所措,走过去扶了魏不熟一把:“爸你喝多了。” 魏不熟突然反手抓住他,身体的全部力量都靠了上来,吾行险些没握住,但真的撑住了彼此却发现魏不熟整个身体在微微颤抖。 “爸……” 魏不熟长叹一口气,朝白玉林摆摆手:“走了……再也不来了。” 吾行听到这句话,丝毫不觉得魏不熟说的是气话,他用一种真诚的语气,从心底里说了最后五个字。 吾行连忙搀扶着魏不熟往外走,他的所有醉意都在这时涌了上来,整个人沉的像个死人,但他嘴里却念叨着什么,吾行最初没有听清,凑过去之后,隐约听到一个地址:“仓……恩镇,灵龙河……七忌村。” 吾行回首去看白玉林,他仍坐在镂空华亭之下,细碎的月光照在他的白衣服上,眼神一直望着他们这边。吾行露出一个挺尴尬的笑容,虽然他爸说再也不会来了,恐怕也不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毕竟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吾行拖着魏不熟一脚踏出门厅,收回视线的一刹那,一股鲜红从白玉林嘴角顺了下来,吾行惊骇万分,瞧着秦晚穿着高跟鞋跑过去,惊叫:“来人,叫大夫,快叫大夫……”。 “爸……大表哥他……” 魏不熟扶住吾行的手臂稍稍收紧,他的眼神与尸体没什么差别,平静又冷静,“咱们魏家人掺和他们家太多的事了,算了!” 出了白家别墅,就撞见汽车边上站着的昆仑,两道清冽如水的目光。魏不熟醉的很死,被吾行塞进车里之前,强撑着抬头看向昆仑,静默片刻,忽的笑了。“被骗啦,咱爷俩被骗惨啦。”他略微弯曲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 吾行一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震惊”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吾行此时的感受,他从未见过这样“外露”的魏不熟,他失望的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师兄。”吾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六神无主。“我爸他这是怎么了?” 昆仑只用两个动作就把魏不熟挪到了车后座,他拍了拍吾行的肩膀,说:“上车。” 汽车直奔魏宅,昆仑车开的很快,后座上的魏不熟一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吾行很有默契的没有追问,按照他爸这样的状态,已经能够肯定他一直带着的“七忌将军稿”是假的了。 长久以来,魏吾行的生活环境比较单纯,所以他不用费力去洞悉别人的性格或感情,所以吾行面对大场面虽然并不打怵,但这方寸之间的周旋,常让他感觉到尴尬和多余。 车停稳后,昆仑把魏不熟扶下车,正要往屋里送的时候,魏不熟突然看着门前的车库发起了呆。半晌后,魏不熟挣脱了昆仑,踉跄且缓慢的朝着其中一个车库走过去。 “爸你干什么?”吾行走过去扶他,被魏不熟轻巧的甩开,再要去扶,昆仑也来阻止。“都到家了,随他吧。” 吾行终于忍不住了,他问昆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七忌将军稿到底是什么东西?” 七星紫铜壶 28 他以为昆仑不会告诉他,可这时候的昆仑好像也妥协了。“十几年前师父跟着几个同行的朋友去山里捉魂,车开上环路的时候为躲避一个人影,他们的车掉进了悬崖。师父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叫七忌村的村子里,他在深山养伤一年,期间与救他的姑娘相恋,但你爸终究不能在村子里过一辈子,他惦记着家里,伤养好了之后他对姑娘说要回家,让姑娘等她,姑娘很通情达理,不仅没有拦师父,还在他走前一个月,和师父以当地的习俗成了亲,师父坐着村里超市的小货车到了镇里,然后又坐汽车到火车站,一路上顺顺利利的回了家。” 魏不熟靠在车库边上哇哇的吐起来,他狼狈的样子让昆仑一时无法继续,而吾行此时就像是听到了魏不熟的一段陈年旧事,他丝毫没有预感到这件事会与自己关系密切。 昆仑走到第一间车库前,伸手按下了开启的开关,车库门“咔咔”的响了两声,便匀速缓慢地向上运行。 魏吾行慢慢的看清了车库里的一切,但他又不敢相信所看到的一切。四五十平的车库间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快递包裹。吾行在苏州的时候,有个朋友就是开快递公司的,他去过他们家的一间分转站,里面的快递或许都没这间车库里的多。 魏不熟肝肠寸断的吐过之后,便朝快递堆里走过去,竟然一个跟头栽进了“快递山”里,半天没动,好像睡着了。 而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昆仑才又开口:“师父当时回到苏州,把他出车祸又被人救起的经过和家人说了,谁知家里人全都大惊失色,因为一年前师父在山里出车祸之后,你爷爷马上接到来自内蒙古当地医院的一通电话,他们连夜带着苏州最好的医生去了内蒙,通过几天的合力医治才把师父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脱离危险之后师父一直都是沉睡状态,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转移,所以人一直在内蒙古的一个小镇上做疗养,根本就没有什么七忌村,也根本就没有救了师父又爱上师父的小姑娘。“ 吾行如遭雷劈,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下去了,嘴角右侧的一块儿肌肉没来由“突突突突”的跳着。 “师父不信,当他展开火车票,发现他的起始站就是你爷爷说的那个地方,师父不顾你爷爷的阻拦,马上动身返程,可是无论他怎么找都再也没找到过那个镇子和那个村子,七忌村好像根本就没有在人间存在过。”昆仑把目光落回到车库内,他随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个包裹,“这些年师父用了各种方法寻找七忌村,所有信件和包裹都被退了回来,因为世间根本没有仓恩镇和七忌村。” “没有?那我爸他那一年在什么地方?” 昆仑低头沉默了片刻,抬头漠然的说:“我们都怀疑他那一年在魂阵里,有人,或者冥冥之中什么力量让他魂魄分离,所以他的躯体在内蒙的医院里处在一个濒临假死的状态,他的魂和部分魄去了一个叫七忌村的地方。” 吾行瞬间就有点愤怒:“你别把我当成是白痴,我爷爷告诉过我,人在魂阵里待的时间越长,消耗的精力就越多,正常人不可能在魂阵里存活1个月。” 昆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所以说,我们都觉得这里存在着问题,这么多年也在一直想要解决问题,但是结果却是……”昆仑朝魏不熟摊摊手,他们都被白玉林耍了,或者能够耍他们的只有白玉林还不够,甚至还包括魏吾行的亲奶奶,魏不熟的亲妈。 吾行皱着眉,一脸烦躁:“所以你现在想要告诉我的是……我爸他喜欢上了魂阵里的一……活物?” “也可能不是活物,师父一直坚信不是活物。” 魏吾行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师兄我爸脑子不清楚,你难道脑袋也不清楚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师父十分肯定那个女人不是活物。” “不是活物也不可能是个人” “她不可能是个活物。”昆仑声音十分洪亮,但语气中不见一点波澜。 相处这么长时间吾行也发现了,与昆仑的谈话里,一旦涉及到有关魏不熟的原则性问题,昆仑就显得特别执拗,而且脾气臭的很。 魏吾行觉得好笑,这帮与鬼谋事的人难道不懂人事吗? 气氛正诡异的沉静下来,昆仑没打算让吾行马上接受,吾行也没再说质疑的话。 刚还睡得打呼噜的魏不熟,这会儿不知道是做梦了还是清醒了,竟突然唱了起来,“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忆往昔,往昔夫妻甜如蜜,忆往昔,往昔夫妻如胶漆……” 魏不熟破锣嗓子唱得断断续续,但每个字咬得都特别清晰,吾行不由问:“他唱的是什么?” 昆仑面无波澜,吾行还是从他一瞬间的表情里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令人不解的矛盾和决绝,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过,快得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魏不熟半流行半京剧的唱发越来越清晰:到今夕,今夕人儿已难觅,到今夕,今夕唯有空陈迹……他与我生同枕席死同穴……相约人离心不离……似见她倚门盼我去迎接…… 魏吾行扭头看了他半天,忽然懂了,整个人恶狠狠的一抖,他瞪着眼睛问昆仑:“你别告诉我,他一直喜欢那活物?”他语气里透着一股厌恶,也不知道是在厌恶这件事,还是在厌恶魏不熟。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活物。”昆仑的声音冰冰凉凉的,若是以往早发怒了,吾行又实在摸不清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如此执着。但昆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吾行如坠地狱。“如果她是活物……那你又是什么?” “我?”最初的一分钟魏吾行都没明白过来昆仑话里的含义,但昆仑眼里维持了一分钟的认真,让他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且不是一句玩笑。 七星紫铜壶 29 吾行才重新咀嚼了一遍这句不太连贯的话。“她是活物,我是什么?呵,我和她有什么……” “嚯”的一下抬头,只感觉胸腹间一股血气上涌,“师兄你的意思是说……那活物是我……妈?我爸连七忌村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确认这事?”吾行抓住昆仑的胳膊,惊惶地笑起来,像个跳梁小丑。 昆仑眉间焦灼,神色晦暗的看着他:“师父离开七忌村一年后,内蒙的那个医院忽然打电话给师父,说让他马上把住院费和其他费用交齐,师父本来没在意,以为只是之前遗留的费用,只派了手下过去,两天后到了当地的手下打来电话,说医院催缴的不是之前的费用,而是妇产科的相关费用,患者叫徐梦。” “徐梦就是师父在七忌村里的爱人,师父听说之后马上去了内蒙,被告知产妇已经出院了,但孩子却没有带走,他们医院以为是母亲抛弃了孩子,所以在她当初住院的时候留下的紧急联系人处找到了师父的联系方式。师父马上调出了徐梦的身份证,但那个身份证是伪造复制的,身份证的主人也叫徐梦,但却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她还是个不婚主义者,从来没生过孩子。” 吾行觉得他们一定是疯了,他不知所措的冷笑起来:“也许这是别人设计他的计谋,我或许根本就是别人找过来陷害他的一个玩笑……” “做过亲子鉴定。” “……那也可能是假的……” 昆仑平静的站在哪里,半个身体隐没在阴影里,脸上毫无表情,少年绝望而又期盼的看着他。 怎么可能?设想过自己身世的上百种可能,甚至怀疑过自己是某个风尘女子和魏不熟一夜情的产物,更甚者,他还想过自己根本就不是魏不熟的儿子,但千百万种猜测之外,魏吾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个活物的儿子…… “不是活物!”忽然的一个声音打断了魏吾行的胡思乱想,他抬起头发现魏不熟不知道看了他多少时候了。“她曾经说过她是七忌军的后裔,他们那个村子里住着的人左肩膀上都有一个红色的烙印,烫的是七忌军的‘忌’字。” 魏不熟掀开自己的左边肩膀,一个暗红色的烫字出现在吾行面前,果然是一个瘦金体的“忌”。 “这是我和徐梦结婚的时候,村里的长老给我烫的,那里如果是个魂阵,我不可能带着这个印记出来,所以我敢肯定那个村子里的人不是活物,他们或许想让我为他们完成某种使命,真相绝对与七忌将军稿有关。”他声音很平淡,最后眼睛仍然落在吾行脸上。“这么多年你对你的身世闭口不问,我知道你很在意,我只是没办法告诉你,因为就连我也不知道真相,如果不是发现我这十五年为止奔波的画稿是假的,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这些,我老了,我的执念都松了,我连她的样子都……” 魏吾行垂着头,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实际上他脑袋里空空如也,他什么都不想弄明白。他忽然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魏不熟,他鬓角几缕头发凌乱的翘着,发色甚至有点灰白,他在任何情况下腰背永远绷得紧张,他一直是那么孤独寂寞的一个人,可是谁都想象不到,把他塑造成如此的那些执念,是他最美好又最阴暗的伤疤。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没有放下,竟然还唱什么:他与我生同枕席死同穴,相约人离心不离。 魏不熟竟然还是个情种? 魏吾行发现自己心大的有点过头了,来自于亲生母亲的背景故事,刚刚还让他那般震惊,转过头来他竟然去同情自己的父亲,难道该同情的人不是自己吗? 他草草收回目光,三个各怀心事的人站了许久,后来,昆仑低低的说了一句话:“身为人子,到了该你分担的时候了。” 吾行心沉了片刻,他没回应昆仑的话,事实上他有些应付不了,过了好半天,久到魏不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吾行才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不是活物,我妈也不可能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让他有一种痛快的畅快感。 心里盛了大事,魏吾行却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他因成长环境所迫,很容易吸收一些别人会认为震惊的事情,多大的事到他这儿不过一觉消愁,即便是睡觉消除不了的烦恼,魏吾行也会强迫自己暂时屏蔽,不去碰触心里那片敏感的地带。 这一点他和魏不熟很像,但魏不熟要比吾行更洒脱一些,宿醉并把心中最大的秘密倾告之后,魏不熟第二天早上就跑去邛崃躲清静去了。 其实大多数的复杂情感魏不熟都处理不来,他一直很有自知之明,而且他还有一个大神级别的徒弟肯为他收拾残局。这一点连魏吾行都不得不羡慕他。 和自己比,魏不熟未免也太潇洒了。 昆仑则是偶尔对一件事认真,比如昨晚,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局外人的模样,比如昨晚之后。在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昆仑都没再提起七忌将军稿以及吾行那离奇的身世。 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他和吾行仍然能够心照不宣的相处的很不错,昆仑甚至带他去了很多成都的犄角旮旯,比如一天客流量不超过十人的电影院,一个专门种植有机蔬菜的农场,一个三流明星却也是一个世袭摸金校尉的片场,他甚至买了一箱竹笋带吾行去大熊猫基地去慰问熊猫。 昆仑带着他把成都又玩儿了一遍,却是一昆仑的方式,昆仑的水平,几乎是把昆仑的生活轨迹赤~裸~裸的展现在吾行面前。 最后还是吾行输了,他在昆仑打算带他去露天浴池洗澡的时候,很认命的制止了他。“师兄,我其实根本就没事儿,我的消化能力很强,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人我都能消化的很好,你别再把心思放我身上了……” “你想多了。”昆仑语气之间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却是反问吾行道:“宗信带你玩儿了多久?” “将近一个月吧,反正该玩的都玩到了。” 昆仑笑了:“那时候你是以客人的身份观光,现在……你应该用主人的身份,看一看我们的世界。” 他把“我们”两个字说的极为婉转有力,在那一刻吾行几乎被昆仑身上强大的气场折服了。 “这是你今后的生活,和师父,和我,和除了我们之外的其他人,我在帮你适应。”昆仑冲吾行一笑,放慢了语速:“这是个有耐心的活,你日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都要跟着我,像现在这样。” 第一章 拍卖会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肩负着使命,却有极少的人能够敏锐地觉察出将要承担什么。魏吾行就是那极少人之一。 而且这个过度对吾行来说,平稳又安静,他没有一点点的反抗。很多年以后,魏吾行回想起自己获悉身世后的反应,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早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自己即将要走的这条路。 电梯“叮咚”一声响,把吾行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跟着白宗信走下电梯,马上就有礼仪小姐来取他手上的请柬。 这是个小型古玩品鉴会。自从两个月前魏不熟和白家闹翻,但凡需要两家露面的场合,基本都是宗信和他出席。魏白两家很少出现在品鉴会上,他们会参加这种聚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给主办方面子,而成都需要让魏白两家同时给面子的人并不多。 魏吾行接过侍应生递过来的品鉴手册,小声问宗信:“这里的人你认识的多吗?” “不多。”两人在一很不起眼的沙发卡座里坐下后,宗信才又说道:“这个主办方是万和楼的二老板,万和楼是摸金一派的主要销赃地,这在道上不是秘密,他们每年会举办两场品鉴会,墓里头出来的东西往往混在真假难辨的古玩里,但是仿货也相当多。” 那就是全凭眼力了?也许大多人都抱着捡漏的态度过来,但是像魏白这些在古玩界叫得上名号的大家,往往是不会打眼的。 吾行翻开品鉴手册,把鉴品从前到后过了一边,二十几件东西,什么朝代的都有,价格定的也是有高有低。 白宗信提醒他:“咱们就是来走走过场,这种品鉴会真假掺半,不好玩儿。” 魏吾行心思也不在拍卖会上,刚才来之前,他得到确切的消息,周里德的那个小金楼又开始营业了,却是转了一半的股权给风家,风烈现在成了小金楼的二老板。 一群人在鉴品橱窗边上热烈的讨论,两个少年在角落里却真的像是来走过场的,白宗信心里也存着事,没一会儿就问吾行:“我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魏不熟和白家的事闹得这么僵,对外又不能被看出端倪,现在唯一互通的人就只剩吾行和宗信了。 吾行说:“没信儿,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他,我师兄这边要是有急事,得开车去那边汇报,他电话一直都关着。” 宗信叹着长气:“这事儿闹的,我姑奶奶还让我带你去白家园儿呢。” “可千万别。”吾行来成都之后见了他奶奶三四次,每次这对祖孙俩都是不欢而散,现在这种节骨眼上,让吾行去见她肯定是凶多吉少。 白宗信何尝不了解这一点,他拍拍兄弟的肩膀:“放心,我跟我姑奶奶说了,你被大师兄监控起来了,完全没有人身自由。” 这话却让白宗信说对了,除了今天这种场合,昆仑其实每天与他形影不离,他不仅要背三百多张咒诀,每天甚至还要和昆仑过一个小时的拳脚,这段时间他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昆仑曾明令他不许和白宗信私下见面,至少在魏不熟还没有整理好想法的时候,让他和白家少为走动。但是魏吾行在成都的圈子就只有白宗信,俩人又免不了天天见面,却也不见昆仑严格的制止,所以俩少年却也还像从前那样天天混着玩儿。 吾行心里知道,就算魏不熟真的不与白玉林来往了,他和宗信也不可能受他们的影响而断交,反正中国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含含糊糊的,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把尺,他们连十八岁都未满呢,不必对所有事情都负责。 在这种观点上,白宗信和魏吾行的观点出奇的一致。 鉴品柜台那边似乎出现了什么重量级宝贝,人群中竟然有人激动的鼓起掌来,这样的大动静还是吸引了两个少年的注意。他们走到人群中去,发现玻璃罩底下放着的是一对青铜觯。 它被放在展览区最中心的一个罩台上,显然是今天的终极鉴品,吾行向那价格上瞧了一眼,有点扫兴。 白宗信这人喜欢收集酒具,注意力马上就被勾起来了,不由凑得近了一些。 白宗信年纪轻,又一副十足的正太样,人有是那么一身份,人群里总是有些能认得他的。“白二爷?怎么?您看上眼了?” 白宗信微笑不语,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客气道:“我就是来长长见识,觯是青铜礼器中级别很高的一种饮酒器了,万和楼的东西果然开眼界。” “是啊,看这形状应该是商晚期的东西,值得入手啊。” 白宗信确实挺心动,最主要的是,标价110万实在不算是高价,就算马上脱手也是大赚了一笔。他正打算招呼吾行,却瞧见对方朝自己暗暗摇了摇头。 白宗信心里暗沉,怎么?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了? 白宗信一直追到洗手间,魏吾行才道出端倪:“《礼记·礼器》所言尊者举觯,卑者举角,四年前国家级墓葬挖掘里,觚出土62件,爵出土45件,觯仅有1件,这东西级别之高可想而知了。” “我就是知道它级别高,所以才想入手啊。” “我爷爷曾经入手过一只青铜觯,那确确实实是商中期的东西,直接在摸金校尉手里匀来的,就花了足足四百万,现在出现了两只觯,标价却只有110万,如果不是仿品,那就是幕后老板不识货,在万和楼这种地方,一万件里都未必走眼一样,所以那必然是仿货。” 白宗信明白吾行说的有道理,他自己是因为喜欢酒具才自乱了阵脚,如果今天买回去,不用等明天早上,必然就能觉察出不对劲儿。白宗信失笑:“看不出来啊兄弟。” 这要多亏他爷爷的悉心教导,像这种规模的拍卖会他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自诩半个鉴宝师也不为过了,何况鉴定师一般都是专攻一类的,而魏吾行因为见过的宝贝太多,所以那一路货都能看出一些门道,平常意义上的赝品瞒不过他的眼睛。 “如果你想入手,不如买二号柜的梅子青,转手后能套个一万出来,但是你别去碰六号柜。” 宗信恍惚记得六号柜里装着两个核桃,不由问:“为什么不能碰?” 吾行朝他乐:“因为我要入手!” 第二章 盗墓那一派 魏吾行去付款提货的时候,那个青铜觯已经被人买走了,而且品鉴会里大多数的藏品都已经名花有主了,好在那两颗核桃还没被别人相中,他入手价付了二十万。 白宗信边摇头边奚落他:“我看这包浆像是油炸出来的,咱俩不妨打赌,回头让贺朝奉给咱鉴一鉴。” 魏吾行懒得理他,信手闲庭朝电梯口走,迎面白宗信却遇到了个熟人,竟然挺热络的打起招呼:“温公子,真是好久没见了。” 白宗信对外人通常只显露一两分的真性情,所以他对这个温公子毫无芥蒂的拥抱,吾行也不由向这人打量了几眼,这男人穿着极度合身的西装,个高腿长,身材条件极好,面相也不赖,整体上是年轻睿智的表征,却给人一种十足的压迫感。 白宗信转身介绍:“吾行,这是万和楼的温公子。” 温公子温文尔雅的向吾行伸出手:“你好,温开阳,想必你就是小生爷了。” 吾行表情上愣了一下,也客气道:“温公子您好,叫我吾行就可以了。” 吾行以为这人就是打一招呼便可了,没想到他稍稍端正了一下身子,语气放的更加温和说:“刚才在洗手间里不小心听到了小生爷的一番高见,真是虎父无犬子。”他向手下打了个招呼,便有人递上来两个小盒子,温开阳分别把盒子交到吾行和宗信手上。“三天后上里那家分店要出一批压箱货,欢迎两位少爷赏脸。” 吾行以为是普通的邀请,很客气的微笑颌首,白宗信却很意外的把盒子打开来,里面确实一面铜牌,上面写着风调雨顺四个字。 白宗信说:“温大哥这是要让我们捡便宜了,一定到场。” 温开阳便没再多说,与两人告辞后便朝会场里去了。他走后,魏吾行问宗信:“你和他很熟?” “不是一般熟,这人是万和楼老板温寒的侄子,温寒以前一心让大伯收温开阳做徒弟,硬塞到大伯那宅子住了一年多,但大伯一直觉得摸金校尉这一行不正,所以一直没答应收徒,对了,他和大师兄的关系处的挺好。”两个人搭了电梯出了酒店,到了车上之后,白宗信才又说:“温寒有三个亲儿子,但他却把万和楼的大权交给这么一侄子,可想而知这侄子的能力有多高,摸金校尉和咱们风水阴阳虽然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却也有其中的楚河汉界,长生阁和万和楼一向是南北独踞,能在一个城市里做到这样的咱成都也算头一份了。” 这话吾行听的懂,苏州也有摸金校尉这一行,但风水阴阳的盘口铺的太大了,就有点挤兑人家的意思,所以两行之间一向处的不好。温家和魏白两家能够这么和平共处着,可见万和楼的势力不可小觑。 回到长生阁之后,魏吾行第一件事先去找贺朝奉,他把那两颗核桃拿出来献宝:“贺叔,你给我估个价。” 贺朝奉眼睛在老花镜后边朝吾行撩了一眼,把东西接过去端详了好一阵:“嗯,传两代的东西,这包浆挺厚。”他把核桃放太阳下照了照,又拿到耳朵边上摇晃了几下,脸上露出些许满意之色:“砂仁响声挺重,行,没走眼。” 吾行耍无赖似的把东西往他跟前一推:“那您帮我收了吧。” 贺朝奉:“这东西行情过了,你到北京去脱手,能有个好价钱,咱们店里把玩的器件可比市场价低。” “没事儿,我就是练练手,您给我报个价。”说着就把自己的手往贺朝奉袖子里伸。贺朝奉推了两下没推开,却也是无奈了,超了个低价报了出去。吾行抬了两次却也没抬多少,最后定了个八十万就收手了。 贺朝奉笑他:“真脱手?八十万可不高。” 吾行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哎呀,我就是手瘾犯了,要不没行情的东西我也不碰,再说给您收着这不是往自己家存货吗,八十万就八十万,我不贪。” 贺朝奉摇头无奈,须臾就开了个入库单子,让小朝奉给吾行办入库办提款去了。他哪里知道,他捡这漏足足赚了六十万,而且还赚到自己家库里,没比这更便宜的事儿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吾行也没瞒着昆仑,把上午这事儿一五一十的说了,还提到温开阳送他铜牌的事,不由问他:“他说的上里分店有货,是不是就咱们说的私船啊?” 昆仑:“算是吧,咱们风水阴阳向来不参与他们这种压箱拍卖,开阳既然给你下帖子,估计是真有好货到了。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我陪你去。” 吾行挺意外,昆仑很少在拍卖会上现身,想来是为了提点他。 于是三日之后,昆仑便亲自开车与吾行俩人去了上里古镇。成都的古镇多,且大同小异,俩人到的时候时间尚早,正好路边有一个卖竹编玩具的小摊子。胡子安的闺女已经满月了,全家人如今都住去了邛崃,据说魏不熟每天把人家孩子捧在怀里爱不释手,孩子看见他都比看见胡子安亲。 想到胡子安就不由为魏不熟发愁,吾行问昆仑:“他还想闹到什么时候?他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昆仑低头想了片刻,然后对他说:“你别自作多情,师父是不想回来面对白家。” “这也不是回事儿啊,他能一辈子不见大表哥,还能一辈子不见奶奶?反正宗信说了,我奶奶已经传召我了,我俩顶不了多久了。” 昆仑叹口气:“我想想办法。” 俩人选了一个竹子蝈蝈一个竹子编的盆栽,付过账之后徒步朝万和楼的分店走,路上间或出现名车座驾,还有很多穿着普通但面相极其嫌贵的人物,昆仑露面的机会很少,但还是有一些人盯着他的头发,面露狐疑。 他们来到万和楼分店的前面,昆仑却没有走进去,反而向前走了五十米的样子,来到一家五金店门口,昆仑朝店边上看了一眼,吾行随后便瞧见了一个铜色的风铃,风铃最下方则和他手上的那个铜牌如出一辙。吾行和昆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早就磨合出一种默契,并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吾行就已经明白,万和楼只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才不会把私下交易放到自己家店里的,但最危险的地方又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在一条街里的另一个店铺底下交易,如果有人举报万和楼,那他们就能立即得知情报,并在第一时间转移。 第三章 十万拍卖厅 他们进入五金店,吾行交出了那个铜牌后,被那五金店老板用探测仪器全身上下扫了一通,最后让他把手机和钥匙放进单独的一个盒子里才算过关。轮到昆仑时,吾行才想起里昆仑并没有铜牌,但他更没有想到,昆仑只不过朝五金店老板笑了笑,那老板就仿佛认出了昆仑:“昆少,得罪了。”,也是用探测仪过了一遍,却是比对吾行温柔多了,而且他对昆仑手上那尖利的护指似是未见,竟然就这么放行了。 吾行目瞪口呆,心想:这算是刷脸了吧?怪不得他把头发染那么红,这分明就是行走的身份证啊。 昆仑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他轻车熟路的翻开壁灯底下的一个机关,走廊尽头的一整面墙壁便裂开了一道只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两人侧身进去,顺着捡漏的台阶向下,足走了两层楼的高度,才透过昏暗的壁灯光亮瞧见三个一模一样的大门。 “怎么有三个门?” 昆仑指着门边上的三个数字,指教吾行:“10万,30万,50万,进哪个?” 吾行有折中选择习惯症,所以他很习惯的去选30万,结果脑袋上遭到昆仑狠狠的一记,然后就见他推开10万的门走进去了。 吾行跟在他后面不解的问:“为什么啊?”不管是以长生阁的身份还是以昆仑的身份,都应该选50万才对啊,刚才吾行只不过没经过大脑思考,要不他肯定也会选50万。 昆仑摇头:“记住,不能让任何人摸出你的习惯,也不要让你的心思被别人猜到。” 他们沿着一个回旋楼梯又往下走了一层,便进入到了一个简陋的拍卖厅。其实它更像个底下车库,二十几把折叠椅围成一个圈,中间有二三十平的空地似乎是摆放拍品的,除此之外,四周墙壁上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铁门,粗略数过去也有十几个,不知道它们通往何处。 厅子里已经到了几个人,他们或站或坐,瞧见昆仑和吾行出现在台阶上的时候,目光都落在昆仑的红头发上,微微惊诧,然后就见这些人很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起来。 昆仑恍若未见,却不落痕迹的在吾行身后轻轻推了一把,自己则落在吾行身后,朝那些折叠椅走了过去。这下吾行仿佛自带了入场特效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昆仑身上转到了他那。吾行有点不自在,他把这种不适感暗自压下去,自成一派气场的安静落座。 坐下后就听昆仑小声提点他:“你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 吾行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不太舒服的折叠椅上歪出了一个姿势出来,说实话,他完全放松的样子更像魏不熟了。 昆仑心里好笑,坐姿却自称一派严谨。沉默了一会儿吾行也懂了,如果想瞧出两个人的身份高低,其实从平时的举手投足就能窥探一斑,他和昆仑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坐姿严谨的那个自然要低随心所欲的那人一头。 吾行叹着气,不落痕迹的与昆仑聊天:“师兄你这么用心良苦何必呢?我要是想混肯定能混好,我才不想踩着你上位。” “你想多了。”昆仑用一种很恭敬的姿态朝吾行俯首轻声:“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现在有了你,至少有一半仇家都去惦记你,我也能轻松一些。”他话说的一派坦诚,又很有默契的与吾行对视了一眼,自动忽略掉少年严重隐忍着的火花。 那之后又来了几个人,这些人进场后都会在昆仑脑袋上打量一翻。随之毫无例外的把目光转向吾行,并且看了更久。吾行心想:这恐怕是昆仑肯陪他来的最大目的了,明天早上他魏吾行的大名恐怕就要在成都古玩界过上一遍了。 这时,白宗信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走下了台阶,这个男人吾行见过一次,是白家园里的长工头头,白宗信一直叫他王先生,但他一身西装出现在这里,还是挺让吾行意外。 白宗信马上发现了昆仑和吾行,“师兄你也来了啊?早知道你来,我就不缠着王先生过来了。” 昆仑无话,见白宗信被吾行拽着坐下,王先生则坐在了宗信的右手边。两个少年七嘴八舌的聊天,把边的两个男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拍卖厅四周的其中一道铁门“咣当”一声响,从里面连续走出五个长相普通的侍应生,他们每人都推着一辆手推车,上面罗放着两个同样规格的铁皮箱子。 须臾之后,箱子就被环形摆放在众人面前,5个侍应生退下去四个,却并没有在刚才进来时的那个铁门退出,而是开了另一个方向的铁门,吾行发现他们开门后所进去的空间,竟是个电梯。 随着四个人的退场,台阶处马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虽然他今天穿了普通的黑色夹克,但吾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温开阳。 温开阳刚进入拍卖厅的死后竟有点错愕,他没想到今天10万元的小厅里聚集了比往日多三倍的人,他刚从其他两个厅里过来,那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但他随后就发现了折叠椅里朝他微笑的昆仑,以及昆仑身边的魏吾行和白宗信,他当即心中一片了然,这些人恐怕是以为魏白两家双双出现在10万厅里,就以为今天10万厅会爆出好东西,竟然是跟风来了。 温开阳心中一片无奈,看来今晚的钱要打个狠狠的折扣了。温开阳坐去了一边,示意侍应生开始。 “欢迎各位老板大驾光临,万和楼此次压箱货品依旧采取捆绑销售,在大家面前的十个箱子,就是今晚10万厅里全部藏品,每个箱子里的藏品件数不同,价值也不同,所有箱子没有标识,全凭各位手气。”侍应生也穿着黑夹克,手上戴着一副手术专用手套,说完这些话之后,右手里的铃铛猛烈一晃,自己向后退了三步。“竞拍开始!” 人群里马上有人举手:“3号箱。” “3号箱十万。” 又有人举手:“5号箱。” 侍者一一回应,十分钟之内,这些箱子的叫价都涨了十倍不止。这个侍应生十分厉害,他不仅能记住各位卖家的叫价,而且十个箱子的拍卖竟然在同时进行。 又过了十分钟,陆续有箱子成交,场上只剩下最后两个箱子,6号和7号箱。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投向了吾行他们这边。 第四章 七号箱 吾行对这种盲拍其实不感冒的,在苏州的时候,他三叔带他去了一次盲拍会,结果拍回来三件藏品里,最贵的是一个夜壶。吾行自那回起仿佛就有了心理阴影。所以这会儿迟迟都没有出手。 白宗信则是不同的,他代表魂灯白家,在任何场合都要在“7”这个数字上努努力的,所以他一直在跟7号箱。 这时候吾行突然发现昆仑向他做了个动作,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提示,而是突然把侧脸俯到他面前,好像在听什么。 吾行愣了愣,脱口:“干嘛?” 昆仑垂首,不轻不重的应了句:“明白。” “?”吾行忍不住朝白宗信瞧了一眼,他以为昆仑是在和那边说话,却发现白宗信的目光一直在7号箱上。 就在这时,吾行竟然听见左手边昆仑清晰的声音:“7号箱。” 全场都静了下来,带着错愕瞧向吾行,就连侍应生都顿了一下,“好,这位先生,一百六十万。” 白宗信不轻不重的推了吾行一下,“你有病吧?” 吾行瞧瞧看了昆仑一眼,内心的潜台词与白宗信如出一辙,但白宗信身边的王先生已经再次举手,僵局被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只听侍应生道:“这位先生,一百七十万。” 两少年强装着表面的镇静,心里不约而同的明白过来,这俩人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找场子来的啊。 王先生和昆仑俩人脸上都带着笑,伸手叫价的姿势此起彼伏。白宗信和魏吾行强撑着镇静。 眼瞅着价格已经飙到了五百万当口,那边的6号箱也早已经落了锤,昆仑和王先生依旧争执不下。 吾行不得不揉了揉脸颊,哈哈笑起来:“都说是我买给你了,做哥哥的送你东西你和我客气什么?看让别人笑话” 白宗信愣了两秒,马上会意:“不行不行,钱我掏,东西你拿走,要不咱就别叫兄弟了。” 吾行更激动了:“那哪成啊,说了我掏钱你拿货我才带你来的……” 众人虽然仍旧惊诧,却也看明白了一些,合着这俩公子哥花钱送礼呢,到拍卖会上来送礼?……恐怕也就这俩家少爷能这么玩儿。 两少年越推辞越激烈,反倒不用王先生和昆仑叫价了,魏吾行朝侍应生示意:“多少钱了?” “六百四十万。” 吾行扬手:“六百五!” 白宗信马上回应:“六百六。” 众人都以为这俩少年算是杠上了,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瞧着,没想到吾行这边突然顿了一下,脸上现出了为难的表情。 白宗信和他相处这么久,瞧他这表情的时候,心里猛的一抽抽,心道,完了,上了这小子的当了。 那边吾行已经开口:“哎呀,六百六是我们魏家的上限了,不能再高了,这可怎么办?” 侍应生好像也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松了口气,马上问:“先生,您还加价吗?” 魏吾行天真无邪的摆了摆手:“不加了,白少爷盛情难却,我就却之不恭了,对了,一会儿送货的时候别送错了车啊,这是白少爷送我的。” 白宗信后牙槽咬得嘎嘣嘎嘣响,脸上却还是维持着风度,他小声嗡嗡出一句话:“魏吾行你大爷的。” 好好一拍卖会被俩少年弄成了一场闹剧,温开阳看戏看的连连苦笑,目光落在昆仑脸上,瞧见对方眸子里一闪即过的笑意,温开阳不由怔了一下,印象里的昆仑可从来都是冰山一座啊。这个魏吾行,有点意思。 出了五金店,魏吾行攀着白宗信的脖子去献殷勤,王先生落后了一步,笑着对昆仑低语:“昆少爷,生爷答应老夫人的‘不碰7数’,难道已经当不了真了?” 昆仑似乎听不懂王先生的意思,他眸子里凉凉的,说道:“生爷去邛崃了,今天的拍卖会没有生爷,只有魏吾行。” 王先生笑了:“可是魏少爷跟咱们抢7,可就……” “按照魂灯族的规矩,魂灯魏已经在10万厅的时候,你们就不该进来。如果说抢7,那也应该是王先生先吧?” 王先生眸中一顿,昆仑把目光从远处收回到王先生脸上,轻声:“上周我去邛崃见师父的时候,他老人家让我转告一句话给白老夫人,他说,他在成都的立场不会变,但他也只代表自己。” 话毕,昆仑便抬脚朝吾行去了,两个少年已经消除了刚刚的芥蒂,这会儿靠在车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白宗信见昆仑走过来,表情上难免有些尴尬。 “师兄,我不知道王先生跟我来是有目的的,你别介意啊。”他懂事之后一直跟着魏不熟学东西,对昆仑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他现在的为难都是真真切切的。 昆仑摸了一下少年的头发,欣慰道:“这段时间别惹大人生气,师父想开了就没事儿了。” 白宗信心里难过:“那大伯要是想不开呢?” 魏吾行捶了他一下:“我爸其实早想开了,他就是碍面子。” 昆仑苦笑摇头,在两个少年肩膀上各自拍了一下。送走白宗信,又见五金店的人把铁皮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搬进后备箱,吾行的目光一直盯在昆仑脸上。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合适。 昆仑又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用多想,师父的用意很简单,他是他,你是你,你戴着的魂灯永远都姓魏。” 吾行未必猜不到魏不熟的用意,这些年看似魏不熟事事向白家妥协,但有些人经常妥协,却是为了关键时刻的毫不动摇。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白家,他不会背叛白家,但他也姓魏,他忠于白家的同时,也会为魏吾行铺路。只是让吾行不明白的是,魏不熟既然认清了七忌将军稿的真假,为什么还要留在成都守护白家呢? 昆仑点好货,绕到驾驶室的时候,温开阳却斜靠在了他面前的引擎盖上。“昆总,搭个便车?” 昆仑笑得不置可否,招呼吾行:“你坐后面。” 吾行上下打量了温开阳两眼,却也听话的下车让座了。二人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人。 第五章 温开阳的消息 “让昆总大驾光临给我撑场面还真是难得啊。”温开阳语气里很随意,吾行并不吃惊,白宗信曾经说过,他和昆仑的关系挺好。 “好好说话。”昆仑果然半笑着骂他,却意外的没引起任何话题,任由温开阳和后座的吾行搭讪。 温开阳其实年龄不大,二十刚出头,比吾行大上个三四岁,但人十分精明,据说他给员工开会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同时汇报工作,他能够保证大脑运转不遗漏任何人的任何一个字。 一路上与温开阳东扯西扯的也算混熟了,吾行感觉这人懂的事情真多,快到成都市区的时候,吾行总觉得这个温开阳有点眼熟,自己好像从哪里见过,就忍不住问他:“小金楼那天开业,你是不是也到场了?” “你总算想起我了。”温开阳说着在昆仑见上拍了一把,“这小子还没蠢到家。” 得了昆仑警告的一记冷眼,温开阳也不生气,干脆把身体整个扭转过去和吾行聊。“那个乾坤四合炉其实是我在辽宁收到的,但被我大哥卖给风越了。” 吾行立刻惊的拔高了声调:“师兄你早知道和风家有关?” 温开阳挺意外:“我还以为你是迎难而上呢,原来是个小白痴,可是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啊,那天小金楼开业你进去就算了,既然你全身而退了,又进去了一次?” 吾行蔫吧了,他总不可能告诉人家自己是被绑了,他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开口,那边温开阳突然了悟的瞪大了眼睛。“哎呀,我懂了,昆哥你之前问我摄魂汤是不是因为……哎呀我去!” 昆仑最讨厌这家伙的呱噪,现在却把吾行的呱噪也给勾搭出来了,两个人真是烦到一起去了。 “摄魂汤”彻底让温开阳打开了话匣子,他对苗疆巫蛊很感兴趣,一直在问魏吾行拿摄魂汤到底什么味儿。吾行被人轻而易举的设计后,一直耿耿于怀,没一会儿就被问烦了。他说:“就白开水的味儿,要不我怎么可能上当。” 温开阳皱眉:“我怎么听说摄魂汤要用活熊熊胆做引子,至少得有苦味啊。” 魏吾行不由一惊,立刻想起赵三两店铺里养的那只活熊,当即恨得牙痒痒,可他却只敢把这件事咽到肚子里,要是他师兄知道他前段时间一直逗熊玩儿来着,指不定怎么奚落他呢。 “不对啊?”温开阳又是一副疑惑的表情。“鬼斧屏风阵最后不是被惠家枪捅破阵眼了吗?没阵眼你们怎么进的阵?” “什么惠家枪?” “大家都知道啊,你第一次从阵里出来之后,那屏风不就让人给捅了吗?但破损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出来用的是长枪头,还能有谁用长枪这种冷兵器,不就是小灵山惠家吗?就因为这个道上都没人敢给娄岐川修阵眼。” 吾行像个傻子一样愣住了,他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但瞧昆仑的表情,他显然是早就知道的,一股无名火攻上来:“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昆仑耳朵被震得疼,不耐烦的说:“我提醒过你不要掺和。” 吾行无语了,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昆仑却也没在意,温开阳倒是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眼神,“昆哥你现在耐力见长啊。” 昆仑没搭茬,回了他一个更加玩味的眼神:“说吧,这么拐弯抹角的引我出来有什么事?” 万和楼就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地方,温开阳打了个哈哈,不自觉朝吾行看了一眼。 昆仑说:“没关系,我的事不避着他。” 温开阳倍感意外,口气里略带隐晦的暗示了一下:“和风家有关……” 吾行眸子里亮光一闪,显然是感兴趣的。 昆仑放缓了车速,开口:“无妨。” “那我可说了。”温开阳口气里还在试探。脑袋冷不防被吾行拍了一记。 “快说,怎么这么墨迹。” “嘿,你个臭小子……”温开阳蹿起来灵活的向后一跃,竟然从副驾上直接跨到了后排,两个年轻人须臾便扭打成了一片。 昆仑只觉内心无力,脚下刹车猛的一踩,只听“砰,砰”两声,后排的两个才捂着脑袋消停下来。 温开阳稍微整理了一下,恢复到之前的大好青年,才整肃口气汇报道:“据说风家另一派分支的人已经到成都了,也是奔着七忌将军稿来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风浒他们这一派竟然没有人见过那一支的传承人。” “能打听到特征吗?” “这个不能,但知道他叫风晋宇。” 昆仑不由皱眉:“三个字?” “的确,据说辈分很高。” 吾行不由插话:“风家三代才出三字名,难道比风浒辈分还高?”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消息带到了。”温开阳毫不见外的把手伸向昆仑。“给钱。” “哎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吾行上下打量着他,关键是刚刚他卖的这个消息,吾行有一多半都没听懂,而且这些话显然已经勾起了他该死的好奇心,他连打他一顿的心都有,怎么可能给他钱? 可昆仑却是欠身到副驾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瞧那厚度足有四五万的样子。吾行心道,难道昆仑早知道温开阳要卖消息给他?竟然还预备了现金? 温开阳早已心花怒放,把牛皮袋塞进外套里抱着,随后拍拍吾行的脸:“小家伙,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后备箱里有哥哥送你的见面礼,好东西!” 没等吾行说什么,温开阳便推开车门走掉了。温开阳走后,吾行耐不住性子蹿到了副驾上,问昆仑:“风家另一支脉是什么意思?” 昆仑开了一会儿,又被堵车了,他索性组织了一番语言,对吾行开诚布公的说:“风家一直有两个派系,说不上哪一支是正宗,他们都在找风家的魂灯,开阳说的这一支是一股隐秘的力量,他们已经有好几代没有露面过了,现在出现在成都,肯定是奔着七忌将军稿来的。” 虽然一直知道风家人没有其他魂灯世家团结,但亲耳证实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分支存在,吾行还是觉得有点夸张,但他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一直不太明白。“师兄,你说咱们能不能和风家合伙呢?” 第六章 价值连城的小匣子 昆仑果然不悦的瞥过来一眼,吾行仅存的底气一下子没了,但他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既然都是魂灯世家,他们的目的和我们的目的又不一样,我们何不组成一个团队,一起去揭开七忌将军稿里的秘密,到时候我帮我爸找到了我妈,他们找到了魂灯,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共赢吗?” “魏吾行。”昆仑叫了他全称,脸上是早已经褪了色的冷淡,吾行没来由后背发紧,当即后悔说出那番没骨气的话出来。就听昆仑的声音也是冷冷的。“我觉得你经历了这么多事,至少应该已经有了点城府。” 吾行在最初的一秒对他这话挺反感,却很快打点好自己的神情,不怕死的反驳:“难道不是你们太复杂了?” 昆仑看着他一派天真的样子,要是往常早就发火了,但现在他突然觉得有点灰心,“你这种乱相信人的毛病,不经历大难怕是难改。” 吾行心里面嗤之以鼻,却不敢表现在脸上,任由他低气压一路开到魏宅。 大神发了脾气,可怜的只有他这种小兵,大晚上的一件一件把拍卖会的东西搬回屋子,其实这种盲拍和买彩票没什么区别,现在的时间就如同开奖,是整个过程中最刺激的时刻。 魏吾行今天没花一分钱就得了这么多宝贝,坐到自己房间里什么烦恼都没了,开始心无旁骛的开箱验货。 藏品一共有六件,刚才温开阳说了,送了他一个礼物,那么之前箱子里应该有五件。吾行逐一把这些纸箱打开,前天在品鉴会看到的梅子青也在其中一个箱子里,其他几个箱子的品相都在几万块钱的样子,没有一件是超过十万的,吾行不由有点扫兴,又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个青铜面具,看品相倒是商代的物件,勉勉强强能卖个三十万?这么总的算起来,竟然连100万的东西都不到。 他一晚上都有些心浮气躁,到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最后一个箱子竟然被他一把撕了开。一个檀香木匣子出现在吾行的视线里。 魏泽厚生前就喜欢玩紫檀,吾行对紫檀不算陌生,他略一细看就知道这是件好东西。 十五种紫檀属木材中,小叶檀香紫檀才能被称为紫檀木,而且紫檀五年才长一年轮,非八百年以上不成材,市面上流通固然少之又少。这个巴掌大的小匣子竟然通体都是用紫檀木做的。 吾行当即爱不释手,把它从箱子里捧出来,再一看,原来这紫檀木匣子装箱的时候面朝下,匣子正面其实还是个百宝嵌。百宝嵌其实就是螺钿的一种延伸,用各种各样的宝石贝壳绘制成图案,也算是雕刻的一种,它产于江苏扬州,兴于唐宋,盛于元明,到清朝的时候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据说当时有工坊曾用百宝嵌技艺绘制整幅的清明上河图进贡给康熙皇帝。 吾行面前这个小匣子,正面用贝壳和玉石镶嵌着长河落日,三个少年在夕阳里切磋打斗的场景,左右两侧还雕刻着细密的梵文,吾行对梵文没什么研究,但也知道这雕刻手法很讲究。但是吾行又不由觉得可惜,他爷爷最爱收藏紫檀了,在紫檀上刻字最讲究的手法是用金丝压字,虽然字迹笔画里的金丝并不容易被人看见,但却能很好的保存笔记,免受岁月的侵蚀。 吾行立刻来了兴致,把其他箱子踢到一边,捧了盒子到台灯下拿放大镜仔细的看。越看他心里越激动,这落日余晖中的红色,竟然用的是血沁,树木和草地用的是帝王玉,那三个少年的衣饰中的所有金银二色,都是用实打实的金子银子镶嵌而成,先不说着雕工精致,就说这用料也是顶级中的顶级。 吾行高兴得脑门上直冒汗,心想这回可捡着宝了,转念又一想,这会不会是温开阳送他的呢?这如果是拍品中的一件,魏吾行激动一下还是不过分的,但如果这东西是温开阳送的,意义就全不一样了,他至少心情就不会这么好。而且说不定还要承人家一个情出来。 当下好心情就收了一半,他打算明天早上问问他师兄该怎么处理,于是他最后留恋的往匣子上瞧了一眼,上扬的嘴角猛烈一坠,吾行整个人都是一震,下一秒他恨不得把眼睛贴到了匣子上,因为吾行瞧见那三个少年脖子上全都带着一件饰物,这饰物不是别的,正是他们魂灯世家的聚魂灯。 吾行背后的冷汗后知后觉的冒了出来,他这人心理素质并不好,遇到大事的当口脑袋里肯定要先乱上些时候,于是他想都懒得再想,抱起盒子直奔昆仑的房间。 黑暗里昆仑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要不是吾行上楼时自带三分音效,这会儿昆仑的暗器说不定已经出手了。 昆仑瞧着被吾行塞过来的一匣子,不满的皱起眉眼:“大晚上的抽什么风?” 吾行大口喘着粗气:“师兄……快看……这嵌宝上有灯。” 昆仑的眸色变了变,拿着匣子前后瞧了一眼,叹气:“原来开阳送了你这个。” 吾行脸色垮下来:“什么意思?” “我手里也有一个,图案不太一样。”昆仑一副可有可无的语气。 吾行急了:“师兄你怎么这么淡定,这上面刻着灯,聚魂灯。” 昆仑不耐烦的瞧了他一眼:“没城府也就罢了,你脑子都没有?这东西明显是近代的东西,而近代人做这样一东西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要吸引魂灯世家的注意,二是想要挣魂灯世家的钱,谁当真谁就入局了,最好的应对是置之不理。” 昆仑看着吾行不听颤动的睫毛,知道他是高兴过头又激动过头才这么沉不住气,他也知道教孩子得循序渐进慢慢来,但昆仑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被这小子给戳到底了。 冷静下来之后的吾行觉得自己傻透了,要是刚才自己脑子清楚一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看来昆仑总说自己心浮气躁没冤枉他。 “出去关门关灯,慢走不送。”昆仑眼皮都没有抬,躺去了床上,看上去有点责怪也有点失望。 吾行“哦”了一声,关灯关门默默的回到自己房间,大喜大悲过后,少年内心深处有小小的自卑的情愫萌生,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第七章 塌陷出来的棺材 这一夜吾行睡的并不好,一早起来他就吩咐管家把房间里的东西打包送到白宗信那,唯独那个百宝嵌檀木匣子被他放进了背包。在去长生阁的路上,吾行先是很乖觉的对昨晚的冲动道了歉,随后马上切入正题:“你手里那个匣子给我吧。” 昆仑手指头哆嗦了一下,忍了好半天才遏制住自己没去抽他。他盯着吾行问:“要那东西干什么?” “拼在一起看看呀,看到底能拼成一副什么东西出来。” “魏吾行我昨晚已经明确告诉你了,有人造这匣子,就代表有人在设局,现在匣子在你手里,你就是请君入瓮里的那个鳖。” 吾行知道他有点着昆仑这个行走的炮仗了,整个人委顿在副驾的位置上哼哼:“我就是想收起来玩玩儿,万一有什么新发现呢?” 昆仑猛的踩了刹车,脸上的盛怒顷刻间冻成了冰渣,吓得吾行整个人贴向车门。昆仑目视前方,口气里是毋容置疑:“滚下去。” “啊?”吾行迟疑的贴着车门一动不动。 眼瞅着昆仑双手松开了方向盘,骨骼间蹦出威胁的“嘎嘣嘎嘣”声,吾行再不敢迟疑,敏捷的蹿了出去,临下车前背包被向后的力道一扯,人虽然是下车了,但装着钱包的背包却被昆仑抢了过去,汽车随即扬长而去。 吾行傻眼了,他以为他师兄永远都不可能对自己动粗,他对魏不熟那么变态的一个人都那么有耐心,没道理对自己没耐性啊。 这个路段离长生阁属实不近,吾行不得不掏出手机向白宗信求救,一个座机号码却在这时打了进来。吾行到成都后一直没有换号码,用的还是苏州的手机号,可是现在拨过来的座机,区号却是成都本地的。 吾行接起来,听见对方一个洪亮的男音:“请问是魏吾行先生吗?” “我是” “您好魏先生,请问邛崃的魏府庄园是不是您的产业?” “魏府庄园?”吾行拧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对方说的是爷爷遗嘱里留给自己的成都魏府,他刚来的时候魏不熟告诉过他,这个庄园在邛崃郊区。 吾行心中划过了不详的预感,座机?又是邛崃的?会不会是魏不熟出事了,他当即有点慌乱,口不择言的问对方:“是不是魏不熟出事儿了?人活着没?伤哪儿了?” 对方有好半天都没接上话,最后倒是不耐烦了:“扯什么呢?在你家庄园包地的人挖出一口棺材,你抓紧过来看看要不要紧……” 棺材?什么鬼? 魏吾行在半个小时之后,很荣幸的又坐上了昆仑的车,只不过他没好意思坐副驾上碍人家的眼,自觉自动的坐去了后排,竟然香香甜甜的睡了一路。 而这一路他都没有意识到,棺材对于他们风水阴阳人来说,意味着大凶。 魏吾行第一次来到邛崃的这个魏府,而吾行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遗嘱和产权转让手续里都写着“成都魏府”了,因为这个庄园的名字,就叫“成都魏府”。 这个庄园在建筑上并没什么出奇,主建筑在一个人工湖上面,吾行了解他爷爷,这宅子在建设之初的时候一定移植过很多的水生植物,但时至今日,即便是请了一万块月薪的管家在打理,也还是觉得满院的萧条。 而且奇怪的是,这宅子没有分院,所有的建筑群都在一个大院子里,让人有一种逛公园的错觉。但是宅子的后门连着大片的良田,种着莴笋、空心菜和大白菜,一眼望不到边。 吾行到的时候,两辆警车正好开走,吾行瞧见了魏不熟的车,眯着眼睛朝田里望过去,胡子安、熊五和小青皮也在。 吾行跟着昆仑往地头里走,四外圈的土路上围了好些人,这里毗邻着一个村子,租地种菜的都是村民,也可能是魏不熟那辆扎眼的红路虎把他们招惹过来的。 走了没多远两人就看见地上的一大片塌陷,他们不得不踩着大白菜地往事发地点去,很快便有一个带着大凉帽的女人朝他们嚷嚷:“瓜娃子,看路哇。” 魏不熟等人闻言看过来,那些人里还有好几个当地的村民。 吾行早忘了之前和魏不熟闹的不愉快,刚见到他老人家就笑说:“爸,咱家地底下还藏着古墓呐?” 脑袋上马上着了魏不熟一巴掌:“古墓你个头。” 吾行疼的呲牙裂嘴,但还是往魏不熟身边凑,立刻就发现,原来塌陷的地方不止是刚才那一片,从魏不熟站的这个土包上望过去,有六十几平的面积都是塌的,塌陷的正中央出现了另一个土包,一口漆黑棺材露了半截出来。 “这是怎么弄的?”吾行浓浓的眉毛拧到一起,被面前的景象给惊讶住了。 旁边一个穿背心的中年男人是村长,他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敷衍吾行:“老刘家今天挖管灌,给挖塌了。” 管灌是用来浇地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工程车,胡子安早就劝他们回去了,现在留在这儿的都是近距离看热闹的。 吾行瞧魏不熟他们好像已经在这干待了很久了。胡子安和熊五一直在劝村民离开,显然有些话有些动作是不能见光的,可那个中年背心男人的好奇心有点太过了,这会儿正蹲在他们中间等待答疑解惑。 吾行觉得自己有必要吓唬吓唬这些闲过头的村民,他向胡子安挤了挤眼睛,胡子安一愣,但马上便心领神会。 之间吾行站了一会儿,突然“啊……”一声惨叫,整个人朝卷心菜地倒了过去,旁边那片地的租户也跟着“哎呀”一声,心疼得不得了:“你小心点吧,这菜已经被订走了,你压坏了我拿什么菜赔人家?” 女人发了一顿牢骚,才发现少年躺在菜地里一动不动。“哎,这人怎么了?” 魏不熟皱眉望过来,脑子里嗡一声,却被昆仑伸手拦住,就听见胡子安大叫一声:“别动……谁都别碰他……大家后退” 胡子安演技浮夸,瞪着眼睛活生生见鬼样。魏不熟这才猜到俩人的鬼把戏,鼻子里“哼”出一声嫌恶。 背心男人已经吓得后退了数步,但是还不太情愿离开,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熊五双手合十,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不好,惊扰恶鬼,鬼魂附身呐——” 吾行装晕忍笑憋得肚子疼,背心男其实已经吓得腿打颤,但他见魏不熟等人都没动,实在是有点不甘心。他擦了一把冷汗,朝众人眨巴眨巴眼睛,“大……大大大白天的哪有鬼?” 这时却看见躺在菜地里的吾行,缓缓地慢慢的僵硬的直挺挺的坐了起来,背心男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塌了。“吗呀”一声跑走了。 吾行这才睁开双眼,朝众人做了个胜利的剪刀手。“搞定,开工吧。” 第八章 破阴局 魏不熟懒得理他,但也对儿子这种鬼机灵十分受用。他朝众人招招手,须臾间,各自已经进入了状态。胡子安拿出罗盘,掐指算了半天,朝棺材头的方向指了指。 魏不熟立刻会意,吩咐手下:“开路。” 马上有两个手下拿着铁锹开始垫路基,十分钟不到,塌陷的地方已经出现另一条笔直的道路,这些人一路走过去,就在黑漆木棺材已经近在咫尺的时候,魏不熟突然停了下来。 吾行就在魏不熟的身边,他瞧见魏不熟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棺材看,那样子好像在辨别什么,但又好像十分疑惑,他足足看了四分多钟,才伸出手臂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熊五问:“生爷,看见了什么?” 魏不熟每次肉眼辨识鬼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姿态,但这次他有点不太确定,“是死门没错,但又不像是活物。” “白天也能看见活物吗?”吾行不太理解。 这种科普型问题也只有胡子安肯回答他:“白日其他地方当然不能,但棺材是阴府,能看见不奇怪。” 听他这么说,吾行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太小儿科了,不由悻悻的住嘴,仔细等着魏不熟的决断。 这时熊五在他们身后叹了一声:“那些村民又来了。” 果然就见地头四周的路基上聚集了更多的人,不仅如此,在他们二十米开外的大树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满了人。 “晚上再说。”魏不熟刚才又凝神看了一会儿,但还是觉得那活物有点奇怪,与其这样不如到晚上明刀明枪的较量。他有点不耐烦的朝四周的围观者看了一眼,冷声吩咐昆仑:“调手下过来,把这儿围起来。” 这是魏吾行第一次见他爸集结手下,当三十几个黑衣黑裤不苟言笑的壮汉把这片地团团围住的时候,吾行发现四周的村民少了,但村子里各家的房子上都站满了人,快黄昏的时候那两辆警车又来了一趟,作为地主的魏吾行出面做了个解释。 官方说法是,这是他老祖宗的棺材,现在土地塌陷惊扰了人家,他作为孝子贤孙,请了一些道长法师来超度,折腾个几天就完事了。 两个警员起初都挺怀疑,但当胡子安从背包里掏出一件道袍后,俩警员全都相信了。他们嘱咐魏吾行注意野外防火,开导他不要过度迷信,便也撤走了。 天黑之前他们这些人在庄园里随便吃了口饭,大致做了一下分工,最初魏不熟是不想让吾行靠前的,吾行说自己是地主,你们这群人脚底下踩的是他的地盘,没道理不让他掺和。 魏不熟被他软磨硬泡的心烦,吩咐昆仑照应着他,也便同意他加入了。 他们管晚上这种与活物真刀真枪的较量叫做破阴局,这和困在魂阵里的活物不一样,魂阵是阴气制造的一种结界,困住的鬼神只能在阵法里活动,阵可以制约和限制鬼魂。 而聚积在人世间的鬼魂并不受任何事物约束,厉害的鬼魂甚至还能制造阴局来陷害活人。它们风水阴阳人见到最多的阴魂便是这些,他们需要判断魂魄的种类以及是否对人存在伤害,从而决定驱魂或是降魂,驱魂既把魂魄驱散,像杀人一样将它二度杀死,使其不能作恶更不能往生,降魂则是收服鬼魂,用器皿承载魂魄,使之形成魂阵,有了制约和限制后的魂魄再也不能为祸人间,如果这些魂魄有朝一日能够消除执念,甚至还可轮混往生,算是鬼魂中比较好的下场。 当然世间还存在许许多多对人没有危害的游魂,这些游魂靠着心中残存的一点执念无法轮回,他们像是和人类平行生存在世间,互补干预互补侵害,就像魏不熟后宅里养着的那些鬼物。 到了晚上十点,所有的准备都已到位,之前魏不熟他们站着的那块儿地头,如今已经摆上了祭桌,胡子安穿着道袍穿行在一些手下之中。塌陷地四周已经安置了挡板,一会儿里面发生任何事情外面都是瞧不见的。但是他们到了好久都没有进去,大家神色紧张却又相当默契的沉默着。 吾行不由请教昆仑:“为什么不进去?” 昆仑瞧一眼山路远处,淡漠道:“在等老八。” 吾行十分意外,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等老八,但这些日子他在昆仑的高压集训里吾行成长了不少,自然知道魏不熟看似轻易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 这一等足足就等了一个小时,期间胡子安一直在念经画符,不知道是在装给村民们看,还是真的煞有其事。吾行觉得这个场面挺庄严,而且大家的表情里都没有轻视的意思。 十一点半的时候山路上遥遥开过来一辆车,昆仑沉声:“到了!” 魏不熟从一旁的简易椅子上站起来,朝熊五吩咐:“你和青皮在外面,我们爷仨进去。” “那怎么行。”熊五上前一步。“你仨都挂了,连个送终的都没了。” 魏不熟绷着的脸挂不住了:“你嘴上有把门的没有?” 胡子安插话进来:“我刚算过了,此行凶险不大,这不是有老八呢吗。” 说话间老八已经到了,相鼠老八永远是一身劲装出场,这种劲装不是香港电影里杀手的那身行头,他有各种各样的黑色练功服,而且也只穿黑色手工布鞋,在给魏不熟当相鼠之前,道上人都叫他佛山小子。 他长了一张普通又阴郁的脸,而且能够在各色人群里潜伏,他可以随时随地的改变气质,让人觉得没有一种气质是属于他自己的,因为大众,所以没有存在感,以至于除了火车上与他的相处,吾行到成都后几乎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老八叫了一声:“生爷。”便瞧见魏不熟亲自揽着他的肩膀,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老八一直认真听着,最后略微一点头,算是明白了。只见他回身取了自己的背包,在里头拿出一把比匕首大不了多少的刀出来。吾行只瞧见一眼,却也知道这匕首不是凡货。 魏不熟朝吾行看了一眼:“你真的要进去?” 吾行恐怕他们把自己落下,忙跟过去表态:“我师兄给我集训来着,不会拖后腿。” 魏不熟把他推给昆仑:“看好他。”说完就率先进了那片凹陷。 其次是老八,再次是吾行,昆仑则跟在最后。 第九章 误闯妖门阵 如果这支队伍里没有吾行,绝对是一只强大的阴阳团队,在以往的经历里,魏不熟也很少把老八和昆仑同时带进来。现在他之所以比平日更加谨慎,一则是队伍里多了吾行,他或多或少的希望吾行能和他一块做点什么,二则是今天下午的诡异直觉,他看得见棺材里的活物,却又好像看不清,这在以往的经历里是从来都没出现过的。 魏不熟在距离棺材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身后的老八越过他,朝棺材的方向继续走,短刀被他随手拎着,到了棺材咫尺的距离,老八飞起一脚,竟然把棺材板连同棺材板上头的泥层全都踢落了。 吾行没料到老八用这么一野蛮路数,最重要的是在他全无防备之下。吾行只觉得霎时间,被挡板隔住的空间里阴风肆虐,这种感觉十分猛烈,就好像有一股实实在在的气流绕着你兜了一圈。 吾行脑子一下就乱了,当然,没有等到他更加慌乱的时候,昆仑已经把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昆仑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警惕的望着四周,但手上的力道一直很足,捏得吾行一下子就镇静下来了。 吾行瞧见其他三人都在按兵不动,他们观察着四周,似乎在伺机等待什么。大约过了三分钟,绷得像根弦的老八,突然挥臂向左,伴着一个漂亮的腾空旋身,手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白森森的弧线。紧接着一股黑红色的血从刚刚手刀划过的地方喷溅出来,脚尖垫着棺材壁又是纵身一跃,两刀出手,又是两条血线。 老八这三刀都算是刺中了,人稳稳落到地上,他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魏不熟,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意外。昆仑的表情和他相似,目光都落在魏不熟身上。 “生爷,显形没?” 魏不熟摇摇头,聚神凝目,却好像什么都没用看见。这时吾行耳后的头发突然被阴风吹的掀起,昆仑青铜护指贴着他的脸颊擦过去,红色的血在吾行身边喷出来,却在落到吾行身上之前化成了一道黑烟。 魏不熟感觉到哪里不对,他两步夺到棺材边上,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好,是妖。” 吾行一愣,这不依山不傍水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妖,而且如果有妖,别说卷心菜了,方圆十里连草都不一定长的出来。 昆仑和老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但这俩人有同样的特质,那就是唯命是从,只要魏不熟说是妖,那他们就只能按捉妖的方式处理。只见魏不熟拔出了黄泉刃,朝棺材里“呸”了一口,道:“我他吗最烦猫,真他吗晦气。” 说罢就朝空气里的一阵风扑过去,但他在武功方面显然不如老八,扑了两下都没见血和黑烟,反倒是老八,一个多余动作都没有,几乎刀刀见血。 吾行知道妖的战斗力是活物的十几倍,却不知道降妖和降魂的区别在哪。昆仑拽着吾行向后撤:“你先出去。”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吹了过来,昆仑用力把吾行拽到身后,护指便刺破虚空捅出一股血来。 魏不熟看出了昆仑的意图,一边躲避阴风一边阻止:“现在走来不及了,外头的村民太多,吾行出去恐怕会连累村子。”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风势却越来越大,昆仑四下里看了看,对吾行说:“把灯点起来。” 点灯?吾行马上意识到,昆仑说的恐怕是他的聚魂灯,他马上把灯从衣服里扯出来,就着昆仑手指上的护甲,在手心上划了一道血印,血水马上就顺了出来滴进灯的纹路里。 比较之前吾行划破手指前那副怂样,现在的他已经很能把握利器与肌肤的把控力道,以及如何让尽可能少的流血了。 聚魂灯尝到了吾行的血,又小又幽暗的灯火像睁开眼睛那样亮了起来,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了,空气中肆虐的疾风突然压抑下来,有些细微的尘甚至还悬浮在半空中没来得及落下,天地之间像是进入到了以帧计算的慢动作效果里。 魏不熟、老八和昆仑,都在用同一种神色打量他。 最意外的是吾行,他分明记得这小东西在阵法里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魏不熟最先回过神来,他的脸仿佛是一面日落下的湖泊,带着一种了然。“它原来是克妖的。” 吾行垂头看了一眼胸前,不明白魏不熟话里的意思,昆仑拍拍他的肩:“出去再给你解释,过来。” 他们聚到棺材周围,吾行以为那里面可能是尸体,至少也得是个动物的尸体,但他往里瞧了一眼之后,不由自主的朝后跳了一步,差点就攀在昆仑身上。“我的妈呀。” 那里头竟然躺着一个睁大眼睛的纸人,而且那扎纸人的手法十分精湛,乍一看上就像躺着一个活人一样。 吾行不明白了:“爸,你怎么看出来这是个妖的?” 魏不熟指着那纸人手心里攥着的一撮毛,问吾行:“知道五花八门什么意思吗?” “知道,比喻各行业的暗语。” “没错,五花八门还是古代兵法中的名,指‘五花阵’和‘八门阵’,八门里‘金皮彩挂平团调聊’,七门调扎纸匠,说的就是扎纸这一行,七门又是死门,是乃大凶。”他从腰间掏出一个手电筒出来,直照向纸人的人脸,吾行心中一悸,明知道这人是假的,还是忍不住闭眼睛。却听魏不熟又道:“你看这纸人的眼睛是红色的。这必然是猫血画出来的,怪不得我白天的时候能看到人魂但是看不清,原来是有人用扎纸下咒,镇了妖在棺材里,让妖气成为魂魄的形状,想让我掉以轻心。” 吾行脊背不由自主僵硬了起来,他抬头看向魏不熟:“有人要害你?” 魏不熟眯起眼睛,狭长的眼眶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幽深冷漠,他没有直接回答吾行的问题,而是对仍然在戒备状态的昆仑和老八说。“猫妖已经被放出来了,如果不收,这个村子的人估计都会有危险。” 老八目空一切,好像魏不熟根本没在同他说话,又好像自动屏蔽掉一切需要动脑力的工作。 吾行能够明显感觉到,空气里隐忍的悸动,昆仑明白他在疑惑什么,轻声道:“你不会收妖,所以你的魂灯只能暂时遏制住妖气,如果你现在会收妖,你的灯恐怕早已经把妖气给吞掉了。” 第十章 昆仑收妖 吾行的嘴角轻轻抿起来,是一个很抱歉的表情。昆仑无所谓的笑笑,“没事。”他冷静的走出去,把胡子安神坛上的一个香炉取了过来,反手扣掉香灰,单手握着走了回来。 魏不熟皱了皱眉,“我换个人进来。”说着就要向外招呼。 昆仑拦着他:“他们收不住,我来吧。” 吾行觉察出两人之间的那股不对劲,“师兄你要干什么?” 昆仑看向他,一股肃杀的镇定从表情里露出来。他说了两个字:“收妖。” 相鼠老八自从魂灯发威之后,就好像跳了线一样的事不关己,这会儿却是走到魏不熟身边,“生爷,这东西克着你的命格来的,除了昆哥没人能收了。” 魏不熟仍然决断不下,吾行上前一步:“不对,肯定有危险。” 昆仑深邃的眼神,从夜色里望向吾行:“我收妖的次数不多,这次就算是教你了,好好学。” 魏不熟心里明白,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有昆仑有能力毫无纰漏的收住猫妖,收妖这种事虽然常见组队厮杀,但组队的弊端就在与,需要保证每一个人的心志坚定,就相当于与人数相同的破绽点亮在了妖气面前。 这个猫妖的妖力太强了,能够万无一失的人只有昆仑。 魏不熟不善表达,面前这个徒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充满着野性气息的少年,那些为他磨光的棱角使魏不熟不可能不重视他的性命。魏不熟把手里的黄泉刃扔给昆仑,“自己小心。” 魏不熟和老八都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用仓皇和忐忑的心情面对未知的一切的人只有吾行。 吾行瞧见昆仑用黄泉刃在手腕上刺了道口子,血液如注的流进铜炉。吾行已经不是当初愚昧无知的小子,他明白只有在需要大量血液的时候才会选择在手腕上取血,这种取血方式仅次于胸腔取血,但上次昆仑为了吾行划破心脉的时候是在魂阵里,而如今他们是在现实的世界,他取出的是真真切切的血液。而且瞧这个铜炉的体积,绝对不是儿戏。 吾行两只拳头攥得死紧,脸部肌肉因为紧张而轻微的抖着。就在这时,一直旋转着的魂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力气般的垂落在吾行胸前。 一声尖锐的猫叫撕破了眼前的沉静,昆仑黑色的衬衫被风吹的鼓了起来,一瞬间,肩背的布料上便多出了一道被风裂开的口子。 空气里不再只是暗涌着的无形气流,一些暗流已经呈现出银白的颜色。吾行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混合着一股猫身上特有的腥味。他身边的无数暗流被老八一一挡掉,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大多数的银白色的气流都聚集在昆仑身边。 昆仑双指竖在胸前,嘴唇嗡动但是根本听不见咒诀,被无数银白色气流包裹之下,他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神。 吾行心脏跳的像个破鼓,牙齿在口腔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魏不熟没有看他,心里有些走神的想,吾行能对昆仑有这份心,也算难得了。 “别以为收妖简单,你所看见的只是它的气形,它真正的形魄此时正在攻克人心,你师兄有常人不及的心力,我见过厉害的妖气,攻克下人的心念之后,能占据人的驱壳三天,直到彻底吸走人的体魄里的所有精气,等妖气在人身体里离开之后,人已经和尸体没有区别。” 吾行抬头瞧他,眼里的一簇光亮得几乎燃起来。“你对我师兄就这么有信心吗?” “不是有信心,而是必须得这样,我们已经把猫妖从棺材里放了出来,它不死,我们或许能全身而退,但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就都得给它当猫粮。手执利器者不为善,祸害苍生。” 他话音未落,昆仑肩膀上“哧”的一声炸开一道血雾,那是一道锋利的银白色气流照直刺破他的肩膀所致,吾行几乎惊得扑过去,可昆仑仿佛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保持着念咒的姿势,头发和衣角被风轻轻的鼓起来,他周围充满了妖气,可昆仑自身却没有一丁点的杀气泄出来,如果从来都不认识他,或许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任何武功,他只不过是一个只会念经的佛。 吾行好像已经把嘴角咬出血来,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同时充斥着耳膜,而他的整张脸已经彻底麻木。 他想起自己昨天晚上还向昆仑提议与风家联手,今天早上还伸手向他要另外一个紫檀木匣子。吾行一直以为他师兄对他谨慎的有些小题大做,转眼之间现实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曾以为无所不能的魏不熟,此时也在无能为力的看着昆仑孤军奋战,而最可怕的不是这只猫妖,而是用猫妖和一村子无知百姓来逼迫魏不熟的那些人心。 吾行的拳头在身侧越攥越紧,他是真的挺看不起自己,他不是运筹帷幄的魏不熟,不是骁勇善战的相鼠老八,更不是拼尽一己之力站到风口浪尖去抵抗灾难的昆仑,他现在是拥有强大利器却不会用的拖油瓶。 昆仑周围的银白色光流渐渐少了,但仅存下来的几束却是更加的迅疾锋利,昆仑如老僧入定,看不出半点颓势,脊梁撑得像一把剑,阴冷中隐隐带出了一种霸气。香炉的血液轻轻旋动着,用同一种频率同一种节奏。那是昆仑的心力,他是个强大的人,从头到尾心绪都没有乱过一分。 银白色的光流最后只剩下了最后一束,它已经不能算是光流,在月光下它就像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剑,它划过昆仑的手臂和肩背,黑色衬衣下的肌肤上已经遍布着刀痕,香炉里慢慢归于平静,好像外面的疾风剑雨根本妨碍不到它里头的任意一滴鲜血。 空气中出现一阵狰狞的猫叫,撕心裂肺的叫声震得他们的耳膜生疼,随着猫嚎阵阵,缠着昆仑的那支银色的光剑也越发的锋利迅疾起来,吾行冷汗浸透了t恤和外套,他不想看到昆仑任何程度的伤势。 就在这时,香炉里的血水猛烈一阵,吾行正要大叫不好,魏不熟已经脱口而出:“成了。” 只见昆仑手起刀落,准确无误的把银白色的光剑削落,沾满血的左右直接把光影给握了起来,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一只通体黝黑的猫在昆仑手底下现了原形。 第十一章 棺材里的匣子 昆仑右手黄泉刃挑起香炉,里头的血水直直泼向黑猫,又是凄厉的一声惨叫,却不是猫的叫声,那更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不过随着这声哀嚎,血水里的猫身瞬间变成了一道黑烟,如烈火一般的燃尽了。 危机解除,魏不熟满脸欣慰,吾行已经冲过去扶住昆仑。 “我没事。”昆仑看上去伤痕累累,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 吾行的眼泪突然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他掩饰的用袖子抹两下,却越抹越多。昆仑伸手在他的脑袋上划拉了一下,“快点长大吧。” 这一次,吾行重重的点了点头。 魏不熟叫来青皮给昆仑包扎伤口,他自己来到棺材旁边,此时纸人的脸上已经一片空白,被猫血刻画出来的面孔全都不复存在了。他朝老八伸手:“火。” 老八会意,到外面点了黄符扔进棺材里。胡子安和熊五都围了过来。 “阿昆,真给五爷长脸。”熊五朝昆仑竖起大拇指,那种兴奋样好像他是自己徒弟似得。他走到魏不熟身边,瞧见棺材里的扎纸全都燃尽,冷哼:“七门调,会这****阵的国内就那么几个了,赶巧咱们成都就有一家正宗。” “这种手法祖传的,成都这个够不上,往西安和北京查。”魏不熟脸上的警惕仍没有松懈,他盯着消失不见的火焰,正在慢条斯理的整理全部细节。静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昆仑和吾行:“你们是怎么知道庄园这边出事的?” 吾行与昆仑对视了一眼,说:“我早上接到一个人的电话,说在我的地里挖出了棺材。”吾行忽然也想到了什么,不由问他爸:“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电话。”魏不熟叫人把他的手机拿过来,他几乎很笃定的说“这个电话有问题,因为他说,我是这栋宅子的常备联系人,有人吩咐过,如果宅子出事,第一个联系的人是我。” 这无可厚非,毕竟邛崃隶属于成都,有事当然要找身在成都的魏不熟,可是魏吾行继承财产之后,法律手续一直委托律师在办,真正继承这座庄园也只是个把月的事,或者吾行自己都未必知道继承法已经生效了,外界知道这一信息的人就更少了,那么又是谁准确的知悉魏吾行继承了成都魏府,并且引他来的呢? 青皮把魏不熟的手机递过来,他平常几乎不用手机,简单的几个操作也显得很是笨拙,等他点开已接来电的时候,吾行已经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屏幕贴了过去。 一模一样的十一位固话数字。 魏不熟把电话仍还给青皮,吩咐手下:“去查一查。”他瞧见吾行的眸子里有一些纠结的情愫蔓延开来,如同寻求答案一般的看向自己,他们的目光显得都有点沉重。 因为父子俩都想到了一种可能,魏家人,或者说魏家的另一脉旁支,侥幸在他们父子手底下保命的魏氏亲人。 “诶?”熊五惊疑的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熊五整个上身都翻向了棺材里,肥硕的屁股卡在棺材壁上,十分搞笑。 魏不熟刚要骂人,就听他在棺材里瓮声瓮气的叫道。“生爷,这底下有夹层。” 此话一出,众人都围了过去,胡子安费力的把熊五拽了出来,俩人都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熊五向外头挥手:“拿工具进来,快。” 话音刚落,相鼠老八飞起一脚踹在棺材头上,只听“咔嚓”一声裂响,整个棺材已经四分五裂了。熊五诚惶诚恐的再次竖起大拇指,衷心的称赞:“牛逼!” 相鼠老八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只管破坏,完事儿便坐到了一边,万事不管了。吾行和胡子安七手八脚的把木板掀开,刚瞧见里面的东西,吾行就惊得大叫一声,“师兄——” 昆仑其实就在他身边,看到棺材里的东西,也是一脸惊诧。因为里面密密麻麻排满了三四十个百宝嵌紫檀匣子,和昨天晚上吾行拿到的那一个,以及自己库里收着的那一个,除了雕刻花纹不一样,其他的竟是一模一样。 “怎么?你们见过这东西?”魏不熟在两个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表情,不由问道。 昆仑沉声:“昨天开阳送了吾行一个同样的,我今天早上打电话问过,他说前段时间手下在民间收上来的,当个老物件存库来着,他最近才翻着,已经在帮忙查来源了。” 魏不熟不解:“那为什么送吾行?” “因为镶嵌的图案和灯族有关。”昆仑在棺材里捞了一个匣子出来,这些匣子摆放无序,但能够猜到是一个大的拼图,昆仑拿到的这一个,镶嵌的是一个中年人在垂钓,他面前的湖泊里有两个孩子正在游着泳打闹。昆仑身手指向其中一个孩子的颈部,魏不熟当即一怔。 却听昆仑说:“其实,我库里还有一个匣子,是我一年前在送仙桥收上来的。” 魏不熟垂目盯着棺材里的其他匣子,问胡子安:“多少个?” “四十七!” 吾行眼睛里顿时闪了一下,加上他和昆仑手里的两个,岂不就是49个? 半晌,魏不熟冷凝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可有意思了。”他大步朝外走去,“打包,带走!” 吾行故意落后了几步,小声问昆仑:“师兄,怎么办?” 昆仑挑了一下眼皮:“什么怎么办?” 吾行顿了顿:“你不是说不让我碰这个匣子吗?说这明摆着是有人要请鳖入瓮。” 昆仑盯着吾行看了一会儿,压着嘴角说:“你骂师父是鳖?” “诶?”吾行傻眼了,却被对方大手盖住额头,他额前被精心剪裁出来的额发,在他的动作下迅速成了鸡窝头。 却听他淡淡的说:“记住,师父的一切决定都是对的,你永远都要站在他的角度去质疑别人。” “凭什么?”吾行不服气,要是他爸要揍他,他难道还和他保持一个角度去自残? “因为我永远站在师父这一边,你与他作对,就是与我为敌,即便我之前做了自以为对的决定,只要他说是错的,那便是错的。” 吾行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用淡漠的口吻说出这些话的昆仑,努力忍住自己想要去探他额头的冲动。“别人都是妹控啊弟控啊,你怎么师控?” 脑门上不由分说的挨了一记。 第十二章 魏不熟的抉择 一行人整装待发,回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这时候青皮那边已经查到了电话的归属地,是邛崃一个叫谢家村的超市公用电话,青皮派人去问过,那里每天打电话的人很多,不知道是谁拨了他们的号码,但它确定来打电话的都是村里人,没有见过陌生人的人。 青皮没有请示是否排查村民信息,显然他已经那么做了。 魏不熟把四十七个百宝嵌紫檀匣直接运进了长生阁,昆仑也把他和吾行手上的那两只拿了出来,四十九个绚烂华贵的百宝嵌匣子,被鉴宝灯晃上去时,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熊五脸似乎都已经贴到匣子上了,他痴痴的问:“这么大手笔,兴许不是个局呢?” 他的话没得到任何回应,魏不熟和昆仑心思都放在图案上,胡子安不想插话,而相鼠老八已经在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了。 只得吾行去刺激他。“我爷爷如果在世,我或许还怀疑是他为给我爸留这匣子,弄那么个猫妖阵,很可惜我爷爷没了,如此嫌恶我爸的人也便只剩下敌人了。” 胡子安正色道:“可是人为的痕迹太明显了,这倒像是在下战帖了。” 不仅这样,还有一种画好了轨迹引着他们去看的意味。就像被人牵着鼻子走,时不时还要躲一躲炸弹冷箭什么的,这感觉可真不好。 魏不熟那边已经拼出了百宝嵌檀匣的全貌,是七横七竖排列,紫檀匣上面的所有笔画,都是由各种各样的珠宝玉石镶嵌而成的,最底下一排是各种玉石拼凑成的鹅卵石小路,上头随便抠下来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这也是令大家十分困惑的事情,究竟为什么要用这种奢华的方式展现画里的事物呢? 吾行瞧着49个百宝嵌紫檀匣子拼起来的四十九格拼图,发现这其实算是一幅连环画,它记载了几个人从幼年到青年的美好时光,最开始他们都是两三岁的样子,在各自母亲的怀里与彼此初见,随后跟着大人们读书学武、进山打猎、下河摸鱼,他们生活的地方就像个世外桃源。但是随着少年们的不断成长,他们陆续在自己父辈处继承了聚魂灯,他们的日子看似和之前一样,但每个人的身上都发生了变化,直到最后他们兵戈相见互相残杀。 整幅图只有六个场景,分别是幼年、少年、青年、继承魂灯、各自为营、以及互相残杀。 几个人都是沉默的看着,吾行既然都能看懂,想必他们也知道了这上面说了什么,大概就讲魂灯家族不知道哪一代的内乱。吾行问他爸:“这地方是你说的七忌村吗?” “是。”魏不熟用一种平静到臻至化境神态说出这个字,这让吾行十分诧异、 其实是吾行不知道,这些年他爸明里暗里的四处打听七忌村的下落,总会让别人起疑心,所以他便自己画出来一些虚假的图形,散播在江湖上,只是没有想到,过了没几年,这些虚假的图像又以各种各样的途径反馈到了自己面前。一些和魏不熟有过节,甚至觊觎他权势财力的人,把这些碎片信息当成了魏不熟的软肋,或设局或陷害或诱导,魏不熟瞧着这些世间百态,心早就放凉了狠透了。到现在他已经分不清这些图形里的景象到底是真实的七忌村,还是当年自己凭着印象散播出去的图形,他已经看破了这东西的真假层面,他在乎的东西更复杂。 “要我看啊,咱们还是别理这东西了,没道理明知道是个瓮,自己上赶着去当鳖啊?”熊五对魂灯世家的事不感兴趣,也顺便劝魏不熟。“这两年凡是碰到和灯族有关的事儿,咱哪件捞着好了?我还是那个态度,咱们自己干自己的安全又顺心,别跟别人掺和,咱们玩儿阴阳的,摸不准人心。” 魏不熟没接他的话,径自沉默着。魏不熟这个人头脑一直十分清晰,多烦乱的事总是能分出条理来,但今天他却有点发挥失常,冷静了半个小时后,竟然说:“你们先出去吧,我得好好想想。” 吾行以为碰到这么一大事,怎么也得开一个长长久久的会,没想到一个小时不到就散会了。 散会后,熊五一边走一边问胡子安。“每回遇上这种事,生爷怎么都犹豫不决?”熊五其实并不知道七忌将军稿对魏不熟来说意义何在,他只当那图和魂灯世家有关,所以才这么上心。 胡子安虽然也不知道内情,但这么多年跟着生爷走南闯北,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谱,他感觉这个七忌村对魏不熟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但是至于是什么样的意义,他就猜不到了。他安慰熊五:“生爷有他的计较,咱们跟他又不是为了钱。” 熊五看着他:“怎么不是为了钱?你当然老婆孩子都齐活儿了,五爷我还光棍一个呢。” 胡子安知道他又要胡扯,摇着头下了楼梯,熊五大步跟在后面:“哎你别走,我上次让你介绍小姨子给我认识,你怎么没下文了?” “我没小姨子,那是我丈母娘家邻居,你看上了自己问,别扯上我……” “你就是个妻管严,怪不得你身上老没钱,全让你丈母娘骗走了吧……” 俩人呛呛着走远了,昆仑和吾行却都在沉思,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离奇了,这让吾行都觉得自己已经陷入到了别人精心营造的棋局里。 “我也不明白,我爸他现在在思考什么呢?”就像熊五说的那样,既然已经知道是个局了,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师父在计算所有的可能情况。”昆仑叹了口气,侧过来瞧他一眼:“师父已经决定赴局了。” 他这么说,又是这么一肯定的眼神,吾行心里一个激灵,脱口道:“他有病吧?” 后脑勺被昆仑拍中,整个人差点栽过去,吾行不服气,跟着昆仑到了他的办公室,“像昨天这种情况很有可能还会发生,如果这真是个局,人家见面礼都这么大条,那之后还不得步步惊心啊?” 昆仑给吾行倒了杯水,摆出一副长谈的姿势。“你知道为什么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师父会一直没发现他那个七忌将军稿是假的吗?” 第十三章 涉迷局 “因为他信白大哥,没想过是假的。” “不止如此,之前师父虽然很想找到图里的秘密,但他有一套自己做事的原则,就是避开魂灯世家的人和事。” “为什么?” “可能这件事如果和灯族扯上关系,就太复杂了,而且,这事对你对他来说都算是把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软肋,所以一直以来他寻找七忌将军稿的真正意图只有我知道。” 吾行听到这里,眼睛里的光亮暗了一些,“那这十五年就真没有一次和灯族沾上边的?” “怎么可能?最初几年师父也是藏着掖着,但道上的人都知道他在寻找一个村子,后来师父索性就明着找,他在江湖上散播了很多七忌村的信息,渐渐的他开始收到来自各方的回馈,有的是根据假消息模拟杜撰出来的方位图,有的是足以骗过我们这些人的假象,你不觉得师父刚才看百宝嵌檀匣时的表情太过冷淡了吗?这么多年了,他其实早已经无动于衷了,过去他还有七忌将军稿支撑着他,明着散布七忌村的图样消息,暗地里我们一直在找七忌将军稿的结阵法门。” 只是魏不熟万万没想到,他十五年都没有结成阵,不是因为他方法不对,而是因为这张图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吾行听到这儿有些心酸,他想魏不熟的内心一定足够强大,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这么大的打击。 这个话题明显也触动了昆仑复杂的情感,他的声音越来越淡漠。“这就相当于曾经有两条路摆在师父面前,他一直坚信的一条路走了十五年,发现路被堵死了,他势必要把堵路的石头搬开,可是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开始反思,他错过的另一条路上是否会有重要的信息。如果我没猜错,师父现在正在思考他曾经不以为意的所有线索。” 这是个强大的脑力工程。并且在他思考之初,势必要推翻从前的一些决定,首先要推翻的,便是“不与魂灯家族沾染”这一条。 并不是所有人都敢于推翻自己,何况他不仅要把自己的过往一件一件的推翻,还要把废墟里的残骸重新组装到一块,这就不是一个强大的头脑能够办到的了,它需要一个更加强大的内心。 魏吾行无语了,但他不是个傻子,他一直觉得七忌村和七忌将军稿都和魂灯世家脱不了关系。 “我感觉,虽然风家说寻找七忌将军稿是因为里面有他们风家的灯,但我总觉得,不只是他们风家,白家甚至是惠家都有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魏不熟根本不可能被骗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要怀疑惠家呢,因为白家欺骗魏不熟容易,欺骗昆仑却是太难了,昆仑毕竟是个旁观者,然而让昆仑也相信,就必然要牵扯到惠家,因为昆仑能做魏不熟的徒弟,全都是惠家的功劳。 吾行以为自己点到为止,昆仑至少能给自己科普一下惠家在整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没想到昆仑话题一转,说起了刚才那49个匣子。“你看得出刚才那些匣子上的画想表达的意思了吗?” 吾行实话实说:“就是说灯族人小的时候非常和睦,到老了互相残杀?” 可是这话说出来连魏吾行本人都感觉站不住脚,他刚才在魏不熟屋里只观察了半个多小时,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仅仅是推断出图画的联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推断时还要不时被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晃一晃神。 昆仑说:“那你数没数过,里面究竟有多少个魂灯世家呢?” 吾行眉头一凛,这个他倒是真数过:“5个。” “不对。”昆仑很确信的否认了吾行,他说:“里面有六个魂灯世家。” “不可能,我只看到了5个灯。” “不错,5个聚魂灯,却有六户人家,但是魂灯世家代表的是7户,你知道这些数字的意义吗?” 吾行的确十分怀疑刚刚昆仑对“6户”人家的判断,可能是自己刚才看匣子的时候,只把心思放在那五个带魂灯的少年身上了,但是昆仑又提到了魂灯7家,吾行心里反倒慢慢想通了。“这个我或许知道一点,如果你刚才看到的真的是六户,那么可以确定,那个没有灯的第六户是风家,他们家的灯什么时候没的怎么没的都是个秘密,我爷爷也未必知道,至于那画面里为什么没有第七家,这其实是魂灯世家里讳莫如深的秘辛,这个消失了甚至说并不存在的魂灯龙家,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但不知道为什么,魂灯家族家训的第一条就是‘以龙为首’,风家只是丢了灯,龙家甚至连传承的人都没有。” 昆仑听到这些并没有惊讶,好像他其实早已经知道的,他说:“你看,那匣子上的画意义是不是就不一样了?魂灯世家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他们继承了魂灯之后同样继承了家族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知这个秘密之后,他们的心慢慢改变了,这个秘密或许与风家有关,也或许和龙家脱不了关系。” 事到如今,吾行已经猜到这件事与风家脱不了关系,但他从来都没把“龙”家也联系到一起,因为他在爷爷的口中得知,魂灯龙家更像是传说里的世家,是不是真实存在还未可知,但他又根本解释不了,为何魂灯世家一直都被叫做七世家而并非六世家。 会不会是因为大家对“龙家”的信息接受的太过理所当然了,反而忽略了它的反常之处呢? 人在接受的信息量过大的时候,第一反应应该就是头疼,昆仑已经看出吾行开始不耐烦,他笑着说:“记住,以后要学会这样想问题,这样你脑子才能变的好使。” 吾行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突然开起了玩笑,变脸像翻书似的,更加觉得崩溃。 只是没有想到,魏不熟这一思考就像是闭关一样,三天三夜都没见外人。直到一直在打听那个谢家村的青皮回来时,魏不熟才在他那办公室里走出来。 “谢家村里肯定有问题,那个村子地势非常特殊,我们过去的时候走得是入村正路,以为离魏府庄园很远,其实村子里有个荒坡一样的后山,在那后山往山崖底下看,正好能把魏家庄园尽收眼底。只不过……”青皮说前面的话十分激动,最后语气却是弱了下来。“只不过我们把村子里所有人的信息都查了,这个村子不仅没有外来人,而且民风十分保守,甚至说闭塞,全村都是瓷胎竹编的手艺人,有固定的商人进村收货,他们从来都不出村卖那些竹编。” 第十四章 初探谢家村 一个不偏僻却神秘的村子?乍一听上去真是吸引人。但是俗话说“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会不会也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呢? 魏不熟好像感觉到有点可笑,转身问熊五:“七门调那有什么消息了?” 熊五叹了口气:“所有会这一手的七门调人在世的也就三个,有俩瘫在养老院了,还有一个眼睛瞎了。” 他们这些损阴德做生意的,到老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熊五带来的消息,在场人都没怎么意外。 “难道七门调妖门阵的手艺从此就要失传了?”魏吾行打心底觉得不可能,就算有一家失传了,也不会可能一整行都失传。 胡子安却说:“你不知道,他们七门调在四十年前的时候用十分阴毒的手段残害同行,导致七门调戚家灭门,一夜之间他们七门调像是被下了魔咒,不仅再无子嗣,能够继承手艺的人相继都死了,这事在‘五花八门’行当里传得十分邪乎。” 胡子安师承麻衣道,“五花八门”里的一门金说的就是他们算命的。 “这事儿还得从那村子入手。”魏不熟斜坐在沙发背上,目光透过落地窗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至少得知道,这坟是怎么回事。” 熊五和胡子安都表示同意,昆仑一向不表态,因为他的态度永远和魏不熟一致。 “你呢?”魏不熟突然问吾行。 吾行瞧着他爸:“我什么?” “你的意见!”当魏不熟很认真也很真挚的看他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是没什么感觉的,甚至觉得他爸像个神经病,可魏不熟随后又说:“你不是已经打算入伙了吗?我在问你的意见。” 吾行忽然就有点感动,熊五和胡子安都看着他笑,昆仑的表情清清淡淡的。 吾行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脑袋:“我同意。” 许多年以后,吾行总会纠结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入行的,他想了很多个场景,后来就发现,他此时对魏不熟说的“我同意”,其实就和结婚时说那句“我愿意”的意义是一样的,这仨字儿对他来说,算是里程碑。 只不过,每一次魏吾行觉得他爸稍微有点靠谱的时候,魏不熟就总会做出一些不靠谱的事情。魏所谓的从村子入手,竟然是乔装成商人去村子里面订货。 不过青皮说他们这些人别人一看就不像是干正经事儿的,熊五的体型,胡子安的毛发还有昆仑的红色头发都挺引人注意,反倒是魏不熟父子有老板和二世祖的样。 吾行呸了他一下:我俩本来就是。 于是最后进村去一探究竟的人,就变成了魏不熟和魏吾行爷俩。他俩也没挑什么黄道吉日,避了两个阴雨天,天空一见晴,俩人就开了那辆改装suv奔谢家村去了。 临行之前魏不熟在店里拿了四个清中期的瓷瓶,告诉吾行,最早的瓷胎竹编其实就是给瓷器套一层保护罩,但是后来这门技艺越来越精,邛崃这一片的村子里几乎都是竹编的手艺人,因为邛崃山脉生长的慈竹竹丝非常的细,再有技艺高超的手艺人,做出来的竹编甚至比里面的瓷胎本身都贵。 这种瓷胎竹编一般都是收的订单,他们贸然过去装订货商肯定会露馅,所以不妨带着瓷器过去,就说挨个村子找过来的古董商,想找找看有没有手艺高超一点的师傅。 吾行也觉得这样比装订货商要好,一来他们不知道瓷胎竹编的行情,二来,之前青皮在村子里打听了那么多事,怕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到了谢家村,魏不熟和吾行一人抱着一个瓶子进村了,事实证明这种办法相当高明,村民见他们这样就知道是来编瓷胎的。 村子不算大,格局十分明晰的井字路,纵向的两条是水泥的,横向的是土路。魏不熟领着儿子先在其中一条水泥路上走了个来回,看了两三家的手艺都没满意。 有眼力好的村民,瞧见他们拿的东西,就说:“你这几万块的瓷胎得配好手艺,你沿着最里头那条土路找,敞开门的就进去问,都是手艺好的。” “谢了老乡。”魏不熟抬脚走了两步,瞧见那个村超市就在十字岔路上,他转身瞧了吾行一眼:“你去买瓶水。” “哦。”吾行小跑着就去了,他穿了一身美国牌子的运动装,人帅又带着一股少爷范儿,村子里好些小姑娘都悄悄打量他。 进了超市之后,穿着矿泉水赞助半袖的老板娘,对吾行也十分客气。“小伙子一看就有出息,打哪儿来啊?” “苏州来的。”吾行口音里本来就有一股江南韵,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他付了钱,抬眼瞧见柜台后面的橱柜上摆着香烟,心里盘算了一瞬,便说:“给我一包玉溪。” 老板娘拿眼睛在他身上寻了一眼,嘴上笑问:“成年了吗?”但却已经拿了一包烟出来。 吾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问她:“我在你店里抽一根行吗?” 老板娘顺着窗户便瞧见路对面作坊里的魏不熟,脸上马上就挂上一抹玩味,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说:“坐那儿抽吧,我在这帮你看着。” 吾行道了谢,装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抽起了烟,烟燃了一半的时候,吾行才用一种拉家常的方式开了口:“我们绕了好几个村子了,就你们这儿手艺还行,你们都是祖传的吗?” “也算是吧,男的种竹子女的编手艺,比不了你们这些有本事的城里人。”老板娘也抽起了烟,言语里透着伤感。 “嗨,城里人有本事的也少。”吾行不太会和中年妇女搭话,他脑袋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中年妇女都是像张小环那样需要防备的。眼看着烟快抽完了,吾行才又提起话题。“我有个同学就特别喜欢这套手艺,你们村里有人想收徒弟吗?我想介绍我同学过来,他高中不念了,一技傍身对吧?” 没想到老板娘十分警惕的朝吾行撩了一眼,吾行心里一惊,但脸上一派纯真还是无懈可击的。他马上又追着问了一句:“你们村里手艺最好的师傅一年能挣多少钱?” 老板娘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好像感觉刚才对一个小孩子戒备有点可笑,于是说:“我们村不收徒弟,一个村子全都是姓谢的,一个外人都没有,再说这手艺在村子里糊口还行,像你们这动不动一包玉溪的,根本养不活。” 第十五章 门镶钱阴阳店 吾行咧嘴一笑,又是一副腼腆小男孩的表情,烟也抽完了,他把剩下的烟揣进兜里,走过去把水和烟的钱都付了,老板娘还很贴心的问他嚼不嚼口香糖,于是吾行又买了一包口香糖,才在超市里出来。 魏不熟这会儿也回到了路上,两个人并肩往那条土路上走,吾行一边走小声说:“我刚才问他们村收不收徒弟,说要介绍个同学过来学手艺,你猜怎么着,那人对这话十分警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啊,这个村子里的人对外人太谨慎了,让人感觉他们在守着什么秘密。”魏不熟刚才似乎也碰了钉子,他瞧了吾行一眼,趁着声音问:“你是不是抽烟了?” 吾行愣了一下,尴尬的堆了笑:“这次是因公抽烟。” 魏不熟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他们说的没错,我只会教徒弟,不懂管儿子。” 吾行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有点矫情。俩人往最里面的一条土路上走,拐进去第一家,格局就与前面的不一样,这里实际上就是民户,单隔出一间屋子做手工房,家主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手艺人,他们做的东西十分细致精巧,但也因为年纪偏大,活计稳而慢,所以一年里只出货那么一两件而已。 他们连着走了两家,都是因为今年的订单已经全满了,不再接活了,一直到第三家,才被家主告知,能做,但是得先交定金,过年以后才能取货,这其实就是变相意义上的第二年买卖了。 魏不熟也没跟人家纠缠,下了一个瓶子的订单,说是竹编上的花纹要与瓷胎上的花纹一致,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找麻烦,但那老爷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魏不熟不得不付了订单钱,付钱的时候他有拐弯抹角的问了点事儿,老爷子精明的很,避重就轻的和魏不熟周旋着。等俩人从他家出来的时候,魏不熟那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吗的,逼急了老子晚上偷袭。” “是是是,晚上才是您老的主场。”吾行知道他爸牛脾气上来,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拦不住,忙不迭的给他顺气,心说这村子还真邪门,他们这种温柔的方案显然不太高明,其实就该让老八过来,绑一个活的回去逼供。 吾行一边想,一边笑自己太快进入角色,好好一个气质富二代,现在都快成了土匪了。 太阳马上就西斜了,魏不熟也不想在村子里耗下去了,俩人信步向村外走,他们打算从小土路的尽头拐到水泥路上去,走着走着,吾行无意间往一户紧闭的门扉上瞧了一眼,脚步立马就顿住了。 “爸。”吾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门楣边上一块,“你看那不是……” 被雨水刷得掉了色的春联一角,正露出一块青灰色的痕迹,那是被人镶在门楣里的一枚铜钱。 魏吾行脑袋里划过了什么,他忽然想起他爷爷从小和他提的一句话,不由念了出来:“门镶钱阴阳店,裁缝窗棂藏冥线。” 魏不熟显然也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你爷爷那点吓人的故事,到你这儿也没翻翻新?” 他拽过儿子,大踏步朝村外走,路过的几个人见他手里的瓷瓶没了,还关切道:“怎么的老板,找着合适的师傅了?” 魏不熟轻快的回他:“找着了,都找着了。” 可不都找着了吗,“门镶钱阴阳店”这是七门调的一句暗语。扎纸匠一般都是给死人做祭奠用品的,而七门调扎纸匠,白天开阳门做死人的生意,晚上开****做鬼魂的生意,更好的七门调会在自己的双手外面套上一层死人皮,这样扎出来的东西才能结成阴阵。 而门楣上镶嵌的铜钱,就是为了给鬼魂认门的。这些典故道上的人已经知道的不多,要不是吾行他爷爷总给他讲这些故事,吾行可能也就错过了这么一个大线索。 谢家村里的扎纸匠,一定和黑漆木棺材里那个纸人有关系。 出了谢家村,魏不熟也没去邛崃那个庄园,他说他要想事情,竟然让没有驾证的魏吾行开车,吾行把车一路开回长生阁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魏不熟脑袋里想的那些事似乎也有了雏形了,他拍着儿子的肩膀:“今天立你一大功。” 吾行一边跟着魏不熟下车,一边趁火打劫:“那我得要奖励,你让我师兄教我收妖吧?” “你想学收妖?”魏不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摇着头劝他:“咱们这一行要循序渐进,想学就得先从基础来,没学会走就想收妖?” 吾行跟着他上楼,不服气道:“那就从基础的来,你不是说我这灯是收妖极品吗?那我肯定是要学收妖的。” 魏不熟苦笑了一声,叹气:“收妖讲究心念无杂,无欲无求,修炼之前得先修心,你不是那块料。” 吾行急了:“我怎么就不是那块料了?” 魏不熟也急了:“你连烟都戒不掉,还能给我心无杂念?” 吾行闭嘴了,不是因为他心虚,而是因为他爸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师兄正好从楼上走下来。 “师父,你们回来了。”他和魏不熟打着招呼,目光阴冷的掠了吾行一眼。 魏不熟看看儿子,又看看徒弟,摇头无奈:“他要跟你学收妖,你看着办吧。” “他入门太晚了,根基又差,和老八学点拳脚就好了,收妖还是算了。”昆仑竟然没给魏不熟面子。 “师兄我能吃苦,我以前不想学才会这样的,我但凡想学的东西没有学不好的。” “包括抽烟吗?”昆仑把胳膊交叉在胸前,当着魏不熟的面教训起吾行来。“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吾行蔫了:“修道之人讲究清肺腑斩三尸,烟是浊气,侵蚀肺腑,麻痹心神,另外它还是口中罪业,不管入不入道都不能碰。” “知道还沾?既然沾了还让我教你收妖做什么?” 他语气已经十分严厉,震得魏不熟在一边儿都是嗔目结舌,他可从来没见过徒弟这样一面啊。 吾行自知理亏了:“我错了。” 魏不熟眼睛睁得更大,他儿子从来都是一头犟驴,今天这是撞邪了? 昆仑面色不变,冷喝:“去楼下站着。” 魏不熟傻眼了,他们长生阁的小学徒犯错都在一楼那面画着山河聚宝的墙前面壁,这规矩是贺朝奉立的他是知道的,可没道理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己儿子身上啊。 更可气的是,吾行那头倔驴竟然一反常态,乖乖的下楼罚站去了。魏不熟不由深深打量了昆仑几眼,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第十六章 请鬼帮忙 吾行站了没一会儿,熊五和胡子安就来了,熊五最先发现了吾行,走过去在少年屁股上拍了一把:“惹你老子生气了啊?” 吾行红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想这回可是丢脸丢大了。嘴上还打着掩护:“哪儿啊,我就看看这墙上的画,没事没事,你们快上去吧。” 胡子安那小胡子忍笑忍得一颤一颤的,显然是早就把少年给看透了。 这俩人这么晚过来一定是去商量对策的,吾行心想,他今天可是立了头功的,现在竟然沦落到来罚站。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个人的小组会议竟然开了三个小时,他又困又饿又累,要不是忌惮昆仑的淫威,早就跑大厅那沙发上躺倒睡觉了。 快一点半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了声音,四个人下了楼,吾行下意识的站的笔直,马上就听见昆仑大赦的声音:“走吧。” 吾行回头一瞧,他爸和熊五胡子安已经上车走了,身后就剩下寒着脸的昆仑。吾行小心翼翼跟上去,一边揉着腿一边问他师兄:“我爸不回家啊?” “师父去五爷店里拿点东西,明天我们还要到谢家村去。” 吾行跟着师兄上了车,迫不及待的说:“要是扎纸匠也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个人隐姓埋名的藏在村子里,一定不想让外界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他的真实姓名肯定不能见光,幕后黑手也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找上他。”昆仑在城市的街道上缓慢的开着车,一点都没有之前色厉内荏的样子。“明天你还是跟在师父身边,我和老八在后山那个断崖爬上去与你们会合。” 吾行“哦”了一声,他知道他们晚上肯定商量了很多步骤,但是因为自己的“武力值”太弱,分给他的角色只是个小龙套。少年不由有点灰心。 “真的想学点本事吗?”车开过两条商业街,昆仑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口。 吾行愣了一下,随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想学。”谁也理解不了17年无所事事荒废无度的少年,突然对一件事情执着之后的决心。 “你想学我就会教你,但跟我学东西肯定要吃点苦头,而且一旦学了,并不是你想不学就可以放弃的,明白吗?” “明白!”吾行眼睛里神采奕奕,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而且昆仑的机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等到的。 昆仑若有所思的笑道:“其实你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弱,你爷爷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教你,你爷爷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啊?”吾行心说你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他好好琢磨了一下昆仑的话,惊讶的说:“你的意思是说,我爷爷其实传授给我很深的内功?” 脑门被昆仑怕中,刚才的好气氛也没了,昆仑恢复到了冷面兄长的角色。 吾行堆着一脸笑凑在一边讨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啊,你先教我什么?我爷爷说有念力高强的大神可以空间异物,师兄你会吗?” 昆仑丢下一句:“先清清肺吧,每天跑两万米,跑两个月再说。” “……” 魏吾行以为昆仑就这么一说,谁知道早上五点半昆仑就把他从床上揪了起来,强行拉出去公园晨跑了。一个小时下来魏吾行就累成狗了,几乎被昆仑拖着回到了魏宅。 魏不熟正在外面回来,恨铁不成钢的踢了吾行一脚:“就你这熊样还收妖?” 吾行喘着粗气呛呛他:“你不熊,你生出来就能跑一万米。” 魏不熟抬手就要打他,吾行眼尖,一下瞧见他抱着的一个胭脂盒,“这什么东西?” 吾行想摸,被他爸一巴掌打开,“别乱动,这是请林晓曼出山用的。” “林晓曼是谁?” 魏不熟很诡异的笑了一下,那表情给吾行一种不太好的心理暗示。他转回过身问昆仑:“林晓曼是他相好啊?” “林晓曼是每天晚上掐你脸的女鬼。”昆仑语出惊人,跟上魏不熟去餐厅吃早饭了,还不忘甩一句:“你今天还差一万米没跑呢啊,记账吧。” 吾行迟疑了一下,跟上去问魏不熟:“你为什么要请女鬼出山?” 魏不熟也掖着藏着,把昨天晚上他们想到的办法告诉了吾行。大致行动过程就是,先用女鬼去那店里探路,看看他家里有没有别的阵,如果没有阵就老八上,把人绑了连夜审,如果有阵就一块儿上。 吾行看着昆仑,又看了看大言不惭说着这一切的魏不熟:“合着昨天晚上仨小时你们就商量出了这个?” 魏不熟不以为意,亲手给儿子盛了一碗汤:“昨天他们都说不让你再去,还是老子力排众议给你一个长见识的机会。” 吾行本来没想再说什么,可魏不熟给他盛完汤之后,又在小铜碗里盛了一碗,放到自己右手边的位置,对着虚空说道:“东西我给你找来了,你今天晚上可别给我掉链子。” 吾行手里的汤匙“吧嗒”一声掉进了汤碗里。 看着儿子惊讶的表情,魏不熟斜着嘴角道:“能和你老子住一院子的鬼,都是狠角色,找机会我给你详细介绍。” 吾行咽了口干沫,坐得离他远了一点。魏不熟还在对着右手边的空气说话,大概就是在和那东西讲解晚上需要注意的东西,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表情还十分丰富。 吾行心想,别看他爸和人相处起来挺木讷的,和鬼打交道还挺风流倜傥的啊。他不由小声问昆仑:“你能看见那个女鬼吗?” 昆仑眼皮都没抬:“放心,师父晚上会让她现身的。” 现身吗?难道是说能用肉眼看到鬼? 昆仑不想多说,起身去客厅里取了个小花瓶,年份没够上清末,最多就是个民国的物件,而且样子比较小,放在吾行背包里都绰绰有余。 昆仑说:“一会儿瓶子你放背包里,林晓曼会附着在瓶子上。”说完他在口袋里取出一道黄符,念了句咒化进水杯里,吩咐吾行:“喝了它。记住入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回头。” 吾行被他这么一嘱咐,莫名就有点慌神,但他脸上丝毫都没有表露出来。 第十七章 再探谢家村 中午过后,两路人马便在邛崃分道扬镳,吾行和魏不熟带着瓷器再次进村,直奔之前帮他们做竹编的匠人家里。 那老头看到这对父子仅隔一天就又来了,不禁有些奇怪。魏不熟样子装的很为难,主动对那老头解释道:“是这样,我们昨天不是说要和瓷胎上面一样图案的竹编吗?我夫人她有点不愿意,他想弄别的式样,让我给你带来了。” 那老头戴着老花镜看了一眼魏不熟拿着的照片,那是临行之前青皮在百度上随便搜的一个花样,画的是一对儿鸳鸯。 老头了然般的笑了,把照片收起来道:“行,反正你那两件都还没开工呢,你放心吧。” 魏不熟说:“哎呀大爷,你可真痛快,那我们这就回去了,等到时间我让我儿子过来拿。” “行行行,你放心吧。”老头笑容可亲。昨天魏不熟可是付了一大笔的定金,老头看着魏不熟估计就像看一个行走的金元宝,能不亲切吗? 吾行心中暗笑,他跟在魏不熟身边往外走,路过那院子的门廊时,老头那个六七岁的小孙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头撞到了魏不熟身上。 魏不熟一把就把那小子给捞了起来,吾行瞧见那孩子的后脖颈多了一道黄色印记。不由想起这小子刚刚在村口玩儿的时候,可是很不客气的用石头打了魏不熟一记,按照原计划,魏不熟是要对那个老头下手的,看来他爸这有仇必报的性格,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那小孩儿这才看清是魏不熟,使劲拿眼睛剐了他一下,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对他爷爷喊:“爷爷爷爷,那个人长得像瘟神。” 吾行“噗”的一声笑出来,遭了他老子一记冷眼,又听那老头在屋子里骂:“小兔崽子,让你嘴里没个门,看我不……哎,小宝……小宝你怎么了?” 魏不熟和吾行对了个眼神,吾行便假装很着急似得跑进屋了,迎头就看见老头抱着他那孙子,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儿,这会儿嘴唇发青已经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吾行跑过去帮他把孩子挪到椅子上躺下,无论老头怎么摇晃,那孩子还是没有知觉。吾行劝道:“这不是办法,送医院吧。” “不能送医院,不能送医院。”老头忽然激动起来,他这才想起了什么,拽住吾行说:“小伙子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请大夫。”说完,慌慌张张就跑出去了。 吾行朝一边站着的魏不熟吐吐舌头,心里暗说,你还怪人家小孩子说你是瘟神,瘟神可比你和蔼多了。 其实刚才魏不熟只是在这孩子后脖颈的地方下了一道小符,明天早上天一亮就会安然无恙的。 没一会儿,小孩儿的爷爷领着孩子的爸妈,以及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回来了。小孩的父亲是个黝黑健壮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瞧见魏不熟和魏吾行的时候,眼睛里亮着明显的警惕。 老头子说:“小伙子,谢谢你们了,天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们村子不留宿外人。” 这话虽然早在吾行意料之中,可是这么明显的轰人,就不能用“奇怪”两个字来形容了。 魏不熟站在门外招呼吾行:“快走吧,夜路开车危险,咱还得去邛崃吃饭呢。” 吾行挠着后脑勺的头发,对那个老头说:“实在不行我们开车送孩子到镇上医院。” 其实他们说这么会儿话,那大夫的表情早就不太对劲了,孩子的父亲态度十分明确。“小伙子,你还是跟你爸走吧,天黑夜路不好开,我们村子天一黑下来就禁止出入了。” 那个赤脚大夫在旁边插了一句:“孩子恐怕不太好,我这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孩子的母亲一听就哭出了声,被男人呵斥了一句,但她还是悲伤难耐,大哭变成小声嘤嘤的叫着孩子的名字。 吾行见不得这种场面,他走到屋子门口,突然对魏不熟说:“爸,再不你给这孩子治治吧。” 魏不熟皱着眉头看他,屋子里其他人都朝魏不熟看过来,老头问吾行:“你父亲是医生?” 吾行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走过去装模作样的劝魏不熟,魏不熟往天上瞧了瞧,天已经快黑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地方有点邪门,咱们不宜久留。” 此话一出,包括那妇女在内的几个人,全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目光里好像在权衡着什么。 吾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劝道:“上次那人都断气了你不是也给救回来了吗?这孩子这么小……” “别废话了,快点走。”魏不熟好像不太耐烦,回头呵斥了儿子一句。 吾行这下就有点为难了,他有点不忍心的朝那小孩看了一眼,磨磨蹭蹭的朝魏不熟走过去了。 “等等。” 正在往外走的父子俩,嘴角齐齐的现出一抹笑意,转身的时候却都掩饰掉了,之间孩子的父亲站在台阶上,两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体两侧,像是下了个大决心似得恳求道:“救救我家小宝吧。” 半个小时后,魏不熟收起随身携带着的几根银针,从身上取出一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递给那个妇人:“半盅酒化开,沉淀完把上边一层清液涂到孩子嘴唇上。” 妇人小心翼翼的捧着药丸去照做了,而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按照谢家村的规矩,夜幕降临之后,任何人都不能走出家门了。 事到如今,孩子的父亲也知道瞒不了多少事,便告知魏不熟:“很多年前村子里被下过诅咒,祖上便立了这么多规矩,你们今天肯定是出不了村子了,而且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要出院门,我给你们安排在厢房里住一晚吧。” 那个妇人已经化好了药,拿过来给孩子蘸在了嘴上。魏不熟知道这小孩儿马上就会醒,脸上还是装出一副为难:“我们还是不留宿了,这也才八点多。” 吾行也说:“是啊,我们明天还有事儿呢,今天必须得到成都。” 这时候床上的孩子突然喃喃的叫了句“妈妈”,那一家子人全都围了过去,孩子的父亲这才对魏不熟放松警惕,他走过来诚恳的说:“真的谢谢你们了,只不过我刚才也并没有危言耸听,我们村子里的确有很多的禁忌,你是为了我儿子留下来的,我们也应该保障你们的安全,总之你们还是安心的留住一晚吧,千万不要出门。” 第十八章 鬼叫门 这家人最后把魏不熟父子安排在了作坊旁边的一间小屋子里,看样子是那个老头做竹编的时候临时休息的住处,女主人给两人拿了暖壶和热水,一再嘱咐两人,尽早关灯,千万不能出院子。 女人走后,吾行便打开了背包,拿出吸附着林晓曼的瓶子。魏不熟在身上掏出一颗蜡丸,一边念诀一边在掌心里搓化,便见一道青烟从魏不熟的掌心里飘了出来,吾行正看得认真,魏不熟缓缓睁开眼睛,对着吾行身后说。“认识一下,这是我儿子。” 吾行被他爸这么认真的一句话吓白了脸,只觉得后背凉了一片,本能就要回头去看,却被后边的一个力道给推住了。是一个力道没错,吾行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一个力量,而此时他身后分明没有人。 吾行瞪大了双眼,呆立当场。 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的后耳根轻嗔:“你师兄不是说不让你回头?你怎么这么没心呢?” 那软糯又阴凉的口吻让吾行一瞬间打了个激灵出来,他一下子蹿到了魏不熟身后,魏不熟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还不把包里的胭脂盒子拿出来。” 吾行特没出息的在魏不熟身后露出了个脑袋,现了原形后的林晓曼就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眉目流转之间媚态丛生,她侧着脑袋,朝魏吾行微微扬眉:“不认识了?” 吾行想起来了,这就是每次做梦的时候,爱掐自己脸的那个美女。他在家里的时候总穿一件暖白色的睡衣,现在却是穿了一件尽展腰身的旗袍,吾行心里好笑,不管是女人还是女鬼,出门竟然都要精心打扮的。 吾行忙不迭把背包里的胭脂盒子递给她,林晓曼也不废话,走到桌子前坐下来开始化妆,她先是对着镜子照了照,又翻开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包,掏出一堆化妆品开始图擦。 林晓曼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吾行还是挺介意她女鬼的本质,完全不能像魏不熟那么处之坦然。 吾行说:“我给我师兄打个电话报平安。” 魏不熟正在念咒打坐,闻言说道:“应该是没有信号,你没发现这个村子里没有人用手机吗?” 吾行嘴里念叨“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可是手机掏出来一看,真的没有信号。吾行被现实吓到了,他听说厉鬼可以让人产生幻觉,可以让人迷路,难道它还能屏蔽手机信号吗? 正在努力化妆的林晓曼说道:“我感受得到,这里有怨念,十分强大的怨念。” 吾行瞧向她,顿时吓了一跳,林晓曼原本美妙的脸上,因为粉底太白胭脂太红,看起来有点像遗体入殓时的遗容,直让人瘆得慌。 林晓曼对吾行的惊讶丝毫不以为意,他说:“因为我长得太美了,会让别人误会我好欺负,只能把自己画的丑一点。” 吾行瞧瞧翻了个白眼,碍于她的本质没去刺激她,魏不熟那边却发出一阵轻笑:“你就是太在意自己这张脸了,才入不了轮回,也没听说过人家貂蝉西施对容貌有这么大执念。” 林晓曼在镜子里冲他微笑:“你也觉得我好看吧?那是我好看一些,还是你老婆好看一些?” 吾行瞧见魏不熟的嘴角一下子坠了下来,眼瞅着就要发火似得,他不由站出来缓解气氛:“你性格比我妈好,我妈要是知道他家藏着这么美一女鬼,估计得少了咱那宅子。”吾行说的是张小环,而且他说了“咱”这个字,一下子就把关系给拉近了,林晓曼停了之后很受用,露出一抹满意又嗔怪的笑容,看在吾行眼里一阵的头皮发麻。 林晓曼化好了妆,走到窗子面前说:“灯都灭了,我也该出去了。” “嗯,你小心。”魏不熟在她头发上编了一个红头绳,叮嘱:“遇到危险立刻把头绳解下来。” 林晓曼回头露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便出了门。 魏不熟招呼吾行到刚才林晓曼照过的那个胭脂盒子旁边,此时胭脂盒子的镜面竟然能看到林晓曼的视角。 吾行惊讶:“你给林晓曼用了天眼阵?” “天眼阵是给人下的,这是你熊五爷花了一个晚上做的鬼眼阵。” 林晓曼出了门,一直朝路尽头那个门镶钱的人家走,或许也可以说是“飘”,因为镜面上感觉不到一丁点的走路频率,镜子里的景象就像轨道摄像机,一直在推进拍摄似得。 她很快到了那个大门口,林晓曼在门扉上轻轻的叩了叩门,过了没多久,就见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开了门,这个少年小鼻子小眼的,但组合起来十分好看,而且他戴了一个红色的抹额,有点像电影里少年郎的样子。他瞧见林晓曼的时候眼睛里露出诧异。 只听林晓曼说:“我到附近寻亲,走迷了路,能进来讨口饭吃吗?” 少年表情阴冷:“这里不卖外乡饭,你往隔壁村走吧。” 林晓曼扶住门框,柔声柔气的说:“我已经饿坏了,好远就闻到你们家饭香,你瞧我身上‘怨恨嗔痴贪歹煞’一样都没有,我的冥钱可是能积阴德的。” 少年不为所动,在林晓曼面前“哐”的一声关了院门。 魏不熟和吾行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个做****生意的也这么谨慎。镜面里林晓曼似乎气的不轻,还能听见她“呼哧呼哧”的喘着。她把人家门板敲的震天响,转瞬间就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开门开门,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这个蠢女人。”魏不熟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他这个人无论是对待自己的人,还是自己的鬼,都十分的护短,而且保护欲爆棚。 吾行不由咋舌:“你怎么事先不教好她?” “她是一民国大小姐,平常最烦别人教导她,我请她出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晓曼还在不遗余力的叫门,可门扉里的人丝毫不为所动,最后连林晓曼也有点泄气了。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过路的?” 林晓曼以及镜面前的魏不熟魏吾行统统一愣,随即林晓曼转过身去,镜面里出现了一张普普通通的女人脸。 魏吾行大惊失色:“怎么是她?” “这是谁?”魏不熟问。 “是村超市的老板娘,我昨天白天还见过的。” 第十九章 夜半鬼席 “超市老板娘怎么会出现在镜面里?”魏吾行的舌头直打转,按魏不熟的说法,这胭脂盒子如果是一个鬼眼阵,那展现在镜面上的面孔都应该是鬼才对啊。 魏不熟示意他不要激动,挺她和林晓曼在说什么。 超市老板娘说:“他们家饭不卖外村人,你要是饿就等我一会儿,我进去买了饭,出来分你,但钱你得全掏。”她说这话的时候,和昨天向吾行推销口香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林晓曼说:“那我在哪儿吃?我总不能在大街上吃吧?” 超市老板娘朝她身后指了指:“那里不全都是位置吗?” 随着林晓曼的转身,镜面扫过超市老板娘,转了个90度的角度,这一次,吾行连同魏不熟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在林晓曼的身后,确切的说是那个门镶钱的大门之前,一整条纵向水泥街路上,放置着二十多张漆红大圆桌。圆桌边上坐满了人。或者这些根本已经不能算是“人”,他们无一例外的惨白着脸,用一种阴寒空洞的眼神瞧着林晓曼。 林晓曼胸膛的喘息更剧烈了,虽然她是一个鬼,但被二百多个鬼阴森森的盯着她也害怕了。 “这……这是摆宴席吗?”林晓曼的声音空洞又无力。 超市老板娘说:“是啊,一会儿等阿珍娘娘来了就开饭了。”说着,超市老板娘把林晓曼拽到了一个空位置上,嘱咐说:“别忘了给钱啊。” 林晓曼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全桌人的目光像泛着寒光的刀子,冷冰冰的戳着她。 魏不熟目光里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光亮,他紧紧盯着镜面里的景象,整个人都进入到了一种临战状态。即便是这样,也很难忽略掉他极差的脸色,他看了吾行一眼,道:“林晓曼要是有危险,我肯定会出去,这间屋子我已经下了封印,你待着别出去。” 吾行身体里一阵恶寒,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压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此时魏吾行多想豪气云天的说上一句:“上阵父子兵”,但魏吾行很有自知之明,他不能拖魏不熟的后腿。 “来了。”魏不熟的声音都是紧绷的。 随着他的提示,镜面上从远及近的红衣女人越来越清晰,刚开始她只是一团红颜色的气雾,连续几个闪身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圆桌之中。 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村民们纷纷站起了身,脸上带着恐惧的神色朝红衣鬼影鞠躬,林晓曼也许是被气氛所感染,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效仿这个动作。 于是,镜面上的景象变成了林晓曼脚底下的水泥地,以及身边人形形色色的裤腿。 吾行脑子里很乱,他掏出手机看,发现仍然没有信号,不知道他师兄一会儿会不会有麻烦。 就在魏不熟眼睛再次挪向镜面的时候,一张模糊得透着红色的人影闪到了林晓曼的眼前,那人影闪的太快,就像人有的时候恶作剧突然蹿出来吓人,这人影的速度要比恶作剧的速度快上三四倍。 “啊——”吾行吓得惊声尖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是他并没有挪走视线,他瞧见那是个梳着晚清时期发髻的女人,她脸上的妆容比林晓曼的还要瘆人,此时正咧着快要裂到耳际的大嘴瞧林晓曼。 镜面在剧烈发抖,他们知道那是林晓曼在颤。吾行望向魏不熟,“不去救她吗?” 魏不熟在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再等等。” 魏不熟一直在等着门镶钱那户人的动静,再惊悚的场面他都忘不了自己来到这儿的目的。他拥有着决策者的头脑,他必须保持清明来当机立断。 镜面已经成了仰望的角度,林晓曼吓得跌坐在地上,那个红衣鬼影正居高临下的瞧着她。 超市老板娘这时在红衣鬼影身后小心翼翼的说:“这女人是过路的。” 红衣鬼影虚虚实实的出现在林晓曼面前,魏不熟皱眉:“妖气?” 许是害怕过度了,吾行现在的脑子反而非常清明,眼前分明是个鬼影,那又是怎么出现的妖气呢?吾行用有限的知识推测了一下,问他爸:“难道是女鬼一直附身在动物身上?” 魏不熟点头,“如果它能沾染上动物身上的妖气,它的魂力必然不凡,应该死了三四百年了,而且……”魏不熟盯着它嘴里那两颗突出的獠牙,“它是个厉鬼。” 吾行心都空了,有法术的厉鬼,身上还沾着妖气。这个村子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魏不熟一直等待着的那个人影再次出现了,是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被人群自动分开的道路护送着,缓慢来到红衣鬼影面前。“她身上没有‘怨恨嗔痴贪歹煞’,她能帮你修阴德。”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少年的声音清澈且寒冷,好像一抹没有沾染尘嚣的冰棱。 红衣鬼影身体没动,脖子一点一点的转过去,那转动的角度绝对超过了100度,她没有说话,却显然已经决定放过林晓曼。 魏不熟和吾行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但他们也不敢怠慢。随着林晓曼站起身,他们发现,红衣女鬼单独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刚才空无一物的圆桌已经摆满了饭菜,所有人,或者说鬼,都在狼吞虎咽的吃着,就好像他们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他们的吃相让人觉得瘆人又恶心。 林晓曼看向门镶钱的大门,少年正默默的朝门里走去,而只开了一条缝的门内,分明还站着什么人,魏不熟目不转睛的看着镜面,随着少年的手把大门推开,一个瘦得如同干尸的老人正阴森森的看着外面。 “这是什么东西?”吾行遍体生寒,他感觉那里面的人比外面二百多个鬼加起来都可怕。 “七门调真正的手艺人。”魏不熟冷冷的说,口气里带着一丝逾越。“找到了,就是他。” “手艺人?你确定他不是鬼吗?” “这些村民的魂魄都被那个红衣鬼控制着,而这七门调祖孙俩肯定与红衣鬼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才能以人的身份出现在这些魂魄之中。” “这七门调的祖孙俩如果是因为互惠互利共存,那这些村民和这个红衣鬼之间有什么联系啊?” 这些村民都是现代人,和红衣鬼肯定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这个村子一直这么闭塞诡异,说不定红衣鬼其实是控制了他们世世代代的村民。 “应该是诅咒。”魏不熟笃定的说,“这个村子肯定有祸及子孙的诅咒,你有没有发现,村子里都是小孩儿,除了门镶钱那户人家里的少年,这个村子几乎没有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第二十章 父子分散 经他这么一说吾行才发现,他在村子里见过中年人老年人小孩子和年轻的小姑娘,却没有发现少年和青年。 就在父子俩盯着镜面上疯狂吃饭的村民景象时,吾行突然感觉到身边很挤,他以为自己过于紧张而挤到他爸了,于是一边往旁边让了让,一边下意识的朝魏不熟看了一眼,但是紧接着,一股寒意就顺着吾行脊背蹿上了头顶。 “啊——” 那个叫小宝的小孩儿,此时正目色森森的看着他。魏不熟一把推开吾行,黑蛇鞭子瞬间就抽了出来,小孩儿目呲欲裂的露出满口小白牙,跳起来就朝魏不熟扑了过去。 吾行被这小孩儿的气势给吓住了,这么一个丁点大的孩子,竟然带着冲天的怨气和一股同归于尽的劲头。幸好魏不熟也不是一个会对小孩儿手软的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魏不熟的蛇鞭子没挥舞一次都能刮下来一道墙皮。 黑蛇鞭子属于远距离武器,那小孩儿则分明像个近身攻击的猴子,可是两相比较下来,小孩儿明显意识到自己不是魏不熟的对手,竟然极其聪明的瞄准在一边观战的吾行。 魏不熟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去阻拦,但吾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分心照顾的小子,他略过了迟疑和恐惧,直接和那孩子交起手来,而且从吾行的身手上发现,从鬼斧屏风阵出来之后,昆仑对吾行身手上潜移默化的指导是起了作用的,他从前那蹩脚的跆拳道,现在看却是像模像样了。 只是和鬼魂纠缠光靠拳脚是不够的,但凡是与小孩有过接触的地方,都会瞧见一道黑色的痕迹,随着这种痕迹的增多,吾行身上的阳气也在慢慢的流失掉。 魏不熟本意是要历练一下魏吾行,但考虑到外面或许还有两百多个鬼魂等着他们,魏不熟就果断的再次挥起鞭子。而吾行的思维也变得十分敏捷,当魏不熟帮他挡住小孩儿的进攻时,吾行几乎在瞬间就点亮了魂灯。 魂灯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屋子,小孩儿突然变得神情呆滞,两只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竟然瞬间停手了。 魏不熟拧眉看吾行:“你怎么点的灯?” 吾行给魏不熟看小拇指上的戒指,得意的说:“我师兄给我弄的。”那戒指上有一根不太明显的小尖刺,只要用力握拳,血就会顺着肌肤的纹路流出一滴,这机关即隐秘又精巧。“这个是试验品,我师兄说了,他会给我改进一个好的。” 魏不熟没在纠结,他绕过那个小孩儿呆滞的魂魄去看胭脂盒子。这一看不要紧,镜面上的影像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没了,镜子恢复了它的本质,魏不熟暗叫一声不好,丢下一句:“别出屋子。”便朝外面大步走了。 吾行心里暗惊,刚才被小孩儿鬼魂刮到的地方隐隐发麻,魏不熟肯定是去救林晓曼了,他爸对自己人和自己鬼都有情有义,可是吾行不知道他爸的“战斗值”到底怎样,那个红衣女鬼肯定是个厉害觉得,何况还有二百多个村民的魂魄呢。 身体里的一个声音在说“别出去,听他的话。”,另外一个声音在说“我有魂灯,我或许能照应他,我未必是他的累赘”。两个声音pk了一番之后,后者战胜了前者。 魏吾行义无反顾的冲出了院子。他一路跑向门镶钱那户大门的外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些圆桌,空旷的街道上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一条一直延伸到村外的水泥路,在月光之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就当魏吾行开始觉得刚刚那些都是一场梦的时候,他看到道路边上散落这两只断臂,每只断臂上都贴上了一道黄色的咒符,血液在断口的地方簌簌的往外淌着,提醒着吾行,这不是梦,这里有魏不熟的痕迹。 吾行不由加快了脚步,水泥路与运动鞋之间发出的细微脚步声,充斥着整个村庄。他慢慢的站住,四下里环顾,他能感觉自己正往一种压抑感里坠,以至于他看到头顶上的夜空都比刚才更低了一点。 他不知道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自己的恐惧心作祟。更让他觉得反常的是,聚魂灯在他胸前的亮度越来越暗,现在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光亮了。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现象,鬼斧屏风阵里的那一次,一直到出阵之后聚魂灯才灭掉,前两天斗妖门阵,昆仑收妖之后聚魂灯仍然不灭,一直到离开邛崃它才一点一点的暗掉。在危险中自行熄灭这还是第一次,吾行尝试再次点亮它,但没有成功。 他感觉聚魂灯正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警告他这里的危险。不知道为什么,吾行下意识的回首看向门镶钱那户的大门,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这里每家每户的院门都是打开的,唯独……面前这道一直幽闭着的大门。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最阴暗角落的笃定。 他快步的走向紧闭的大门,只是他手还没有伸到门扉之上,那门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给震开了。骨瘦如柴的少年郎从门里冲出来,并反腿把门重新踢上,吾行后退数步,瞧见他手里拎着一根长棍,俨然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吾行与少年对峙:“你是什么人?那个红衣鬼去哪了儿?”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的声音竟然如此镇定,一点都不像他。 少年因为瘦小,五官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清晰,他冷冷道:“这话也是我问你的,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吾行一愣,他说“你们”,显然已经见过魏不熟了,可是少年显然不相信吾行会给他答案,他右脚利落的踢起棍子,长棍在手里漂亮的划了两下,直奔吾行面门而来。 吾行则完全是少年无畏,仅凭一副拳脚就与之交起手来。但吾行的这种无畏在这个少年面前,却是连连受挫。眼前这小子身形移动之间,快得几乎看不清招式,所攻击的部位无一不是身体的要害。吾行硬挡了几下终于痛悟过来,大喊:“你他吗快住手。” 那少年冷冷一笑,以迅雷之势甩出了棍子,那棍子竟然兜着吾行的脖子旋转了一圈,吾行一个趔趄,猛然向那少年跌了过去,迎面就遭遇了少年一记重拳。吾行“哎吆”一声,捂着鼻子缓了好半天,只觉得鼻腔里两道暖流顺了出来。 可那少年却不给吾行缓手的机会,吾行只觉得后衣领被他一提,人就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摔在他们家大门上。 第二十一章 鬼村诅咒 那门里不知道堆了什么东西,吾行摔进来带倒了一堆,硌得全身巨疼,心中的火气冲上来,两手捏的都是冷汗。 少年也已经走了进来,他一直盯着魏吾行,阴冷的面孔上似乎带着一些嘲讽:“你看到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得死”他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紧,整个人就像一条阴冷的蛇。 吾行忍着身上的剧痛,撑着身体向后挪,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这个人的对手,他在紧迫的时间里找寻着残存的一线生机。就在少年那长棍再次呼啸而下的时候,吾行大声吼道:“七门调,我知道你们是七门调。” 吾行瞧见他脸色马上变了,一步走上前提住吾行的领子,一下子将他掀翻,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吾行挑高了眉头看着眼前的人:“你们设的那个妖门阵已经被破了。” 少年瘦削的手铁钳一般的捏住了吾行的下颚,吾行只觉得整张脸都要被他捏碎了。就在这时,吾行身后不远处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放开他。” 吾行感觉到少年的力道一松,虽然疼到了极点,但还是骂出一句脏话:“你大爷的。” 少年眼里立时瞪出一团火,他一把将吾行给提了起来,吾行感觉到腿弯处一疼,人已经被踢跪了下来,而自己面前正是一双只属于老人的腿,那可真是皮包骨头,吾行一下子想到了镜面里门后出现的那具“干尸”,吾行下意识的抬头,原来这不是干尸,只不过是一个瘦到极限的老头。 而他正在用震惊又恍惚的目光瞧着吾行胸前的灯坠。“这……这是……” 吾行心中一动,心想急转,不会吧?难道他也是灯族?而事情的发展更让吾行措手不及,那老头震惊之余突然朝吾行跪了下来。吾行吓得连忙往旁边躲,受长辈跪拜是要折寿的,这人还不知道比自己大多少岁。 少年显然也很意外,他连忙走过去扶住老人:“师父,您怎么了?” 老人的皮肤就像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的根雕,下一刻,让吾行震惊的是,他脸部沟壑之中竟然蓄满了水汽,这老头不但下跪,而且哭得老泪纵横。 吾行忍不住去瞧那少年,只见少年眼里恨恨的,并不知道他师父为什么会这样,虽然依然阴冷,但人也是懵的。 老人好半天才整理好心绪,他不再面向吾行,而是仰头看天,然后重重的一拜。“泽厚仙公永寿——” 魏吾行不禁心头一哆嗦,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老头竟然喊出了这么一句。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少年也是一改之前的态度,震惊的望向吾行。 泽厚仙公?那是爷爷去世前最后一个名号,这老头不仅知道,而且通过他胸前的魂灯便猜测到了爷爷已经仙逝?这信息量太大了,吾行根本消化不了。 但是马上,魏吾行就发现,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为让这师徒俩做黑漆棺材和妖门阵并不是别人,正是魏吾行的爷爷,魏泽厚。而通过这件事,吾行终于意识到,他所窥探见的魂灯家族,只不过是巍峨冰山的一块儿浮冰。 这件事还是要从四十二年前说起。 吾行面前的这个老人,在谢家村里有一个名字叫做谢阿贵,但在四十二年前,他还没有来到谢家村的岁月里,他叫戚宝田,是当年被灭门的七门调戚家唯一的活口。而在乱世中护下他一条性命的人正是魏泽厚。 谢阿贵在苏州魏府的暗室里住了五个月,随后他被魏泽厚亲自带来了谢家村。 谢家村在风水学上来说其实属于难得的聚灵宝地,而这个村子不为人知的饿诅咒,却要从四川府的“琼林学堂”说起。 琼林学堂是由清政府和当地富商出资兴办的民营学堂,招收的都是十里八乡没有教育条件的平民学生,由村、乡、郡层层推举,只要条件符合便都能被学堂招录。但是受到清朝时期封建思想的约束,学校仅招收男学生。所以很多村子里的男孩子,到了12岁之后都有到省城读书的机会。 有一年,琼林学堂出现了一桩丑闻,谢家村的一名男性学生检举同村一名叫谢珍的学生伪造性别。事情一经揭发之后,学校马上向谢珍核实,让学校震惊的是,这个谢珍不仅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从出生起就被当成男孩儿存活下来的。 为什么说存活呢? 据说谢家村的祖先最初居住在此宝地的时候,山神频频发怒,一位过路高人告知村人,这是因为人的到来破坏了此地的五行阴阳,高人提点族人,如果想在这里生活下去,需要严格控制后代的性别平衡,确保最小程度破坏山体的灵气,这样山神才会保佑族人。 于是,谢家村每年三月初三山神祭这一天,要清点这一年出生的所有孩子,确保男孩和女孩的数量相等,如果不相等,多出来的孩子便会祭给山神。如果村子里有人去世,那么也要在这个年龄段抽取另一个异性村民祭奠给山神。当年阿珍出生的时候正是三月初二,村子里当时已经多出来一个女孩叫阿香,如果阿珍是女孩,那么阿珍和阿香都要被祭奠给山神。阿珍的父母为了保护阿珍,便向族人谎称孩子是男孩儿。 12岁的阿珍自然也要像村里其他男孩子那样被保荐到省城读书,而且阿珍聪明刻苦,她在学堂里从来都是夫子的得意门生。阿珍也知道自己和男孩子的不同,她怕男同学发现她的秘密,在村子里一直独来独往,很不合群。这便遭到了同村其他男学生的嫉妒,时不时有男孩子合起伙来欺负她,一来二去之后,便有细心的男孩子发现了阿珍的秘密。 谢家村祭山神十分残忍,需要把犯人垂吊在一根旗杆上饥饿风干而死。阿珍的性别被揭穿之后,族人震怒,甚至在阿珍还没有被送回到村里之前,就下令处决了阿珍的父母。阿珍回到村子的时候阿珍的父母还没有断气,族长将她绑在旗杆旁边的大树上,让阿珍眼睁睁的瞧着父母的生命一点点流失。 为了向山神赔罪,族人用活人剥皮的方式处决了阿珍,当年因为阿珍隐瞒性别而存活下来的阿香也被其父母活活饿死。被剥皮的阿珍尸体就悬挂在后山的旗杆上,几天之后,到后山打猎的村民亲眼瞧见,阿珍的尸体被野狼叼走了。 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便在村子里发生了,村子里但凡超过12岁的男孩儿,都会得一种怪病,他们的眼睛和舌头会一点一点的腐烂。有的村民尝试过远离村庄避难,但他们似乎被下了诅咒一般,都没有逃过12岁眼舌腐烂的命运。 第二十二章 遗局 族人深知是阿珍的鬼魂作乱,他们请来高人做法想要化解怨咒,可是没有一个能够成功。最后,一位能够通灵的法师告诉村民,他已经见到了作乱的女鬼,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带着妖气的鬼魂阿珍,另一个是饿死鬼阿香,但是因为阿珍的尸体被饿狼吞食,她的鬼形需要通过阿香的帮助才能聚拢,两个鬼魂身上都具备强大的怨气,唯一的破解之法是将阿香的鬼魂超度轮回转生,阿珍的鬼形就再也不能聚拢作乱了。 但是法师的能力有限,他虽然不能彻底驱除厉鬼,却能帮村民们与阿珍阿香签下鬼契,先稳定住局面,让阿珍阿香和村民们和平共处。 鬼契的内容有两条:一是,村人每晚必须人魂分离,为阿香摆席做饭,夜夜超度。二是,每个男孩12岁之后便要被囚禁起来,12年之后才能被解禁,以平息阿珍的怨气。 这么多年来,谢家村白天维持着生计,晚上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鬼村。虽然他们签订了鬼契,但阿珍的鬼魂里妖气太重,她十分讨厌读书声,但凡有小孩子表现的聪明机灵,没多久准会在后山里瞧见孩子的尸体,这些小孩无一例外都是被野狼撕咬而死的。 事情改观是在四十二年之前,魏泽厚不知道在哪里知道了这个村子,他把阿贵送了过来,一方面阿贵的阴阳技艺娴熟,能够尽早的帮助阿香修阴德,另一方面,村民们为了早日摆脱女鬼,肯定会竭尽全力帮阿贵隐藏身份,让外界的七门调人找不到他的行踪。 魏泽厚还将时时来村子里作恶的阿珍封印进了山洞,确保村民家里的小孩儿再也没有生命危险。 “至于妖门阵”这才是魏吾行想知道的重点,而谢阿贵在讲到这里的时候,他浑身的状态都有点不一样了,干瘦的骨骼因为紧绷而开始轻微的抖着,他说:“我是戚门剩下的唯一一个男人,即便我断了戚门的后,也不能断了七门调的手艺,而我根本不可能在谢家村里找到徒弟,所以我对泽厚仙公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让他在外面帮我找一个孤儿过来,能让我把祖传的手艺传下去,而作为交换条件,我需要答应泽厚仙公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吾行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那个拿着长棍的少年,心说,这人看上去也就十几岁,而谢阿贵到谢家村来的时候是四十几年前,难道爷爷隔了二十多年才给他送徒弟进来? 谢阿贵叹了口气:“泽厚仙公只说一切看缘分,但我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年,直到十五年前,泽厚仙公才又来到谢家村,他带着还是襁褓中的戚承,并告诉我,他要在后山之下建一个庄园,等庄园建好了之后,我需要在指定的位置之上帮他结一个妖门阵。” “你胡说。”魏吾行惊得一跃而起,“那妖门阵克制着我爸的八字命格,怎么可能是我爷爷下的?” 似乎预料到吾行的反应,谢阿贵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类似于肃穆的神情:“孩子,你听我把话说完” 谢阿贵结这个妖门阵却不是在15年前,当时魏泽厚把戚承送了过来,并留下那么一段话,但是真正来请他出村做这件事,却已经在十年之后,那是魏泽厚去世前的五年,他亲自来到邛崃谢家村,亲眼看着谢阿贵在一口漆黑棺材里结下妖门阵。 “泽厚仙公给了我两个电话号码,说这块地会在几年之后坍塌,一旦那口棺材被人发现了,便让我联系他的儿子和孙子,按照他教的话骗你们过来。” 吾行马上记起,那时候他爷爷的确消失过一段时间,当时家里人甚至以为他出了意外,几个叔叔合起伙来逼着吾行交出私库的钥匙。还是张小环端着猎枪把魏吾行护在身后,他们在家里躲了五天,爷爷回来之后张小环还大病了一场。这件事吾行记得很清楚,他一再问他爷爷去哪了,他爷爷只说去“安排后事”,具体细节却从未对人透露。 但是这也并不能说明一切,因为这样的因果关系根本就无法成立。吾行甚至觉得自己听了他这么多话纯属多余:“我爷爷虽然不喜欢我爸,但我相信我爷爷是个好人。” 谢阿贵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感叹,随后他欣慰的一笑,说:“我当时也不是十分理解,但我在泽厚仙公的两句话里听出了他的初心,他说‘如果魏家的后人连这样的阵法都扛不住,死在这儿未必不是好事’另一句是‘就算我儿子技艺不精死在这儿,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从此我孙子便有了决战到底的决心’”他平静的说着这样的话,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魏吾行却被这句话震得浑身颤抖,如同被一盆冷水浇头。如果说前一刻他还抵死不相信,那么当谢阿贵说出魏泽厚这两句话时,魏吾行连心都跟着崩塌了。 一直站在谢阿贵身后的戚承,冷言道:“我可以作证,我师父去结妖门阵的时候我也在场,泽厚仙公右眉角上有一颗红痣,而且那只黑猫妖就是从你脖子上那个灯坠里放出来的。 吾行茫然的站着,如果如他们所说这些全都是真的,那么如今的局面竟是爷爷在引他们入局吗?那么黑漆棺材里的百宝嵌檀匣……难道是爷爷放进去的吗? 在此时,戚承突然听见院门外轻微的脚步声,他猛的攥紧长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出了屋门,随后只见他身轻如燕的跃上了院子里的竹子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漂亮,与电影里的轻功场面有国之而无不及。 但是吾行万万没有想到,他对少年戚承的刮目相看只维持了三秒,三秒过后戚承竟然原路摔了下来,他瘦小的身子正好撞在了屋门上,“哐”的一声。 谢阿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把削尖了的竹子已经被他握在了手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前一秒是那种老态龙钟的病态,后一秒竟然不逊于任何一个年轻人。而且在吾行肉眼看不清任何分解动作的情况下,人已经蹿了出去。只听见院门外空气之中发出“当”的一声,只不过外面短兵相接的声音响了几下,老头也不可幸免的被人踢了进来。 吾行不由面色发白,以这师徒俩的身手,外面那人的战斗值得是自己的一千倍。谢阿贵朝吾行叫道:“进屋去,别出来。”那声音急剧撕裂感。 可是已经晚了,月光之下,一个冷然的影子黑玉一般出现在院门口。 第二十三章 鬼契 “这……”吾行眼前马上一亮:“八哥!” 来人正是相鼠老八,他瞧见吾行鼻青脸肿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目光一沉,变得无比阴冷。 吾行忙朝他摆手:“自己人!自己人!” 老八身上也挂满了伤,从伤口的颜色来看,都是阴物所致,吾行连忙问:“怎么只有你自己,我爸和我师兄呢?” 老八身上“腾腾”的冒着热气,他身材其实是消瘦的,但此时那精壮的肌肉几乎都要从t恤里挤出来似得。“他们在后山,生爷让我来找你。” “在后山?糟了!”谢阿贵刚被老八踢得吐血,听见他说人在后山,不由脸色一变。“后山有泽厚仙公结下的困妖阵,千万别把阿珍给放出来” 老八显然对这两人保持着警觉,吾行也没时间和他解释,只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问谢阿贵:“困妖阵是怎么回事?” “村子里有两个鬼,一个是阿珍,另一个是阿香,阿香就是当年被饿死的少女,因为阿香心中怨念不深,所以能够通过人为力量修阴德助其化怨转生,但阿珍尸体已经被野狼吞食,她因为阿香的帮助才能结成魂形,而且她这些年附着在狼的身上,已经有了极强的妖性,泽厚仙公当年也花费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把她封印在山洞之中,使它不能再度作恶。” “既然是厉鬼,为什么要封印,而不是驱鬼呢?”吾行不解道。 “因为鬼契,村民和阿珍阿香签订了鬼契,只有消除其中一个活物的怨念,这个契约才会消除,而如果驱除阿珍,阿香心中的怨念势必加倍,到时候遭殃的就是村民。但是如果困妖阵被解,让阿珍和阿香的力量结合,那么村民的下场也是一死。” 吾行不知道老八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但老八听了谢阿贵的话,竟然相信了。他问:“那这个鬼契没办法解开吗?” 谢阿贵摇头:“解不开,当年是用百家血签下的契,每一家的血脉都在里头。” 老八略一沉思,又问:“那山洞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谢阿贵说:“知道,但泽厚仙公当年结困妖阵的时候怕村民误闯,让我们按照五行八卦阵在山洞四周种了竹子,那里现在是一片竹林。” 老八看了吾行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先送你出去,然后……” “不行”吾行不容置疑道:“当务之急是必须通知他们,否则不仅是他们有危险,连村民也有危险。” “我不能违背生爷的命令。” 吾行不得不提醒他:“我也不能不顾他们的危险,自己逃难。”说着吾行已经往院外走。 “等一等。”谢阿贵捂着胸口跟上来。“后山太大了,我让戚承带你们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吾行没有推辞,他知道有戚承在身边他们会事半功倍,他瞧老八还是一副犹豫的表情,知道他们这些人对魏不熟的话简直就像对待圣旨。 “八哥,走吧。”吾行朝他看一眼,再没耽搁,率先走出了院子。戚承紧随其后,片刻后,老八就追了过来,他走过戚承身边的时候冷冷道:“护着他,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戚承没吭声,他知道老八的武功底子,自己好歹每日苦练,和他却是连招数都没来得及放出来,就被人一招制胜了。这个人他惹不起。 此时已经凌晨两点,正是夜幕最深的时候,吾行他们却也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解救出村民,否则他们人魂分体的时间太长,恐怕村子就真的要成为鬼村了。 他们顺着一条小路前行,走了足有10分钟,吾行有点着急了:“还有多远?没有近路吗?” 戚承说:“还有至少三分之二的路程,有近路但是很难找,当年泽厚仙公来的时候便用罗盘定的位,你是他孙子,这本事你应该会吧?” 吾行被噎了一下,转头看老八,他也是一脸惋惜的模样,罗盘定位一直是胡子安的工作,而且老八视其为脑力劳动,从来都不屑去研究的。 戚承看两个人的表情也猜到了大概,他叹了口气,继续赶路了。“没捷径就加速吧。” 事情的轻重缓急吾行还是分的清的,步子也加快了一些,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吹了过来,一片竹子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就是这里了。” 可是吾行和老八都不由皱起了眉头,这叫竹林吗?这分明是竹海啊? “当年泽厚仙公吩咐种下的竹子是四十九棵,但是这么多年下来,竹林竟然向外扩伸,成了如今的态势,这林子按照五行八卦阵种的,是一个半天然的迷阵,进去之后难免会迷路的。” 吾行和老八对视了一眼,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老八跟生爷见识的场面已经很多,当年在大兴安岭混的时候就瞧过很多天然的迷林,戚承所说的五行八卦阵其实就是奇门遁甲的一种,很多古代奇兵在作战时都会用这种阵法来迷惑敌军。 现在他们三个谁都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又不能确定魏不熟在不在里面,老八凝眸想了一会儿,忽然问吾行:“你为什么不点聚魂灯?” 吾行垂头看了一眼灯坠:“它罢工了,我刚才点了好几次都没点起来。”说着就又引了一滴血在聚魂灯上,果然如其所说,聚魂灯毫无反应。 戚承见到这一幕,突然眯起了眼睛,眼神好像草原上的狐狸:“我记起来了,我师父说过,当年泽厚仙公是想驱除阿珍的,就是因为聚魂灯灭了,他才改变初衷,用了封印。” 吾行想了想,但以他的思维水平其实是想不明白的,不如找到魏不熟之后,用他那强大的脑袋思考一下。他问老八:“你们刚才是怎么找到我爸的?” “昆仑的直觉。” 吾行以为他在开玩笑,老八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昆仑的直觉一向很准。” “好吧,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也得去里面的山洞口守株待兔,这林子太大了,他们进没进去我们都不知道。”老八的疑虑不无道理,想要阻止他们必须要比他们先找到竹林里的山洞。 戚承现在想要知道的明显更多:“我一直不明白,阿香鬼和那些村民们哪里去了。” 第二十四章 妖魇阵1 “阿香把村民们控制起来了。”这是老八的解释,至于怎么控制的,有什么解决的途径,老八显然是懒得和这两个外行人说。 老八沿着竹林边走了百步的距离,最后缓缓抬头看天,天空中玄月如钩、星辰闪烁。他突然喃喃的说了一句:“地阵可由天阵解,如果有个占星师就好了。” 吾行和戚承当然不懂得占星,但吾行知道魂灯世家里,有占星预知能力的便是张家,吾行小时候有个小灾小难的,都被张小环占中,据说占星预知能力张家的女人比男人做的好,这也是为什么,在魂灯张家女人一向嚣张跋扈的原因。 吾行察觉到自己走神,不好意思的问了一嘴:“八哥你会占星啊?” “我不会,昆仑或许会。”老八是仰着脑袋看着天际说出这句话的。 戚承尚且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吾行有点吃惊,在他看来,昆仑的技能未免太多了一些,显然比他爸魏不熟的技能还要可观,可为什么昆仑要拜魏不熟为师呢。 吾行不由又想起了鬼斧屏风阵里的那张七忌将军稿,魏吾行会不会是除了昆仑之外唯一一个见到七忌将军稿真面目的人呢? “吾……吾行……” 吾行听见草丛里忽然有人叫他,他下意识的一个转身,刚有了转身的动作,自己内心已经叫了声“糟糕”,他师兄甚至女鬼林晓曼都告诫过他——不要回头。 动作快于脑细胞的接过就是,吾行的脑袋先思维一步的转了回去。 转身之后的吾行,脑袋里划过的第一声惊呼就是“糟了”,因为转身之后他发现,他身后的景象全都变了,他兀自转了一圈,老八和戚承都不在了,竹海和来时的小路也没了,百米开外隐约能看见一座山,如果不是有这样的一座山,吾行甚至觉得自己正置身茫茫无际的平原。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的吾行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进入到了某一个法阵中了。 吾行记得戚承说过,那个女鬼阿珍就住在一个山洞里,法阵里的这个山是不是就是阿珍的洞府呢? 吾行下意识的往山的方向走,他知道自己这是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行为,但除此之外吾行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脚底下的路很平坦,触感就像学校里的橡胶操场,吾行加快脚步,最后变成小跑,须臾就到了山前。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座山,六层楼的高度,山腰上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山的最顶端种着一棵竹子,在没有风的法阵里单薄而孤零零的立着,像一面旗。 吾行围着山脚兜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山洞,最后他踏上了上山的小路,这条路很奇怪,不像是人走出来的,因为人步行上山时至少能开辟出双足宽的路,可是被碾压的杂草并不是很实,倒像是某种动物频繁的上山而形成的一条路径。 吾行在脑子里搜索到底什么动物会出现在法阵里,闷头走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山脊上一道冷光射了过来,有一瞬间吾行甚至觉得那是一道冷兵器,但是定睛凝神去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冷刃,那分明是一双狼眼。 狼! 在山路斜上方,那个正冷冷盯着吾行看的魁梧生物,不是狼又是什么? 吾行腿肚子不由打颤,紧接着就想起了阿贵说过,阿珍最后是被狼群咬碎了生吞的,难道阿珍的鬼魂此刻就蓄在狼身上? 吾行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立刻转身狂跑下山,跑了大概七八分钟,吾行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他刚才上山的时候虽然走的慢,但就这么一座小山,跑个三分钟就应该跑到底了,他上来时用走的也没用这么长时间呐。 吾行停住脚步,喘着粗气向山下张望,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山下茫茫平原之上,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绿光,有的精立,有的四下移动,如果十分钟之前吾行还能白痴一样的觉得那八成是萤火虫成了精,但现在吾行几乎能够确认,那是狼群,成百上千的狼群,遍布在平原之上最强大的兽族。 吾行心里头邪恶的想到,这是不是就叫做“狼多肉少”?脑子里甚至开始计较开,是被山下狼群分食划算,还是被山上那一个看似是狼王的家伙吃掉划算?如果按吾行能够承受的疼痛来计较,那么当然是被狼群一瞬间吃掉痛快,但是如果按照“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心态,当然是被狼王吃了更有尊严。 生死关头的魏吾行,一面压制住脑袋里的奇怪念头,一面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展开了思考。就在这时,吾行感受到了一阵沁凉的微风,这种感觉很奇怪,阵法里分明没有风,连屁股底下的植被都没被风吹动,而且这种沁凉的感觉他不久之前分明感受过,是竹海! 吾行心里一惊,难道自己能感受到阵法之外的竹林之风?可是这能意味着什么呢?他也不能通过风向辨识方位啊。 正琢磨的时候,吾行突然觉得自己脖子后面有一股微微的热气,当下一惊,吾行用一种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蹿了起来,于此同时后背上尖锐的一阵剧痛。 “呃……” 吾行的后背被狼爪狠狠划出三道血印,他刚才这一跃丝毫没考虑到接下来的着力点,自己狠狠的摔在一块石头上,胸口硌的生疼,但那只独狼丝毫不给吾行喘息的机会,用比吾行灵敏十倍的动作扑了过来。 按照吾行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躲过第二下的,但是吾行被昆仑魔鬼训练了这么长时间,潜意识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他本能的向右一轱辘,第二下又躲了过去。 被狼爪子划破的后背疼得吾行直咧嘴,但吾行来不及多想,他知道最好的防守就是攻击,自己绝对不可能躲过这畜生的第三次攻击,所以吾行下意识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独狼抛了过去,独狼的攻击动作停了,朝旁边闪了两次,但马上逮住了吾行扔石子的间隙,第三次扑了过来。 吾行第三招果然没有躲过,他只来得做了个反击的起势,左胳膊就被独狼的血盆大口给咬住了,吾行只觉得数根钢钉一齐钻进了他的皮肉,疼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第二十五章 妖魇阵2 当然了,吾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遇到危险就知道认命的蠢货了,狼首近在咫尺,他脑袋里迅速闪出一昆仑的一句话:“任何招数都没有近身格斗来的实用,而近身格斗也根本毫无章法可言,只要找准对方的弱点,抱准一击致命的决心就好了。” 千钧之际,魏吾行眼里突然闪出一丝狠厉,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不到左臂上的疼痛,右手突然发力,食指和中指猛的戳进狼眼之中,随着手指肌肤上粘稠的触感清晰袭来,吾行左臂上的一大快儿皮肉被独狼生生咬了下来,随即便听到独狼近乎哀嚎的一声惨叫。 这一次吾行眼前彻底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吾行被左臂上剧烈的疼痛唤醒,巨痛感还没有过去,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你醒了。” 竟然是林晓曼。 吾行睁开眼,瞧见一张素面的林晓曼抱着双膝坐在他身边。“你……你怎么在这儿?” 吾行艰难的想要坐起来,但稍微一动弹,手臂上的痛感就天崩地裂般的袭来。吾行往自己手上一看,小臂上赫然是一个黑红色的血洞。 “你别动,你被狼王咬了,幸亏没咬到手腕。”林晓曼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她还穿着那件旗袍,只是已经破败不堪,发髻松夸夸的耷拉着,显然也经历了不小的劫难,只是林晓曼有一股妩媚妖娆的精气神,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很有主见而且内心强大的女鬼。 林晓曼扶起吾行,让他靠在一个半人高的石头上,吾行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他们所处的幻境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山洞。 吾行对“山洞”这种东西抱着本能的抵触感,发现吾行的警觉,林晓曼说道:“这里很安全,来之前你师兄给你喝的那碗符水可以阻隔妖气入体,否则你现在小命早就没了。” “你怎么在这儿?” 吾行这么问,林晓曼突然怒了起来:“那还得问你,让你不要回头你怎么这么笨,阿香在我身上设了妖魇阵,就为了把你引到这里,你还偏偏中计了。” 吾行想起他在竹海旁边听见林晓曼的那一声唤,前因后果一下子就明晰了,“那我爸和我师兄呢?你们之前在一起吗?他们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本来饭吃的好好的,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孩儿指认我,然后阿香向我吹了一口气,我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在竹海边上,我叫你的时候看见你那反应我就知道被阿香算计了,结果就到了这个阵法里。” “那是你救了我?” “狼王被你戳瞎了眼睛,他叫那一声足以把狼群集结过来,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们现在在另一个阵里,是你爸教我自保的手段。” 林晓曼掌心朝上,把一枚青黑色的戒指拿给吾行看。“我们现在就在这个阵中。” 吾行嗔目结舌:“这是什么阵?” 林晓曼指了指他们周围的区域:“就是这个山洞,出了山洞就出阵。” “我靠。” 魏吾行快疯了,到底是说魏不熟这人靠谱呢还是不靠谱呢,他都知道给林晓曼一个护身阵了,怎么就给这么一个破山洞呢?他现在口干舌燥,身上还有伤,至少伤药和食物得备得齐一点吧。 林晓曼不知道吾行的心里活动如此强烈,脸上显出一些担忧的喃喃道:“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样了。” 魏不熟镇在宅子里的这些鬼魂,对魏不熟就像对待人生偶像一样,吾行被林晓曼眼神里的真诚给感动了一下。 可是吾行还没傻到真的躲在山洞里等待救援,就算他师兄和他师父能够识破竹海外的妖魇阵,也绝对不可能在草丛里发现林晓曼的这枚破戒指。吾行再次想到了自己的魂灯。 胳膊上的伤虽然止住了血,但他稍稍一动仍然能感觉到伤口处裂出的血珠,吾行右手抓着魂灯,往自己伤口上靠近,奇怪的是,就当魂灯即将靠近吾行伤口的时候,一股反作用力突然制止了吾行的动作,那是一种来自魂灯的抵触力量。 吾行愣了,他盯着魂灯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伤口,发现伤口附近有一层淡黑色的痕迹,吾行皱眉问林晓曼:“我这伤口为什么是黑色的?” “刚不是说了吗?那是狼王的妖气,你喝了符水,妖气不能入体,只能囤积在伤口附近,普通人受了你这样的伤,出去之后恐怕胳膊就要废了。” 吾行睁大眼睛:“普通人?难道我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普通人,但你既然是生爷的儿子,生爷至少会救你吧。” 林晓曼的那个“至少”和结束语后那个不确定的“吧”字把吾行刺激到了,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胳膊,难道自己出去后会成为独臂侠?吾行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吾行脖子上的魂灯坠绳突然一收,魂灯用一个近乎于“拽”的力道向洞口的方向扯了扯吾行。 吾行不由低呼“你干什么?” 林晓曼本来坐得很远,听见吾行这一声也看了过来,当她看到吾行脖子上的魂灯时,忽然睁大眼睛浑身颤抖了起来。 “林晓曼,你怎么了?” “你别过来。”林晓曼近乎尖叫,而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的颤抖。下一刻竟然朝吾行连连扣头,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吾行立刻明白了,当初在鬼斧屏风阵的时候那个鬼绣娘见到魂灯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反应。此时的魂灯好像对林晓曼并不感兴趣,而是用那种不轻不重的力道一个劲儿的往洞口扯他。 吾行安慰林晓曼:“你别怕,它不会伤害你,它好像是让我们出去,我们必须马上出去。” 林晓曼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还是一个劲儿的磕头,她虽然是个鬼,但好歹也是个美人,吾行竟然生出了一丝的怜香惜玉,不由走过去扶她。林晓曼胳膊剧烈的一震,慢镜头般的抬起惊愕的眼睛,见鬼一样的瞧着吾行。 让吾行意想不到的是,林晓曼在他措手不及的间隙里,竟然像离弦箭一样的冲出了山洞。吾行很难想明白,为什么鬼魂都怕魂灯呢,既然魂灯这么厉害,为什么进入妖魇阵之前不亮呢? 第二十六章 妖魇阵3 魂灯再次拉扯吾行,这次力道很足,直拉得吾行一个趔趄,吾行几乎是被这个力道拽出了山洞,冲出山洞的一刹那,吾行被一股强光晃得眼仁生疼,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马上听见了令他无比安心的声音。 “在这儿!”是老八 吾行很努力的晃走强光作用下眼睛里的不适,模糊的人影由远及近,虽然看不清,但吾行能够肯定老八并不是一个人。等到吾行完全晃走了眼前的白光,赫然映入眼帘的面孔竟然让他鼻腔一酸。“师兄!” 昆仑见到吾行也是心中一安,但是随即便看到吾行胳膊上的伤口,旁边的老八也已经惊呼了一声:“妖气?难道……” 昆仑:“狼王的眼睛是你戳瞎的?” 吾行被昆仑捏着胳膊,倒抽一口凉气。“是……是是……别捏了,疼死了。” 老八脸上一喜,重重拍了吾行的肩膀:“好小子。” 吾行又是一阵倒抽气,咬着后牙槽笑了笑:“你们怎么进来的?”吾行已经看见周围的景致,是妖魇阵的那座山上,但是山下成群的野狼已经没有了,天色也不再是黑夜,而是烈阳当空的正午。 老八说:“有你师兄在,什么样的妖阵都能进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出去吧” “等等”昆仑一直在看吾行的胳膊,他皱眉的样子让吾行心里“咯噔”一声。 正要问是不是他伤口不太好,或许他这条胳膊已经废了,但是昆仑下一个动作却让吾行彻底说不出一个字。 只见昆仑二话不说,低头便吸住吾行伤口上的黑血,随着吸吮的动作,吾行被一股彻骨的痛感给击中,整个人剧烈的一震。 昆仑吸了一口,抬头看他:“忍一忍。”说罢又低头吸血。 吾行忍痛的表情盖过了满心的震惊,老八则是彻底的惊了:“我来,你还有伤。” 吾行胳膊下意识的一缩,被昆仑强行拽住,他吐掉吸出来的一口黑血,趁着缓气的间隙向老八解释:“这个狼王的妖气太重,你受不住。” 昆仑再次吸住黑血,一连数次之后,吾行疼得浑身虚软,伤口边上的黑血已经全都吸没了,可昆仑的嘴唇却泛着淡淡的暗青,吾行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愣愣的看他。 昆仑给吾行处理好伤口之后,并没有马上动身,他说:“我刚看见林晓曼向山下跑了,老八你去找找看,十分钟找得到就带回来,找不到你自己回来,我休息一下。” 说罢昆仑席地而坐,在虚空中比划了两下,打起坐来。 吾行自知和老八一块儿寻人肯定是累赘,便没有跟着老八离开,他也学着昆仑那样坐了下来,但他不会调息,他觉得就算在这边给昆仑放风也是好的,至少感觉自己还有点作用。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昆仑突然淡淡的说:“你表现的很好。” 吾行后背一紧,昆仑似乎指他戳瞎狼王眼睛这件事,但昆仑的夸奖并没有让吾行高兴起来,这种夸奖让吾行更加无地自容。他听见昆仑站了起来,回首时瞧见昆仑嘴唇上的黑色淡了不少,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师兄,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昆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瞧着老八消失时的山路出神良久,吐出两个字:“念力” 念力?这是什么答案?不过吾行马上想起老八之前提过的,昆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通过直觉找到魏不熟,难道他还有其他特异功能? 吾行用一种敬仰的姿态看了他师兄一会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太神了。” 昆仑仿若未闻,反而问吾行:“林晓曼怎么跑了?” 吾行握了握胸前的魂灯,说:“让灯给吓的。” 吾行又告诉昆仑,这魂灯一靠近他的伤口就躲,而且刚刚就是因为魂灯向外拽他,吾行才出得魂阵遇见他和老八。 昆仑没怎么意外,提醒吾行:“幸亏你没有点灯,林晓曼没有魂力,灯亮她就得魂飞魄散。” 吾行吃惊,也十分后怕,他突然想起村子里其他被抽离魂魄的村民:“我爷爷当年不点灯,是不是就是因为顾忌村民的魂魄?” 昆仑点头:“现实中的鬼魂和我们在魂阵里人魂分离是不一样的,那些村民几乎没有魂力,如果你仔细观察就能知道,镇子里的女人很少,因为女人阴气重,在每晚都分魂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长寿,谢家村还能够繁衍后代的家族已经寥寥无几,百年之内势必灭族。” 吾行沉默了,他无法想象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和鬼魂签订鬼契,那么现在是否根本就没有如今的谢家村了?面对古老的诅咒活下来的这些村民,真不知道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吾行正愣神的时候,老八拽着林晓曼回来了,林晓曼跑的不远,就在山脚下停住了,来自鬼魂敏锐的感知告诉她,山底下有她预知不到的危险。 林晓曼见到吾行之后又开始哆嗦,而且老八对待女人特别粗鲁,竟然是提着林晓曼的后脖领给拽回来的。 吾行瞧这阵仗,不由冷汗,他先安抚林晓曼:“你放心,我不点灯,魂灯伤不了你。” 林晓曼一个劲的往老八身后躲,看样子老八十分讨厌女人,脸上挂满了不耐烦。更加不耐烦的是昆仑,他兀自念了个咒诀,以自身为圆点虚画了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圈出来,向众人道:“进来。” 三人立刻领会,纷纷站到了昆仑身边,昆仑凝神念诀,吾行在一瞬间甚至想到了“传送门”,这感觉太好了,他甚至还有一点飘飘然。 可是令吾行、林晓曼乃至老八都没有想到的是,昆仑念诀念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皱着眉头骂了一句脏话出来。 “?”两人一鬼齐齐朝昆仑行注目礼,一是没反应过来事态的突变,二是感觉从昆仑最里骂出一句脏话就如佛祖骂人无异了。 “这个妖魇太强了,得找到阵眼才行。”昆仑皱眉凝思了一会儿,其他两人一鬼仍然愣愣的瞧他。 昆仑少见的不耐烦了,“下山吧。” “山下有狼。”说话的是林晓曼,她刚才就是在山脚下瞧见的狼群。 昆仑没再废话,提步就朝下山的小路走,吾行跟上去的时候悄悄问老八:“什么情况,我师兄怎么这么急躁。” 老八暗自思忖,皱眉说:“可能是因为狼。” 第二十七章 妖魇阵 4 狼?吾行思绪一下子就乱了。 他怎么忘了,昆仑在没遇到魏不熟之前,被人称之为“狼王”,那么……他竟然遇见了自己的同类? 吾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抓住老八,急切的问:“对了,你们刚才没有遇到狼吗?” 老八一脸无奈的讪笑:“狼王被你戳伤了,群狼无首,那些在山脚下的狼估计想拜倒在你师兄的山头。” “啊?”这剧情变的也太狗血了。 更狗血的事情发生在三人一鬼下山的一刻,说实话,吾行在绕过山脚那颗巨石之前首先闻到了一股膻臭味,他正要提醒众人,入眼便瞧见灰白色在“蠕动”的一片。 为什么说是“蠕动”呢,因为吾行的第一感官丝毫没认清眼前是什么东西,如果真要形容那种场面,就像羊倌在山坡上放羊,毛茸茸的羊群一个贴一个的挤在一起,只不过面前不是羊群,而是狼群! 老八尚且能淡定的跟在昆仑身后狐假虎威,吾行和林晓曼已经冲破了不久前的隔阂,靠在一起打哆嗦了。 “师兄,咱这是要干什么去?” “收魂。” “那我爸怎么办?我爸还在外面呢?” “所以你得快一点。” 昆仑疾步走在最前面,吾行和林晓曼虽然腿肚发抖,却也不敢脱离昆仑和老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狼虽然全都目视着他们,却没有狼应该有的凶恶之相,摒除了狼性的狼群,让吾行有一种进了狗窝的感觉。 林晓曼嘀咕:“就算昆仑以前是狼王,可是阿珍附在狼身上,不是应该比昆仑更可怕吗?” 怎么可能有人魂比妖魂鬼魂的结合体更可怕? 三人一鬼走在四周充满狼群的平原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那个山丘逐渐的缩小,气温下降的十分明显,好像从夏天一下子过度到了深秋。 “到了。”昆仑看着面前垒起来的几颗大石头。 吾行皱眉:“这是什么鬼?” 却见昆仑用戴着护指的右手,在虚空中点化了一番,嘴里念出咒诀。 吾行来到老八身边,小声问他:“我们没有法器,怎么收魂?” “驯服它……就像你爸驯服你家那一屋子活物一样。” 林晓曼不乐意了:“是我们驯服了生爷好吗?” 老八和林晓曼谁也不服谁,呛呛了两句都闭嘴了。吾行摇头无奈,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昆仑身上。 他咒诀念的极快,吾行想起自己已经背会的十几张咒诀,真该找个机会好好再练练。 就在这时,被昆仑指着的那堆石头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就像烧开水的水壶,马上就要被掀翻的样子。其他人默默看着这样的变故,因为操作者是昆仑,所以谁都没料到场面接下来会失控。 回想一下,当时到底是怎么失控的呢? 石碓摇晃越加剧烈的时候,吾行的注意力一半在昆仑身上一半在石头上,他们都忘了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一群狼。 就在石碓即将冲破那层临界时,吾行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回身时整个人都傻了,刚还紧跟着自己的林晓曼已经被狼群生生咬掉一条胳膊,向来比自己警觉的老八,此时像是被施中了定身术,一动不动的任狼群撕咬。 “师兄……”吾行大惊失色,他一边拽住林晓曼,一边朝老八的方向冲过去,可是令吾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昆仑竟然不见了,茫茫无际的平原之上,刚刚还即将被震碎的石碓早已不复存在,周围的狼群露出森寒的獠牙,用一种千钧一发的姿态与吾行对视。 吾行来不及多想,使劲去摇老八,他虽然睁着眼睛,却是纹丝不动,胳膊和腿上都有狼群啃咬过的血齿印:“八哥,你怎么了?你醒醒。” “可能被魇住了。”林晓曼和吾行背对背站着,她虽然被狼撕咬,但她已经没有了人的血气,狼在她的身上并不贪恋,反而有些厌弃身为鬼魂的林晓曼。 可是老八就不同了,虽然是在法阵里,他流出来的是货真价实的人血,血气瞬间吸引了更多的狼聚集,他们已经被狼群团团围住。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吾行其实并不想问出这句话,林晓曼不仅是鬼,还是个女鬼,她被狼群撕咬掉的半截断臂还耷拉在身侧,让她看上去血糊糊的。 林晓曼咬了咬牙,试着从狼群中间走过去,所经之处虽然有几只狼贴了上去,但再没有攻击事件发生。吾行像是得到了鼓励,他架起老八,也学着林晓曼的样子往外挪,可他刚迈动一步,立刻有狼扑上来撕咬,一只狼进行了攻击,其他狼像是得到了指令一般,“轰”的一下全都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吾行只来得及听到林晓曼的一声:“吾行,点灯。” 动作反馈到大脑也只是一瞬之间,吾行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忘了聚魂灯点亮之后林晓曼的下场。 指尖的血流入魂灯纹理,吾行只觉得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天地间忽闻一声惊雷,震得吾行头脑一片空白。下一秒,纷至沓来的碎片像雪花一样落下,数以千计的狼群以及狼群里来不及道别的林晓曼,都在一点一点碎成雪花。 “林晓曼……” 林晓曼仅有面孔残存,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来的急说出口。 吾行双腿一软,扶着老八双双跌倒在地,口中喃喃的念着:“林晓曼……林晓曼……” 林晓曼可以走的,她却喊吾行“点灯”,她明明知道点灯之后自己的下场,而最让吾行难过的是,如果剧情再重演一次,如果他在第一时间想到聚魂灯,他的决定也必然是“点灯”。 林晓曼和老八之间的抉择,在他看来其实并不难,吾行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血是这么冷。可是如果魏不熟在呢? 漂浮在空气里的碎片一点点变成了颗粒,缓缓的被聚魂灯吸附,最开始只是一片两片缓慢的动作,随着碎片吸附数量增多,聚魂灯吸附的速度也紧跟着加快,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宽阔的平原上以亿计算都不为过的碎片,都被吾行胸前小小的聚魂灯所吸附。 它的能量竟然这么大! 可是昆仑在哪儿呢?和昆仑一起消失的那一堆巨石也再没有出现,无边无际的时空里,只有形如僵尸的老八和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