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未尽》 第1部分 暮色未尽 作者:林与珊 [文案] 三十岁的阮柏宸前半生没什么大风大浪,大悲大喜,自然也没能对人生大彻大悟,他只是这世间平凡人中再平凡不过的那类人,卑渺如尘埃,了无生趣地谋生,混吃等死地过日子。 忽然有一天,一个浅棕发蓝眼睛的混血少年闯进他的生活,阮柏宸被迫将他收留,逐渐被这个男孩儿改变了一生。 起初,慕伊诺任性妄为,浑身是刺,对谁都摆着一张冷漠脸。逐渐熟络后,阮柏宸总感觉少年私下里好像变了个人。 走路要牵手,喝水要人喂,睡醒要抱抱,累了要背背……阮柏宸纵容着小少爷的一切,直到某天清晨,慕伊诺俯身吻了一下他的脸。 阮柏宸:……有点要命。 一个奋不顾身,一个瞻前顾后,冲突爆发,慕伊诺离开了,阮柏宸带着遗憾完成了曾经允诺他的事情,当他们再见面时,他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慕伊诺:“阮先生,不用对我这么好。” 阮柏宸:“乖,别管我。” -成年人的克制与理智,哪里是少年人赤诚之心的对手。 【性格古怪占有欲极强富家少爷学霸总裁受x前期混吃等死后期兢兢业业人/妻老干部摄影师攻】 *说明: 1、年上,温馨治愈系,1v1,he。 2、【排雷】:攻受相差十二岁。(30/18) 3、【排雷】:本文有副cp,戏份不多。 4、【排雷】:比较生活化的文,慢热,细水流长。 5、简简单单谈恋爱,观感轻松,随拿随放不揪心。 6、生活艰难,看文随心,祝愿宝贝们每天都有好运气。 感恩你们能来。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伊诺,阮柏(bo)宸┃配角:贺启延,钟恺┃其它:he|已完结文《吻安》 一句话简介:为什么你只让我叫你eno? 立意:镜头下的人生百态。 晋江vip2021-08-27完结 chapter1哥儿几个,嘛呢? 001 2018年11月 3日13:39 今天的外卖盒同昨天的一起放在桌脚边,阮柏宸点燃烟时想,可不能再忘了扔。 桌上杂物堆积,乱得几乎看不清桌面的颜色,各种连接线缠成一团,键盘老旧,摁键缝隙间填满了灰尘。阮柏宸咬住烟尾棉花,挪动鼠标打开修图软件,一张臃肿老气的脸赫然出现在电脑屏幕。 双目无神、表情呆滞、黑眼圈,这位客人来拍证件照的状态明显不佳,阮柏宸当下的工作是要为他美颜,磨磨蹭蹭对着这张脸思绪神游了快两个小时,进度仍未过半。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时间多的是,阮柏宸将软件最小化,想起贺启延推荐给他的恐怖电影,转而点开网页。 他慵懒地靠向椅背,烟缕后方的眼神迷离,努力盯着画面十几分钟才勉强投入到剧情里,索然无味地“欣赏”演员们浮夸的演技。 这是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摄影店,讲的好听点,算是阮柏宸的个人工作室。掉漆的墙壁上挂着他过去几年拍摄得最满意的作品,有人物有风景,神态鲜活、色彩亮丽,却被这里的环境蒙了尘,无人在意。 转瞬屏幕一闪,黑背景上滚动着一行行白字,影片播放结束,阮柏宸从失神中回过劲儿来,夹掉唇间早已燃尽的烟头,也就认真听了个片尾曲。 四肢窝在座椅里久了,酸痛、僵硬,他起身掸掸衣服上的烟灰,拎着两天的外卖盒推开店门,被明亮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同源路两侧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店铺,各家生意兴隆,与摄影店的冷清对比鲜明。阮柏宸视若无睹地走向设在路口的垃圾分类处,扔掉餐盒,他低头摸烟,烟包是空的。 原路返回,阮柏宸进屋把椅子搬出来,弯腰坐下,懒洋洋地晒着秋天的太阳,尽管温度暖不了身,倒也没觉得冷。他的脚边立着一个及膝的瓷盆,里面种的是瓜栗,俗称“发财树”,枝叶干扁褪色,枯萎得十分彻底。 困意浓重,阮柏宸挣扎几下,没挺住合拢眼皮。再睁开时,暮光堆砌在天边,天色已近黄昏,身前的马路被晚高峰的车辆堵死,行人见缝插针地横穿路面,聒噪的汽笛声与人声此起彼伏。 打着哈欠伸长懒腰,心情沉闷地回店铺关电脑,恍惚间,他好像忘记保存客人的照片,阮柏宸无奈地叹一口气,算了,明天再说吧。 推着自己的老式大二八,一米九的个头长腿一跨,阮柏宸踩着脚蹬子,几下骑到每天必经的十字路口,过人行横道后笔直 向前,视野尽头是一条略显破败的长街。 宾州市还有几处尚未改造的城中村,房屋破旧,环境脏差,违建物一大把,交错的窄巷犹如迷宫。阮柏宸对此地轻车熟路,左拐右绕,视线一折,他随便将快散架的自行车往犄角旮旯一塞,先去小卖部买烟,然后走向亮着简陋灯牌的酒吧,抬手拉开门,一脚踏进灯红酒绿与醉生梦死里。 角落的老汉抱着老猫独饮,吵架的情侣隔着木桌声嘶力竭,失意者鬼哭狼嚎,约会的卿卿我我……breeze酒吧什么人都有,形形色色,如同闹市,却丝毫不影响舞台上的男人自弹自唱,悠闲地拨着吉他。 吧台最左侧的位子永远是留给阮柏宸的,他刚坐上高脚凳,一杯樱桃白兰地便推至他眼底。顺着这只手上移目光,阮柏宸看向贺启延,一双桃花眼揉着笑意,这人披着风情万种的皮,实际纯情得特别没出息。 阮柏宸无动于衷地盯着他,启唇道:“谢了。” 贺启延露/骨地打量阮柏宸的脸——眉形上挑,深眼窝高鼻梁,嘴唇饱满,下颌线优越,是一副极好的面相。他的性格不冷不热,很容易相处,但和谁都不过分亲近,尤其不爱社交,这么多年,也就贺启延跟钟恺两个朋友。 贺启延朝阮柏宸倾身,压低音量说:“宸哥,右后方b02卡座,三十四岁,职业咖啡师,长相清秀,冷白皮肤,体验感绝佳,送给你开个荤怎么样?” 玻璃杯在台面散落一圈暖黄光影,阮柏宸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你体验过?” 贺启延装出可惜的样子摆摆手:“很遗憾,我俩撞型号了。” 见阮柏宸依旧百无聊赖地喝闷酒,贺启延试探道:“真不试着处处吗?搞年龄大的多带劲啊。” 他又忍不住添油加醋:“你这日子过的,一天天全荒废了,被窝都是冷的,找个人帮你暖暖多好,那人可是对你印象蛮不错的。” 平日里贺启延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帮阮柏宸找对象,嘴皮子呱唧个没完没了,能说会道的,阮柏宸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不堪骚扰索性两眼一闭,支着脑袋安静地听钟恺唱歌。 贺启延只得识趣地不再多言,稍作停顿,他把话题转向工作,关切地问:“最近摄影店生意如何?” 阮柏宸回答得言简意赅:“快交不起房租了。” 贺启延摸摸下巴,热心肠地建议:“附近新开的家乐福里很多店铺正在招员工,你要不考虑考虑选个兼职先 做着,总归比你成天无所事事的强。” 指尖摩挲着杯沿儿,阮柏宸模棱两可地回道:“再说吧。” 蓝调小曲行至末尾,酒吧内掌声稀寥,钟恺绕过立麦走下舞台,掐了掐贺启延的脸蛋,接过威士忌坐到阮柏宸身旁,痛饮两口,习惯性地借酒消愁。 阮柏宸觑他一眼,问:“发给唱片公司的新曲有回应了吗?” “石沉大海。”钟恺回答,他也问,“今年的摄影比赛有结果了吗?” “还没。”阮柏宸道,“不过根据前几年‘名次越来越低’的走势预测,基本没戏。” 两个失败者默契地碰杯,皆是一饮而尽,贺启延适时地冒出头,一针见血地总结:“二位的心气儿太高了,早早认清自己的实力轻松地活着吧,踏踏实实地谋生至少饿不着肚子,小孩子才有资格做白日梦,咱都醒一醒,昂。” 阮柏宸以为自己早就醒了,可每当他真的打算放弃摄影时,又犹豫了。久而久之,人生在摇摆不定的念头间开始虚度,梦想逐渐被现实熬没了热情,他的状态也越发趋向于得过且过、混吃等死。 秋天早晚温差较大,甫一出酒吧,阮柏宸双手插兜哆嗦着肩膀,顶风跑进左侧的巷道。他就住在酒吧后面的出租屋里,迈入楼门,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感应灯年久失修,阴冷漆黑的走廊容纳着五六户人家。 阮柏宸掏出钥匙拧开202房间的门,落锁、换鞋,外套随意往茶几上一扔,歪身陷进柔软的沙发中。 摁亮手机,七点四十分,黑黢黢的客厅静得能听清时钟的走针声。依次点开微信、微博、抖音,阮柏宸平躺着曲起一条腿,一个人生活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打发时间。 粗略地扫一遍朋友圈,向来不评论也不点赞;微博浏览完热搜再刷主页,账号粉丝数为零,谁要是关注反手就给他移除;抖音花费的精力最长,有趣的视频能划拉一宿,阮柏宸经常抱着手机睡着,看得他上瘾又上头。 一晃,九点十九分,阮柏宸摁灭屏幕,忽然饿了。他直起身子转个角度,背脊贴合沙发,仰着脑袋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一天的生活,千篇一律,周而复始。 视线从左挪到右——断了腿的椅子,撞坏角的立柜,碎了屏的电视机,脏兮兮的窗玻璃……三十岁了,容身之处只有这片方寸之地,阮柏宸微弓后背,双肘拄膝,用手抹把脸,胃部的饥饿感 愈发强烈,他想,无所谓了,能有一顿是一顿吧。 城中村的主街名叫“知春”,道路两侧立着光秃秃的玉兰和桃树,栽种在老杨面馆前的是棵梧桐,阮柏宸掀开门帘,站到空调下吹几秒热风,与老板打过招呼,坐在了靠窗那排第三个桌位里。 老杨拿围裙擦擦手上的水珠,勾着背端来一副碗筷,问:“柏宸,你一个人吗?” 阮柏宸冲着老杨无奈地笑:“每回吃饭都得问一次,累不累。” 老杨取出纸笔,在用餐人数后面写了个“1”,打趣地说:“你小子真不争气,就不能多带张嘴来,让我多赚点养老的钱?” 阮柏宸懒得接他的话茬,惯常的牛肉面配啤酒,他拿牙齿咬掉瓶盖,“咕咚”灌下半瓶,面没吃几口就饱了。 把胃照顾舒服,阮柏宸喝光啤酒,将剩余的牛肉过遍白水,用餐巾纸包着,饭钱压在碗底。迈到店外扎进风中,酒劲儿倏地蹿上来了,但离醉还差得远,阮柏宸沿街行走数十米,找见了窝在老槐树下的那群野猫。 摊开纸巾扔过去牛肉,陪着这些饥肠辘辘的小家伙抢食完,阮柏宸待在一旁抽烟踩石子,路灯下形影单只,像条漫无目的游荡的孤魂。 石块硌在鞋底,阮柏宸脑中乱七八糟,时而蹦出下午看的那部恐怖片,时而回想起贺启延劝诫自己的那些话。他抱臂思忖片刻,妥协地滑开手机搜索家乐福附近的兼职,就在此刻,突然传来的尖锐声响致使他猛地抬起头,循着动静望向斜前方黑洞洞的巷口。 是金属相互碰撞的声音,伴随着几人暴躁的恐吓,阮柏宸凛起眉心,仔细听了半刻钟,始终只有一方在交谈。 把烟搓灭,烟头收进衣兜,阮柏宸快步朝着巷口移动。城中村的混混不少,遇见“打/砸/抢”不足为奇,大部分都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里的片儿警见怪不怪,压根懒得管。 平常阮柏宸绝不会插手别人的闲事,他一向信奉人各有命,谁也救不了谁的命数。但是今天莫名其妙的,他有一腔压抑了一整天的无名火,此时不断冲撞着他的理智,没来由地逼着他想要发泄一番,排解自己的不爽。 间隔不算远的距离,阮柏宸变换方向往巷中探入目光,终于瞧清一行人半包围的铝合金垃圾桶旁边,缩着一道瘦削的身影,两手护着包,埋着脸纹丝不动。 那帮混混有刀,刀尖划着垃圾桶盖,嘴里脏话连篇。阮柏宸琢磨着自己也得找件利器防身,于是 低首寻摸一圈,抄起一根废旧的钢管,棱角分明的五官一瞬挂上匪气,让酒意壮着胆子,痛快地朝对面吼出一嗓子:“嘿——” 小混混们齐齐愣住,扭头瞪着巷口,就听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问道:“哥儿几个,嘛呢?” chapter2他决定先叛逆到底 002 2018年11月3日13:39 出租车四平八稳地驶出机场高速,深秋的阳光斜进车窗,将后排少年一头棕发染得更浅。 司机的注意力被这位乘客吸引,时不时就要瞄一眼后视镜,少年肤色凝白,面容精致,尤其是那双浅蓝色的眼睛,不多见,过目难忘的好看。 就是不怎么爱说话,司机几次挑起话头,这孩子理都不理。 慕伊诺靠着椅背,神色淡然,偏头欣赏窗外飞速划映的城市街景。四年没回宾州,离开的时间不算长,但对这里的印象已经淡薄许多,不是因为遗忘,而是他不愿刻意想起。 他从美国加州飞回来耗费十二个小时,手上的照片被他捏出一枚又一枚指纹——是张全家福,却呈现着虚假的幸福,边角早已起皱泛黄,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 慕伊诺很想念夏茗敏和慕伊言,他的母亲和弟弟,所以他偷偷地跑回了宾州。 下了高架,车子拐上辅路,市中心的繁华在眼前铺陈开来。车头调转方向,目的地近在咫尺,不远处挑高的大门霎时勾起慕伊诺封存的记忆,接着是奢华的园林小区、造型各异的石雕、修剪精细的绿植……通通带给他一种尚未物是人非的假象。 交钱下车,慕伊诺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心底有什么东西正翻腾得厉害,汹涌地刺激着他的眼眶。 “嘀”的一声,门禁解除,慕伊诺怔愣片刻,盯着手上的这张卡,没想到时隔四年竟然还能使用。 轱辘碾着石子路面,拖长的噪音惊动树枝上的麻雀,凉亭、花坛、长廊和池塘,慕伊诺久违地看着它们,脑中同步筛选出与慕伊言在此玩耍的画面,一惯冷漠的表情稍稍软化,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慕伊诺自小对气味 第2部分 敏感,a09栋还没走到,已然闻见了宝珠茉莉的味道。夏茗敏很喜欢这种清新淡雅的小白花,栅栏围起的庭院满目皆是,喉结滑动,慕伊诺抿住嘴唇,他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心脏不可控地剧烈跳动,慕伊诺放缓脚步,随着距离的缩短越发忐忑不安。四年前父母离异,父亲带着他返回美国,从此再无母亲和弟弟的消息,好在,慕天翰把这栋别墅留给了夏茗敏,还能让慕伊诺找到他的家人。 慕家的企业分散在美国加州和中国宾州,慕伊诺的爷爷早些年将发展重心放在宾州的公司,慕天翰因此与夏茗敏相识、相爱,生下两个儿子,一直养在国内。 慕伊诺爷爷去世之后,他们的感情也随时间退热,继而婚姻破裂。慕天翰回到美国再婚,将慕伊诺扔给了管家庄骋,像是培养学习机器一般,为他制定周密的人生计划,等他“完美”地长大,顺理成章让他接手加州的公司。 十四岁起,慕伊诺的自由便被慕天翰苛刻剥夺,每天从没睡到过自然醒。除去学校的课业,他还要恶补经济学的知识,旁听会议,经常累倒在公司。 小小的年纪,成倍的努力,专业书籍堆满书桌,每当慕伊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都是用一瓶自己研制的、以宝珠茉莉为香基的香水聊以慰藉,闻着它的气味,就好像夏茗敏和慕伊言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开。 十八岁,一生中最叛逆的时期,所有的隐忍与负重突然在某个节点毫无征兆地爆发,如同蓄满的水池轰然决堤,慕伊诺不再理智,不再克制,更不想再当慕天翰家庭的边缘人士,他悄无声息地逃走,一身狼狈地回归故里,无所谓以后会面临怎样的惩罚,只求再见母亲和弟弟一面。 纠结半晌,抬起的手还没摁下门铃,门却开了。敞阔的缝隙露出女人的半张脸,慕伊诺瞬间攥紧手中的全家福,跳进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妈妈还记得我吗? 夏茗敏先是平视慕伊诺的肩膀,抬眸的刹那,表情遽然僵在脸上。身后的月嫂怀里,婴儿张开嘴巴尖声哭叫,有个男人正手持玩具哄逗她,夸张地做着鬼脸。 慕伊诺眼神发空地想:原来她也再婚了。 母子俩一里一外两相无言,他们之间不仅仅隔着一道低矮的门槛,还有切断的亲情、四年的陌生,以及两个新家庭的距离。 夏茗敏嘴唇瓮动,半天才发出声音,颤抖地问:“儿子……伊诺,是你吗?” 慕伊诺倔强地不肯和她对 视,右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进皮肉。巨大的失落致使他拧蹙眉心,尽量保持嗓音平稳,他说:“我回来看看弟弟。” 久久没能等来夏茗敏的回应,慕伊诺重复一遍,结果同样。无可奈何地扬起头,却被对方通红的双眼、惨白的脸色惊住,他立刻卸下伪装,不自觉流露出对母亲的担忧和保护欲,焦急地问:“妈,怎么了?慕伊言呢?” 日头高盛,整座小区浸在午后明朗的阳光中,慕伊诺同夏茗敏分坐长椅两端,少年弓背低沉脑袋,女人需要借助扶手才能勉强撑住上身,两人的内心都被痛苦淹没,难受地拉长呼吸。 夏茗敏散开盘起的长发,改束马尾,四年前她一直是这样的发型。她沉郁地开口:“如果不是伊言患有先天性白血病,慕天翰是不会只带走你的。” 夏茗敏道:“伊诺,我没能抢到你的抚养权,我真的尽力了,对不起。” 忽然耳鸣、头晕,时而喉咙发紧,慕伊诺知道慕伊言的病,这一天总会来临,可没想到来得居然这么快。反复揉搓掌心,蹭掉额角的冷汗,他埋怨地问:“弟弟病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给慕天翰打了电话。”提及前夫,夏茗敏只剩惋惜和遗憾,“是他的管家接的,他回复我说慕先生很忙,而你的学业更加重要,你们没办法回国追悼,望我节哀顺变。” 手背青筋毕现,拳峰凸起,慕伊诺浑身发抖地压抑着愤怒,几乎快要将后牙咬碎。汗水湿透衣服,良久,他哑声道:“告诉我墓园的位置。” 慕伊言病逝,夏茗敏改嫁,慕伊诺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主人了,自然不方便再来打扰。他沉默着陪伴夏茗敏坐了一下午,逼迫自己重新切断与她的感情,因为那个婴儿比他更需要母亲。 夕阳渐深时,夏茗敏说:“伊诺,伊言死后,我实在太孤独了,根本承受不了现实的绝望,所以……希望你能谅解我。” 慕伊诺缓慢立直身体,双目无神地望向天际线,轻声问:“她是男孩女孩,叫什么名字?” 夏茗敏回答:“女儿,叫魏言曦。” 临近分别,夏茗敏率先起身,想要拥抱许久未见的儿子。慕伊诺后退一步,躲开了令他日思夜想的这个女人,他害怕深陷在母亲的温柔里无法自拔,从而自私地要求她能不能收留自己。 满怀期待地来,失魂落魄地走,慕伊诺背过身,留下一句不轻不浅的:“照顾好自己。” 夏茗敏目光 追着他的身影,嘴里不停地喊着话,慕伊诺屏蔽掉她的声音,奔跑出小区,将门禁卡交到保安手中,沉下面色不舍道:“请把它还给a09栋的住户。” 光线稀疏,摇曳的树影晃碎黯淡的天色,该去哪里,慕伊诺毫无计划,帆布包里装着手机,只要摁下开机键,慕天翰就能查到他的定位。 慕伊诺不能容忍慕天翰的冷血,随长期积压下来的不满一并占据胸腔。少年缺乏冷静面对现实的能力,在他想好应该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之前,他决定先叛逆到底。 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沿街行走,虽无明确的目标,身体却不由得朝向带着记忆温度的地方。慕伊诺扯紧包带,虚浮的脚步踢着石子,再抬眼时,右前方出现一家冰糖葫芦店,他注视着被人推开的店门,甜味溢出,回忆一瞬涌现。 时光仿佛倒退回四年前,八岁的慕伊言拿着糖葫芦跑出来,口中重复喊着“哥哥”,要慕伊诺帮他咬掉最上面的酸山楂,他只想吃下面的一排甜橘子。 台阶下睡着一名乞丐,慕伊诺收起拉杆,将半人高的行李箱立在门边,抬脚迈入店内,浓郁的香气微微缓解了一整天苦闷的心情。 慕伊诺要了一串夏茗敏给慕伊言买的橘子糖葫芦,一口咬下山楂,眼睛忽地发烫,果然和过去的味道一样,即使外面裹着一层冰糖,也还是好酸。 心脏倏然钝痛,慕伊诺停下咀嚼,盯着黄橙橙的橘子——他太想慕伊言了。 进店前后不过五分钟,慕伊诺此时茫然地愣在台阶上,眼中充满不可置信。行李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脏兮兮的乞丐,迎着秋风缓神几秒,少年顿觉悲从中来,鲜活的世界不知为何变得好吵。 穿过喧闹的十字路口,避开熙攘的人群,慕伊诺踩着暮色拐进一处城中村,长街冗深,耳边顿时清静许多。他踏进迷宫似的窄巷里,兜兜转转,直到夜幕降临,他随便往哪儿一坐,身心俱疲地搂紧帆布包。 糖葫芦只尝了一颗酸山楂,慕伊诺苦涩地叹了口气。翻开包,取出全家福,视线凝固在这张照片上,许久过后,他把父母和弟弟折到背面,只剩他自己傻傻地面对着镜头。 背上开始冷了,慕伊诺藏起难过,调整好情绪,准备动身离开。这时,巷角传来几句不堪入耳的骂声,地面人影晃动,心中警铃大作,慕伊诺才发现夜已沉得太深,四下全然陌生。 几名混混手持刀棍,正朝他走来。 快速在窄巷 间飞奔逃窜,慕伊诺并不慌张,也并不意外自己会被几人夹击,断了退路。周围的遮挡物只有一个垃圾桶,慕伊诺镇定地蹲下来,右胳膊贴着墙壁,四面护住两面,努力蜷缩起身子,抱着包,绷紧肩膀。 先观察,再谈判,慕伊诺露出左眼角,记住谁手里有刀,说不定能趁乱抢来一把。 折叠刀在合金桶盖上划出尖锐的动静,混混们包围住慕伊诺,恐吓着要他交出钱财。少年不发一言,这帮人便尝试动粗,可不论他们怎么威胁,慕伊诺就只蹲守原地,纹丝不动。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正当为首的打算把这男孩绑走时,耳畔猝然响起一声无畏的挑衅,紧接着,巷口出现了一名高个子的男人。月光拽长他的影子,阮柏宸活动着腕骨,玩转着手里的金属钢管,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笑着问道:“哥儿几个,嘛呢?” chapter3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003 阮柏宸高中没少打群架,手下小弟好几个,成天拉帮结派替他们“打抱不平”。那时的认知,好像青春期的男生只有把抽烟、喝酒、打群架通通经历一遭,才有资格在别人面前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真男人。 然而当他上了大学、思想成熟之后,发现无论遇到任何事第一反应不再想着用武力解决,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真正地长大成人。 但此刻,泄愤的话一吼完,阮柏宸似乎清醒不少,顿时觉得自己的三十岁不仅越活越回去,还敢大无畏地一个人单挑一帮。 没谁会跟高中的小弟们一样认为他是在“英勇就义”,“自不量力”倒是真的。阮柏宸抓抓耳朵,郁闷地想:头脑发热时选择去做的事,多半都会后悔。 摄影是,眼下的状况也是。 为首的黄毛睁圆了眼睛盯住远远走来的男人,眸光中满是犹疑。他在知春街上“叱咤”好些年了,专挑软柿子捏,只占小便宜,不算“伤天害理”,因此还没被谁找过麻烦。 这大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对方气势如虹的一嗓子喊得他手腕一颤,折叠刀直直扎向地面。慕伊诺眼疾手快地瞥见掉落的一线银光,飞速攥住刀柄缩回胳膊,依旧保持着脸朝下、身子内蜷的姿势,翻过手背让刀尖朝外。 “妈的。”黄毛当即暴跳如雷,着实拿这小子束手无策,满腔怒火索性拐了个弯儿,直冲向坏他好事的阮柏宸,“你他妈谁啊?” 阮柏宸笑眯眯地开口:“你爷爷。” “我操!”登时急了眼,黄毛怒目一挥手,刚招呼完弟兄们抄家伙办人,忽听阮柏宸诚恳道,“我来呢,其实是好心。” 上前的脚步纷纷应声停住,黄毛举着拳头愣在原处,没听懂阮柏宸此话何意。 总算借月光看清了少年的衣着打扮,从头到脚全是潮服,阮柏宸只认识球鞋的牌子,随便一双就能要他俩月工资。显然,这男孩的家境非同一般。 “你以前欺负的可都是城中村这片儿的人,大家势单力薄的,所以也没人找你寻仇。”语声慵懒,嗓音低哑,阮柏宸往掌心敲敲钢管,“好意”提醒,“这位小少爷一瞅就不是普通人,谁知道是不是富家子弟,万一他爹有钱有势,再来个黑白通吃,你把他惹了,后果你担得起吗?” 黄毛一歪头,感觉阮柏宸所言在理,他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确实惜命。他侧过脸,男孩身上干干净净的,发丝不染一尘,衣服、裤子、鞋都与他们的审美差别巨大,明星级别的人物才会这么穿,明显是名外来人士。 他正迷茫,旁边的小弟却比他机灵,眼珠子一转——送到嘴边的肥肉能让它飞了吗?大不了干完这一票消停几个月,况且自古寻仇都挑出头鸟,要真躲不掉,就把老大推出去挡子/弹呗,横竖挨不着他们。 小弟于是怂恿道:“头儿,你不觉得,这货是来抢咱‘生意’的吗?” 脑中灵光乍现,黄毛皱起眉头:对啊,万一这孙子是在吓唬他呢? 跃跃欲试的小弟继续添油加醋:“这小子咱们可是追了几条巷子才堵到他,如果现在收手,不等同于被那男的截胡了吗?人家轻轻松松捞一笔,合着弟兄们白忙活一晚上,拿我们当傻逼呢啊?” 扬起巴掌拍了下脑门,黄毛狠狠一点头,这话听着更在理啊:“老子要是今天怕这个,明天怕那个,还怎么跟道儿上混!” 双方对峙的间隙,慕伊诺悄悄转动脑袋,左眼从臂弯下完全露出,警惕地打量周边的环境,以及……立在不远处的阮柏宸。 男人身形高大,肩宽腿长,熟练地玩着钢棍。尽管离得远,但无论怎么看,不太好惹的样子实在没办法减轻慕伊诺的危机感——万一对方真是来截胡的,他可未必比这帮杂毛好对付。 慕伊诺一刻也不敢松懈,握住刀柄的手心已然透出了汗。 阮柏宸没想到做混混的也有头脑聪明的,非 但不上当,反而还被激怒了斗志,抄着刀棍大步朝他逼近。 一言不合就开打,阮柏宸捏捏后颈,这么多年,自己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黄毛守在慕伊诺身旁,抱着胳膊观战,操着一口教训人的语气:“兄弟,今天让你长长记性,别他妈总‘狗拿耗子’。” 尾音未散,阮柏宸侧身,袭来的棍子蹭着他的额发落下,重重地砸在地面。反手将钢管抡出去,顺着力道抢准时机,右手虎口卡上一人喉部,阮柏宸向前施加蛮力,成功突破包围圈,撂倒一个小弟。 黄毛意外地耸耸鼻子:这人有两下子。 阮柏宸只肯用肩背防守,他不能以肘臂和手腕去抵挡对方的攻击,因为他还要拿相机。挨过一轮猛打,阮柏宸挺直背脊怒喝一声,气势先震得混混们面面相觑一秒,借由这个空档,他扑向离他最近的纹身男,把人按到墙上,钢管横在颈前,抬膝对准腹部发狠一顶。 没有半秒犹豫,抄住钢管的右臂朝身后划出半圆,就听“咣当”重响,碰撞的金属震颤嗡鸣,阮柏宸腕骨随即一酸,心道不妙,恐怕要抽筋。 肩膀上吃了两记拳头,阮柏宸咬牙闷哼,同这几人周旋半晌,盯准目标挥下钢管抽向对方手背,夺刀抛到空中,而后稳稳地接住。 他喘息不匀地说:“你们带刀只是装装样子,不敢真下死手,我就不同了。” 黄毛一怔,下一秒,他还没看清,收起的折叠刀破风而来,转瞬掠过他耳侧,笔直投进正后方的土堆里,速度惊人。 这若是被打中了…… 不等他回神,阮柏宸趁势又扣下一把,退后两步撤离混战,将折叠刀展开,捏住刀尖:“你猜,这一刀我还会不会扔歪?” 画面犹如摁下静止键,混混们有的 第3部分 在盯阮柏宸,有的在等自家老大发话,一时呆若木鸡。后脑勺蹿出一层冷汗,黄毛有些摸不透阮柏宸手上究竟有没有轻重,但瞧这人的架势不像是在开玩笑。 阮柏宸伤得不轻,稍有动作浑身酸疼,声音依然很稳。对方会吓唬人,巧了,他也长了一张“谈吐不凡”的嘴:“我这日子早过腻了,刚好最近手头紧,准备进去吃牢饭清静两天,不如,成全一下我?” 小弟们进退维谷,黄毛可是没胆子赌这一局,他没犹豫,憋屈地搡着人吼了声“撤”,权当今天出门忘记翻黄历,运气不好,遇见这么个不要命的。 不多时,等危险人群完全撤走,窄巷里仅剩少年和男人。慕伊诺竖起耳朵,戒备地不动声色,阮柏宸委实难以支撑负伤的身体,靠墙调整心率,尝试活动抽筋的右臂。 至少一周碰不了相机,阮柏宸沮丧地想,摄影店暂时无法营业了。 稍微适应了身上的痛感,阮柏宸把视线投向对面的垃圾桶,少年的脑袋深埋臂弯下,不知状态如何。他提着一口气迈过去,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直到触手可及,阮柏宸弯腰正欲开口,猛地弹起身子往后踉跄几步,敏捷地闪躲开少年的攻击。 刀尖险些划破鼻梁,阮柏宸心中怒骂一句,没好气地再次挥起钢管。抬眼的刹那,手臂忽然悬停半空,阮柏宸身形一顿,当场愣住。 云团散尽,月光斜进狭长的巷道,少年淡蓝色的瞳眸被一束银白抹亮,好看得令他呼吸一窒。 慕伊诺微弓腰背,折叠刀横在胸前,眉毛凶狠地凛起,眼神好似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幼狼——方才那番“吃牢饭”的言词他听得一清二楚,这个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阮柏宸原地呆滞几秒,不禁纳闷,他们这小破地方怎么会闯进来一个外国孩子? chapter4始乱终弃你有良心吗! 004 穿巷的风刺骨寒凉,两人手里都握着刀,少年与男人针锋相对,半晌,是阮柏宸先放低姿态,投了降。 压下内心诸多疑惑,阮柏宸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他的个头已经抽条拔高,衣着偏英伦风,五官还揉着些未化开的稚气,年龄估摸着十七八岁左右。 蓝眼睛、冷白皮、浅棕发色,小屁孩儿动刀动枪的,阮柏宸卸掉防备,拿出成年人的沉稳和大度,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到街口,你赶紧回去吧。” 慕伊诺闻言不答 ,面色狠厉,观察提防着男人的一举一动。 阮柏宸见他不说话,抱臂一琢磨,心下了然——这孩子可能听不懂中文。他大学英语四级勉强卡线通过,毕业快十年早忘光了,阮柏宸犯愁几秒,生疏地往外蹦着英文单词:“youhome……好像不对,yourhome……” “嘶”一声,不耐烦地闭了嘴,思忖片刻,阮柏宸蓦地问:“whereareyoufrom?” 话一脱口他就后悔了,之前刷抖音看人老外讲中文,大半夜笑得贼精神。阮柏宸放弃了,利索地扔掉钢管和折叠刀,抬手一通比划。 慕伊诺犹疑地审视着阮柏宸,伸脚够过来地上的两件利器,僵硬的四肢正在松力,敌意褪去,一点点恢复轻松的站姿。 刚发泄完积压一天的不爽,莫名又搓了一肚子火,阮柏宸苦思冥想,不知道该怎么准确表达自己的意图,却没发觉,他其实早就可以离开了,完全不必多此一举。 “myname……”阮柏宸长叹一口气,耐心耗尽,他懒得再管对方到底听不听得懂,边比划边道,“我叫阮、柏、宸,你是不是迷路了?有家人的电话吗?需要我带你去派出所吗?” 慕伊诺直直地望着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倏忽间,阮柏宸终于反应过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人这么多干吗? 上头的酒意早就蒸发干净了,酸痛的身体拉扯着晃荡的意识,阮柏宸疲惫不堪,右手麻得提不起丁点力气。 这顿晚饭吃的,阮柏宸神色犯苦地拧蹙眉心,一天天过得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抽根烟短暂解乏,阮柏宸瞄着身形清瘦的少年,浓密长睫盖着蓝瞳,唇角微微下撇,落低的目光凝视着地面,好像很失落,又好似无事发生。 模样倒是比刚才乖一些,阮柏宸大着胆子,试探地向前迈动一步,慕伊诺立刻抬臂横刀,用眼神示意他退后。 无奈地摇摇头,想走,但又不希望这个男孩跟自己一样倒霉,阮柏宸张望一圈四周,万一那帮混混在别处守株待兔呢? 如何让陌生人改观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以前开影楼,阮柏宸做过四年儿童摄影,逗小孩儿笑是他的本职工作,但现在手上没道具,他索性就地取材,放眼周边,于巷角处寻见一丛迎风生长的白色小花。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近随意拨弄两下,野生花草大多在秋季枯萎,这一丛也没剩几朵完整的。 挑拣一朵品相稍好的摘下,圆滚滚的形状感觉挺讨喜,阮柏宸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要说他此刻的“工作”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面前的少年着实不能算“儿童”。 阮柏宸友善道:“小朋友,天太晚了,你真的该回家了。” 鼻翼瓮动,慕伊诺敏感地闻见熟悉的香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阮柏宸手上,防备的眼神忽然变了。 宝珠茉莉。顺着阮柏宸的手臂看向他清俊的脸,慕伊诺诧异地舒展眉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观察着少年放松的神情,阮柏宸欣慰地说:“我领你去派出所,你拿着刀,跟我保持四米以上的距离。” 指腹蹭过一抹凉意,小白花转移到慕伊诺手中,阮柏宸握拳插兜,扛着冷风耸高肩膀,缄默着三步一回头,迈出窄巷。 慕伊诺听话地跟着他,四米,不多不少。一路上,阮柏宸认真检查自己的伤势,好在衣服还算厚,全是淤青,没有流血骨折。 揩了把额角疼出来的汗,阮柏宸朝着派出所的方向,步伐沉缓。 沿途路灯稀少,一条道一盏,幽幽地投着亮,不及阮柏宸唇前的火星明耀。上坡,石子路尽头拉着铁栅栏,庄严肃穆的地界外,保安在站岗亭中呼呼大睡。 已至深夜,阮柏宸被困意绞得几乎睁不开眼。疲倦地咬着烟,他自问对这孩子算是仁至义尽,便冲他敷衍地挥挥手,丢下一句:“有困难就去找警察叔叔,以后大晚上的别再四处乱跑了。” 一个脚印一咬牙,艰难地返回知春街,阮柏宸口中泛起苦味,回忆这一晚的经历,乱七八糟的确实够荒唐。 双臂交叉胸前,闷头只顾赶路,他深吸一记尼古丁,烦躁地吐出一缕烟雾。 将烟头碾灭在垃圾桶上,阮柏宸望一眼还在营业的酒吧,没心情沉迷午夜场。径直拐进侧面的巷子,走到楼下伸手去拉破旧的门,耳尖微动,他陡地戒备起来,视线随即扫向眼尾。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隐约夹杂着微弱的脚步声,阮柏宸的第一直觉是,他被混混们盯上了,这帮孙子竟然一直跟到了家门口。 猛一回头,阮柏宸眯眼瞪着漆黑的巷口,瞬间不困了。四米之外,地上斜着细长的人影,慕伊诺右手拿着花,左手紧紧地攥着帆布包带。 有那么一刻,阮柏宸差点让这孩子气笑了。他静立在出租楼前,等待半分钟,少年既不上前也不离开,表情淡 漠地杵在原地,偶尔看花,偶尔看他。 心无余且力不足,谁能想到折腾出这么一个大麻烦,阮柏宸默叹一声,径自踏进黑洞洞的楼道,迈上缓步台时,他往一层看去,门没再开了。 吃力地爬上楼,取出钥匙拧动门锁,阮柏宸歪着肩膀砸向沙发,力气倏地消散,弓起腿软绵绵地窝着身子。 衣服表面遍满脏污,他合眼缓了半刻钟,险些睡着,而后强撑困倦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进卫生间刷牙洗澡。 热汽很快聚拢镜面,阮柏宸单手撑住墙壁,水流顺腰线蜿蜒淌下。垂着的右手细微地发着颤,恐怕真得休养几天,他糟心地撩起额发,取来牙杯中的刮胡刀,动作迟缓地剃净胡渣。 下半身围着浴巾,吹干头发,趿着拖鞋倒在床上,脸刚碰到枕面,阮柏宸就觉得眼前倏然一片模糊,浓重的困意霎时席卷,发沉的意识顷刻涣散。 慢慢合住眼睑,他累得甚至忘记往伤口上涂药了。 窗外的老槐树上排排站着叽喳乱叫的麻雀,知春街两侧的店铺陆续开始营业,贺启延却跟别人相反,笑盈盈地送走最后一位酒客,伸长懒腰拎着防盗锁准备打烊。 探出身子拉合店门,不经意左移目光,贺启延好奇地打量站在屋檐下的少年,眨眨眼睛,又把门给推开了。 阮柏宸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但不是自然醒。手机在床头柜上没完没了地震响,他迟缓地睁眼,待思绪回笼,四肢恢复知觉,恼火地抄来电话,瞄着屏幕摁下接听:“烦不烦。” “宸哥,你就说你是不是两面派吧!”贺启延在听筒里大声吵吵道,“前几天我问你要不要看欧美的片儿,保证那老外长得绝对赏心悦目,蓝眼睛白皮肤,结果你跟我讲你不好这口,靠!你背着我干吗了?要不是人找上门来,非你不见,我他妈都不知道你居然跟个外国人搞在一起,始乱终弃你有良心吗!” 骨缝中透着难捱的酸楚,阮柏宸木着脸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只小蜘蛛,吐出堆积在胸腔内的郁气,一字一顿地说:“你丫有病吧。” chapter5你的桃花运要来了。 005 阮柏宸扔掉手机,在床上丧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坐起身子把背脊弯成虾米,晃醒脑袋去看窗外的天空。 湛蓝天色净澈无云,宾州的秋季风和日丽,非常适合出外景。阮柏宸垂眸活动着酸麻的右手腕,他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外景的订单 了。 奶奶逝世前检查出淋巴瘤,为了高昂的医药费,阮柏宸不得不将影楼变现。曾经握在手中的客户不断流失,工作场所越来越小,最终,他被现实圈禁在逼仄拥挤的小店面里,靠拍证件照和修图维持生计。 阮柏宸下床时职业病发作,想:这么好的季节,不拍片真是浪费了。 龟速刷牙,磨磨蹭蹭地洗脸,热袋牛奶剥俩鸡蛋,勉强凑合一顿早餐。阮柏宸在茶几下面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拣出一瓶过期的云南白药喷雾,胡乱往手腕上涂抹完,穿件宽松的外套换鞋出门。 贺启延的吵嚷阮柏宸听得半半拉拉,什么“始乱终弃”,他无语地迈下台阶,自从这人开始张罗着要给他找对象,没一天消停的,搞得阮柏宸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清晨八点,breeze白天不营业,贺启延为阮柏宸留了门。踏入店内直捣吧台,大马金刀坐上高脚凳,打火点烟一气呵成,视线穿透浮升的烟缕,阮柏宸说:“解释解释吧。” 贺启延端一杯热柠檬水轻啜,玩味的目光在阮柏宸和另一人身上轮转。左手搭着椅背朝后转头,阮柏宸眯眼瞧见玻璃窗前的桌位里,趴着一个浅棕发色的少年。 不等他反应,贺启延揶揄道:“行啊宸哥,平时真是小看你了。” 阮柏宸叼着烟转回身来,一记眼刀劈过去:“闭嘴。” 贺启延象征性地闭麦几秒,禁不住好奇地问:“你啥时候认识的这孩子?” 阮柏宸头疼地回答:“昨晚。” “我靠……”贺启延震惊地放下水杯,满脸不可置信,“才一晚上你就给人甩了?” 阮柏宸:“你这儿有针线吗?” 贺启延疑惑:“我屋里啥都有,你要干吗?” 阮柏宸掀起眼皮:“把你嘴缝上。” 贺启延笑嘻嘻地倒带回上一句,重新说:“没有,自个儿买去。” 适时地收敛兄弟间的玩闹取乐,大约一根烟的工夫,阮柏宸将昨晚的遭遇简单复述一遍,贺启延边听边沉思,装模作样地分析道:“确实可疑。” “他为什么不回家,一直跟着你?”贺启延老成地摸摸下巴,说,“难不成是图财?不能够吧,你一个月才三千块,房租至今还差着我五百,买的衣服有超过三位数的吗?手机用几年了?所以对方绝对不可能是图你的财。” 阮柏宸掐熄烟头:“你要分析就分析, 别他妈人身攻击。” 贺启延立刻往回找补道:“但有一个事实我们无法忽略,你这张脸长得绝对养眼。” 如此一琢磨,贺启延又开始了,激动地一拍手:“宸哥,你的桃花运要来了。” 这一巴掌惊醒了熟睡中的慕伊诺,他没抬头,依旧趴在桌子上,侧偏脑袋动了动耳朵。 阮柏宸烦躁地拧着眉毛,指着贺启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贺老板,听好了,我就算再空虚,再急不可耐,也不会碰他一根头发。我多大年纪,他什么岁数,你再敢开这种没谱的玩笑就是找死。” 话已至此,阮柏宸蓦地回神,差点忘记最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那孩子就站在酒吧门外,背着包,望着知春街来来往往的人。”贺启延顺了根阮柏宸的烟,没滋没味地抽着,补充说,“手上捏着朵小白花。” 停住玩转打火机的动作,阮柏宸若有所思地回了下头。 “不论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起初我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我猜他可能是听不懂中文。”贺启延语气稍顿,“于是手口并用比划着问他是在找谁,他才张嘴发了三个音,‘ruan、bo、’。” 贺启延忽然冲他挤挤眼睛,小声道:“宸哥,那少年醒了。” “人你领走啊,我这儿是酒吧又不是酒店。”贺启延把燃着的烟头丢进柠檬水里,拿去水池冲洗,“对方既然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可得对人家负责。” 阮柏宸往慕伊诺手边放了杯热水,继而坐到他对面,对上少年轻淡的视线。透窗的阳光将慕伊诺照得发亮,掌心围住水杯,他看着阮柏宸,安静地在等男人开口。 右眼角下蹭了道脏,袖口沾粘上尘土,阮柏宸打量片刻,说:“你叫什么名字?哦,name。” 慕伊诺喝光杯子里的水,回答:“eno。” 阮柏宸绷着脸努力分辨他的读音,鹦鹉学舌地重复:“……iknow?” 慕伊诺道:“差不多是这么发音。” 第4部分 气氛陡然凝住,阮柏宸瞪圆眼睛,深吸口气,自嘲地笑了一声:“你会说中文?” 慕伊诺气定神闲地点头:“会。” 阮柏宸心说:靠,玩儿我呢? “那就好办多了。”他故作镇静地倚向座椅靠背,抱臂问,“为什么找我?我们不认识吧?” 慕伊诺垂下眼对着玻璃杯沉默,半晌道:“我想洗个澡。” 阮柏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又被混混们围追堵截,在外面守了一夜,慕伊诺拎起领口嗅嗅衣服上的味道,神色不变,口吻略带嫌弃地说:“我受不了自己有点臭。” 还真是位金贵的小少爷。阮柏宸快没脾气了,直截了当道:“往西走八百米,出街口,随便打辆车找家酒店,或者洗浴中心都行。” 慕伊诺接话说:“我怕迷路。” 这双蓝眼睛杀伤力不小,盯着它,阮柏宸无论如何也讲不出让对方自生自灭的话。他身体有伤不得劲儿,一步也不想动,人送不走,酒吧也不能留……阮柏宸鼓起腮帮子呼出口气,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摊上这么一位小祖宗。 他起身跨离桌位,妥协地说:“可以去我家洗,但我的要求是,洗完立刻就走。” 同贺启延对视一眼,阮柏宸双手插兜踏到酒吧外,原路返回出租屋。上楼梯时,站在缓步台向下望去,少年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一脚一个台阶,右手护着帆布包,左手指尖的小白花已经枯萎了。 拧锁推门,阮柏宸斜倚门框,朝离近的慕伊诺歪了下头,示意他进去。难以忽略的烟味、脏乱差的居住环境、遍满灰尘的家具,慕伊诺犹豫几秒,五指稍稍向掌心蜷缩,一番心理斗争后,他还是迈入了阮柏宸的家。 挨着沙发扶手坐下,慕伊诺把包搁在腿上,抬眸环顾四周。活了十八年,从没待过这么恶劣的地方,窗扇紧闭,屋内不通风,尼古丁的味道散不出去,慕伊诺的嗅觉比正常人灵敏,其他硬件设施他都可以容忍,唯独气味令他煎熬。 但他现在只想找个角落安安静静地躲上一时半刻。不想回美国,慕天翰的嘴脸让他痛恨愤怒,也不想去打扰夏茗敏,那是他必须要放手的亲情,慕伊诺瞅着卫生间,阮柏宸正在里面收拾,侧歪身子倒向沙发,他盯着男人的背影望了很久。 布面凹陷,平躺的时间一长,困意缓慢侵占眉眼,没几分 钟,慕伊诺垂下长睫,枕着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好了,干净了,去洗吧,地儿比较小,你注意着点别磕到……”叮嘱声戛然而止,阮柏宸注视着安睡在沙发上的少年,无奈轻叹一记,正打算将人薅起来拎进卫生间,伸出去的手却不自觉停在了半空。 凌乱的额发下,慕伊诺眼角微微泛着红,皮肤上印着浅淡的泪痕,入睡时眉心紧拧,唇线僵直,痛苦的表情好似经历了天大的难过,羸白面色中透着难以掩藏的孤独。 阮柏宸顿了顿,转而扬手抓了把头发,无措地静立半刻,走回卧室抱来一床新被子,动作极轻地展开,小心翼翼地将慕伊诺裹进一片柔软的温暖里。 chapter6你心真的好狠哦。 006 陌生人的家,陌生的房间,慕伊诺心里始终绷着根弦,不敢久睡。他在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醒来,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是一种从未尝到过的舒坦。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视野里出现轮廓分明的家具,慕伊诺缩着脑袋,转动眼珠,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阮柏宸抱着笔电,右手移开键盘活动一圈,膏药从衣袖中露出来,覆盖着突棱的腕骨。 听见动静,阮柏宸没去看慕伊诺,问:“醒了?” 慕伊诺抽出捂在被子底下的手,扒住被沿儿,反问:“你昨晚伤得严重吗?” 阮柏宸要面子,他用成年人的倔强与逞强回答:“小事儿。” 慕伊诺静坐半刻钟,打开帆布包一阵摸索,兴许是觉得对方因自己负伤,心存愧疚,语气相比较之前温和不少:“我想用下卫生间。” “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去洗澡吧,抬起水龙头就是热水,温度不够往左拧。”阮柏宸说,“毛巾没有新的,酒吧斜对角是家便利超市,自己去买一条吧。” 慕伊诺问:“有吹风机吗?” “有。”阮柏宸抬眸,“怎么了?” 慕伊诺掀开厚被,工整地叠好放在一旁,手中攥着一枚小巧的圆柱体玻璃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那就不用毛巾了。” 他才刚往卫生间的方向迈出一步,阮柏宸提醒道:“把你的私人物品拿进去。” 慕伊诺回头望一眼背光而坐的男人,弯腰捡起自己的帆布包,然后关门落锁。 吸顶灯几乎不起作用,光线昏暗,促狭的空间摆 满了物品。慕伊诺利索地脱掉外套、高领线衣和牛仔裤,把东西全部堆上空余的置物架,拨开花洒,用手先试了试水温。 站进热烫的水柱中,身上的寒意逐渐褪去,慕伊诺不禁舒服地打了个摆子。 架子上码放着清扬洗发露和舒肤佳沐浴乳,柠檬的香味揉在水蒸气里盈满整间浴室,慕伊诺洗得很认真,皮肤被他搓红,护发素是绝对不能省略的步骤。 十五分钟后,他关掉花洒,拧着发梢上的水,站到镜子前举起通着电的吹风机,开始狂抖身体。 暖风烘得慕伊诺面色潮红,吹干全身,他将衣服一件件重新穿好,拿出玻璃管对准手腕摁两下,继而拉开卫生间的门。 蒸腾的热汽流向客厅,慕伊诺坐回沙发上,低头整理包内的物品。浏览完论坛更新的近期摄影作品大赏,阮柏宸关闭电脑,抬起的视线一时没能成功挪开——过了遍水的少年侧脸清秀,下巴尖藏进高领里,唇色被米白线衣衬得更加红润。 紧接着,他抽抽鼻子,空气中好像飘散着一股清淡的花香,致使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变了。阮柏宸诧异地问:“你喷香水了?” 慕伊诺觉得脸干,擦脸油在行李箱里,他拿掌心反复揉搓面颊,回答:“嗯。” 阮柏宸心道:我这破地方怕是委屈这位小少爷了,活得真够精细的。 一方屋檐下,慕伊诺搓完脸还想继续眯觉,利索地展开被子往肩上一裹,阮柏宸简直无言以对,小少爷是真没把自己当成个外人。 这时好巧不巧的,阮柏宸肚子“咕噜”一响,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进食,他突然饿得心慌。收起笔电,余光中,慕伊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淡,阮柏宸难以分辨出他的意图。 “你还要干什么?”阮柏宸问。 慕伊诺毫不见外地说:“饿。” 阮柏宸:“……” 满打满算也就半天时间,阮柏宸为这来路不明的少年受了伤,一周碰不了相机,耽误他赚钱不说,结果不仅借给他洗澡睡觉的地方,还得管饭,讲不讲理?尽管慕伊诺对他并无所图,也称得上是“谋财害命”过了,阮柏宸麻木地沉着脸,成天祈祷自己能撞大运,谁知撞着个“讨债鬼”。 阮柏宸道:“我家只有泡面。” “讨债鬼”说:“帮我卧两个鸡蛋。” 阮柏宸:我上辈子到底欠他什么了? 震惊之余,忽然手机响,屏幕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阮柏宸摁下接听,是昨天来拍照的客户,询问何时能取证件照,他有急用。 对方的照片在摄影店的台式机里,阮柏宸匆忙挂断电话,对慕伊诺道:“离这儿不远的老杨面馆,菜肉新鲜,味道不错,午饭你自己解决吧。” 实际是在借此机会变向打发慕伊诺,任谁也不敢心大到把陌生人留在家中,话音未落,慕伊诺扒掉被子,背上帆布包,二话没说,识趣地跟在阮柏宸身后迈出了他的家。 阮柏宸边锁门边问:“吃饭的钱有吗?” 慕伊诺凝视着他手腕上的膏药,没言语。 生气了?怎么爱答不理的?阮柏宸懒得顾及少年的情绪,反正之后不会再见面了,他决定最后好心地嘱咐几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逗留在这里,出来这么久,家人肯定担心坏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赶时间,于是先行一步,慕伊诺目送着阮柏宸离开,头顶“嘶啦”一声,走廊上的灯泡灭了,冰冷的楼道陷入一片荒凉的死寂。 抬起卷帘门,桌面杂乱不整,阮柏宸吹吹键盘上的灰尘,呷一根烟点燃,调出昨天拍的照片争分夺秒地修图,二十分钟后打印、剪裁、装袋,等待客人到店。 被客户鸡蛋里挑骨头地数落一通早已是家常便饭,阮柏宸耐心地听对方发牢骚,不是嫌脸瘦得不匀称,就是感觉眼睛美化得不够有神。他没反驳、辩解,欣然接受批评,这世上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借些小事解闷、撒气,他理解,跟着动怒那才是得不偿失。 将客人送走,脚踝搭上桌沿儿,阮柏宸斜靠着椅背,从抽屉里扒拉出小半袋芥末味的薄脆饼干,就着半罐喝剩的凉茶吃下肚,心算着,两天赚了五十块,生意少得可怜,别说房租,温饱都要够呛了。 陡然而起的一阵烦躁,夹烟的那只手垂向地面,脑袋朝后一仰,阮柏宸对着天花板长叹口气,这日子还过个什么劲呢? 盯着一处虚空久了,思绪控制不住地游蹿,脑中渐渐浮现出少年那双干净透澈的蓝眼睛,阮柏宸总觉得这半天跟做梦似的,发生得太不真实。 那个少年出现在知春街,就像一颗宝石掉落进泥沙,阮柏宸碾灭烟头,想,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怎么发音来着?”指尖玩转着打火机,阮柏宸自言自语道,“‘iknow’是吧。” “eno。”阮柏宸轻声念着,不 自觉笑了笑,“有意思,喜欢香水的小少爷。” 暮色渐深,补完觉的阮柏宸站起来活动腰板,打了个哈欠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关店返家。埋进吵杂的十字路口,脱离人群走回知春街上,推开breeze酒吧的门,坐在固定的座位里,尝腻了樱桃白兰地,阮柏宸要来一杯冰酒,无聊地欣赏着钟恺的演出。 贺启延把山楂糕放到他眼前,讨好地卖着安利:“宸哥,快听听钟恺的新歌,怎么样?” 阮柏宸咬下一口酸的,牙根都在打颤,他中肯地说:“我不懂音乐,就别瞎评价了。” “哦。”贺启延象征性地做完铺垫,玩趣地拱高眉毛,进入正题道,“看上你的咖啡师今天又来了,多亏了你,人在我这儿办了张会员卡,直接充值一千。” 阮柏宸揶揄地说:“贺老板果然见钱眼开,一千块就能让你出卖兄弟。”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贺启延“恨铁不成钢”道,“人各方面确实都很不错,不交往,认识一下总可以吧?” 耳边响起稀寥的掌声,钟恺抱着吉他鞠躬下台,换上来一名萨克斯手。音乐风格从轻摇滚转变为蓝调爵士,把乐器交给贺启延保管,钟恺与阮柏宸勾肩搭背,听这两人吵了会儿嘴,摇晃着酒杯说:“宸哥,你心真的好狠哦。” 阮柏宸满脑袋问号:“讲人话。” “对待追求者,矜持点倒也没错。”钟恺就着贺启延的手吃了颗樱桃,甜得他一缩肩膀,“可人家小帅哥做错什么了,你怎么忍心让他跟你屋外罚站那么久?” 阮柏宸僵住面色,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昨晚我跟乐队其他人通宵打麻将来着,一觉睡到下午才醒。”钟恺住阮柏宸对门,房间号201,他喟叹道,“一出门就撞见那男孩儿站在你家门口,背着包低着脑袋,模样怪可怜的,问他话不回答,让他去酒吧等你也不理会,搞得我非常没面子。” 阮柏宸是下午一点整去的摄影店,倘若慕伊诺一直没离开……他忐忑地摁亮手机,19:30,这孩子不会真等了他六个多小时吧? “咱那楼采光不好,阴冷得很,我见他穿得比较少,缩着手……”钟恺和贺启延齐刷刷转过头,皆是一惊。贺启延冲阮柏宸的背影高声喊道,“哎!着哪门子急啊,慢些跑,看着脚下!” 晚风灌进衣领,阮柏宸乱着心神,一脚踏入狭长的窄巷,迅速扯开楼门。大步迈上楼梯,他 抬头急切地望向二层,果然寻见一抹单薄的身影,安静得出奇,几乎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慕伊诺背靠墙壁,垂着眼,右手捏着全家福的一角,默不作声。他躲在夜色中兀自悼念着去世的弟弟,努力消化还未来得及郑重道别的遗憾。 现实不曾给予他一丝喘息的余地,慕伊诺不清楚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他太孤独了,来时一身狼狈,去路遍满荆棘,自由是奢侈的,他将照片揉皱,这样的一生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是一整天过去了,慕伊诺惊讶地发现,令他忍不住惦记和怀念的,竟然是男人盖在他身上的、那一床温暖的被子。 楼门被人撞开,他朝左偏脸,隔着浓深的灰暗,隔着半层台阶的距离,辨清来者的轮廓,慕伊诺抬脚跺了下地面,头顶上的灯泡应声散着昏黄。不甚明亮的视线中,阮柏宸胸口剧烈起伏,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他哑着嗓子问:“eno,你怎么没走?” chapter7没吐血算不错了。 007 钟恺的话阮柏宸没听完,等他回过神时,身体已经离开了酒吧。急于确认少年是否真的一直在等自己,但在切切实实地看见慕伊诺后,情绪中的震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愤怒,阮柏宸换上严厉的口吻,质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他没再上前,始终与慕伊诺间隔半层台阶:“我觉得你不太懂事。” “看样子你大概有十七八岁,如果已经成年,就更不应该这么胡闹。”阮柏宸微扬下巴,思路清晰地说,“现在不是寒假时间,学校还在上课,老师和家长找不到你会有多着急?” 眼睫将视线压得更低,慕伊诺凝视着球鞋不语,不动声色的模样像受了委屈,这让阮柏宸不忍心再批评。 他又一次问:“为什么不回家?” 慕伊诺抬手搔搔刘海,把照片放进帆布包里。 阮柏宸初步发现,这孩子很有意思,理不理你全凭心情。若是他不想跟你讲话,就拿沉默来堵你,阮柏宸有点恼火地环抱手臂,硬声道:“eno,我 第5部分 在问你。” 慕伊诺不喜欢阮柏宸生气时的口吻,他惦念柔软的沙发和被子,着急进屋睡觉,于是妥协地随便捡了个荒唐的理由丢过去:“我怕迷路。” “行。”阮柏宸冲他招招手,说,“我送你出知春街,陪着你打上车再走。” 慕伊诺悄悄跟心里分析,面前的男人似乎吃软不吃硬,可他学不会服软,这些年无论遭遇任何事,他都咬着牙告诫自己,只有变强大,才能不受伤。 嘴角下撇,抿直唇线,慕伊诺低头揉揉肚子,不大自然地皱眉道:“我没吃饭。” 阮柏宸吃惊地问:“一整天一口没吃?” 对方的语气变了,这招果然有用,慕伊诺记住了,假模假样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楼道内弥散着淡淡的香水味,阮柏宸没脾气地掏出钥匙,迈上台阶,拧开202房间的门:“先跟我凑合一顿吧。” 慕伊诺衔着阮柏宸落下的话尾音说:“好。” 阮柏宸心道:这句应得倒是挺快。 重新回到出租屋,慕伊诺自觉地挨着沙发扶手坐下,摸摸自己的厚被子,打开包住身体,终于暖和了。 扔下钥匙,阮柏宸端着两盒泡面走向厨房:“两个鸡蛋是吧?” 慕伊诺回答:“还要香肠。” 你当这是餐厅点菜呢?阮柏宸郁闷地揉着额角,憋气:算了,我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铁锅烧水,等煮沸,阮柏宸把冰箱里的菜叶子全一股脑儿扔进去,一分半左右,再是方便面,撒完调料包卧三个鸡蛋,然后从橱柜中拣出一大一小两个瓷碗,大的面多,小的蛋多,分别盛满汤。 将碗端上餐桌,给慕伊诺搬了把椅子,阮柏宸找到一根火腿肠,说:“吃饭了。” 无人应声。他迟疑地抬眸一瞧,慕伊诺正一下下点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阮柏宸无意打扰对方休息,但小少爷空腹一天了,可别耽误人家长身体。他提高音量唤:“eno。” 慕伊诺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被慕天翰发现自己学习偷懒,又要关禁闭了。他机械地转头,在看清阮柏宸的身影后,端高的肩膀瞬间往下一塌。 掀开厚被,进卫生间洗干净手,慕伊诺坐到餐桌前一手扶碗,一手持筷,吃饭的姿势规规矩矩。确实饿得不行了,他极少狼吞虎咽,鼻尖缀着汗珠,慕伊诺从中间扭断 香肠,将其中一半放在阮柏宸手边。 阮柏宸欣慰地还回去:“你吃吧。” 慕伊诺转而又还回来,阮柏宸:“……” 填饱了肚子,解决慕伊诺去留问题刻不容缓,阮柏宸习惯性在饭后抽烟,刚摸出打火机,就听小少爷吸溜一口面条对着碗说:“吸二手烟对我不好。” 阮柏宸:绝对得给这货弄走。 憋屈地抹把脸,阮柏宸靠向椅背,“忍辱负重”道:“慢慢吃,别着急,出租车二十四小时接单,多晚我都会把你安全地送上车。” 鼓起的腮帮子不动了,慕伊诺盯着荷包蛋沉思片刻,食指划着碗沿儿,说:“我要住店。” 阮柏宸成功会错意:“那还不容易?外面有的是旅馆和酒店,随你挑。” 慕伊诺明确道:“我要住在这里。” 阮柏宸眼锋凌厉地瞧着慕伊诺,“呵”一声:“你开国际玩笑呢?” “这地方是随时准备拆建改造的城中村,住的全是社会底层的贫穷老百姓,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阮柏宸说,“你一金贵的富家少爷,小脑瓜让驴踢了?怎么就非得跟我们这帮人挤一块儿呢?” 慕伊诺不以为然道:“租金多少,你开个价。” 合着一通肺腑之言全白讲了,阮柏宸怒火中烧,当机立断决定将人五花大绑地押送回家去,因此他需要知道对方的地址:“身份证给我。” 慕伊诺取出护照放到餐桌上,阮柏宸惊讶地问:“你家在哪儿?” 慕伊诺:“美国加州。” 阮柏宸闻言闭了闭眼,紧接着脑回路一转:“护照不行,我们这儿住店登记必须使用中国公民身份证。” 慕伊诺从容地翻出几张百元大钞:“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阮柏宸:……这孩子太世故了。 既然硬碰硬没结果,那就来软的,阮柏宸改打人情牌:“昨晚我帮你解决危险,不奢望你报恩,只求你听一次我的话。” 慕伊诺说:“那几个混混用不着你我也能搞定。” 好一个大言不惭、软硬不吃,阮柏宸不再顾及情面,抄起手机将镜头对准慕伊诺,威胁道:“我现在就拍一张你的照片,发布到微博上,不信你家人找不过来。” 慕伊诺继续低头翻包,然后把掏到的东西扔向对面,吓得阮柏宸差点没拿住手机……好厚的一 摞现金,还他妈是美元。 慕伊诺补充:“这是封口费。” 阮柏宸瞪着他:“封什么口?封谁的口?” 慕伊诺神色认真地说:“不许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尤其不准把我的信息散布到网上。” 听罢,阮柏宸恍然明白了:原来如此,身上带着这么多钱不肯回家,这孩子八成是离家出走了。 回想起少年入睡时脸上的泪痕……阮柏宸结束吵嘴,痛快地把美金扔回去,眉间愁云惨淡半晌,冷静地问:“eno,你今年多大?” 慕伊诺严谨地答道:“十八岁零三个月。” “成年人了。”阮柏宸疲惫地说,“做任何事都得三思后行,必须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 他最后问:“非得住在这里不可吗?” 慕伊诺坚持初衷:“嗯。” 阮柏宸别无他法,平复几秒心情,继而拨通贺启延的电话,直截了当地表明目的:“咱这楼里还有没租出去的屋子吗?” 听筒对面地动山摇的,钟恺的乐队正在嗨场,贺启延堵着耳朵转移到安静的地方回复阮柏宸:“早没了,拢共就那么几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找房子干吗?” 阮柏宸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发展陈述一遍,对话空白一瞬,贺启延忽然说:“放心宸哥,我有办法,你稍等我一下。” 十分钟后,贺启延扛着一张行军床,“贴心”地立在阮柏宸家门口,朝他“友善”地挑挑眉毛:“往你卧室里添张床呗,多简单的事儿啊,这样还能‘增进增进’彼此的感情。” 身后是叛逆无度的慕伊诺,身前是永远踩在他底线上蹦迪的贺启延,一时间,阮柏宸感觉自己被命运里外夹击,没吐血算不错了。 贺启延踮脚歪头越过阮柏宸,偷瞄两眼慕伊诺:小帅哥长得真好看,宸哥真不懂怜香惜玉。哀叹一声,贺启延收回视线,放低音量对阮柏宸耳语道:“人原本就是冲着你来的,不住你屋住哪儿?行军床只是暂时的,大家都是成年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保不齐睡着睡着啊,就睡到一张床上……” “砰”的一记巨响,阮柏宸大力将门撞上,冷着脸,唇角抽搐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早晚拿针线把你嘴巴缝严实了。” chapter8住了个小屁孩儿。 008 没有空余的房间,夜色已深,阮柏宸不好再赶人离开 。他没承诺慕伊诺能否住在他的屋子里,只打算先让对方将就一晚,明早醒来继续想对策。 阮柏宸走回桌前收拾碗筷,慕伊诺见他不作表示,默认自己被成功收留,神色和悦地把现金重新放到男人手边,用意明确——这是我交的租金。 “拿走。”太阳穴抽跳一下,阮柏宸没抬眼皮,说,“不要随随便便让陌生人知道你身上有现金,尤其在外面,花钱时藏着掖着点,有的是坏人打你的主意。” 经过一系列事情的“鉴定”,慕伊诺判断道:“你不是坏人。” 阮柏宸哼笑反驳:“这么笃定?万一我是呢?” 慕伊诺目光露/骨地端详对方几秒,毫不在乎地回答:“我同意你打我的主意。” 阮柏宸:……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听话地收好钱,走回沙发坐下来,慕伊诺用被子裹紧身体,觉得有些冷。碗盘在水池中碰撞出声响,水流涓涓,他听了会儿,意识逐渐飘忽,眼睑沉得似有千斤重。 忙活完,阮柏宸瞅一眼枕着扶手睡觉的慕伊诺,从卧室取来枕头,开口将他叫醒:“eno,你睡沙发行吗?” 迷迷瞪瞪地伸手抱住枕头,慕伊诺没答话,把被沿儿拉到脑顶,屏蔽掉外界的一切吵扰。 阮柏宸内心略微矛盾,他大慕伊诺十二岁,作为年长者,理应施以更多的照顾,让对方睡沙发还是睡床,他洗碗时琢磨了挺久。好在慕伊诺不介意,他便放心,给右手腕上的膏药换新后,回里屋倒床就睡着了。 棉花枕头柔软舒服,枕巾上揉着微弱的皂角香,半夜,慕伊诺醒了,露出半张脸遥望客厅窗外的月亮,注视着他不清楚应该称之为“家乡”还是“异乡”的夜色,神情迷茫。 昏昏沉沉间,脑中记忆翻涌,他想起几年前一家四口去拍全家福时的场景。夏茗敏固执地要在离婚前留住一份念想,慕天翰敷衍地配合,慕伊言牵着他的手迈进影楼,央求着等下拍完照片要去附近的商场滑冰刀,慕伊诺答应了,于是收获了弟弟的一抹飞吻。 慕伊诺紧拧眉心,迅速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快些沉浸梦境——如果运气好,他马上就能见到慕伊言了。 生物钟如常运作,熹微晨光透窗而来,阮柏宸慵懒地由躺变趴,习惯性赖床,又眯了一场回笼觉。 彻底清醒后,一如既往地心烦意乱,阮柏宸顶着鸡窝发型双目泛空,他快没钱吃饭了。放在银行的五万块理财 是他仅剩的存款,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他绝不能动这笔钱,因此——他恐怕真得找份兼职来养活自己了。 掀开被子迈下床,阮柏宸活动一圈手腕,情况在好转。t恤翻卷着边缘,精瘦的腰身裸/露半截,肌肉紧实匀称,他低头整平衣服,趿着拖鞋走去客厅。 立在门口怔神片刻,阮柏宸惊恐地瞪着熟睡在沙发上的慕伊诺,记忆迟缓地浮现,对了,他昨晚收留了那个少年。 浅棕发丝凌乱地散在枕面,长睫弯翘,高挺的鼻梁往脸颊一侧打下阴影,唇色是淡淡的樱桃红,慕伊诺呼吸轻薄,阮柏宸没敢打搅小少爷休息,抬眸瞄着墙上的时钟,八点五十分,老杨面馆应该还有早餐。 潦草地洗漱,东拼西凑归整一下自己的零钱,差不多能买两份早饭,阮柏宸蹑手蹑脚地退出客厅,压住把手悄悄掩门,生怕惊动慕伊诺,谁知,身后冷不防响起重重地关门声,他立即杀过去一记眼刀,眼神锋锐凌厉。 钟恺背着吉他,惊悚地捂住心口:“宸哥,大清早的,你这表情怪吓人的。” 阮柏宸双手插兜朝楼下边走边说:“二十六了钟恺,行为举止能不能稳重些,关个门那么大动静,隔两条街都听得见。” 钟恺闻言更加惊悚了,慌道:“卧槽,你怎么突然跟个老妈子一样?受什么刺激了?” 阮柏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反常,疑惑地皱眉,尴尬地转移话题,问:“难得见你一大早出门,干吗去?” 一身机车服,满目的金属配饰,阳光一照能闪瞎人眼,头发上擦着定型啫喱,气质略显颓废,钟恺咧嘴一笑:“我去追逐我的音乐梦想,丰富我的精神世界。” 阮柏宸道:“丰富这么些年也没瞧出来你现在有多精神。” 钟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回给阮柏宸三个字:“你不懂。” 这两人各有各的执着执念与执拗,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他们在巷口分道扬镳,一人拐进breeze酒吧,一人前往老杨面馆。知春街的热闹是从七点开始的,经营店铺的在吆喝,砍价的在争吵,发廊、足疗、盲人按摩,地摊商贩随处可见,基本上每天都能乱成一锅粥。 老杨用塑料袋给客人装好现炸的油条,门帘掀起,寻见阮柏宸,他喜笑颜开地打招呼:“柏宸来啦,快坐,还是豆腐脑和糖油饼吗?” “帮我打包吧,我拿回家吃。”阮柏宸来时已经算好了价 钱,“两个奶香馒头,一份花生米,两杯豆浆。” 老杨敏锐地眯缝起眼,阮柏宸从不往家带人,一向独来独往。山羊胡子朝两边一撇,他神秘兮兮地问:“家里有人啊,你们昨晚是不是一起过的夜呀?” 阮柏宸绷着脸回答:“住了个小屁孩儿。” 老杨说:“哟,孩子啊,那我得多给你捎盒奶,补充补充营养。” 阮柏宸没跟他见外:“谢了,钱先欠着,下回再结算。” 老杨白眼一翻,叹口气道:“这是送你的,拿好。” 返家途中干掉一杯豆浆,阮柏宸咬着吸管,远远望见贺启延正躲在酒吧门前的屋檐下抽烟,整个人看上去阴郁消沉。 余光捕捉到阮柏宸,贺启延立刻换上一副没脸没皮的嬉笑模样,扬起唇角说:“宸哥早啊。” 阮柏宸没拆穿他的伪装,抬手抢过烟,舒坦地深吸一口,问:“钟恺呢?” 脑袋往酒吧一歪,贺启延答:“里头吃饭呢。” 语气稍显低落,阮柏宸试探道:“钟恺的乐队是不是有情况了?” 贺启延垂眸点头:“红莓音乐节的主办方找上他们了,听说给了个参加海选的名额,只要能通过初审,明年就可以顺利登台出道了。” 阮柏宸拍拍他肩膀,说:“好事儿啊。” “没记错的话,他从高中开始玩乐队,一直坚持到现在吧?”阮柏宸叼着烟道,“不容易,一条路走到黑,总算得来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 “是啊,成了大明星,以后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人伺候的,也不用我养他了。”贺启延拿鞋底碾着石子,笑了笑,“我早就说过,他不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待在我这儿的。” 贺启延从不过多地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除非这个人是阮柏宸。话语里的失落大于高兴,阮柏宸不太会安慰人,只道:“无所不能的贺老板,别想太多。” 贺启延一秒变脸,弯起眼角说:“真没事儿,宸哥,我怕啥呀,我这颜值还担心没人要吗?” 他忽然凑近阮柏宸,偷偷摸摸道:“好朋友之间不是流行做那种约定吗?到了一定岁数,若是都还单着,就凑合着搭伙儿过日子。怎么样宸哥,你要不考虑考虑?” 正经不过三秒,阮柏宸嫌弃地挪开搭在贺启延肩上的手:“你少恶心 第6部分 我。” 站姿风流倜傥,贺启延继续开他玩笑:“我都不嫌你零经验,你这样讲我很伤心的。”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闪现眼前,贺启延猛地被钟恺扛起来,头朝下,晃荡着手臂高声尖叫:“你干吗啊!” 一巴掌拍在怀里人屁/股上,钟恺沉声说:“今天非得治治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 九点半钟的阳光,温度渐暖,唇间的烟燃尽了,阮柏宸观察着知春街上忙于生计的人们,把玩着烟头,想,付出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无论多与少、成不成正比,只要有,就是好的。 推开楼门踏上台阶,往二层迈时,阮柏宸脚步一顿,如同昨日的光景,慕伊诺背着被子站在202房间门前,眼睫低垂,沉着脑袋一言不发。 阮柏宸不明所以,加快步伐走上去,慕伊诺转过脸,颧骨处晕着刚睡醒的两团浅红。 阮柏宸不解地问:“为什么跟门口杵着?” 慕伊诺打着哈欠反问:“你放心把一个陌生人留在家中?” “你不怕我又很晚才回来?”阮柏宸急忙掏出家门钥匙,放人进屋,担心道,“还准备在楼道里冻一整天?” “所以我把被子带出来了。”慕伊诺说,“这样等你就不冷了。” chapter9你得叫我eno。 009 卸下帆布包,慕伊诺踏实地坐在餐桌边,目光跟随阮柏宸移动。阮柏宸敞开装早饭的塑料袋,将牛奶倒进瓷碗,放入微波炉转一分钟,之后从冰箱里取出半瓶红油豆腐乳。 慕伊诺盯着雪白的大馒头怔神,阮柏宸把热好的牛奶端到他面前,撸起袖筒为他做示范,并介绍道:“我们这边的馒头加豆腐乳,相当于你们那边的面包加黄油。” 阮柏宸掰开蓬软的面团,抹上半块豆腐乳:“就这么吃,你尝尝看,不喜欢我去给你摊俩荷包蛋夹着。” 慕伊诺十四岁以前一直在国内生活,但因家境太富裕,没接触过阮柏宸的这种吃法。他犹犹豫豫地啃了一口,配两颗油炸花生米,意外的好吃,而且越嚼越香,最后差点噎着,闷着脸喝下半碗牛奶。 阮柏宸问:“味道还行吗?吃得惯吗?” 慕伊诺鼓捣着腮帮子没吱声,半拉馒头塞进胃里,他忽然一耸肩,细声细气地打了个嗝——吃顶了。 阮柏宸以豆浆杯做遮掩,偏头忍俊不禁 。 阮柏宸进食的速度很快,饭后,他惯常地拿出根烟正想打火,瞅一眼还在嚼花生米的慕伊诺,转而将香烟横在鼻下闻了闻。 窗外是个好天气,阮柏宸心情明朗,决定去贺启延提到过的家乐福商场碰碰运气,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兼职。解锁手机,点开地图搜寻线路,他说:“我上午要出趟门,不一定何时回来。” 慕伊诺喝光牛奶,揪一段手纸擦嘴,毫无计划道:“我在外面等你。” 还是不肯回家,听语气,这是铁了心要跟家里对着干,“出走”到底,阮柏宸已经被慕伊诺折磨得没脾气了,爱咋咋地吧,他心下嘟囔,破日子真是越过越悲催了。 两人一起离家,前后脚踏出楼门,阮柏宸领着慕伊诺拐向breeze酒吧。钟恺回乐队排练了,贺启延没骨头似的伏在吧台上擦拭着刚洗净的玻璃杯,瞥见慕伊诺,顿时来了精神:“嗨,小帅哥。” 慕伊诺旁若无人地拉开高脚凳,把帆布包搁在腿上,从左往右浏览一遍贺启延身后的酒柜,跃跃欲试地抿抿嘴唇。 贺启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只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小孩子不能碰酒的。” 慕伊诺本能地排斥“小孩子”这种称呼,冷声说:“我满十八岁了。” 贺启延霸道地摇摇手:“那也不行。” 眼睫压低,本就淡漠的表情变得更加冷峻,贺启延察觉出少年的性格有些不太好惹,忙放轻语调问:“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慕伊诺神色恹恹的,捂着向外散热的玻璃杯暖手。阮柏宸见状,替他回答道:“他叫e……” “慕伊诺。”少年开口截断阮柏宸的话音,取出包中纸笔,潇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爱慕的慕,伊人的伊,承诺的诺。”贺启延欣赏着慕伊诺清隽漂亮的笔迹,说,“好名字。” 一旁的阮柏宸不禁纳闷:为什么eno只告诉我他的英文名? 贺启延弯下腰,套近乎道:“欢迎你来知春街,小诺。” 慕伊诺拧眉纠正:“是慕、伊、诺。” 口吻不甚友善,浑身像带着刺,贺启延仔细打量他片刻,桃花眼一眯,似乎有了新的发现——慕伊诺并非是故意待人不友好,而是不太会与人相处。 但凡进了这家酒吧的人,贺启延自诩没有搞不定的,他于是大气地说:“我叫贺启延,只要你是阮柏宸的朋友, 遇到任何难题都可以找我帮忙。” 慕伊诺感觉身上愈发畏寒,他打算喝点酒暖一暖,便顺话道:“我遇到难题了,帮我拿一瓶‘橙色炸/弹’。” 贺启延被少年的无赖震慑住了,他瞄着忍笑的阮柏宸,揣起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笑盈盈地说:“不好意思小朋友,酒吧现在打烊了。” 慕伊诺淡定地翻开帆布包,还算低调地抽出两张一百面值的美金,压在台面上推向贺启延,问:“能营业了吗?” 做生意的谁不见钱眼开,贺启延扭脸对阮柏宸道:“他把我搞定了。” 阮柏宸扬着唇角,左手搭着吧台,右手搭在慕伊诺椅背上,将他半圈起来,说:“还是不要碰酒了,实在想喝的话,让贺老板给你热点果酒。” 慕伊诺凝视着阮柏宸眼睛里的自己,应声点头:“行。” 阮柏宸叮嘱道:“知春街的人杂得很,你别乱跑,午饭就在这里吃吧。” 贺启延一听,理直气壮地收下了美金。 安全起见,阮柏宸问:“慕伊诺,你手机号多少?” 慕伊诺望着阮柏宸,纠正他说:“你得叫我eno。” 阮柏宸不由得更纳闷了,这个英文名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而且……只有他能叫? 时间紧迫,他暂且压下疑虑,重新道:“eno,把你的电话告诉我。” 慕伊诺如实说:“我的手机在包里,但我不能用。” 不等阮柏宸问清缘由,贺启延两手朝外一推,嫌弃道:“行了啊,老妈子似的,真能操心,人搁我这儿丢不了,赶紧忙你的去吧。” 白天的城中村堪比闹市,街路上车鸣人声不绝于耳,阮柏宸顶着秋风快步行进,内心还在犯愁怎么才能让慕伊诺听话回家。 没准小少爷今晚就离开了,阮柏宸乐观地想,毕竟狗窝哪儿能跟金窝比啊。 新开业的家乐福门口摆着两排颜色鲜艳的花篮,到处都是发传单的人,衣服箱包全场八折,餐饮满一百减二十,部分进口零食买二赠一,阮柏宸踏入商场,在密集的人群中随波逐流,视线睃巡一圈,仅剩女装店和果饮店还在招人。 忽略掉女装,直奔果饮店柜台,绕到里侧,一名发福的中年男子胸前别着“经理”铭牌,阮柏宸清了清嗓子,礼貌地问:“您好,您们这里还缺人手吗?” 经理斜眼睨着阮柏宸,迅速给他的外形 打了个分,转正脑袋说:“培训一周后上岗,早晚班自选,薪水按月结算。” 还要培训?阮柏宸思忖片刻,面露难色地要求道:“薪水能按天结算吗?” 经理听罢,脸往下一拉,敷衍地挥着胳膊:“去别地儿问问吧。” 地下是超市,阮柏宸在地上一层的商铺间辗转游走,肯德基旁边有个卖糖葫芦的移动摊位,女老板看着面善,他打算向她咨询一下哪家店还在招兼职。 “巧了么这不是。”年近半百的大妈笑容灿烂,激动地说,“我正招人呢,小伙子。” 窝在犄角旮旯里卖糖葫芦,这份工作算不上有多体面,心中的落差太大,阮柏宸试探地问:“不用培训吧?按天给钱吗?” 大妈慈眉善目地回答:“今天是试用期,只要有进账,明天就开始正式上班,日薪八十,卖得好有提成。” 占地面积不过四平米的摊位,还有试用期?阮柏宸认命地叹口气,指着铁盘中的糖葫芦,请教:“这些怎么卖?” 大妈边示范边道:“单子上都有价格,客人选哪个,拿到热锅上过一遍热气,装袋后让他们扫码付款就行,特别简单。” 知春街19号,breeze酒吧内,贺启延收拾完吧台上的零碎,摆正桌椅,问慕伊诺:“小帅哥,咱们中午涮火锅行不?” 带回国的教材书全在丢失的行李箱里,手机不能用,慕伊诺荒废了一上午,有点烦躁。早饭吃得晚,大馒头现在还跟胃里顶着,他迈下高脚凳,背起帆布包,说:“我想买些生活用品。” 贺启延朝门外抬抬下巴:“斜对角有家生活超市。” 慕伊诺又问:“有卖膏药的吗?” “……好像还真没有。”贺启延沉思几秒,回道,“出了知春街,遇到十字路口往东走,立交桥南侧是新开业的家乐福,里面的东西比较全,你可以去那边逛一逛。” chapter10喜不喜欢吃甜的? 010 由于是周末,人流量较大,糖葫芦摊生意红火、客源不断。大妈几次手把手地教,阮柏宸谨记步骤,半小时后,大妈保存了阮柏宸的手机号,放心地摘下围裙,回家陪孙子学习去了。 糖葫芦是现成的,售卖流程简单,比拍证件照、修图省时省力,赚得还多,阮柏宸心里挺不是滋味。早些年怀着一腔热忱的时候,从不看重收入,扛着相机走南闯北,把眼界 和心气儿养得太高,不屑于经营和应酬人际关系,挂着自由职业者的身份自命清高。 结果三十了,一事无成。 认清摄影行业的现状,挤破脑袋想在圈中出人头地,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久而久之,阮柏宸时常在想,选择用兴趣来谋生究竟是对是错。 当他终于懂得脚踏实地,却四处碰壁、诸事不利,日子开始得过且过时,阮柏宸渐渐有所感悟——是错的,那样会不可避免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熬成负担和压力。 有客人迈上前,笑着说:“老板,给我来串草莓的。” 阮柏宸从盘中挑选一串个头稍大的,过遍热锅,裹上一层糯米纸后装入纸袋,忽然控制不住地想抽烟。他立在摊位前,直愣愣地盯着糖葫芦和右腕处的膏药贴,食指轻压,下意识做了一个摁快门的动作。 最初坚定地要学摄影,是因为什么来着?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慕伊诺第三次走错了路。 出了酒吧,经过与阮柏宸相遇的那条巷子,慕伊诺调转脚步,想去看一眼那丛宝珠茉莉。返回主街后他一直盲目自信地跟从自己的方向感,在几条分岔路上来回转圈,约莫二十多分钟,总算离开了知春街。 抬头寻望家乐福的方位,少年缓慢松了口气,还好距离不远。身上冒着冷汗,双脚踩不实地面,慕伊诺似有所感,恐怕要生病。 若是被慕天翰知道,只有挨训的份儿。慕伊诺注视着远处的立交桥,边走边恍惚,他的肩上背着家族使命,任务繁重,慕天翰认为生病就是在浪费时间,每回见慕伊诺没精打采地卧病在床,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后来,严格的体能训练也被纳进慕伊诺的生活中,可笑的是,父亲要求儿子锻炼身体并非为了他的健康着想,而是不允许有任何事妨碍他的学习。 商场门口热闹非凡,慕伊诺置身其中耷拉着眼皮,只觉得吵扰不堪。走马观花逛了半层店铺,无所事事地买了杯果饮解渴,是一位发福的中年男人为他调制的,柠檬为主、百香果为辅,交钱时,经理露着油腻的笑容,好奇地问:“小弟弟,你是哪国人啊?” 慕伊诺绷着一张扑克脸,捏扁了手上的塑料杯。 含住吸管,收缩腮帮子,柠檬味不够重,水兑得有点多,慕伊诺转过身,注意力被游客手中的橘子糖葫芦吸引,他无知觉地松开唇齿,目光搜索片刻,在肯德基旁边寻见了自己要找的目标。 记忆里糖葫芦的味道在舌尖扩散,慕伊诺着急地迈开腿,却没往前走。隔着几个排队的人,望远的视线投落在摊主老板的脸上,少年倏地愣在原地,眉心微凝,是阮柏宸。 半刻钟后,慕伊诺端着新奥尔良烤鸡腿堡套餐,在肯德基的玻璃墙前坐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斜前方的移动摊位。 这是阮柏宸的工作?慕伊诺抽出一根薯条吃进嘴,又咬下一口菠萝派,继续端详阮柏宸和客人交谈时的模样,身形高大的男人守着这么个小小的摊位,实在有些别扭与违和。 拥挤的出租屋、促狭的卫生间、简易的三餐,慕伊诺不自觉放缓进食的速度,转移目光,撕开番茄酱挤上汉堡包,细嚼慢咽地吃完,打算去超市扫荡一圈。 穿行在密集的货架间,慕伊诺买东西学不会深思熟虑,想到什么便随心所欲。洗发露沐浴乳不够了,买;浴巾两条39.9,买;阮柏宸的牙刷都炸毛了,自己也需要一副新的,买;膏药……多来点;果蔬鱼肉,买;零食……不太健康,但可以有。 将商品堆成小山包,慕伊诺管收银员要了两个大塑料袋,塞得满满当当。挺沉的,一个人勉强拎得动,可四肢像泡了酒精,软绵绵的,眼睑却愈发沉重,浑身困倦无力,于是他又折返肯德基,坐回原位,守在玻璃墙前等待阮柏宸下班。 临近傍晚,昏昏欲睡的慕伊诺陡地一激灵,睁着蓝眼睛发愣几秒,心下琢磨,阮柏宸只说要“出趟门”,没有用“上班”或者“工作”这两个词,万一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家乐福上班或者周末还得工作,自己就这么冒然出现,撞破他的行踪,会不会令他难堪? 男人都是爱面子的,慕伊诺决定自行离开。临走前,他去隔壁的杂货铺买了个棉麻质地的超大号购物袋,把所有的物品全装进去,换下印有家乐福标识的塑料袋,扔掉结账小票,撕毁商品价签。 扛着鼓囊的布袋子,返回知春街,出了一背的热汗,慕伊诺停立在屋檐下大口喘息,喝进一嘴的凉风。意识稀薄,小腿肚子直打哆嗦,慕伊诺拿手背触碰额头,推门踏入已经营业的breeze酒吧。 吧台内侧,贺启延正与酒客附 第7部分 耳交谈,半圆形的舞台上黑着灯,钟恺还没回来。没有音乐渲染的酒吧,扬散着聒噪的吵闹声,几抹视线注意到慕伊诺,流氓哨四起,贺启延转过头,激动地走上前接下他手里的购物袋。 “我的少爷,你跑哪儿去了,我还给你留着饭呢。”贺启延惊讶地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慕伊诺两腿发虚地扶着吧台,坐下来,抱着贺启延递给他的水杯痛饮。 目光溜向敞阔的袋口,贺启延扬眉惊叹:“好家伙,连鸡胸肉和鲫鱼都有,这得赶紧冻起来,不然该放坏了。” 冷淡的面相上难得浮起担忧的神色,慕伊诺扒住袋子问:“坏了吗?” 唇角勾起玩味的笑,贺启延意味深长地审视着面前的少年,反问:“又是鸡又是鱼的,是给阮柏宸买的吧?” 慕伊诺严谨地纠正:“这一袋子都是他的。” 九点二十分,摇滚重金属的浪潮席卷breeze酒吧,台上的钟恺声嘶力竭,桌位里的酒客们跟着鬼哭狼嚎,世界在震响,谁都没注意到玻璃门开了又合,有人正朝着吧台迈近。 空气中融入熟悉的烟草味,慕伊诺敏感地偏过脸,对上阮柏宸深邃的瞳眸,继而看清他憔悴的面容,眼角眉梢堆满了疲惫。 先是叹气,阮柏宸神情复杂地问慕伊诺:“又过了一天,还是不改初衷,决心留在这里?” 慕伊诺闻言压下眼睫,而后重新抬起,直直地望进阮柏宸眼中,不回答。 沉默半晌,阮柏宸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妥协地点点头。这时贺启延送上一杯威士忌,他没接,眼廓一弯,问:“eno,喜不喜欢吃甜的?” 视线向下移动,慕伊诺盯着阮柏宸左手上的那串橘子糖葫芦,无意识地轻抿薄唇。正欲开口说话,猛然间,尖锐的电吉他音扎入耳蜗,闷重的鼓声振聋发聩,持续发热的脑袋蓦地胀痛,慕伊诺两眼一黑,整个人朝着阮柏宸胸口笔直砸去。 chapter11我现在脆弱了。 011 阮柏宸抱了个措手不及。 慕伊诺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他心口,慌乱中,阮柏宸急忙抬臂环住少年歪倒的身体,防止他磕到吧台或者撞上椅背。 灯光眼花缭乱,烟酒气味浓稠,电音狂躁,阮柏宸低下头,鼻尖触及慕伊诺浅棕色的细软发丝,被幽微的花香扑了满鼻。 剧烈的心跳忽 然平静,阮柏宸嗅着慕伊诺身上的香水味,右手无措地拥住他后背,明明衣服不算薄,肩胛骨的轮廓却分外凸显。 怔神几秒,怀里的少年像是缓过劲来,慢慢蠕动身躯。阮柏宸护着他,小声唤:“eno?” “唔。”慕伊诺蹙眉应着,攀住阮柏宸肩膀立直上身,状态不佳地粗喘一口气。 “没事吧?”阮柏宸问,“怎么突然晕倒了?” 慕伊诺揩掉额头上的汗,强撑体力调整面色,仍旧看向阮柏宸手中的糖葫芦,启唇回答:“喜欢。” 顺着他的目光,阮柏宸把东西举给他,说:“回家路上遇到有人卖糖葫芦,我挑了串橘子的,应该比较甜。” 慕伊诺伸手接住,小拇指蹭上阮柏宸的手背,皮肤温度冰凉,光线昏昧,阮柏宸凑近查看他的脸色:“eno,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一天下来,阮柏宸有多辛苦,慕伊诺看在眼里,不愿再给对方增添麻烦。橘瓣汁水饱满,甜味在口腔中蔓延,他回道:“没有。” 阮柏宸半信半疑地坐上高脚凳,喝两口威士忌解乏,没发觉自己的视线一直锁定着慕伊诺,盯着他将每瓣橘子都吞进肚子。 张嘴正准备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慕伊诺停住动作,冷不防说:“不吃了。” “嗯?”阮柏宸猜测道,“酸?” 慕伊诺不出声,对着山楂神色不明,阮柏宸放下酒杯拿过来,利索地咬掉,说:“别浪费。” 今晚的演出被mist乐队包场,钟恺贴着立麦尽兴地唱,贺启延听得如痴如醉,阮柏宸却在燥热的氛围中呆不久,弯曲食指敲在慕伊诺手边,征求意见道:“回家吗?” 慕伊诺应声跳下高脚凳,把包往身后一转,就要去拎放在吧台边上的购物袋。阮柏宸先他一步,没料到会这么沉,于是垂眸一瞅,生活用品、瓜果鲜蔬,品种还挺全乎。 倏地,他警觉地问:“eno,你在哪儿买的这些东西?” 酒吧外气温寒凉,慕伊诺缩着脖子抱住胳膊,牙齿打颤道:“附近的便利超市。” 冷风掼上后背,是慕伊诺先跑进的楼门,阮柏宸掏钥匙拧锁,出租屋脏乱却温暖。慕伊诺脱下外套随手一扔,钻入厚被里,窝在沙发一侧缓和体温。 捡起小少爷的衣服搭在椅背,阮柏宸把购物袋搬上餐桌,食材码进冰箱,他瞄一眼慕伊诺没精打采的模样,问:“不舒服为什 么要硬撑?” 慕伊诺不回答,“硬撑”是他在慕天翰面前养成的习惯。 端给他一杯热水,阮柏宸发现这孩子不仅任性,还倔:“用不用上医院?” 慕伊诺说:“我没那么娇气。” 对话中断几秒,阮柏宸忽地“噗嗤”笑了,随口道:“eno,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永远有脆弱的权利。” 眼睫轻颤,慕伊诺顶嘴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大你十二岁。”阮柏宸站在立柜前翻找医药箱中的感冒冲剂,“至少在我这儿,你可以不用逞强。” 药品全过期了,自己服用没事,糙皮烂骨的,慕伊诺不行。阮柏宸关心地问:“你平时都吃哪些药?” 慕伊诺慢吞吞地摇摇脑袋:“不吃,睡一觉就能好。” 阮柏宸又问:“饭你吃不吃?” 慕伊诺回答得斩钉截铁:“吃。” 阮柏宸转身朝向厨房,叮嘱道:“半小时后开饭,不洗手不准上桌。” 榨菜肉丝面,比以往做得用心,关小火时,阮柏宸听见卫生间里潺潺的水流声,心思蓦地分了岔——他已经很久没跟别人住在一起过了。 父亲欠债失踪,母亲跟有钱人跑了,他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初高中走读,大学寄宿,平凡的岁月,始终是他们二人相依为命,直到奶奶病逝,医药费、丧葬费,花光家里全部的积蓄,二十六岁的阮柏宸彻底一无所有,一身“轻松”。 四年间,阮柏宸蜗居在城中村,艰难地谋生,成天浑浑噩噩,日子只能用“熬”的。他的生活千篇一律、索然无味,倒也没把阮柏宸“折磨”得愤世嫉俗、自怨自艾,只是磨平了他的七情六欲,习惯了一个人,对任何事都可以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这时,耳边突兀地冒出一抹声音:“我洗干净手了。” 阮柏宸立刻回神拧火,还是一大一小两个瓷碗,盛好面条后,他说:“进来端你自己的。” 两只手往小瓷碗上一围,慕伊诺迅速摸摸耳垂,脸色一沉,不悦道:“烫。” 怎么端碗还要人教?阮柏宸撇撇嘴说:“少爷,上座吧,我可真是‘高估’您了。” 屋内飘香,肉丝肥瘦均匀,榨菜口感适中,慕伊诺不停吸溜着面条,鼻梁缀满汗珠,病态的倦容稍稍挂上点红润的气色。 瓷碗转瞬见了底,慕伊诺舔/舔嘴唇:“我还想 喝汤。” 阮柏宸靠着椅背同他对视几秒,放下筷子起身道:“好的少爷。” 急饮两口热汤,喝得身体暖乎乎的,慕伊诺取出购物袋里新买的牙具,进卫生间刷牙洗漱,然后坐回沙发上把被子往脑顶一盖,他预感这一晚的睡眠质量一定很好。 掩合厨房门,阮柏宸甩干手背上的水,立在客厅瞅着沙发,慕伊诺逾刻便没了动静。回卧室倒向床铺,阮柏宸无聊地瞪着天花板,滑开手机刷两眼微博,翻几分钟抖音,凝视屏幕的时间一长,很快就催生出了困意。 牙杯中杵着一支未拆包装的新牙刷,阮柏宸不明所以地拿起来,扭脸望向贴墙摆放的置物架,慕伊诺的牙杯毫无存在感地占据着一角,像刻意强调自己外人的身份。 洗好脸,将两个杯子并排摆在盥洗池上,阮柏宸斜倚着卫生间的门,漆黑的客厅,隐约能闻见慕伊诺规律的呼吸。 想来实在不可思议,眼前的男孩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自己的生活中,阮柏宸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合乎情理,但他们的相处却又相安无事。 吸气声被细小的呻/吟阻断,阮柏宸收起心思,走近沙发审视慕伊诺通红的面颊,并指轻探对方眉心,果然发烧了。 弯腰坐上茶几,阮柏宸面朝慕伊诺,弓着背温声开口:“eno,醒着吗?” 慕伊诺迟缓地抬起眼睑,蓝瞳恰好落在透窗的光亮里,他应道:“嗯。” 阮柏宸说:“生病不能硬扛,我现在去给你买药。” 慕伊诺还是之前的答案:“不吃。” 阮柏宸以为他在闹情绪,严声道:“你到底在跟谁赌气?” 半张脸藏在被子下面,慕伊诺神智模糊地咕哝出一句:“我不能生病。” 阮柏宸不解地询问原因,慕伊诺说:“生病会耽误很多事情,我浪费不起这些时间。” “这是人话吗?”阮柏宸着急道,“不管你在抽什么风,你绝对不能在我家有任何闪失,不然我该怎么向你家人交代?” 说罢,阮柏宸拾起一旁的钥匙,身子还没挪窝,慕伊诺声若蚊蝇地说:“我是陌生人,我不能单独待在你家里。” 阮柏宸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后半句话牢牢地卡在喉间,阮柏宸倏然意识到,少年其实是想说“别走”。 空白被无声拉长,半晌,慕伊诺慢条斯理道: “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 阮柏宸放软语气问:“凭什么?” “你比我大。”慕伊诺现学现卖地说,“我现在脆弱了,你得让着我。” 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阮柏宸笑着点头:“发着烧还能气人。” 慕伊诺抓住机会:“我要留在这里。” 阮柏宸摸出根烟放在鼻下:“我也确实赶不动你。” 慕伊诺顺势就要去掏帆布包,阮柏宸似有所感地阻止道:“省省吧少爷,钱你自己收好。” 破旧的房屋,糟心的环境,慕伊诺琢磨不透自己究竟为何会对此留恋。窗前淌着一地银白,许久过后,阮柏宸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慕伊诺闭上发沉的眼睛,意识稀薄间,他想回答“没有了”,张口却成了:“陪陪我。” chapter12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012 迷糊着讲出来的话,口吻没有半点示弱,即使生着病,也难以从慕伊诺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柔弱感,照样是个脾气古怪、倔得要命的小少爷。 阮柏宸咬着未点燃的烟,拇指刮两下眉毛,伸手将少年的被子掖好。 在美国加州的家,慕伊诺的卧室朝阳,窗外是成排的红杉树,院中是继母的花园,花香馥郁,品类繁多,唯独不见宝珠茉莉。 屋内的面积与这间出租屋差不多大,里面摆满了书柜,书桌上的试卷和资料堆积如山,电脑不允许联网,手机只有周末才能使用。 曾经的家,醒来时有母亲陪伴,耳边总萦绕着弟弟吱哇乱叫的嬉闹声,那时的慕伊诺任性有夏茗敏护着,犯浑有慕伊言当挡箭牌,生活是阳光肆意、自由自在的,但现在,记忆中的画面轮廓模糊,弟弟的脸就快要看不清楚了。 慕伊诺经常拿着那张全家福,盘腿坐在床上,往四周喷几下他在学校实验室研制的香水。闻着宝珠茉莉的香味,用照片盖住眼睛,他可以假装他们都在身边,夏茗敏陪着自己入睡,慕伊言搂着他的脖颈,嘟起嘴巴在梦里小声唤着“哥哥”。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慢慢拢成拳头,似乎是想抓牢什么东西,察觉到动静,阮柏宸凝住视线,慕伊诺绷着唇角,脸上泛着苦意。 才刚站起身,慕伊诺陡地睁眼,脱口一句:“你去哪。” 突如其来的一声,阮柏宸心跳加快一拍,有些无语:“给 你弄条湿毛巾敷着脑门,这样能睡得舒服些。” 男人的音色低沉平缓,慕伊诺茫然抬眸,眼里有失落,也有意外。 把毛巾叠成方块,阮柏宸重新坐回茶几,慕伊诺由侧卧变为平躺,额间的凉意令他姿态放松。 等待慕伊诺安稳睡着,阮柏宸觑一眼墙上的时钟,零点已过,他的困意却消失了。在阴冷的楼道里不吃不喝站了一天,不发烧才怪……阮柏宸轻叹口气,烟不能抽,觉没法睡,守着个陌生孩子瞎操心,自己也够奇怪的。 静默的客厅仅剩慕伊诺平稳规律的呼吸,阮柏宸认真地听,忽然不大好意思地揪揪耳朵,双臂环在胸前,于心不忍地想:是不是该让小少爷睡床呢? 起初,阮柏宸觉得慕伊诺来历不明,不让他住下来,是怕冒然留在家中多出个“安全隐患”。之后仍不同意,是担心这孩子金贵之躯,万一在自己这里“磕了碰了”,对方家长是有追究的责任的。 不过眼下,阮柏宸暂放顾虑,慕伊诺的性格实际并不复杂,反而很好懂。尽管态度冷淡、言语直接、不爽的情绪会摆在明面上,待人处事不懂委婉,但他的举止从不逾矩,有身为“外人”的觉悟,相处起来非常让人省心。 只是,对于慕伊诺执意留住出租屋这件事令阮柏宸百思不解,他这狗窝哪里值得这位少爷如此留恋?从前到后捋一把头发,夹掉烟塞回烟包,凌晨一点,阮柏宸终于放弃思考,决定顺其自然。 立直身体,挽高袖口至臂弯,阮柏宸凌空比划了一下,正在琢磨该怎么将慕伊诺平稳地转移到床上。 犹犹豫豫半刻钟,阮柏宸心烦地摸着鼻梁——好像只能公主抱。可一旦中途慕伊诺醒了……阮柏宸尴尬得后背发麻,索性算了,整间屋子就属这张沙发最贵,舒适度不比床差。 为避免半夜慕伊诺出状况,自己在卧室反应不及时,阮柏宸披着外套,大马金刀往单人沙发里一坐,右脚踝架在左膝盖上,后脑勺刚贴住靠背,瞬间睡得雷打不动。 他实在是太累了。 晨光微盛时,慕伊诺缓慢清醒,窗外传来鸟鸣,知春街上一如既往的闹哄哄,他蜷缩在暖实的被窝下,明显感觉到四肢的力量,烧已经退了。 凉毛巾被扔在茶几上,慕伊诺伸手取来,用它揉了揉脸。粗沉的呼吸声响在耳畔,他仰起头,定格目光, 第8部分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阮柏宸睡歪了身子,别扭地支着胳膊,长腿无处安放,五官憋屈地凑在一起。右手腕的膏药卷着毛边,慕伊诺撑着下巴盯着它,掌心犯痒,有点想拿手指把它展平。 突然一阵敲门声,阮柏宸惊醒过来,捏着酸痛的肩膀迷茫地低头找拖鞋。他先观察两眼装睡的慕伊诺,用手背试他眉间的温度,不禁感慨“到底还是年轻”,然后伸着懒腰走向玄关,将门拉开。 大早上的,也就只有贺启延会扰人清静:“宸哥,昨晚和小帅哥睡得怎么样?” “你消停会。”沉闷的嗓音透着微许沙哑,阮柏宸道,“什么话到你嘴里总得变个味儿。” 贺启延一脸无辜地举手投降:“冤枉啊,单纯只是字面意思而已嘛。” 对门开启,惹眼的黑色机车服扎进视野,钟恺抬手搭着门框,新奇地问:“宸哥,那男孩哪儿来的?” 贺启延的话不想接,钟恺的话接不上,阮柏宸没给这二位好脸色,知道他们一定会刨根问底,于是说:“晚点再聊吧。” “哎。”贺启延眼疾手快地扒住门,递过去塑料袋,对阮柏宸正经道,“昨晚你俩溜得真快,没来得及给你。” 袋子里装的是鸡胸肉和鲫鱼,阮柏宸问:“为什么送我东西?” 贺启延说:“是小帅哥买给你的,放我那儿冷冻来着。” 阮柏宸哑然一愣,动作迟滞地束紧袋口。 “宸哥。”难得听到贺启延严肃的口吻,阮柏宸好似对他的话早有预料,了然地看向他,“你真打算纵容慕伊诺留在你这儿?” 阮柏宸交不出准确的答案,只道:“知春街有什么好的,人家不嫌弃,想待在这里咱也管不了。” “你还记得你养过一只流浪猫吗?”贺启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提起往事,“带回家好吃好喝地伺候,花钱洗澡、打针、买进口猫粮,结果没俩月就跑了。” 触及伤心事,阮柏宸郁闷地说:“讲这个干吗?” “我了解你,看似跟谁都能相处,其实没一个走进你心里的。”贺启延道,“想让你主动接纳谁太难了,可只要你上了心,失去时的痛苦是成倍的。” 阮柏宸不耐烦地说:“你没病吧?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啧,跟个纯情男讲话就是费劲。”贺启延两手一摊,快速变脸,又开始没大没小地扯皮,“这些都是 我们过来人的经验,你个老处……” 三个字只吐出俩来,贺启延早已吃习惯了阮柏宸的闭门羹,潇洒地转过身,冲钟恺温柔一笑。 关门的力气重了些,阮柏宸后悔没搂住火,心虚地觑着沙发,还好,慕伊诺没醒。手上的购物袋沉甸甸的,他当即决定,午饭煲鱼汤。 等男人迈进厨房,慕伊诺迟缓地睁开双眼,蓝瞳盈着一缕温和的阳光。贺启延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却和阮柏宸同样不开化,没能明晰其中的深意。 小少爷在心里默默评价:养狗多好,跑了还会回来的。 chapter13你讲梦话了。 013 阮柏宸将砂锅搬上灶台,一串陌生号码打进他的手机。他低眉瞅着屏幕,暂时空不出手,想着做完饭再给对方回电。 大火烧开,小火熬煮,阮柏宸洗净案板准备切葱末,手机又一次响铃。他拿起来滑屏接听,一个“喂”字还没捏成声,对面的大嗓门震得他迅速偏头离远听筒:“小伙子!第二天你就敢给我旷班!” 是糖葫芦摊位的老板,阮柏宸迟钝地反应,眉心一拧,连忙向她认错:“真是对不住,我忘记了。” “就你这态度,能做好什么工作?”大妈怒气冲天地教育道,“赶紧过来上班!” 视线凝着冒泡的砂锅,阮柏宸心生犹豫,为难地抿唇,说:“阿姨,我弟弟生病了,我能请一天假吗?” 大妈“慷慨”地嚷道:“我给你放一辈子假!” 忙音聒耳,阮柏宸注视着满是油渍的灶台长舒口气,摁灭手机。他其实还想问“能不能把昨天的工钱结算一下”,哪怕是“实习期”,也应有个二三十块,谁知到头来,只得了一串糖葫芦。 怨不得大妈,阮柏宸反倒理解她的心情。压上锅盖,他烦闷地塌下肩膀,这年头,穷人只会更穷,这是生存的定律。 鱼汤需慢炖,阮柏宸踏出厨房,慕伊诺正靠着沙发背望向窗外的景色。他问:“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慕伊诺转过脸:“我本来就没事。” 少年嘴硬,死要面子不肯示弱,仿佛“生了病不吃药就能好”是大本事。回忆起昨晚的那句“陪陪我”,阮柏宸懒得拆穿他的本质,毕竟,锅里炖的那条鱼可是人家主动买给自己的。 阮柏宸客气地说:“我煲了鱼汤,你还想吃点什么?” 慕 伊诺揉着空荡荡的胃,回道:“番茄炒蛋,鱼香肉丝,酱爆鸡丁,榄菜肉末四季豆,红烧茄子,宫保虾球……” 阮柏宸僵着脸打断他:“你点菜呢?” 慕伊诺应声便要从帆布包里掏美金,阮柏宸伸手在空中压两下,示意他适可而止:“茶几抽屉里有纸笔,把你喜欢吃的菜写在上面,我一道道给你做。” 尾音未落,他紧接着补充:“写中文啊。” 番茄入锅,刚用橄榄油翻炒没几下,慕伊诺出现在厨房门口,抬臂举着便签纸展示。阮柏宸握着锅铲歪头一瞧,小少爷写得一手标致的中文字,他嘱咐说:“贴冰箱上吧。” 方桌上摆着两套餐具,菜装盘,瓷碗里盛着鱼汤。阮柏宸没忍住烟瘾,躲进卫生间快速抽完一根,没两分钟出来一瞅,慕伊诺的小碗已经空了。 阮柏宸离他稍远些,怕烟味儿呛着慕伊诺,问:“还要不要?” 慕伊诺点头发话:“你不应该先问问我味道怎么样吗?” 阮柏宸自信地说:“你的表现早就对我的厨艺做出了反馈。” 慕伊诺将空碗捧给他:“嗯,再接再厉。” 阮柏宸心道:……臭小子。 踏实地坐在餐桌前,两分钟扒干净碗里的米饭,阮柏宸觑着对面,慕伊诺正谨慎地挑拣着鱼刺。 筷尖往鱼肚皮上一杵,慕伊诺状似无意地问:“你是做什么的?能讲吗?” 阮柏宸放慢进食的速度,回答:“给别人拍照的。” 不是卖糖葫芦的?慕伊诺抬头咽下疑惑:“明天周一,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生意惨淡,开门也没几个客户,阮柏宸原本打算偷懒。但成年人的体面不能丢,他活动着右手腕,脱口道:“对。” 慕伊诺问:“你工作的地方,周围有书店或者服装店吗?” 同源路上的店铺种类齐全,阮柏宸放下瓷碗回答:“有。” 满足完自己的好奇心,慕伊诺没了声音,扒着碗边儿闷头嘬饮鱼汤。 提及周一上班,阮柏宸忽然福至心灵,边擦嘴边问:“eno,有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你赖在我这儿,上学怎么办?” 慕伊诺语气平淡地说:“高三第一学期的学分我早已修满,另外,我还被保送了商学院。” 难怪讲话的口吻这么横,学霸都有底气,估计在学校没少受老师和同 学们的追捧。阮柏宸继续问:“你离家出走,真的不耽误学业吗?” 慕伊诺反问:“离家出走?” “不然呢?”背脊贴住椅背,阮柏宸分析道,“没带行李,随便往犄角旮旯里一躲,手机不开,学也不念了,死活不愿意让家人知道你的动向。” 慕伊诺想说他是来回家的,话到嘴边,却垂下眼睫:“嗯,算是吧。” 他尝着阮柏宸做的菜,番茄在口腔中溢满酸甜,慕伊诺说:“这个学期我不用去学校,时间上很自由。” 之前好言相劝,现在也抛砖引玉过了,阮柏宸感觉慕伊诺始终在避重就轻。他商量道:“等你气消了,不跟家里闹别扭了,尽早回去,好吗?” 慕伊诺无动于衷地用牙齿碾着鱼籽。 阮柏宸力不从心地摁住太阳穴,说:“至少给父母报个平安,行不行?” 凡是慕伊诺不想理会的问题,他一概选择沉默。把碗端过去,他使唤道:“阮柏宸,我还要喝鱼汤。” 阮柏宸:……得,真是我祖宗。 水足饭饱,慕伊诺钻回被窝躺在沙发上惬意地眯午觉,阮柏宸进卧室靠着床板浏览论坛新帖,无聊地换了七八个姿势,眼皮疯狂打架,最后抱着笔电,浮浮沉沉地睡着了。 贺启延的电话打进来时,是晚上七点三十分。四肢如同灌了铅,骨头酥软,阮柏宸这一觉足足睡了小半天,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都快躺残废了。 摁下接听键,躁动的电流音扎进耳蜗,贺启延大声吵吵:“宸哥,过来嗨!” 阮柏宸懒洋洋地坐起身,等待意识彻底清醒,他仰头转动僵硬的颈部:“我去洗把脸。” 贺启延查岗似的问:“你和小帅哥一整天没出门,窝在家里干啥呢?” 阮柏宸打着哈欠:“睡觉。” 贺启延拖长音调:“哇哦~你们……” 挂断通话,阮柏宸抓了抓头发,晕晕乎乎地迈下床。客厅毫无动静,他猜测,慕伊诺可能还没睡醒。 捏着肩膀走到卧室门口,先朝沙发上扫过去视线,阮柏宸停住脚步,视野中的少年盘腿而坐,手里把玩着一枚玻璃管。 月光淋在他身上,蓝瞳比星星更耀眼,阮柏宸皱皱鼻子,房间内隐约飘散着一股茉莉花香。 慕伊诺的存在,像一张构图柔和的风景照,阮柏宸回过神问:“什么时候醒的?” 指间玩转着香水分装瓶,慕伊诺没抬头:“三点左右。” 阮柏宸闻言一愣:“为什么不叫我?你一直待在客厅吗?” 慕伊诺道:“你睡得很沉。” 话语里听不出其他意味,小少爷并无抱怨,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阮柏宸却谨慎地问:“我没打呼噜吧?” 慕伊诺摇摇脑袋:“但我听见你讲梦话了。” 阮柏宸挑高眉毛,神色紧张:“我有胡言乱语什么吗?” 慕伊诺收好香水瓶,合上帆布包,扬脸望向阮柏宸,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张口胡诌:“你说,‘晚饭该给eno做鱼香肉丝了’。” chapter14你坐的是我的位子。 014 阮柏宸迟钝片刻才回过味来慕伊诺是在调侃,满头黑线地斜倚着门,伸出一只手指着卫生间:“去抹个脸,醒醒神,我带你上‘别人家’蹭饭,你可以敞开了架势吃。” 慕伊诺站在盥洗池前弯腰,往脸上扑捧水,拿毛巾把沾湿的额发擦干,背着帆布包跟随阮柏宸迈到楼下。周日的夜晚,breeze酒吧几乎满座,贺启延等在门口,瞧见阮柏宸,抬高右臂环肩将他搂住,眼角揉着一抹坏笑。 阮柏宸让慕伊诺待在自己左侧,烟缕顺风飘向右方,唇齿碾着烟尾棉花,他看着贺启延:“直觉告诉我,你有点不怀好意。” 贺启延朝他身上一斜:“怎么说话呢,我这叫‘关心国家大事,解决民生疾苦’。” 阮柏宸当即右眼皮一蹦:“有屁快放。” “就那位,咖啡师。”贺启延坦白道,“我跟人聊得挺熟了,他人确实很不错。” 阮柏宸郁闷地说:“你所谓的‘国家大事’就是我的感情/事?” “那可不。”贺启延拍拍他胸口,半推半搡将人带进酒吧,补充道,“长相能入我眼的,绝对不是凡品,我有兴趣多聊几句的,一定是这人足够优秀,哥们儿都替你把好关了,放心吧。” 灯光眼花缭乱,酒精充斥着鼻腔,阮柏宸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当朋友可以,其他免谈。” “不急。”贺启延揉揉他后背,说,“咱先认识认识。” 慕伊诺没去听两人的对话,皮肤上流动着各色光影,刚来到吧台前,忽闻一声婉转悠长的吉他音,不同于以往的重金属摇滚,这首蓝调小曲轻柔舒缓,他意 外地有些喜欢。 调转脚步,坐在离舞台较近的桌位里,慕伊诺单手支颐,立麦后方的男人剃了一头圆寸,黑背心下的肌肉匀称,一条腿弯曲踩着高脚凳,另一条伸直,深情款款地献唱《流离》。 钟恺的声线独特,嗓音抓人,无论是走抒情风还是rock,各有各的魅力。慕伊诺发现,他时不时会朝吧台的方向望一眼,巧的是,贺启延总能对上他的视线。 贺启延注意到认真听钟恺唱歌的慕伊诺,惊讶地冲阮柏宸偏了偏头。阮柏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瞧清少年的背影,一张陌生面孔突兀地撞进他的视界。 “你好,阮先生。”温和的语声,沉稳的气质,身上的西装剪裁精良,服帖的布料勾勒出男人优越的外形,他向阮柏宸礼貌伸手,莞尔一笑,“我叫康衍。” 白领精英,成功人士,阮柏宸在心里给人贴上标签,继而虚握住他的指尖:“阮柏宸。” “阮先生想喝点什么?”康衍坐上他身侧的椅凳,名牌手表在吊灯下反射着光泽,“我请你。” “他在我这儿永久免单。”贺启延将两杯新调制的果酒推给他们,笑眯眯地对康衍说,“你今天的这杯酒,我请。” 康衍是breeze酒吧的会员,平日没少在这里消费,他不跟贺启延见外,大方接过高脚杯,纤长的手指绕杯口摩挲一圈,而后打开了话匣子:“阮先生今年三十?” 猜对了年龄,说明对自己早有关注,阮柏宸反问:“康先生呢?” 康衍的笑容在外人看来很有诱惑力:“大你四岁。” 他继续让话题延伸:“阮先生的职业是摄影师?” 阮柏宸抿着果酒,齁甜。眼刀赏给躲在一旁偷笑的贺启延,他直接道:“摄影师只是个虚名,如果贺老板把我的真实情况全部告诉你,恐怕你并不会对我产生兴趣。” “实不相瞒,我在贺老板那里略有耳闻。”康衍喝下半杯甜腻的酒水,说,“坦诚讲,我不太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也希望阮先生别介意我的职业。” 阮柏宸诚恳地评价:“咖啡师,挺优秀的。” “哦?”康衍喜出望外道,“阮先生对我有所了解吗?莫非也曾关注过我?” 阮柏宸哑然,这叫人如何回答?凭他三十年来的情场零经验,这位高手他怕是应付不了。 “想必阮先生肯定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谈话,那我 就开诚布公地表达我的诉求。”康衍的一双眼睛像是要把阮柏宸吸进去,“你是我欣赏的 第9部分 类型,请尝试着与我交往。” 没有深入了解,谈何欣赏?阮柏宸的思想观念偏保守,待人处事从不浮于表面。他笑着回答:“你我明显是不同的人,我认为,做朋友会比经营其他关系来得轻松。” “不同的人相处起来才有趣。”康衍柔声反驳,“况且,未来会怎样发展,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阮柏宸拒绝的意思很明确,无奈康衍的自负令他难以招架。他求助地给贺启延递眼色,贺启延幸灾乐祸地一摊手,表示自己还没看够乐子,不准备帮他打圆场。 与此同时,钟恺完成表演,挎着吉他大步迈下舞台,感觉到旁人的注视,他转过头,是宸哥家的那个男孩。 愉快地坐到他对面,钟恺将吉他往桌上一横:“嗨,小帅哥。” 慕伊诺纠正:“是慕伊诺。” “我知道,贺老板专门叮嘱过,要连名带姓喊你的名字。”钟恺冲服务生招招手,对方会意地递来一杯温水。润了润嗓子,他自信地问,“怎么样?我唱歌好听吗?” 慕伊诺从小被慕天翰否定到大,潜移默化的,他也讲不出夸赞别人的话:“你没有自知之明吗?” 钟恺被噎得闭上嘴巴,见慕伊诺偶尔瞄着自己的吉他,便把它推到对方眼前:“喜欢?” 慕伊诺说:“我想碰一下琴弦。” “没问题啊。”上一秒言语犀利,下一秒天真无邪,是个蛮有趣的少年,钟恺舒展眉眼,慕伊诺担心弄坏吉他,谨慎地用食指勾出一抹弦音,音色悦耳。 慕伊诺不被允许参加任何课外活动,假如有机会,他其实很想尝试一门乐器。 钟恺道:“吉他入门并不难,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可以教你弹。” 余光中,贺启延绕出吧台,钟恺跟着抬头,突然意味深长地感叹一句:“看样子,康衍是吃定宸哥了。” 慕伊诺闻言回望身后,紧接着丢下吉他,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康衍的话术层出不穷,阮柏宸最终只笑不语,贺启延决定救场,关系需要循序渐进,康衍太心急了。场面正僵持着,忽然,阮柏宸闻见一股清淡的香味,还未看向来人,冷淡的声音先一步滑进耳朵 慕伊诺说:“大叔,让一下,你坐的是我的位子。” 听见这个极度破坏气氛的称呼,康衍面部细微地抽搐两下,谈话声戛然而止。他打量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的混血少年,努力维持着成年人的稳重,留恋地挪开高脚凳,转移到旁边,不得不与阮柏宸隔着“一个慕伊诺”的距离。 chapter15我不是小孩子。 015 淡定地坐上康衍腾出来的高脚凳,伸手将他的杯子往别处一拨,慕伊诺似乎觉得“杀伤力”还不够,小脑瓜飞速旋转,偏头看向阮柏宸,说:“哥,你不是带我来吃饭的吗?” 差不多的年纪,一位叫哥,一位叫大叔,多损哪。 康衍观察着慕伊诺的样貌,男孩太年轻,他安慰自己权当童言无忌。越过慕伊诺,他问阮柏宸:“这位少年是你弟弟?” 阮柏宸显然也是一愣:“嗯?” 慕伊诺冲贺启延招手,索要一张菜单,阮柏宸不明所以地应一声,对贺启延道:“让厨房给做一份鱼香肉丝。” “写在便签纸上的菜,我不吃别人做的。”慕伊诺低首浏览菜单,说,“卤牛肉、炸虾片、两碗刀削面、两罐橙色炸/弹,打包。” 贺启延:……头一次遇到有人上酒吧打包饭菜的。 晃动着酒杯,阮柏宸思绪飘忽,他发现慕伊诺做事经常不按常理出牌。比如:只能喊他的英文名;生了病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喜欢的菜必须是自己做才肯吃…… 阮柏宸暂且放下疑惑,不解地问:“eno,你打包干吗?” “我困了,我要回家睡觉。”慕伊诺硬声回答,“况且,你明天还得早起上班。” 康衍有些插不进去“兄弟”二人之间的对话,兀自窝在一旁喝闷酒,怪尴尬的。等贺启延把一摞餐盒拎给慕伊诺,眼瞅着阮柏宸要走,康衍开口叫住他,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不死心道:“阮先生如果不介意,加个微信吧。” 余光扫着康衍手中碍眼的卡片,慕伊诺迈开腿往酒吧外面踱步,没管阮柏宸。 客套地收下,敷衍地告别,阮柏宸快步追上慕伊诺,可别又让小少爷在家门口等他。出租屋内开窗通风,空气清新不少,只是城中村尚未供暖,慕伊诺脱掉外套钻入被窝,瘦长的身体怕冷地蜷缩成一团。 伸出一只手,拽来茶几上的餐盒,慕伊诺尝一块卤牛肉,满足地在被窝中鼓捣着腮帮子。他一直渴望能够懒洋洋地躲在被子底下吃零食,从小到大没经历过,此刻终于得偿所愿。 阮柏宸关闭窗扇,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里卷高袖筒,准备更换右腕 上的膏药。慕伊诺啃着虾片,一片接一片停不下来,吃光后,他直白地问:“刚才那个男人,是不是喜欢你?” 阮柏宸听罢身形一顿,几乎是脱口而出:“瞎讲什么,小孩子别乱猜。” 慕伊诺先挑重点反驳:“阮柏宸,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哥”吗?怎么又直呼大名了?阮柏宸避重就轻地说:“困了吧?快睡,我不吵你。” “你在紧张。”慕伊诺扯回话头,无所谓道,“在我面前完全没必要,美国很开放,有不少同性恋,他们都是正常人。” 阮柏宸轻叹口气,拉开茶几抽屉,膏药用完了。右手搭在弓起的膝盖上,他无奈地说:“少爷,不管我们的生活环境有多不同,这都不是你可以跟我闲聊的话题。” 慕伊诺满不在乎地问:“你是同性恋吗?” 被一个孩子搞得不知所措,阮柏宸干脆选择闭麦,把空了的膏药外包装捡出抽屉,扔进垃圾桶。 起身迈向卫生间,没走两步,慕伊诺毫无波澜的嗓音从后方传来:“购物袋里有新的膏药贴,你自己找找。” 阮柏宸停在原地,微怔。转回身时,慕伊诺已经收拾好餐盒,拿纸巾擦干净嘴巴,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 客厅安静几秒,阮柏宸道:“eno,去刷牙。” 慕伊诺不耐烦地拧着眉,抓着被角,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自己刚捂热的被窝。 见对方没动静,阮柏宸威胁道:“睡前不刷牙,以后没饭吃。” 半晌,小少爷愤怒地掀开被子,哆嗦着肩膀,极为不情愿地踏进卫生间端起牙杯洗漱。阮柏宸斜倚门框,望着少年听话的模样,突然有点回味酒吧里的那声“哥”,没过瘾似的,他说:“eno,再叫一次‘哥’听听。” 慕伊诺兜着一嘴泡沫,懒得搭理幸灾乐祸的阮柏宸。洗完脸后,经过男人身前,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去刷牙,阮柏宸。” 周一清晨,知春街上扬洒着热闹,由于昨天补觉太多,阮柏宸醒得很早,但还是比慕伊诺晚了半个小时。 慕伊诺顶着蓬乱的头发,手中翻着口袋书在默读。偶尔出声,咕哝的是英文,阮柏宸离近一瞧,封皮印着的书名他不认识,是一本经济学术语词汇手册。 一人晨读,一人忙活早餐,炸面包片夹火腿肠、荷包蛋,慕伊诺闻见饭香移开被窝,坐到餐桌旁“咕嘟”喝着阮柏宸现磨的豆浆。 吃饭时,阮柏宸问:“我待会儿就去上班了,你呢?” 慕伊诺咬下一半荷包蛋,唇瓣油亮:“我和你一起。” “跟着我干吗?”阮柏宸道,“附近的娱乐场所不少,去玩玩吧。” 慕伊诺耐着性子重复:“我和你一起。” 十一月上旬的宾州已有初冬的迹象,冷空气席卷,街路两侧老树凋零。阮柏宸裹件薄外套咬着烟无惧严寒,慕伊诺却在心里计划着买羽绒服,偶像包袱颇重地琢磨自己是穿长款好看还是短款。 十字路口车辆川流,路灯变红,阮柏宸止步在人行横道前,抬手拦了下光顾着低头思考事情的慕伊诺。 下巴尖蹭上阮柏宸的胳膊,慕伊诺抬眸,对方是逆光,男人的五官轮廓被暖阳描摹,侧脸线条优越流畅。 这几天净受阮柏宸的照顾,羽绒服得多买一件,慕伊诺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阮柏宸夹掉烟:“为什么问这个?” 慕伊诺强势地说:“别管原因。” 阮柏宸早被对方的性格磨没了脾气,回答:“浅咖色吧。” 慕伊诺:“哪一种?形容得具体点。” 阮柏宸落低视线,朝他的头发扬扬眉毛,说:“和你的发色差不多。” 绿灯通行,慕伊诺紧紧地跟在阮柏宸身侧,走过喧嚣的马路,行一段拥挤的窄道,同源路上的一排店铺林立在眼前,各类商品应有尽有。 “最东头是我的摄影店,我先过去了。”阮柏宸道,“你可以随便逛逛,里面东西挺全的,但不许瞎跑,别乱窜巷子,一定看好自己的包。” 与慕伊诺分开后,阮柏宸加快步速返回店中,手忙脚乱地一通整理。收拾完毕,往电脑桌侧面摆一把座椅,阮柏宸摁亮电脑屏幕,网络自动连接,“叮”,系统提示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阮柏宸为自己续上烟,眯眼盯着右下角的显示框,摸鼠标的手一顿,是每年由摄影协会官方举办的“星秀摄影大赛”的回函。截止目前,这是宾州市含金量最高,也是最权威公正的比赛,引得无数摄影爱好者争相角逐。 等待网页刷新时,阮柏宸不禁回忆,自己拿过最好的成绩,是四年前的大赛二等奖,证书迄今仍压在枕下,睡前偶尔打开看看,用来慰藉现在的失落。 之后一年不如一年,阮柏宸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好在还能跻身决赛, 收获一张“优秀奖”的证书,也算是权威机构对自己能力的认可。 画面跳闪,心跳骤然提速,阮柏宸掌心湿汗,双眼直直地凝视屏幕。邮件内容全部展现,只见一行黑字清楚地写道:很遗憾,您的摄影作品未能进入复赛,感谢参与。 chapter16早死早超生。 016 人活着,总是需要一些信念来做支撑,才不会觉得心里发空,踩不到实处。 阮柏宸的失意来自对现实的失望,但归根究底,还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摄影水平有所下降。成绩是能够衡量它的标准,阮柏宸甚至为了拿奖而努力迎合大赛评委们的审美喜好,去拍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这样的作品是没有“信念感”的。 可他眼下对此仍未反省,只一味地沉浸在无缘比赛的痛苦里,烟不停地抽,苦闷、难受、沮丧,诸多负面情绪拧巴成一团,严严实实地堵塞在心口。 又得等到明年了,他想:我还有勇气耗下去吗? 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生活糟糕透顶,精神支撑也几近崩塌。时间不等人,他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们流失,被自己浪费,每一天的“付出”都变得毫无意义。 后颈枕在椅背上,阮柏宸颓靡地仰视天花板,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泛潮的墙皮,随时都有可能掉落和砸碎。 他太不甘心了,于是掐熄烟头滑开手机,拨给一位在圈内认识的老朋友。 线路接通,对方的声音懒洋洋地传入耳畔:“真难得啊,阮大摄影师百忙之中竟然会给我打电话。” 毕竟两三年没见面,阮柏宸的语气里带着陌生与疏离,他生涩地开口:“好久没联系了,潘宇。” 曾经一起跋山涉水、昼夜颠倒、无惧风雨,只为拍到一张足够罕见、惊艳的风景照片,逢年过节两人会和同好们徒步旅行,用相机记录人文,因此阮柏宸极其看重潘宇这个兄弟。 但似乎是必然,对摄影的执念,久而久之令他们的心气水涨船高,私下里不免暗中竞争较量,再契合的伙伴,也终究难逃分道扬镳的命运。 这是人性规律,无可非议。 “让我猜猜你是因为什么突然想起我了。”潘宇玩味地说。没用几秒,他“哦”地笑了,“‘星秀摄影大赛’今天公布入围复赛的人员名单,对吧?” 阮柏宸没回应,打火机转动在指间。 听筒对面传来点烟 的动静,空白片刻,潘宇道:“老弟,有话直说吧。” “我记得,你前年成为了宾州摄影协会的一员。”阮柏宸学不来拐弯抹角、阿谀奉承,他单刀直入道,“这次大赛的评委有你吗?” 昔日的挚友如今身份悬殊,潘宇如实作答:“有。” 阮柏宸继续问:“我的作品,你感觉怎么样?” “实话讲。”潘宇深吸口烟,“你拍的这张《无白》真心不错,借‘小偷从装瞎的乞丐碗里顺走五十块钱’这一幕景,反映出‘生存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之人并不无辜’,我是相当佩服的。” 阮柏宸烦躁地揉捏眉心:“那你给‘过’了吗?”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已经让阮柏宸心中有了明确的答案,潘宇不知是在吐烟还是叹气,语声沉闷地说:“我虽是评委,但决定权可不在我手上。” 他没给阮柏宸细想这句话的时间,只道:“柏宸,如今的各项比赛不仅仅要看实力,除了‘天时地利’,更多地是得去‘创造人和’你懂我意思吗?” 眉目间的痕迹深刻凝重,阮柏宸迟滞地回答:“不太懂,如果你肯为我指条明路,我一定认真考虑。” “行。”潘宇痛快地说,“把你摄影店地址发我,下午咱俩见个面。” 挂断电话,阮柏宸将手机扔向桌面,关掉邮件,从脚边的纸箱中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捏扁易拉罐,投掷桌旁的垃圾桶里,店门被推开,慕伊诺抱着新买的图书走进来,先是打了个喷嚏,再猛地呛咳两下。 阮柏宸起身打开窗户,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抽了几根烟。” 嗓音沙哑得厉害,慕伊诺僵着脸坐进阮柏宸为他准备的座椅里,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几幅人物风景照。他仔细地欣赏,从左到右,尽管这些作品与这家穷酸的小店实在不搭,但慕伊诺还是对照片中呈现的色彩、构图的层次、体现的主题过目不忘。 他觉得很好看,也很喜欢。 放下书本,不动声色瞄一眼鼠标旁边的烟灰缸,里面的烟头堆成了小山包,慕伊诺不高兴地收回视线,说:“吸烟危害健康。” 阮柏宸随口接话:“没所谓,早死早超生。” 敏锐地察觉出男人的不对劲,目光在对方脸上游走一圈,慕伊诺皱眉 第10部分 ,阮柏宸的神情不如早晨那么闲适放松,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事。 双手交叉背在脑后,阮柏宸觑着慕伊诺的书,目测大概跟新华字典差不多厚。深绿色的封皮上规规矩矩地印着英文书名,他只眼熟其中的一个单词,“eics”,经济学。 慕伊诺摊开目录,阮柏宸往他手边搁一瓶矿泉水,即使关着门,店外车水马龙的声响依旧容易扰人耳根。静待半晌,阮柏宸好心道:“想看书就回家吧,在这里又吵又有烟味儿,不利于学习。” 慕伊诺眼不离书,他翻动一页:“我讨厌一个人待着。” 阮柏宸说:“我做工作可能会影响到你。” “不会。”慕伊诺斩钉截铁道。他的态度坚决,“我定性很强,你干扰不了我的。” 通过简短的交流,慕伊诺更加确定,阮柏宸心情不好,所以他绝对不能放任对方独处,万一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酒,真成了“早死早超生”,都没人给他收尸。 相安无事地共处三小时,慕伊诺边念书边分出一线心思观察阮柏宸的状态。整整一上午,没有一位客人踏足这间小店,阮柏宸一直在以二倍速观看毫无营养的电影,不焦虑也不着急,默许生意就这么持续冷清下去。 同源路周边全是居民区,客流量不小,方才经过的服装店有员工在门口热情地揽客,体育用品店正在着手年底的“打折促销”,各家忙忙碌碌,怎么偏偏到了阮柏宸这里,不见半点动静? 正午时分,又一部影片放映结束,阮柏宸捡起手机点外卖,问:“eno,中午想吃什么?” 慕伊诺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一行标注,回答:“跟你平时一样。” 阮柏宸呷着烟道:“那就两份砂锅米线,两张肉饼。” “一份就行。”给阮柏宸钱不要,外卖贵,做饭便宜,慕伊诺长远地说,“我中午胃口小,晚上想吃鱼香肉丝。” 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小少爷惦记两天了,阮柏宸当即应下:“好,我给你做。” 餐盒扫荡一空,体内饱腹感充盈,困意汹涌地席卷眼眉,慕伊诺艰难维持着读书的姿势,脑袋却越来越低,直到额头贴住纸页,他仍握着笔,想要再多划出一句重点知识。 阮柏宸摁下暂停键,电影中止播放,他轻唤一声“eno”,少年纹丝不动。店内温度较低,担心对方着凉,阮柏宸脱掉外套盖住慕伊诺后背,谨慎地不让衣领扫到他 的脸颊。 睡姿不舒服,牵动着梦里的场景五花八门地变化。学校举办联谊会,慕伊诺不能参加,放学后他被送往慕天翰的公司接受培训,与父亲共同出席高层会议,看尽社会名流们的嘴脸,学习分辨谁是敌方、谁是盟友,日复一日,快把他逼疯了。 某天,他谎称学校加课,躲在实验室用买来的宝珠茉莉制作香水。他幻想着夏茗敏会喜欢,称赞他的手艺,他要将它们包装成礼物寄回宾州,送给记挂着他的母亲和弟弟。 有人推开实验室的门,是慕天翰,慕伊诺陡地一哆嗦,醒了。额间压红一片,刘海支棱起几根,他郁闷地盯着书本,脸色骇人。 小脑瓜不住地转溜,慕伊诺咬着牙,在跟自己较劲,他发誓一定要脱离慕天翰的掌控。 拳头攥得太紧,忽听一抹低沉的嗓音担忧地唤道:“eno?” 慕伊诺松懈表情,呆愣地眨眼,抬手摸着阮柏宸的外套,回神后才发觉身上裹着一层严实的暖意。 毫不客气地把衣服据为己有,慕伊诺伸直手臂,悄悄占领阮柏宸的衣袖。袖筒有点长,只能露出指尖,布料上浸着淡淡的烟味,比起暖和,慕伊诺尚且可以忍受。 阮柏宸问:“做噩梦了?” 慕伊诺重新拿起笔,在书上勾勾画画:“嗯。” 正当阮柏宸还想接着询问,店门开启,慕伊诺听见声响,第一反应以为是客户,他期待地抬头,不一会儿,原本玩转在指间的圆珠笔缓慢停住。 来者从头到脚包装了一身显眼的名牌,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胶定型,领带上别着精致的领夹,豪表惹人瞩目地亮在袖口外面。摘下夸张的墨镜,对方咧嘴微笑时,有股子自认为是成功人士的高傲。 不知为何,慕伊诺本能地对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好感。 chapter17至少我内心坦荡。 017 潘宇穿得人模狗样,冲阮柏宸一笑,既无寒暄,也没上前客气地握手,毕竟是老朋友,不需要形式化的礼数,彼此扬扬下巴,就算打过招呼了。 粗略地环视四周,潘宇脸上微妙地变换着表情。贴墙立着把木椅,他抽出一张纸擦净椅面,屈腰坐下身来。 阮柏宸将电脑桌前的转椅移到外侧,与潘宇面对面,和慕伊诺隔着一个桌角的距离。递过去的烟包潘宇没接,阮柏宸诧异挑眉:“怎么?” 潘宇翘 起二郎腿,摆手道:“早不碰一百以下的烟了,我现在比较爱抽‘黄金叶’。” 阮柏宸倒是对这句揶揄置若罔闻,慕伊诺反而笔尖一压,瞅着一行英文反感地蹙起了眉。 目光越过阮柏宸肩膀,潘宇稀奇地打量着慕伊诺,问:“这外国小孩儿谁啊?” 慕伊诺在外人面前叫过自己“哥”,阮柏宸便顺口说:“我弟。” 潘宇懒得问这不可能存在血缘关系的“弟弟”是怎么来的,端出一副正派的样子,他正色道:“咱们谈话,不打扰他学习吗?” 有第三人在场,谈事难免有所顾虑,阮柏宸心下琢磨该如何委婉地让慕伊诺暂时回避,就听小少爷冷声说:“不打扰。” 嗓音中毫不避讳地透露着敌意,潘宇挺惊讶,自己又没招惹他,这脾气是冲谁呢? 何必跟个少年计较。右手抚摸上左腕的手表,潘宇重新将视线挪向阮柏宸:“柏宸,讲讲你今后几年的计划吧。” “计划?”阮柏宸眯起眼睛没理解,问,“什么意思?” 竖起食指在空中转一圈,潘宇嫌弃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种地方吧?” 店内烟雾环绕,阮柏宸的神色藏在烟缕后方,他拿舌尖点点尾部的棉花,思索片刻,说:“我想找一份关于摄影的、稳定的工作,还打算拍些新的作品,继续参加每年的‘星秀大赛’。” 潘宇听完,欣慰道:“你果然还和原来一样,挺实际的。我觉得,想要得到这些其实不算难事。” 阮柏宸自嘲地说:“于我而言很难。” 逐渐引出正题,潘宇前倾身子离阮柏宸更近些,手腕懒散地搭在膝头:“只要你选对一步,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决。” 阮柏宸焦急地请求:“兄弟,给我指条路呗。” 潘宇勾起唇角:“进影协。” “宾州摄影协会的门槛太高了,岂是我想进就能进的。”亮起的眼眸一瞬黯淡,阮柏宸失色道,“开玩笑。” 潘宇不急于反驳,先将入会后的好处一一为阮柏宸列举,套牢他的欲/望:“成为会员,自然有人来帮忙解决你的工作问题,参赛也是同样,作为影协的一员,评委们肯定优先记住你的作品。” 阮柏宸果真禁不住诱惑,忙问:“怎么申请入会?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是不是还得提交一两张作品,可这次的比赛我连复赛都没进,我拍的照片领导们 看得上吗?” 潘宇玩味地审视着阮柏宸愁苦的面色,终于坦白:“倘若你是影协的人,你拍的《无白》别说复赛,拿下一等奖根本没悬念。” 夹烟的手停滞半空,眉间的痕迹愈发凝重,阮柏宸似乎察觉到什么,好半天才把嘴里的烟吐尽。 视线落低,阮柏宸表情复杂地盯着快要燃尽的烟头——转瞬熄灭,烟灰簌簌飘散。他停顿半晌,再抬眸时,眼底的清明不见了:“入会的条件是什么?” “兄弟,咱俩的关系,我不和你兜圈子,有话就明说了。”潘宇直截了当地伸出三根手指,降低音量道,“三十万,我帮你上下打点好,保你这辈子工作稳定,人前人后都立得住脚。” 摄影店突兀地没了声音,寂静蔓延,近乎落针可闻。这期间,只有圆珠笔在纸面划动出的“沙沙”声响。 阮柏宸撩起眼皮,睨着潘宇面带微笑的脸,这人姿态坦坦荡荡,似乎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 艰难地舒出口气,阮柏宸塌下肩膀说:“我想走正常的流程入会。” “那你慢慢等吧,光审核资料就需要半年的时间。”潘宇立直身子,正经的神情消失了,他轻视道,“不过根据我的了解,你的履历、成绩,恐怕永远够不上摄影协会的标准。” 阮柏宸哼着笑摇了摇头,出言不再收敛:“你就够得上了?” 潘宇当即拉下脸色:“老弟,说话注意分寸。” 阮柏宸道:“我凑不出那么多钱。” 潘宇慷慨地说:“我可以借给你,利息比银行高点儿,你按月还我就行。” 阮柏宸听罢偏过脑袋,模糊地骂了句“操”,没憋住,“噗嗤”笑了。 “听你今天这么一讲,我心里真是痛快多了。”回身将烟头弹进烟灰缸,阮柏宸口吻不屑道,“这两年我一直以为你能进影协,频频在大赛中得奖,是你的摄影水平精进不少,比较之下,我确实有点沮丧。” 阮柏宸讥笑着说:“挺感谢你能坦诚相告这些事,原来并非是我技不如人。” “阮柏宸,希望你别不知好歹。”潘宇表面不怒不恼,隐忍道,“想在人堆里混出头,先得懂规矩。” “既然清楚了你们设立的规矩,恕我不奉陪了。”言语中送客的意味明显,阮柏宸朝着门外一挥手,“您请便吧。” 潘宇在工作中被人阿谀奉承惯了,哪能容忍阮柏宸的阴 阳怪气。他泰然自若地起身,捋平衣摆:“‘千里迢迢’来你这间破店好言劝导,没想到你如此不明是非,就该是你这样的人一辈子出不了头。” 阮柏宸沉声:“至少我内心坦荡。” “多大岁数了,还妄想守着你那点‘情操’过活?”潘宇抬起下颌,垂眼看向阮柏宸,扬手指着墙壁上的摄影作品,“几年了?还挂着这几张只获过一次二等奖的照片,有意义吗?它们能为现在带来什么?” “这个行业,新人爱好者每年层出不穷,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潘宇愤恨地说,“不为自己找点路子,早晚会被刷下去,你少在我面前装高尚。” 额角青筋微显,阮柏宸攥紧拳头,咬牙“回敬”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看不上的这些照片,其中一张可是‘险些’被你换名拿去参赛……” 提及不光彩的旧事,潘宇眉梢登时一抽。阮柏宸继续说:“心术不正,行为作风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以为穿一身名牌西装就能装杰出人士了?你骨子里是什么操/行,非得等我揭穿了,才肯面对吗?” 最后一句实属火上浇油,阮柏宸道:“我干过最恶心的一件事,就是拿你当朋友。” 话音刚落,蓦地向左侧踉跄两步,转椅歪倒,阮柏宸胸口传来疼痛。眼中满是戾气,潘宇揪住他的衣领,恶毒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阮柏宸,惹怒了我,以后凡是宾州影协举办的活动、赛事,与我们相关的企业、公司,都跟你没关系了。” 阮柏宸深知每个圈子都有它们对应的规则,但他实在痛恨仗势欺人的人。看似绝对公平公正的比赛,权威的机构单位,暗地里却允许这样的勾当存在,太令他心寒了。 三十万只是开始,一旦深陷名利场,恐怕日后会被剥/削得更多,越来越身不由己。 强烈的怒意直冲天灵盖,新仇旧恨霎时卷裹在一起,理智丧失,阮柏宸一把拽过来正望着他的慕伊诺,半推半抱地将人扔到店外,反锁上门,拉合门帘,再也控制不住地,对准潘宇的唇角挥了一拳。 慕伊诺转回身,伸手触摸门板,他看不见店里的情况,于是尝试呼喊阮柏宸的名字。场面异常混乱,打斗中,玻璃碎裂的响声刺耳,慕伊诺大概能猜到,是装裱着阮柏宸摄影照片的相框掉在了地上。 坚持梦想这么多年,终究得来一场空。 chapter18重新拼凑。 018 店内的争吵许久未止。 隔着不算厚的门板,慕伊诺低沉脑袋,耳边的噪音纷杂,有电脑桌椅移位、鞋底踩踏碎玻璃的动静,也有同源路上的车鸣与人声。 当阮柏宸把自己拉进怀里时,慕伊诺能从男人的力道中感受到极端的愤怒。有那么一刻,他竟有些害怕,然而对方的行为却令他意外,慕伊诺不禁疑惑,阮柏宸气得脸都变形了,还有心思管他吗? 右手攥着圆珠笔,慕伊诺盯紧面前的这扇门,透过白色的门帘,隐约能辨清阮柏宸的身形轮廓。打斗总算停止,天色已然暗下,他犹豫片刻,又一次喊:“阮柏宸。” 等待半晌,店门被人从里侧暴力拉开,潘宇脸上挂着伤,抹着发胶的发丝垂下一绺,得体的西服丢了一枚纽扣。 呼吸不畅,却拼命伪装得淡定冷静,整理好衣襟,他厌恶地回头瞥着阮柏宸的摄影店,朝门边枯萎的发财树盆中啐一口痰,大步离去。 慕伊诺被潘宇撞了下肩,少年身板立得很正,不歪不斜。门内的墙壁空空荡荡,地面铺满亮晶晶的玻璃碴子,相框摔得四分五裂,露出来的照片上,几枚黑脚印清晰无比。 阮柏宸颓废地窝在转椅里,垂着手腕,指尖夹烟,手背以及胳膊上的血道子触目惊心。慕伊诺迈到他身旁,阮柏宸没有反应,食指摩挲裤缝,小少爷陪着男人缄默几秒,然后说:“你受伤了。” 撑住膝盖立直身子,阮柏宸扬高视线看向慕伊诺,眼中无光。下一刻,他绕到慕伊诺身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照片,毫不犹豫地从中间撕毁,一张接着一张,继而利索地扔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件事,阮柏宸“如释重负”地呼一口气,转过脸问慕伊诺:“饿不饿?” 两人的交流驴唇不对马嘴,慕伊诺看着他,诚实道:“有一点。” “去把你的包收拾一下,书本装好。”阮柏宸懒得清理满地狼藉,走向门口,“等我抽完这根烟,咱们回知春街,找贺老板吃大餐。” 快步朝着马路,踩住路牙子蹲下身,阮柏宸伸长胳膊架在膝盖上,不出两秒,四周青雾缭绕。深蓝色的视 第11部分 野中,车头灯晃亮男人的身影,慕伊诺目视良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帆布包表面蹭上了脏灰,慕伊诺轻拍两下,斜挎着背好。往店外走时,脚步停在门边,他低头瞧一眼垃圾桶,对着黑色塑料袋中的相纸碎片努了努嘴巴。 火星燃灭,阮柏宸将最后一缕烟雾吐尽,忍受着四肢的酸麻吃力地站稳双腿,凝望远处高架上逐一亮起的霓虹灯。 身后,店门关闭,他回头,慕伊诺踮脚拉下卷帘门,手里拿着他的手机。接过来装进衣兜,阮柏宸道了声谢,两个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两相无言。 经过十字路口,慕伊诺闷着脑袋步履不停,阮柏宸勾住他的后领子,低声提醒:“eno,看车。” 顶着寒冷的秋风,阮柏宸朝着出租屋踱步,慕伊诺见状,开口叫住他:“不是去找贺启延吗?” 阮柏宸说:“刚想起来你晚上要吃我做的鱼香肉丝。” 慕伊诺瞅着他身上的伤,扯谎道:“好久没吃鸡翅汉堡炸薯条了,我记得酒吧有,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小少爷一会儿一个想法,阮柏宸没精力琢磨他的心思,要什么给什么吧。他于是调转方向,几步路,伸手拉开breeze酒吧的大门。 贺启延脑顶仿佛插着根雷达,只要阮柏宸踏进他的视界,立刻就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嬉皮笑脸地伏在吧台上,目光过一遍面前的这张臭脸,阴气沉沉的,贺启延纳闷儿地眨眨眼睛,偏头问慕伊诺:“谁惹你哥了?” 慕伊诺不搭理他,自顾自取来菜单挑选食物。 阮柏宸手背上的伤口显眼到让人无法忽视,贺启延回屋翻出药箱,用镊子夹住酒精棉球,大咧咧地扯过他的胳膊:“哟,打架了?” “嘶。”痛感如针刺,阮柏宸拧着眉毛不满地说,“你要抹就好好抹。” “宸哥,讲真的。”贺启延道,“庆幸你身边还有我这么个朋友吧,不然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躲。” 一张纸倏地横在自己眼前,贺启延吓了一跳,脑袋朝后一仰,半天才看清楚是自家店里的菜单。他接住,讨好地问:“小帅哥,有忌口吗?” 慕伊诺回答:“忌慢。” 贺启延:“……好的少爷。” 帮阮柏宸上完药,亲自将少爷的菜单送去厨房,折返吧台,贺启延调制两杯雪莉酒,其中一杯递给阮柏宸,往慕伊诺面前放了一盒热牛奶。 遭受着“不公平”待遇的慕伊诺,眸光冷漠一扫,扬手拦下一名服务生,抽两张百元大钞按在对方的托盘上,说:“雪莉酒,不用找零。” 见服务生满脸受宠若惊,双眼对着慕伊诺不停放光,贺启延有理由怀疑只要这位少爷乐意,这家酒吧随时都能换老板。 真是又可爱又可气,贺启延觉得慕伊诺有趣极了,正准备调侃他几句,忽听阮柏宸道:“我打算把我的摄影店卖了。” 表情一僵,贺启延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吃惊地瞪着阮柏宸:“你想卖店?为什么?不会是因为我之前那句‘醒一醒’的玩笑话吧?” 阮柏宸提着唇角摆了摆手。 “当初卖影楼,一万个被迫和不舍,好不容易凑够钱开了间摄影店,现在又要卖?”贺启延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阮柏宸晃动酒杯,声音无波无澜:“接不到出外景的单子,平时来拍证件照的客人也少,光是水电费、机器维修费就能花掉每月的进账,更别提吃穿用度了,一直在啃老本儿。” 贺启延立马表态:“以后你别给我房租了。” 阮柏宸说:“你让我做个人吧。” 仰头将酒水饮尽,五指虚握住玻璃杯,喉咙口火辣辣的,阮柏宸道:“我都快忘了,我是学传媒专业的,‘影视后期’这一块还挺吸金的,没准我真可以坐坐办公室,干干视频剪辑之类的工作。” 服务生把两盘烤翅摆到慕伊诺手边,贴心地叮嘱“别烫着”,贺启延仔细端详阮柏宸讲话时的神情:“你说真的?” 他断言道:“你做不来的,这样你每天都活不痛快。” 阮柏宸说:“没事,时间一长,总能适应。” 慕伊诺咬下一片鸡肉,边咀嚼边在心里腹诽:都没滋油,肉质也不紧实,还这么贵,黑店。 黑店老板贺启延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忽然倾身靠近阮柏宸,语气正经:“宸哥,你知道你什么样子最帅吗?” 嘴巴张着,却没下口,慕伊诺竖起耳朵,拿余光圈住阮柏宸。 贺启延道:“是你每一次举起相机的时候。” 搭在腿上的右手逐渐虚拢成拳,阮柏宸不再与贺启延对视,将目光挪向别处。 “别人不了解你,我清楚得很,如果你放弃了摄影,对它彻底失去信心,你的生活不会比现在好多少。”贺启延一字一顿地说,“人 就活这么一辈子,你还想带着遗憾老去吗?” “三十而立,立不住又有什么关系?一生碌碌无为怎么了?但人的精神不能垮。”贺启延道,“喜欢就抓住,热爱就坚持,自由职业者嘛,得了自由,还妄想赚大钱,凭啥好事儿全都落你头上呢?” 贺启延沉下面色,指着阮柏宸心口,说:“宸哥,平日里我经常挖苦你和钟恺一败涂地、一无所成,可实际是,你们明确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比其他人活得都真实,我实在佩服你俩身上这股子不服输、一条道走到黑的劲儿。” “阮柏宸之所以是阮柏宸,是他从来不会被现实压垮,无论经历任何事,总还是当初那个‘梦想大过天’的少年。” 贺启延天真地以为阮柏宸会因自己的一席话感动得无以复加,谁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你省省吧,心灵鸡汤我听太多了,当不了饭吃。” 慕伊诺把炸焦的薯条一根根拣出来,挤上番茄酱,将餐盘推给阮柏宸,喝干净杯中的雪莉酒,对他道:“阮柏宸,我困了。” 话音静止,阮柏宸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贺启延还想再补充点什么,被对方扬手敷衍地打断:“费心了兄弟,就到这里吧。” 返回出租屋,刚进门,阮柏宸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整个人直挺挺地歪倒在单人沙发上,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可大脑还在不受控地回想今天跟潘宇动手时听见的那些恶言,有一句,他不得不承认,那人说得的确是事实。 “这些年,你依旧没有半点长进,无论是你的摄影水平,还是你这个人。” 阮柏宸确实活得不够通透,不懂如何圆滑地处世,不肯耗费精力经营人际关系,自然会遭到行业的排除和淘汰,这是社会更新换代的规律——你不去顺应规则,规则便不再给你机会。 慕伊诺有些担心阮柏宸是否具备对残酷现实的抗压能力,他决定检测一下男人的心理素质。扒掉外套,掀开长沙发上的被子钻进去,将自己裹成一只蚕蛹,没等几分钟,阮柏宸沉闷的嗓音在耳侧响起:“eno,你又不刷牙。” 还行,还能像往常一样分出心神提醒自己别忘记洗漱,慕伊诺踏实了,满意地重新穿上球鞋,听话地跑向卫生间。 深夜十二点,阮柏宸掩上卧室房门,客厅里的慕伊诺似乎已经睡熟了,规律的鼻息轻薄细软。平躺床面,惯常刷半小时微博和抖音,今日的体力输出太多,眼皮很快泛起酸涩,阮柏宸摁灭屏幕,凝视着天花板胡 思乱想良久,慢慢闭合眼睛。 这一觉睡得异常疲惫,他在梦中继续同潘宇没完没了地互殴,对方强硬,自己凶悍,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清醒时犹如鬼压床般,难受得无法动弹。 等身体渐渐找回感知,阮柏宸摸索到枕边的手机,蹙眉盯着晃眼的屏幕,下载“前程无忧app”,详细查询宾州市各大传媒公司最新发布的员工招聘信息。 月薪5000,早九点上班,晚九点下班,每周工作六天……逐条浏览完毕,阮柏宸的神情缓慢凝固,片刻后,他由衷地发出一记感叹:“去你大爷的,给五万还差不多。” 隔着手机“炒”了一众企业单位,屏幕显示电量不足,阮柏宸翻身扯来充电线,而后砸回床铺继续躺尸。 今后的路怎么走,他该如何转变,怎样选择才不会满盘皆输……翻来覆去地琢磨、构想,终于成功把自己弄烦了,阮柏宸郁闷地迈下床,静立窗前望着知春街上熙攘来往的人群,他们看似忙碌,其实也只是按部就班地谋生,日复一日地活着。 他的人生又与这些人有什么不同呢? 情绪愈发暴躁,阮柏宸抄起窗台上的烟包,叼出一根,推开窗扇斜倚着墙,三两口抽完,也没办法缓解内心的焦虑。抬手覆住后颈,反复权衡,不再犹豫,确定卖掉摄影店,阮柏宸阴着脸色转移到门前,沉重地将屋门拉开,毫无预料的,身形陡然一顿,随即怔愣在原地。 十几张用胶带完整粘合的人物风景照映入眼中,忽而一瞬间,阮柏宸甚至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心神全部聚焦在自己的作品上,表情呆滞,唇齿微张,他震惊着,许久没能发出声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阮柏宸抬高视线,两条沙发的夹角地带,缩着一道窄瘦的身影。慕伊诺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无暇顾及男人的心情,拇指捻平照片的绒边,少年谨慎地把胶带贴在两块碎片拼合的缝隙处,用手掌按压牢固。 黑色垃圾袋早已清空,被慕伊诺嫌弃地丢在一旁,离阮柏宸辛辛苦苦拍摄的作品很远。 少年将男人亲手撕碎的梦想一点点重新拼凑,迎着清晨温暖的阳光,铺成了满地明亮。 。 chapter19谢谢 019 半刻钟过去,阮柏宸始终没有做出反应。风从卧室的窗户吹来,带动房门徐徐掩合,极轻的一声响动,他才恍然回神,机械地想要向前迈步,却发现铺满照片的 客厅几乎无处落脚。 “eno。”阮柏宸暗哑出声,明知故问,“你在做什么呢?” 慕伊诺仍低着脑袋忙活,语气相较于平常松快些许,不答反问:“能把它们都送给我吗?” 阮柏宸不解地抿唇:“不是,你要这些破烂干什么?” 慕伊诺抬了下眼,蓝瞳撞进灿烂的光线中,像盈着一汪清澈的水。他看向阮柏宸,问:“行吗?” 目光真挚,口吻果决,阮柏宸一时被对方的眼神钉在原处,他迟钝地应道:“当然行,只是……” 所有碎片粘贴完毕,照片恢复如初,放下手里的这一张,慕伊诺凝视着它们,上面的内容他看了一整晚:“我再转送给你。” 旧时光中的古镇,形形色色有趣的人,壮丽的山河湖川,日月星辰……这些组成了阮柏宸的过去,是他人生重要的一部分,慕伊诺说:“既然是我送你的东西,别再扔掉了,否则我会生气。” 阮柏宸哑然无言,视线跟随慕伊诺晃动,小少爷将摆在地面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掸掉背面的灰尘,细心归整,收完放到茶几上,坐回沙发,脱下鞋袜缩进被窝。 良久,阮柏宸勉强缓和好心情,走近慕伊诺,坐到他身旁,交握的双手反复揉搓,表现出几分不自然。 正思忖着该怎么挑起话头,一抬眸,慕伊诺眼白上掺杂着几根血丝,阮柏宸的担忧脱口而出:“你是什么时候醒的?一直在做这件事吗?” 昨晚的熟睡是他装的,在确定阮柏宸睡着后,慕伊诺便取出傍晚从摄影店垃圾桶中顺走的黑色塑料袋,盘腿坐在客厅,将碎片全部倒在地上。 光是拼图就拼了两三个小时。 慕伊诺避而不答阮柏宸的问题,他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撕毁?” 放软语调,阮柏宸如实回答:“我打算卖掉我的店铺,所以我不再需要这些作品了。” “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吗?”慕伊诺拿下巴压住被沿儿,问,“是想改变它吗?” 男人和少年彼此对望,破败的出租屋不知何时多了一丝温馨感,阳光致使慕伊诺的发色变得更浅,弯翘的发梢有着肉眼可见的软度。阮柏宸点头:“是。” 窗外的热闹漫进屋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慕伊诺侧目望去,宾州的天空湛蓝无云:“阮柏宸,你会瞧不起生活在知春街上的人吗?” 阮柏宸愣住, 说:“怎么可能。” 慕伊诺又问:“那你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心中的烦躁忽然被慕伊诺干净的嗓音抹尽,阮柏宸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 “昨天来你店里的那个男人,我讨厌他。”慕伊诺捏住掉在被罩上的头发,扔到沙发外面,“他跟你比差太远了。” 阮柏宸发自肺腑地笑出来:“权当你是在安慰我了。” 从小被慕天翰规划好了人生,自由于慕伊诺而言是奢侈品,他讲不出“随心所欲”四个字,但阮柏宸不一样,除了对现状的无奈,他的肩上再无多余的背负,他是可以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的。 慕伊诺:“贺启延说,不做摄影你会不开心,别卖店了。” 阮柏宸坦诚道:“eno,我已经三十岁了,可我至今仍蜗居在租来的这间破屋子里,日子一成不变,连维持最基本的生计都很困难。” “你要改变的不是赚钱方式。”慕伊诺说,“是你的习惯。” 阮柏宸蓦地一怔,慕伊诺揉揉干涩的眼睛,微阖眼睑轻声道:“你喜欢摄影,那就端正态度,认认真真花费精力、付诸行动把它做好。” “没有订单就去积极争取,没有客户就去主动拉拢,心态摆正了,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到时再寻找其他原因。” 慕伊诺斜睨一眼阮柏宸,不加遮掩直白地说:“倘若我和你一样懒惰,无论我在哪儿念高中,念多么优秀的高中,都不可能考上一所好大学。” 一分鼓励,九分打击,阮柏宸惭愧地笑了笑,抬手摸摸鼻梁,有点丢面子。慕伊诺的话句句在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小少爷毫不留情地“教育”一番,上了一节非常难忘的课。 胳膊收回被子里,右手攥住枕头一角,慕伊诺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阮柏宸:“你对摄影真的尽力了吗?在我看来根本没有,阮柏宸,三十岁了,往后多努努力吧,反正又没什么好顾虑的,再惨也惨不过现在了。” 慕伊诺讲完就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暗暗后悔,他怕伤害到男人的自尊心,毕竟,他们的 第12部分 关系算不上亲近,更何况还有不可忽视的年龄差距,冒然指责与批评,实在太不礼貌了。 知春街不论四季,白天的热闹总是不变的。深秋的风溜进窗缝,屋里也沾染了外面的气氛,即便阮柏宸没回应,倒也不觉得尴尬。 慕伊诺颇有自知之明地闭紧嘴巴,话说重了,可自己又不懂得安慰人,干脆用被子直接把脑袋一蒙,心下担忧:阮柏宸是不是要赶他走了? 清秀的眉毛正不安地往中间凑,这时,阮柏宸突然道:“eno,吃点东西再睡吧,我给你下碗鸡蛋面,快得很。” 眉眼顿时舒展,慕伊诺掀开被子露出脸,视线滑向阮柏宸,那人已经起身迈进厨房,将衣袖翻折到了臂弯。 困意浓重,慕伊诺吃力地坐直身体,靠着沙发,却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打算再扛一会儿,等待阮柏宸端着他的小瓷碗喊他吃饭。无数次点下脑袋,肩膀左摇右晃,太困了,慕伊诺皱皱鼻子,嗅到饭香了,他赶忙用手指吊起眼皮,胃部“咕噜”出一声响来。 揭盖关火,阮柏宸把细面盛到慕伊诺的小碗中,端出去时,少年已然栽进厚被里,以一种滑稽别扭的姿势入睡,半拉身子露在外边,偶尔蜷缩一下脚趾。 阮柏宸搁下碗,走去沙发前弯腰放轻动作,用炙热的手掌兜住慕伊诺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帮小少爷调整到舒服的睡姿。 皮肤触及浅棕色的发丝,质感细腻柔软,极近处,阮柏宸闻见慕伊诺身上的香水味,将被子掖到他颌下,裹紧、压实,注视片刻,扬起唇角温声对他呢喃一句:“eno,谢谢。” chapter20我只管你。 020 打乱了生物钟,慕伊诺睡不长也睡不安稳。 拉合的窗帘透着一层微茫的光,睁眼时四周昏暗异常,尚未清醒的意识导致记忆错乱,慕伊诺不认识这里,内心隐隐地感觉到恐惧,张口唤出一个人的名字:“阮柏宸?” 他愣了下,思维缓慢与现实对接,客厅中的家具逐渐有了熟悉的轮廓,移动的目光锁定紧闭的厨房门,慕伊诺听见抽油烟机的嗡鸣以及锅铲碰撞锅壁的声响。 鞋子趿拉在地上,慕伊诺朝着声源踱步,窄窄的一扇木门,布满岁月的痕迹,掉漆、凹凸不平,他伸手握住门把,迷茫地眨动眼睛,然后用力将它推开。 “我操。”阮柏宸因慕伊诺的突然闪现吓得直接把锅铲扔进锅里,顺着心口 说,“我的祖宗,您好歹先敲个门,知会一声。” 慕伊诺充耳不闻,视线溜进铁锅,刚做好的鱼香肉丝馋得他舌尖儿痒痒:“阮柏宸,我饿了。” 阮柏宸道:“先去洗漱,马上出锅了。” 慕伊诺依旧立在原地:“不行,万一甜了酸了咸了淡了,不合我胃口,提前告知你,你还能回锅补救一下。” 阮柏宸听完连气都懒得叹,这孩子估计在家就是位任性的少爷,父母宠着,养尊处优,平日骄纵惯了,他明白。把竹筷递给对方,慕伊诺夹起两根肉丝尝味儿,咽下后满意地舔/舔嘴唇,简短地评价:“行。” 阮柏宸费劲地憋出一句回复:“行……就行。” 拘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慕伊诺站在镜子前拿毛巾揉脸。他在想事情,行动因走神变得迟缓,直至阮柏宸在客厅喊了声“eno,别磨蹭,吃饭了”,他才恍惚着挂好洗脸巾,整整发型,踏出卫生间。 跑向茶几拉开下层的抽屉,取出纸笔,转身走回餐桌旁,慕伊诺先为自己正名:“我从来不磨蹭,刚刚是在思考和计划一件事。” 阮柏宸顺话问:“讲来听听?” 左手扶稳瓷碗,右手握勺往嘴里扒拉两口鱼香肉丝盖饭,慕伊诺侧歪身子边吃边在白纸上画了张表格,在顶端位置写下五个大字:课程安排表。 “课程安排表?”阮柏宸新奇道,不由得跟心里犯嘀咕:小少爷莫非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回家上学了? 面露尴尬,慕伊诺顿住半秒,将“课”字划掉,在它上方重新写好正确的字,“日”。 为了防止对方误会,慕伊诺紧跟着在“日程安排表”后面画道横线,写上“阮柏宸”。 一时忘记吞咽,阮柏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慕伊诺这是要帮他制定每日计划。以小少爷的脾气,如果不按照表上的内容执行,恐怕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 慕伊诺拉了条竖线,右侧为时间,左侧是对应必须完成的事。第一项“早起”,他没有犹豫地落笔——7:00。 “你等会儿,七点?天都还没亮透呢,太早了。”阮柏宸举起筷子打断慕伊诺,迅速为自己找了个参照——这位少爷在家铁定赖床。他于是保守地说,“你平时几点起?我跟你一样就成。” 慕伊诺懒得抬眼,回答:“五点三十。” 阮柏宸撇撇嘴,慕伊诺仁慈地涂掉7:00,改为7:05 。 阮柏宸:“……” 八点整出门上班,十二点午饭加午休,一点半继续工作,六点下班,可根据摄影店订单数量适当加班,零点之前必须睡觉…… 阮柏宸对慕伊诺的其他安排不敢有疑议,唯有一条:“eno,我真的没办法做到十二点前睡觉,熬夜早成了习惯,这要是贺启延,他每天日夜颠倒,更不可能了。” “他和我没关系,我只管你。”慕伊诺驳回阮柏宸的抗议,起身去拿胶条,阮柏宸正打算让他跟先前手写的“菜单”一起贴在冰箱上,结果慕伊诺径直迈向卧室,面对着门板,方方正正地将“日程安排表”粘好。 阮柏宸:“……”上一个对他做这种事的是他奶奶,小学二年级。 卧室门微敞,目光透进门缝,几枚新相框斜立在床畔,慕伊诺瞧清楚了,里面装裱的是他拼合完整的那些照片。不待他问,阮柏宸便回答:“我想把它们挂在客厅,等下我去五金店买几个钉子。” 吃干净碗中的最后一粒米,喝完紫菜蛋花汤,慕伊诺帮着阮柏宸将餐具放入水池,退出厨房回沙发叠好被子,倚着扶手开始收拾自己的帆布包。 四点钟的太阳已有西沉的迹象,阮柏宸拉上外套,准备前往五金店。刚把门打开,慕伊诺斜挎着包跟在他身后,他不喜欢独处,阮柏宸了解,正好可以带他熟悉一圈知春街。 踏出楼门,阮柏宸咬上烟,还没摸到裤兜里的火机,就听身侧的慕伊诺打了个喷嚏。自己皮糙肉厚能抗冻,对方的金贵之躯可够呛,他忙问:“天气冷了,你没带多余的衣服吗?” 慕伊诺耸着肩膀,搓着双臂回答:“忘了。” 五金店在知春街另一头,阮柏宸当机立断调转脚步,朝着相反的方向:“咱们得先去买趟衣服。” 话音未收,阮柏宸又有新问题操心:“eno,内裤你总带了吧?” 慕伊诺用大拇指戳着腰:“就这一条。” 阮柏宸震惊地问:“这么多天没换过新的?” 慕伊诺瞥他一眼,臭着脸答话:“我的内裤是速干的,洗完拿吹风机吹一下就能直接穿。” 迈离知春街,慕伊诺以为阮柏宸是要领他去新开业的家乐福,实际走的却是上班的那条路,几步开外立着同源站的公交站牌。 阮柏宸快速吸两口烟,指尖掐熄后丢进垃圾桶,说:“五站地,有一处繁华的商业圈叫‘新辰 里’,里面的购物中心有很多时尚品牌的服饰,随便你挑。” 375路沿途经过多个居民区,乘客不少,阮柏宸费劲地挤上公交车,在前方开道,两个人艰难地转移到后门对面的窗户旁,车辆启动的惯性致使慕伊诺险些没站稳,抬臂便要去抓头顶的栏杆。 阮柏宸低声道:“eno,护好你的包。” 车厢内人群拥挤,外面风大没开窗,空气中飘浮着各种难闻的味道,慕伊诺从上车起眉毛就没展平过,搞得阮柏宸愧疚不已,应该打出租的。 听话地把帆布包挪到身前,慕伊诺半边肩膀牢牢地贴着阮柏宸,司机开得太急,他站不稳,栏杆太脏,他不愿意碰,只得依赖身旁的人。 这是慕伊诺第一次乘公交,车里闷躁、嘈杂,人们左摇右晃,他感到危机四伏。昨晚彻夜未眠,白天补觉太少,久了,他也跟不倒翁似的,发酸的眼皮忽然没撑住,额头沉在了阮柏宸的肩上。 下一秒,司机将刹车一踩到底,千钧之际与从路口超速驶来的大货车错开,阮柏宸眼疾手快捞过来慕伊诺,护在怀中,少年瞬间被突发状况惊醒,迷茫地瞪着蓝瞳。 一车人惊魂未定,阮柏宸拍拍慕伊诺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垂眸问:“吓着了吧?” 慕伊诺好似没听清,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阮柏宸衣角,眼神泛空,他迟滞地摇摇脑袋。 阮柏宸问:“我身上有烟味儿,你介意吗?” 慕伊诺抬眸凝视着阮柏宸的下巴颏,还是摇头。 “那睡吧,到地方我叫你。”说着,阮柏宸掌心覆上慕伊诺后脑勺,往下轻轻一压,让他靠在了自己胸口。 慕伊诺听见了阮柏宸卓卓有力的心跳声。 。 chapter21我会发火的 021 慕伊诺打从有记忆以来,极少与外人发生肢体接触,体会过的拥抱都来自夏茗敏,他依赖、留恋,然后是慕伊言。 兄弟俩经常是缠着不放的状态,贴画似的黏着,小家伙的个头尚未蹿高,身体柔软,慕伊诺搂着像毛绒玩具一样的弟弟,难舍难分地不愿松手。 母亲的怀抱到底有多温暖,回美国生活的这四年,慕伊诺纯靠遐想。用被子裹住自己,闻着宝珠茉莉香水的味道,他在梦中与夏茗敏和慕伊言对话,醒来时眼睛永远是红的。 等他逃回中国,原先的家已 不再是家,院子里成片的宝珠茉莉香味依旧,可是夏茗敏变得陌生了,慕伊言不在了,慕伊诺期待了四年的见面,原来都是妄想。 耳边的聒噪被阮柏宸的拥抱弱化,慕伊诺竟然奇迹般睡着了,不明缘由,他好像并不排斥接触对方。脸闷着,气息不顺畅,慕伊诺蠕动两下身子抬起脑袋,将下巴放在阮柏宸肩上。 阮柏宸问:“不舒服吗?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到了。” 慕伊诺心下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快? 阮柏宸补充说:“下站就是。” 眼中略过车窗外的街景,如果可以,慕伊诺很想就这样再多看几眼。 公交进站,慕伊诺不舍地离开阮柏宸为他构筑的这片温暖,跟着他下车,朝向宾州最繁华的商业地段。 阮柏宸基本只在网上购物,不太了解实体店售卖服装的价格,这里的每个人手中都拎着大包小包,他先带慕伊诺逛了一家,好几次以为是店员打错了价签。 一件轻便的羽绒服外套要一千九,快赶上他仨月房租了,质地跟网购的差不了多少,阮柏宸有点郁闷,抢钱呢这是? 走马观花地绕了一圈,慕伊诺似乎摸清了阮柏宸的动机,对方极其注意价签上的金额,太贵的立刻扭脸走人,倘若不是为了帮自己省钱,慕伊诺有理由怀疑,阮柏宸其实是想给他买件衣服。 来的路上阮柏宸早已计划好,要选个礼物感谢慕伊诺。一想到自己在卧室睡得昏天黑地,小少爷蹲在客厅拼了整宿的照片,他就万般心疼,觉得好像亏欠了对方什么。 阮柏宸举着一件银灰色的短款风衣,问慕伊诺:“eno,喜欢吗?” 慕伊诺摇摇头,坐到店里的沙发上,他注视着不厌其烦为他挑选服装的阮柏宸,开始回忆刚才的拥抱。 他在学校没有朋友,在家没有自由,有谁在意他的想法、为他这样上心过吗?慕伊诺望着阮柏宸,起身走到他身旁,有目标的,从衣架间拣出一件浅棕色的长款羽绒服,款型还不错。 阮柏宸瞄一眼价签,三千六……心跳差点骤停。他当即委婉地建议:“我觉得这个颜色不太适合你。” 慕伊诺实际更偏爱紫色,架子上紫色系的衣服很多,但他先前询问过,阮柏宸喜欢的是浅棕色。 正常交流没维持多久,慕伊诺又不理人了,他清楚阮柏宸的心思,把帆布包往他胳膊肘一挂,拿着羽绒服迈到镜子前抬手朝身上比 划几番,效果还算满意。 客观地评价,慕伊诺身材比例太好,穿长款很加分。阮柏宸单肩背着少年的包,咬牙决定,难得选到中意的衣服,试着凑一凑微信和支付宝的钱,应该能买得下来。 “阮柏宸。”慕伊诺突然转身看向他,指指自己的肚子,“我饿了,商场里有糖葫芦吗?我要吃串橘子的。” 售货员一听,热情地接过话头:“小帅哥,地下一层有卖的哦。” 阮柏宸应道:“好,买完衣服我带你去。” 慕伊诺说:“你帮我买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成功支开阮柏宸后,慕伊诺脱掉羽绒服,让售货员给他包起来。如今的实体生意不如过去,能有一单,售货员喜极而泣,庆幸遇上个小财主,但她没想到更惊喜的还在后面。 小财主问:“和我这件一样颜色的,有短款的吗?” 售货员刹住眼泪,殷勤地迎上来:“当然有。” 慕伊诺问:“刚走的那个人穿多大码的合适?” “我目测他的身高估计接近一米九了。”售货员毕恭毕敬地回答,“不过他的身形偏瘦,根据肩宽判断,185的尺寸应该差不多,腿长的人穿短款绝对好看。” 慕伊诺不咸不淡地“嗯”一声:“两件我都要了,你算价钱吧,人民币没带够,美金付款行吗?” 售货员:“……?” 等阮柏宸举着糖葫芦返回一层的男装店时,慕伊诺早已候在店外休息区的长椅上东摇西晃地打瞌睡,察觉到身侧坐下个人,他收起哈欠揉揉眼角,将购物袋递给对方:“你拿你的,我拿我的。” 左手空了,糖葫芦被慕伊诺抢走,阮柏宸低头瞅着纸袋中来路不明的羽绒服,心里“咯噔”一下,皱眉问:“这是你买的?” 慕伊诺把冰糖橘子咬得“嘎嘣”脆响。 不但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还白得了一件新衣服,阮柏宸内心的憋屈大过感动,他怕辜负慕伊诺的好意,绞尽脑汁整理措词:“eno,谢谢你,可我是个大人,我有工作,你现在还没赚钱,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慕伊诺没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买你羽绒服的钱,是我自己赚 第13部分 的。” 十八岁以前,阮柏宸为节省家里的开支干过许多零工,相同家境的孩子拥有类似的经历他理解,但慕伊诺的家庭背景不同,他听闻不禁惊讶:“你还需要自己赚零花钱吗?” 平淡的音色分辨不出慕伊诺的情绪,他顿了顿说:“本来想用自己的钱给妈妈和弟弟买礼物的,等我攒够了,却没机会了。” 购物袋搁在腿上,阮柏宸问:“什么叫‘没机会’了?” 耐心守了半分钟,慕伊诺专注地啃着糖葫芦,阮柏宸从他的沉默中得知,他不愿过多提及跟“家”有关的话题。 “你是怎么赚到的钱?”阮柏宸会意地换了个问题,“打工吗?做的什么工作?” “调香。”慕伊诺回答,“我把调制好的三瓶香水卖给了住在我隔壁的kay奶奶。” 调香,从属于奢侈品行业,香水,有钱人的需求品,无论是制作难度还是它的品味和档次,阮柏宸忽然发觉,慕伊诺似乎并不是人们固有观念中的那种富家子弟。 四周人来人往,噪声不绝于耳,小少爷安静地吃光橘子,将签子往阮柏宸眼前一横:“两颗山楂都是你的。” 木签上的冰糖被啃得半半拉拉,阮柏宸咬住山楂吃进嘴,酸着腮帮子,重新把话锋引回正题:“eno,无论如何,我真的不能要你买的东西。” 慕伊诺抬眸:“阮柏宸。” 阮柏宸:“哎。” 慕伊诺不相干道:“下顿饭你该给我做酱爆鸡丁了吧,我想尝尝拌面。” 可真会转移话题,阮柏宸心累地叹口气:“少爷,咱别打岔行吗?” 慕伊诺说:“一件衣服而已,你不收我房租、饭费,我都没跟你矫情,你要敢让我退掉,我会发火的。” 一句话噎得阮柏宸哑口无言,他带慕伊诺来买衣服,本意是想感谢他的鼓励,这下倒好,“矫情”二字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巴。 矛盾半晌,阮柏宸终于“缴械投降”。他轻声道:“那我试试大小,万一尺码不合适,咱们现在就可以换。” 慕伊诺扬高眉毛,愉快地点了点头。 材质、款型、颜色,都与慕伊诺的羽绒服一模一样,阮柏宸把自己这件捧在手中,跟捧个祖宗似的,太贵了,他怕弄坏了。 解开拉链套在身上,双手感觉着口袋的深度,阮柏宸不大自然地抬起头,打算问问慕伊诺的 意见,倏忽间,心跳蓦地提速一秒,他的目光定格住少年的唇角。 这还是阮柏宸第一次看见慕伊诺的笑容。喉结上下一滚,他在心里悄声说:eno长得确实又精致又漂亮。 神色迅速恢复常态,阮柏宸问:“还行吗?” 眼角弯出了小月牙儿,慕伊诺竖起大拇指,言简意赅地表态:“酷。” chapter22一物降一物。 022 搞定心心念念的羽绒服,慕伊诺对购物上了瘾,毛衣、内裤、袜子一样不落,凡是他光顾的实体店,售货员们集体乐开了花。 离开新辰里时,两人手上总共拎着七八枚纸袋。 物品占据的空间太大,阮柏宸没再考虑乘公交车,抬臂拦下一辆出租,歪进后排身体靠住椅背,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司机师傅年纪不大,约莫与阮柏宸同岁,出车憋闷一天了,全靠闲聊排解心情。他健谈道:“二位这是去‘新辰里’购物了?” “对。”阮柏宸闭眼揉着印堂穴,疲倦地应声。 透过后视镜端详一番,男人身旁的少年倒是面色正常,司机已琢磨出个大概,笑嘻嘻地推断:“后备箱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弟弟买的吧?哎哟我可太理解你了,只要我妹让我陪着购一次物,完事儿后准是你这种状态。” 慕伊诺扭脸问:“我让你累了吗?” 阮柏宸听罢立刻不捏穴位了,拢紧外套坐直身子:“我这体力,小半天连着跑两三个外景地都不带喘的,没有的事。” 司机打一圈方向盘,竖起食指朝后面晃了晃:“但咱不能否认,上了三十,精力真跟小年轻们没法儿比。” “只要你一不动,就容易犯懒,只要犯了懒,就容易养成习惯,只要养成习惯,这身体机能下降得太快。”司机愁郁地摆摆手,“我这一坐一整天不挪窝的,寿命得少好几年。” 新辰里离知春街不远,公交五站地,打车起步价,没聊两句便到了。交钱下车,阮柏宸活动着筋骨,往家的方向行了一段路,发现自己的体力确实比过去差得有点多。 目光圈着走在前面的慕伊诺,对方的步速很快,喘息却均匀。阮柏宸莫名其妙地想,可别输给人小少爷,看来,适量的运动维持身体素质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离近breeze,时间刚过五点,酒吧尚未营业。周围的店铺陆续打烊,知春街上 少了吵杂的叫卖声,慕伊诺停步转身,酒吧内隐隐地流淌着吉他音,他觉得好听,于是自顾自更改方向,阮柏宸赶忙跟着他,扬手帮他推开店门。 甫一踏入,灯光昏暗的屋子里,各种发色的男人们齐刷刷回头,一水儿的杀马特。乍一瞅,与打劫慕伊诺的那帮小混混们发型相似,仔细一瞧,颜值能甩对方八百条街。 吧台内外,贺启延和钟恺搭在台面上的手十指交缠,看见慕伊诺,他们自然地松开,异口同声地唤:“嗨,小帅哥。” 慕伊诺没工夫理人,注意力被堆在过道上的几类乐器吸引,阮柏宸的声音响在他身后:“怎么今天人来得这么齐?” “这周末红莓音乐节参演乐队节目初审,今晚借贺老板的场地找找舞台的感觉。”钟恺弓起一条腿踩住高脚凳,身上凌乱地点缀着金属配饰,五官帅气逼人。他笑道,“宸哥,我们这次挺有把握的。” 阮柏宸赞赏地冲他抬抬下巴,接过慕伊诺手中的纸袋放到吧台上,贺启延问:“你去购物了?卧槽……新辰里?那么贵的地方,你这是中彩票了啊?” 阮柏宸斜睨他一眼,回答:“快入冬了,eno没带多余的衣服,陪着他买了两件。” 钟恺疑惑地摸摸鼻尖儿:“你们说这男孩到底什么来头?谁身上会揣着这么多现金?” 贺启延:“这还不好猜?富家少爷离家出走呗,青春期的孩子脾气大,还叛逆,谁年少时没跟父母吵过架,产生这样的想法太正常了,只是慕伊诺更冲动一些。” 钟恺问:“那他为什么不住酒店?富贵人家的孩子偏要窝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委屈自己?” 阮柏宸不接话,因为答不上来。贺启延的视线在其中两个购物袋里流转一番,一模一样的羽绒服,他轻轻拱高眉梢,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 以往三人聚在一块除了闷头喝酒就是互相挖苦,日子过得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但眼下,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慕伊诺,自从踏进酒吧开始,小少爷就对mist乐队的乐器充满好奇。 慕伊诺站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架子鼓前,身旁的桌位里歪七扭八地斜着四个大老爷们儿,最近的这位双肘搭着沙发背,一脑袋红毛,手臂上纹了条青龙。瞧出少年想要尝试的渴望,尤迷吹一声口哨,引来对方的目光,交给他一根鼓棒:“小朋友,别客气,玩玩吧。” 慕伊诺接过来,动作稍顿,在军鼓与吊镲上各击一下,音色沉闷有层 次,在密闭的空间中萦绕回响。 钟恺观察着慕伊诺的神情变化,随即来了兴致。食指轻叩吧台,他口吻玩趣地说:“好了兄弟们,休息够了,给咱们的小听众表演一曲吧。” 慕伊诺平常接触不到电影、电视剧、网络综艺,与学业无关的课外读物也不被慕天翰允许,成天埋在学校发放的试卷和家族公司的资料合同里,同外界的接触基本为零。 高二那年的圣诞节晚会,他对一支校园乐队演唱的《believe》记忆犹深,台上的四名乐手配合默契,肆意快活,在慕伊诺眼中,“玩音乐”象征着一种自由。 流动的光影在钟恺周身游走,不大的一方舞台,热度持续攀升。mist乐队的所有成员沉浸在音乐里,呐喊、宣泄,慕伊诺凝望着视界中央的那根立麦,伸手拽住阮柏宸的衣角,扯了扯,示意他靠近些。 阮柏宸在沸腾的歌声中蹲下身,仰头去看端坐着的慕伊诺,问:“怎么了?” 慕伊诺弯背凑得更近:“你喜欢摇滚吗?” “可能是我工作性质的原因,我觉得太吵了。”清淡的香水味蹿进鼻腔,阮柏宸不自觉多闻两下,回答,“我喜欢安静一点的。” 慕伊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忆起钟恺曾说愿意教自己弹吉他,听完整首歌曲,他捧场地鼓鼓掌,暗自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两人默契地在酒吧蹭了顿晚饭,扛着大包小包返回出租屋。刚进家门,熟悉的环境令慕伊诺突然感到累了,新买的拖鞋印着“博美犬”的图案,他拆掉包装,蹬着它跑向沙发,准备倒头就睡。 阮柏宸提醒道:“eno,睡觉前不能不洗漱。” 一沾枕头,慕伊诺便困得睁不开眼,他不答话,脑袋往被子下面一藏,装耳聋。 阮柏宸咬着烟将小少爷从沙发上拎起来,没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严肃地说:“你今天出门了,外面刮风,还吃糖葫芦了,甜的,小心牙齿生蛀虫,洗脸刷牙去。” 慕伊诺迷瞪着眼,不高兴地朝卫生间龟速挪动,途经卧室门前,他冷声叮嘱:“阮柏宸,定闹钟。” 阮柏宸纳闷儿地问:“定什么闹钟?” 慕伊诺指着自己手写的那张日程安排表:“明天早上七点零五分必须起床。” 阮柏宸:“……” 得,一物降一物。 chapter23我都会尽力 而为。 023 第三次摁掉聒噪的闹铃,阮柏宸忍住想要砸烂手机的冲动,裹着厚被,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 宾州的秋天如昙花,十一月中旬气温骤降,越冷越需要勇气离开被窝。阮柏宸面对墙壁困乏地点了两下脑袋,然后用力甩甩,逼迫着自己清醒。 知春街还没供暖,搭件外套耸着肩膀迈出卧室,阮柏宸看向沙发,慕伊诺的发型似鸡窝,早已醒来了,被子上摊着那本厚成字典的经济学丛书,耷拉着眼皮边犯困边背诵。 听见响动,视线移开书本,慕伊诺起身同阮柏宸一道进卫生间洗漱。狭窄封闭的空间下,两人困得闭着眼,机械地刷牙漱口,交替着拘水洗脸,错开身子拿毛巾擦干,一前一后走出来,一人坐到餐桌旁继续读书,另一人朝向厨房。 两碗清汤面,配姜丝炒鸡蛋,驱寒。热乎乎地吃下肚,阮柏宸习惯性餐后摸烟,咬住却没点燃。 时间还算充裕,慕伊诺不紧不慢地吸溜着面条,阮柏宸盯着他的吃相,开口道:“白天酒吧不营业,你上贺老板那儿看书写笔记吧,环境好,也安静。” 慕伊诺细嚼慢咽,嘴里空了,他才回应:“我跟着你。” “之前和人打架,几乎把店给砸了,且收拾呢。”阮柏宸摆手说,“等恢复营业了,客人们进进出出的,再吵着你。” 喝完清汤,慕伊诺抽纸擦嘴,将空碗拨到一旁,重新翻开书本接上晨读的进度,还是那句:“我跟着你。” 小少爷性子太倔,但凡是自己认定的事,谁的意见也不好使。店里多个人,阮柏宸倒是没所谓,收拾碗筷端进厨房时顺手关上门,痛快地抽了一根饭后烟。 穿衣下楼,顶着寒风拐出窄巷,知春街上热闹非凡,自行车与电动摩托不守规矩地横冲直撞,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地赶去工作。 慕伊诺认路困难,一条路线多熟悉几遍才能勉强记牢。置身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攒动的脑袋黑压压一片,密集的人群横行眼前,慕伊诺伸出手指勾住阮柏宸的上衣口袋,怕跟他走散了。 目光下移,阮柏宸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偷盯上自己这个穷光蛋,只能白忙活一场了。当他瞧见那根细长的食指,以及缩在衣袖中的小拳头时,不禁笑了,对面绿灯亮起,阮柏宸抓住慕伊诺的左手,整个塞进了兜里。 目视前方,随着人潮移动,阮柏宸道:“昨天忘记给你买手套了, 冷着了吧?” 有人掌控着脚下的方向,慕伊诺便不再看路,抬眸凝望阮柏宸的侧脸,感受着男人带给他的这份心安。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滑出晶莹的一线,飘摇着落下,慕伊诺的蓝瞳映着淡灰色的天空——下雪了。 视线放远,视野尽头的道路纵横交错,承载着巨大的人口流动,车辆川流不息。无论是经济多么发达的城市,繁华之下,大部分人和他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一样,都在为每一天的生计而拼命努力。 慕伊诺家境富足,从没为生活犯过愁,将来接手wisuno公司,拥有的财产更令旁人无法想象。可他不想走这样的路,不愿被慕天翰绑在继承家族事业的椅子上,仿佛自己的出生仅仅是为了守住慕家的地位、人脉和钱,再无其他用处。 拉起卷帘门,摄影店内乱得不忍直视,相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玻璃碎片滚的到处都是,台式电脑歪在墙边,屏幕一角开裂,好在系统运行正常,使用完全不受影响。 慕伊诺探身进去,跨过门槛,鞋底踩到了一块碎玻璃。他挪开脚,正准备弯腰去捡,阮柏宸拉起他的胳膊将人拎到角落里的转椅上,沉声叮嘱:“你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这儿,什么都不要管,我来收拾。” 交给慕伊诺手机和钥匙包,阮柏宸轻松上阵,卷高袖口,开始对付这堆烂摊子。 手机边缘磨出痕迹,钥匙包用到掉皮,慕伊诺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皮面,片刻后,他拿目光锁定住阮柏宸打扫卫生的身影。 清理干净地面,阮柏宸先将电脑桌左侧的空间腾出来,对慕伊诺说:“eno,你学习的地方搞定了,搬把椅子过来看书吧。” 慕伊诺眼珠跟着阮柏宸转来转去,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原处,像是没听清对方的话。 “发什么呆呢?”搁下扫帚迈到慕伊诺身后,推着转椅向前滑动,轱辘碾过地面,慕伊诺双手挨上书桌,回头望着阮柏宸。 阮柏宸冲他笑笑,转身继续忙碌。慕伊诺顿了顿,突然出声问:“阮柏宸,你为什么不答应那个人?” 闻言一愣,阮柏宸 第14部分 反应几秒才明白慕伊诺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潘宇。立直扫帚抬了下肩膀,他回答:“我哪儿有三十万啊。” 慕伊诺道:“我可以借给你,不收一分利息。” 听出小少爷口吻里的严肃,丝毫不像在开玩笑,阮柏宸暂停手中的事情,坐在椅凳上与他面对着面,正色地说:“eno,我知道你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你也清楚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省吃俭用一天天熬,有时候甚至都揭不开锅。” 阮柏宸轻叹口气,说:“你有能力借,但我没能力还。” 慕伊诺问:“你不想活得轻松点吗?” 阮柏宸软下面色,语调平缓地答:“当然想。” 慕伊诺道:“我能帮你抓住这个机会。” 淡蓝色的眼睛在明耀的光线下变得更浅,阮柏宸不知为何有些接不住慕伊诺过于真诚的注视,他别开脸,点上根烟,起身走到半敞着的窗扇前,皱眉深吸一口。 “你还小,可能觉得我很矛盾,对我的选择没办法认同和理解。”烟缕飘向窗外,手腕搭在窗沿上,阮柏宸说,“我和你的生活天差地别,经历、眼光、考虑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你不懂没关系,只是有一点,eno,你一定要记住,不要轻信人言。” “今天对方让你交三十万,帮助你摆平眼下的困境,之后呢?”阮柏宸道,“等你尝尽甜头,你能保证他不会把更大的利益放到你面前,诱惑你拿出更多的钱吗?” 慕伊诺敛眉沉思,手指划着书封上的字默不作声。 “一旦选择这条路,本心迟早会变的,脊梁骨被名利压弯,闲言碎语多了,我会睡不着觉的。”阮柏宸在窗台上碾灭烟头,返回慕伊诺身前坐好,说,“机会也分好坏,有时很难让人辨清,一步错步步错,这是常有的事。” 阮柏宸用食指挠挠慕伊诺手背,拉回来少年的注意力,温声道:“跟你讲几句心里话。” 慕伊诺认真地看着他,也挠了下阮柏宸的手背,算作回应。 “成功没有捷径,我承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状态。”阮柏宸笑着说,“但我不瞒你,在我看见你熬夜拼凑完整我的那些照片时,我好像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不管前路如何,不管我能坚持多久,我都会尽力而为。” 还有一句,阮柏宸没能讲给慕伊诺听,因为太矫情了。望着少年清澈的瞳眸,他弯起眼角,悄悄默念道: eno,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遇见,你是不是老天爷大发慈悲,送给我的一个礼物呢? chapter24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好。 024 阮柏宸突然发现,慕伊诺看人的眼神天真无邪,透着一股少年人纯粹的善意,令他有点难以招架。浅浅的瞳色盯得时间长了,总有种想要和他交心的欲望,不知不觉间原形毕露,话就说多了。 尤其是结束完心理活动,阮柏宸突兀地感到一阵不自在,紧接着坐直身体离远慕伊诺,抬手揉捏后颈,自问道:我跟一个孩子讲这么多成年人的事情干什么? 阮柏宸无语地叹口气,慕伊诺的生活高枕无忧,他有他父母教育出来的认知和眼光,他们压根儿不是一类人,他永远也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和处境。 “我去倒垃圾。”阮柏宸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摁亮慕伊诺手中自己的手机,点开外卖软件,说,“中午想吃什么,随便选。” 然后他迅速扛起两大袋子垃圾,迈出了店门。 上午没来一位客人,阮柏宸腰酸背痛地窝在座椅里休息,目光发空地瞅着电脑屏幕,无聊地浏览着自己以前的摄影作品。慕伊诺的学习效率极高,一本书转眼读完一半,他同时还能一心二用,一边埋头苦学,一边思考如何才可以帮阮柏宸拉拢到客户。 中午吃的肉夹馍和米粉,阮柏宸颇为意外,误以为小少爷与他的口味一致。慕伊诺太聪明了,他先查看了阮柏宸最近的外卖订单,附近有家“陕西美食”他订得最多,其中的套餐销量高又便宜,于是当机立断点下“再来一单”。 肉夹馍太硬废牙,米粉太辣冲鼻,慕伊诺三两口不吃了,继续低头啃书。正午过后,店内温度升高,阳光透窗暖融融地晒着慕伊诺,没多久,少年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地打架,他还握着笔,不变姿势,脑袋却脱力一沉,径直朝桌面砸去。 阮柏宸慌忙伸手,稳稳地接住慕伊诺,手背压在桌子上轻微吃痛,但捧着对方脸颊的掌心触感光滑柔软,完全盖过了这点微不足道的疼。 直至两点四十分,慕伊诺安睡半个多小时,睁眼的刹那猛地条件反射弹起身,背上猝然冒出冷汗——他还以为他是在美国加州的家里,书房安置的摄像头后面是慕天翰的监视,要是被父亲发现自己偷懒浪费了时间,完不成当天布置的任务,又该受罚挨打了。 凝神片刻,慕伊诺直愣 愣地盯着面前的这只手,因血液不流通而变得肤色惨白,不等他转头,阮柏宸的嗓音先一步传进耳朵:“睡得还好吗?” 慕伊诺守着阮柏宸的掌心恢复如常,没回答,紧抿唇线拧着眉毛。阮柏宸猜慕伊诺是不是有起床气,正琢磨着该怎么哄,胳膊往回一收,他咬牙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直挺挺地从桌面滑落下去,嘴里不停地重复:“嘶,麻了麻了麻了。” 极细微的“噗嗤”,笑意在慕伊诺脸上稍纵即逝,阮柏宸只捕捉到他放平的唇角,不过小少爷的表情明显舒缓许多。 正欲开口,店门被推开,一名女高中生探身进来,腼腆地问:“您好,这里能拍证件照吗?” 阮柏宸立刻切换到工作时的状态,颔首道:“没问题,请进。” 降下贴墙悬挂的蓝色背景布,圆凳摆在中间,此时的光线正合适,无需再立一盏补光灯。阮柏宸将相机带缠绕在手腕上,指挥着女生收下颌、左偏头、弯眼角,透过取景器,他发现女生的视线总是不自觉朝他身后瞄,没忍住笑了,心说:eno还挺招人喜欢。 慕伊诺没在学习,目光紧紧地凝在阮柏宸身上,盯着他举起相机调适焦距,骨节分明的手指摁下快门,专业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后将显示屏展示给女生看,严谨地询问她的意见。 生活中的阮柏宸有些懒散,颓靡的气质、压低的眼神、宽松的休闲服加上不离手的烟,难免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错觉。然而工作期间,阮柏宸会推翻别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认真做事的态度显得他十分靠谱。 女生谢过阮柏宸,约定好明天下午来取照片,解锁手机扫码付款,临走前眼神还不忘在慕伊诺脸上游转一圈,笑盈盈地关合店门。阮柏宸取出sd卡,插/进电脑导入相片,他看向正在写笔记的慕伊诺,好奇地问:“eno,你在学校是不是特别受女孩子欢迎?” 慕伊诺两只眼睛不离书本,回答:“不知道,我只收到过男同学的情书。” 阮柏宸:“……” 暮色四合,六点整,慕伊诺盖上书本,阮柏宸印制完证件照裁剪装袋,同步关掉电脑,拉下卷帘门准备回家。 一整天,阮柏宸只有一单生意,隔壁的店铺为了扩大宣传、招揽客人,有在门口吆喝的,有挂大喇叭喊话的,有全场打折促销的……慕伊诺闷着脸注视着路面,又来到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他抬头望一眼乌央的人群,自然而然地,左手伸进阮柏宸的衣兜,让 他领着自己往前走。 返回知春街,阮柏宸要去五金店购买挂照片用的钉子。前脚刚踏入店内,右口袋一空,慕伊诺抽出手径自往对面的文具用品商铺走去,阮柏宸交钱拿货,转身跟上,正好想帮他置办些学习用具,可谁知,小少爷的目标却是三包正方形的彩色折纸。 “你买这个干吗?要做手工吗?”阮柏宸边付款边问。 慕伊诺把折纸收进帆布包,继续将左手塞到阮柏宸的上衣兜里,答非所问道:“阮柏宸,我太饿了。” 早已习惯慕伊诺的古怪脾气,阮柏宸纵容地说:“晚上咱们吃酱爆鸡丁拌面,少爷,您觉得行吗?” 慕伊诺:“我觉得行。” 天色灰暗昏沉,今天只飘了几朵雪花,晚间新闻预报的夜里有大雪。慕伊诺端着热水杯站在窗边,知春街上的吵闹已经消散,夜幕降临,身后的厨房溢出浓浓的烟火气,他迈到冰箱前看着自己手写的那张菜单,拿起笔依次划掉番茄炒蛋、鱼香肉丝和酱爆鸡丁。 阮柏宸的厨艺很好,毕竟独自生活,做饭总比外卖省钱。慕伊诺从没吃过口感这么软糯的鸡肉,面条筋道,酱汁香而不腻,两碗下肚,他离开餐桌重新拿出笔,在菜单上的酱爆鸡丁后面画了颗星星,标注:多多益善。 阮柏宸笑着往他的小瓷碗里又放了一筷子面。 第二天清早,闹钟准点响铃,睡在客厅和卧室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全都挣扎着不想出被窝。 玻璃窗反着刺目的明亮,慕伊诺裹着厚被转移到窗户旁,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纷飞的雪花给知春街盖上了一层雪白的被子。 穿上新买的羽绒服,慕伊诺和阮柏宸挤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各自打量自己的着装。下了雪,气温再度降低,但此刻谁也没觉得冷,慕伊诺把雪踩得“嘎吱”直响,平整的路面印着一大一小两排脚印。 他们在老杨面馆吃完早餐,手中各举着一杯赠送的热豆浆,走到知春街尽头,慕伊诺回过身,短短几天,街上的景象已然熟悉,包里的手机迟迟没有打开,他知道他终会与阮柏宸分别,只是忽然希望这一天能够来得再迟一点。 途经一段下坡路,慕伊诺光顾着吸溜豆浆,稍不注意脚底打滑,笔直地向着后方倾倒。他慌张地扔掉塑料杯,抬起胳膊试图稳住身体,到底还是失去了平衡。 阮柏宸反应神速,扯住慕伊诺的羽绒服帽子往自己这边一拉,抱到人时刚想感叹一句“还 好有惊无险”,下一秒,两人双双滑倒,雪地里顿时砸出个人形坑来。 阮柏宸牢牢地圈着慕伊诺的腰,将他完好地护在怀里。气氛陡地静默几秒,他率先笑出声,好在有帽子垫着脑后,浑身毫发无伤。 正准备坐起来,趴在身上的人却纹丝不动,气儿也不出,仿佛睡着了。阮柏宸担忧地问:“eno,没事吧?” 慕伊诺头一次不理人不是因为性格使然,而是出于赖皮。不明缘由,他有些留恋阮柏宸的拥抱,想再多感受一会儿这个男人的温暖,哪怕只有几秒钟也好。 chapter25送给你吧。 025 同源路两侧的店铺均已营业,压在人行道上的皑皑白雪脚印层叠,卷帘门拉起,阮柏宸坐在电脑桌前调出需要精修的客户照片,开启新一天的忙碌。 慕伊诺瞄一眼手表,给自己规定了时限,九点半之前读完经济学概论剩余的部分,之后,他要去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通过这些天对周边环境的观察,摄影店东侧围着两处居民区,西北方向建有小型的经济商圈,同源路上每日来往的行人不少,今天是周六,更是招揽客人的最佳时机。 双目盯着电脑屏幕,阮柏宸偶尔偏移视线觑向慕伊诺,小少爷坐姿端正,速度极快,基本上一分钟翻动一页,空白的地方写满了他连字母都辨不清的连笔英文。 九点三十分一到,慕伊诺合上书,拧开矿泉水“咕嘟”灌下半瓶,然后搬起自己的椅子就要往出走,阮柏宸赶忙伸手拦住他,诧异地问:“干吗去?” 慕伊诺回答:“看雪。” 半信半疑地收回胳膊,见慕伊诺又把堆在墙角的空纸箱和碎了玻璃板的木质相框一并带出店,阮柏宸实在好奇少年的举动,正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不料有老客户到店拍照,两人凑巧撞了个正脸。 客人流着汗,急冲冲地说:“阮老板,我下午有场面试,公司要求准备三张蓝底两寸的证件照,您能帮我加急印吗?” 慕伊诺的身影已经跳出阮柏宸的视野范围,他应道:“可以的,用修图吗?” “简单修一下看着精神点儿就成。”客人说。 降下背景布,支起补光灯,阮柏宸端着相机道:“我尽量半小时左右完成。” 拍照、确认选图、导入电脑修改美化、冲印裁剪,熟悉的流程全部加快过一遍,老顾客满意地拿着证 件照离开。 微信提示收款到账六十五元,阮柏宸从转椅上站起来活动发僵的肩膀,心里挂念着慕伊诺,前脚才刚踏到店外,又被新来的客户逼回了店内。 偏瘦的身材、及腰的长发、衣着靓丽,是一名长相十分出众的女孩子。女生唇角上扬,愉快地打招呼:“老板,我来拍照了。” 清甜的嗓音很有感染力,阮柏宸笑着点头:“欢迎。” 女生取出包里的眉笔和口红,打开随身镜边补妆边问:“我想拍几张五寸的照片,相亲用,能不把头发别到耳后吗?这样显脸小。” 阮柏宸调高三脚架,神色意外地问:“你还用去相亲吗?” “到年纪了嘛,家里催得紧。”女生对着镜子抿抿嘴唇,习以为常道,“反正我也是糊弄父母,先按照他们的想法来吧,能熬多久是多久。至于结不结婚,当然还是要遵从自己的意愿。” 说着,女生已经在圆凳上挺直了腰背,阮柏宸听完,在相机后面冲她高高地竖起拇指。女生见状笑弯了眼睛,“咔嚓”,阮柏宸摁下快门瞬间抓拍,她“啊”地拖长声音:“我还没调整好表情呢。” 阮柏宸朝她招招手:“你来看。” 女生期待地跳起身跑向他,惊喜地盯着屏幕:“这张不错哎!” “自信的笑容最美。”阮柏宸说,“我都不用ps,拍出来就是大片。” “老板,你真是太会讲话了。”落落大方地坐回圆凳,女生整平衣服,随口道,“我本来是打算乘车去新辰里附近的影楼拍照的,幸亏遇见你弟弟了。你这儿虽然小,但我觉得挺好的。” 她将垂在胸前的长发捋顺,微笑着说:“等下记得给我你的名片,我得拿着它去领玫瑰呢。” 摸相机的手倏地顿住,阮柏宸发怔地抬眸:“什么玫瑰?” “嗯?你弟 第15部分 弟做的啊。”女生不以为然地问,“这样的姿势可以吗?” 眼下工作是第一位的,阮柏宸不得不暂放疑惑,弯腰对准取景器:“ok,别动。” 结束拍照,女生交钱道谢,取走电脑桌上金属盒中的名片,兴奋地跑离摄影店。阮柏宸心急地想去找慕伊诺,补光灯尚未来得及关,又有一位新客人光临店铺。 太阳升至最高点,整整一上午,六名顾客,共赚三百二十元,超出往常四五天的收入,阮柏宸忙得没挨过椅凳,连水都没喝几口。 临近饭点,阮柏宸放下相机,顾不上收三脚架,大步流星地迈到店外,脚底生风似的,却在寻见慕伊诺之后,步伐越来越慢。 直到他们相隔五六米的距离,阮柏宸停下脚步,心跳如鼓,一时听不清任何声音。 路边的腊梅树开着暖黄色的花,被初冬的风缱绻一带,花香幽微。慕伊诺安静地坐在树下,并拢的双脚踩进厚雪里,两只手搭在腿上,五指灵活地在叠一张红色折纸。 他的身旁立着一幅相框,内侧的木板用黑色马克笔写着一行漂亮的中文字:拍照送玫瑰。 腊梅树下叠纸玫瑰的混血少年,这几乎成了同源路上的一道风景。车辆降低窗户,行人驻足,都对他的出现充满了好奇。 指腹压住纸面,慕伊诺手艺精湛,动作纯熟。一朵玫瑰成型,他抬起纸箱盖子扔进去,有人不理解他的做法,提出疑问却没得到回答。 直至第一位拿着阮柏宸名片的女生前来索要玫瑰,围观的众人这才解惑,箱子的作用是为了不让纸玫瑰的香味流失。 慕伊诺喷在纸箱中的,是他调制的香水。 前有腊梅,后有玫瑰,自然与人工制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并无违和。初冬原本寒冷,万物都将凋零,阮柏宸却在闻见花香的这一刻,忽然感觉到了暖春的温度。 雪地反着莹亮的光芒,阮柏宸走到慕伊诺身前,瞧见他冻红的双手。耐心地等着,阮柏宸陪着慕伊诺全神贯注地把他手里的这朵纸玫瑰折好,而后蹲下来,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迎着阳光,少年的头发呈现金色,长睫轻颤,眼瞳如同一汪清澈的水。对上阮柏宸的目光,慕伊诺直白地注视,他在男人的眼睛里望见了自己的身影。 “eno,你……”语声停顿,阮柏宸心疼地皱了下眉,“你冷不冷?” 慕伊诺看着阮柏宸,淡淡地开口道 :“伸手。” 阮柏宸不明所以,只依言照做,左手朝上摊开递到慕伊诺眼前。将叠好的红玫瑰放进他掌心,十指继而缩回袖口,慕伊诺说:“整包折纸里只有一张红色的,送给你吧。” chapter26怎么心思全变了呢? 026 红玫瑰“绽放”在掌心,花香逼真,阮柏宸缄默无言,费劲地酝酿好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回店里吧,该吃中午饭了。” 心跳匪夷所思地加快,慕伊诺的举动令他不知所措,阮柏宸没敢深究这股突如其来的微妙情绪,自然也没意识到,它的起因不仅仅是出于对方带给他的感动。 搬起纸箱时,浓郁的香气泄露到外面,与慕伊诺身上的味道略有不同,阮柏宸问:“这些香味是哪儿来的?” 慕伊诺双手插兜往雪地上踩脚印,回答:“我调的香水。” 回忆着慕伊诺洗完澡擦香时的样子,现在的出租屋里到处都是淡淡的茉莉香,阮柏宸继续问:“你究竟做了多少种香水?” “十几种。”慕伊诺说,“但我只带了三种。” 闻着纸玫瑰上轻柔的玫瑰香,阮柏宸像个好问的学生:“都是花的味道?” 谈及自己的兴趣,慕伊诺的话稍稍比往常多一些:“有香草的,也有柑橘或者橡树的,学校实验室设备有限,只能调制单一香型,混合类的我还没尝试过。” 阮柏宸听得云里雾里,有点接不上话,但不要紧,夸就行了:“eno,你真的好厉害,十八岁会这么多东西。” 慕伊诺“嗯”道:“我确实很厉害。” 阮柏宸:……更接不上话了。 迈回店内,关上门隔断冷空气,阮柏宸揽着慕伊诺走向窗户,想让他晒会儿阳光。电脑桌杂物堆积,插线板置在桌角,阮柏宸要给慕伊诺烧热水,插好暖水壶的电源,他问:“你的折纸是谁教的?” 慕伊诺停顿片刻,回答:“弟弟。” 阮柏宸转过头,面露惊讶:“你还有个弟弟?是亲的吗?” 慕伊诺收敛唇角:“嗯。” 见慕伊诺神色不佳,阮柏宸心中不免猜测,小少爷离家出走莫非是与亲弟弟有关?不合适打探对方的隐私,他只旁敲侧击地说:“他应该很喜欢你这个哥哥吧。” 眸光黯淡,慕伊诺声若蚊蝇道:“我也很喜欢他。” 消沉的语气听得人揪心,阮柏宸不清楚慕伊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因而无从安慰。这时暖水壶“叮”一声响,他转移视线拿起来,将热水倒入玻璃杯,再兑些凉白开,递给慕伊诺:“一上午在外面冻着,赶紧暖暖手吧。” 慕伊诺没接,右手缩在衣袖中,左手却跟这两天走路时一样,伸进了阮柏宸的羽绒服外兜。 两人是面对面站立,慕伊诺别着手腕,有些不舒服。小少爷爱用口袋焐手,阮柏宸纵容着他,撕开消毒纸巾细致地擦一遍玻璃杯表面,抱歉地说:“忘记给你买新杯子了,你喝水……” 慕伊诺抢来阮柏宸的杯子直接含住杯口,喝完抿抿唇瓣再还回去。阮柏宸放下水杯,站到慕伊诺身旁,好让他能更舒服地扒着自己的兜,然后解锁手机,问:“中午想吃什么?” 慕伊诺注视着阮柏宸的杯子,光线穿透玻璃往桌面折射出绚烂的光斑,他答道:“肉夹馍和米粉。” 阮柏宸一口否决:“今天挣了不少钱,我请‘功臣’吃顿好的。” 慕伊诺便说:“中午随意,晚上下班去买菜,我要吃你做的饭。” 阮柏宸笑着点头:“可真会给我省钱。” 等餐的间隙,窗外人来人往,偶有车辆鸣笛,店内静谧无声。两人后背晒得越发滚烫,阮柏宸瞄着慕伊诺的手,外露的半截腕子白净纤细,目光上移,他忽然疑惑地问:“eno,看什么呢?” 视线挪开水杯,慕伊诺偏头望着他:“阮柏宸,你为什么不喝水?” 阮柏宸一脸茫然:“啊?” 慕伊诺皱眉问:“你是不是不喜欢跟外人共用一个杯子?” 阮柏宸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相处得久了,他发现慕伊诺似乎并不像外表展现出来的那样冷漠疏离、不易近人,少年的内心实际上与同龄人无异,敏感细腻,也会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立刻抄来水杯,阮柏宸仰头大口饮尽,放软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哄:“确实是,但eno不是外人。” 慕伊诺观察着阮柏宸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反常,他不理解,犯懒地垂下眼,任由阳光暴晒,渐渐酝酿出浓厚的困意。 午饭过后,阮柏宸守着慕伊诺熟睡半小时,自己也没能抗住疲倦。他在梦境中浮浮沉沉,醒来时,旁边的座位空了,阮柏宸打着哈欠迈到门口,慕伊诺早已坐在腊梅树下的木椅上,继续着他的宣传,专心地在叠纸 玫瑰。 点上根烟呷着,阮柏宸抱臂斜倚门框,烟缕飘摇,他的视界中心是慕伊诺。头一回,阮柏宸没尝出尼古丁的味道,牙齿磨着烟尾的棉花,倏地,一个念头蹿进他脑海,心脏紧跟着颤了一下。 慕伊诺会在自己身边待多久呢? 烟灰簌簌掉落,弄脏了新买的羽绒服,阮柏宸急忙用手小心地抹干净,仔细检查有没有留下痕迹。 以前巴不得这位要命的少爷赶紧离开,但现在,阮柏宸动作一滞,怎么心思全变了呢? 再抬眼时,慕伊诺周围多了一对母女,女人将女儿抱到地上,护着她走向纸箱,从小女孩的身高判断,估摸着也就三四岁。 阮柏宸掐灭烟头朝他们跑去,不由得担心慕伊诺会发脾气——小女孩打开了纸箱盖子,正伸手在抓里面的纸玫瑰。 “哗啦”响动,箱子被翻倒,香味飘散,玫瑰滚了满地。慕伊诺侧过脸,看着小女孩水灵灵的眸子和稚嫩的笑容,听见她捧着一朵纸玫瑰说:“小哥哥,我喜欢紫色的。” 女人慌张地蹲下身,与跑来的阮柏宸一起把玫瑰捡回纸箱,刚想替女儿道声歉,却见慕伊诺将手中的这一朵送上前:“这个也是紫色的。” 小女孩开心地手舞足蹈,女人看到了一旁立着的相框板,福至心灵地冲阮柏宸礼貌颔首:“您好,请问您店里能拍母女照吗?” 阮柏宸回道:“可以的,但我是小本生意,没有服装和道具,拍不了艺术照。” “简单来两张合影就好。”女人视线不离自己的女儿,小家伙此刻正扒着慕伊诺的腿,下巴抵在他膝盖上,认真地瞧着他折玫瑰,“我爱人去支教了,下次写信,我想把我们的照片寄给他,让他当书签用。” 女人说罢,唤着女儿的名字,准备领她去照相。小女孩不情愿地撅着嘴巴,粘着慕伊诺死活不松手。 一向对女儿的耍赖束手无策,女人叹了口气,慕伊诺闻言起身,陪着她们迈进摄影店,立在阮柏宸后方举高手臂,晃了晃手上的紫玫瑰,小女孩笑得天真烂漫,这才完成了这一单的拍摄。 约定好明天下午到店取照片,临走前,女人询问阮柏宸的联系方式,想要介绍朋友支持他的生意。慕伊诺率先从金属盒中抽出名片交给对方,脸上虽无表情,嗓音冷淡,嘴里却在说着:“谢谢光临。” 阮柏宸没忍住笑了很久。 六点整,阮柏宸修完图片关 闭电脑,穿上羽绒服,风风火火地要去超市买菜,惦记着犒劳他的小福星。 原路返回,途中拐向家乐福,地下超市客流量较大,阮柏宸在入口处抢来一辆购物车,慕伊诺把着扶手,非要自己“掌舵”。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两人穿行于果蔬区,慕伊诺正操控着购物车拐弯,注意力不自觉被前方的一人一车吸引。凝视半晌,他戳戳阮柏宸的胳膊,又指指车内,表示自己也想尝试。 阮柏宸为难道:“eno,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坐购物车里。” 慕伊诺顶嘴:“你之前不总说我是个小孩子吗?” 阮柏宸:……这是一种性质的事儿吗! 慕伊诺懂规矩,清楚这样做不妥,他只是想知道阮柏宸会不会随他任性。阮柏宸的确没有让他失望,琢磨道:“你哥穷,咱家没汽车,但我有辆老式大二八……就是自行车,虽然快散架了,但应该还能骑,明天我载着你去上班。” 在美国,慕伊诺上下学坐的全是劳斯莱斯,家里最次的车是捷豹。大二八?闻所未闻,小少爷眼睛一亮,期待地问:“真的?” 他怕阮柏宸反悔,立马伸出右手小拇指。阮柏宸笑他幼稚,毫不犹豫地勾住慕伊诺的指头,而后“盖章”,说:“真的。” 。 chapter27没诚意 027 阮柏宸在超市里扫荡一圈,凡是慕伊诺点头认可的食材食物,他通通装车,垒成了山包,花光了今天所有的收入。 回到知春街,进楼拧钥匙开门,一股干燥的热气袭来,阮柏宸道:“终于供暖了。” 客厅热烘烘的,慕伊诺脱掉羽绒服,只穿一件修身的长袖真丝衫。阮柏宸往冰箱码放食材时,不经意抬眼,手上的动作忽然慢下来,视线悄悄凝固。 略窄的肩膀,纤瘦的腰,裸/露的锁骨轮廓深刻,薄薄的一层丝线布料,质地光滑柔软,勾勒着少年抽条的身体。 慕伊诺低头去解鞋带,犹如蝶翅的肩胛骨在后背展开,敞阔的领口下方,细长的脖颈好似能一把握住,此刻正弯着漂亮的弧度。 阮柏宸无意识地长舒一口气,耳朵有点烫,可能是暖气一下子烧得太旺了。 晚餐做的腊肉饭,慕伊诺吃了两碗,摸着肚皮仰躺在沙发上消食儿,阮柏宸把椅凳搬去电视机前,手中攥着昨晚在五金店买到的钉子。 在慕伊诺的指挥下,阮柏宸将照片挂好,原本光秃秃的墙壁转眼变得斑斓,单调的客厅顿时色彩鲜明起来。 洗漱完,踩着拖鞋走回卧室,虚掩着门,推开窗扇,阮柏宸坐在床边抽烟,把慕伊诺折的红玫瑰放在枕侧。 烟剩半根,他没滋没味地吸着,掐灭后,歪身在床上摆了个“大”字,神情木然地凝视着天花板,脑中有些混乱。 只要不做事,浮现在眼前的画面便是那棵腊梅树,以及坐在树下的少年。空气里浮动的花香仿佛现在都还能闻见,失焦的目光“望”着远处的一人一树,阮柏宸舒展表情,嘴唇开合,轻轻地唤了声“eno”。 谋生的压力、时间的紧迫感、渴望做出成绩的执念,这些曾经困缚着他的东西,眼下似乎离他很远。今天遇到的那名女生、那对母女,阮柏宸回忆着为她们举起相机时的心情,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拍好她们的样子,动机和想法都纯粹——这好像是他最开始选择摄影的“初心”。 暖气充足,阮柏宸口干舌燥,起身下床拉开屋门,水杯在厨房,视线却不受控地先移向了沙发。慕伊诺睡着了,脸冲着靠背一动不动,肩头落着一小片月光。 两只脚全露在外面,大脚趾偶尔回勾一下,是做梦时常常出现的小动作,阮柏宸迈步过去,用被子将慕伊诺的脚丫裹严实,又一次思考让小少爷睡沙发是否合适。 以前有所愧疚,是因为大他十二岁,理应多加照顾,阮柏宸没发觉自己此时全然只剩担忧和心疼,他怕慕伊诺睡不舒服,睡不安稳。 小少爷翻了个身,阮柏宸一溜烟儿跑进了厨房。 第二天清早,阮柏宸从窄巷中的犄角旮旯里拽出沾满灰尘的大二八,拿抹布仔细擦拭两遍,再将软垫绑在坚硬的金属后座上,以免慕伊诺硌到屁/股。 怎么突然就有了操不完的心?阮柏宸感觉自己反常得厉害。推着车把滑出巷子,守在巷口的慕伊诺见此情景先是一愣,而后瞧准阮柏宸为他准备的座位,甩着帆布包利索地跨上去,支棱着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双手缩进袖口,一脸严肃地等待发车。 慕伊诺蹿得太快,阮柏宸也没多言,瞅着大二八的 第16部分 横杠面色泛苦。抬高膝盖试着从前面上车,踢腿的模样尤为滑稽,正巧breeze酒吧打烊,贺启延出来锁门,撞见这一幕,登时笑得前仰后翻。 阮柏宸忍受住对方的嘲笑,谁叫他舍不得让慕伊诺下来一趟呢。 “就你一人?”阮柏宸踩上脚踏,问,“钟恺呢?” “昨天mist乐队去参加红莓音乐节的初选了,今天出结果,差不多晚上回来。”想起钟恺这几天紧张到失眠的样子,贺启延的担心溢于言表,却故作轻松道,“怎么了宸哥,这么关心他呀?” 阮柏宸打趣地说:“那可不,万一钟恺一炮走红了,少个失意人陪我喝闷酒,这日子该多无聊啊。” 话音没落,阮柏宸“啧”一声,顿觉自己不该多嘴讲这句话,钟恺若是为梦想离开这里,最矛盾最不舍的人,一定是贺启延。 慕伊诺侧过头,晨光被屋檐遮挡,贺启延立在暗处,懒散地倚着玻璃门,脸上的神色意味不明。食指转着门钥匙,他冲阮柏宸笑道:“下午有结果了,我给你发微信。” 阮柏宸扬扬下巴,挥手喊了声“走了”。迎着初冬的阳光,载着慕伊诺曲里拐弯地在雪地上画出一道大波浪,阮柏宸艰难地操控着车把,费半天劲才勉强找到方向感。 积雪未化,路面湿滑,阮柏宸骑得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车上的小朋友。慕伊诺揣着兜,早就没了富家少爷的架子,喝着冷风缩着脖子,转着眼珠,活像个优哉游哉欣赏雪景的老大爷。 阮柏宸没走每天必经的十字路口,直接抄近道穿桥洞朝向同源路。有片坑洼避不开,慕伊诺被颠得东倒西歪,于是双臂极其自然地往前一环,用力抱住了阮柏宸的腰。 后背一僵,阮柏宸垂眸瞄一眼慕伊诺的手,上半身丝毫不敢动弹。慕伊诺脸贴着阮柏宸的羽绒服,望着倒退的街景,心中莫名油生出一种令他难以抗拒的安全感。 他对这种感觉既向往又害怕,夏茗敏最先给予过他,然后是慕天翰、慕伊言。四年前,他所珍视和在乎的人通通失去了,他尝尽了孤独,没来由的,慕伊诺搂紧阮柏宸,尽管他不理解为何会对才相处了十几天的男人产生这种心情,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了。 跳下车,拉起卷帘门,慕伊诺进店的第一件事——珍藏一张阮柏宸的名片。等阮柏宸停好车,慕伊诺已经搬着木椅走向道旁的那棵腊梅树,立住充当宣传板的旧相框,弯腰整理纸箱中的玫瑰 。 周日,同源路上游客不断,慕伊诺的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行人纷纷朝他聚拢,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录短视频,真正光顾生意的并不多,慕伊诺脑瓜一转,又想出一计,急忙跑回店里给阮柏宸布置任务——要求他为自己的店铺设计宣传单。 阮柏宸大学主修影视传媒,选修的平面设计,这件事于他而言很容易。花费一小时完成,午休后,两人到附近的印刷店批量印制,慕伊诺将阮柏宸的名片与传单订在一起,随着各色的纸玫瑰分发给游客们,祈祷能以这样的方式扩大宣传。 冬季,天色暗得早,四五点钟暮色已至,一整天阮柏宸忙得不可开交。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他连烟也顾不上抽,着急地跑到慕伊诺身前,沉声说:“eno,大冬天的,你不能一直坐在外面,太冷了,会感冒的。” 慕伊诺懒得抬头,怼道:“陪我买个衣服你都能累得气喘吁吁,不用担心我,我身体比你好。” 阮柏宸:……侮辱性不大但杀伤力极强。 “没跟你开玩笑。”下一个动作,阮柏宸没过脑子,直接弓背去抓慕伊诺正在折纸的手,想把他拎回店里。皮肤的温度刺骨冰凉,阮柏宸一瞬皱眉,硬巴巴地说,“冻得跟冰块儿似的,走了,收工回家烤暖气去。” 慕伊诺抬眸,上移的目光扫过阮柏宸的手指,停留一秒,继而望向他的眼睛,启唇道:“没诚意。” 阮柏宸:“……?” 断开对视,慕伊诺盯着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撇撇嘴巴,不满地说:“就不知道现在给我焐焐手吗。” chapter28-倒v开始都不可能完全不留遗憾。 028 路口的红灯交替着亮起,慕伊诺将它瞪出了重影,他在生气,因为阮柏宸没回应他,还在握着他的手腕。 自己提了要求,这人半句话没有,沉默拉得越长,慕伊诺越烦躁。他的性格有些偏执,在家没人惯着他,只能压着性子服从安排,但在阮柏宸这里,他可以彻底放松,从相遇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迁就和包容。 慕伊诺露着不高兴的表情,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阮柏宸,谁知,这个男人竟然在忍俊不禁。 慕伊诺怒目问:“你笑什么。” 右手握拳放在唇前,阮柏宸弯着眼角,小声道:“eno,你刚才是在撒娇吗?” 慕伊诺低吼:“瞎说!” 最开始的时候,阮柏宸觉得慕伊诺脾气古怪,摸不清他的想法,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到底还是孩子,相处得久了,熟悉感会让他放下戒备,暴/露出最真实的一面。阮柏宸心道:eno其实很好懂,要什么给什么,顺着他的意就行了。 阮柏宸于是说:“焐,肯定给你焐得暖乎乎的。” 心思像是完全被对方看透了,慕伊诺不爽地站起来,拖着椅子转身朝店里走。阮柏宸抱着纸箱和相框板跟上,笑嘻嘻道:“生气了?” 慕伊诺不搭理他。 “哥保证帮你焐手。”阮柏宸说,“哎,这小脸儿拉得,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将座椅摆回原处,慕伊诺背上帆布包便要往出走,阮柏宸大步一迈,抢先堵住门口,赔着笑:“好了eno,我错了,不和你闹了。” 慕伊诺杵在原地,耷拉着眼睫不作声,明知自己耍的是孩子气,却一点也不肯憋着。 他清楚自己的行为是反常的,找不到理由,也琢磨不出头绪,可目的却明显——他想要阮柏宸哄着他。 慕伊诺厌恶慕天翰的冷言冷语,理解与认同是奢望,他的抗议总是无效的,只会听到更多的指责与不满。无人在意他的心情,慕伊诺唯有顺从地活着,久而久之忘记了自由的滋味,结果在阮柏宸身边,他得到了为所欲为的权利。 阮柏宸抬手揉捏后颈,口吻示弱道:“托你的福,这两天生意特别好,订单比较多,我得把照片拷回家去修,你等一会儿我,好不好?” 慕伊诺仍沉着脸,却慢慢地伸出手,放到阮柏宸眼皮底下幅度很小地晃了晃。阮柏宸立刻会意地用掌心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搓热慕伊诺的皮肤,哈着气严严实实地焐着。 温度传递,雪白的肤色泛着红,慕伊诺抬眸,一大一小两双手,始终贴得严丝合缝。 关店锁门,骑车返家,慕伊诺大大方方地圈着阮柏宸的腰,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上,心情不错地荡着腿。遇红灯,阮柏宸得空瞄着箍在腰间的小白手,回过头说:“刚焐热的,风一吹又凉了。” 慕伊诺不以为然地换了边脸贴着阮柏宸的羽绒服,注视着人行横道上熙攘来往的人群,心道:凉了再焐。 晚饭后,阮柏宸端着笔电窝在单人沙发上修照片,慕伊诺拿着他的手机在找自己能玩的游戏。斗地主,几局下来稳赢不输,没意思,慕伊诺转而无聊地翻开书,嘴巴馋了,他 忽然有点惦记生活超市旁边的那家糖炒栗子。 慕伊诺套上羽绒服,对阮柏宸说:“我想买包栗子吃。” 阮柏宸正在给处理的照片收尾,回道:“我马上就好。” 慕伊诺说:“栗子铺就在酒吧对面,我知道位置,自己能去。” 阮柏宸停下忙碌,问:“你确定一个人不会迷路吗?” 几十米远的直线距离,能迷路也算本事,慕伊诺觉得他的担心实在多余,无语地迈到玄关换鞋,还是被阮柏宸强行塞上了手机,以防万一。 栗子铺的大爷热情过头了,他没见过混血,嘴里的问话层出不穷。慕伊诺敷衍地点头摇头,算作回答,闻着甜腻的香气,他其实对甜食无感,喜欢橘子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全是因为慕伊言爱吃。 拎着纸袋,慢悠悠地朝出租屋踱步,今天的breeze酒吧似乎比往常清静许多,没了优雅的爵士乐,也听不见狂躁的重金属,望着泄出门外的灯光,慕伊诺视线不经意一扫,步速突然放得更慢,而后渐渐停住。 酒吧左侧的房屋低矮,是家干洗店,两座建筑中间夹着两三米宽的缝隙,可通人,此时正被相拥着的一对情侣占领得满满当当,甚至密不透风。 尽管慕伊诺离得很远,但他看得非常清楚,这两个人他认识,是贺启延和钟恺。 钟恺好像总也站不稳,东摇西晃地抓着贺启延,后脑勺偶尔撞向墙壁,每一次都会磕在贺启延的手背上。 不知喝了多少酒,钟恺看起来落魄又悲伤,身形融于黑暗中,抽泣声隐隐随冷风传进慕伊诺耳畔。 逾刻,钟恺冲贺启延摆摆手,挣脱他的怀抱,歪着身子吐了个昏天黑地。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双臂脱力地垂着,挂在贺启延肩上才能勉强踩实地面,钟恺把眼睛埋在对方肩头,不甘心地痛叫两声。 还是那个自信坦荡地在舞台上唱歌、扬言要教自己弹吉他的男人吗?听着钟恺悔恨地嘶吼,慕伊诺不自觉抿直唇线。 贺启延和钟恺如同两只躲藏在石缝中相依相偎的蚂蚁,彼此慰藉、取暖,渺小得不为人知。贺启延拍拍钟恺后背,似乎也快筋疲力尽了,最终扶着人缓缓蹲下,他跪在地上,继续耐心地安抚。 逼仄的余光中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贺启延转头同慕伊诺对视良久,苦笑着摇了摇头。 之后两天,breeze酒吧仅剩舒缓闲适的爵士乐,阮柏宸再没见到过 钟恺。贺启延擦拭着玻璃杯,工作时的状态一如往常,发红的眼廓被变幻的灯光掩藏,无人察觉。 “初选表演失力,没发挥好,红莓音乐节举办方把mist除名了。”贺启延语调平缓,神情伪装得异常平静。他看向阮柏宸,“我跟钟恺六年了,太了解他的脾气,如果只是他一人落选,不会这么难过的。” “mist乐队在一起八年了,期间从没换过人,钟恺有多看重他的兄弟,就有多在乎这次的演出机会。”贺启延道,“因为他,他们整个被刷下来,当着所有高人气乐队的面,打击确实不小。” 阮柏宸收紧握住酒杯的手,面色有些难看,他无法想象钟恺的经历,那种场面太令人窒息了。 最重要的是,他连累了他的队友们。 “宸哥,有的话我不能跟钟恺讲,很多时候,我是真的想劝劝他,别再玩儿乐队了。”贺启延扯着唇角,说,“钟恺身上的束缚太多了,痛苦大于快乐,这样的执着根本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越陷越深,变成画地为牢。” “人这一辈子,生来就是要受苦的,不论我们选择什么样的方式过这一生,都不可能完全不留遗憾。” 贺启延道:“我不骗你,宸哥,我愿意一直养着钟恺,守护着他自由自在地去做梦,给予他全部的支持。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没办法放过自己,倘若心里的这一道坎儿他跨不过去,他就彻底完蛋了。” chapter29我还是他哥呢! 029 慕伊诺停住笔,阮柏宸修一张图至少看了五次手机。 上午来拍照的客人意外得多,不知是传单成功起到了宣传的作用,还是今日运势不错,慕伊诺提前搬着纸箱收工,回店里新买的经济学丛书,手边放着阮柏宸的水杯。 他拿起来喝一口,撩动眼皮,阮柏宸心不在焉地把目光挪向手机屏幕——第六次了。 “钟恺那家伙。”察觉到慕伊诺犹疑的眼神,阮柏宸叹了口气,机械地敲键盘、摁鼠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清早,阮柏宸站在对门前,没打扰,竖着耳朵在探门内的动静。以往这时候,钟恺要么背着吉他归队排练,要么嗨了一整夜回来倒头就睡,总能在八点左右听见痛快的撞门声。 今天是周四,半个星期了,阮柏宸昨晚询问贺启延,钟恺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房间。 门没上锁,阮柏宸畅通无阻地拧开 把手,厚重的窗帘遮挡全部光线。烟味呛鼻,客厅地面的酒瓶子躺得横七竖八,衣服和乐器混在一起占满了沙发,窝在茶几前的钟恺状态颓废,没有活气。 阮柏宸摇摇脑袋,断开回忆,全神贯注投入到工作中,蹙眉“啧”道:“真够让人担心的。” 傍晚下班,阮柏宸将大二八塞回楼后的自行车棚,直捣breeze酒吧。店门开合,贺启延朝他沮丧地努努嘴,吃完晚饭,半根烟碾进烟灰缸,阮柏宸把酒杯还回去,示意自己不喝了。 “老早就想问你。”视线在阮柏宸和慕伊诺之间游转一圈,贺启延挑高半边眉梢,“你现在酒饮得少了,烟也不见多抽,以前赖在我这儿熬大夜是常有的事,怎么突然性情大变?别告诉我你这几天都是早睡早起。” 阮柏宸心说:因为有人在我卧室门上贴了张日程安排表,严格规定了我的作息,不执行他会摆臭脸。 他淡然地回道:“我开始养生了。” 贺启延赏他个白眼:神他妈养生,骗傻子呢。 回到出租屋,阮柏宸打算先洗澡,再处理客户照片,然后按时睡觉。卫生间内水声流泻,慕伊诺坐在沙发上盘着腿,啃干净剩余的糖炒栗子,觑一眼盛满垃圾的塑料袋,起身两手一兜,迈向玄关。 拉开房门,弯腰将垃圾放到门外,抬起的目光顺势溜进对面微敞的门缝,慕伊诺缓慢立直身子,握着自家把手深思几秒,继而走上前,礼貌地轻叩三下门板。 屋内无人应答,慕伊诺再叩,直到钟恺哑着烟嗓儿咕哝出一句:“早上不是向你保证过了,我会没事的。” 门板响动,慕伊诺踏入钟恺的家,规矩地只站在玄关,没有离近打扰。半天等不来关门声,钟恺闷着脸闭了闭眼,神色犯苦,小声道:“宸哥,不用劝我了,你回去吧。” 良久,慕伊诺打破沉默,说:“你认错人了。” 不是阮柏宸,但也不是陌生的 第17部分 声音,钟恺茫然转头,看清来者的面目后,他苍白地笑道:“还没睡呢,小帅哥。” 慕伊诺有话要讲,他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毕竟夸奖和安慰他都不擅长。钟恺打完招呼便没了动静,孤零零地坐在客厅纹丝不动,机车服敞着拉链邋遢地挂在身上,手中的酒瓶已经空了。 慕伊言哭鼻子,慕伊诺只会拿纸帮他擦眼泪,夏茗敏在慕天翰那儿受了委屈,他只会为她多承担些家务,好听的话不懂如何温和地说出口,面对尚且不算熟悉的钟恺更是。 慕伊诺认为,别人的安抚实际无法起到真正的帮助,能被他人获救的前提,是自己本身对未来仍存有希望,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才能借此慢慢振作。而钟恺需要的,是自我和解。 慕伊诺这时说:“我来是想问问你,答应教我弹吉他的话,还作数吗?” “抱歉。”钟恺顿了顿,回答,“我可能要食言了。” 慕伊诺谨慎地勘酌一番措辞,半晌,他对钟恺道:“我不介意现在就拜师。” 拜师,钟恺自嘲地笑笑,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倦色。他毁掉了乐队的前程,把生活搞得乱七八糟,二十六了,还在靠贺启延养活,像他这种彻头彻尾失败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当别人的老师? 钟恺的喉咙好似揉了捧沙子,他萎靡地咬上根烟,说:“别折煞我了。” 抬眸望着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男人,或许是因为听到过他的音乐,又或者是……不想再看见阮柏宸担忧的表情,一向懒得多管闲事的慕伊诺,认真思忖着,最终还是开了口:“贺启延说,你被自己束缚住了。” 胸前的金属项链泛着冷冽的银光,钟恺这回没及时接话,打火机蹿出火苗,空气里逐渐弥散着劣质烟草的味道。 钟恺叫他:“慕伊诺。” “你年纪还小,好好珍惜无忧无虑的时光吧,长大后的每一天都不会轻松的。”钟恺慢吞吞地说,“年龄越大,烦恼越多,在意的事情数不胜数,‘累’是常态。” 吐出一缕青雾,视野愈发模糊,前方的路彻底看不清了,钟恺道:“麻烦你转告宸哥,帮我照顾下贺启延,我缓两天。” 慕伊诺拒绝:“自己的人自己照顾。” 语气重了,慕伊诺低头盯着拖鞋上的博美犬图案,放软口吻说:“虽然我不懂音乐,但即使身为外行人,也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摇滚乐的核心是 自由。” 夹烟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一抖,钟恺的鼻腔蓦然发起酸来。 “音乐是成就你的,别让它毁了你。”右手搭上门把,慕伊诺转身朝外,临走前,嗓音恢复如常的冷淡,“老师,等你休息好了,我就来上课。” 屋门掩合,周遭重归寂静,浓稠的黑暗中,钟恺静坐许久,忽然用指腹揉灭烟头,整个人脱力地靠住沙发,凝视着虚空牵动唇角。 周五,早7:05,闹钟准点响铃,客厅与卧室同时支棱起一道人影。天色未亮,阮柏宸眯缝着眼睛抹黑走路,慕伊诺困得站着就能睡着,揪住阮柏宸的睡衣紧紧地跟着他,两个人龟速移动到卫生间,对着镜子分别拿着自己的牙刷。 慕伊诺下巴上滴答着水珠,阮柏宸正要用毛巾给他擦干净,忽听楼道里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有规律地敲响。 钟恺懒散地倚在门口,脸上仍挂着难言的颓色,他冲阮柏宸耸耸肩,视线却越过对方,径直投向正把脸使劲往阮柏宸毛巾里揉的慕伊诺。 钟恺吹了记口哨,直截了当地问:“慕伊诺,是用我的吉他,还是你自己单买?” 不知所然的阮柏宸:……你们在说什么? “单买。”慕伊诺自然地接过话,郑重道,“我要一把音准音色极好的,到时候它别拖我后腿就行。” 阮柏宸:……? 钟恺闻言笑了:“口气不小啊,弹吉他很容易,弹好吉他可是很难的。” “只要我肯下功夫,对我来讲没有难事。”慕伊诺站到阮柏宸身边,看向钟恺,骄傲道,“实话告诉你吧,从小到大,我还没给我的哪位老师丢过脸。” 阮柏宸更迷茫了:弹吉他? 成天绷着个脸,除了宸哥,对谁都冷冰冰的,小少爷看似不好惹,怎么每句话总能往人心窝子里戳?钟恺当下确实需要做些其他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循序渐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端起为人师的架子,他说:“每晚八点上我屋,每节课一小时。” 慕伊诺应道:“嗯。” 阮柏宸终于沉不住气了:“什么情况?凭啥每天晚上都得去你房间啊?你过来不行啊?” 钟恺勾着眼尾开他玩笑:“宸哥,我现在可是慕伊诺的音乐老师,对我态度好点儿。” 话音未落,钟恺伸手揉了揉慕伊诺的头发,动作中带着老师对学生的宠爱,却被阮柏宸狠狠地打 掉了爪子,严厉警告道:“说话就说话,少动手,你是他老师,我还是他哥呢!” chapter30得寸进尺。 030 上班途中,工作期间,午休,阮柏宸问了三次,还是没问到慕伊诺为何想学吉他的答案。 最后一次,是慕伊诺傍晚搬着椅子收工进店,坐在电脑桌旁背书的时候。他不耐烦地拧着眉毛,冻得泛红的右手往阮柏宸眼皮底下一杵,指示道:“别叨叨了,我要焐手。” 阮柏宸很想回击一句:不告诉我就不给焐,可他实在没胆子敢惹慕伊诺生气,小少爷自尊心强,还倔,不怎么容易哄,顶完嘴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只得暂停手中的工作,阮柏宸没脾气地把慕伊诺冰凉的小白手焐进掌心。 近期的单子逐日递增,客户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来预约周末的外景地拍摄,阮柏宸太久没接到过外拍任务,一时忘了该怎么定价。 正在论坛上求助网友,忽然手机响,阮柏宸随意瞄了眼来电号码,本不打算接听,看回电脑屏幕的表情一怔,顿了半拍,而后才转过头迟缓地滑动按键。 “我是真挺意外你会给我打电话的。”脸上虽和颜悦色,手却下意识触到了烟包,阮柏宸语气见外,但从交谈的内容判断,对方又似乎是熟悉的人。 阮柏宸笑着说:“是,毕业多少年了,咱哥儿几个确实该聚一聚了。” 起身转移到窗边,叼出根烟点燃,阮柏宸听着电话,打趣道:“他上学时就爱张罗聚餐,成天人来疯,我以为去美国留趟学能有些长进,怎么还这么能来事儿。” 慕伊诺听得出阮柏宸话语里的为难,想推辞,但又拉不下脸,假装嘘寒问暖表现得热情,其实巴不得赶紧挂断线。末了,他无奈地说:“行,时间地点发我微信,谢了。” 站在窗前抽完烟,阮柏宸把烟头弹进垃圾桶,犯愁地抓抓额角,毛毛躁躁地关上电脑,示意慕伊诺该回家了。 一路上,阮柏宸罕见的少言寡语。返回知春街,他没直接回家,breeze吧台前,贺启延跟熟客们聊得正起劲,阮柏宸径自坐进高脚凳,要了杯烈酒,支着脑袋一口气灌下一半。 许多酒客都认识阮柏宸,瞧见他来,他们伸手招呼着,想和他勾肩搭背地喝几杯。慕伊诺冷着面色将帆布包往吧台上一扔,把自己的椅子搬到阮柏宸身侧,挨着人坐下,一脸淡定地接过贺启延递来的热牛奶 杯。 老酒客们:“……” 贺启延问:“我宸哥这是怎么了?” 阮柏宸先捡重要的事开口:“钟恺还好吗?” “下午出门给小帅哥买吉他去了。”贺启延回答,“不用担心,打击再大好歹也是快奔三的人了,总得活得有个人样儿,慢慢调整吧。” 用手搓了搓发僵的脸,阮柏宸目视着高脚杯,沉声道:“徐方清回国了,想组织大学同学聚个会,明天中午,新辰里国际假日酒店。” “新辰里国际?”贺启延骂了一声,阴阳怪调地嘲讽,“人均八百的高档餐厅,他掏钱啊?” “吃顿饭再贵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了解徐方清,富家子当惯了,对谁都目中无人,这次从美国留学回来,无非是想炫耀一番。”阮柏宸说,“我俩上学时住同一间宿舍天天干仗,没少结仇,他那张嘴我可招架不住。” 贺启延问:“徐方清联系的你?” 阮柏宸抬眸觑他一眼,舌头戳鼓腮帮子,他摇摇头:“不是,是霍舒然。” “哇哦。”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贺启延笑眯眯地凑近,“这家伙不会还对你念念不忘呢吧?” 慕伊诺捏筷子的手一用力,一颗花生米蹦到了盘子外面。 “别扯犊子。”阮柏宸闷了口酒,蹙眉道,“人现在是赫赫有名的电影特效师,阅人无数,算半个娱乐圈的人,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贺启延单手支颐幻想着明天聚餐时的场景,一针见血地总结:“归国精英、昔日室友、曾经追求过你的老同学……宸哥,我觉得不妙,修罗场啊这是。” 徐方清和霍舒然都是阮柏宸的室友,大学四年,阮柏宸与徐方清在行事作风上经常互相看不顺眼,掐架是常态,但跟霍舒然一直相处融洽。只是没想到临近毕业,霍舒然突兀地来了场表白,杀得阮柏宸措手不及,生硬地拒绝后,一晃十年没再联系。 阮柏宸感觉这酒有点上头了。 一整晚,阮柏宸半梦半醒地睡不踏实,他最不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思来想去,念及十几年同学关系,也就共处个把小时,于是决定放宽心态,体面地应付下这一关。 闹铃没响,阮柏宸早已清醒,伴随渐亮的天色修图至九点半,准备下床刷牙洗脸。刚挤上牙膏,慕伊诺推门进来,起床气尚在,他沉着脸,眼神朦胧地说:“我没听见闹钟。” 阮柏宸沾湿 左手压了压慕伊诺翘起的头发丝,温声道:“我给关了,想让你周末多睡会儿。” 慕伊诺垂眸端起牙杯,覆在脑袋上的力道没了,他看向身前的镜子,指指自己发旋儿两侧:“这里还翘着,你再压一下。” 阮柏宸顺从地照做,掌心触及少年细软的发丝,他突然发现,慕伊诺好像很会得寸进尺。 想给他做顿饭吃,结果人写了一长串的菜单;焐了回手,就开始频繁地要求;顺手帮着压压头发,还压上瘾了……阮柏宸心说,个儿蹿得挺高,心智仍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翻出衣柜里的旧西装,自从卖掉影楼后,阮柏宸极少有机会穿正装,幸亏这些年体型没怎么变,衣服还算合身。离开卧室,进卫生间整理衣领,慕伊诺捧着一碗小米粥跟在他后面,蓝瞳亮得像灯泡,目光细致描画着阮柏宸的外形轮廓。 阮柏宸在镜中对上慕伊诺的视线,问:“你哥这形象还可以吗?” 慕伊诺不答话,举着小瓷碗,也忘了继续喝粥。 阮柏宸道:“上午你就在家学习,饿了吃点零食,午饭等着我去老杨面馆打包回来。” 打好领带,刮完胡子,阮柏宸走到玄关穿鞋,余光里,慕伊诺也在换衣服,单肩斜挎着帆布包,外面套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羽绒服。 盯着头也不抬的慕伊诺旁若无人地站到自己身边弯腰系鞋带,阮柏宸左手握着门把,叹口气说:“eno,我今天要去参加的是大学同学聚会,那种场合不方便带着你。” 慕伊诺:“我知道,我在附近逛一逛,然后找个地方待着等你。” 阮柏宸矛盾地说:“听话,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大街上瞎转悠。” 慕伊诺道:“不听,这跟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的性质差不多。” 阮柏宸:“……” 还想再反驳几句,慕伊诺倏地抬眼,阮柏宸喉咙一紧,直接闭上了嘴。他最受不住小少爷这双干净的眼睛,一旦咫尺对视,总惹得人心疼,根本没办法不顺着他。 缓神片刻,阮柏宸找回思路,刚张开嘴又被对方无情地打断。冲着他的领带扬扬下巴,慕伊诺十分嫌弃地说:“你的温莎结打得真丑。” 阮柏宸愣了愣,慕伊诺将领带重新抽出来,解开,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摆弄几下,这次的温莎结打得几近完美。 认真地帮阮柏宸整平领口,慕伊诺道:“现在的形象可比刚才帅多 了。” 。 chapter31大摄影师啊 031 帮着打领带,再夸赞一句“帅”,慕伊诺先卖乖,再嘴甜,多狠心的人也得败下阵来,阮柏宸低眸盯着漂亮的温莎结,没话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只得揣上小少爷一起走了。 之前去新辰里购物中心坐的是公交,慕伊诺没少挨人挤,阮柏宸长记性了,这次乘的出租,两人刚钻进后排,霍舒然的微信就来了。 阮柏宸回复:十五分钟左右到。 摁灭手机揉着酸楚的太阳穴,阮柏宸用窗沿儿架着臂肘,神色复杂地望着窗外。徐方清他太了解了,那张嘴不噎人就不舒服,对自己的挖苦不会少,他只能随机应变。 至于霍舒然,通过昨天讲电话,阮柏宸发觉这人现在有点油滑。这场饭局会怎么发展,他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像贺启延说的那样,真成了修罗场。 距离新辰里国际假日酒店还有百米远,阮柏宸示意司机停车,交钱后歪身迈下来,顺手整平西装。奢华的商业街上满目游客,他扭脸叮嘱慕伊诺:“别跑远,就在附近逛逛,看见那家星巴克了吗?无论咱俩谁先出来,都在那里等对方。” 慕伊诺把帆布包转到身后,不大高兴地点点头。 阮柏宸目送着他走入人群中,对他不能使用手机、没办法及时取得联系这件事耿耿于怀。忽然有行人步伐迅疾,不小心撞到了慕伊诺肩膀,阮柏宸右眼皮当即一跳,大喊一声:“eno!” 慕伊诺回过头,阮柏宸轻叹口气,招手说:“过来。” 隔着几十米的间距,慕伊诺加快脚步往回走,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眼睛里又揉进了光。 阮柏宸发愁地摁摁鼻梁:“人太多了,我放心不下,你还是跟着我吧。” 国际假日酒店坐拥商业街最繁华的地段,七星级,阮柏宸记得贺启延曾经提过一嘴这里门童的工资,是他现在月收入的两倍。 高耸的大门开启,大厅内金碧辉煌,阮柏宸给接待员报了包间号,跟着他穿过走廊,乘电梯上十三层。 两侧墙壁挂着知名摄影师的获奖作品,阮柏宸目不斜视,以免羡慕。弯弯绕 第18部分 绕走到白云厅,服务生将门拉开,他系紧外套扣子,淡定而又从容地踏上消音地毯。 屋里约莫有十五个人,阮柏宸的第一反应是,徐方清的号召力确实厉害。叽叽喳喳的聊天声灌了满耳,阮柏宸微笑应酬着大伙儿的嘘寒问暖,徐方清容光焕发地迈上前,双臂一张,送出个大大的拥抱。 老同学们对阮柏宸热情友好,同时也对他带来的人充满好奇,目光齐刷刷地全粘在慕伊诺身上。 水晶灯下光线柔和,照得慕伊诺白净惹眼,透着冷意的蓝瞳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的身板站得笔直,一侧胳膊永远贴着阮柏宸。 徐方清捶了拳阮柏宸的胸膛,挑高眉毛说:“兄弟,给我们介绍介绍。” 阮柏宸礼貌地笑笑,抱歉道:“这是我弟弟,今天家里人没在,我就让他跟着我了。他不怎么爱讲话,不会影响咱们聚餐,也请各位多包涵。” 有人开他玩笑:“宸哥,今儿可是徐少请客,你多带一人来,挺划算的啊。” 阮柏宸早有预料得有这么一出,方才乘电梯时已经琢磨好了应对的话:“我哪儿是你想的那种人啊,我弟的饭钱肯定是我掏。” 徐方清“哎”地扬起一声,上学时富家子嘚瑟的模样还真是丝毫未变。他摆摆手说:“整桌人的饭钱都你掏,我也没意见。” 阮柏宸:“……” 慕伊诺闻言,一直低垂的视线终于抬起半分,锋利的眸光落在眼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徐方清脸上,片刻后,厌恶地移开。 霍舒然在来的路上遇见个圈内的同僚,聊得投机所以姗姗来迟,他的出现正好解救了阮柏宸的尴尬。 戗驳领西装穿得有模有样,头发用啫喱定型,银边眼镜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霍舒然径直望向阮柏宸,快十年没见,猛一对视令他眯了下眼,彼此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众人七嘴八舌地闲聊,在徐方清的主持下纷纷上了桌。徐方清坐主位,阮柏宸主动选择他对面的位子,右手边是霍舒然。 菜摆齐,男男女女白的红的先干一杯,等主位上的人动第一筷,大伙儿立即敞开了架势,几名穿衣朴素的男士,不加遮掩地直奔着龙虾去了。 徐方清架子一摆,查户口似的,挨个儿问了遍老同学的近况。转到霍舒然这里,他也算赏对方的脸,放好筷子慢条斯理地回答:“我的工作跟咱们学的专业没有太大出入,鄙人不才,能拿到桌面上谈的成绩 不多,之前有部大热的电影《逆向时间》,我担任总特效,过两天官宣的新片《捕影》,也是我参与制作的,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影院支持一下。” 徐方清欣赏道:“舒然,你在娱乐圈混得不错啊。” “凑合吧。”霍舒然之所以接徐方清的话,实际是想讲给阮柏宸听,但这人怎么光顾着给他弟剥虾壳,他感觉自己可能说了个寂寞,“我这小打小闹的,跟徐少是比不了的。” 霍舒然有意将话头抛回去,徐方清哪儿肯放过阮柏宸,笑呵呵地接着问:“柏宸,你怎么样?” 阮柏宸拿湿毛巾擦手,大方地说:“经营着一间摄影店,马马虎虎吧。” “大摄影师啊。”徐方清惊讶道,“了不起。” 阮柏宸不予理会,突然有点庆幸慕伊诺在身边,能帮他分散不少注意力。但徐方清的后一句话,让阮柏宸瞬间拉下脸色:“是不是同源路上的那一家?” 动作一滞,阮柏宸蹙眉:“你调查我?” “老同学之间哪儿能用‘调查’两个字啊,多伤感情。”徐方清大咧咧地靠向椅背,慢慢转动着红酒杯,“咱们是室友,同吃同住四年,关系自然是不一般,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徐方清兴致盎然地为阮柏宸做着“宣传”:“你们有谁需要拍证件照的,咱们阮大摄影师的水平绝对一流,老朋友嘛,都互相帮个忙,关照下生意。” 整桌人笑的笑,闹的闹,有人回应着徐方清:“那是一定要的。” 阮柏宸不动声色地盯着主位上的人,搭在膝头的手极细微地颤了颤。慕伊诺停下咀嚼,把虾肉咽进肚子,温凉的掌心攥住阮柏宸的手腕,将他拉扯回神,说:“我想去趟洗手间,你陪我。” 腕骨上覆着的凉意让阮柏宸逐渐恢复冷静,他克制着表情,极尽理智地向大家赔了杯酒,然后和慕伊诺离开了白云厅。 chapter32别总任性。 032 走廊幽深,两人跟着指示牌兜兜转转,才在拐角处找到了卫生间。置身私密的环境中,暂时避开令人反感的应酬场合,阮柏宸放松紧绷的神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隔间无人,慕伊诺推上插锁防水,阮柏宸立在窗边用尼古丁缓解烦躁的情绪。幽暗的大理石墙面亮着几盏壁灯,光线惨淡,衬得男人面色更加疲倦。 为什么要来参加同学聚会?阮柏 宸咬着烟头,远眺窗外人流密集的商业街,想,或许是对那段肆意张扬的青春岁月仍然难忘吧,曾经一起逃课上网吧、拧成一股劲儿争篮球赛第一、互相帮忙签到的大家,现在都过得好吗? 当下的后悔是真真切切的,有些人早已随时间变了模样,性格也与大学时大相径庭。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恭维地卖笑,奉承的嘴脸,面容上挂着成年人在历经人情世故之后留下的圆滑——过去的事情,若是觉得美好,珍藏在记忆里就够了。 香烟夹在指尖,放空思绪的间隙,背后传来皮鞋踏响地面的声音,阮柏宸警惕地转过身,意外地挑眉,还好,来的人是霍舒然。 霍舒然莞尔一笑,翻折袖口接一捧温水洗手,他抬起眼,透过镜子审视着阮柏宸抽烟的样子,随即收敛多情的眼神,立直身子扯出一张擦手巾。 “徐方清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霍舒然扔掉纸团,站到阮柏宸身旁借火点烟,“他人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拇指拨着烟尾,阮柏宸垂眸说:“我没跟他一般见识,只是对他调查我这件事非常反感。” 霍舒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阮柏宸的侧脸,他停顿几秒,犹犹豫豫地开口:“柏宸,要是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你打住。”阮柏宸截断他的话音,“我这人好面子,很多话听不得,谢谢,心意领了。” 慕伊诺扣上腰带,正准备冲水推门出去,摁按钮的手悬在半空,他微微侧头,听见外面陌生的人声在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谈朋友了吗?” 阮柏宸笑道:“就我这条件,谁能看得上?” “又不是娶媳妇儿,咱们这圈子哪儿用得着考虑这些啊?”霍舒然“嘁”一声,对着垃圾桶弹两下烟灰,“还是说,你讲这话是在敷衍我?” “老霍,你了解徐方清,更应该了解我。”阮柏宸道,“我比较轴,做不来自己连肚子都填不饱,还得拖着个人跟我受苦受罪,又或者,当个吃软饭的。” 霍舒然玩味地吸一口烟,双眼在缭绕的烟雾后面眯得狭长,深邃的瞳孔像肉食动物发现了猎物。他不大相信阮柏宸没谈过恋爱,口吻揶揄地问:“别告诉我你都三十了,连个手都没摸过?” 阮柏宸拿眼角瞅人:“没有,怎么的?你他妈瞧不起谁呢。” 霍舒然心中一悸,在娱乐圈待久了,见惯了红男绿女,偶尔进剧组帮忙扛两天摄像机,晚上敲 他房门的不知名演员也大有人在。他的情债不少,前几年玩儿得确实过火,最近开始收心养性,计划着物色个伴侣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霍舒然旁敲侧击地问:“你还住在杏藜园吗?搬家了没?” 刚放松的神经顷刻又绷紧了,阮柏宸低着头闭了闭眼:贺启延那张乌鸦嘴,说什么应验什么。他含糊地回答:“早搬了,现在租房子呢,时不时换个地方,居无定所。” 混人场的,自然听得懂话外音,霍舒然不是“穷追猛打派”的,他点头:“以后要是叫你出来喝酒,可别不答应。” 阮柏宸客气地说:“没问题。” 拨开插锁的动静在无声的氛围里响起,慕伊诺走到盥洗台前,挤了团泡沫,故意将水龙头转向冷水,雪白的手指冻得越来越红。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水珠,他没给霍舒然一个眼神,冲着阮柏宸耷拉着脸,硬声道:“我手凉。” 阮柏宸盯着慕伊诺的面色,纳闷儿地扪心自问:我是又哪里没做好得罪他了吗?怎么闷闷不乐的? “这儿有热水。”阮柏宸掐灭烟头走向慕伊诺,把水龙头转到另一边,“你多冲一冲。” 慕伊诺拧着眉毛,沉默地拒绝。小少爷磨蹭着静立不动,阮柏宸尴尬地瞅一眼霍舒然,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给你焐焐?” 抬手的动作是真的快,差点磕着他下巴,阮柏宸边给慕伊诺焐手边笑他:“十八了eno,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别总任性。” 滚烫的手心包裹住慕伊诺冰凉的手掌,阮柏宸问霍舒然:“回去吗?” 霍舒然朝他扬了扬自己剩下一半的烟,说:“你们先走吧。” 注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瞅着足以让人误会“牵”在一起的手,霍舒然吐出烟圈将视野弄得模糊,内心隐隐有个猜测。唇角勾笑,他对着虚空说:“摸你弟的手摸得倒是挺自然。” 回到白云厅,一桌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徐方清似乎就在等阮柏宸和霍舒然落座,好开启他的话题。玻璃杯底敲敲转盘,老同学们见状一齐举杯共饮,气氛安静下来,徐方清悠闲道:“这人啊,还是得多出去见见世面。” 有人捧场,有人附和,他故作谦虚地一摆手,拾起根筷子比划着开口:“我呢,运气不错,刚从商学院研究生毕业,就被美国旧金山五百强的投资公司录取了。” 慕伊诺不耐烦地抠抠耳朵,扭头对阮柏宸说:“我想玩两局斗地主。” 阮柏宸掏出手机解锁,关闭音量,点开游戏界面,打横递给他。 “我一直觉得,人不能总待在舒适圈里,得发奋、进取,努力做些成绩让瞧不起你的那些人看一看。”徐方清侃侃而谈,“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说,徐方清的今天是他爸用钱堆出来的,不管你们怎么想,我这经济学硕士学位可是货真价实、没日没夜苦学自己考来的。” “上大学时你们总议论谁比较聪明,以后能出人头地,年薪三四十万不在话下。”徐方清不屑道,“这帮人究竟混得如何,今天不就见分晓了吗?” 阮柏宸听着徐方清的阴阳怪气,顶着对方看笑话的目光,无动于衷地拿湿毛巾擦了擦手,不予理会。 徐方清问:“是吧,柏宸?” 周围仅剩筷子撞击碗碟的响动,尴尬蔓延,指尖摩挲几下,阮柏宸冷静地捏住酒杯,正准备往嘴边送,这时,身旁的慕伊诺突然出声,瞬间吸引来全桌人的视线,每个人脸上都露着吃惊的神色。 没过多久,主位上的徐方清脸色“唰”地绿了。 阮柏宸怔愣着转过头,实在没想到,慕伊诺竟然讲了一长串流利的英文,语速之快,恐怕在场的没几个人能听懂。 话音停止,慕伊诺赢了一局斗地主,这才撩起眼睑觑向餐桌对面的徐方清,切换成中文道:“说说看吧。” 如果有人理解这段英文,便知慕伊诺是在问徐方清“2017年旧金山人均gdp的数值,以及对城市经济的前景预测”。作为经济学硕士,在旧金山从事金融投资行业,掌握这些数据和信息,用以案例分析,是身为投资者最擅长的事。 没错,慕伊诺正公然用英语和徐方清讨论经济学的相关话题,有趣的是,徐方清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发蒙的大脑导致半个字也没听清,扬在空中的筷尖儿陡地沉了下去。 慕伊诺冷漠地观察着徐方清的表情,心下明了,这家伙口中的“商学院”、“硕士学位”、“五百强公司”,水分够大的。 ! chapter33回家吃饭 033 一桌子人齐齐转头盯着徐方清,有的在问,“徐少,他说啥呢”。现场的翻译官非徐方清莫属,可他脑中像有块橡皮擦,所学的东西全忘光了,一时思路闭塞、无言以对,被无数道直白的目光逼得颜面尽失,两只眼睛犹如聚光灯般瞪着慕伊诺。 阮柏 宸带来的熊孩子!徐方清恨得咬牙切齿,迅速回忆方才慕伊诺脱口而出的英文,“gdp”、“旧金山”、“前景预测”,他一边尽力拼凑着内容,一边有点下不来台面地问:“弟弟还在上学吧?英语讲得真好。” 慕伊诺扔出四个四,又赢一局,他冲着手机屏幕回答:“高三。” 老话讲,十个人凑一堆儿,总有一个不开悟的,徐方清刚磕磕巴巴地挪开话头,啃着龙虾的老同学继续问:“徐少,你给翻译翻译呗,这男孩说得到底啥意思啊?” 徐方清:“……” 他支支吾吾地总结道,“阮柏宸的弟弟是在咨询我旧金山的经济问题”。为凸显自己的实力与慕伊诺旗鼓相当,他同样用英语回复,答得模棱两可,“基础数据网上一搜就有,其他困惑可以参考相关方面的论文,有话私下聊,没必要在这儿浪费大家的时间。”。 慕伊诺紧接着做出回应,徐方清再不是东西,毕竟是阮柏宸的大学同学,所以还是英文,他语声冷淡地说:“作为一名合格的投资者、五百强企业的员工、经济学硕士,最基础的你答不上来?告诉我你目前就职于哪家公司,我不介意去旧金山找你‘私下聊’。” 徐方清当场摔了筷子。 霍舒然虽听得半半拉拉,倒也勉强能辨析一部分内容,他忍着笑瞄一眼阮柏宸,对方正优哉游哉地喝着红酒,放任着“熊孩子”无所顾忌地“砸场子”,神色淡定,心大得很。 老同学们一头雾水,霍舒然什么场面没见过,他翩翩然起身,握着酒杯去敬徐方清,重新热好了场子。 慕伊诺见阮柏宸吃得差不多了,便道:“我在这里玩游戏不合适,前厅等你,不急。” 阮柏宸分辨着眼前的局势,叮嘱:“别跑远,快散场了,我马上来。” 慕伊诺点点头,挎上帆布包离开白云厅,门口的服务员立刻笑脸相迎,他问:“你们收不收美金?” 半个钟头后,聚餐隐隐有结束的趋势 第19部分 ,阮柏宸灌下最后一杯酒,提前离场,毫无留恋地走了。 霍舒然跟着他出来,两人在走廊上交谈几句,定下单独见面喝酒的时间,阮柏宸道一声“改天见”,心急地朝着前厅迈步。 绒布沙发上,慕伊诺正倚着一侧扶手打王者荣耀,阮柏宸走过去揉揉他的头发,小少爷一愣,分神的空隙,这局输了。 阮柏宸对服务员说:“麻烦您给我看一下白云厅的账单。” 服务员余光圈着慕伊诺,将早已打印好的账单恭敬地递上前,闭紧嘴巴没吱声。 阮柏宸心里一沉:……真够贵的。 慕伊诺暂停游戏,举给阮柏宸手机。阮柏宸按人头算出平均费用,往霍舒然微信上转了笔钱,在输入栏中敲下一行文字:这是我和我弟的饭费,徐方清结账时,你帮我转给他,谢谢。 对面很快收款,然后回复:放心吧,别忘记发我breeze酒吧的定位。 电梯门缓缓合上,阮柏宸彻底轻松了,双手插兜望着镜中的自己,新辰里国际假日酒店,他大概不会再来了。 悄么声的,视线滑向眼尾,阮柏宸发现慕伊诺正在看他。被抓包后,慕伊诺没再通过镜子,而是扭脸直接与阮柏宸对视。 阮柏宸问:“你哥掏钱,怎么不选点鲍鱼辽参之类的贵的吃?吃饱没有?” 慕家的一日三餐全是大补,慕伊诺以前还把燕窝当水喝,一到夏天就流鼻血。他回道:“吃腻了,况且这里的厨师厨艺不行。” 阮柏宸笑了,说:“嘴还挺挑。” 慕伊诺不咸不淡地接话:“你做的我就不挑。” 电梯抵达一层,马上坐车回家,慕伊诺拿回手机继续打王者荣耀,新消息跳进屏幕,他点开微信:“贺启延问你聚会的情况,还给你转了两千块钱。” 正午的阳光淋在身上,阮柏宸眯眼望向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唇角笑意明显:“真是哪儿的酒都不如breeze的好喝。” 慕伊诺将转账“退回”,回复贺启延:有钱。 聚精会神地玩着游戏,慕伊诺懒得看方向,单手摁键盘,另一只手抓着阮柏宸的袖子。融入密集的人潮中,阮柏宸揽住慕伊诺肩膀,护着他走路,低声问:“弟,你和徐方清聊什么了?跟哥讲讲。” 慕伊诺答非所问,态度冷硬:“外人面前你可以喊我‘弟弟’,私下里必须叫我eno。” 阮柏宸学乖了,凡是会惹小少爷生气的事他一概不做,否则后果得自负。按按慕伊诺肩头,他重新道:“eno,说给我听吧?” 亲密的举动导致慕伊诺又一次分了心,眉间阴霾惨重,他又输了。阮柏宸立马闭麦不念叨了,专注于开路,为慕伊诺打游戏保驾护航。 回到出租屋,换下束身的西装,阮柏宸套上卫衣抱着笔电窝在单人沙发里处理照片,慕伊诺全神贯注地在啃国际金融与贸易的教材书,两三分钟翻动一页,课后习题答得全对。 午后久坐到傍晚,阮柏宸疲倦地停下工作,佩服地看着慕伊诺,新买的书只剩薄薄的几页纸了。中午慕伊诺吃得不多,阮柏宸计划着晚饭做三菜一汤,还未询问他的意见,房门被叩响,钟恺的声音回响在楼道中:“慕伊诺,你的吉他买好了!” “咚”,慕伊诺大力合上书本,瞧都不瞧阮柏宸,趿着拖鞋急切地打开门。下一秒,“咔哒”,走廊安静了,对面屋的门也关严实了。 阮柏宸坐在灰暗的客厅中眨眨眼睛,动作迟钝,面色犹如独守空房的老人,苦且丧。他郁闷地心道:一把吉他有这么大吸引力吗? 心里不是滋味儿地搬开笔电,做饭的热情顿时削减大半,阮柏宸慢吞吞地从冰箱中取出食材,进厨房捣鼓着锅碗瓢盆,时不时歪身瞄着客厅的门,摸一根烟点燃,没有任何感情地拧火颠勺,然后将菜装盘,窗外的天色转瞬暗成了黑夜。 七点四十九分,阮柏宸大马金刀往餐桌旁一坐,静气凝神,用尽全部注意力也没听到一丝弦音,忍不住琢磨:eno进钟恺家都快俩小时了,没弹吉他啊,两人猫一块儿聊什么悄悄话呢? 双臂交叉端在胸前,右脚踝架在左膝盖上不安分地抖了抖,阮柏宸有点呆不住了,不是就练一个小时吗?满桌的饭菜都要凉了。 卸下矜持,走去玄关把门拧开,楼道声控灯亮起,阮柏宸冲着钟恺房门,没好气地喊道:“eno,你哥叫你回家吃饭!” chapter34-倒v结束快把你呀捧上天了。 034 十一月底,宾州早晚气温降于零下,偶有三四级风,刮在脸上像刀片,割得人皮肤生疼。阮柏宸苦口婆心地劝说慕伊诺,宣传店铺的事不要再管,应该专注学习,但他也早就料到,小少爷铁定不会乖乖听话,青春叛逆期的男孩最有自己的主意。 “刮风下雪一概不许出去。”阮柏宸只 得退让一步,跟慕伊诺谈条件,“你这金贵的身体,万一冻生病了,你父母一问原因,该怎么看我?” 话一脱口,阮柏宸心下算了算时间,不知不觉,慕伊诺已经在知春街住了将近一个月。之前的担忧再次浮现心头,阮柏宸敛眉深思,慕伊诺一直不肯回家,也没见他给家人报过平安,这太不合理了。 慕伊诺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翻读着经济学的书,丝毫不理睬阮柏宸从离家到进店喋喋不休的劝诫,急于想把教材最后所剩的内容背诵完,然后继续念下一本。 阮柏宸在一旁自言自语了半晌,迟迟等不来慕伊诺的回应,无奈伸手挡住他看书的视线,叹着气问:“eno,你在听吗?” 目光描摹一遍压在书上的这只手,慕伊诺抬眸,即使置身暗处,淡蓝色的眼睛依旧清澈莹亮:“在。” 阮柏宸噎住几秒,严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家到底在哪儿啊?” 慕伊诺卷着页角回答:“早说过了,美国加州。” 哪怕是看到过慕伊诺的护照,阮柏宸仍然不大相信他的话,思忖着继续问:“那你是怎么跑来知春街的?” 慕伊诺诚实地答道:“迷路。” 阮柏宸心说:……这路迷得可够远的。 换了个方向问话,祈祷能获取些有用信息,阮柏宸问:“你为什么来宾州?” 慕伊诺:“探亲。” 阮柏宸道:“探完亲就不回美国了吗?” 又没声音了,慕伊诺努努嘴不答话,坐在椅凳上沉默地望着阮柏宸,眼神直勾勾的,盯得他心慌又心痒。 如同挤牙膏一样,零零散散的回答拼凑不成完整的答案,上次提到弟弟,这回谈及亲人,慕伊诺的反应都不算积极,脸色也不甚明朗。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阮柏宸发现慕伊诺尽管有时候性格古怪、性情冷漠、爱耍脾气,但他的思想成熟,言行举止充分体现着良好的家教,或许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他于是不再多问,暂且相信对方这么做是有分寸的。 周一上午客户较少,午饭后,慕伊诺端着阮柏宸的玻璃杯喝两口水,迷迷糊糊地朝着桌面沉下去脑袋。阮柏宸拿余光关注慕伊诺的动静,短短五分钟,小少爷换了六七个睡姿,眉心始终紧拧,一脸的不高兴,烦躁地扫开凌乱的刘海。 阮柏宸停止修图,关心地问:“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慕伊诺郁 闷地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字:“嗯。” 阮柏宸权衡着说:“要不,靠着我睡试试?” 就见慕伊诺的脑袋几乎是从桌面上弹起来的,迅速将椅子搬到阮柏宸身侧,枕着他的肩膀,压皱他的衣服,小少爷舒坦地闭合双眼,慢慢落匀呼吸。 清浅的香水味拂过鼻下,阮柏宸深闻一记,食指摩挲鼠标,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变得焦虑。愣神半刻钟,没心思再对着电脑,阮柏宸稍稍偏头,仔细观察着慕伊诺的睡颜。 浅棕色的发丝触感柔顺,长睫像两把小扇子,鼻梁高挺立体,鼻尖光洁圆润,阮柏宸笑了笑,想:生得这么好看,不管男人女人,谁见了eno都会喜欢他的。 光线堆积房间,沾上慕伊诺的侧脸,皮肤白得晃眼,阮柏宸盯久了,莫名其妙的,指尖有点发痒。慕伊诺睡觉的模样太乖了,眼睫毛偶尔轻颤,他弯曲手指尽量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又细又软。 阮柏宸没探究自己的心理活动,正打算触碰第二次,熟睡中的慕伊诺蓦地蹙眉,用力挤挤眼睛,伏在肩头的小脑瓜顺着手臂一路向下滚去。 大惊失色地接住,右手托着慕伊诺耳侧,呼吸险些骤停,阮柏宸刚松气,结果祸不单行,小少爷上身失去了重心,脱力地朝前倾斜,脑门直接抵住了他的胸口。 阮柏宸自我反省:叫你手欠。 折腾出一番动静,慕伊诺仍不可思议地睡得异常安实,雷打不动,鼻息轻薄规律。只是这个姿势醒来,脖颈必定吃痛,阮柏宸左手绕到慕伊诺背后,半圈着他,稍稍放低肩膀让他舒服地靠着脑袋。 怀里的人蠕动两下,似乎是在调整姿势,慕伊诺往前凑凑脸,鼻头蹭到了阮柏宸的脖子。 香味浓郁,阮柏宸在猜慕伊诺今早洗漱完到底喷了多少香水。抱着小少爷睡午觉,干不了工作,阮柏宸扬高视线望向店外,路边的腊梅树结着鹅黄色的花朵,饱满可爱,他奇怪,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好看。 慕伊诺在阮柏宸怀中睁开眼睛,眨动一下,继而再次闭合,不清楚是又睡了,还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同源路上最不起眼的一家店,屋内乱糟糟的,四周逼仄狭窄,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光,阮柏宸轻轻拍着慕伊诺后背,希望他能一觉睡到自然醒。 一点半,两人开工,慕伊诺搬着椅子走到腊梅树下继续摆他的折纸摊,顺带着发传单。他在门外引客,阮柏宸在门内待客,订单源源不断,他们 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没少赚钱。 直至过了下班时间,慕伊诺却迟迟没有回来。 阮柏宸关掉电脑,迈到门口去寻他的身影,颇为意外的,那把椅子上坐着的人并不是慕伊诺。佝偻的背脊、花白的头发,目测是位七旬老人,慕伊诺蹲在她旁边,一只手被她紧紧地握着,一老一少陪伴着彼此,正悠闲地赏景聊天。 这一幕令阮柏宸有些动容,返回店里拿出相机,拉近焦距认真构图,取景器中的画面有未化尽的雪、疾驰而来的车、腊梅树下的木椅,以及老奶奶和慕伊诺。 拍下满意的照片,阮柏宸缓步上前,与老人家打过招呼。余奶奶慈眉善目,眼角笑出了皱纹,生着老年斑的手一直牢牢地牵着慕伊诺,动作中包含着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亲切和蔼。 余奶奶仰起头,讲话的语速很慢,她问阮柏宸:“你就是‘色彩摄影店’的老板?” 阮柏宸颔首:“对。” 余奶奶说:“我住在右前方的那片小区,每天都会在附近遛弯儿,以前还真没注意到这条路上有间能照相的店铺。” 顺着老人家指的方向,阮柏宸知道余奶奶所住的小区名叫“景园”,独门独栋的复式楼,宾州十大高档住宅区之一,虽然房价不算最夸张的,仍是让绝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余奶奶道:“伊诺跟我讲你是大摄影师,三句话不离你这个哥哥,快把你呀捧上天了。” 阮柏宸心虚地看一眼蹲在地上凝视着路面的慕伊诺,实在难以想象能从他口中听到赞赏别人的话。谦虚地摇摇头,大致将自己经营的业务介绍一遍,余奶奶的笑容越来越清明,阮柏宸听见她温和地问:“小阮啊,你说你可以接外拍的单子,那你介意拍照的地点是在医院吗?” chapter35贴我身上得了。 035 以前开影楼,常去的外拍地基本上是宾州的各大旅游景点,室内性质的多为婚礼或者公司年会,阮柏宸也接触过专门与医院合作的摄影工作室,这些人经手的订单比较特殊——给新生儿拍降生艺术照。 先入为主地以为余奶奶也是同样的请求,家中子女或有即将临产的,他便一口答应:“当然不介意,有任何要求,您尽管提。” 老人家没再言语,起身想去阮柏宸的摄影店看一看,慕伊诺搀扶着她往回走,步伐随着余奶奶的放缓,跨门槛时,他叮嘱:“注意脚下。” 跟在两人身后的阮柏宸欣慰地笑了声。 店内的装修一目了然,简单环视一圈,余奶奶心中估摸出个大概,她迟缓地来到电脑桌前拾起圆珠笔,在便签纸上写下地址:宾州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四楼,406房间。 扣上笔帽,眼角笑纹堆积,余奶奶说:“明天上午九点半,我等你们来。” 慕伊诺坚持要送她回家,余奶奶满不在意地摆手拒绝,表示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不必担心,继而平稳地迈出店铺,背手朝着景园小区的方向踱步。 骑着大二八返回知春街,慕伊诺钻进卫生间洗澡,阮柏宸在为开店以来接到的第一份外拍工作做准备,摄影包、三脚架、迷你补光灯,器材收拾齐全,他拿出手机查询去往市人医的路线。 天际线上的暮色消退,夜幕降临,卫生间的门开了,阮柏宸专注于计算路费,对着手机屏幕问:“在里头干吗呢?怎么洗了这么久。” 没等来回答,于是抬了下眼,阮柏宸倏地定住表情,目光不受控地将慕伊诺裸/露的身形描摹一遍,大惊失色:“你衣服呢!” 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白色内/裤,细直的长腿极具视觉冲击力,慕伊诺淡定地抓着毛巾擦拭头发:“脏了,我全给洗了。” 阮柏宸顾不及应话,急忙从卧室门后的挂钩上取下浴巾,展开把慕伊诺裹成蚕蛹,拉到沙发边胡乱一通擦:“烧了暖气就敢嘚瑟,着凉了怎么办。” 先是小腿,再到胯骨、腰腹,然后抹去胸口和颈侧的水珠,抬手的动作一滞,阮柏宸凝住视线,慕伊诺的额发凌乱地贴着额头,稍有些长了,被掩藏的明眸若隐若现。 喉结滑动,阮柏宸低眼取来慕伊诺手中的小毛巾,示意他坐到茶几上。慕伊诺没犹豫,利索地转身,阮柏宸慌忙向后挪动,背脊贴住沙发,宝珠茉莉的香气近在咫尺,熟悉的香水味直往鼻腔里钻。 阮柏宸注视着慕伊诺的后脑勺,苦着脸道:“谁让你坐我两/腿/中/间了。” 慕伊诺装耳聋,不出 第20部分 声也不动换,耐心地等待阮柏宸为自己“服务”。 纤长的脖颈露出浴巾,细瘦的腰身好像单臂就能整圈环住,阮柏宸无奈摊开毛巾,轻柔地擦着慕伊诺湿/漉/漉的发梢,问:“你在家是不是经常使唤佣人伺候你?” 慕伊诺盯着阮柏宸的脚,自己的脚丫有点凉,蹬掉拖鞋踩住他脚背,搞定,暖和。 阮柏宸收住话音:……小动作这么多,干脆贴我身上得了。 “他们要是做得不好,惹我们少爷不高兴。”阮柏宸继续问,“你会怎么惩罚?扣工资?” 怀里的慕伊诺安安静静的,偶尔回勾一下脚趾,挠得阮柏宸脚心直犯痒。 阮柏宸“啧”一声:“eno,别闹。” 慕伊诺不挠了,老老实实地踩着阮柏宸的两只脚,舒舒服服地取暖。 只要聊的是跟“家”相关的话题,慕伊诺全程耳背,阮柏宸没脾气了,纵容着对方得寸进尺、随心所欲地靠着自己,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这位少爷什么,这辈子准是讨债来的。 伸手摸摸慕伊诺的头发,干了,他说:“晚饭给你炒榄菜肉末四季豆,行吗?” 慕伊诺点头:“行。” 阮柏宸:果然提“吃”才肯赏脸答话。 “你有没有不要的衣服?”慕伊诺接着开口,“我想当睡衣穿。” 阮柏宸把他抱到一边,走去卧室在衣柜里翻翻拣拣,拽出一件长款的白色纯棉t恤,胸前印着一只恶犬,狰狞的面目有几分骇人。 慕伊诺归还浴巾换上睡衣,下摆垂至膝盖,他觉得宽松舒适,不想穿裤子了,裸/着白皙修长的腿在阮柏宸面前来回晃悠。 阮柏宸皱眉:“eno,穿上睡裤。” 慕伊诺摊开掌心管阮柏宸要手机,想玩游戏。 太阳穴直蹦,阮柏宸用手压压,严厉强调:“快点,再生一次病我可真受不起了。” 慕伊诺弯腰摸索阮柏宸的裤兜,发丝扫过他的下巴,阮柏宸一时疏忽,手机被他的小祖宗揣走了。 刚戳开游戏界面,忽然有人叩门,慕伊诺瞄一眼客厅的钟表,是钟恺来找自己上吉他课。摁灭屏幕,抢过阮柏宸手里的睡裤穿好,转移到玄关将门拉开,钟恺瞧着慕伊诺胸口凶巴巴的恶犬图案,竖起拇指:“不错,今天的你很有摇滚范儿。” 慕伊诺双手举在“恶犬”两侧,轻狂地 做了个rock的手势,逗得钟恺捧腹大笑。 本想和钟恺聊几句近况,话到嘴边却打住了,阮柏宸能感觉出来,慕伊诺在哄钟恺开心,无论这些天这人过得如何,有没有与自己和解,至少此时此刻,他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错。 阮柏宸目送慕伊诺迈入对门,又一次发觉,小少爷虽然不擅表达,心里头明镜似的,实际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门板快要掩合时,他才忽地想起什么,赶忙宣誓主权地喊:“一个小时不能多啊,钟恺你少给我留堂,七点半准时放eno回家吃饭!” 第二天一大早,阮柏宸领着慕伊诺亲身体验一回地铁早高峰。车门两侧的纵队如长龙,进入车厢的乘客肩挤肩,头挨头,空间密集,热气一烘,什么味道都有。阮柏宸抱歉地向慕伊诺讲清原因:“路上堵车,坐出租我怕迟到,只有地铁不会误点,对不起eno,你忍一忍。” 食指抵住鼻下,慕伊诺蹙眉艰难地呼吸,他抓着扶手,身体随前行的列车左右晃动。没多久,慕伊诺耐心告罄,他嫌气味难闻,端着胳膊太累,于是靠向阮柏宸,鼻尖移近他的领口,小声道:“让我闻一会儿。” 拥挤的车厢,闷躁的环境,广播声与乘客们的交谈,无论眼前的画面还是耳边的动静,阮柏宸的感官像是被屏蔽了,他微微低头,慕伊诺的鼻子正蹭着他的衣领,每次呼吸都是深深地闻,之后闷着脸闭目养神。 四十分钟的车程,地铁到站,阮柏宸心下嘀咕一句“这么快”,揽着慕伊诺肩膀先一步迈向站台。扶梯上行,迎面而来的景色与知春街一带截然不同,这里是宾州的市中心,处处繁华,入目皆是高楼。 踏进市人医的大门,直奔住院楼,乘电梯抵达四层,正准备带着慕伊诺往里走,阮柏宸脚步一顿,蓦然怔住,回过头再次确认信息。 门口的标识牌上显示的是:肿瘤外科监护病房。 chapter36每个人终将经历。 036 视野随推开的病房门变得宽敞明亮,冬天的阳光落满房间,四下金灿灿的,窗台上摆着两盆生长旺盛的三角梅。护士长正同余奶奶侃侃而谈,听到推门声,瞧一眼来人,她将钢笔插回胸前的口袋,竖起一根手指说:“只能一小时哦,别‘折腾’梁爷爷太久。” 护士长嘱咐完便退到屋外,阮柏宸沉默地立在病房中央,唇齿微张,机械地取下肩上的相机包。 面前的病床上躺着一具骨 瘦如柴的身体,淋巴瘤在颈侧堆起拳头大的鼓包,梁爷爷双目紧闭,唇角干裂,裸/露在被子外的皮肤布满岁月的痕迹。 “路上堵车吗?”余奶奶端着暖水壶迈着轻稳的步伐,取出两枚一次性纸杯要给阮柏宸和慕伊诺倒水喝,“先坐吧。” “您不用忙活。”阮柏宸上前抢过水壶,单手扶着老人家坐进沙发,答道,“不堵,我们乘地铁来的。” 慕伊诺原地不动,视线落向雪白的窗帘,余奶奶的穿着打扮与屋内的灰白色调对比鲜明,正红色旗袍上绣着高贵明艳的牡丹,肩披一件貂皮小坎儿,脚底踩着一双柔软的舞蹈鞋。 阮柏宸将第一杯水放置余奶奶手边,犹豫着问:“这位是您……” “老伴儿。”余奶奶面庞圆润,笑得极为亲切,她主动坦白,“淋巴癌,昏迷四个月了,就剩最后一口气啦。” 倒水的手细微抖动,阮柏宸面容严肃,余奶奶见状伸手在他胳膊上拍拍,弯着眼睛:“小伙子,别耷拉着脸,今天可是我们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你是大摄影师,你得负责逗我开心,那样拍出来的照片才能显得年轻漂亮呀。” 自从昨天接下这单外拍生意后,阮柏宸怎么也没想到面临的会是这样一幅场景,情绪忽然沉重,却没在余奶奶脸上寻见丝毫悲伤,老人家的状态始终积极乐观,总在慈祥地笑着。 他略微疑惑地问:“倘若只是简单地拍照,刚才那位护士长,或者您的家人,都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为什么要找摄影师呢?” “我们每一年的纪念照,都是在影楼让摄影师给拍的,我太了解我家老头子了,别的他不在乎,只有这件事特别上心。”余奶奶语气松快,语速平缓,“他这人啊活得精细,比较注重仪式感,随便拉个小护士来拍,怕是会在心里唠叨我,批评我糊弄事儿哦。” 阮柏宸听罢笑了笑,病房里的气氛稍稍轻松不少。平复好心情,他拨下镜头盖,问:“金婚纪念照,您们想怎么拍?” 余奶奶整平旗袍抚了下发髻,慈爱地回答:“根据你的经验和感觉来吧,拍个三四张就行了。” 慕伊诺扶着余奶奶走向床畔,帮她摇起病床。余奶奶系上梁爷爷病号服领口的扣子,象征性掸掸他的肩头,问:“你爷看着精神吗?” 慕伊诺竖起拇指回答:“梁爷爷很帅,您们很般配。” 笑声溢满房间,阮柏宸支起三脚架,抓拍到余奶奶欢喜的样子,哪里 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那姿容,分明像一位二十七八的漂亮女人。 窗外光线流转,梁爷爷半边身子陷入阴影,慕伊诺自动充当起阮柏宸的助理,跑去拉合窗帘,从器材包中取出迷你补光灯。 阮柏宸在相机后面冲余奶奶打手势:“您别拘束,随意摆一些平时比较喜欢的动作,不要当我们是外人,尽量放松地展现自己。” 老人家听闻不再僵硬地端着肩膀,而是羞赧地侧过身,抬手揽住梁爷爷肩膀,脸颊蹭着他头顶的发旋儿。 当爱情褪去鲜亮的外衣,随时光慢慢沉淀,两个人手牵着手,共同抵达人生的最后一站……取景器里是小鸟依人的余奶奶,还有不省人事却一直紧握爱人手的梁爷爷,鼻腔猛地酸涩,阮柏宸眨了下眼睛,左手比划着“三、二、一”,耳边响起余奶奶欢快的声音:“茄子。” 阮柏宸取下单反,给余奶奶展示拍摄的成果。老人家高兴不已,越来越放得开,她招手示意慕伊诺站在她旁边,想要拍一张像样的全家福。 回忆之前的种种举动,阮柏宸边调适焦距边思考,余奶奶好像对慕伊诺格外宠爱,如同对待亲孙子那般。拍摄结束,阮柏宸向余奶奶汇报之后的工作流程,修图、打印、装裱,他会去定制一副金丝楠木的相框,庆祝他们结婚五十周年。 余奶奶从羽绒服内兜掏出两枚大红包,阮柏宸执意拒绝,这次的外拍与他先前经手的每一次都不同,它的意义无法用钱衡量,因此不打算收取任何费用。 “事情是一码归一码,其他的,可以算是缘分。”余奶奶强硬地把红包塞进阮柏宸手中,温声说,“这个家只剩我们两位老人了,积蓄绰绰有余,不必有心理负担。” 阮柏宸闻言又是一愣,另一边,慕伊诺双手接住红包,礼貌道谢。距离“家属”探望的时限还剩十五分钟,三人围坐在梁爷爷病床旁,余奶奶摸着他的手,沉寂片刻,深吸口气,将她的家庭经历的噩耗简化成短短的一句话,缓慢启唇:“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我的孙子应该和伊诺是差不多的年纪。” 僵住的表情恢复得有些迟钝,阮柏宸难受地转过头,慕伊诺沉着眼睑,敛起嘴角,盯着红包上的“福”字一动不动。 “前两天,我沿着儿子孙子平时喜欢游逛的路线散步,远远望见腊梅树下坐着的男孩,恍惚间,还以为是老天爷可怜我,补偿我让我的孙子回到我的身边。”余奶奶平静地陈述,当年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早已被时光消 磨,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 “不论是伊诺给予我稍纵即逝的假象,还是你小阮愿意进监护室为我们拍摄金婚纪念照。”余奶奶抬高交握的一双手,似乎是在和梁爷爷一起表达谢意,她对阮柏宸说,“我们已经是一只脚踏入坟墓里的人,还能有这样一天让我们欣喜和期待,收获开心和快乐,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见阮柏宸眼中哀矜,余奶奶笑道:“小阮,不用为我担心,我这一生有爱人的陪伴,足够幸福了。” 市人医门口被车辆围堵得水泄不通,阮柏宸背着摄影包踏上来路,扶梯下行进入地铁口,买票安检,随着流动的人群走向站台。 回想过去几年,他的镜头下出过无数大片,壮丽的风景,悠久的人文,自然与人世的融合,他追求浩瀚、宏伟,也追求历史、故事,每一张作品都体现着他的思想,直到今天拍摄完这些照片,梁爷爷的老去让阮柏宸明白,人生不可逆,生死是趟单行线,每个人终将经历。 从406病房离开后,慕伊诺有点分辨不出阮柏宸的喜怒哀乐,于是在等列车进站的时候,悄悄捉住阮柏宸手腕,食指探入他的掌心,使坏地挠了挠。 漫起的痒意顺着胳膊向上攀爬,阮柏宸心口一麻,收拢五指攥住慕伊诺的手,歪头凑近他:“eno,别闹我。” 慕伊诺顺势将他抓得更牢,有较长的袖筒做遮掩,旁人无从察觉两人之间亲密的举动,他问:“心情不好?” 阮柏宸摇摇头,牵着慕伊诺挤进地铁,车内的密集程度比来时略有缓和。他们靠在自动门边的扶手上,慕伊诺明显感觉到阮柏宸的心不在焉,又一次故技重施,两手扒住他的兜,贴着他皱皱鼻子说:“这里的味道不好闻。” 阮柏宸恍然地敲敲额角,说:“你瞧我这脑子,老记不住事儿,回去应该坐出租的。” 玩闹似的撞着阮柏宸,慕伊诺把自己往他怀里送,又离远,跟他碰来碰去。这时,运行的列车恰巧遇到转弯,身体随着惯性陡然倾斜,小少爷脚下踩得很稳,根本摔不倒,阮柏宸却吓得将他拦腰抱住,紧紧地搂进怀中。 余奶奶的那句“我这一生有爱人的陪伴,足够幸福了”,莫名其妙地浮出脑海,响在阮柏宸耳畔,乱糟糟的心思突然被抹成了空白。垂眸看向慕伊诺,对方也正直白地望着他,有那么一刻,阮柏宸心底蹿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悸动,致使他神情复杂地拧紧眉头。 chapter37乐在其 中。 037 伴着地铁行进的巨大轰鸣声,阮柏宸局促地别开脸,脑中短暂空白后,跑偏的思绪回归正位,隐秘而细微的悸动一闪而过,一个一直被他刻意忽略掉的问题渐渐萦绕心头。 人的一生匆忙无度,常常感觉时间转瞬即逝,快得根本不留痕迹。年轻时尚且心有余力,能够全神贯注投入到事业中,凭着满腔热血和孤勇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但老了呢? 余奶奶所言真正触动阮柏宸的两个字,是“陪伴”。年少时的阮柏宸做事根本不需要谁的支持,拿起相机便走,一个人闯遍大江南北,乐得逍遥自在,可如今每到深夜,面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内心的孤独和空虚避无可避,人总是越活越不够洒脱,这大概就是年龄引发的心态上的改变。 三十岁,考虑事情愈发细碎周全,阮柏宸始终都在规避感情问题,亦如上次聚会他跟霍舒然讲的,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难道还要拉个人下水一起受罪吗? 阮柏宸不比贺启延随性,他身上有老旧的、古板的一套思想,外人看来甚至觉得他有点顽固不化,给自己太多压力和包袱,活得不够潇洒。在他的观念里,爱情的发生应该建立在相对稳定的物质基础上,没有这个前提,双方的关系达不到平等,他不想让别人跟着他受苦,反之,他也不愿意被包/养,坐吃山空活成个废物。 可是,当你见到了真正垂死的老人、至死不渝的爱情,所有的固执、坚持,都会自然而然地与自己和解。明天和意外不知那一个先来,尚未经历的事情终将成为遗憾……阮柏宸动摇了,一种渴望从心底油然而生——或许他应该尝试拥有一份感情,也能让他老了以后,觉得这一生“足够幸福”。 心下正重 第21部分 塑着自己的爱情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阮柏宸拿出来,慕伊诺把目光移向眼尾,瞥见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霍舒然。 阮柏宸滑屏接听,而后说:“行,那就六点半吧。” 慕伊诺抬眸端详着阮柏宸的表情,等他挂断电话,立刻问:“你要出门?” 列车进站,车门开启,阮柏宸揽着慕伊诺踏上站台,如实向他汇报:“霍舒然叫我出去喝酒,就在breeze。” 在老杨面馆解决完午饭,回到家,两人各自忙碌,阮柏宸工作,慕伊诺念书,一人霸占着一张沙发。 阮柏宸处理余奶奶的照片过于投入,天色渐暗也浑然未觉。六点十分,他猛地从沙发上蹿起来,慕伊诺跟着抬头,见他扔下笔电直奔卧室,紧接着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等了半天还不出来,慕伊诺丢掉书本迈向卧室,一进门,就见阮柏宸正在不停地试衣服,对着衣柜镜换了一件又一件。 这么看重和霍舒然的见面吗?慕伊诺杵在门口定睛瞧着,没发觉自己的脸色越来越沉。 最终选择一套标配,白色卫衣加水洗牛仔裤,阮柏宸随手扫两下刘海,转头询问慕伊诺的意见:“eno,我这一身是不是还行?” 慕伊诺回答:“不好看。” 身形一晃,阮柏宸尴尬地望向他,慕伊诺却转身离开了他的视线。小少爷揣着不满的情绪换好鞋,暴躁地拧开客厅门,赌气地说:“今晚我要跟钟恺练三个小时吉他。” 阮柏宸:……谁能帮我破个案,我又怎么惹着他了? 六点半,阮柏宸叼着烟站在breeze酒吧门前,冷风席卷知春街,各家店铺开始陆续收工。视界尽头,霍舒然逆着人流走来,身姿清挺,上回聚会毕竟十年未见,隔着适度的疏离,阮柏宸没能看仔细霍舒然风度翩翩的样子,眼下,两人的距离缓慢拉近,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现在确实比学生时代顺眼多了。 阮柏宸难得带同学来酒吧,贺启延大方地送上两杯自制酒,口感微甜,度数不高,非常适合聊天时喝。碰杯后先畅饮一番,阮柏宸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霍舒然五指点在台面,觑一眼空荡荡的舞台,率先挑起话头:“你弟弟呢?” 指尖顺着杯沿游走,阮柏宸道:“跟我置气呢,上别人家玩儿去了。” 霍舒然诧异:“他还住你这儿啊?不回自己家吗?” 阮柏宸侧脸笑着问 :“你这是什么语气?” “以前上大学时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个弟弟。”霍舒然儒雅地端杯,清瘦面庞被灯光染出一味勾人的俊美。捏着杯子晃了晃,他说,“那男孩是混血,跟你八百辈子也沾不上边儿,认的?” 阮柏宸摇头喟叹:“说来话长。” 围绕着分别十年各自的经历闲聊了四十多分钟,末了,霍舒然不再兜圈子,铺垫的气氛够了,结束叙旧,他直白地向阮柏宸抛出橄榄枝:“最近有一部大热剧正在拍摄,副导演和我很熟,要我跟组帮忙,你来不来?” 阮柏宸挑眉问:“我去做什么?” “场记、摄影、后期,什么不能做?”霍舒然反问,“剧组按天结算,一天五百,别的不说,柏宸,这可是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阮柏宸将眼睛眯得狭长,口吻玩味道:“这么为我着想?条件呢?” 都是三十岁的人,即使不明说,阮柏宸也能猜出个大概。与其假客套,不如利落坦白,霍舒然丝毫不藏着掖着:“大学毕业时我就告诉过你了。” 贺启延环抱双臂躲在一旁等着看阮柏宸出洋相,阮柏宸早有所觉地飞给他一记眼刀,突然觉得这场面怎么有些莫名熟悉…… 短短一个月,招来两朵烂桃花,阮柏宸哭笑不得,最近是走“狗屎运”了吗? 举起玻璃杯,主动去碰霍舒然的,阮柏宸抿一口酒品品味道,诚实地说:“霍舒然,咱俩真不行,首先,你绝对不会愿意当下面那个。” 霍舒然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我其实都可以。” 阮柏宸无奈片刻,苦笑道:“我就不相信,这几年没人追过你?娱乐圈里什么人没有,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 霍舒然回应:“以前我对感情没有太多想法,所以活得挺混乱的,但玩归玩,我如今肯定是清楚,什么样的人是能够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阮柏宸欣然接受霍舒然对自己的这一评价。一条腿踩着高脚凳,他坦诚相告:“不瞒你说,我的想法也在变化,终结单身状态,找个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谋生活,也许真的挺好的。” 霍舒然单手支颐,不解地问:“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阮柏宸回答:“因为你很优秀,你一点都不普通。” 盯着酒杯笑了笑,霍舒然必须承认,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阮柏宸是有原因的,跟这样坦率真诚的人相处实在是舒服, 连拒绝的话都能讲得这么好听。 阮柏宸言归正传:“剧组的活儿我干不来,摄影店的工作虽然辛苦,付出的努力常常得不到相应的回报,但我最近却乐在其中。” “谢了,老同学。”瞄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阮柏宸抱歉道,“我该回家给我弟做饭了,这顿酒我请。” 霍舒然扭脸看向他,清明的眼神渐渐变得意味不明,他思索几秒,解锁手机点开微信,正色说:“有件事,我估摸着你可能并不知情。” “叮”的一声,微信响起提示音,阮柏宸犹疑地打开查看,是霍舒然的转账信息,金额数有点眼熟。拇指下滑,阮柏宸翻到上面的聊天记录,茫然一愣,奇怪地问:“你把我给你转的聚会餐费还我干吗?” chapter38沙发太硬了。 038 贺启延听了一耳朵事情的大概,除了惊讶慕伊诺在聚会上的种种表现,更佩服他竟能维护阮柏宸到这种地步,周全的心思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但贺启延了解阮柏宸,他连朋友之间的帮忙和“救济”都不肯接受,更不可能让慕伊诺这个“弟弟”去承担当天聚餐所有人的费用。 霍舒然声情并茂地演绎了徐方清在结账时,发现早已被阮柏宸先“下手为强”,想出风头没得逞,脸都气青了的模样,贺启延觉得特别痛快,可阮柏宸却笑不出来,他根本就不在乎徐方清饭桌上的那股子阴阳怪气。 耐心听完霍舒然对整个过程的复述,阮柏宸没滋没味地灌下半杯酒,眉间愁云惨淡,面色凝重。他什么话也没回应,揣上手机连声“再见”都忘记了,机械地迈着步伐踏出酒吧,冷风立即掼向他的后背。 霍舒然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嘴角漾笑,神色十分坦荡。贺启延手持抹布擦拭吧台表面的灰尘,状似无意地来到他身前,惑人的桃花眼向上一撩,问:“需要我给你调制一杯抚慰‘失意人’的酒吗?” 霍舒然深吸一口电子烟,与贺启延对视,两人的气场旗鼓相当:“贺老板是不是没听清柏宸的话,他说我不是‘普通人’,我很优秀,何来失意?” 贺启延唇线上弯,拱高纤长的眉毛,他还是送了霍舒然一杯芝华士:“慢用。” breeze的氛围舒适放松,比市区里的酒吧悠闲许多。空间不大,装修风格尽显贺启延的用心,尤其是墙上挂着的几张黑胶唱片,以及各个时期摇滚乐队与爵士乐团的海报—— 烈酒和音乐本来就该相辅相成。 霍舒然咂摸两口芝华士的香味,满意地问:“贺老板懂音乐?” 贺启延回答:“我男朋友是玩儿乐队的。” 霍舒然毫不意外,评价道:“果然,漂亮的男人都已经有主了。” 饮尽手边的两杯酒,眼神清澈,面色如常,贺启延实在佩服霍舒然的酒量,混娱乐圈的,果真得有两下子。 酒意微胜,霍舒然欲掏手机扫码付款,贺启延摆手拒绝,他没客气:“我挺喜欢你这儿的,介意我常来吗?” 贺启延玩笑地说:“有人上赶着送钱我还能介意吗?随时欢迎。” 拎着贺启延附赠的一罐果酒,霍舒然合紧风衣推开breeze酒吧的门。天色彻底黑透,镜片上附着一层白雾,视野不甚清晰,走了没几步,迎面撞来一抹身影,踉跄着错肩的时候,霍舒然吸吸鼻子,闻见了这人衣服间醇香浓郁的咖啡味。 两人近在咫尺,隔着浅薄的夜色视线交缠,白雾散去,霍舒然不由得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对方长得相当符合他的审美。 康衍刚下班,身心俱疲,他敷衍地道一句“不好意思”,径直拉开酒吧的门。坐上吧台外侧的高脚凳,移走之前的客人留下的两个空酒杯,他抽掉领带缠住手腕,招手示意贺启延:“老样子,芝华士外加一盘盐水毛豆。” 贺启延叮嘱完后厨,弯腰瞄着康衍,勾魂的眼睛弄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掌心塞入一张名片,康衍回神低眸去瞧,贺启延笑盈盈地说:“帮你物色了一个人,保证对你胃口,是位影视特效师。” 八点四十分,满桌的饭菜已上齐,阮柏宸坐在桌旁没等多久,房门轻启,慕伊诺走了进来。小少爷仍旧沉着脸,换鞋、洗手、自己盛饭,套着阮柏宸的长t恤,细胳膊细腿在宽硕的袖筒裤筒下逛荡着,显得慕伊诺更清瘦了。 吃到一半,慕伊诺感觉今晚的阮柏宸格外沉默,他放下筷子,这才肯抬眼,蓝瞳宛似暗夜中的星星,内里好像浮动着一片流光。 阮柏宸十指交叉支在颌下,看向停止进食的慕伊诺,长叹口气,问:“eno,上次聚会,白云厅的餐费是你交的吗?” 阮柏宸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态,慕伊诺还以为是要和他商量什么“国际大事”,闻言,他继续拾起筷子美滋滋地就着米饭,漫不经心地往嘴中扒拉着酱爆鸡丁。 按照慕伊诺的脾气,除非真的翻脸,否则只 要是他不愿交流的话题,绝不给你沟通的机会。阮柏宸耐着性子等慕伊诺扫荡干净碗盘里的饭菜,沉声唤道:“eno,你过来。” 慕伊诺不耐烦地觑他一眼,权衡半晌,还是听话地起身站到阮柏宸面前。两个人面对着面,阮柏宸坐着,落低的视野中是慕伊诺抠着衣边儿的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白色。 阮柏宸塌下肩膀,说:“那顿饭的钱,我会攒齐了一起还给你。” 慕伊诺无动于衷地垂着眼睫,像个犯了错误被训话的孩子。 阮柏宸加重语气道:“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不能用你的钱,绝对不可以。” 唇角蠕动,慕伊诺撇了下嘴,脸上的表情昭示着对阮柏宸态度的不满,也有委屈。他拿膝盖碰碰阮柏宸的腿,不知是讨好还是示弱,也可能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动机,只是单纯地想要离这个人更近些。 他们僵持着,屋内静了半分钟,慕伊诺不爽地挪开视线,问:“阮柏宸,我做错什么了吗?” 阮柏宸愣住了,回答:“当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慕伊诺又问,眉心紧拧,语声冷硬,“还要惹我不高兴。” 小少爷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堵得阮柏宸没话说。认真勘酌措词,尽量不让慕伊诺误会自己的意思,阮柏宸轻声道:“你在饭桌上那么维护我,为我出气,我很感动。但是eno,事情一码归一码,我的原则是不允许任何人替我负担钱财方面的任何费用。” 阮柏宸顿了顿,说:“收下羽绒服我已经非常愧疚了,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是故意惹你不开心,而是……” “那好。”慕伊诺打断他的话音,抢过话头道,“我跟你算笔账。” 阮柏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位少爷可是主攻经济学的。 “我住到你这里满打满算三周时间。”慕伊诺思路清晰地和阮柏宸掰扯,“住宿费、饭费、水电费、路费,还有外卖的钱,等我算出总数通知你,预估将超过上次聚会的餐费,到时候你可别不收。” 阮柏宸摁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疼地说:“eno,你非得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 慕伊诺回嘴:“是你偏要拿我当外人。” 阮柏宸闭上眼睛:……得,完败。 慕伊诺见阮柏宸的神色略有松动,立刻乘胜追击:“你要敢不收我的钱, 我现在就去知春街上打地铺。” 阮柏宸偏头忍俊不禁,用尽定力,还是笑了出来。慕伊诺明显没料到自己居然能讲出这种童言无忌的话,有点懵了,抬手尴尬地搔搔刘海,小声抗议:“不准笑。” 阮柏宸认输地摇摇头,喟叹一记,双手撑住膝盖,脑中回想着慕伊诺无意间流露出的委屈,心下一软,继而认错道:“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错了,跟你道个歉。这样吧eno,你可以向我提个要求,不论是什么,我保证无条件答应。” 慕伊诺看着他,张了张嘴,第一次没能直接发话,似乎欲言又止。顶着阮柏宸好奇的目光,他担心之后遇不到还能“得寸进尺”的机会,心底动荡着,面色却镇定,慕伊诺做好了决定,说:“沙发太硬了。” chapter39你别扭什么呢。 039 话一出口,阮柏宸的表情由好奇变为怔愣,他望着慕伊诺,唇齿微张却没发声。阮柏宸衡量过无数次“让慕伊诺睡沙发到底合不合适”,但他始终没有去问慕伊诺的意见。 一来,卧室是一个家最私密的地方,倘若和慕伊诺共享,阮柏宸将不再拥有独立的空间,甚至是隐私;二来,慕伊诺对气味敏感,就算更换掉整套被褥,一张床睡久了,难免会沾染主人身上的味道,万一要是被小少爷嫌弃了…… 即使心里的顾虑再多,可当阮柏宸听到慕伊诺的“抱怨”时,这些问题全都一哄而散,根本不敌“让小少爷睡得舒服”来得重要。口吻中带着歉意,阮柏宸有些尴尬地说:“eno,你去试试我的床,如果不介意,以后就在卧室睡吧。” 慕伊诺没应声,脸上看不出喜色,但是身体很诚实。捞起自己的被子,扭头便往卧室跑,阮柏宸瞅一眼他半路跑掉的拖鞋,笑了笑,起身去捡。 跟在他后面进卧室,想给他换张新床单,却见慕伊诺利索地爬上床,脑袋朝枕面一砸,裹着被子不动换了。立在床边仔细观察慕伊诺的神色 第22部分 ,阮柏宸等候片刻,像个卖家具的售货员,毕恭毕敬地问:“尊贵的客人,这床您还满意吗?” 慕伊诺舒坦极了,闭着眼睛抬手比了个“ok”。 一直揣在心里的事情解决了,阮柏宸踏实下来,绕到另一侧抱起他的厚被,准备往客厅转移。刚迈出一步,慕伊诺立即问:“你去哪儿?” 转回身,慕伊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人,眼神中含着不解。阮柏宸心思一拐,觉得此时的小少爷很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怪可怜的,他照实回答:“床太小了,我睡沙发。” “我瘦。”慕伊诺把视线挪到床单上,注视着蓝天白云的图案,说,“不占地方。” “我壮啊。”阮柏宸道,“翻个身再压着你,你能睡好吗。” 慕伊诺说:“我不介意。” 阮柏宸列举出几种可能性:“谁知道我会不会打小呼、磨牙、讲梦话,吵得你整夜睡不着。” 慕伊诺依旧说:“我不介意。” 阮柏宸两手兜着被子,犹豫道:“但我这大个儿……” 慕伊诺倏地抬眼:“阮柏宸。” 被喊住的人下意识挺直背脊,差点回声“到”。慕伊诺目光锋利,不爽地盘起腿,右手支着下巴,瞪得阮柏宸有点不敢动了,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茫然地等着对方“训话”。 慕伊诺冷冰冰地说:“我又不是女人,你别扭什么呢。” 阮柏宸:……我是在和你讨论性别问题吗? 正欲开口解释,慕伊诺伸出左手拍拍身旁的空位,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阮柏宸:“……” 不知何时,阮柏宸的行事准则第一条,变成了“绝不能惹慕伊诺生气”,因此他会优先遵从小少爷的要求。既然对方准许他睡床,那敢情好,沙发的确容易硌着他的老腰。 将厚被重新扔回床上,阮柏宸对着床板木着脸,不由得泛起嘀咕:这不是我家吗?怎么把我自己搞得这么紧张。 收拾完杯盘狼藉的餐桌,夜深人静,两人同时迈出卫生间一起朝卧室走,慕伊诺抢先钻进被窝,卷住被子滚向一侧床沿,自觉将大半张床都留给阮柏宸。 阮柏宸掀开被角时被慕伊诺的举动逗笑了,他叹着气摇摇头,说:“eno,你缩在床边儿也不怕夜里掉下去。” 慕伊诺不答话,回复阮柏宸的是愈渐轻薄的呼吸。 阮柏宸于是作罢不再打扰他休息,躺到床上也学慕伊诺卷着被子,尽量腾给对方更多的空间。 若是从高空俯瞰,这二位很像两根放在面包片上的火腿肠,一粗一细,中间还隔着条“楚河汉界”,颇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阮柏宸入睡前习惯性刷了会儿微博,直到困意渐浓,他摁灭手机放置床头柜,透过黑暗望向慕伊诺。小少爷自从上床后就保持着侧卧的姿势,半小时了纹丝不动,也没个声音,不知睡着了没有。 慕伊诺几乎整个人都躲在被子卷里,只露出半颗小脑袋,挨着枕头一角。阮柏宸侧身盯着对方的后脑勺,小时候打地铺,上学了住宿舍,他还从未与任何人同床过,先前担心会发生的不自在,似乎是多虑了。 合上眼,阮柏宸很快沉浸梦境,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清晨如常被闹钟叫醒,伸臂抓来手机掐掉铃音,赖在被窝中躺尸半分钟,阮柏宸困倦地打着哈欠,正要起身,突然感觉右侧床铺好像趴着个活物,并不清醒的脑袋将昨晚的情况忘得一干二净,吓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冬日阳光擦着他的肩头落在慕伊诺眉间,凝白肌肤宛如透明,眼皮上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他安静地呼吸着,吐息轻浅,碎发扫着睫毛,左手枕在耳下,右手指尖搭着阮柏宸的胳膊。 慕伊诺长得太精致了,五官细节无一处不养眼,蜷缩着身子老实睡觉的模样,怎么都看不够。阮柏宸正欣赏着,间隔的闹铃再次响起,慕伊诺微拧眉心,缓慢睁眼,淡蓝色的瞳孔染上金黄光线,比宝石还明净。 阮柏宸关闭闹钟,温声道:“eno,早安。” 露出懵懂的神色,慕伊诺不改姿势,双眼完全睁开,努力醒着神。他望着阮柏宸逆光的轮廓,多久没听见有人跟他说“早安”了,慕伊诺悄悄回忆着过去,温馨的片段久远到已经记不清楚了,脑中仅剩管家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的画面,每次都揣着浓重的起床气,只能憋着不敢乱撒。 慕伊诺也不挪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阮柏宸。阮柏宸没读懂慕伊诺的眼神,见他仍然不肯起床,便问:“怎么还不起来?是不是没睡好?” 慢吞吞地撑起上半身,慕伊诺顶着蓬乱的头发,故意让眉毛往中间凑,伪装出极为不愉快的表情。他装模作样地闭了下眼,扛不住沉重的眼皮似的,身体打转半圈然后重心一歪,直挺挺地倒向阮柏宸。 阮柏宸慌忙伸手接住,嘴里还伴着一声:“哎,小心——” 将慕伊诺结实地搂在怀里,垂眸端详他的面色,阮柏宸忽地笑了:“我说少爷,您莫不是有起床气啊?” 慕伊诺左手抓着阮柏宸的右手腕,不作声,装睡。 阮柏宸道:“那你再躺会儿,我得去做早饭了。” 他尝试着转移慕伊诺,可小少爷丝毫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 手中犹如端着个瓷器,阮柏宸不敢用蛮力,生怕这位金贵的少爷脸更臭了。慕伊诺这股子粘人劲儿平日里压根显不出来,整天挂着张冷漠脸,哪成想还有这么“软乎乎”的一面,阮柏宸折腾半天未果,这家伙恨不能长他身上了。 阮柏宸试探地问:“祖宗,您还想再眯多久?” 慕伊诺回答:“五分钟。” “行。”阮柏宸扯过厚被往两人肩上一裹,炙热的手掌有规律地轻拍慕伊诺背心。语气里带着哄,他柔声说,“踏实睡吧,到时间了我叫你。” chapter40十八岁成年礼物。 040 宾州回暖了。 天空湛蓝,阳光无阻碍地倾洒在知春街上,晒得人后背暖烘烘的。慕伊诺斜挎着帆布包,乖顺地跟在阮柏宸身后,时而看向热闹的街铺,时而望一眼男人的背影,视线游蹿,很明显是在想事情。 抵达每日上班必经的那处十字路口,两人停步,等候绿灯。慕伊诺想要确定一下心中的疑惑,他目视前方,说:“阮柏宸,我的包太沉了。” 阮柏宸正叼着烟回复客户信息,闻言,二话没说伸手摘掉慕伊诺的帆布包,绕头背到自己肩上,压下指尖继续摁着键盘。 慕伊诺侧目注视着他,心想,无论自己提岀什么样的要求,阮柏宸都会无底线地纵容吗? 他站在洪流般的人潮中,眼睑低垂,两只手蹭着羽绒服,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渴望却不曾有过的对待。小时候幻想自己真能像别人认为的那样,做个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爷,有父母的宠爱,弟弟的仰慕,朋友的陪伴,允许他肆意妄为,淘气任性……可现实并非如此。 童年父母不和,慕伊诺总在照顾弟弟,维护母亲,同时恐惧着这个家终有一天会分崩离析。十四岁被迫跟着慕天翰返回美国,被迫接受他的后妈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被迫扛起慕家的产业,慕伊诺的生活除了封闭式的学习之外,只剩空白。 不可以发脾气、使性子,不可以表现岀脆弱的一面,不可以自 由支配时间,慕伊诺是慕家制造的一台精密仪器,不断往里录入数据,让他的性能更加匹配公司的运行模式,这就是慕天翰告诉他的,他存在的意义。 思绪异常混乱,这时,耳边响起阮柏宸低沉的嗓音:“eno。” 慕伊诺应声抬头,光线明媚,致使他眯了下眼。温暖的明亮中,他听见阮柏宸说:“手插/我兜里,马上绿灯了,人挤人的,你跟紧我。” 慕伊诺愣了片刻,缓慢将左手伸进阮柏宸的上衣右口袋,他不用看路了。盯着自己的脚尖,抿直唇线,慕伊诺皱着眉毛,心脏跳动得厉害。 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明明焐的是手,为何整具身体都在发热?慕伊诺有点迷茫,最近频繁岀现的异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的青春封闭、沉闷,与同龄人的社交几乎为零,没人想要走近他,了解他,继而造就了慕伊诺孤僻冷漠的性格。一颗心原本是热的,里面装着夏茗敏和慕伊言,他才十八岁,生离死别都经历过了,久而久之,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能让他完全信任和依赖的人了。 迈进同源路,距离阮柏宸的摄影店不超百米,慕伊诺没来由地还想再确认一次。他把这份久违的期待放在阮柏宸身上,肆意妄为、淘气任性地开口道:“阮柏宸,我累了,不想走了。” 阮柏宸听闻立刻转头,收起手机拿手背去碰慕伊诺的眉心,边试温度边问:“不会生病了吧?” 没想到阮柏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先关心自己的身体,眉间滚烫,慕伊诺心下感动,嘴上却干巴巴地回答:“没。” 阮柏宸犹疑地审视着慕伊诺的神色,怪了,知春街离同源路不远,走路上班这么多天,怎么现在才开始喊累?他小心翼翼地问:“真是走累了?不是因为我又哪儿没做好惹你不高兴,跟我生气呢?” 慕伊诺绷着脸“嗯”一声。 阮柏宸不疑有他,抱歉地说:“怨我,光想着天气好应该多走走路,今天没办法了,明天咱骑车。” 慕伊诺看着路面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一撅嘴:“哦。” 倏地,视野中晃来一道人影,慕伊诺一惊,只见阮柏宸将帆布包绕到身前,蹲在地上反手朝他挥了挥,歪着脑袋痛快道:“eno,来。” 慕伊诺一时戳在原地,瞪着阮柏宸的后背发蒙。 “赶紧的。”阮柏宸着急地催促,“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都看我莫名其妙地蹲在这儿,太丢脸了 ,快点过来。” 慕伊诺应声上前两步,双手扒住阮柏宸肩膀,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跳脚收腿,被对方稳稳地兜住膝窝。 “奇怪,平时吃得也不少啊,这肉都长哪儿去了。”调整好姿势,稳健地向前迈步,阮柏宸说,“以后晚上减一个素菜,多加个荤菜吧,给你贴贴膘。” 慕伊诺把眼睛埋在阮柏宸颈侧,轻轻蹭一下,平静道:“胖了你该背不动了。” “不是吧?你该不会要我每天都背着你上班吧?”阮柏宸假装发着牢骚,“你哥上年纪了,心有余、力不足,我这老腰哎~” 慕伊诺不接话,同阮柏宸贴贴耳朵,慢慢收紧环住他脖颈的手臂。许久过后,他悄声问:“阮柏宸,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这是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阮柏宸听岀了其中深意——慕伊诺总会离开这里。他把小少爷往肩上掂了掂,迟滞地回答:“eno,如果你怕我忘记,可以随时回来找我确定。” 慕伊诺安静地伏在阮柏宸肩头,凝视着明晃晃的前路,心口阵阵发紧。他从未在某个人身上得到过心安,也不曾体会真正的温暖,他在压抑的环境下跌跌撞撞地长大,原生家庭处处令他窒息,不敢奢望有谁能短暂地借他依靠,慕伊诺甚至已经对这样的人生做岀了妥协。 阮柏宸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十八岁成年礼物,慕伊诺在这个人身边拥有了自由。 拉起卷帘门,进到摄影店内,阮柏宸先烧一壶热水,再兑上凉白开,倒入杯中拿给慕伊诺。慕伊诺没接,就着他的手直接喝两口,而后坐在电脑桌旁取岀经济学的书开始晨读,阮柏宸则摁亮台式机屏幕,继续处理客户们的照片。 上次外拍,阮柏宸收了余奶奶一千元红包,没能当着老人家的面婉拒心意,于是决定用这笔钱做一套高档相框,装裱进去金婚纪念日当天拍摄的所有合影。 正与厂家连线商榷相框的工艺和定价,忽听有人敲门,阮柏宸和慕伊诺一齐朝门口望去,一名身着奢华西装的女人,脚踩一双十厘米黑色高跟,留着干练的短发,口红惹人注目,手上拎着一只昂贵的名牌女包。 阮柏宸礼貌起身:“欢迎光临。” 女人拿掉墨镜,脸上揉着精致的妆容,即便如此,眼角的细纹还是暴露岀她的真实年龄。将简陋的店铺打量一番,友善的目光先落向了慕伊诺,然后才是阮柏宸,女人口吻温和地问:“您好,您就是阮摄影师吗?” chapter41干吗离我这么远? 041 阮柏宸颇为意外:“对,我是。” 女人将手套摘掉,毫不见外地往椅凳上一坐,语调轻快道:“我是余奶奶介绍来的。” 阮柏宸拿出一次性纸杯为她倒了杯热水,热情地笑:“那就不能算是客人了。” 女人的着装与这家店铺对比违和,一眼便知家境优越。抿一口温水润唇,她说:“我们两家同在一个小区,余奶奶住我们隔壁。” 景园高档别墅区,里面的住户背景大多不是“普通人”,阮柏宸心道“难怪”,若非熟人介绍,像对方这样身份名贵的人理应出现在服务高端的影楼里,而不是自己这间不起眼的街边小铺。 “我受了很多余奶奶的照顾,感谢她记挂着我。”阮柏宸说,然后他问,“您今天是来……” 女人放下纸杯,言简意赅道:“外拍的地点如果是学校,你可以吗?” 阮柏宸点头:“只要校方允许,绝对没问题。” 女人打开皮包,掏出一张照片递给阮柏宸,慕伊诺偏头随意扫一眼,继而定住目光,在看清男孩身上所穿的校服时,略微惊讶地挑了下眉。女人柔声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儿子,莘初。” 莘母把她的要求详细陈述:“这周五,宾州外国语实验学校高中部将举办冬季运动会,家长可以陪同参与,我因工作无法到场,不知你们有没有时间替我出席?价钱随便开。” “我们?”阮柏宸诧异地指指自己和慕伊诺,心觉十分不合理,“为什么是我们?我只是个拍照的。” “以往每年,我都会带一名摄影师一同参加,给莘初拍些照片,记录他的成长。”莘母说完,抿唇笑笑,神色温和,“我儿子吧,比较臭美,总是嫌弃我的摄影技术,所以需要专业的摄影师帮忙。” 既是余奶奶介绍来的客人,阮柏宸断然不会拒绝,只是有点担心:“我们与您儿子是第一次见面,他怕生吗 第23部分 ?有的孩子并不希望陌生人进入自己的生活,情绪若是受到影响,也会不利于交流和拍摄。” 莘母微弯眼廓,低头瞄着手表,似乎在赶时间。不由分说先取出钱包交付两千定金,阮柏宸见状立刻拒绝,却被对方强硬地摁住了手:“多不退少补,路费以及其他额外产生的费用均由我来承担。” 女人的语言简洁明了,谈吐优雅,卓越的风姿令人欣赏,端庄的气质中揉着一股强势。现金上面附着她的名片,阮柏宸双手接住,瞧了眼对方的职业——莘雨薇,《nicole》杂志总编。 没人不知道《nicole》,国内一线时尚杂志,旗下签约的模特与摄影师无数。 “至于你刚才提到的顾虑,大可放心。”莘雨薇竟不好意思地摸摸耳环,笑道,“我儿子特别外向,不仅不怕生,还很会人来疯。” 莘雨薇走后,忙忙碌碌地过完这一天,深夜躺到床上,阮柏宸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网页显示着宾州外国语实验学校的相关信息,页面下滑至学费一栏,他倏地睁大眼睛:“一学年十二万?这么贵。” 慕伊诺仍旧把自己卷成个圆筒,侧身贴着床沿儿,只占床铺的三分之一。他接话说:“上得起这所学校的,多半是家庭年收入超过千万、各行各业老总的孩子,这点学费对他们来讲根本微不足道。” 继续往下翻看,接着又是一句惊叹,阮柏宸说:“怪不得贵呢,学校里有网球场、游泳馆、天文台……居然还有动物园?” “听着气派。”慕伊诺实时吐槽,“网球场占地面积很小,游泳馆只有四条泳道,天文台设备简陋单一,更不用提动物园了,里头就养了两只羊驼和三只孔雀。” 阮柏宸刚好浏览到这些场所的照片,确如慕伊诺所言。他移开手机,转头望向小少爷的后脑勺,好奇地问:“eno,你很了解这所学校吗?” 慕伊诺收起话音,闭眼不回答,阮柏宸心下明了,这是又涉及到对方不想谈论的话题了。定完闹钟摁灭亮光,阮柏宸侧身面对着慕伊诺,伸手揉一把他的头发:“干吗离我这么远?” 不知为何,慕伊诺总感觉自己身体里像燃着团火,烧得他心浮气躁。他有种预感,尽管微妙地琢磨不透缘由——如果靠近阮柏宸,可能一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饶是睡前躲得远远的,醒来时仍与昨天一样,慕伊诺手指搭在阮柏宸的胳膊上,鼻尖蹭着他的肩膀。故技重施地搬出起床气,成功 赖了会儿阮柏宸,慕伊诺心情不错地下床洗漱,吃过早餐,两人乘公交前往宾州外国语实验中学。 455车站正对的就是学校大门,门口的青色大理石碑上刻着十六字校训,主楼前的广场中央印着一张世界地图,周围设有花坛和长椅,楼与楼之间连接的是条林荫道,环境安逸,非常接近大学校园。 左侧视野开阔,标准的塑胶跑道中间铺着草坪,主席台顶端拉着醒目的红色横幅——“2018校高中部冬季运动会”。收近视线,阮柏宸寻见学校外围的栏杆前站着一名学生,聚集门口的人群都在朝操场移动,唯有他立在原地不停张望,遇到熟悉的同学家长便热情高涨地打招呼,笑容清纯可爱。 阮柏宸将摄影包带往肩膀上提提,大步走过去,友善地开口:“你好,请问你是莘初吗?” 抬起的眼眸一亮,莘初对上阮柏宸的目光,扬着唇角挥挥手,尚未长开的五官略显稚嫩:“宸哥好!很高兴认识你!” 阮柏宸:……果然是人来疯。 尾音落下,莘初歪头,阮柏宸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少年。抿嘴眨眨眼睑,莘初谨慎地凑近,这人眉目虽然清秀,但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情绪有些冷淡,长睫压得极低,也没看自己,于是没敢吱声。 莘初绞尽脑汁地回忆,余奶奶说他叫伊什么来着? 阮柏宸道:“运动会是不是快开始了?咱们赶紧去操场吧。” “不急。”莘初掏出校服口袋里的小镜子,慢悠悠地整理自己的发型,“踩点进场是我的一贯风格。” 阮柏宸想起莘雨薇的话,心说:确实挺臭美。 随意抓两把头发,使它变得更蓬松些,莘初收起小镜子后退两步,将拉链一拉到顶,立住衣领,两手插兜斜倚着校训石,耍着酷冲阮柏宸抬抬下巴:“宸哥,来两张,让我见识一下你卓越超群的摄影技术吧。” 阮柏宸无奈道:不仅臭美,还很臭屁。 将摄影包交给慕伊诺,阮柏宸摘掉镜头盖,端平相机找准角度,开大光圈虚化背景,摁下快门。不等他低头查看屏幕,莘初蹦跳着跑过来,脑袋往他手边一凑,满意地竖起拇指:“宸哥,不错嘛,你果然是专业的!” 阮柏宸:“……” 莘初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稍一侧目,在看清慕伊诺的五官后,收敛表情惊讶地迈到他面前,脑袋又往帽檐儿下凑去,张大嘴巴感叹:“你是混血啊!” 慕伊诺旁若无人地抱着摄影包,阮柏宸头疼地叹了口气。 “虽然我们是外国语学校,但除了外教,基本见不着几个外国人的。”围着慕伊诺转一圈,莘初羡慕地说,“蓝眼睛白皮肤真漂亮啊,我就算长得再好看,也早已输在起跑线上了。” 慕伊诺的脸色越来越阴郁,阮柏宸赶忙打岔道:“莘初小朋友,放音乐了,咱们尽快进场吧。” “不急。”莘初仍是用这两个字打发阮柏宸,讨好似的挨着慕伊诺,迫不及待地问,“小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今年十七,你大我几岁啊?” 听见这声“哥”,慕伊诺咬了下舌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这孩子太调皮了,可毕竟是阮柏宸的客户,他只能忍着不爽耐心回答:“慕伊诺,十八。” “慕伊诺……”莘初小声呢喃着,右手摸摸下巴,面露疑惑,皱眉重复念道,“慕伊诺……” 奇怪,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chapter42我小哥这样子酷不酷! 042 操场内外锣鼓震天,各个班组成的方阵在跑道上排成长龙,高二三班的家长们坐在看台左侧的位置,阮柏宸正通过取景器捕捉莘初的身影。 慕伊诺压低帽檐儿遮挡阳光,看台前的栏杆上缠绕着一束束鲜花,随风散着馨香,他鼓起胸腔深深地闻了闻,被吵闹声搅扰的心情顿时舒缓不少。 他拿着阮柏宸的手机点开“股票交易市场”——前两天新下载的游戏,阮柏宸光是看着k线图和满屏的数据就头疼,慕伊诺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高二三班的方阵中,靠后的队列里,莘初还在绞尽脑汁苦想“慕伊诺”这个名字究竟在哪儿听到过。旁边的女生队伍中有人戳戳他胳膊,问:“小初,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莘初咂吧下嘴,转过脑袋,期待地问:“班长,你认识‘慕伊诺’吗?” “谁?”班长诧异地摆摆手,回道,“咱高中部的人我都熟,没听说过。” 莘初沉下肩膀:“哦。” 伴随着广播中的义勇军进行曲,方阵缓慢向前移动,班长朝看台方向望一眼,拿臂肘杵杵莘初:“你家摄影师边上那位,也是你带来的朋友吗?” 莘初把目光聚焦在慕伊诺身上:“嗯,他们是一起的。” “我刚才看到他的脸了。”班长压低音量, 说,“挺帅的。” 站在莘初前面的男生闻言回过头,轻蔑的视线将两人粗略地审视一番,哼道:“一个花痴,一个丑八怪。” “我乐意欣赏帅哥,你管得着吗?”班长拧着眉毛,怒瞪对方:“嘴巴给我放干净点,骂谁丑八怪呢?莘初招你惹你了!” 男生无辜地做着鬼脸:“大老爷们儿成天揣着个镜子美逼美的,恶不恶心。” 班长气得面颊通红,若不是马上轮到他们班走方阵,她定要与这人争论不休。莘初满不在乎地拍拍她手背,笑笑说:“班长,没事儿。” 一声哨响,高二三班正在候场,当前边的班级离开主席台区域,就听体育委员洪亮地喊了句“齐步走”,莘初便跟着大家一起前进,摆出事先编排好的动作,转成正步同时敬礼,亢奋地嚷着口号:“高二三班,重在参与,再接再厉,一定可以!” 玩游戏的慕伊诺:“……” 举着相机的阮柏宸:……这口号,跟其他班相比简直弱爆了。 看台上传来家长们的笑声,莘初郁闷地在内心腹诽,确实是运气不好,老天爷不厚道,运动细胞不发达的学生全集中在他们文科三班了。 体育委员扬声高喊“向前看”,莘初刚要结束敬礼的动作收回手臂,眼角余光不经意略过主席台右后方的校园公告栏,橱窗里挂着几幅海报,红纸黑字,张贴着初、高中部参与市级各项竞赛获奖的学生照片……刹那间,莘初脑中电光一闪,猛地倒吸口气,他终于想起来“慕伊诺”是谁了! 宾州外国语实验学校每年都会培养尖子生参加市举办的三项竞赛:英语演讲比赛、英语辩论大赛、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获得前三名的学生将公开颁奖。倘若有人能在同一年同时拿到三项竞赛的第一名,学生们私底下会称他为“大满贯”得主。 至今为止,只有一人曾收获过“大满贯”的称号,它落在四年前的夏天,初二年级第一的那名学霸身上。 莘初自初中起就在这所学校读书,这位学霸上初二时,他念初一。当年对方获得两个英语比赛的第一名时,莘初还和班里的同学们组局开赌,猜他能不能最终拿到“大满贯”。 方阵解散后,班长就见莘初一路狂奔回自己班级所在的看台,不登台阶,直接扒住栏杆指着慕伊诺气势如虹地大喊:“‘大满贯’!” 闻风的学生们齐刷刷投来视线,这个头衔近几年可没听说有谁摘得过,阮柏宸更 是一脸茫然地瞧着气喘吁吁的莘初,又吃惊地觑一眼慕伊诺,小少爷立刻用帽檐儿遮住脸,浑身透着一股“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气质,闷着脑袋继续琢磨他的股票。 没得到回应,莘初不死心,迈向台阶跑到慕伊诺身旁坐下,用力晃晃他的胳膊:“你的姓氏太特别了,再加上混血,我绝对不会记错人的。” “小哥,你可是我初一时的偶像啊。”莘初激动地越过慕伊诺,同阮柏宸侃侃而谈,“宸哥,你知道吗?我偶像酷毙了,拿完‘大满贯’压根不care校长的保送,直接跳级中考然后去了别的高中,据说是宾州最好的学校,从此就销声匿迹了,多低调啊。” 慕伊诺问:“流言都是这么传的吗?” 莘初讶然反问:“难道实情并非如此?” 慕伊诺回答:“我是退学回美国了,没有跳级参加中考,更没去宾州最好的学校,别往我脸上贴金。” 莘初冲阮柏宸抬抬眉梢,自豪道:“我小哥这样子酷不酷!” 慕伊诺忍无可忍,因为是在陪阮柏宸出外拍任务,所以还是得忍。 阮柏宸:……你再打扰他炒股票他该暴走了。 莘初仍缠着慕伊诺叨叨个没完,阮柏宸边筛选照片边在心里捋着时间线:eno初一初二是在外国语实验学校上的,十四岁返回美国,那他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呢?他的家人到底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他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莘初嘴皮子仿佛闲不下来:“小哥,你……” 慕伊诺烦躁地对着手机蹙眉:“谁是你哥?能不能别乱叫。” 莘初歪着头挤进他的视界边角:“哎呀,你别害羞嘛。” 慕伊诺:“……” 阮柏宸合上相机盖,眼瞅着慕伊诺愈发铁青的脸色,伸手挠挠他下巴,这才把小少爷僵硬的面容逗/弄得软化不少。 莘初还在回忆往事,他识趣地变了个称呼:“偶像……” “打住。”慕伊诺平静地打断莘初的“叙旧”,冷着眼说,“几百年前的事了,别再提了。” “好嘞。”莘初见好就收,翘起二郎腿摸着自己的限量版球鞋,笑眯眯道,“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太开心了,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慕伊诺听罢总算把目光挪开手机屏幕,转向莘初,眉心微凝:“你我之前根本不认识,你有什么可开心的?” 莘初仰 头迎着初冬的阳光,脸上笑意明朗,他晃着悬在半空中的脚,弯起眼廓说:“虽然你不认识我,但在我的记忆中,有一小块碎片是关于你的。” 慕伊诺愣了下,而后看着他。 “我们的大脑究竟能记住多少人呢?”莘初面朝太阳,自言自语道,“有些人的名字是会跟着你一辈子的。” “老师、同学、朋友、陌生人,无论他们的存在对你有何意义,重要与否,只要回想起来能让你觉得开心,那就是好的。” 莘初毫不见外地同慕伊诺“攀亲戚”:“今天我认你当我哥,你和宸哥陪我度过高二的冬季运动会,之后我回忆起你们,还有这段时光,一定特别幸福。” 阮柏宸一直观察着慕伊诺的表情变化,发现他绷直的肩线慢慢变得放松。广播响起,莘初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抖着腿抒发感慨,慕伊诺无奈地提醒:“点你名字了。” “高二三班莘初同学,请速到篮球场东侧进行跳高项目的检录。” “宸哥,你们去比赛场地等我吧,务必抓拍到我腾空的那一瞬间,想想就觉得超帅。”莘初豪迈地一拍膝盖,站直身体随便活动两下,做了几次深呼吸后,他朝阮柏宸伸手,“givemefive!” 阮柏宸愉快地与他击掌,点头应道:“好,放心吧。” 莘初眼巴巴地望着慕伊诺,蚊子声:“还想和小哥……” 慕伊诺立起掌心,“啪”的一记脆响,莘初干劲儿十足地给自己打完气,笑着说:“我走啦,祝我好运吧!” chapter43我都会陪着你的。 043 发令枪/响,高一男子五十米赛事如火如荼地进行,看台上没有比赛的学生横七竖八歪倒一片,有吃着零食侃大山的,也有趁机用功多背些书的。 今日温度适宜,耀眼的阳光洒满操场,距离高二男子跳高比赛还剩十五分钟,阮柏宸等慕伊诺玩儿完这一局游戏,得了空闲,才小声问:“eno,渴不渴?” 慕伊诺立直背脊,重 第24部分 新整理发型,五指撩起刘海用帽子压实,帽檐下露着光洁的额头,他冲阮柏宸轻轻“嗯”一声。 阮柏宸率先起身,说:“咱们先去买水,再到指定的区域等莘初。” 从人群中穿过,沿左侧台阶下行,阮柏宸还没迈开腿,空着的上衣右口袋忽然被挤满,他低眉瞧瞧,是慕伊诺的左手伸了进来。 小少爷的表情晦暗不明,阮柏宸知趣地不多问话,只要是他想做的纵容便是。握住他腕骨抽出他的手,用自己的右手攥紧,阮柏宸道:“插着兜下台阶会摔跤的,我还是牵着你吧,以免万一。”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下迈步,慕伊诺凝视着阮柏宸的手背,有摔跤的风险就可以牵手,好的,他记住了。 操场西北角临近出口的地方,设有一处小卖铺,阮柏宸买了三瓶矿泉水,拿给慕伊诺时对方没接,听见他毫无情绪地说:“我拧不开。” 阮柏宸险些被这个理由逗笑,服气地点点头,“好,知道了,我的祖宗”,然后拧掉盖子把瓶口送到慕伊诺唇边,这位少爷才肯接住认真喝水。 前往跳高区域的路上,阮柏宸偶尔将目光移向慕伊诺,略微纳闷儿,小少爷最近的表现似乎有些反常。 比起刚认识的时候,慕伊诺的行为好像愈发奇怪,原本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偏要他来亲力亲为。阮柏宸不自觉上扬唇角,这种变化倒是很接近十八岁少年应有的任性叛逆,慕伊诺绷着脸提要求的模样真的挺可爱的。 实在没忍住,阮柏宸抬手揽着慕伊诺肩膀,对方立刻靠过来,外人眼中哥儿俩好似的,一侧肩头蹭着他的胸口。离近比赛场地,两人远远望见从检录区走来的一支队伍,是参加跳高比赛的高二运动员们,慕伊诺在他们当中找到了莘初,神色一瞬变得阴冷。 莘初左右各站着一名男生,不停拿肩臂去撞他的身体。夹在中间的莘初缩着脑袋,被推搡得东倒西歪,道儿都走不直,他也不恼,脸上的表情总是友善随和的。 左边那人道:“丑八怪,你说你哪儿来的自信呢,成天手上举着个小镜子,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好看啊。” 另一人接上话,恶语相向:“夏天抹防晒霜,冬天擦润唇膏、护手油,还跟宿舍里敷面膜,你恶不恶心啊?” 走在后面的高个子男生快步上前,夸张地搓搓胳膊,好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真的假的?我只听说过他用粉色的手机壳,竟然还擦润唇膏吗?” 莘初抿唇注视脚下的路,摇摇晃晃地躲着四面八方的“围攻”。 高个子一脸痞气,最看不惯男生娇弱的样子,一把揪住莘初领口,他硬声质问:“你妈到底怎么生的你,跟个女的似……哎我操!” 手腕处传来剧痛,高个子男生倏地绷直手臂,额角溢出冷汗,他横眉怒目地瞪着面前的人:“你他妈谁啊,疼死我了,给老子松开!” 莘初大惊:“小哥!” “哥?莘初你挺牛逼的啊,敢搬救兵,我他妈今天非得……嘶。”话没说完,小臂整片麻了,高个子五官疼得挪了位,另一只手迅速捏拳挥过去,胳膊才刚抬起,余光中,体育老师吹着哨朝这边跑来,混乱的场面很快恢复成正常状态。 慕伊诺厌恶地松开手,站到莘初身侧护着他往比赛场地走。阮柏宸已经就位,手里的单反相机正处于录像模式,完完整整地将方才发生在莘初身上的每一幕拍摄下来,等男孩走近跟前,阮柏宸安抚地拍拍他后背。 莘初故作轻松地咧嘴一笑:“谢谢小哥,宸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没事的,我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慕伊诺双手插兜保持沉默,阮柏宸冲莘初举举相机,保证道:“待会儿一定把你拍得非常帅气。” 莘初早已习惯别人的冷嘲热讽,他是爱臭美,也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但莘雨薇曾教导过他,不要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有欣赏自己,内心才能真正强大,所以他从来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做出改变。 原地舒展四肢,拉伸筋骨,向上纵跳几下,小组赛开始了,没过多久,轮到莘初登场,他无比自信地站在起跳线前,挺直胸膛,像株正在破土的竹子,谁也别想压弯他的脊梁。 起跑、背身、定跳、过杆,慕伊诺收敛眉心,莘初压根不适合跳高,无论是走步还是起跳,他的动作全都不协调。 第二轮便刷了下来,莘初体力不支地弯腰喘气,接住阮柏宸递来的水,“咕咚”饮下半瓶,爽快地一抹嘴:“我知足啦,跟自己比我真的进步了好多!” 慕伊诺垂眸看着他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坐。 “我之前可是连跳高的姿势都学不会,努力了半学期呢。”莘初开心地仰起头,朝慕伊诺大笑道,“这次小组赛我居然不是倒数第一,小哥,我厉害吧!” 蹲在一旁的倒数第一:“……” 慕伊诺沉声问:“既然不擅长跳高,为什么还要勉 强自己参加?” 莘初转动着手中的矿泉水瓶:“因为分到我们文科三班的学生,体育这一块都是短板,可总不能交上去一张空白的参赛表吧,那样会被别的班瞧不起的,所以我就自告奋勇参加了三项。” 慕伊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莘初拉起来,这时广播又响,高二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开始检录。 “呀,又有我,我今天真是比总统都忙。”莘初说,“小哥,你们回看台吧,我是第二棒,正好经过的是主席台前的这一段路,好好见证我拿名次的高光时刻吧!” 慕伊诺这回十分耐心地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莘初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他兴奋地跳起小碎步,绕着慕伊诺转了一圈,激动地问:“小哥,你是在关心弟弟我吗?” 慕伊诺不回答,头疼地摁住撒欢儿的莘初,示意他抓紧时间检录。 莘初向前跑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嚷道:“小哥,宸哥,等运动会结束,我请你们吃学校对面胡同巷子里的糖葫芦,我最爱橘子的了,超甜的!” 目送着莘初蹦跳着跑远,阮柏宸欣慰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操场门口,而后偏头去看慕伊诺,笑容一滞,他愣了下,担忧地唤:“eno?” 慕伊诺脸色发白地抿直唇线,两手攥拳,手背上青筋毕现。“哥”、“弟弟”、“糖葫芦”、“橘子”……他难受地咽下一口虚空,眼前浮现出慕伊言童真的笑脸,以及扬手求抱抱的模样,嘴里不停地念着,“哥哥,言言最爱你”。 慕伊诺始终记得四年前飞往美国的那一天,慕伊言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红,拼了命地央求慕天翰,不要带走他的哥哥。 慕伊诺以为他们还有时间。 阮柏宸:“eno?” 隐忍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瞧上去状态如常,可表情尚且能伪装,内心的脆弱在面对信任的人时根本难以掩藏。下一句,慕伊诺没过脑子,直接冲着阮柏宸讲了出来:“阮柏宸,陪我去看看我弟弟吧。” 话一脱口,慕伊诺怔住了,他有些不理解自己的冲动。在此之前,他并不想把他的家人介绍给谁,更不愿过多提及家里的事,慕伊诺不敢与阮柏宸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因为他清楚,他的归宿不在这里。 慕伊诺讨厌分别,原本计划着悄无声息地离开阮柏宸,可是现在,他已经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不舍的情愫,如果再让对方知晓他的 过去……慕伊诺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依赖阮柏宸,这么渴望对方能够陪伴在他的身边。 当下的这一刻,慕伊诺想要毫无保留地将脆弱展现给阮柏宸。 尽管对慕伊诺的话感到疑惑,但阮柏宸并不多问,小少爷的要求他只负责执行。帮慕伊诺把散落的发丝掖回帽子里,阮柏宸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儿,说:“eno,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chapter44原来我喜欢阮柏宸。 044 返回看台,慕伊诺饮尽一整瓶矿泉水,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洪亮的嗓音,高二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即将开始。 引导员高举醒目的指示牌,带领几支队伍入场,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莘初缀在当中显得极为不起眼,他按照要求站在第二棒的位置上,脚踩起跑线,端平胳膊活动开身体。 朝看台这边望来,莘初挥动手臂踮脚大笑,阮柏宸抓拍几张阳光下的少年,透过取景器,他迟疑片刻,将屏幕递到慕伊诺眼前:“莘初旁边的男生,是不是刚才欺负他的那个?” 放大照片,慕伊诺定睛分辨,继而站起身长腿一迈,三两步跨到看台底层,扶着栏杆离跑道更近些。 对莘初动手的高个子无惧严寒,四肢裸/露,下身短裤跑鞋,这行头,一瞅就知是校田径队的。第二棒已然定下胜负,慕伊诺清楚莘初仍会全力以赴,但他担心那男生记仇,无赖地给莘初使绊子。 哨声先行,运动员们各就各位,下一秒枪/响,看台上助威声沸反盈天。只见对面赛道狂奔而来几抹迅疾的身影,高二三班的体育委员被安排首发,因此第一棒与其他班级的用时所差无几。 慕伊诺紧盯高个子和莘初之间的一举一动。高个子原地抬腿,转身迎向冲过来的同班运动员,顺利交棒的刹那,他的左手在空中划了条弧线,而后收于胸前弹簧似的跑离起点,同一时刻,莘初伸出的右手传来锥心的刺痛。 高个子的接力棒打中了莘初的手腕! 交棒失利,莘初蹲身捡起掉落的棒子立即朝前方冲刺,耳边除了风声,还掺杂着不少笑声。慕伊诺单手撑住栏杆,纵身跳到草坪上,快步走向第三棒交接的位置,离得很远便瞧见莘初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恶狠狠地瞪着邻道的高个子。 欺负自己时没生气,影响到班级荣誉,莘初登时红了眼,可依他的性格也只能是听着对方的冷嘲热讽,憋屈地咬牙切 齿。慕伊诺的出现阻断两人的视线,瞥向莘初的右腕,他问:“有没有受伤?” 皮肤表面印着一道刺眼的红痕,稍有些酸痛,倒是没伤着筋骨。唇角下撇,莘初委屈地摇摇头,在听到高二三班于本次比赛中排名倒数第一时,眼泪倏地盈满眼眶。 慕伊诺不咸不淡地斜睨一眼高个子,对莘初说:“走。” 莘初低着脑袋一路无言,回到班级中,班主任和班长纷纷给了他一个拥抱,心平气和地安抚着他。 慕伊诺弓背坐在看台上,臂肘拄着膝盖,压低的帽檐儿被他用食指顶高,锋利的五官全部显现。环视跑道,转动两圈手腕,等莘初苦丧着脸坐回他身旁,慕伊诺平静地问:“现在的接力赛还和过去一样,让找外援吗?” 莘初吸吸鼻子,回答:“让啊,但只允许有一棒,而且必须是本校的学生。高二五班和八班都请的高三学长帮忙,四班找的高一田径队的学弟。” 慕伊诺继续问:“你还剩哪个项目?” 莘初似有所感地盯着他,音量渐小:“四乘四百米接力。” 慕伊诺立直上身拿掉帽子,散落的刘海遮盖住额头,他冲莘初浅浅地笑了下,说:“信得过学长吗?” “信!”莘初“噌”地蹦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喜出望外道,“小哥!我信你!” 气势如虹的一嗓子,招惹来无数目光,慕伊诺叹一口气,拽住莘初的校服把他拉回身边,将棒球帽反扣在他脑顶:“我跑最后一棒,带我去跟第三棒的运动员练习一下交接。” 莘初立刻跑下看台去找同学,慕伊诺扬手抓住阮柏宸的袖子,似命令又好像是在恳求:“你陪着我,等我比赛时,你要站在终点看着我。” 阮柏宸第一关心的是:“你今天穿的是平板球鞋,适合跑步吗?” 慕伊诺蹙眉:“你先答应我。” “eno,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阮柏宸背起相机,回答完,莘初领着第三棒回来了,四个人一同走向塑胶跑道内侧的草坪,慕伊诺手握矿泉水瓶,正在熟悉交棒时手腕处的力量转换。 莘初低眉注视着慕伊诺的白球鞋,扯住他的胳膊说:“小哥,我跟你换下鞋吧,我是41码的脚。” 慕伊诺道:“我是42的,我们不合适。” “合适合适,绝对合适!”莘初拍着胸脯保证完,一屁股坐在草坪上麻溜地拆解鞋带,脱下运动鞋 手指往鞋子里一勾,夹出一对儿厚厚的增高垫,坦言,“因为我要加内增高,所以我买鞋都会买大一码,嘻嘻,巧了吗这不是。” 慕伊诺:“……” 阮柏宸:……现在的年轻人偶像包袱都这么重吗? 两千多块的运动鞋确实舒服,贴合的脚感让慕伊诺的步伐轻盈不少。广播又一次响起,上午的比赛即将收关,运动员和观众们全部屏息以待,四乘四百米接力赛永远是校园运动会最精彩的看点之一。 高一所有班级结束比赛,高二参赛的运动员由引导员带领,转移到主席台西侧的起跑线处。高二总共八个班,赛事分两拨进行,莘初在给慕伊诺普及对手们的实力,明明不用上场,他却紧张得汗如雨下。 “知道了。”慕伊诺拍低他的帽檐儿,止住他的话音,说,“我用不着听这些,只管尽力跑就好。” 发令枪打响,比赛开始—— 看台上的呐喊声此起彼伏,第一棒已经冲出了起跑线,各班学生聚拢在栏杆后方,都在为自己的班级加油助威。 莘初在帮第三棒的选手做拉伸,慕伊诺脱掉羽绒服交给阮柏宸,舒展开僵硬的四肢,压两下肩膀,他说:“阮柏宸,你要……” 阮柏宸抢过话头,加重语气:“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慕伊诺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我拿了第一,我想……” 阮柏宸默契道:“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慕伊诺抬眸看着他,低低地“嗯”一声,身后的跑道上第一棒冲线了。投远目光望向视野里奔跑的少年们,慕伊诺顿了顿,唇角勾出一弯温软的笑容。 上初中时,他在这所学校参加过两届运动会,慕天翰不会来,夏茗敏要照顾年幼的慕伊言,抽不开身。走流程一样过一遍所有报名的项目,拿到令班主任满意的名次,本该拥有两段美好的记忆,于慕伊诺而言却寡淡无味——期盼着的人都不在身 第25部分 边。 第四棒预备,慕伊诺站上起跑线,蹲身压腿时,余光中的阮柏宸朝他挥了下手。他转头,阮柏宸的黑色帽衫在一水儿的白色校服中过于扎眼,这个男人完全不顾形象地把手围拢在嘴边,牟足劲儿高喊:“eno!” 后面没有跟着“必胜”或者“加油”,只有他的名字,慕伊诺将阮柏宸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心底,忽然之间,心弦震颤。 迅速收回心神,侧目关注着第三棒的实时速度,慕伊诺单手叉腰,张口冲邻道的高个子男生说:“没种的人,才会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 高个子一时听蒙了,迟钝地反应半天,后知后觉道:“操,你骂谁没种呢?” 慕伊诺目视前方,说:“你们欺负莘初,我这儿都留底了,倘若我没记错,本校现任的高校长最痛恨校/园/暴/力,他明令禁止过,一旦发现,一律劝退,就算你的家境再优越,也不讲一分情面。” 高个子被慕伊诺挤兑得哑口无言,只剩鼻孔还在喷气儿。第三棒进入五十米冲刺阶段,慕伊诺微弯眼廓转过脸,一字一顿道:“来吧,我们赛场上分高下。” 面前的少年明明是笑着的,高个子却莫名抖出个寒颤。紧接着,慕伊诺反手攥住接力棒,只用了两秒,观众群陡然炸开一阵欢呼声,阮柏宸的镜头随着他的身影快速移动,取景器中的少年健步如飞,一骑绝尘。 莘初一蹦三尺高:“小哥!冲啊!” 冷风吹拂耳畔,慕伊诺大步奔向前方,呼吸规律,摆臂流畅。冬日暖阳淋在头顶,过弯时,隔着长长的草坪,他着急地望了眼阮柏宸,心跳突然连撞一拍。 此刻的心情为什么会是……着急? 聒噪声撤出耳畔,世界变得安静,脚下的方向再次调转,慕伊诺渐渐提速,眼前的跑道上仅剩最后一名运动员。 迎着风,慕伊诺大口喘息,开始控制不住地揣摩自己的心思。他讨厌一个人吃饭睡觉,讨厌独处,讨厌孤单地学习,讨厌没有自由,所有束缚在他身上的东西,都被阮柏宸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是了,慕伊诺心下明了,他现在最讨厌的,是离开阮柏宸。 不过跑个步而已,可就是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他们之间满打满算最多隔着半片操场,但慕伊诺还是觉得太远了,分开没到半分钟,他已经有点想念阮柏宸了。 以前的慕伊诺认为,对阮柏宸做出种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只 是单纯地想要从他这里获取一些未曾得到过的依靠和温暖,用他的顺从、纵容、迁就,来弥补自己成长中的遗憾。 慕伊诺望着立在终点线后方的阮柏宸,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倘若真的把他当成家人一样的存在,就算心动会被忽略,那身体上的渴望呢?总是期待着能够接近他、触碰他,贪恋他的手心和拥抱,这些又该怎么解释呢? 原来是这样啊。慕伊诺最后一次提速,轻松超越跑在自己前边的选手,冲线,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 原来我喜欢阮柏宸。 脚步停不下来了,少年的速度依然迅猛,阮柏宸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急忙移走相机,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朝他飞奔而来的慕伊诺。 他们在一片璀璨的光线里相拥,心跳撞着心跳。 阮柏宸向后挪动几步,勉强站住了身体,他一下下捋着慕伊诺的背脊,帮他的小少爷顺气。脑袋枕在阮柏宸的肩膀上,慕伊诺远眺不染一尘的晴空,呼吸着,大笑着,然后在心里悄悄地说:阮柏宸,我跑向你了。 chapter45先跟你通通气。 045 阮柏宸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逐渐泄去力量,慢慢的,慕伊诺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压在了他身上。 右手举着相机,左臂环着慕伊诺的腰,阮柏宸稍稍施力支撑着明显是在耍赖犯懒的小少爷,避免他出溜下去:“eno,你站稳了,我一只手顾不过来你。” 慕伊诺置若罔闻,耳朵贴着阮柏宸的侧脸始终弯着眼角,直到莘初从终点线跑来,一个猛扑,将他们两人锁死抱住:“小哥!我的偶像!你太厉害了!” 慕伊诺拧了下眉,嗓音却是温和的:“吵。” 阮柏宸把相机交给莘初,让他代为保管,双手虎口卡在慕伊诺腋下,将人拎上草坪,捏捏他后颈小声道:“回家再任性,外面这么多人呢。” 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听话地把自己从阮柏宸身上扒下来,慕伊诺瞥了眼莘初手里的球鞋,解开鞋带换好,这时高二年级组长即将宣读各个班级目前的积分排名情况,要求全体学生于主席台前以班为单位列队集合。 阮柏宸拿回相机,看向莘初:“去找你的朋友们吧,我们该走了。” “啊?”失落地垂着手臂,莘初不舍地嘟囔,“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吃糖葫芦的吗?我还计划着让我妈帮忙订家西餐厅,想请你们吃顿好 的呢……” “我还有工作,十二点左右有客户来找我拍照片。”阮柏宸委婉地拒绝莘初的心意,“下次吧,你选餐厅,宸哥请客。” 莘初失望地撅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小哥,谁知,竟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慕伊诺低头整理棒球帽,语声不温不火:“记住,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向班主任或者校长求助,用你的手机拍照录音,不要以为容忍就能化解恶意,我的话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音量渐小,莘初把脸直往胸口埋:“我就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没告诉过你妈妈吧?”阮柏宸接话道。莘雨薇给人的感觉既温柔又强悍,倘若知情自己的儿子受了欺负,绝对会让对方付出更大的代价。 “妈妈一个人养我很辛苦。”莘初晃晃悠悠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她每天都要做很多工作,我不想自己不懂事,只会给她找麻烦。” “不要剥夺身为母亲渴望保护自己孩子的权利。”慕伊诺撩起刘海,扣上帽子,“她有权知道这些事。” 莘初收起最初见面时的“人来疯”和“臭屁”,眼巴巴地望着慕伊诺,乖顺点头:“我明白了,小哥。” 讨好地向前移动几步,莘初端平胳膊想要表达谢意,还想顺便求个安慰,慕伊诺一巴掌招呼上他脑门,将他摁在原地:“口头感谢就行,拥抱免了。” 莘初在慕伊诺这里碰了钉子,转而去看阮柏宸,满足地收获了温暖的抱抱。 离开宾州外国语实验学校,公交车站与大门口隔着一条马路,约莫百米,慕伊诺盯着阮柏宸垂在身侧的手,想牵。 沉思几秒,慕伊诺抬脚踩上路牙子,放着宽阔平坦的人行道不走,非挤着边边角角小心翼翼地迈步子,阮柏宸纳闷道:“eno,往哪儿蹿呢,赶紧下来,再崴着脚。” 他着急了。慕伊诺于是添油加醋地说:“我小时候经常踩路牙子摔跤。” 他在胡说八道,阮柏宸却当真了,慌忙握住慕伊诺的手一步是一步地陪着他走,嘴里念叨着:“少爷,咱能不能不闹了。” 耀眼的阳光下,阮柏宸紧紧地牵着慕伊诺,道路两侧栽种着生长旺盛的冬青丛。麻雀飞掠槐树枝头,拍打着翅膀落在breeze酒吧门前的电线杆上,时间转瞬即逝,慕伊诺已经在知春街住了一个半月了。 冰箱门上的菜单还剩红烧茄子和宫爆虾球没吃到,经济学教材读完 了两册,阮柏宸手机里的智力游戏全都通关了,今早路过书店,慕伊诺买了一本数独,书脊足有五厘米厚,阮柏宸瞄了一眼就想掐人中,满篇的方格数字看得他头晕。 余奶奶的金婚照全部印制完毕,阮柏宸在店内装裱,一小时后亲自送往景园小区。也就十几分钟的工夫,视线扫过慕伊诺掌下的数独题本,阮柏宸震惊地发现他已经完成一页纸了。 水杯放到慕伊诺唇边,小少爷歪头喝两口,阮柏宸出声打断他,疑惑地问:“eno,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方格中为什么填写的数字是‘4’啊?” 慕伊诺回答:“学霸的直觉。” 阮柏宸:……好的。 他又问:“我就没见你填了数字再修改的,一遍过题这么厉害?是不是有什么技巧和窍门?” 慕伊诺答:“天赋异禀。” 阮柏宸:哦。 拥挤的空间内,他们各自忙碌,互不打扰。装好照片,阮柏宸展开小推车把相框绑在上面,慕伊诺停下做题正准备帮忙,忽听有人敲门,两人一齐抬头,门框边倏地探进来一颗眼熟的小脑袋,露着白牙,笑容夸张。 “宸哥!小哥!”今天是周日,莘初没穿校服,一身的时尚潮牌还以为是哪个娱乐公司旗下的当红小生,“我想死你们啦!” “你的帅照下午才能修完图。”阮柏宸说,“这么心急?上午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莘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开始臭屁:“不急,本太子爷这是微服私访呢,跟家附近逛逛而已,嘻嘻。” 慕伊诺道:“作业写完了吗就跑出来玩。” 右手握拳往心口上一砸,莘初满脸苦闷:“小哥,咱们学校平时可是封闭式魔鬼教学,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可以休息了,你行行好,别再提作业了。” 慕伊诺点头,随口一问:“十一月月考班里排第几啊?” 莘初立刻抱了抱拳:“打扰了,这就回家学习,告辞。” 阮柏宸拉起小推车,抬手呼噜一把莘初的头发,将人揪回来,对慕伊诺说:“你也别总是闷着脸背书,正好莘初来了,陪他玩会儿吧,我去去就回。” 慕伊诺本想拒绝,他要跟着阮柏宸,莘初突然朝他挤了挤眼睛。慕伊诺顿住几秒,迟缓地“嗯”一声,不明所以地看着莘初。 阮柏宸离店后,莘初神神秘秘地关上店门,一屁股坐进电脑桌前的转 椅里,往慕伊诺身旁滑动两下,捂嘴凑近道:“小哥,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打算先跟你通通气。” 慕伊诺单手转笔,安静地听,但没走心。 “我妈跟我说,《nicole》杂志要联合六家国内一线刊物共同举办一场新秀摄影展,主题不限,地点选在‘新辰里艺术中心’。”莘初小声道,“流程大概是,报名、提交作品、三次审核、入选参展。” 圆珠笔掉到桌面,慕伊诺转过脸,示意莘初继续说下去。 “我妈作为推荐人,她的意思跟我一样,都想让宸哥试一试,不过我们决定先瞒着他。”莘初道,“因为万一要是落选了,会让宸哥觉得好像欠了我妈多大人情似的,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慕伊诺认真地注视着莘初,听见他说:“小哥,你的意见呢?你要是同意,就选几张宸哥的摄影作品交给我,咱们私下里悄悄地进行这件事。假如最终真的能获选参展,拿到入场券了,你再告诉他,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chapter46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 046 莘初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一股脑儿全部向慕伊诺坦白:“这次影展的宣传力度很大,业内的关注度非常高,评委们都是入行二十几年、赫赫有名的金牌摄影师。” 慕伊诺若有所思,等莘初讲完,他问:“真的不会给你妈妈添麻烦?” “当然啊,我妈是谁呀。”莘初一脸骄傲地坐直身子,两条手臂交叠在桌面上,“再说了,如果真的选中宸哥的作品,我妈作为推荐人,业内的同行肯定会夸她有眼光的,咱们的利益其实是相互的。” 莘初嫌弃地掀起眼皮环视一圈四周,摇头叹气道:“小哥,我实话实说,宸哥每天窝在这么小的店铺里工作,也太没意思了,我坐这儿才几分钟,都快喘不上来气了。” 慕伊诺不置可否,拿圆珠笔点点莘初的胳膊,朝门口歪头:“你想告诉我的事,我了解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家吧,别耽误学习。” 莘初瞄着手腕上的电子表,哭丧着脸:“好吧,那我下午再过来,记得拷给我照片啊!” 一提到学业,精神头都没了,莘初丧眉耷眼地站起身,两只脚沉重地一步一挪,表情犹如上刑场。以龟速蹭到店门前,慕伊诺忽然叫住他,莘初利索地扭脸应声:“小哥,怎么啦?” 慕伊诺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停顿几秒,他抿唇道 :“谢了,莘初……弟弟。” 一声“弟弟”,莘初稀罕极了,抬高手臂激动地朝慕伊诺扑过去,紧接着便是一句冷冷的:“拥抱大可不必。” 步子扯到一半,莘初眨眨眼睛:“哦。” 重新翻开数独题本,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慕伊诺支着下巴,说:“周末只要我在店里,随时可以来找我补课。” 闻言大喜,莘初欢呼道:“英语!我的英语有救了!” 吃过午饭,阮柏宸正在打扫店内卫生,慕伊诺趴在桌面望着他的身影,心不在焉地愣了会儿神,目光继而觑向电脑,又辗转于光盘和光驱之间,冷不防地开口说:“阮柏宸,我想看看你以前的摄影作品。” “‘我的电脑’点进去c盘,有一个标着‘作品’的文件夹。”阮柏宸痛快地答应,“随便看。” 慕伊诺问:“我要是喜欢哪张,能刻盘送给我吗?” 阮柏宸回答:“别说是照片,eno喜欢什么,我有的,都给你。” 小少爷愉快地扬了下嘴唇,转去阮柏宸的位子上坐好,握住鼠标点开c盘中的“作品”。页面跳闪,两个文件夹显现在他的视野里——“自由摄影”与“影楼工作照”,慕伊诺双击“自由摄影”,显示的照片总共有几百张。 前几年跟随同好游走大江南北,阮柏宸拍过不少好作品,照片繁多,尽管眼花缭乱,但哪些是他最喜欢的,慕伊诺一清二楚。 它们原先就挂在这间摄影店里,后来被阮柏宸撕碎,又被慕伊诺一点点拼凑,如今装裱在出租屋的客厅。将光盘插/入光驱准备刻录,共计十一张照片,慕伊诺完成任务,从抽屉中取出牛皮信封包装好,于封面工整地写下阮柏宸的名字。 阮柏宸拎起垃圾袋,束紧袋口:“eno,我去扔趟垃圾。” 慕伊诺:“嗯。” 退回到“作品”文件夹,慕伊诺盯着页面上的“影楼工作照”,移动鼠标打开,里面的内容按照年份划分为四个子夹,“2011”至“2014”。 顺序点 第26部分 击“2011”,文件夹中全都是人像照,慕伊诺粗略地翻阅着,边浏览边在心里分析,阮柏宸的影楼应该是停业于2014年,因为“2014”中的相片仅有三十几张。 正准备关闭页面,余光扫向第四排中间位置的一张合影,食指悬空,慕伊诺瞳孔收缩,心跳骤然加快。 不可置信地挪动鼠标,将选中的照片放大,整幅屏幕瞬间被合影填满,展现在眼前的,是慕伊诺再熟悉不过的四个人。 惊疑片刻,慕伊诺扯来自己的帆布包,掏出布满折痕、边角早已褪色的全家福。他动了动嘴唇,口型在说“怎么可能”,而后靠向椅背,努力回忆着过往,眼神逐渐失焦,慕伊诺在纷杂的记忆场景中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可不可以告诉哥哥,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2014年的小年夜,慕天翰与夏茗敏协议离婚,办手续之前,在夏茗敏的强烈要求下,一家人找了间影楼准备拍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全家福。 父母离异,只有慕伊言还蒙在鼓里,慕伊诺坐在影楼外的台阶上,冷着脸跟自己较劲,用指甲抠着地面,磨蹭得指尖全破了皮。 阮柏宸跑上跑下满屋子寻找慕家的大儿子,终于在门口看见了这位小少爷,他把相机交给同事,蹲身坐到男孩旁边,笑着说:“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已经各就各位了,他们都在等你,你不去,全家福拍不成啊。” 慕伊诺不答话,拧着眉毛,显出一副极为不好惹的样子。 “你是不是在生气啊?”阮柏宸看向把脸埋在膝盖上的慕伊诺,只瞥见男孩长而浓密的一对睫毛,“一家人一起拍照片多幸福啊,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慕伊诺冷声道:“你懂个屁,都是假的。” 阮柏宸耸耸肩膀,儿童摄影他接触得太多了,什么样的孩子没见过,慕伊诺既不友好,也不配合,他却出奇的耐心,温声问:“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诉哥哥。” “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货车停至门口,是影楼订的盆栽到了,快过年了,为了显得热闹些,准备拿来给单调的屋子添彩用的。招财树、绿法师、三角梅和宝珠茉莉,当送货员抱着那盆雪白的茉莉花经过慕伊诺身边时,小少爷的注意力被花香吸引,不自觉抬起了头。 阮柏宸眼疾手快地揪下一朵,紧接着后脑勺挨了一掌,被女同事好一通数落,批评他不懂得爱护花草。赔着笑道了声歉,阮柏宸将茉莉花 放到慕伊诺眼前,语声温柔地说:“送你的。” 夏茗敏钟爱宝珠茉莉,家里的院子栽种着满满一片,慕伊诺天生对气味敏感,久了,在他的意识中,这种花香便成了家的味道。 视线滑向阮柏宸,慕伊诺接住茉莉花,闻了闻,轻轻转动着指尖。 双臂伸直搭在膝头,阮柏宸注视着慕伊诺,犯坏地说:“既然收了我的礼物,就得答应我好好拍照。”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慕伊诺当即就想把花丢回去,阮柏宸赶忙出声制止:“哎~男子汉大丈夫,可别玩儿不起啊。” 慕伊诺气得横眉怒目,最终还是跟在阮柏宸身后,老老实实地走进了摄影棚。挣脱出回忆,看着手上的照片,慕伊诺这才想起来,他之所以会配合着拍下这张全家福,是因为他曾收过一位摄影师的花,不得不答应他当时的要求。 怪不得初到知春街那晚,会觉得阮柏宸送花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慕伊诺攥紧照片,原来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这个男人都曾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出现,安慰他,陪伴他,哄着他。 阮柏宸回来后便守在电脑桌前,一直忙碌到莘初来取照片。一本精装相册,两幅相框,莘初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帅照,趁阮柏宸不注意时,顺走了慕伊诺手边的牛皮信封。 “小哥,那我下周末来找你补课啊!”喊完话,冲慕伊诺比了个ok的手势,莘初用眼神传递一句,“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然后兴高采烈地同阮柏宸道别。 慕伊诺将书本收进帆布包,说:“下班吧阮柏宸,晚上我还要练吉他。”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整整一下午,慕伊诺好像总是闷闷不乐的。回到家做好饭,上了餐桌,阮柏宸实在绷不住了,没去碰碗筷,手臂往胸前一环:“eno,你有心事?” 慕伊诺不答话,闷着脑袋嘬一口汤,扒拉几勺红烧茄子拌米饭,吃了两大碗。水足饭饱,他竟然破天荒地要帮忙收拾餐具,阮柏宸朝他招招手:“放那儿吧,别瞎忙活了,过来。” 站到阮柏宸身前,四目相对,慕伊诺听见他问:“心情不好,是因为明天要去看你弟弟吗?” 慕伊诺学不会袒露心扉,也不善于表达内心,更不懂如何交心,索性仍旧闭口不言。阮柏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eno,你不回答我,我就只能乱猜了。” “我之前留意过,但凡涉及家人的话题,你总在刻意回避。”阮柏宸放轻音量,说 ,“所以我想了想,明天我就不露脸了,毕竟我是外人,你们兄弟见面,不适合有其他人在场。” 慕伊诺垂眸看他,小声道:“你不是外人。” 怎么一开口就这么戳心呢。抬眼望着慕伊诺,阮柏宸伸手捏住他下巴,左右晃晃,软着语气说:“少爷,请问你何时才能改掉‘问话不答’的毛病?老让我胡思乱想,我会很担心的。” 慕伊诺凝视着阮柏宸的眼睛,眸光似沉塘,渐渐变得粘稠深邃。 喉咙口一紧,心跳莫名其妙地乱了一拍,阮柏宸松开手,本能地抓抓鼻尖儿,没敢深究自己的反常。起身按住慕伊诺的肩,冲他弯起眼角,阮柏宸笑道:“不说这些了,走吧,哥送你去钟老师家上课。” chapter47如果我喜欢一个人。 047 对面的房门没锁,阮柏宸清楚是钟恺为慕伊诺留的,于是轻轻推开,一串炫技的电转直扎进耳畔,随之而来的还有浓烈刺鼻的烟草味。 瞧见阮柏宸,钟恺把脚从茶几上挪开,卸下斜挎着的电吉他,凌乱的金属配饰在黑暗中撞出清脆的碎响。他咬着烟,笑容痞坏:“宸哥这么照顾我学生啊,几步路还要您亲自送?” 右手在慕伊诺鼻前扇了扇,阮柏宸怒道:“能不能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烟给我掐了。” 钟恺无辜地朝慕伊诺做了个鬼脸,神色亦如往常,整个人看上去还算精神,似乎已经从音乐节初选的失败中抽离出来,正在努力重新振作,积极地面对当下。 阮柏宸望向堆在沙发上的手写谱,问:“刚才弹的是乐队的新曲吗?” “嗯,还没写完。”钟恺将烟头扔进烟灰缸,开始收拾满屋子的鸡零狗碎,准备给慕伊诺腾地方。 阮柏宸揽着慕伊诺走上前,一脸不情愿地把人托付给钟恺,转身便要回房。钟恺在他身后“哎”地扬起一声,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宸哥,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去找启延喝杯酒吧。” 阮柏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也不算吧。”钟恺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又想去摸烟,碍于阮柏宸在场,他没敢,“启延就是有些……不能理解我的决定,正跟我较劲呢。” 当着慕伊诺的面,阮柏宸没再多问,回屋拿上钥匙,下楼迈进breeze酒吧,贺启延果真颓丧地囿在吧台一侧的阴影里,屏蔽掉所有酒客的闲聊, 兀自抽烟喝闷酒。 颧骨挂着两团醒目的红,阮柏宸歪身坐上高脚凳,抢来他手中的酒瓶,向服务员要了两个玻璃杯。 倒满威士忌,畅饮几口,阮柏宸晃着杯子朝贺启延抬抬下巴:“讲讲吧,两个谈了快六年的人,还能吵架,我是真的特别好奇究竟因为什么。” 贺启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白通红。目光空洞,他哽咽道:“这次的事,你们谁都没资格指责我。” 极少见到贺启延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上悲怒交加,肩膀细微地发着抖。阮柏宸停住手上的动作,急切地问:“到底怎么了?” 贺启延艰难地喘一口气,嗓音嘶哑:“宸哥,我知道是我小心眼,不该这么软弱,可我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同意钟恺去景南追求他的音乐梦。” 阮柏宸微讶道:“钟恺要去……景南市?” “我对他还不够好吗?”眉间的痕迹凝重,双手撑住吧台,贺启延沉着脑袋颤声“抱怨”,“这六年,我不求他对我有多上心,拼命挣钱养着他和他的音乐,到头来,他竟然想要离开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宸哥。”贺启延难受地说,“别跟我讲大道理,我比你们更清楚,作为男朋友,我理应支持他而不是耍性子。” “不论为钟恺付出多少我都没关系,因为是我心甘情愿的。”贺启延摇头道,“我只要他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请求他都不肯答应我呢?” 威士忌喝不下去了,莫名觉得酒杯烫手,阮柏宸靠向椅背环住臂肘,心疼地望着贺启延。他必须承认,这个世上最难解的一道题,就是当梦想和爱情发生冲突时,怎样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理智告诉我,要体谅钟恺的心情,毕竟景南比宾州更盛行乐队文化,那里的机会更多。”贺启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慢地说,“可谁来体谅我呢?我只不过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都能见到面……” “他不可能带着我的,他连自己的乐队都顾不好。我也不可能放弃酒吧的生意,它是我们两个人生活的资金来源。”贺启延神志不清地咕哝道,“太远了,景南太远了。” 阮柏宸伸手扶住他,说:“启延,别太钻牛角尖了。” 贺启延落寞地垂着眼,平静道:“没有安全感的爱情,真的好累啊。” 剩余的时间里,阮柏宸与贺启延推杯换盏,将一整瓶威士忌灌下肚,一句安慰的话也没能讲 出口。贺启延说得对,谁都没资格责怪他的“不懂事”,“距离”是感情中最大的变数,就算双方互相信任,每天看不见、摸不着,只要相爱,不安与猜疑在所难免。 醉意上头,当贺启延快要坐不稳时,钟恺来了。眼神交换,阮柏宸拍拍他肩膀,言简意赅道:“照顾好你的人。” 钟恺看向直往座椅外歪倒的贺启延,轻声问阮柏宸:“倘若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宸哥,你相信我吗?” “我信不信无足轻重,贺启延信不信你也不重要,关键是他愿不愿意等你。”阮柏宸说,“‘实现梦想’是件好事,但前提是,你必须要有承担一切‘得与失’的觉悟。” 钟恺对上阮柏宸的视线,笑了笑,忽然说:“宸哥,你好像变得跟过去不太一样了。” 阮柏宸闻言一愣,握住钟恺肩头的那只手立时松了。 “我欠乐队的兄弟们一个交代,景南市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钟恺呷上根烟,取出打火机,疲惫地搓了下脸,“不能再让贺启延为了我这么辛苦了,况且,我不想一直‘心安理得’地当个没用的废物,跟个吸血鬼一样,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 依稀听见两人的交谈,酒劲儿霎时冲破理智的防线,贺启延把酒杯狠狠地扔到钟恺身上,嚷道:“老子他妈乐意!你个乌龟王八蛋!” 玻璃碎裂的响声融进萨克斯优美的旋律中,舞台上的乐手丝毫没受影响,酒客们也都沉浸在酒精与音乐的双重抚慰下,鲜少有人注意吧台这边的动静。 回到出租屋,阮柏宸没在客厅寻见慕伊诺,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他三两步迈过去,从水池中捞出慕伊诺攥着破抹布的手,拽至水龙头下细致地冲洗干净。 阮柏宸好笑地说:“我的少爷,您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突然想起来洗碗了。” 慕伊诺沉默不语,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帮阮柏宸分担些家务。 沥掉慕伊诺手背上的水,展开毛巾包住他的手,阮柏宸道:“待会儿给你热杯牛奶,赶紧钻被窝看书去吧。” 不舍地离开阮柏宸温暖的掌心,慕伊诺没动换,依旧立在原地盯着他往海绵上挤洗涤灵,突兀地问:“钟恺要走了吗?” 阮柏宸捡起一只碗仔细擦洗:“嗯。” 厨房内沉寂几秒钟,慕伊诺上前两步挨着阮柏宸,目光落向窗外:“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无论我在哪里,我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与他 重逢。” “啪”的一声,指尖一滑,阮柏宸没能拿稳碗。 慕伊诺说:“钟恺会回来的。” 阮柏宸偏头看着他,很想揉一下小少爷的头发,无奈手上全是泡沫,只好温声问:“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慕伊诺道,“我相信他。” chapter48要不要抱一下? 048 这一晚,阮柏宸脑袋挨上枕头便睡着了,直到天光大亮。被闹铃叫醒时,他舒坦地伸展着四肢,习惯性朝右边看去,发现慕伊诺竟比自己醒得还早,两眼无神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 这个清晨,小少爷罕见地没有赖床,阮柏宸不知道的是,慕伊诺其实整宿未眠。 洗漱的动作比往常慢,牛奶喝得心不在焉,头一回坐在餐桌旁的表情是呆滞的,阮柏宸把三明治送去他手边,慕伊诺不接,喂到嘴边才勉强愿意咬一口。 “等一下回家,事先跟家人打好招呼了吗?”阮柏宸问。 眼神发空,慕伊诺机械地咀嚼着,迟滞地答道:“不回家,只是去见弟弟。” 洗碗时,阮柏宸兀自猜测,慕伊诺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从对方刚才的言语判断,弟弟好像没和他生活在一起,难不成是父母离异?各育一子? 胡七八想到这里,阮柏宸恍然明白,若是离异家庭,慕伊诺的性格倒也见怪不怪了。 将衣服穿戴整齐,立在玄关换鞋,慕伊诺凝视着一处虚空愣神,右脚往球鞋中捣鼓半天,硬是没塞进去——他忘记解鞋带了。 阮柏宸叹了口气,蹲身帮慕伊诺穿好鞋,把他的拖鞋摆到自己的旁边。站起来拉开门,前脚还没迈过门槛,右手轻轻被人握住,阮柏宸低头去瞧,倒是不意外,慕伊诺果然又“赖”上他了。 两个男人手牵着手,任谁见了都会议论几句,但今天状况特殊,比起外人的目光, 第27部分 阮柏宸还是以“照顾小少爷的心情”为第一原则。领着慕伊诺走下楼,知春街上的各家店铺早已营业,城中村的环境虽然脏乱不堪,但无处不染浓郁的烟火气,放眼望去,满是温馨。 从热闹的街道间穿过,迈到主路上,阮柏宸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同慕伊诺坐进后排。司机师傅开始打表,朝后方问:“二位,去哪儿啊?” 慕伊诺面无表情地靠着车门,姿势慵懒,视线透窗望远,街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他轻声说:“安和陵园。” 阮柏宸僵住面色,车子发动半晌才木讷转头,慕伊诺支着下巴安然静坐,许久仍是毫无反应。 司机走的是外环线,不堵车,一路畅通无阻。视野里高耸的楼宇逐渐替换成低矮的房屋,下了高速,行至荒林尽处,视线跟着左拐的车头一折,安和陵园到了。 交完钱,阮柏宸紧紧地缀在慕伊诺身后,等着他来牵自己的手。可进了园区,慕伊诺好似变了个人,两只手怕冷地缩在袖口下,始终低沉脑袋,孤单的模样寻不见一丝鲜活气,只顾着闷头走路。 大脑一片空白,阮柏宸直至此刻仍不敢乱猜慕伊诺弟弟的真实情况。但当慕伊诺停下脚步,站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理石墓碑前时,阮柏宸抬眸注视着上面的名字,心下骤然一沉——“慕伊言之墓”。 胸口阵阵发紧,他难受地加深呼吸,有些无力。 慕伊诺安静地盯着墓碑,眼皮似乎总也抬不起来,两只胳膊垂在身侧,冰凉的风从领口灌入,一寸寸打凉他的皮肤。 如同被摁了暂停键,慕伊诺纹丝不动,不知在思考着什么。阮柏宸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缄默着守在他身旁。 乌鸦停落树梢,太阳缓慢升高,风小了,可慕伊诺还是觉得冷。轻启干裂的嘴唇,用牙齿咬住,久了,留下一道深刻的印迹,慕伊诺没能尝出疼痛。 半个小时过去,他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努力拉扯着摇摇欲坠的意识。慕伊诺上前一步,弯腰蹲下来,伸手抚摸慕伊言的相片,一点点把灰尘抹干净。 做完这件事,慕伊诺终于恢复了几分常态,哑声对阮柏宸说:“我们走吧。” 安慰的话毫无意义,更无用处,阮柏宸揽住慕伊诺肩膀:“稍等一会儿,你再陪陪弟弟,我去去就来。” 奔跑着离开,满头是汗地回来,慕伊诺远远望见阮柏宸手中抱着一束白百合,喘着粗气走到他面前,放进他怀里:“eno ,去拿给弟弟吧。” 青灰色的墓碑前点缀着一团柔和的纯白,慕伊诺放软神色,语声平缓道:“弟弟也很喜欢花。” 炙热的掌心覆住慕伊诺后颈,轻轻揉捏两下,阮柏宸微笑说:“那就好。” 不远处,一抹身影正朝着这边靠近,阮柏宸随意抬了下眼,来者是位穿着名贵华服的女人,气质绝佳,她的臂弯中躺着一捧宝珠茉莉。由于戴着墨镜,难以辨清对方的五官,阮柏宸见她忽然慌张地停在原地,反应略显突兀。 慕伊诺清楚来的人是谁,指尖蹭着慕伊言的墓碑,没抬头。 震惊、急促,夏茗敏快步走向慕伊诺,将他侧着的身体板正,匆忙摘下墨镜,不敢相信地唤:“伊诺?” 慕伊诺无动于衷地看她一眼,挣脱束缚自顾自离开,背后的夏茗敏着急地喊道:“伊诺,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妈妈?出于礼貌,阮柏宸止住步伐将慕伊诺捞回来,用眼神示意他听话。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慕天翰一直在找你,他回国了你知道吗?”夏茗敏生怕慕伊诺又一次跑掉,连忙掏出手机,准备打给慕天翰。 “你如果敢联系他。”慕伊诺转过身,冷冷道,“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了。” 打字的手指悬空,夏茗敏神情诧异,停顿片刻,识趣地摁灭屏幕。试探着靠近慕伊诺,扬起的手却迟迟没敢落下,她想摸摸他的脸,也想抱抱他的身子。 “你……”目光扫过阮柏宸,夏茗敏打了个磕巴,问,“你现在住哪里啊?既然没回美国,为什么不来找妈妈呢?” 慕伊诺回答:“你已经有新家庭了,我作为外人不方便打扰。” “怎么可能是外人呢?”夏茗敏心急地纠正,“你是我儿子,我家就是你家。” “上次见面,我就把门禁卡还给你了。”慕伊诺言简意赅道,“什么时候回美国我心里有数,不必为我操心,要是慕天翰再打电话,你转告他,等我哪天心情好了,会联系他的。” 慕伊诺的去意明显,夏茗敏于是加快语速:“伊诺,给我你的住址吧,妈妈想去看看你。” “你每天睡得好不好?衣服够不够?吃得饱吗?有钱花吗?”一股脑儿将所有的担忧全讲出口,夏茗敏红着眼睛,说,“你是不是……屏蔽了我的号码?我始终都打不通你的电话。” 慕伊诺回道:“我没开机。” 夏茗敏叫他:“伊诺。”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不需要了,你觉得愧疚,想弥补,只会给我们彼此都造成负担。”慕伊诺说,“我并不怪你,你是我妈妈,但在这个身份前面,你的人生首先属于你自己。” “结婚,离婚,重组家庭,每一步都是你和慕天翰深思熟虑的结果,你们确实对自己问心无愧,可我和慕伊言是无辜的。” “我有权利拒绝你的请求,就像当初我和弟弟不论怎么乞求你们不要分开,都无济于事一样。”慕伊诺道,“身为子女,有太多的喜怒哀乐是受父母控制的,既然亏欠,那就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不要再插手我的人生,这样,我们都很轻松。” 慕伊诺凝住眸光,认认真真地望着夏茗敏,肩膀微沉。风停了,他最后说:“妈,你要照顾好自己。” 返家的出租车上,窗外天色灰暗,预报的有雪。阮柏宸回忆着慕伊诺方才决绝的样子,无论夏茗敏怎么挽留,他还是走了。 偏头看向慕伊诺,小少爷脑袋抵着车窗在打瞌睡,半阖的眼睑藏起漂亮的瞳色,额发一遮,让人瞧不出情绪。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有句话慕伊诺说得很对,在他需要夏茗敏时,她缺席了,等他长大,不再对母亲的感情有所图了,对方的弥补只会变成累赘。 车子缓缓驶上同源路,没停,色彩摄影店从慕伊诺的视界中迅疾地划过,他问阮柏宸:“你不用去上班吗?” 听见慕伊诺问话,阮柏宸挪去他身侧,与他肩挨着肩:“你都快睁不开眼了,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身体歪向阮柏宸,慕伊诺扬高视线望着他,克制地没有索要拥抱。 “回家补觉吧。”阮柏宸道,“我在家也可以工作。” 回到出租屋,慕伊诺径直跑进卫生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套上阮柏宸那件宽大的纯棉t恤,吹干头发,慕伊诺总算觉得困了,疲惫感忽地全冒了出来。 卧室里,阮柏宸坐在慕伊诺睡觉的这一侧回复客户信息。等到小少爷进屋,他关掉手机,冲慕伊诺招招手说:“eno,你来。” 慕伊诺乖顺地站在他面前,发丝凌乱,瞳眸幽深。阮柏宸抿唇笑着,食指勾勾他下巴,轻声道:“关于你的家庭,我无权过问,我知道你也并不想听安慰的话。” 不大好意思地捏着后颈,阮柏宸“啧”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问:“要不要……抱一下?” 这是他思忖良久,能够想到的唯一有效的安抚方式了。 整整一上午,慕伊诺的状态非常不好,沉郁的面色透着心里的苦闷,阮柏宸担心极了。可就在此刻,少年的五官开始变得柔和,眼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他张开双臂,小声说着,“要”。 慕伊诺的动作太快了,阮柏宸根本来不及反应,“不是、等……哎,倒了倒了”。扑了满鼻子沐浴露的清香,两个撞在一起的人齐齐陷进柔软的床铺里,胸膛抵着胸膛。 又滑又顺的发丝蹭上皮肤,带着钻心的痒,阮柏宸收紧手臂,慕伊诺实在太瘦了。小少爷的吐息轻薄温软,热气拢在耳边,阮柏宸拽来被子裹住他的身子,掌心拍着慕伊诺的后背:“eno。” 慕伊诺往阮柏宸肩上抹着眼睛,应声:“嗯。” “安心睡吧。”阮柏宸道,“我陪着你。” 将浑身的力气全都松懈掉,慕伊诺贪婪地感受着阮柏宸的体温,说:“好。” chapter49红包是准备一个还是两个? 049 哄着慕伊诺入睡,剩下半天阮柏宸抱着笔电处理客户订单,时光稍纵即逝,一晃暮色已至。简单吃两口便饭,慕伊诺一直没醒,阮柏宸不禁感慨年轻人的睡眠质量,洗漱完,也早早地躺进被窝。 感觉到动静,慕伊诺追着阮柏宸的味道凑过来,额头抵着他肩膀,窝在他身侧咂吧了一下嘴巴。 疏星闪耀,皎月当空,这一夜,阮柏宸做了个胸口碎大石的噩梦,以至于闹钟未响人先惊醒了,额角全是冷汗。 他的睡眠一向很沉,基本上闭眼到天亮。阮柏宸在梦中就开始琢磨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样的梦境,醒来后面对天花板觉得呼吸困难,继而落低目光,瞪着慕伊诺脑顶的发旋儿愣了足足半分钟。 难怪,这么大个活物趴在自己胸口上,可不得是块大石头吗。 阮柏宸一歪身子,慕伊诺便醒了,迷迷瞪瞪地眨着眼睛,像在缓神。静待几秒,他仰起脑袋,下巴尖戳着阮柏宸的心口,同他对视一瞬,又侧过脸听着他的心跳准备睡回笼觉,立马不动弹了。 阮柏宸:这还让我怎么起床…… 闭眼眯了十几分钟,闹铃响起,慕伊诺挣扎着翻身仰躺,骨头都给睡软了。按部就班地下床、刷牙、吃早饭,不疾不徐地出门上班,路途中,阮柏宸叼着根烟,扭脸问:“eno,你每天就跟着我 干这么点事,千篇一律的,不枯燥吗?” 慕伊诺懒得搭理他,拽着他的袖子认真盯着脚下的路。 “你们学校平时的课外活动应该挺多的吧?”烟缕顺风朝右飘散,阮柏宸于是换到慕伊诺右侧,自然地将他的手塞进羽绒服左兜,猜测道,“跑步那么厉害,也会打篮球吧?游泳呢?” 慕伊诺答得一本正经:“我会运球和狗刨。” 脑中出现画面了,阮柏宸被手脚并用划水的小少爷逗笑,稍作停顿,他接着问:“那你周末一般都做什么?和朋友们出去玩儿?” “听会,评估项目,分析市场,实地考察。”慕伊诺照实回答,“还有自学调香,不过只能用睡觉的时间。” 然后他说:“我没朋友。” 明明讲的是中文,阮柏宸却没理解前半句,倒是琢磨了一路“我没朋友”。慕伊诺听话懂事,善解人意,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又聪明,他这么优秀怎么可能交不到朋友? 不等他问清楚,望远的视线里,摄影店门口的木椅上坐着个清秀靓丽的女生,鸦羽似的齐腰长发,穿着纯白的羽绒服,正伸着懒腰困倦地打哈欠。 面容有几分相熟,阮柏宸走近一瞧,还真没记错:“你是那位来找我拍相亲照片的……” “嗨,阮老板。”女生微笑着蹦起来,手臂往后一背,扬高眉毛冲着慕伊诺,“你好啊,送我玫瑰的小帅哥。” 慕伊诺也认得她——她是第一个拿着阮柏宸的名片兑换纸玫瑰的客人。 “我叫班琪。”自我介绍完,班琪侧身给阮柏宸腾位置,一起帮忙抬升卷帘门,不客气地迈进店内,没找椅子坐,立在窗旁欣赏着路边的黄色腊梅树。 阮柏宸掐掉烟,打开电脑,语气温和地问:“班小姐工作日过来,找我有急事吗?” “倒也不算急。”班琪轻咬嘴唇,转身在店内来回踱步,闲聊道,“我最近在忙朋友的婚礼,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年假。” 慕伊诺旁若无人地坐在电脑桌前捧着阮柏宸的杯子喝热水,阮柏宸将纸杯递给班琪,接话说:“然后呢?” “我今天来是想咨询一下。”班琪神情复杂地回道,“我们缺一名专业的摄影师,不知阮老板接不接婚礼摄影的活儿?” “有要求尽管提,什么样的外景拍摄我都没问题。”阮柏宸痛快应下,转而问,“婚礼共有多少来宾?需要摄像吗?” “也就……一二十人吧。”班琪捏住纸杯沉着眼,似乎还有隐情没透露。 这么少?阮柏宸心下疑惑,恐怕连家庭婚礼的规模都达不到。他端详着对方的面色:“班琪,有任何话但说无妨。” 称呼上的改变,无疑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这让班琪彻底放弃了犹豫,坦白道:“宸哥,我还是先跟你陈述一遍实情,你再考虑接不接吧。” 班琪塌下肩膀,长舒口气:“这场婚礼,是我朋友送给他爱人交往十周年的纪念礼物。” “我朋友他……是一名同性恋。” 阮柏宸面不改色地望着她,目光和善,表情如常。班琪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了理解与尊重,感激地笑了出来。 阮柏宸不解地问:“既然是朋友结婚,怎么不见你高兴呢?” 班琪沉重地回答:“因为他们真的太不容易了。” 端着纸杯坐到椅凳上,话题进展到这里,班琪索性如实讲清:“我朋友原本是在事业单位工作的,他的家庭闭塞封建,出柜后,母亲误以为儿子的对象是他同事,去他办公室闹了一整天,弄得人尽皆知,领导们都对他恶语相向,结果混不下去辞了工作,最终和家里断绝了来往。” 阮柏宸搬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只是安静地听,没有出声打扰。 “他对象,情况更不好。”班琪无助地摇了摇头。 “父亲是从农村打拼到城市的,挣了点钱,心气儿高了,一直被老家的人阿谀奉承,仰视崇拜,外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昂的。这样虚伪又势利的人,哪儿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 “知晓实情后,关起门来就是一顿毒打,直接往死里去的,肋骨都断了两根,我朋友带人冲到他们家不要命地反抗,救出人时也是一身的伤。” 班琪喝下一口温水润喉,指尖摩挲着杯沿儿:“他对象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家庭工作全丢了,成天患得患失的,怕最后连爱情也保不住。我朋友为了表明真心,思来想去,决定给他办一场婚礼。” 将事情的经过全 第28部分 部吐露,班琪笑了笑,或许感觉到阮柏宸是个温柔的人,又或者是积压已久的苦闷无处宣泄,她放下纸杯,坦然地接住阮柏宸的视线:“宸哥,我不明白。” “那么努力、善良的两个人,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被至亲们诅咒永远不得好死,一辈子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她的情绪略有起伏,像在借机排解内心的苦楚。班琪加重咬字:“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从出生起就要承受不公平的待遇,为什么我们注定是不能走在阳光下的。” 直到听见这句话,阮柏宸才终于理解班琪上次拍“相亲照”时的那句“糊弄父母”是什么意思,怪不得她会对朋友的遭遇感同身受。阮柏宸柔声道:“班琪,就算所有人都认为你们是错的,应该走什么样的路,答案只在你们自己心里。” 班琪的笑容清纯干净,嘴边揉着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半晌,她“嗯”一声,口吻坚定:“我会的,宸哥。” 慕伊诺收回放在阮柏宸身上的视线,继续低头背书。 阮柏宸将手机解锁,交给班琪:“加下我微信,发给我婚礼的日期和地点。” 班琪爽快地接过来,眉眼舒展:“谢谢宸哥。” 互相交换过联系方式,班琪取出包里的牛皮信封,如释重负地说:“之前事先探了几名摄影师的口风,都被拒绝了,昨天看见书桌上的纸玫瑰,想起了你们,所以今天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阮柏宸玩笑道:“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太不应该了。” 班琪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双手将信封递上前,郑重地说:“这是我朋友交付的定金,多不退少补,真的非常感谢你,阮老板。” 阮柏宸没接,摆手道:“我的本意是这一单免费。” 班琪愣了愣,回过神后立刻拒绝:“我朋友绝对不会答应的,无论如何请宸哥一定收下。” 阮柏宸心中有数,没再推辞,与班琪核对完婚礼信息后将人送到店外,立在门口目视她离开。“有的人从出生起就要承受不公平的待遇”,现实总叫人无力,阮柏宸凝望同源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感慨地倚着门框点了根烟。 烟味散尽,返回店内,阮柏宸把定金交给慕伊诺,期待小少爷会作何反应。慕伊诺接下后压压拇指,估摸着有两千块,他抬头问:“红包是准备一个还是两个?” “怎么,咱俩还得分开给啊?”果然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阮柏宸满意地揉揉他的头发,说,“一个,背面写上我们的名字就行了。” chapter50但永远无愧于心。 050 圣诞节前一周的周末,宾州飘了点小雪,相比较十一月中后旬的那一场,委实小气了些。 出租屋暖气燥人,阮柏宸身上又盖着慕伊诺这层“被子”,清早起床满身大汗,干脆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后从衣柜中拣出自己的西服。 还和上次一样,慕伊诺嫌弃他领带结打得粗糙,解开重新系一个,忽然发现衣领边缘有些开线了。没办法缝补,倒是不显眼,阮柏宸笑着说“凑合穿”,慕伊诺懒得发表多余的意见。 心里却在琢磨给阮柏宸买新西装的事。 坐进出租车,慕伊诺帮阮柏宸抱着相机包,转过脸,一幕幕街景在视野中飞速划映。宾州的房屋建筑像一锅大杂烩,有的宏伟奢华,有的破败不堪,地区界线十分明显。 贫富难以相融,人心的芥蒂同样。 婚礼地点设在市郊一处偏远的镇子上,新人们选了一座修建年份已久的小礼堂。车停门口,班琪正站在外面接待来宾,纤美的女生穿着华丽的玫红色冬装礼服,见到阮柏宸和慕伊诺,开心地挥手打招呼。 班琪给阮柏宸简单复述一遍婚礼流程,慕伊诺听了一耳朵,前后总共不超过一小时。双开的木门大敞,礼堂空间狭小,一眼便能瞧清及膝高的舞台,九排座椅只有前两排点缀了几支玫瑰,此刻仍未坐满人。 单调的四壁用气球和鲜花精心布置,倚墙的木桌上摆满了酒水和小食,班琪说,李洱与何逍生活中过得非常拮据,婚礼的费用他们攒了大半年,能租到心仪的场地实在不容易。 愿意拿出两千块钱“重金”聘请摄影师为他们拍照,阮柏宸想,这场婚礼对于二位新人确实意义重大。这时从远处走来一个人,腰身笔挺,满面英气,是李洱,今天的主人公之一。 “您就是阮先生吧。”嗓音清醇,举止谦和,一言一行都体现着良好的素质,李洱热情地伸手,欠身朝向阮柏宸,“辛苦您了,大老远跑一趟。” 阮柏宸同他握手,回道:“李先生不必见外。” “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望您海涵。”李洱局促地笑笑,偏移的视线揉着几分惊讶落在慕伊诺身上,礼貌地问,“这位是……” “我弟弟。”阮柏宸向他介绍,“慕伊诺。” 目光轻飘飘地滑过李洱,眼皮往上抬抬,露出一双抓人的眼睛,映着礼堂内暖黄色的灯光,慕伊诺双手插兜,板着脸讲出阮柏宸事先教给他的台词:“李先生,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少年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李洱感激地说:“谢谢慕伊诺。” 后场有朋友在唤他,李洱抱歉地道一声“失陪”,把他们交给了班琪。 “我需要多拍些场景细节图,以及二位新人的准备情况。”相机带缠绕上手腕,阮柏宸对班琪说,“你能带我四处转转吗?” 他是有心支走班琪,转身时,阮柏宸冲慕伊诺使了记眼色。 签到处只有一名女生在场,慕伊诺踱步过去,掏出衣兜里的红包压在桌面,二话不说推至她眼前。女生抬起头,撞上慕伊诺的视线怔愣两秒,指着签到册磕巴道:“请、请您在这里签一下姓名。” 拾起红包,翻到背面去看来宾的名字,女生随即将礼金递还给慕伊诺:“李洱先生特别交代过,绝对不可以收阮柏宸先生的红包。” 签完字,慕伊诺淡定地合上笔帽,搁下马克笔,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女生再次重申一遍,慕伊诺依旧纹丝不动,较劲似的打算就这么僵持到底。 两分钟过去了,女生:“……” 等对方妥协地将红包收好,慕伊诺完成任务,离开签到处,穿过西南侧的门抬脚朝楼上走去。 二层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里面摆着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凳,墙上惹眼的红囍字下,并肩坐着两位身穿新郎装的英俊男人。 灯光一闪,阮柏宸按动快门,慕伊诺注意到右边男人的额头上有一道深刻的伤疤,刚拆线的伤口留下了醒目的痕迹。 班琪后来告诉慕伊诺,如果不是李洱及时带人闯进何家,后果会更加不堪。何逍的父亲只给何逍两条可以选择的路,一条是去戒同所,另一条是死。 阮柏宸调出拍好的照片,把相机拿给李洱。李洱揽着何逍的肩膀语气讨好地问:“逍逍,快看阮先生拍得怎么样?” 何逍腼腆地笑着,瘦削的脸庞挂上喜色,他指着自己的伤疤羞赧地开口:“阮先生,后期能修掉这里吗?” 阮柏宸回答:“当然,小意思。” 婚礼于十点整正式开始,有别于传统流程,因无亲友出席,李洱没有在台上等何逍,而是立在红毯正中央。 木门掩合,将外界所有的 非议与偏见隔绝,郑重地珍藏起一对新人的喜事。音乐徐徐推进,逼仄的礼堂满目喜庆的红,慕伊诺注视着朝李洱缓步走去的何逍,男人的身形单薄,气质柔弱,慕伊诺却在何逍眼中看见了坚定和勇敢。 到场的宾客大多是女性友人,男性来得很少。前排窸窸窣窣响起哽咽声,李洱在旁人的祝福下迎向何逍,将手上的玫瑰别在对方的西服口袋。 何逍挽住他手臂,红着眼睛登上高台,司仪是班琪的闺蜜,极其专业地用几句玩笑话缓解了现场来宾们的心情。阮柏宸透过取景器记录下婚礼的每一幕,氛围逐渐升温,司仪退到一旁,把话筒交给了李洱。 李洱牵着何逍,朝全体宾客深鞠一躬,感慨万分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直到很多年以后,慕伊诺仍然记得李洱穿插在其中的这段感言:“人这一生,有时候就是为了某些珍贵的时刻而活,也是因为这些时刻,才能让我们获取到更多坚持下去的勇气。” 李洱望向何逍,何逍本以为能够克制住情绪,可当他看见对方微颤的嘴唇时,还是动容地落下了眼泪。 李洱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他举起话筒,缓缓道:“神爱世人,我相信,世人不爱我们,我理解,父母的爱有时太过狭隘,我们因血缘遍体鳞伤。” “我常常会问自己,世界之大,究竟哪里才能容得下我?所幸的是,我遇见了你,既然拥有了相伴一生的同行者,又对这世间的所有残酷有何畏惧?” “何逍。”李洱咬了下舌头,艰难地稳住动荡的心神,他笑着说,“别怕,我们虽然生而‘不同’,但永远无愧于心。” 何逍深深地凝视着他,清楚地听见李洱虔诚而又真挚的告白:“我的爱人,敬独一无二的你。” 礼堂内掌声不停,阮柏宸有点端不住相机了,班琪在座位上张着嘴巴嚎啕大哭,竟敢明目张胆地一歪脑袋,借慕伊诺的肩膀聊以慰藉。 视线瞥扫眼尾,慕伊诺忍住想要推开她的冲动,无语片刻,重新去望高台上相拥在一起的一双人。 一场简朴却体面的仪式,两个不被世俗接纳和包容的人,冲破层层阻挠与束缚,正在拼了命地相爱。慕伊诺转头去寻阮柏宸,察觉到小少爷的目光,阮柏宸移开相机侧过脸,抬手划了一下他的鼻尖。 短暂的婚礼结束了,礼堂门前停着李洱预定的大巴车。叮嘱司机务必将自己的“贵宾们”安全送回市里,李洱庄重地,又 一次向到场的朋友们鞠了一躬。 班琪还在哭,面色沉重地抹着眼角,阮柏宸耐心地安抚她,慕伊诺垮着表情站在他身旁,不大高兴自己的人被借出去了,于是将右手伸进阮柏宸的左口袋,“自力更生”地焐着手心。 李洱上前一步,感谢道:“阮先生,今天麻烦您了,我们班琪……也让您费心了。” 阮柏宸微笑说:“不碍事。” 李洱道:“照片不急,等您什么时候有空,不忙了,再处理就好。” 司机即将发车,阮柏宸握住李洱肩头,简短地说:“咱们微信联系。” “哦对了,差点忘记。”一只脚踏入车内,阮柏宸回过身,祝贺道,“李先生,要幸福。” 当天夜晚,宾州市万家灯火里的其中一盏下,李洱与何逍亲/昵完,将浴缸注满热水,把他的爱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尽心尽力地为他疏解疲劳。 合紧睡衣,李洱端一杯温茶坐在客厅,准备整理一番今天收到的礼金。打开纸袋,随机抽出一枚红包数完金额,在本子上记录好对方的姓名,几分钟后,他突然诧异地停住动作,面对着“阮柏宸”和“慕伊诺”的名字发蒙许久。 抿直唇线,李洱翻开红包,内里塞着两千块人民币和几张百元美金,中间还夹着一张卡片,一行漂亮的英文出现在他眼前:thereisnoremedyforlovebuttolovemore. 李洱感动地默念着——治疗爱的创伤唯有加倍地去爱。 chapter51绝对能让宸哥惊喜。 051 慕伊诺这一次买的经济学的书是有中文注解的。 处理完手头上的订单,阮柏宸将照片依次冲洗,趁着机器运作的空档,他翻开慕伊诺的书,低眉瞅两眼,“卡祖姆——布鲁克斯假想”、“任何一种瓶颈资源的效率提高,都会导致其限制下的所有伴生技术、产品和服务的使用量翻倍”…… 阮柏宸赶紧把目光移回电脑屏幕,有点郁闷,明明每个中文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块读起来能这么别扭。 慕伊诺一如既往地坐在腊梅树下叠纸玫瑰、发宣传单,操心着阮柏宸的摄影店。这天午饭前,他带回来一个人,莘初蹦跳着迈过门槛,朝阮柏宸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宸哥中午好,我来找小哥补习功课!” 阮柏宸呼噜一把他的头发,收拾出来书桌给 慕伊诺授课用,正准备掏手机叫餐,莘初殷勤道:“我点了肯德基,等会儿大家一起吃吧。” 慕伊诺展平莘初的作业卷子,拧着眉,捡起铅笔边批改边说:“我在美国吃腻了。” 做题思路信手拈来,莘初崇拜地盯着慕伊诺,接话道:“那可太不一样了,我们这儿的肯德基有盖饭、豆浆油条,还有串儿和卤味,小哥你绝对没吃过!” 慕伊诺:“……” 莘初好动,总是坐不住凳子,时而盘腿,时而单膝跪立撅着屁/股,每当慕伊诺在他不会的题目下列出一排可以选用的公式,他便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儿:“我咋就是想不到呢!” “有些大题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国外高中学的知识还是和国内有差别的。”慕伊诺把卷子还回去,“后面的题型跟前面的大抵相同,按照我的思路你解解试试。” 阮柏宸守在打印机旁边咬着根没点燃的烟,听着两位高中生认认真真地分析试卷。店外是个晴朗天,阳光明媚,同源路上金黄一片,收回视线看向慕伊诺,阮柏宸忽然心底一慌,一抹妄想不受控地冒出心头——要是eno不用回美国,能够一直留在宾州就好了。 念想一起,阮柏宸蓦地闭上眼,克制地揉捏眉心,这个想法也太不切实际了,并且反常得不可理喻。 尽管阮柏宸从不过问慕伊诺的家庭,但他清楚对方如今的生活圈在美国加州,就算父子之间曾经产生分歧,发生争执,可闹脾气归闹脾气,慕伊诺的父亲已经来宾州了,归根结底,没有什么能比一家人团聚更重要的事了。 思绪再次失控,阮柏宸拿出打火机时,想:美国于我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 回看他的过去,阮柏宸其实很少体会到亲人的温暖,在他的印象中,父母是个模糊的概念,打从有记忆开始,身边就只有奶奶。他比较晚熟,不喜欢跟人处得太亲近,对外界的距离感、隔阂感始终存在,唯独……慕伊诺是个例外。 第29部分 刚遇见他时,慕伊诺性情古怪,软硬不吃,总摆着一张臭脸乱提要求,典型的富家子做派,仿佛对谁都瞧不上眼。相处久了,阮柏宸越来越觉得,慕伊诺只是看似金贵,实际内心比任何人都要柔软。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慕伊诺不仅不会气人,反而还很粘人。阮柏宸并不排斥小少爷的黏糊劲儿,对方偶尔动手动脚的也不反感,反倒认为这种相处模式舒服又自然。 慕伊诺为阮柏宸做了很多事,每一件都是能让他记一辈子的。阮柏宸早就将慕伊诺贴上了“弟弟”的标签,划分进“亲人”的类别,细心照顾,寸步不离地陪伴……但是他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接触亲密无度,早已超出了“兄弟”的范畴。 隔着十二岁的年龄差,隔着云泥之别的出身,隔着遥远的地域距离,阮柏宸从来不去深究他对慕伊诺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为什么只有对方是不一样的,他根本不敢细想,三十岁的人了,不能活得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突如其来的烦躁,阮柏宸迈向门口,被身后的慕伊诺叫住:“干吗去。” “做点坏事儿。”阮柏宸晃了晃夹在指间的烟,“你好好给莘初讲题吧,我就在门外。” 等阮柏宸跨到店外,莘初用肩膀拱了下慕伊诺的胳膊,捂着嘴声若蚊蝇:“小哥小哥,我来向你汇报摄影展的最新情况。” 慕伊诺放下铅笔,示意他继续。 “我妈收到宸哥的照片后,心里就有数了,所以她没走流程,直接呈给负责筛选作品的几位评审委员,你猜怎么着。”莘初“嘿嘿”两声,握住拳头,“压根没悬念,宸哥入选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定,慕伊诺高兴地弯起眼角。 莘初兴奋道:“名额是占上了,不过还是要等全部作品审核完毕才能给出最终结果,预计开展时间为明年的二月四日立春,最晚一月中旬宸哥就能拿到入场券了!” 慕伊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难得放软声音:“谢谢莘初,让你妈妈费心了。” “哪儿的话,咱们这是合作共赢。”莘初说,“宸哥是我妈力荐的新秀摄影师,别的杂志社要想签下他,必须得通过《nicole》,这个行业里的水可深着呢,况且我妈也有她自己的计划。” “不过讲真的,小哥,如果有伯乐欣赏宸哥的作品,愿意跟他签约,先不提人气和知名度。”莘初眉飞色舞道,“至少不用整天猫在这间破店里,和烦 人的证件照较劲了吧。” 正和慕伊诺聊得尽兴,阮柏宸拎着肯德基外卖走回店内,莘初立刻把头埋进试卷里,若无其事地写写涂涂。 啃完全家桶,一人工作,两人学习至傍晚,慕伊诺送莘初离开。临走前,用力按住莘初肩膀,慕伊诺说:“我会记住这个人情的。” 关上电脑,阮柏宸拉下卷帘门,准备返家。室外气温低于零度,慕伊诺怕冷,拉链拉到最顶端,将羽绒服的帽子一扣,只露着鼻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阮柏宸侧脸瞧着,凝白的皮肤配上明净的淡蓝瞳色,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似的。原路返回,立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阮柏宸问:“eno,有人夸过你长得漂亮吗?” 眼睫抬起,慕伊诺望向阮柏宸:“这词不适合夸男生。” “是吗。”阮柏宸熟练地把人揽进怀里,以防慕伊诺被来往的行人撞到,“可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到了‘漂亮’这个词。” 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穿着同款羽绒服,一齐踏上噪音喧吵的人行横道,慕伊诺品味片刻,重新回答阮柏宸的问题:“以前没人夸过,现在有了。” 知春街上大部分店铺都已打烊,唯独breeze酒吧特立独行。灯红酒绿吸引着各路人马前来消费,阮柏宸将出租屋的钥匙交到慕伊诺手中:“别耽误你练吉他,我去找贺老板喝两口酒。” 慕伊诺叮嘱:“不准喝多。” 阮柏宸道:“放心吧,喝不多,我还得给你做晚饭呢。” 回屋换了身衣服,迈进钟恺家时,慕伊诺眼前焕然一新。房屋打扫得异常整洁,硕大的铝制行李箱摊开在地上,里面毫无章法地挤着各类生活用品。 坐上沙发,慕伊诺抱起自己的吉他,对照着谱子顺了一遍打算在圣诞夜表演的曲目。演奏完成,他问钟恺“弹得如何”,钟恺诚恳地评价说:“绝对能让宸哥惊喜。” 不论学业还是吉他,慕伊诺的骄傲是因为他比别人都要刻苦,但从不狂妄和自负。专心致志地背谱,反复练习不算流畅的部分,虚心请教钟恺,一晃两小时过去,课程结束前,慕伊诺问:“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 “嗯。”钟恺斜倚着沙发背,他身上有玩世不恭,也有难得可贵的隐忍与坚守,“陪启延跨完年,我就准备动身去景南了。” 慕伊诺不便多问,只点点头,正要将吉他收回琴盒,忽听走廊上传来阮柏宸和贺启延的声音,钟恺 疑惑地看着门口,奇怪道:“这个时间段酒吧最忙,启延怎么会过来?” 不妙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慕伊诺忘记合上琴盒拉链,径直扯开屋门,穿过楼道走回自己家中,呛鼻的乙醇气味迎面扑来,他本能地捏住鼻子朝客厅望去,登时瞪大了眼睛。 阮柏宸仰着脑袋,额发悉数上翻,左额角处挂着一条醒目的伤口,皮外渗血,倒是不深,贺启延正帮他抹着酒精棉球。 好在受伤的部位能用刘海遮挡,本想瞒着慕伊诺,一不留神还是让他知道了,阮柏宸心虚地拿余光圈着人,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慕伊诺当即拉下脸,问:“怎么弄的。” 贺启延说:“有人在酒吧闹事,他们砸了酒瓶当武器,你哥非得逞能,赤手空拳跟人干仗,不受伤才怪呢。” 没察觉到慕伊诺愈发阴冷的脸色,阮柏宸“添油加醋”道:“凶器傍身胜之不武,空着手就能把他们全打跑,以后我看谁还敢来酒吧惹事。” 一般发生这种情况,都是由贺启延出面劝架,阮柏宸这次之所以会掺和进去,是因为他认出其中几人正是之前围堵慕伊诺的小混混们,这才怒意上头,新仇旧恨一块儿解决,又让他们长了回教训。 话音落下,放松的神经一瞬收紧,笑容缓慢僵在脸上,阮柏宸感觉到慕伊诺要生气了,眼神冷得怪吓人的,他竟不自觉绷直了背脊。 果不其然,慕伊诺愤怒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阮柏宸,你是傻逼吗!” 气氛陡然凝固,不止阮柏宸,贺启延同样惊呆了。静默延迟几秒,阮柏宸倏地破了功,他被气笑了,抬手指着慕伊诺,严肃地问:“是谁教你骂人的。” “对付一帮臭/流/氓你当什么正人君子啊?”慕伊诺置若罔闻,言语犀利,“自己受了伤还挺美的是吧!” 阮柏宸忍着火儿道:“eno,我再问一遍,骂人的话你从哪儿学来的!” 慕伊诺目眦欲裂不答话,气得肩膀直抖。 忽地,阮柏宸心中了然,一拍大腿“噌”地蹿起身,几步踱到门口,攥住门把狠狠一拉,冲着对门大嚷:“钟恺,给我滚过来!” 贺启延拧紧酒精瓶盖,憋着笑,自顾自整理茶几上的一堆零碎。钟恺应声拉门,一脸“飞来横祸”的茫然,诧异地问:“咋了宸哥?” “你还敢问我咋了?”阮柏宸厉声质问,“你都教eno什么了?他怎么现在会骂 人了?!” 钟恺眼珠子直往天花板上转:“这不……入乡随俗嘛。” “来,你来,到这儿来,来。”阮柏宸让开位置,朝钟恺招招手,“宸哥有话跟你讲。” 钟恺警惕地一步一顿足,慢吞吞地靠近阮柏宸,紧接着“嗷”了一嗓子,迅速蹿到贺启延身边,使劲揉搓着被掐红的胳膊,拧着眉毛顶嘴说:“哎哟,我当多大个事儿呢,男孩子会骂人怎么了!” “你他妈站那儿别动。”阮柏宸手臂一抬,顺势撸高袖子,“敢教坏eno,老子揍不死你!” 。 chapter52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052 前两晚明明都愿意挨着自己睡了,这会儿又守着床铺一侧,卷成个圆筒不理人,阮柏宸举着手机,没心思刷微博了,频繁地去看慕伊诺的背影,郁闷地对着他的后脑勺叹了口气。 “eno。”摁灭屏幕,阮柏宸的脸陷进黑暗,他从被子下面拿出一只手,讨好地蹭蹭慕伊诺后颈,“我跟你道歉。” “今天真的是冤家路窄,又遇到打劫你的那伙人了。”阮柏宸放轻音量,解释道,“他们想逃单,对贺老板出言不逊,先动手把酒保打伤了,我实在看不过去,脑袋一热,也就没顾及那么多。” 见慕伊诺仍然毫无反应,阮柏宸服软说:“我认错了,别不理我行不行?” 焦虑着等了好半天,慕伊诺才给出一丝细微的动静,但还是背朝阮柏宸。小少爷开口道:“睡吧,明早我就不生气了。” 阮柏宸放松下来,试图得寸进尺:“那不成,怎么能生一晚上气呢?祖宗你行行好,发发慈悲,不如现在就原谅我吧?” 慕伊诺眉心紧拧:“再吵吵明早我还不理你。” 阮柏宸随即知趣地闭上嘴巴,侧身悄悄往慕伊诺旁边挪动几分,闻着他的香水味安稳入梦。 第二天清晨,闹铃没响,阮柏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受伤的额角沾着丝丝凉意,他蓦地睁开眼,面前人的脸庞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是慕伊诺,他正用蘸了红药水的棉签为阮柏宸擦拭伤口。 睡眼朦胧,意识尚未清醒,阮柏宸抬手揉着慕伊诺发尾,小声问:“可以理我了吗?” 慕伊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对上阮柏宸的目光,冷漠地撇撇嘴:不正给你换药呢吗。 撕下两截医用胶带,固定好纱布,阮 柏宸抓来床头柜上的手机瞅一眼屏幕,大为震惊:“怎么都十点半了!” “你脑袋上有伤。”慕伊诺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把闹钟关了,想让你多睡会儿,给你放半天假。” 严肃的语气,正经的口吻,颇有一种霸道总裁的范儿,阮柏宸忍俊不禁地看着慕伊诺,笑着说:“谢谢慕总。” 退出卧室,进到厨房将电饭煲的电源拔掉,慕伊诺打开橱柜拿下来一大一小两个瓷碗,往里面盛好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他已经对这个家十分熟悉了。 “我可真是受宠若惊。”阮柏宸拿毛巾擦完手,一脸幸福地坐到餐桌前,两碗素粥、一盘凉拌黄瓜、三颗剥了壳的水煮蛋,他惊讶地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慕伊诺连白眼儿都懒得翻,明知故问,家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喝下半碗粥,夹一块黄瓜爽口,阮柏宸左思右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强调一次:“eno,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有多愤怒或者不满,都不可以骂人,听清楚了吗?” 慕伊诺把蛋黄拌进白粥里,无所谓道:“你有时候不也骂脏话吗。” “我是什么人啊,你能跟我比吗?”阮柏宸无奈地说,“要是等你回家了,冷不丁听你蹦出个脏字,你父母……” 语声停顿,阮柏宸自知讲错话了,见慕伊诺神色淡定,他便自然地改口接上:“你父亲该怎么想我。” 慕伊诺松开勺子,抬眸望向对面,凝视着阮柏宸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反问:“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突然被对方牢牢锁定,阮柏宸避无可避,一时忘记咀嚼。恍神片刻,他回答:“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了解得还不够清楚吗?” “行,我换个问法。”慕伊诺收敛唇角,眸光冷冽,“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阮柏宸实在想不明白慕伊诺为何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较真。对视几秒,他败下阵来无辜地摆摆手,转移话题说:“早点吃完去店里吧,十二点钟有客人来取照片。” 一整个下午,不论阮柏宸是接待客户或是处理订单,脑海里总是闪过慕伊诺质问自己时镇定却又好似闷闷不乐的样子。右手握着鼠标,阮柏宸心神不宁地转过脸,慕伊诺正跟一堆经济学公式大眼瞪小眼,用作消遣的数独题本被他丢在了一边。 咬着笔帽偶尔不耐烦地扫两下刘海,慕伊诺背书过于专心投入,没能察 觉到身旁人的视线。阮柏宸出声打断他:“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 “嗯。”慕伊诺分出心思回复道,“该剪了。” 阮柏宸拿给他绑照片的橡皮筋,说:“扎一下吧,不然老是影响你学习。” 左手利索地将额发上翻、拢住,右手绕两圈皮筋,慕伊诺给自己绑了个滑稽的冲天鬏。光洁的窄额裸/露在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五官更加分明清晰,阮柏宸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心道:没想到还挺好看的。 临近暮色,阮柏宸第n次工作分神去瞧慕伊诺,补充评价:真是越看越好看。 晚饭过后,慕伊诺洗完澡,发梢滴答了一路的水,拎着毛巾走回客厅,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一屁/股坐进阮柏宸两/腿/之/间。 又来,阮柏宸不得不往后靠向沙发背,为慕伊诺腾出更多的地方。伸直手臂也难以够到茶几上的笔电,阮柏宸笑着放松肩膀,“被迫”接过来毛巾,轻轻地盖住小少爷的头发。 细致地将发丝一点点擦干,垂下手的那一刻,不知为何,阮柏宸忽然感到无法抗拒的困意。满屋子都是慕伊诺身上的气味,阮柏宸眼皮沉重,意识陷于平静与安逸中,脑袋脱力地向前低去。 从后面枕上慕伊诺的肩膀,阮柏宸加深呼吸,宝珠茉莉香水混合着沐浴露的柠檬香,骨头都要软化了,他悄声说:“eno,我睡一会儿。” 慕伊诺把毛巾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拿在手里,挺直背脊支撑着阮柏宸,侧耳倾听他平稳的呼吸。笔电待机,窗玻璃上交织着路灯光与月光,卫生间内蒸腾的水汽流向客厅,一切都很安静。 慕伊诺弯曲食指,指尖抵在阮柏宸的大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eno”。换个地方继续写,写了一遍又一遍,莹亮的瞳眸逐渐黯淡,回想起中午阮柏宸的那句“我是什么人”,慕伊诺偏头看向他,心下问道:你一直认为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吗? 感受着自己持续加快的心跳,慕伊诺稍稍歪了歪脑袋,耳 第30部分 朵碰到了阮柏宸的侧脸,而后抓住他的手,缓慢填满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我究竟该不该告诉你我的心意呢? 慕伊诺踌躇地垂下眼,薄唇轻抿:如果我向你表白,你会拒绝我吗? chapter53运转的大脑直接当机了。 053 天气预报显示,圣诞节前后有较强降雪,平安夜下午,天空零星飘落几朵雪花,慕伊诺叠好手中的纸玫瑰,仰起头,掌心朝上接住近处的一片。 一整年只有圣诞节,慕伊诺能感受到热闹的氛围。学校举办晚会,街上灯火璀璨,店铺橱窗摆着圣诞树和麋鹿,慕伊诺回忆起四年前,慕伊言送给自己的节日礼物。 “哥哥,我用橡皮泥捏了一对小鹿角,粘在了妈妈的发卡上。”慕伊言踮脚够着慕伊诺的肩膀,举高胳膊,硬要往他脑顶戴,“你喜欢吗?” 慕伊诺微弯背脊,由着慕伊言将发卡别在自己的头发上,轻声说:“喜欢。” 慕伊言既开心又纠结地下撇嘴角,咳嗦两声,拧巴地问:“那弟弟和鹿角发卡,哥哥更喜欢哪个呢?” 慕伊诺抿唇忍笑,两手往慕伊言腋下一兜,将他严严实实地抱进怀里,认真回答:“最喜欢弟弟。” 头顶压下一抹阴影,断开记忆回神的同时,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eno。” 慕伊诺的眼神尚未褪去陷在旧时光中的难过,阮柏宸捕捉到了,担忧地问:“在想什么?” 按照慕伊诺的性格,心情不佳时,断然不会回答任何人提出的任何问题,可如今,所有难受与不安,他都不用一个人硬撑了,于是坦白道:“在想慕伊言。” 阮柏宸神色微顿,继而担心地叹了口气,伸手卡住慕伊诺腋下,拔萝卜似的,将人从椅子上捞起来,说:“贺老板邀请咱们去breeze吃大餐,咱俩跑步回知春街吧,空空胃,争取吃穷他。” 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缓慢朝摄影店转移,慕伊诺倒着走路,身后全是未知,心下却踏实:“你应该先把相框板和椅子搬回店里,别让人给顺走了。” “不要紧。”阮柏宸故意放慢脚步,幻想着眼前的路能够变得再长一些。抱着慕伊诺,空出一只手去揉他的头发,阮柏宸笑道,“你这个最重要的没丢就行。” 平安夜傍晚六点三十分,推开breeze酒吧的门,彩灯在头顶旋转,服务生穿行于躁 动的人群中间,舞台上有位乐手正在演奏架子鼓,醒目的大花臂显得整个人凶狠暴戾。 是mist乐队的成员尤迷,阮柏宸一眼辨出,随即望向吧台,果然钟恺也在。 紧接着,他蓦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愣住了。一脸震惊地走过去,食指隔空朝一对男人轻点两下,阮柏宸说:“你们俩可真够让我意外的。” 霍舒然和康衍同步举杯,眼角眉梢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坐上高脚凳,慕伊诺接住贺启延递来的热牛奶,分出心神去听右边三人的聊天。阮柏宸杯子里是他常喝的樱桃白兰地,冰块撞击着杯壁,他拱高眉梢颇有兴趣地问:“讲讲吧,怎么就勾搭在一块儿了?” “说来话长啊。”霍舒然伸着懒腰,落下的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康衍的椅背,“不过大致可以总结为……” 他冲阮柏宸抱拳道:“多谢兄弟成全。” “去你大爷的”,阮柏宸哼着笑拍掉对方假模假样端高的拳头,抄来他的高脚杯倒满酒,用力一碰,“喝不死你”。然后他又越过身旁人,朝康衍举了举杯,“康先生,我干了,你随意”。 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全是一口闷。 贺启延不理钟恺,跑去跟康衍诉苦水,阮柏宸偏头凑近霍舒然,“啧”一嘴说:“实话讲,真不是恭维你,你们二位站一起确实般配。” “必须啊。”霍舒然表情坦荡地应道,“我眼光一向很好。” 一句话夸了三个人,阮柏宸赏他个白眼儿,不再八卦,这时服务生送来几盘鱼籽鹅肝。尝尝味道,的确够得上“大餐”的级别,见慕伊诺吃得正香,阮柏宸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他手边,顺便蹭掉他嘴角沾粘的鱼籽。 曾听康衍提起过在“阮柏宸弟弟”那里“碰钉子”的事情,霍舒然心中了然,提高音量试探道:“柏宸,你上回跟我说,想找个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怎么,还没有遇到合适的?” 阮柏宸摇晃两圈酒杯,笑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霍舒然再次确认:“真没遇到?” 阮柏宸没好气地把他往康衍身边推:“不够你操心的,烦不烦,没有。” 霍舒然止住话音,卖乖地举手投降,余光滑向慕伊诺,少年面色平静如常,偶尔同钟恺聊两句,叉子转在手中,外表反应毫无破绽。 酒喝得尽兴时,贺启延敲敲阮柏宸手背,瞄了眼钟恺,低声道 :“明晚mist乐队来我这儿包场……这是他们去景南前的最后一场演出了。” 贺启延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阮柏宸读不完整,却能感受到他的无力和不舍。为了缓和气氛,他玩笑地说:“哟,这别扭闹的,连人大名儿都不肯叫了?” 贺启延这张嘴平时厉害得不得了,阮柏宸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此刻一反常态地没接话,神情里带着点委屈,攥着抹布机械地擦拭吧台上的水痕。 八点五十分,阮柏宸率先从打打闹闹的几人当中起身,说:“我该回家了。” “这么快到凌晨了?”霍舒然疑惑地摁亮手机,嚷道,“大哥,刚几点啊?” “宸哥最近在养生。”贺启延解释说,“他弟给他制定了一张/健康作息表,早睡早起精神好。” 一把捉住准备离场的阮柏宸,霍舒然目瞪口呆:“去他娘的养生!别想逃酒!” 你推我搡地又轮了几杯酒,阮柏宸飘忽着意识,没醉,只觉得脚下的路面犹如棉团,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回到出租屋,潦草地洗漱完,径直朝床铺歪倒。 慕伊诺卸下帆布包,坐在床边,注视着玩手机的阮柏宸一动不动。静默半刻,阮柏宸抬眸望向慕伊诺,问:“eno,你守着我干吗?赶紧去刷牙,该睡觉了。” 慕伊诺风马牛不相及地,既没缘由又生硬地开口:“阮柏宸,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握着手机的五指松了,“咚”一声,阮柏宸痛吟着倒吸口凉气,狠狠地揉搓鼻梁,酸得眼眶瞬间红了。他郁闷地觑着慕伊诺,态度仍和最初一样,回道:“我跟你聊不着这个。” 慕伊诺不解:“我们之间还有不能聊的话题吗?” 阮柏宸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脱掉羽绒服,换上阮柏宸的大t恤,慕伊诺卷着一身水汽钻进被窝,这回离得近了,脑袋贴着阮柏宸的胳膊。 忍不住频频仰头去看对方的脸,听着阮柏宸落匀的呼吸,慕伊诺开始辗转反侧,觉得夜晚有些难熬。 即使身在暗处,慕伊诺眼眸依旧澄亮,内心同样。手指摩擦着床单,他凝视着天花板,胸腔里的悸动极难压制,渐渐地,转变成想要占有阮柏宸的冲动。 在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浮浮沉沉,画面一会儿闪现出慕伊言的脸,一会儿是夏茗敏,还有四年前拍摄全家福的那栋影楼,以及无论怎么奔跑、喊 叫,总也抓不住的阮柏宸。 清醒时悲从中来,慕伊诺张大嘴巴拼命喘气,于圣诞节的晨曦中发了一身的冷汗。窗外,大雪将知春街完整覆盖,玻璃上反着刺目的雪光,视野所及到处都是明亮的。 慕伊诺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地垂下眼,安静地凝望熟睡中的阮柏宸。 七点整,阮柏宸动了动眉毛,意识先从深度睡眠中抽离,眼睛慢半拍才睁开。刚掀起一道缝,他又倏地合上,心跳顿时如擂鼓——慕伊诺离他太近了,整张脸放大到模糊,看不清楚五官,只能闻见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 阮柏宸不禁琢磨:eno醒了怎么不下床?盯着我做什么? 摊平的四肢都快放麻了,阮柏宸装睡得极为艰难,可慕伊诺始终没动,他甚至能感觉到小少爷温软的呼吸,热浪似的,扫得他皮肤直痒。 阮柏宸忽然有点难熬,无法抗拒地,让这股痒意攀向耳朵,立刻烧红了耳尖。他不知道慕伊诺意欲何为,结果下一秒除了呼吸,连睫毛也蹭了上来 硬撑几分钟,四肢变得酸麻,哪怕是装睡,阮柏宸也承受不住了。正当他打算伪装成自然醒时,右脸传来的柔软触感令他浑身一僵,心脏刹那蹦到了喉咙口,运转的大脑直接当机了。 迎着清晨温暖的朝阳,慕伊诺俯身吻了一下阮柏宸的脸。而后手机震响,小少爷淡定地关掉闹铃,坐直身子用手理了理头发,等着阮柏宸醒来跟他说早安。 chapter54我不委屈。 054 阮柏宸以一种看起来最不像自然醒的方式睁开眼,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惊慌,他看向慕伊诺,嘴唇瓮动但没出声。慕伊诺没发作起床气,罕见地也没赖床,把厚被子堆到枕头上,脚趾头一勾拖鞋,一言不发跑去卫生间洗漱了。 卧室明明静得落针可闻,水流声却像隔了层玻璃,离阮柏宸有些遥远。他缓慢坐起身,凝视着落在被单上的阳光,许久扶了下额。 有点要命。 之后的五分钟,他一直在不停地找理由去解释慕伊诺的这一行为。苦思一番,他猜想,这应该是生活在国外的人对待亲朋好友的一种礼节。 阮柏宸顿觉自己的分析十分合理,心下霎时轻松不少,可转念又蹙紧了眉头,兀自发问:eno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 外国人一般什么场合下才会亲吻脸庞?阮柏宸神色凝重地自问自答:见面或者告别 ,难不成……eno要走了? 惊慌失措陡然转变成恐慌不安,大清早的,阮柏宸如同坐了趟过山车,心情曲里拐弯,下意识就要去摸枕边的烟包。 指尖触及外层的包装,阮柏宸头一回觉得竟也有尼古丁解决不了的愁绪,于是下床走去卫生间,倚在门口盯着慕伊诺用毛巾擦完脸,手持香水玻璃管,歪头朝颈侧轻轻喷抹。 昏昧光线下,慕伊诺的五官陷入阴影,单薄的身子立得笔直,背脊挺拔,从侧面也能瞧见他那犹如蝶翅一样的肩胛骨。 他身上有少年人的朝气,也有不符年龄的成熟与稳重,偶尔会流露出忧郁,是因为命运不够善待他,所以阮柏宸发自内心地希望,慕伊诺住在知春街的这段日子,能够过得比之前快乐。 清淡的香味顺着水汽飘来,阮柏宸早已习惯家里弥漫着宝珠茉莉的味道。抬手抓抓犯痒的鼻尖儿,他没犹豫,单刀直入地问:“eno,你是要走了吗?” 慕伊诺转过脸,平静地反问:“走哪儿去?” 悬空的一颗心瞬间平稳落地,阮柏宸如释重负地端起胳膊,转移话题说:“早饭给你做青椒肉丝面,少爷同意吗?” 慕伊诺痛快地一甩手:“赶紧的吧。” 扬着笑意朝厨房转移,阮柏宸没来由地回忆起慕伊诺刚住进出租屋时的场景——拉着张面瘫脸,看谁的眼神都是防备,讲话没有丁点人情味,不易相处,不好招惹。但眼下,冷漠疏离的小少爷不再任性妄为,身上似乎沾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变得越来越可爱。 受圣诞节气氛的影响,又临近新年,同源路上到处张灯结彩,各家店铺的橱窗内挂着醒目的花束与铃铛。大雪纷飞,屋檐下方缀着锋利的冰柱,阮柏宸吃力地抬起有点冻住的卷帘门,身后砸来的雪球正中他的背心。 隔着厚重的羽绒服,感觉不痛不痒,阮柏宸知道是慕伊诺,只是小少爷的命中率太低,倘若是他,绝对直奔对方的后领口。如此想来,毫无防备地转回身,紧接着,颧骨狠狠吃痛,阮柏宸被慕伊诺的雪球招呼了一脸。 果然是学霸,打个雪仗都有战术,原来跟这儿等着他呢。 吃了满嘴的雪,阮柏宸“急眼”了,撸高袖子凶猛地朝慕伊诺扑过去。两个大男人在同源路上边吵嘴边打闹,手中的雪球“你来我往”,最终,阮柏宸一把将慕伊诺拦腰抱起,扛在肩膀,踱步迈向摄影店门口。 慕伊诺丝毫不挣扎,倒挂 着上半身望向远处,雪白的地面被他们踩得乱七八糟,他和阮柏宸的脚印重重叠叠,一时难以分辨谁是谁的。 阮柏宸道:“之前陪你逛街让你误以为我的体力很差,这回应该能证明了吧?怎么样eno,认不认输?” 慕伊诺撇撇嘴巴,不屑地说:“放我下来。” 阮柏宸拒绝道:“不,我要把你绑回店里当人质。” 慕伊诺说:“没人会来赎我的。” “那敢情好。”阮柏宸单手抬高卷帘门,掏出钥匙拧动门锁,玩笑道,“那就委屈少爷您跟着我早出晚归地讨生活吧。” 视界颠倒,慕伊诺被阮柏宸放进柔软的座椅里,掌中塞进来冒着热气的水杯。慕伊诺“咕嘟”吞咽,目光凝聚在阮柏宸身上,注视着对方细心打扫店内的卫生。 半晌,慕伊诺捧着阮柏宸的杯子,悄悄在心里回道:我不委屈。 依旧是按部就班的一天,千篇一律的日子,阮柏宸做惯了这样的工作,如今却不枯燥厌烦。慕伊诺也早就适应,自主念书,学喜欢的乐器,平淡的生活才是他一直以来的向往,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夕阳染红四壁,贺启延打来催命电话,提醒阮柏宸早点下班,别忘了今晚的演出。圣诞节热闹的气氛漫进店内,窗外是成片的红火,斜对面的步行街上彩灯如星。 寒风裹着雪花卷到皮肤上,阮柏宸一手夹烟,一手摁着慕伊诺的帽子以防吹掉,将人往怀里圈。慕伊诺顺势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口,不看红绿灯也不听汽车鸣笛,把阮柏宸当作自己的全世界。 踏入城中村,自行车和电驴子横冲直撞,阮柏宸顾不上抽烟了,直接拿指腹掐灭,两条手臂周全地护着慕伊诺,生怕他被别人磕了碰了。 慕伊诺的赖劲儿又上来了—— “eno。”阮柏宸兜着他腋下防止他出溜到地上去,“咱能不能把步子迈实了?” 慕伊诺闷着脸道:“我冷。” 阮柏宸问:“‘冷’跟你‘站不直腿’有关系吗?” 慕伊诺回复他:“一冷就犯懒,浑 第31部分 身没劲儿。” 骗傻子呢少爷,阮柏宸心说,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是不是想让我背你?” 慕伊诺立马踩稳地面,迅速绕到阮柏宸背后,双手攀上他肩膀,提醒道:“我要起跳了,你接住我。” 阮柏宸急忙蹲身,用胳膊捞住慕伊诺的腿,毫不费力地往上掂两下,调整好姿势,不疾不徐地朝知春街迈步:“少爷,您现在还觉得冷吗?” 慕伊诺额头抵着阮柏宸的脖子,不答话,认真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他有些慌乱,不知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妥当,可少年心事最难隐藏,慕伊诺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阮柏宸,被他珍藏了好几天的秘密。 离近breeze酒吧,站在门前等待着他们的那抹高大身影,正是mist乐队的主唱钟恺,今晚这里将是他的主场。但令阮柏宸意外的是,他的手上拎着的却是慕伊诺的吉他。 钟恺迎向从阮柏宸背上跳下来的慕伊诺,递过去琴盒,笑着问:“紧张吗?” 慕伊诺无所畏惧地挑起半边眉毛。 阮柏宸满脸诧异:“eno,你要弹吉他吗?” “你曾经跟我说过,喜欢安静一点的音乐。”慕伊诺道,“所以我就跟老师学了一首曲子,等一下弹给你听听。” 什么时候、在哪儿讲过的这句话,阮柏宸早没印象了。他动容地看着慕伊诺,完全出乎意料,小少爷竟然会因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苦学将近两个月的吉他,只是为了想哄他开心。 chapter55你能保证吗? 055 一扇门将大雪隔断在外,圣诞夜的breeze酒吧迷离梦幻,炫彩灯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挨近舞台的半圆形卡座里,歪斜着几位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杀马特。 mist乐队的贝斯手抱着果盘在啃橙子,慕伊诺把吉他放平在矮几上,身旁仰躺着的人是红毛大花臂——鼓手尤迷。 酒吧内视野昏暗,尤迷竟还戴着能遮住他半张脸的墨镜。他找了个支点靠着,身体倾向慕伊诺:“晚上好啊小混血。” 打完招呼没两秒,慕伊诺被人拉起来,阮柏宸将自己安插在两人中间,拿眼角瞥着尤迷:“别乱叫,坐好,成天没个正型。” 尤迷无语地“啧”一声,规规矩矩坐正了身体,连他们主唱都唤“宸哥”的人,他当然也不敢乱造次。 勾下墨镜移到鼻尖上 架着,尤迷露出狭长的丹凤眼,笑容狡邪,大片纹身在流动的光影中若隐若现。他解释道:“我和小混血熟得很,待会儿还得给他伴奏呢。” 最近一周慕伊诺去钟恺家上课,没少跟mist乐队的这伙人相处。熟得很?阮柏宸转过脸,问:“eno,你跟这人很熟吗?” 慕伊诺回答:“认识。” 尤迷:“……” 卡座总共容纳着八个人,矮几上码着三排口杯,贺启延将吧台区域交给酒保打理,正准备挨着慕伊诺坐过来,尤迷幽怨地咂吧下嘴,说:“贺老板,您的位置在那儿呢。” 他指指钟恺身边,贺启延没搭理,接着便听见钟恺温柔地唤道:“启延,到我这里来。” 阮柏宸朝贺启延胳膊捶了一拳,头往钟恺的方向一歪,贺启延无法,只得绕去卡座另一侧,乖顺地坐在钟恺旁边。 不大的舞台,爵士乐队还在抒情,七名男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慕伊诺面前放的是杯热牛奶,他有点郁闷。 小少爷抗议道:“我要喝酒。” 阮柏宸说:“我看你是要造反。” 钟恺接话:“我学生早成年了,干吗不让喝啊?” 阮柏宸掀起眼皮:“他高中还没毕业呢。” 尤迷适时地插/进来一句:“这有啥的,我初中就能一人干两斤啤的。” 阮柏宸犀利道:“所以你初中毕业了吗?” 尤迷:“……” 慕伊诺生无可恋地端起牛奶杯,饮下两口,剥了颗开心果扔嘴里嚼着。舒缓的乐声停止,衔接上稀稀疏疏的掌声,轮到mist乐队登场了,尽管这间规模微小的酒吧接待不了多少客人,但对于钟恺而言,在他眼中,今晚的听众只有贺启延。 前两首歌用不到架子鼓,尤迷翘着二郎腿瘫在卡座上,舞台交换,电流滑过音箱,音调陡然攀升,躁动的旋律开始造热气氛,mist的主场来了。 阮柏宸不太喜欢动静嘈杂的场合,但他必须承认,钟恺的舞台魅力确实出众。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圆寸耳钉机车服,指尖流畅地玩转着琴弦,拨弄的旋律直往人心里头钻。 “音乐节初选失利是因为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尤迷抬高音量,是为了让离得较远的贺启延也能听清楚,“越是看重的事,就越害怕发生意外。我们没登过大舞台,从没见过所谓的专业评审,台下坐的全是顶尖级的音 乐人,别说主唱了,我他妈鼓棒都拿反了。” 尤迷嗤笑道:“还玩儿摇滚呢,不够丢人的。” 贺启延凝视着视界中央弹出一串电转的钟恺,那人正在挥汗如雨,淋漓尽致地感受音乐。不明缘由,贺启延忽然就想与命运和解了,所有的现实问题好像都敌不过“我还是爱他”,所以贺启延只能选择相信钟恺,守着一份承诺等待对方归来。 话音落下,余光中有人在看自己,视线越过阮柏宸,尤迷犹疑地开口问:“小混血,你总盯着我干吗?” 外人面前慕伊诺惜字如金,他没答话,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右眼下方的位置。 “你说这个啊。”尤迷侧偏右脸向慕伊诺展示,“我用眼影和唇彩涂的星空,喜欢吗?正好,我还想给你化个妆呢。” 弯腰从脚边的箱子里取出化妆包,挑拣一支深蓝色的眼影,刚要往慕伊诺身旁凑,阮柏宸的胳膊横了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我们脸上抹,万一过敏了呢,拿开。” 尤迷忍住想爆粗口的冲动,慕伊诺哪里是阮柏宸的弟弟,不准套近乎、不能乱摸乱碰的,分明是养了位金贵的公主:“宸哥,我是敏感皮肤,我这不也没事儿吗。” 后来说服阮柏宸的并不是尤迷的解释,而是慕伊诺确实喜欢。两人交换位置,两首歌结束,当慕伊诺把脸转回来时,阮柏宸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右眼窝下点缀着几颗星星形状的亮片,肤色涂成了深蓝,有种深邃星空的既视感,柔软的唇瓣擦着唇彩,勾人的樱桃红,晶莹得像抹了蜜,阮柏宸伸手拿起一只白酒口杯,仰头闷了,努力将涌上心尖的热流压回心底。 尤迷扎起脏辫,口吻嘚瑟地问:“怎么样宸哥,我的手法不错吧?是不是很惊艳?” 阮柏宸如实评价:“那是我们eno底子好。” 尤迷:够了!你个弟控! 慕伊诺垂着眼,看向阮柏宸搁在腿上的手,想碰,可自己的掌心是热的,没办法用焐手这种理由。沉吟片刻,他抬眸问:“我的妆漂亮吗?” 阮柏宸笑着回应:“你不是认为‘漂亮’这个词不适合夸奖男孩子吗?” 慕伊诺说:“你这么夸过我,我就觉得适合了。” 拇指轻蹭慕伊诺眼角,阮柏宸柔声道:“eno很漂亮。” 慕伊诺扬起嘴唇,问:“喜欢吗?” 阮柏宸回答:“喜 欢。” 尤迷登台了,架子鼓被他玩儿出了花样,阮柏宸认真听了三首mist的原创曲,他虽不懂摇滚,但却佩服这群热爱舞台、执着努力、虔诚用心的音乐疯子,似乎已经能预见他们的未来,一定会拥有更多的鲜花与掌声。 相隔不算远的距离,钟恺望过来目光,贺启延坦然接住,似妥协似认命地冲他笑了笑,右手握拳轻敲两下心口。 贺启延的意思是,我会等你回来的。 钟恺红着眼眶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 狂欢还在继续,矮几上的开心果和爆米花被扫荡一空,乐队成员们休息几分钟,重新走向自己的乐器,钟恺将立麦搬到舞台中间,留出慕伊诺的位置。 慕伊诺拉开琴盒,眉间的痕迹凝重,阮柏宸误以为他在紧张,于是抬手捏捏他后颈,安抚道:“好好表演,别有压力,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抱住吉他背在肩上,慕伊诺踌躇几秒,问:“阮柏宸,无论我做任何事情,你都不会生我的气,对吗?” 阮柏宸不明所以慕伊诺为何这么问,不过他的回答一定是:“当然。” 谨慎起见,慕伊诺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列举出来,他必须先向阮柏宸寻求一份心安:“不会疏远我,跟我冷战,我们还和现在一样好,你能保证吗?” 慕伊诺的行为实在反常,一惯的镇定自若消失了,语气像在示弱,神态中含着某种欲求。阮柏宸想要问清缘由,可台上的人都在等慕伊诺,他只得捏两下他的脸,郑重点头:“能。” 慕伊诺微不可见地松一口气,左手端住琴颈,他的上衣是天蓝色的,犹如一汪清泉注入进舞台中,清纯得不可方物。 满场灯光缓慢变换成暖黄色,骚乱的酒客们渐次安静下来,慕伊诺坐上高脚凳,压低眼睫,纤长的手指勾挑琴弦,少年先行一段旋律,紧跟着,电吉他与贝斯音有条不紊地响起。 是首慢歌,如同夏天的骄阳,也如秋天的月夜,柔软似水,清澈舒缓。前奏一分多钟,慕伊诺弹着简单的主旋律,钟恺娴熟地转调,尤迷的架子鼓配合得天衣无缝。 进唱的提示音给出来,慕伊诺移近话筒,眸光幽深,长睫在眼底晕开两弯阴影。看一眼阮柏宸,继而微沉视线,慕伊诺启唇加深呼吸,下一秒,在场所有的人全部望向舞台。 清冽的嗓音将每一个英文单词咬得生动诱人,入耳抓心。 “inas earchforthewordsifilledpageafterpage.(我绞尽脑汁,翻找心中的言语)” “stillnotsurewhattosay.(终究不知从何追叙)” “theknotinmychestisnotinmychest.(我琢磨不清,困扰我的思绪)” “itsjustatrickofthebrain.(或许一切只是虚妄之举)” chapter56是哪种喜欢? chapter56 056 阮柏宸最初是抱着观摩一场课外班结业考试的心态来面对慕伊诺的演出的,当下却令他喜出望外,有种被惊喜砸中的感觉。 慕伊诺从容地随节拍晃动身体,英文咬得清楚且随意,尾音圆滑,指尖灵活地勾出和弦,姿态摆得悠闲又慵懒。 许是因为旋律过于平缓,这支民谣更像一段拥有旧时光温度的陈年往事,被慕伊诺用干净的嗓音轻松诉说,娓娓道来。 “couldyousharealittlepieceofyoursunlight?(能否让你的阳光温暖我的心房) “orcarrymeoffinthecoldnight?”(带我远离那些黑暗寒冷的地方) “idontreallycarewhereind.”(我不会在意流离何方) 慕伊诺的视线缓慢抬升,轻描淡写地落在阮柏宸身上,他的眼里有忧愁,更多的是迷茫,旁人不知,他正在心中艰难地做着选择。 “couldyouteachmehowtowalkinthemoonlight?”(能否让我学会如何沐浴月光) “orshowmehowtoburytheseoldknives?”(埋葬过去那令人心碎的幻想) “idliketogetthemoutofmyhands.”(抛开手中紧握的迷惘) 阮柏宸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 他与慕伊诺对视太久,小少爷的眼神不似以往那样纯粹,单纯之下流露出来的,是令阮柏宸难以招架的深情。 之前他已经发现自己不太能受得住慕伊诺的目光,两人之间猝然多了某种更暧 /昧、更隐晦的东西,致使阮柏宸就快要克制不了内心的悸动。 重新接住慕伊诺的视线,心脏被这抹柔和的嗓音泡软……绝不可能是错觉,阮柏宸凝起眉心,少年的神情实在太过露/骨和直白。 贺启延偏头望向收敛表情静坐在沙发上的阮柏宸,轻轻地叹了口气,好笑地咕哝出一句:“可真是块木头。”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阮柏宸想,这样难得的画面恐怕只有这一次。职业病犯了,相机不在身边,他于是从兜里掏出手机,滑屏解锁,将慕伊诺的表演认认真真地拍摄下来。 “couldyousharealittlepieceofyoursunlight?”(我想只有你能给我唯一的希望) “orcarrymeoffinthecoldnight?”(把无尽永夜重新变得明亮) “idontreallycarewhereind.”(我不会在意结局怎样) “couldyouteachmehowtowalkinthemoonlight?”(我想和你一起沐浴洁白的月光) “orshowmehowtoburytheseoldknives?”(让暗淡的心不再变得沮丧) “idliketogetthemoutofmyhands.”(告别往昔孤独的时光) 光线昏黄,慕伊诺悠然地吟唱,唇齿轻合,吉他利落地收起尾音,乐声停止。有人在鼓掌,有人在议论,酒客们交头接耳,阮柏宸仍举着手机,隔着屏幕,他看见慕伊诺低下头,不知在望哪里,面色有些怅然若失,始终没有离场。 钟恺稳住队友不催不扰,陪着少年在台上坐了半分钟。下一刻,冷静的神情消失了,慕伊诺瓮动嘴唇,纠结良久,轻声唤道:“阮柏宸。” 被点到名字的人蓦地僵直背脊,呼吸一滞,迟缓地将目光挪开手机,投向不远处那方明亮的舞台。 慕伊诺仿佛置身真空,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响,本以为自己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可到头来,依旧紧张得喘息困难,掌心透出一层热汗。 欲望好似一团火焰,烧得胸腔炙热滚烫,慕伊诺很想孤注一掷,义无反顾,但终究还是胆怯地塌下肩膀,张了张 第32部分 嘴,凝望着视野正前方的阮柏宸,无声地说—— 我喜欢你。 屏幕上放大的画面清晰地拍摄下这一幕,慕伊诺的唇语一目了然。 圣诞狂欢夜还在继续,慕伊诺卸掉吉他装进琴盒,乖顺地坐在阮柏宸身边。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阮柏宸把它反扣在腿上,精神总是无法集中,他尝试着让心情恢复常态,可是失败了,脑海里重复放映着刚才的画面,半晌,他起身跟贺启延打了声招呼:“你们玩吧,我先撤了。” 慕伊诺已然察觉到阮柏宸的变化,沉默地拎上琴盒,跟紧他的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两相无言地返回了出租屋。 拧开门,阮柏宸径直迈向卧室,外套随手扔在床上,弯腰坐下来取出手机。手腕是抖的,他其实很怕再确认一次,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发生就是合理的。 慕伊诺窝进客厅的沙发里,后颈抵住靠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天花板,许久过后,抬起胳膊压上眼睛,疲惫地放缓呼吸。 四年前父母离异,慕伊诺感受到的是怨恨和愤怒,失去弟弟,他万分悲痛,却都不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被恐慌和惧怕折磨得坐立难安。 喜欢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吗? 慕伊诺垂下手臂,抬眸盯着卧室的门一言不发,喉结不安地来回滑动。 夜色更深时,阮柏宸摁下暂停键,他反复辨认了十几遍慕伊诺的唇语。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演结束那句意味不明的“阮柏宸”,亦或是未能讲出口的“我喜欢你”,都没办法让他无动于衷,置之不理。 处在三十岁的年纪,其实不必对很多事情追根究底,装傻充愣、得过且过,才是成年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但唯独关乎慕伊诺,阮柏宸做不到视若无睹,他必须要弄清楚对方到底说的是什么,倘若是他自作多情,从始至终全都会错了意,那样最好。 “eno。”隔着厚重的一堵墙,阮柏宸唤道,“到我这儿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迟了片刻才从客厅传来,慕伊诺趿着他的棉拖,缓步走到阮柏宸面前。 房间内一片漆黑,银白月光缀在床尾,慕伊诺脸侧映着知春街上炫彩的灯光,眉眼忽明忽暗。 指间转着手机,阮柏宸缄默几秒,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但都毫无用处。抬头看向慕伊诺的刹那,心脏跳动得剧烈难耐,阮柏宸终于意识到了 ,他们的对视和过去不一样了。 唇角漾笑,语气稍顿,阮柏宸问:“演出结束后,你叫我的名字,是不是还对我说了句话?” 慕伊诺点头:“嗯。” 阮柏宸看着他,放软口吻,继续问:“你说了什么?” 眉心拧蹙,慕伊诺断开视线别过脸,回道:“明知故问。” 心下“咯噔”一声,额角微汗,阮柏宸努力佯装淡定,沉稳地开口:“我并不是很确定,所以要你亲口告诉我。” 慕伊诺眨眨眼睛,转过头:“你真的想听吗?” 又是这种令他无所适从的眼神,阮柏宸这次没再逃避,两手搭在膝盖上,郑重地说:“想。” 慕伊诺道:“我喜欢你。” 阮柏宸闭了闭眼,然后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参加莘初学校运动会的时候,或许更早。”慕伊诺说,“也可能是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 两人的关系逐渐朝着失控发展,阮柏宸不死心地问:“是哪种喜欢?” 他自欺欺人地引导着慕伊诺:“我也喜欢eno,就像哥哥对弟弟……” 慕伊诺打断他,一字一顿道:“李洱对何逍那种。” chapter57连他妈温饱都够呛吧。 chapter57 057 慕伊诺的话音消失之后,有那么几秒,阮柏宸的整个身子都是麻的。 窗外的雪好似下在了屋里,气氛陡然冷却,一坐一站的两个人,如同在演默片,都没想要打破这份熬人的沉寂。 阮柏宸的思绪纷乱如麻,心跳钝重得厉害,他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回应慕伊诺,一时间,他陷入了一生中从未有过的迷茫。 随即,阮柏宸惊觉真正的问题所在,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在听到慕伊诺的表白后,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 慕伊诺击碎了横在两人中间的那道防线,直接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将感情放到明面上来谈。少年人的赤诚与勇敢,撞上成年人的克制与理智,阮柏宸回避不了,只觉得慕伊诺的“喜欢”太纯粹也太美好了,不该发生在知春街这样的地方。 沉吟几秒,阮柏宸避重就轻道:“eno,你迟早是要回……” 慕伊诺再次打断他:“阮柏宸,你真的只当我是弟弟吗?” 阮柏宸想回答“是”,可慕伊诺的这双眼睛让他卡壳了,正是这片刻的犹豫,比任何答案都要真实。 阮柏宸违心地说:“是。” 慕伊诺又问:“你无底线地纵容我,愿意让我牵手、拥抱,都是出于身为兄长的‘关照’吗?” 阮柏宸硬着头皮接话:“不然呢?” “好。”慕伊诺应道,忽然迈步上前,瞬间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他低下头,注视着阮柏宸慌乱的表情,佯装平静地说,“那你现在再确认一下。” 光滑的皮肤蹭着阮柏宸的耳骨,独属于慕伊诺的香味迎面扑来,阮柏宸绷紧神经,局促地仰着下颌,结实的胸膛贴着慕伊诺柔软的身体。 不可否认,对慕伊诺的纵容中也带着自己的私心——他们的拥抱是能令他心安的,阮柏宸早就发现了,至于原因,总是被他一次又一次忽略,不去深究和妄想。 慕伊诺稍稍弯腰,把耳朵贴在阮柏宸颈侧,透过脉搏感受着对方杂乱无章的心跳,唇角上扬,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慕伊诺见好就收,立直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四目相对,他望见了阮柏宸眼中的自己,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住在里面:“我理解你的顾虑。” 从烟包呷出根烟叼在唇间,“啪”,黑暗中竖起一线火光,很快又熄灭,阮柏宸沉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轻吐一口,说:“你不理解。” “因为我们相差十二岁。”慕伊诺看穿他的心思,分析道,“这样的年龄差距让你不敢奢望很多事情。” 眉毛几乎快要拧成一股,阮柏宸深吸一记尼古丁,没有应声。 “你也确实没敢想得太深、太远,潜意识里,一直在用‘兄弟’这层关系麻痹自己。”慕伊诺一针见血地阐述,“其实我的多数要求,早就超过了‘兄弟’甚至是‘亲兄弟’之间相处的范畴,所以你觉得你对我的纵容,还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吗?” 不愧是高材生,什么事都能论述得有理有据,阮柏宸微微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话都叫你说没了。” 慕伊诺的咬字很轻,就像此刻飘散在空气中的烟雾:“只是你没察觉到,或者说,你在尽量不让自己察觉到真实的心意而已。” 一根烟燃尽了,阮柏宸姿势未改,半晌后闭上眼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讲不出一个字来。 慕伊诺的话不尽然,眼下,阮柏宸需要时间思考,他 们也需要时间沟通。他可以任由小少爷无理取闹,胡作非为,要什么给什么,付出全部也无所谓,但阮柏宸从没想过要掺和进他的人生,慕伊诺太年轻了,遇到的人太少了,他的未来根本还没开始。 阮柏宸身无长物,没什么能帮到慕伊诺的地方,至少,别让他选错了路。 回身卷起床上的被子,刚想发话,慕伊诺道:“演出之前你答应过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跟我疏远,还作数吗?” 阮柏宸一愣,原来自己早就被这位少爷吃得死死的。 慕伊诺说:“如果有个人必须得去睡沙发,那也是我。” 头痛欲裂,阮柏宸认命地把被子扔回床铺,扬手指指门口:“去刷牙吧。” 几分钟后,卷成圆筒的慕伊诺贴着床沿儿合上眼睑,没再多置一词。今晚讲的话是往常四五倍的量,他害怕自己言多必失,尽管他早已预料到阮柏宸的反应,但还好,对方的纵容还在继续。 阮柏宸双手背在脑后,面对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即使躺平也没办法安下心来。等慕伊诺睡熟后,他掀开被角穿上拖鞋,揣着烟包和打火机走向客厅。 视野变得模糊,眼前烟雾弥漫,阮柏宸坐进沙发,咬着烟尾望向墙壁上挂着的摄影作品,用胶带拼凑粘合的痕迹依旧清晰分明。 自己的人生原本该是怎样的?阮柏宸涣散视线,想,言简意赅地用四个字总结,大概是“混吃等死”吧。浑浑噩噩地将日子熬完,有多少存款都没关系,老了病了孤独地离开,悄无声息地来,毫无负担地走,了无牵挂。 他习惯了这种状态,没想过要去改变,若是幸运的话,找个年纪相仿的人共度余生,一起为一日三餐忙碌,不必经历大动干戈的悲和喜,脾气相投,互相看得顺眼就好。 慕伊诺。阮柏宸在心里念了一遍少年的名字。 误打误撞闯进他世界的男孩,留在身边一待就是两个月,仔细回想与慕伊诺相处的每一幕,阮柏宸舒展眉目,不可否认,他这一生鲜少有这么开心和轻松的时候。 可是,不行。 知春街的灯火仍未熄灭,雪地上反着暖黄色的光,细碎如繁星。阮柏宸立在窗边,端抱胳膊远望视野所及的每一处角落,他是与这里完全契合的人,卑微、渺小、无根无系,即便穷尽所有的力气,也未必能脱离现状,活得体面光鲜。 慕伊诺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阮柏宸百思不解,长相、工作 、家境样样平庸,哪里值得这位少爷托付感情? 他的未来鲜亮耀眼,自己是躲藏在暗处求生的人,该是有多卑鄙,才会放慕伊诺跳进他这口暗无天日的枯井里?又该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 我能给他什么呢?阮柏宸自嘲地笑了笑,连他妈温饱都够呛吧。 抽丝剥茧到极致,阮柏宸挑不出一条能说服自己接受慕伊诺的理由,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阮柏宸不想剖析自己对慕伊诺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种,因为自从他们相遇的那天起,就注定会面临分离,甚至不可能再有重逢的机会。既然有这个前提存在,任何不符实际的幻想都是水中捞月,徒劳无益。 街上的路灯灭了一盏,阮柏宸的额角跟着一跳,忽然反应过来,慕伊诺待在知春街的时间好像有点太久了。 chapter58我乐意。 chapter58 058 慕伊诺这夜睡得很浅,阮柏宸起来躺下多少回他都知道。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闹钟未响,阮柏宸已经醒了,准确地说他一直睡不踏实,索性披上衣服去厨房给慕伊诺做早餐。 阮柏宸退出卧室时顺手带上了门,慕伊诺在灰暗中睁眼,缓慢坐起身,歪头望向被厚雪覆盖的屋顶,再没其他动静。 离开慕家将近两个月,若是回去,以慕天翰的脾气,后果是可以想象的。慕伊诺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沉默许久,而后伸手摸摸阮柏宸睡觉的地方,触感冰凉。 独自静坐几分钟,当漆黑的天色渐变成墨蓝色时,慕伊诺推开被子迈下床,同往常一样钻进卫生间刷牙洗漱。 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全是慕伊诺爱吃的,阮柏宸放好碗筷,把热牛奶递给正在擦脸的慕伊诺,转而帮他将三明治切块。 守着对方一口是一口的吃完早饭,阮柏宸没滋没味地吞下半碗白粥。慕伊诺擦干净嘴巴没挪窝,安静地坐在桌边,他清楚阮柏宸有话要讲,是昨晚苦想一宿的结果,也是对自己冲动表白的回应。 阮柏宸酝酿了一早晨,此刻面对慕伊诺的状态仍不算轻松。他缓缓靠向椅背,手腕搭在桌沿上,指间捏着烟包,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着。 钟表有规律地走着针,时间悄然流逝,屋内沉寂得过分。又半刻,阮柏宸才郑重地开口道:“eno,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我永远都是你哥。” 慕 伊诺眨动两下眼睛,继而压低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脸色愈发沉郁。阮柏宸确实心疼,慕伊诺总是不愿意表达内心的想法,外人很难通过表情察觉出他真正的情绪,他就这么乖乖地坐着,平静地呼吸,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 他只袒露过一次自己的心意,用尽所有心思和力气,结果阮柏宸还是要拒绝他。 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地找到了这个人,过上了充满烟火气、自由自在且温馨的日子,慕伊诺对阮柏宸有向往、有期待、有奢求,那是少年人全部的真心和愿望,可现实还是要夺走他辛苦得来的这一切,他又快变得孤独了。 慕伊诺问:“你是在拒绝我吗?” “不存在拒绝一说。”阮柏宸视线游离,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总之不能交给慕伊诺,“我只是在用我的思维理解昨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告诉你我的想法。” 慕伊诺又问:“那你是怎么理解‘我喜欢你’的?” 阮柏宸答非所问:“虽然我不了解你离家出走的具体原因,但你只是暂住在我这儿,这段短暂的经历不该在你人生中占有太大的比重,你迟早要回到你自己的生活中去。” 慕伊诺撇撇嘴,语声坚定:“我也可以不回去。” “胡闹。”阮柏宸微微叹口气,下意识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弦,每讲一个字都像在走钢丝,真是怪了,明明面对康衍或者霍舒然时自己是那么的从容无谓,“你的家又不在这里,瞎说什么呢。” “那不是我家。”慕伊诺把字咬得硬邦邦的,眉间揉着股怒气,他在埋怨阮柏宸,“这间出租屋才是。” 阮柏宸怎么也没想到慕伊诺会给出这样的回答,第一反应以为小少爷还是在跟家人赌气,耍性子不想回美国。发蒙片刻,他蹙眉问:“eno,别跟你哥开玩笑。” “你认识我这么久,听见过我说假话吗?”慕伊诺忍着火,咬合的后牙顶鼓腮帮子,“还有,我是叫过你一次‘哥’,但我从没想过要和你当兄弟,昨晚我讲得还不够明确吗?” 慕伊诺又将话题转回最初的那一个,直白地质问:“阮柏宸,你也喜欢我,你到底为什么非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阮柏宸被这句话气笑了,突然发觉自己实 第33部分 在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以为跟慕伊诺绕几句圈子,拐弯抹角地将所有的问题敷衍过去,他们之间就能安然无恙。 一直以来究竟是谁在降服谁?阮柏宸喟叹一声,终于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根本就不应该把慕伊诺当成孩子来看待。 既然对方问得直接,阮柏宸干脆不再逃避,同样直截了当地回道:“什么原因,你心里很清楚。” 话虽说得刻薄,语气却温和,阮柏宸道:“你比我聪明多了,不可能不懂我的顾虑和存在的问题。” “eno,你看看周围。”阮柏宸口吻平淡地说,“这间屋子又脏又乱,外面街上总是吵吵闹闹,我每天三点一线,摄影店、贺老板的酒吧、家,每个月的存款为零,有时甚至还会拖欠房租。” “我今年三十岁,经历了太多人情世故,早熬没了心气儿和精神头,去追求远大的事业,或者幻想命运还能照拂我什么,更不敢奢望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人和物。”阮柏宸温声道,“我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而你才十八岁,干净得像一张纯白色的纸,是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我这种人为你的人生上色。” 慕伊诺看着他,说:“阮柏宸,你比我遇到的任何人都好。” 阮柏宸一瞬怔愣,有点忘词了。 “我用三个字总结你的长篇大论。”慕伊诺道,“你是在‘为我好’,对吗?” 阮柏宸迟缓地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谁知,慕伊诺却“不讲理”地说:“‘为我好’,那就给我我想要的。” 眼神坚定,态度坚决,阮柏宸蓦地噎住,慕伊诺压根没想着要给两个人的关系留出后路。 等回过神,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苦口婆心全白费了,阮柏宸压抑地调顺呼吸,严厉道:“你想要什么?别告诉我你要的就是高中不毕业了,商学院不去了,学不上了家也不回了,和美国那边的亲人通通断掉联系,这辈子只跟我在这里耗着?” 慕伊诺咬牙切齿地说:“我乐意。” 言语过激,阮柏宸一时没能控制好音量:“开什么国际玩笑!” 胸口起伏剧烈,慕伊诺憋屈地别开脸,牙齿咬住下唇,攥拳的手背青筋毕现。慕天翰从没顺过他的意,现在连阮柏宸也开始跟他对着干,为什么没有人肯尊重他的想法,偏要违逆他,让他不高兴呢? 平日里的慕伊诺成熟又清醒,一遇到感情,终于原 形毕露,展现出少年最本真的模样。 十八岁时的喜欢,单纯、天真、不染一尘,盲目、偏执、义无反顾。 无力感犹如涨潮的海水,刹那淹没头顶,慕伊诺没再回嘴,神色慢慢恢复常态,摆出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支着脑袋默不作声。 阮柏宸总算探到了慕伊诺的心思,对他说出口的这些话大为震惊。气氛降至冰点,取一根烟点燃,阮柏宸抽吸几下,然后端起餐桌上的空碗迈向厨房,把它们放进水池。 洗完餐具,烟也刚好燃尽,阮柏宸回卧室揣上手机钱包,转去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工作。身后响起慕伊诺跟过来的动静,踏到门外,阮柏宸转回头,在房门即将掩合时说:“好好呆在家里学习,中午去贺老板那儿吃,晚饭等我回来。” chapter59原来这就叫做“在乎”。 chapter59 059 阮柏宸停立在每天上班必经的十字路口,双手插兜咬着烟,眯眼眺望着马路对面。绿灯亮起,他慢半拍迈向人行横道,浑浑噩噩地缀在人群末尾,脑袋是木的。 我有什么可喜欢的?阮柏宸无数次扪心自问,脑海中反复显现出慕伊诺怀抱吉他唱英文歌时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这个画面死活也甩不掉。 耳边回响的声音更致命,反驳自己的话讲得一套一套的,大清早直接给他砸蒙了。阮柏宸拧眉深吸一口烟,自言自语道:“小嘴巴可真能说。” 昨天和慕伊诺在同源路上追逐打闹时留下的脚印已经被大雪重新覆盖住了,阮柏宸遥望一眼裹了身素衣的腊梅树,抬起卷帘门踏入店中。 钥匙包往电脑桌上一扔,身体歪进转椅里,阮柏宸盯了会儿屏幕中自己的虚影,丝毫提不起工作的兴致。 最近一段时间极少出现像此刻这般消沉的状态。烧好热水倒进杯子里,习惯性放到桌面左侧,阮柏宸倏地一愣。 左手边的视野中,少了书本、圆珠笔、帆布包,以及浅棕发蓝眼睛的混血少年,发呆了一早上的阮柏宸,总算明晰自己为什么对任何事都感到意兴索然的原因——慕伊诺不在。 他忍不住惊讶,短短两个月,慕伊诺竟好似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不可或缺,重要到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左右他的心情。 将头靠在椅背上,阮柏宸抬手压住眼睛,满脑子全是慕伊诺,快给他逼疯了。困倦地垂下胳膊, 玻璃杯在透窗的阳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阮柏宸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就这么浪费了半天的时间。 该怎么面对慕伊诺呢?阮柏宸头一次对一个孩子犯了难。 少年人的喜欢大多包含着冲动与新鲜感,换了生活环境,接触到和过去截然不同的人,感情的天平难免失衡。适应之后的习惯会将最初的冲动稀释,抹灭掉令人心悸的新鲜感,当岁月再度变得平庸时,“喜欢”也就慢慢消失了。 慕伊诺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呢?阮柏宸伸手握住玻璃杯,无意识地转动着,他们的交集只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意外。完全不属于既定人生中的一次相遇,既然偏离的命运早晚要回归正轨,那就尽量避免让“意外”去影响“必然”。 阮柏宸之于慕伊诺是这样,反过来也是如此。 正午送走一位来取照片的客户,阮柏宸百无聊赖地倚着店门,视线时不时移向右前方的腊梅树,然后再艰难地收回注意力。不知道慕伊诺有没有上贺启延那儿吃饭,纠结半晌,他还是硬着头皮掏出手机,拨通了贺启延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聒噪的吵闹声,贺启延回道:“我和钟恺出来购物了,没在酒吧。” 阮柏宸“咂吧”下嘴,说:“行吧。” “不是,几个意思?”贺启延听闻,颇有要跟阮柏宸翻脸的趋势,生气道,“昨晚慕伊诺那么用心地唱歌给你听,今早你就把人扔家里不管他饭了?姓阮的你做个人吧。” 其中原因没办法详细解释,阮柏宸敷衍地说:“你俩好好玩儿吧。” 贺启延没挂电话,转脸跟钟恺复述一遍,紧接着便听对面气愤地嚷出一句:“宸哥!你对我的学生做什么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阮柏宸头疼地摁灭手机。 问心有愧,食欲全无,阮柏宸待不下去了,揣着满心的担忧锁门离店,朝着知春街的方向大步行进。一来一回,每分每秒,自己这心思就没离开过慕伊诺,阮柏宸认命了,不管他能不能掰正小少爷那些荒唐的念头,首要一条,只要慕伊诺还住在他家,“照顾好他”这件事便是重中之重。 推开楼门踏上台阶,阮柏宸急冲冲地跑向二层,脚步刹停在缓步台,熟悉的画面再一次出现。时光流转,不论当初还是现在,阮柏宸都避无可避地尝尽心疼。 慕伊诺穿着长款羽绒服,斜挎着帆布包,孤零零地站在出租屋门口。他安静地低着脑袋,表情淡漠,手指蜷缩在 袖筒里,一动不动。 听见声响,他没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地面。阮柏宸匆忙上前,视界中多了一双眼熟的鞋子,慕伊诺仍然没有抬高视线,似赌气似委屈,懒得搭理来者。 小少爷跟他置气了,阮柏宸想,应该的。喘匀气息后,他柔声问:“eno,怎么不看你哥?” 慕伊诺把脸扭到一边,不答话,眸色黯淡。沉默几秒,他轻声回道:“上午来了十四个人,都不是你,没敢抱太大希望。” 小少爷总能一句话就叫阮柏宸立马缴械投降。一时被噎得哑口无言,阮柏宸顿了顿,带着歉意,放软语气愧疚地开口:“eno,对不起,早晨是我态度不好,很多话欠考虑了,别生哥的气,行吗?” 慕伊诺听完毫无反应,等待片刻,他才迟缓地朝前挪动一小步,说:“阮柏宸,我手冷。” 阮柏宸收到指令,弯腰握住慕伊诺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进掌心:“哥给焐焐。” 一口一个“哥”,像在刻意强调两人的关系,慕伊诺抿直唇线,他很愤怒,却又舍不得冲阮柏宸发火儿。 他在幽暗封闭的走廊上等了四个小时,心情由起初的憋闷,逐渐转变成不爽,而后越想越生气,最终恢复到如常的平静。 慕伊诺从没经历过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大动干戈,刻骨铭心,无助得度秒如年。明明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他不但无法发泄愤懑,还必须收敛姿态,没人逼他,全都是自愿——原来这就叫做“在乎”。 慕伊诺开始学着隐忍和消化不满,他变得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回到出租屋,阮柏宸撸高袖子,取出先前去超市买好的虾球。厨房里“叮咣”作响,阮柏宸守着一方灶台忙碌,慕伊诺立在冰箱前盯着那张便签纸,手写的菜单上,仅剩最后一道“宫保虾球”。 一小时后,阮柏宸卷着一股油烟味儿把饭菜端上餐桌,将小瓷碗中盛满米饭,放在慕伊诺手边。他没落座,径自走向沙发歪倒身子,手往小腹一搭,困得眼皮直打架。 昨晚焦虑得没怎么睡,跟店里的时候就在硬撑,回家折腾到现在,阮柏宸顿感身心俱疲。意识很快断线,沉得几乎不省人事,一场梦做得乱七八糟……他突然醒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胸膛。 炙热的鼻息扑在颈侧,有些痒,肩膀上枕着慕伊诺的脑袋,阮柏宸睁开双眼,右手绕到对方腰后,结实地把人搂住。 小少爷的 赖劲儿又发作了,可时至今日,挑明心意后的肢体接触已与以往不同。两个人心跳如鼓,阮柏宸费劲地压制着体内的躁动,结果那股子独属于慕伊诺的香味还死命地朝他鼻腔里钻。 顺着沙发背坐直上身,阮柏宸轻轻地揉着慕伊诺发尾,小声问他:“吃饱了吗?” 慕伊诺点点头,鼻尖有意无意地蹭着阮柏宸的皮肤,手臂上抬,牢牢地环住他的脖颈。 室内温度攀升,客厅中洒着两三点钟的阳光,慕伊诺抱得越来越紧,阮柏宸静待半刻,叹口气道:“eno,我们好好谈谈吧。” chapter60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chapter60 060 怀里的少年像是睡着了。 没等来慕伊诺的回应,这在阮柏宸的意料之中,他早就摸清楚了小少爷的脾气。即使用沉默表示拒绝和抗议,阮柏宸这次没再纵容,捏住他后颈将人从身上扒下来,抬手捋顺他凌乱的额发:“eno,听话。” 僵持几分钟,慕伊诺膝盖滑下沙发,踩稳地面后转身坐到阮柏宸旁边。他始终冷着脸,低垂视线盯着自己的棉拖鞋,缩在卫衣袖筒里的指尖无知觉地划着袖口。 “我需要和你达成一个共识。”左臂架在沙发背上,阮柏宸稍稍侧身,“不管你是提前修完了高三第一学期的学分,还是已经被保送了商学院,明年开学之前,你必须回美国继续念书。” 慕伊诺侧过脸,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学吗?” 阮柏宸照实回答:“具体时间我在网上查不到,大概是一月份吧。” 慕伊诺皱眉:“你就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eno,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阮柏宸咬字清晰道,“无论你家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家人永远是你最亲近的人。” 慕伊诺讲话的口吻一向冷淡,此刻却带上些焦虑和急躁,他难过地问:“阮柏宸,如果我没有告白,你还会希望我离开吗?” 受伤的表情一览无余,阮柏宸断开对视看向别处,心下难受得厉害。这个问题他想了一晚上,得出的结论是“不会这么早”,一个人独处太久,忽然尝到陪伴的感觉很难戒断,他习惯了身边有慕伊诺的安稳日子,可现实一直都摆在那里,“分别”是两个人不可逆转的结局。 以前阮柏宸认为,早些晚些没什么不同,只要慕伊诺不 嫌弃,愿意留在知春街,他便会竭尽全力照顾他,陪伴他。 但现在不行了,关系被挑明、拉近,许多事情变得无法控制,慕伊诺迈出了极其危险的一步,是进是退对于阮柏宸而言都很艰难。 退,至少不会是错误的选择,短暂的难过总能在流逝的时间中得以缓解;但进,他们的差距是云泥之别,阮柏宸如果接受慕伊诺,无异于是将对方从天上拽下来,同自己一起埋进土里。 他可当不起这个罪人。但凡有点良心,阮柏宸都做不出来为了感情而耽误一个人的前途。 就算不谈令人窒息的现状,十八岁的少年情窦初开难免缺少理性,他这么个三十岁的大男人,难不成也要跟着对方胡闹吗? 阮柏宸摸着裤兜里的烟包,突然对慕伊诺感到力不从心。他没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但是你的出现,让我的人生幸运了一次。” 慕伊诺张开嘴唇,无数次欲言又止。胸口好似堵了团棉花,憋得他缺氧、窒息,他找不到发泄口,只能兀自承受,眼前的男人让他又爱又恨。 隐忍许久,慕伊诺拖长呼吸,语声平淡地问:“还可以和原来一样吗?” 阮柏宸反问:“我们达成共识了吗?” 慕伊诺妥协地“嗯”一声。 熟练地从茶几抽屉中取出便签纸,撕掉一张,用马克笔写下“1.17”,慕伊诺道:“我是一月十九号开学,我答应你,会订十七号的机票返回美国。” 将便签纸贴在阮柏宸的卧室门上,紧挨着“日程安排表”,慕伊诺悄无声息地整理好情绪,转过身问:“今天还去店里吗?” 阮柏宸回答:“有客人四点半来拍照片。” 慕伊诺说:“我要跟着你。” 阮柏宸应道:“好。” 握着烟包迈向厨房,顺道捎走了餐桌上的空碗,躲在逼仄的空间里连抽两根烟,脑中频频闪现慕伊诺失望的表情,阮柏宸喉咙发紧,沉闷地吐出一口烟雾。 慕伊诺果 第34部分 真表现得和之前一模一样——走路时手要插着阮柏宸的上衣口袋;喝水只用他的水杯;偶尔会喊累,要他背;起床气只增不减,哄着抱着耍会儿赖才肯睁眼——这些阮柏宸都能“忍”,唯独一件事,折磨得他实在“忍无可忍”。 原来落在脸颊上的吻压根儿不是他妈的什么外国人的礼节。 十二月三十日清早,慕伊诺偷偷亲在了离阮柏宸嘴角更近一点的地方,然后一咕噜爬下床,快步钻进卫生间挂上门锁。天色未亮,阮柏宸摸黑坐起身,眼神发空地面对着墙壁恍惚片刻,困倦地重新砸回床铺。 他在心中默默倒数,还剩十九天。既不舍又煎熬,阮柏宸翻身侧卧用被子闷住脑袋,他快被连续几晚的失眠折腾得神经衰弱了。 辗转反侧依旧没能成功入睡,七点零五分,闹铃响了,阮柏宸昏昏沉沉地下床洗漱,慕伊诺正坐在餐桌旁支着脑袋认真看书。 换好衣服,阮柏宸揣上钥匙对慕伊诺道:“我去老杨面馆买点早餐。” 慕伊诺没抬头,用铅笔在书页空白处标注几句英文,说:“快去快回。” 推开楼门,冷风当头,阮柏宸抖了个激灵顿时精神了。走到窄巷拐口,正巧碰上贺启延送一批酒客们离店,两人甫一照面,就见贺启延眯着他那双桃花眼,小跑着凑近阮柏宸跟前。 “双目无神,面容颓废,胡子拉碴的。”贺启延玩笑道,“宸哥,一瞅你这就是纵欲过度。” 阮柏宸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滚你大爷的。” 闲聊几句,贺启延又翻出自己最好奇的那个问题:“你那天到底为什么要把小帅哥扔在家里?告诉我原因我就不埋汰你了。” 这两天几次撞见贺启延,总是躲不过他的追问,阮柏宸知道这位人精早已心知肚明,他也懒得再打马虎眼,直白地问:“老贺,怎么判断一个人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简单。”贺启延嘚瑟地打出个响指,“对比法。” 阮柏宸:“说人话。” “模板套用‘你妈和你老婆掉河里你先救谁’,着重强调,只有你会游泳。”贺启延放慢脚步,边走边道,“下面请严肃回答,我和钟恺掉河里你先救谁?” 阮柏宸赏他个白眼:“你幼儿园毕业了吗?” 贺启延叼上根烟,重复:“宸哥,回答。” 幼稚且无聊,但阮柏宸还是郑重地给出了答案:“你。” “很好。”贺启延继续问,“请你如实交代,在你心中,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吗?” “嘶。”阮柏宸吸口凉气,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言语嫌弃,“你好肉麻。” 贺启延挑眉:“回答我,有没有?” 听罢,阮柏宸当真把学生时代的所有同学,前同事,以及知春街上认识的男女老少都算在内,仔细比较一番,拧着眉毛,极为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好,那我再问你一次。”贺启延收敛表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和慕伊诺掉河里你先救谁?” 神色微顿,答案没能脱口而出,阮柏宸竟然犹豫了。 贺启延毫不意外地夹掉烟,食指轻弹两下,烟灰随风飘散:“宸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对你的一切知根知底,从情义上来讲,你都没理由先去救那个才相处了两个月不到的人。” 心思被猜中,阮柏宸下意识扯谎:“你瞎说什……” 贺启延打断他:“除非这个人的份量无法用‘情义’来衡量。” 老杨面馆到了,阮柏宸还在往前走,若不是贺启延拉住他,他都不清楚自己会晃去哪里。 “超越友情和亲情存在的。”贺启延站到阮柏宸身前,直直地望进他眼里,唇角一勾,“只能是爱情。” “宸哥,别再拿‘兄弟’当幌子了。”贺启延偏头吐掉烟,将烟头碾灭在垃圾桶上,“你对慕伊诺无底线地纵容和退让,不是因为你是他‘哥’,而是你也想对他做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想给他焐手,想喂他喝水,想背他走路,想被他赖着……还想拥抱他。阮柏宸眼底划过一丝惊慌,就听贺启延一字一顿道:“你喜欢慕伊诺。” chapter61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深。 061 手上拎着刚买的早餐,走回breeze酒吧门口,贺启延瞄着心事重重的阮柏宸,问:“明天酒吧不营业,你打算去哪儿跨年?” 阮柏宸抬眸:“年底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为什么突然关门?” 贺启延弯起眼角,笑着说:“钟恺要走了。” 如今提及此事,贺启延不再矛盾,情绪也越发平和,心上的那道桎梏已经被他拿掉了,毕竟“相信”总是要比“怀疑”来得轻松。 “放心吧,我早就接受现实了。”瞧见阮柏宸担忧的神色, 贺启延道,“我会一直等着钟恺的。” 世上有太多难题找不到解法,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心态与命运和解。贺启延知道阮柏宸不比他好过,于是抬手摁住对方肩膀,玩趣地说:“宸哥,你会栽在慕伊诺手里我一点也不惊讶。” 阮柏宸头疼地长叹口气。 语声稍顿,贺启延勾唇道:“因为那少年从一开始就吃定你了。” “尽管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的心意,但他对你的所作所为,实际是步步为营。无意识下都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慕伊诺的‘喜欢’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深。” 豆浆油饼茶叶蛋,慕伊诺没吃几口,不是阮柏宸下厨做的他都挑食。七点五十出门工作,迈离城中村、穿过十字街口、踏上同源路,阮柏宸总感觉哪里别别扭扭的,浑身不得劲——直到距离摄影店还剩几米远的时候,慕伊诺牵了一会儿他的手。 阮柏宸这才恍然发现,他今天没穿带口袋的衣服,慕伊诺没法儿暖手了。 进店第一件事,烧热水,然后等放凉端给慕伊诺。小少爷从来不接杯子,握着阮柏宸的手腕小口饮尽,擦擦嘴唇满足地继续埋头背书。 结束早读,慕伊诺起身要去干他的“老本行”了,新的传单印制了一百余张,他想在回美国之前都发出去。 “eno,别操心了,待在店里学习吧。”阮柏宸说,“年底拍证件照的人本来就少。” 刚把椅子搬离地面,慕伊诺闻声又放回原位,重新坐下翻开书本。脸上面无表情的,有客人来取照片他也目不斜视,但会时不时分心望一眼阮柏宸,看向他的目光永远是柔和的。 忍不住想要揉一把慕伊诺的头发,伸出去的手却蓦地停在空中,阮柏宸耳边适时地响起贺启延的那句话:“你也想对他做他对你做的那些事。” 自己是否在打着“纵容”和“退让”的幌子亲近慕伊诺?阮柏宸一瞬怔愣,停滞的动作忽然没了下文。 盯着阮柏宸迟迟没有落下的手,慕伊诺等得不耐烦了,伸长脖颈拿头顶蹭蹭他的掌心,而后转动铅笔若无其事地接着做题。 蓬松柔软的发丝像挠在了阮柏宸的心脏上,痒得实在是折磨人。 小少爷有太多令他“无可奈何”的小动作,其中一个,阮柏宸百思不解到底有何意义——他的脚但凡换处地方踩着,慕伊诺的鞋尖就会找过来,总要跟他的鞋子碰在一起。 阮柏 宸问:“你老是顶你哥脚干吗?” 慕伊诺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想挨着你。” 阮柏宸被撩得心不在焉了一上午…… 午饭过后,小少爷疲劳得连打三个哈欠,阮柏宸叮嘱他该睡午觉了,慕伊诺便挪动座椅,自觉地占用他的肩膀当枕头。 还和上回那次套路一样,故意装作睡不踏实,脑袋贴着对方的胳膊一路向下滚去,阮柏宸心惊胆战地接住,慕伊诺迷迷瞪瞪地“哼唧”一声,晃悠着身子一头撞进他怀里。 阮柏宸连忙护住慕伊诺的腰,防止他东倒西歪地磕到桌角,手指触及他腰侧时,慕伊诺背脊猛地一僵,立时攀上他的肩膀。 不得不将人抱住,阮柏宸迟钝地察觉道:“eno,别装睡了。” 慕伊诺没回应,反而贴得更紧,两个人都因亲密的举动绷着神经,阮柏宸无法,玩闹似的抓抓慕伊诺的痒痒肉,试图以这种方式“警告”他安分守己。 慕伊诺躲着他的手,蹭着他上身来回扭动,倏地呼吸一沉,反手攥住阮柏宸的手腕,拧着眉毛说:“我不睡了。” 低下头尽可能挡住阮柏宸的视线,但阮柏宸还是感觉到了慕伊诺的生/理/反/应,大冬天的,他却发了一背的热汗。 坐回电脑桌左侧,慕伊诺滚动喉结,胸口好似着了火,欲念在心中翻腾得厉害。摊开数独书,靠做题分散注意力,几分钟后,他的状态恢复如初,只是不能再看阮柏宸。 客人几进几出,阮柏宸瞪着电脑屏幕佯装冷静地修图,额角冒出的热汗渐渐消退。余光圈住慕伊诺,小少爷跟数独题较劲了快两个小时,阮柏宸担心他累坏脑子,便将手机解锁递到他眼前:“别总盯着书,玩会儿游戏吧。” 慕伊诺合上笔帽,伸手接住,指尖相蹭,两人同时触电般抽回手,阮柏宸对着键盘犹如面壁,无语地凝视着发麻的手心。 倏忽间,以往所有稀松平常的接触全都带着火花,烧毁了阮柏宸自封为“兄长”的身份,当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催化着他们的关系。 这样下去可不行,共处大半个月迟早要坏事,正当阮柏宸满心焦虑地思考着如何妥善地解决这个问题时,一抹略微耳熟的嗓音暂且拉回了他的思绪:“阮先生。” 阮柏宸抬起头,唇角延展出笑容,是李洱和何逍。他故作客气地问:“二位贵宾,我还用说‘欢迎光临’吗?” 何逍站在 李洱身后腼腆地笑笑,他刚下班,尚未来得及换私服,但即便是颜色单调的工装,也能衬托出他清秀的外表:“宸哥可别跟我们见外。” “瞧人何逍多懂事儿。”阮柏宸冲李洱扬扬下巴,“你好好反思反思,喊‘先生’是不是有点不妥了?” 李洱眉开眼笑地应道:“宸哥。” 给这二人各搬一把椅子,将装订好的相册拿给他们,李洱同何逍头顶头一张张细致地浏览,婚戒在白炽灯下闪着明柔的光弧。 慕伊诺看向何逍额头,受他父亲毒打留下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视野中的他们相依相偎,慕伊诺一时望得出神,李洱开口叫住他:“慕伊诺。” 眨眼的瞬间聚焦视线,慕伊诺听见他说:“我很喜欢那句英文,谢谢你的卡片。” 阮柏宸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卡片?” 游戏按下“暂停”,慕伊诺回道:“不客气。” 李洱揽着何逍的肩,宠溺地牵起他的手:“对了宸哥,我们和班琪打算明晚去郊区放烟火跨年,你们来不来?” 阮柏宸转头询问慕伊诺的意见:“eno,你想去吗?” 慕伊诺垂眸摆弄手机,拇指摩擦着屏幕边缘,眉心微凝。他没答话,阮柏宸却了然地回复李洱:“他这两天睡得不好,明天估计熬不到凌晨,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何逍生性/敏/感,心思细腻,他观察着慕伊诺的神色变化,温声道:“宸哥,你和你弟弟感情真好,我以为只有我和李洱这样的关系,才不用通过语言,单从表情就能判断出对方在想些什么。” chapter62时间是帮不了我的。 062 李洱走前,执意要留下三千块钱,他不能让阮柏宸白忙活一场,况且他还拿到了所有照片的底片,总共七十九张。 阮柏宸拗不过这对恋人,在何逍真诚的请求下,他只象征性收了一千块,故意表现得不耐烦:“再啰嗦就把相册还我。” 之后聊到日暮,夕阳斜沉,送李洱何逍离开时,阮柏宸道:“替我们跟班琪带声好。” 锁门关店,冬天的暮色很短,六七点钟天已经黑透了,同源路上人来人往,车灯晃眼,四周晦暗不明。阮柏宸垂眸迈步,踩着未消融的雪,垂在身侧的右手被慕伊诺轻轻握住,他没给出回应,五指虚虚地弯着。 十字路口嘈杂熙攘,城中村内寂寥无声 ,十几分钟的路程,慕伊诺一直牵着阮柏宸,交握的两只手冻得皮肤泛红,谁也没想着主动松开。 等进了出租屋,莫名其妙的,整条手臂全麻了,阮柏宸发现心底的欲望越来越难压制,直到躺在床上,依旧忘不掉下午和慕伊诺玩闹时的画面,以及他的“无心之过”。 虽是“无心”,此时却像扎根在了心里,阮柏宸不要命地冲了个凉水澡,浇灭了体内所有的“蠢蠢欲动”。 慕伊诺还是将被子卷成了圆筒,贴着床沿儿纹丝不动,一并隐去了呼吸。阮柏宸之前对他的“若即若离”十分不解,不明白慕伊诺为何总要背对着他睡觉,自从得知对方的心意,过去的种种行为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梦也做得断断续续……温热的触感印在唇角,阮柏宸迟缓地睁开眼,慕伊诺早已下床进卫生间刷牙洗漱去了。 旧年最后一天,阮柏宸提前给自己放假,吃早饭时询问慕伊诺有没有想去的地方。电玩城、影院、游乐园,甚至连卡丁车场他都考虑到了,可慕伊诺的回答却是:“我想买盆花。” 城中村往东三公里,有处农贸市场,阮柏宸去过几次,依稀记得里面有家盆栽店。慕伊诺拒绝乘车,两人于是沿着马路慢悠悠地踱步,阳光淋在腊梅树的枝叶上,流动的光影飞快划过少年的眉眼。 阮柏宸微微侧目,慕伊诺的眼睫沾染少许碎亮,蓝瞳像宝石,精致得不似人间物。他与周遭凋零的冬景格格不入,也与阮柏宸接触过的人截然不同,他的出现就像一场梦,此刻,阮柏宸仍在梦中,尚未回到现实。 本来只打算瞧一眼,奈何定力不足,一时没能移开视线,阮柏宸偶尔会想,倘若他没和慕伊诺相遇,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还在坚持摄影吗?还能认识那么多可爱的人吗?这些经历如今叠加在一起,短短两个月,阮柏宸根本没意识到,他的人生正在被慕伊诺悄无声息地改变。 慕伊诺停下脚步回望阮柏宸,直勾勾地盯着人不发一言,表情毫无破绽。他想要再次确认,自己和阮柏宸之间是否真如何逍所说的那样心有灵犀。 阮柏宸不假思索地问:“走累了? 第35部分 要哥背你吗?” 心思被猜中,分毫不差,慕伊诺眸光微动,勾起唇角站到阮柏宸身后,双手扒住他的肩膀敏捷地向上纵跳,前路明亮,小少爷开心极了。 路程还很长,阮柏宸迈着稳健的步子,背着慕伊诺走向农贸市场。他凝视着远处的街景,享受着这一刻安逸的时光,良久,他问:“eno,长大后你想做些什么?” 慕伊诺回答:“想陪着阮柏宸。” 脚下一顿,阮柏宸立在原地,半天没能组织好语言回复慕伊诺的这句告白。他继续朝前走,脑袋稍稍往慕伊诺耳侧偏了偏:“我指的是,想做的工作。” 慕伊诺说:“香水师。” 阮柏宸随意聊着:“可你现在看的书都是与金融和经济学相关的,这是你们学校的课程吗?还是你大学选择的专业?” “专业。”慕伊诺道,“慕家的孩子从高中开始,就有固定的学校、课业和生活,我其实没得选。” 阮柏宸听出慕伊诺的家庭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些,但没多问。他把他往肩上背背,口吻意味深长:“eno,等你进入大学,你会遇见很多和你一样优秀的人,毕业后工作了,你的社交圈子越来越大,会认识更多令你欣赏和喜欢的朋友,到那时……” “但我已经遇到了欣赏和喜欢的人。”慕伊诺抬手捂住阮柏宸的嘴,不准他说话了,“这个人早把我心里的位置填满了,我腾不出来空间让给别人。” 阮柏宸苦笑着垂眸看路,半晌,嗓音发闷地说:“少爷,别捂了,你想憋死我吗。” 慕伊诺应声松手,心道:憋死你算了,省得气我。 视线一转,农贸市场离得很近了,阮柏宸在放下慕伊诺前,郑重地对他说:“知春街只是你人生的一小段插曲,是你青春岁月中的一场意外,总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的一切终将成为回忆。” “时间会帮你把位置空出来的。”阮柏宸弯腰护着慕伊诺踩稳地面,然后转过身整理好他的衣服,温声道,“一定可以的。” 店铺拥挤地铺开在眼前,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人潮涌动,大爷大妈们打仗似的,正在哄抢年终促销的生活用品。 盆栽店位于市场西南角,门脸破旧,内部几乎没怎么装修。占地面积倒是不小,花草种类应有尽有,慕伊诺基本都认得,逐一略过,他停步在一座木架前,有目标地寻找着自己喜欢的品种。 阮柏宸见慕伊诺搬起一盆小白花,花型圆润饱满,花香浓郁,是他熟悉的味道。他主动掏钱购买,当作新年礼物送给慕伊诺,仔细一瞧发觉花朵的形状有点眼熟,便问:“它叫什么名字?” “宝珠茉莉。”店主热情地接话,“家养可香了,花开得也漂亮。” 慕伊诺对它爱不释手,低眉欣赏许久,转头望向阮柏宸:“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送我的就是这种花。” 阮柏宸回想起来的,是十一月初的那段记忆,他从一帮混混手中抢下慕伊诺,为了让这位少爷降低对自己的警惕,举着随手采来的花耐着性子哄他开心。 慕伊诺指的却是四年前的影楼门口,阮柏宸顺手从同事购买的盆栽里摘来一朵宝珠茉莉,哄骗他拍全家福的那一次。 阮柏宸瓮动鼻翼,深闻一记扬散在空气中的香味,恍然说:“它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返家途中,路边行人较多,常有陌生的视线扫过来,慕伊诺不方便去碰阮柏宸的手,神色因此愈发冷漠。途经一段结了冰的路面,慕伊诺突然不顾危险地踏上去,明明步伐很稳,他却假装失去平衡,故技重施道:“阮柏宸,我要摔倒了。” 阮柏宸急忙去扶,慕伊诺顺理成章地抓住他,小心思得逞了,他们在众目睽睽下手牵着手,隐秘地藏起各自的心事。 回到家中,慕伊诺将宝珠茉莉安置在卧室窗台,欣赏半刻,他摊开掌心,阮柏宸的温度仍未散尽。 慢慢踱到餐桌旁边,油烟味扑面而来,慕伊诺注视着厨房,阮柏宸正握着锅铲,旧年的最后一顿午饭全是他爱吃的菜。 我不想回美国了,阮柏宸。慕伊诺对着男人的身影,小声说:“时间是帮不了我的。” chapter63我想要个新年礼物。 063 下午五点左右,走廊上传来挪重物的动静,阮柏宸听出是对门的钟恺,他要退房了。 住了将近六年的房子,收拾出来的东西仅有两个纸箱,身边的物品用旧了就换,唯独那把吉他依然崭新。 带不去景南市的行李,贺启延都收下了,他玩笑着说,以后我只能睹物思人了,听得阮柏宸心情沉闷。立在走廊窗边唇间叼一根烟,阮柏宸问钟恺:“明早五点就出发?为什么这么着急?” 透过沾满脏污的窗户,贺启延拖着纸箱迈出楼门,指尖捻净玻璃上的灰尘,让那人的身影更加清晰,钟恺 回答:“尤迷在景南的朋友开了家livehouse,元旦当晚打算办场演出,不少乐队都会参加,也留了个名额给我们。” 夹烟的手在空中轻点两下,阮柏宸指着钟恺,笃定道:“我有预感,mist这回绝对能签到公司。” 钟恺听闻,自愧地说:“咱们这种人啊,恐怕真的做不起梦,老实讲,我对未来已经不抱期望了。” 阮柏宸苦闷地嘬一口烟,眼前青雾缭绕:“有没有再跟贺启延好好聊聊?” “‘景南’是我最后一搏。”抬眸望向染红了半边天空的暮色,钟恺塌下肩膀,说,“我会拼尽全力抓住每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行,就乖乖地回来守着启延。” “合着贺启延是你留给自己的后路呗?”阮柏宸一拳砸上钟恺胸膛,揶揄道,“你他妈挺会算啊,拿我兄弟当什么了。” 钟恺苦涩地摇摇脑袋:“以前年少时觉得,只要是你喜欢的、热爱的,朝着南墙撞就对了。” “必须撞碎它,绝不后悔。”阮柏宸默契接话,“谁还没个‘热血上头’的时候。” 钟恺笑了笑,说:“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明白‘事与愿违’才是常态,现实最擅长让我们得不到执着的东西,哪怕我们已经付出了百倍千倍的努力。” 阮柏宸收敛神色,低眸不语,沉默地认同钟恺的话。 “无论我成功与否,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都是贺启延。”钟恺对阮柏宸坦白道,“倘若不是他一直在支撑着我,我就只能看到现状,没胆量奢望明天。” “他是我的底气。”钟恺虔诚地说,“只有贺启延能让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的。” “我永远都不会辜负他。” 窗外天色暗沉,夜幕降临,四个人在breeze酒吧吃了顿简餐,贺启延跟钟恺进城跨年去了。知春街上灯火阑珊,每家每户都在守候新年的到来,阮柏宸打算用笔电搜索一家电视台的晚会直播,慕伊诺却对此毫无兴趣,洗完澡径直爬进了被窝。 阮柏宸从客厅转移到卧室,坐在床边问:“要睡觉了?” 慕伊诺不作声,伸手拍拍旁边的枕头,示意阮柏宸躺过来。 “刚九点。”阮柏宸道,“我还不困呢。” 慕伊诺用力拍了拍枕头。 阮柏宸:“……好的。” 加快洗漱速度,挂着一脸水汽,阮柏宸掀开 被角钻进去,单手背在脑后,两眼发直地瞪着天花板,无所事事。 墙上映着火红的灯影,听着屋外的动静,慕伊诺转动脑袋,说:“阮柏宸,我想要个新年礼物。” 小少爷难得开一次口,阮柏宸可太稀罕了,赶忙道:“快告诉哥,要什么都给买。” 慕伊诺说:“我想和你盖一床被子。” 阮柏宸:……怎么张口直接要命呢。 他为难又委婉地拒绝:“eno,咱俩的被子都小,我块头大,一起盖实在是……” 话刚讲到一半,慕伊诺已经动身挤进阮柏宸的被窝中,一条腿横上他的腰。阮柏宸喟叹一声总算明白,这位少爷根本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在通知你他的决定,提醒你尽快做好准备。 放慢呼吸避开不饶人的香味,控制住身体里翻腾的血气,阮柏宸揽着慕伊诺肩膀改为侧躺,肢体的接触面积尚且能少一些。 慕伊诺寻到心安,闭上眼睛得寸进尺道:“我还想要个礼物。” 阮柏宸心下哀嚎:杀了我吧。 他自保道:“不是给你买了盆花吗?” 慕伊诺充耳不闻:“我想听你讲睡前故事。” 险些吓出冷汗,阮柏宸稍稍松一口气,绷紧的神经缓慢松懈。有规律地轻拍慕伊诺后背,阮柏宸从没哄过人睡觉,更别提讲睡前故事,他努力开动脑筋,现编现卖:“从前有只漂亮的小白兔,迷路掉进了恶狼窝,然后被威风凛凛的大松鼠给救了。” 慕伊诺:“……” 阮柏宸继续说:“小白兔跟着大松鼠生活了一段时间,遇见了许多有趣的朋友——绵羊奶奶,仓鼠弟弟,鸳鸯夫夫……” 慕伊诺问:“为什么莘初是仓鼠?” 阮柏宸反问:“他难道长得不像吗?” 慕伊诺绷直脚尖够着阮柏宸的脚背,两个人在暖实的被窝里笑作一团。 “贺启延和钟恺是什么动物?”慕伊诺问道。 阮柏宸咂吧下嘴,回答:“我这是临场发挥,暂时还没安排好。” 慕伊诺一锤定音:“哈士奇夫夫吧。” 这二位不知怎么的又戳中了笑点。 卧室突兀地安静下来,慕伊诺落匀呼吸,侧耳倾听阮柏宸的心跳。压在身下的左臂轻微发麻,他于是调整姿势贴上阮柏宸的胸口,不料却被对方摁回枕头,灌进一耳 朵低沉的嗓音:“eno,好好睡觉,别乱动。” 静谧的夜晚,柔软的床褥,发热的心脏,慕伊诺顿住几秒,而后大胆地挺直背脊,与阮柏宸离得更近,眼眸如星。 “阮柏宸。”他出声问,“你不是只把我当弟弟吗?” 阮柏宸合眼不予理会,慕伊诺絮乱的喘息萦绕耳畔:“那你为什么还会起反……” “睡觉。”阮柏宸扣住他后脑勺压向枕面,堵上慕伊诺的嘴,用被子裹严实他的脑袋,语声低哑,“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慕伊诺老实了,见好就收不再挑战阮柏宸的底线,即使隔着厚被也要挨着对方的身子。一夜无梦,四点半闹钟响铃,慕伊诺从梦中惊醒,先一步撑起上身,在阮柏宸唇边落下一吻。 他小声道:“阮柏宸,新年快乐。” 等人爬下床穿衣洗漱,阮柏宸才慢吞吞地睁开眼,这年跨得跟打仗似的,太消耗意志力。2019年的第一天,长夜未尽,知春街上亮起了两盏灯,阮柏宸的出租屋和贺启延的酒吧。 “再检查一下证件什么的都带全了吗?”阮柏宸领着慕伊诺下楼时,正听见贺启延絮絮叨叨地叮嘱钟恺。 “都问了五遍了。”钟恺单肩背着吉他,搂过来贺启延往他脸上狠嘬一口,巨响,“带全了,男朋友。” 阮柏宸立刻挡住慕伊诺的视线:“啧,少儿不宜。” 慕伊诺“啪”地打掉他的手,冷着表情:“我成年了。” 行李箱在地面拖出扰人的响动,贺启延牵着钟恺的手,靠在他身上一步一个脚印向街口走去。慕伊诺的视野里,钟恺偶尔会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贺启延的眼角,安抚地哄着,低声与他耳语。 知春街尽头停着一辆商务车,七人座,贺启延包的,会把钟恺一行人送往宾州机场。其余三名成员在车内睡得东倒西歪,唯独梳着脏辫儿的尤迷,靠着车门在等他们的主唱。 寻见人影后,上前接过钟恺的吉他,尤迷自觉回避离别的场合,坐回座位将车门虚掩。 “行了。”钟恺说,“就送到这儿吧。” 转身先与阮柏宸拥抱,抢来他的烟抽吸一口,钟恺道:“启延可跟我嘚瑟好久了,我俩掉河里你没选我,这烟说什么都得归我。” 阮柏宸烦道:“赶紧上车吧,磨磨叽叽的。” 钟恺痛快地大笑着,同阮柏宸“你来我往”地挥了几拳 ,转而面朝慕伊诺,不正经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 “能当你的音乐老师,我很荣幸。”钟恺温声说,“无论将来你想走什么样的路,老师都会支持你的。” 阮柏宸听不下去了:“你跟谁这儿肉麻呢?” 钟恺吊儿郎当道:“反正我要是掉河里了,慕伊诺肯定先救我。” 贺启延破防了,眼眶湿润笑得满脸通红。阮柏宸有点想掐人中:妈的,苍天饶过谁。 钟恺不再玩笑,碍于阮柏宸盯得紧,他只虚虚地抱了下慕伊诺,继而移近他耳边,夹掉烟隐秘地说:“你交代我买的东西,我已经买好了,放在贺老板那儿了。” 天色由灰黑转变成墨蓝,慕伊诺望向远方,天际线即将透出一片光亮。钟恺顿了顿,又道:“但我还是希望,这件‘临别礼物’永远不会有送到宸哥手上的那一天。” chapter64他的未来无可限量。 064 商务车自动门开启,尤迷探出头来:“主唱,到时间了,咱们该走了。” 钟恺应声颔首,目光滑向贺启延,那人静默地立在风中,裹紧自己的呢绒大衣,似赌气似委屈地把脸别到一边,嘴唇上早已咬出了牙印。 钟恺朝他张开手臂,柔声唤:“启延。” 贺启延唇角下撇,听闻也不动换,钟恺放低姿态说:“赶紧让我再抱一下,求求你了,我的贺老板。” 躲进爱人怀里的同时,贺启延额间炙热,钟恺的吻印在他冰冷的皮肤上。他用力铭记着对方的体温、气味、触感,完整地珍藏在心底,往后他将与这些记忆作伴,守着他们的家思念钟恺。 千言万语早就说尽,钟恺拥住他这一生唯一的爱人,坦白道:“启延,谢谢你给予我爱情上的幸运。” 贺启延身形微颤,温暖着他的怀抱松了,钟恺屈腰坐进商务车内,挥手扬声:“宝贝,等我回来。” 汽车尾灯划破墨蓝色的夜,驶过街角便行远了,再也追踪不到钟恺的痕迹。贺启延掩面片刻,发抖的肩膀缓慢归于平静,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迅速调整状态,收住情绪,迟钝地冲钟恺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阮柏宸抬臂搭在他肩头,安抚地捏两下,问:“陪你喝两杯?” 贺启延嗓音嘶哑,仍然带着明显的哭腔:“不醉不归行吗?” “好了,闺女嫁人也没这么 第36部分 哭的。”阮柏宸实在不会哄人,玩笑说,“哼哼唧唧一晚上了吧,眼睛都肿成核桃仁了。” 贺启延不满地抗议:“打什么岔,老子要跟你不醉不归,你是不是怂了!” 阮柏宸不屑地从鼻腔中哼出一声:“贺老板,自打你认识我那天起,见我喝醉过吗?” 这倒是事实,阮柏宸酒量惊人,大学时每次聚餐喝酒,都是他负责善后工作,护送兄弟们平安地返回宿舍。他没试过自己的上限是多少,微醺的感觉时常出现,但尚未经历醉到断片或者不省人事。 走回breeze门口,阮柏宸示意慕伊诺回家学习,大人们把酒言欢最忌讳有小孩儿在场。慕伊诺不肯,脸色一沉阮柏宸就妥协了,于是权衡道:“那你去把书拿下来,别在酒吧干坐着。” 推开店门,视野尽头的舞台上立着一支话筒,贺启延此刻心思脆弱,又触景生情地吸吸鼻子。 先进后厨简单做些早餐,葱油饼卷火腿配燕麦粥,阮柏宸几口囫囵吃完,剩下贺启延自己干瞪着碗盘,没胃口。 喝酒不能空腹,贺启延勉强咽了半碗粥,端来花生米和芥末豆,取出一瓶自己调制的荔枝果酒。阮柏宸为两人倒满杯,小口细品,他象征性地磕上贺启延的杯沿儿,笑着说:“祝钟恺在景南的发展一切顺利。” 果酒度数不高,阮柏宸像在喝白开水,与贺启延隔着吧台对饮。回忆着钟恺第一次来breeze酒吧表演,那时他才二十岁,结束后这家伙竟然不收钱,提出的要求是,“贺启延,我想请你做我的男朋友”,贺启延眼下笑个不停,忽而感慨:“宸哥,我当时觉得这大学生可真他妈臭屁,结果谁能料到,我栽得这么厉害,后半辈子全搭进去了。” 余光中店门开了又合,阮柏宸举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慕伊诺抱着经济学的书坐在窗边的桌位里,没去理睬吧台的动静。 时光倏然倒回两个月前,慕伊诺初进酒吧时也是坐在那个座位,趴在桌面熟睡,等着阮柏宸来领走自己。 贺启延转动酒杯,问:“是不是挺臭屁的?” 阮柏宸回过神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慕伊诺。”贺启延帮他续上杯,口吻中带着几分不正经,“跟你差着一轮的年纪,也敢喜欢你。” “靠。”阮柏宸郁闷道,“不是正聊你和钟恺呢吗?怎么突然就转到我身上了?” “你不老嫌我哭哭啼啼得没完没 了吗?”贺启延勾唇回答,“拿你分散分散注意力呗。” 单手支颐望向正低头背书的慕伊诺,贺启延不免感叹:“这位可人的小少爷,得是跟你有多深的缘分,才会跨越千山万水,和你在知春街这种又小又破的地方相遇啊。” 天色大亮,八/九点钟的阳光淌进酒吧,慕伊诺的棕发粼粼闪闪,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四周的景色单调普通,他像一颗落入沼泽中的宝珠,也像一朵开在泥潭里的茉莉,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 贺启延将早餐端给慕伊诺,回来后,同阮柏宸一人一杯无声畅饮。已过微醺,贺启延颧骨显红,盯着阮柏宸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扔花生米,他还是把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你真打算让慕伊诺回美国吗?” 阮柏宸挑眉:“不然呢?” “你的决定没错,我赞成。”贺启延客观道,“有的人注定不平凡,生来的与众不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慕伊诺的家庭、身份、地位,是我们这种人一辈子也及不上的,如果留他在这里,就是在扼杀他的前程。” 阮柏宸闷下一口白酒,揶揄他:“这还用你说?” “但是宸哥。”贺启延倾身离近他,眸光微凝,语声心疼,“少年人的感情最为纯粹、赤诚,慕伊诺肯为你放弃他拥有的全部,谁能做得到?这份心意太难得可贵了。” “人的一生最接近‘美好’的时刻,当属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贺启延叹口气道,“你难道真的要狠心拒绝他,让他孤零零地带着遗憾离开吗?” “放他走了,再想见到可就难了。” “我怎么样无所谓。”阮柏宸置下酒杯,说,“慕伊诺不行。他才十八岁,他的人生都还没开始。” “你敢想象吗?他能半个月读完一本经济学的书,嘴里随时可以蹦出流利的英文,拿数独题当课余消遣,连手机游戏玩儿的都是炒股一类的……”阮柏宸摇头道,“美国,离宾州有多远,你敢用小小的知春街去做比较吗?” “慕伊诺是什么样的人,该有什么样的人生,你我都清楚。”阮柏宸语气坚决地说,“我这辈子虽然平庸、碌碌无为,一无所成甚至枉活一场,但我从没做错过事,从没辜负过任何人,我承受不了这种罪恶感,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不对等的关系早晚会拖垮我们两个的。” 贺启延暗下目光,沉声问:“宸哥,你还不敢承认你喜欢慕伊诺吗?” “我敢,我 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是真的很喜欢慕伊诺。”阮柏宸说,“可你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用一句特庸俗的话概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启延,你看看我,再看看eno。”阮柏宸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嗓音微颤,“你觉得我配吗?更何况我还大他十二岁,怎么?当不够癞/蛤/蟆,还想当头老牛吗?谁给我的底气‘吃嫩草’啊?” 贺启延醒了瓶威士忌,心下憋闷得厉害,几种酒掺在一起喝很容易上头,但为了缓解内心的愁郁,他们别无选择。 “eno他……太美好了。”阮柏宸软下面色,平静道,“我能短暂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陪伴他度过两个月的时光,我已经很知足了。” 贺启延抬头望着坐在落地窗前的少年,他正捧着书本朝窗外侧目,然后用手去接冬日的阳光。 末了,贺启延问:“宸哥,你舍得吗?” “他的未来无可限量。”阮柏宸回答,“哪怕疼得像从身上割下块肉,舍不得也得舍得。” chapter65彻彻底底地缴械投降。 065 贺启延被阮柏宸最后这句话刺激地连干三杯,感同身受地联想到自己,酒意侵占理智,他开始脆弱、矫情,借着酒精发泄内心的不痛快。 “咱俩这都什么命啊。”贺启延半天支支吾吾的,嘴皮子没停过,但最终也就吐露出这么一声清晰的喟叹。 皮肤罕见地泛红,阮柏宸用力挤挤眼睛,视线不甚清明。取出根烟咬上,他索然无味地抽着,越沉默越烦躁,酒杯来来回回拿起又放下。 酒劲儿超越“尽兴”,难以控制地直奔“过度”,意识发昏发沉,贺启延早就半瘫在椅凳上,断断续续地哼着钟恺写的歌,脑袋继而往下一沉,栽进了臂弯里。 十二点左右,酒保进酒吧做营业前的准备,自觉担起照顾贺启延的任务。慕伊诺离开桌位,走近吧台扶住阮柏宸,男人眼睑微阖,烟快燃尽了,闻见令他心动的香水味,他稍稍抬眸,伸手温柔地轻触少年的鼻尖。 俊朗的五官,眉目间揉着英气,高挺鼻梁下是沾了果酒后湿润的嘴唇,慕伊诺心弦一颤,问:“你喝醉了吗?” “应该还没。”阮柏宸将烟头丢进酒杯,仰头活动酸硬的脖颈,侧身迈下高脚凳,他朝酒保颔首示意,领着慕伊诺返回出租屋。 囿在封闭的酒吧中,感知闭塞,尚 且察觉不出异样。甫一推门,迎面掼来冷风,阮柏宸当即背脊一软,眼前闪烁着白花,晕眩感直冲向天灵盖。 快步上楼,掏钥匙对准门锁,死活找不到锁孔,慕伊诺接过来手腕轻拧,门开了,阮柏宸直接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吐了口郁气后便纹丝不动。 慕伊诺卸下帆布包站在他腿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人。阮柏宸的睫毛压得很低,若不是胸口的起伏不规律,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淡红的颈部绷出一线青筋,微凸、明显,阮柏宸慵懒地躺着,慕伊诺滚动喉结,心率不稳,神色却强撑冷静,语调平缓地问:“要不要喝点蜂蜜水?” “不用管我。”出租屋内光线昏暗,阮柏宸视线始终落在被阳光抹亮的窗格上,不知在想什么。他困倦地停顿几秒,而后冲慕伊诺摆摆手,“今天起得太早了,赶紧回屋补个觉吧。” 慕伊诺要求道:“你陪我。” 阮柏宸苦笑着说:“我等下要去洗澡,你先睡,eno乖。” 慕伊诺不动换,阮柏宸似乎早有预料,没敢同他对视,他怕自己扛不住。气氛僵持半刻,小少爷身上的香味由远及近,阮柏宸痛苦地拧起眉,让慕伊诺抱了个满怀。 发烫的肌肤相抵,阮柏宸当即阖住眼,喝醉后的感觉他算是完完整整地体会清楚了——所有肢体上的触碰都会比平时更为致命。 慕伊诺正伏在他胸口,两个人所起的变化接触到一起,阮柏宸额角猛然一抽。残存的理智迅速被酒精泡软、吞噬,他克制不住燃在心里的那团火,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着了。 环在肩膀上的力道消失,慕伊诺松开阮柏宸,与他面对着面,瞳色漂亮得勾人。他牢牢地盯住眼前人,呼吸逐渐趋向剧烈,下移的目光粘着对方微抿的嘴唇。 热气扑面,慕伊诺倾身凑近阮柏宸,紧接着后颈被对方一把攥住。蛮力拉开距离,阮柏宸将慕伊诺拎进卧室,二话没说,调转脚步钻入旁边的卫生间。 灰暗的空间压抑、拥挤、潮湿,阮柏宸拧动水龙头,掬一捧凉水泼在脸上,丝毫没能减缓体内的燥热。 他刚才险些纵容慕伊诺离经叛道的行为,甚至无法遏制地想要感受一下那两瓣红唇的软度,急切难耐,折磨又熬人,到底还算是清醒,没让自己做出后悔的选择。 双手撑住盥洗池台,额发在滴水,他低头觑一眼腹下,难捱地呼出口气。 指尖泛白,阮柏宸 咬紧后牙,满脑子的慕伊诺想得他快要发疯。 自嘲地笑出声来,阮柏宸在心中骂道,你也好意思痴心妄想。 眼前再次浮现出慕伊诺坐在阳光中念书的身影,阮柏宸神情一瞬缓和,他想,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的小少爷就好。 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阮柏宸陡然凝起眉心,懊悔地埋怨自己为何进来后忘记上锁。慕伊诺端着杯蜂蜜水走到他身旁,喂给他几口,阮柏宸受不了慕伊诺哪儿都是香喷喷的,不得不和他拉远距离,背脊抵住冰凉的水泥墙壁。 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果然,慕伊诺把水杯放在池台上,没走,隔着浓深的黑暗锁定着阮柏宸的一举一动。 阮柏宸偏头咬上烟,火苗从打火机中猛烈蹿出,他祈祷能用呛鼻的烟味儿赶走慕伊诺。怎料,这位少爷就像钉在了原地,神情不改,缭绕的烟雾反而在两人周围增添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许久过后,慕伊诺朝前迈近一步,阮柏宸立即开口:“离我远点。” 慕伊诺说:“不可能。” 阮柏宸: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 “阮柏宸,我不理解,你既然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像现在这样永远生活在一起。”慕伊诺直白地问,“你觉得我优秀,配不上我,你用这种理由伤害我,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 脑子清醒的时候就不是慕伊诺的对手,更别提此刻晕得连哪里是北都辨不出来,咬住烟尾,阮柏宸用力嘬一口烟,只道:“出去。” 慕伊诺在任何事情上都是遇强则强,阮柏宸不讲理,他索性也用不着客气。 “你恐怕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刻。”慕伊诺低声说,“一旦我反叛起来,谁都拦不住我。” 耳边的声音消散,阮柏宸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香烟掉落在地,下一秒填补进口腔的触感,令他身形狠狠一颤。 错过最佳的阻止时机,灭顶的欲/望刹那倾覆所有理性,慕伊诺贴得太紧了,唇舌柔软地搅动着他的渴望,阮柏宸脑中“轰隆”一响,彻彻底底地缴械投降。 不清醒的时刻终于来临,丢掉杂念,抛弃矜持,阮柏宸不再挣扎和抵抗,两手箍紧慕伊诺的腰,抢过接吻的主导权,蛮横地将人锁进怀中。 暴躁、失控、情难自已,同是初尝感情的人,一个克制,一个激进。慕伊诺的呼吸被阮柏宸截断,很快缺氧,眼神迷离而又涣散,十几分钟过 去,他的吻技缓慢从生涩转变为成熟。 慕伊诺好听的嗓音粘腻诱人:“阮柏宸……” 欲念翻涌,阮柏宸快被慕伊诺这把火烧化了,他就像困于沙漠缺水的旅人,只能饮着对方这味毒药来解渴。 阮柏宸抱着人滑坐到地面,搂在腰后的手转移至前边,衣料摩擦,行为放/纵,卫生间内温度骤升,耳际环绕的是慕伊诺颤/抖的低吟。 chapter66到此为止了。 066 水杯顺着盥洗池光滑的坡面坠落,尖锐的碎裂声切断了阮柏宸醉生梦死的状态,肩膀极细微地打了个颤,他的眼神猝然清澈。 周遭太安静了,唯有慕伊诺急促的喘/息。迟滞地反应几秒,阮柏宸才恍然回到现实中,脑袋里嗡鸣得厉害。 他惊恐地将右手移近眼前,五指粘稠,掌心潮湿,阮柏宸脸色倏地惨白,手臂脱力砸向地面。 缓过神来的阮柏宸后悔又无措,内心被羞愧感填满,但他此时却顾不上自己,因为慕伊诺一直在他怀里发抖。 加深呼吸,阮柏宸抱歉地轻唤:“eno。” 慕伊诺闻声将他抱得更紧,光洁的膝盖蹭着地面,显/露的腰身瘦得好似一把就能握住。 贴着墙壁,阮柏宸把人扶起来,紧张地洗干净手,蹲身为慕伊诺整理好衣服。全程垂着眼,一句话没有,等慕伊诺衣着完整地站在他面前,阮柏宸才艰难地呼出口气,沉声道:“eno,我……” 慕伊诺说:“我不能离开你。” 阮柏宸错乱地抬起头,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慕伊诺的眼神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少年难得拥有的炽热与坦荡。这一抹凝在自己身上无坚不摧的目光,致使阮柏宸心生胆怯,神情失色黯淡。 寂静被拉长,无声的空白里,阮柏宸几次吞咽,仍然没能压下去躁动的情绪。良久,他开口道:“去睡觉吧。” “我还没洗漱。”慕伊诺从阮柏宸牙杯中拣出自己的牙刷,说 第37部分 ,“你陪着我。” 几分钟后,慕伊诺乖顺地爬上床,盖好被子,没再打扰阮柏宸,留给他私人的时间和空间。 花洒喷出水柱,水流沿着阮柏宸的腰背蜿蜒淌下,仰头将刘海翻上去,即便洗的是冷水澡,某种不该有的反应依旧清晰明显。 解决完需求,阮柏宸双手撑住墙面,低下头闭上眼,让身体放松放空。他太懊悔了,方才的失控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但比这件事更要命的,是他在为自己排解时,脑海中的渴求全是慕伊诺。 想碰他、吻他……以及更多更加恶劣可耻的行为,阮柏宸很想给自己来一拳,好让痛感覆盖掉这些污/秽的念头。 他才刚信誓旦旦地在贺启延那儿大放厥词,说这辈子从没做错过事,转头就打脸。阮柏宸本想相安无事地和慕伊诺相处到返回美国的期限前,这下好了,全玩脱了。 慕伊诺没开玩笑,阮柏宸知道,他是真的不打算走了。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始作俑者无疑是自己,从此他内心有愧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共处在同一屋檐下无事发生?今天的失控能全都归结为酒精作祟吗?阮柏宸根本无法保证,有了开始,尝到了满足,他的理智不会被欲望生吞,妄想和慕伊诺再近一步。 视线滑向腹下……不过只是想到了慕伊诺而已,体内就起火了。彻底完蛋了,阮柏宸转身将水龙头关掉,更深的寒意刺激得他终于消停。 心情沉重地洗完澡,阮柏宸把被子抱到沙发上躺了一下午,明明起了个大早,他却酝酿不出一点困意。慕伊诺没跟出卧室,脑袋缩进被窝纹丝不动,他的身心还是热的,阮柏宸对他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活到现在,慕伊诺从没如此强烈地想要得到一个人。父母离异,他接受了,与慕伊言分开,他认命了,可是面对阮柏宸,他不肯再向命运妥协了。 慕伊诺不慌不急,慷慨地分给阮柏宸思考和抉择的时间,他有足够的底气相信阮柏宸一定会让自己留下,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会在乎和包容他的一切,顺从他的要求,说一不二。 但是他错了,阮柏宸的纵容到此为止了。 一月三号中午,整整两天,除了喊人吃饭,阮柏宸没跟慕伊诺产生任何肢体接触。慕伊诺形影单只地守着餐桌往嘴里扒拉米饭,咀嚼几下,他转过脸望向躺在沙发上的阮柏宸,进食的速度越来越慢。 没什么胃口,慕伊诺放下筷子走去阮柏宸身边,弯腰蹲在沙发前,仔细端详他的睡颜,眉毛紧拧,眼角收敛,唇线僵直,大概是做噩梦了,他睡得并不安稳。 目光停在两片饱满的嘴唇上,慕伊诺这两天无心学习,看书总爱走神,一门心思只想靠近阮柏宸,和他拥抱接吻。得了这个机会,慕伊诺悄悄握住阮柏宸的手,压低脖颈,轻/舔、小啄,细致地描摹对方的唇形……根本尝不够。 不安分的舌尖正准备撬开阮柏宸的唇齿,后脖子随即被人捏住,慕伊诺抬眸看向阮柏宸眼白中的血丝,他没休息好,倦容一目了然。 挣开他的禁锢,慕伊诺还想再尝,阮柏宸出声制止:“eno。” 他坐起来挠了把蓬乱的头发,继而捏两下酸硬的肩膀,这破沙发睡久了浑身像散了架,四肢不是痛就是麻,也不知道慕伊诺之前是怎么忍受的。 迈到地上活动两圈,阮柏宸叼着根烟挪去窗边,将窗户推开半扇,外面的热闹声传进屋内,稍稍缓和了一直僵持的气氛。 慕伊诺老实地挨着沙发靠背,右手感受着阮柏宸留在布面上的体温,他们谁也没有打破这份虚假的安逸,都在侧耳倾听知春街里的动静。 一根烟燃尽,阮柏宸把烟头碾灭在窗台上,长长地吐出堆积在胸腔中的郁气。将视线投向慕伊诺,他轻声问:“机票订好了吗?” 慕伊诺垂眼盯着自己的拖鞋,眉间凝起沉重的痕迹。 阮柏宸太清楚慕伊诺了,不想回答的问题一律沉默不理睬,他于是加重语气重复:“eno,订好机票了吗?” 慕伊诺不高兴地咬唇:“没有。” “正好。”阮柏宸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购票网站,说,“把你护照给我,我帮你订,明天直接送你去机场。” 脸上惯有的冷静露出破绽,慕伊诺惊愕抬头:“什么?” 阮柏宸道:“明天,你必须回美国。” 错愕过后,面色浮现一丝愤怒,慕伊诺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地从唇齿间挤出声音:“这就是你思考了两天的结果?” 阮柏宸隐忍着痛苦,无情地回答:“对。” 不知所措地抓红喉结,慕伊诺第一次朝阮柏宸示弱:“不走,行吗?” 阮柏宸强撑着姿态,摇头:“不行。” 慕伊诺尝试为自己争取,哪怕多留一时半刻也好:“能不能按原先 定的十七号……” 毫无商量的余地,阮柏宸下了最后通牒:“必须是明天。” chapter67最后一次感受着他的温度。 067 慕伊诺看向阮柏宸的眼神变了,委屈、愤怒、不解、无助……诸多情绪混杂成一团,在他体内来回翻搅,像往胸口堵了块石头,一时难以呼吸。 他曾经承受过这种感觉,在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的时候——被迫和母亲弟弟分离,被迫返回美国念书,被迫遵从慕天翰的所有安排,他对慕家的产业根本毫无兴趣。 慕伊诺以为他的人生中不会再有“被迫”了,然而这一次,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人,他算是明白过去的那些痛苦比起眼下的,实在是微不足道。 “阮柏宸。”慕伊诺难受地说,“你让我不开心了。” 搭在窗台上的手腕轻颤,阮柏宸狠心道:“如果你一直不听话,这间屋子留给你,我今晚去酒吧睡。” 不好受。阮柏宸讲出的每个字对慕伊诺有多狠,伤自己就有多深。可是他穷途末路了,他害怕真的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绝不能让事情发展成“一错再错”、“为时已晚”。 两天两夜,阮柏宸基本上没合眼,能走的路全被堵死了,他没办法了,哪怕慕伊诺会永远怨恨自己,他也必须坚持这个决定。 阮柏宸想,等到慕伊诺上了大学,再长大一点,他会理解的。 预想过的冲突、争吵都没发生,慕伊诺安静地窝在沙发里,用全部的力气伪装出镇定的神色。阮柏宸的态度令他如坠冰潭,身和心都是冷的,但他仍旧努力维持着一惯的平静,因为时间不多了,他不能任性耍脾气了,他要争分夺秒地再看一看阮柏宸。 半刻钟过去,慕伊诺不死心,犹犹豫豫地启唇问:“非走不可吗?” 嗓音沙哑,咬字模糊,阮柏宸艰难地提了口气,把心一横:“非走不可。” 慕伊诺无力地牵了牵唇角,稍作停顿,僵硬地拉开身旁的帆布包拉链,取出手机,扔给阮柏宸:“帮我打开它吧。” 阮柏宸一愣,没有多问,拇指长摁开机键,屏幕一瞬亮起。进入主界面,他在等待慕伊诺的下一句指示,谁知没两秒,电话铃声突兀地震响,来电人显示“zhuang”。 绕过茶几,阮柏宸坐到慕伊诺身边,将手机拿给他:“应该是你的家人吧?” 慕伊诺轻描淡写地瞥一眼,没应。电话挂断,下一通立刻打过来,这次屏幕上显示的是“mth”。 接住手机,慕伊诺摁下接听键,不情愿地唤道:“dad。” 隐约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尽管讲的是英文,但语调平缓,语气平淡,慕天翰好像并没有指责和批评慕伊诺,这让阮柏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稳落地。 可当慕伊诺摁灭屏幕时,阮柏宸明显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一小时后,慕天翰来知春街接我离开。”慕伊诺声若蚊蝇地说,“明天,我会和他一起返回美国。”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阮柏宸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挨着慕伊诺的肩膀靠向沙发。 钟表有条不紊地推进时间,并不会因慕伊诺的悲伤放慢速度,阮柏宸望着挂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用胶条粘合的碎片缝隙是慕伊诺存在过的证明,他开始难过、不舍,不禁悲从中来,尽管他早就清楚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一关。 阮柏宸道:“eno,看在你父亲特地来宾州接你回家的份儿上,别再跟他置气了。” 慕伊诺摇头纠正:“不是‘特地’,只是‘顺便’。” “爷爷很喜欢中国,他将慕家的分公司开在宾州,用了十年时间经营,总算站稳了脚。他去世之后,公司收益逐年下降,这两年的发展远不如以前,慕天翰因此决定收拢国内的业务,把资产迁移回美国,他这次回来是和股东们商议对策的,他是不会为了我浪费精力的。” 按照慕伊诺的性格,他很少提及家里的事,以往只会不予理睬,现在却一反常态,如实地回复阮柏宸——他突然想多说些话了,至于聊什么无所谓,只要还能再听一听阮柏宸的声音。 只剩一小时了,头一次感到时间的紧迫,既然慕伊诺愿意聊他的家庭,阮柏宸当然想多了解一些:“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吗?你父亲有没有再婚?” “嗯。”慕伊诺转头看着他,“他还有一儿一女。” “多好啊。”阮柏宸踏实地笑了笑,“有弟弟妹妹陪着你,热热闹闹的一家人。” 慕伊诺垂眸盯着阮柏宸的手,阮柏宸知道他想做什么,于是掌心朝上,立刻被慕伊诺用力握住。 时光分秒流逝,慕伊诺在他手心写了几遍“eno”,继而五指张开跟他比了比大小,然后填满阮柏宸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最后一次感受着他的温度。 “阮 柏宸。”慕伊诺望向钟表,抿唇说,“我马上要离开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对我真正的心意吗?” 阮柏宸认真道:“无论以后我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都不可能再有这两个月的心情了。”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直到我有了和你的回忆。” 慕伊诺问:“那你喜欢我吗?” 阮柏宸局促地移开目光,紧了紧牵着慕伊诺的手,说:“我……” 慕伊诺的手机再次响铃,比预计的提前十五分钟,来电人是“zhuang”,慕伊诺唤他“uncle”。三两句挂断线,慕伊诺松开阮柏宸,起身背好帆布包,走去玄关处换鞋。 系紧鞋带,他将自己的拖鞋收入鞋柜,拉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迈下楼梯。快要踏出楼门时,慕伊诺咬住嘴唇,转身撞进阮柏宸怀里,死死地抱着他,扯皱他的衣服。 由着惯性后退几步,阮柏宸回抱慕伊诺,搂着他幅度很小地晃了晃。眼廓发烫,他稳住心神,在他耳畔温声道:“回到美国后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 慕伊诺难过地挤着眼睛,唇角贴着阮柏宸的脖颈,喘了口气,说:“别忘了我。” 阮柏宸点头:“好。” 慕伊诺道:“我走了。” 阮柏宸说:“谢谢eno。” “zhuang”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慕伊诺直接摁掉,出楼门不过几步路,他们却磨蹭了很久。踏到楼外面朝巷口,暮色将知春街染成紫红,不少人放下手中的活议论纷纷,惊讶地观察着breeze酒吧门前的动静。 视线透窗,正准备营业的贺启延望见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脱口一句“我操”,心想他这破地儿还能有这等有钱人光顾?没过几秒,慕伊诺和阮柏宸从窄巷中走出来,贺启延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推开店门,但没急着上前。 一名两鬓灰白的中年男人迈下劳斯莱斯的副驾驶,微整服装后,伸手拉开后排的车门。慕天翰歪身踩稳地面,扶正领带,轻视的目光厌弃地略过周围,投向前方,神色淡漠地注视着慕伊诺。 慕伊诺离他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只是对视,不喊人也不亲近。久了,慕天翰耐心告罄,他扬起下颌,冷声唤:“norris。” 慕伊诺身形微晃,下意识抓紧胸前的包带,双腿沉得像灌了铅,缓步走向慕天翰。 阮柏宸疑惑地盯着少年的背影,心说:norris?慕伊诺的英文名不是eno吗? 低垂着脑袋站到慕天翰面前,慕伊诺恐惧地不敢抬头,销声匿迹两个月,没和学校请假,对家里的情况不闻不问,他很清楚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慕天翰端详着慕伊诺的穿着,浅棕色的羽绒服好似扎了他的眼,仿佛自己的儿子滚了一身的泥巴。良久,他沉声道:“把脸抬起来。” 背脊蹿出冷冽的寒意,慕伊诺先是胆怯地看一眼庄叔,才敢仰视慕天翰。下一秒,左耳瞬间耳鸣,痛感侵袭神经,半张脸霎时红了,慕伊诺倾斜身体踉跄几步,要不是庄叔扑过去护住他,险些摔倒在地。 短暂地从发蒙的状态中回神,咬破的舌头在口腔里漫出一股血腥,怒意攻心,阮柏宸绷紧拳峰,这一刻终于反应过来。慈祥的父亲、可爱的弟弟妹妹,热闹的一家人,若真是如此,慕伊诺那么懂事,为什么还会离家出走? chapter68这后劲儿也太他妈要命了。 068 贺启延快步走近阮柏宸身边,压住他手臂,低声提醒:“别冲动。” “你给我理智点,那是慕伊诺的父亲。”贺启延清醒地说,“我们这些外人没资格插手他们的家务事。” 慕伊诺在庄骋的搀扶下站稳身子,姿态狼狈,隐忍着不置一词。慕天翰活动两圈手腕,察觉到一抹不甚友好的视线,他回望过去,仅一眼,便让阮柏宸和贺启延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的狠是骨子里带出来的,单从“为了不让慕伊诺的学业受影响,隐瞒慕伊言病逝的消息”这一件事来看,足以证明慕天翰是个太过冷血的人。 慕天翰侧过脸,用英语对慕伊诺道:“我花了多少钱培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粗/暴地板正慕伊诺面无表情的脸,虎口卡死他的下颌,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慕天翰问:“成年了,胆子大了,以为我管不了你了?” “学不上,家不回,你耽误得起公司股东们为了找你浪费的时间吗?”慕天翰神情麻木,口吻阴冷地说,“再敢往外 第38部分 跑一次,谁收留的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松开慕伊诺,庄骋会意地拉开车门,慕天翰迈进后座闭上眼,不愿多瞧一秒这条肮脏的街道。慕伊诺恍神地站在原地,肩膀起伏明显,他不甘心,于是静立不动,庄骋见状只得发话催促:“少爷,该走了。” 耳鸣感消退,淡漠的眼神略过庄骋,看向阮柏宸时变得清澈干净,慕伊诺径直上前,朝着阮柏宸走去,庄骋抬臂拦下他,收起慈爱的神色,压低音量道:“慕少爷,慕总的精力有限,刚才他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慕伊诺凝视着不远处的男人,知春街、出租屋、摄影店,他的家在这里,不在美国,家人只有阮柏宸一个。 庄骋说:“如果您不希望那位先生有事,请听庄叔一句劝,不要激怒慕总,老老实实地跟他回美国。” 阮柏宸听不清他们的交谈,着急地想喊人,开合唇齿也只是无声地念了一遍“eno”。 表情松动,慕伊诺卸掉惯常的冷静,面色惨白地下撇唇角,无助地抓着自己的羽绒服,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庄骋一时怔住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小做错事挨打挨骂、学习偷懒关禁闭、被慕天翰扔掉藏起来的香水瓶,慕伊诺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阮柏宸:“eno,别哭啊。” 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阮柏宸焦急地挣脱贺启延,想把慕伊诺带回来。这时,刺耳的鸣笛响彻知春街,司机降下车窗,探出脑袋朝向庄骋:“庄管家,别磨蹭,慕总待会儿还有会。” “少爷。”庄骋揽着慕伊诺的肩膀,拿手背蹭掉他满脸的眼泪,严肃道,“别哭了,小心惹慕总不高兴,受罚的还是你自己。” 将慕伊诺领到车边,按着他坐入车内,返回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庄骋取出笔电询问慕天翰:“慕总,根据您的行程安排,我订的明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的机票回旧金山,您看可以吗?” “嗯。”慕天翰不耐烦地支着额角,“赶紧开车,这破地方熏得我头疼。” 背脊贴住椅面,慕伊诺抬眸望着窗外,当劳斯莱斯经过阮柏宸身侧时,他的目光跟随那个人走了一小段距离,直到再也看不清,他才认命地回正脑袋,抹抹眼睛,神情缓慢归于平静。 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的人生,造成了慕伊诺古怪的性格,对谁都冷着脸,不爱叫人,不多说话,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唯独阮柏宸,让他做了两个月真实的“慕伊诺”。 身不由己地成长到十八岁,慕伊诺终于明白,原来变成大人,依然还是身不由己。 街景在他眼中倒退,如同时光倒流让命运重归正轨。好似在流失生命力一般,慕伊诺颓废地躲进渐暗的暮色里,夜晚如约降临。 劳斯莱斯驶出城中村,司机轰一脚油门,开往wisuno公司设立在宾州金融街的投资总部。夜色铺满知春街,阮柏宸呆滞地凝视前方,这场不够体面的离别不是他想要的,可时光匆忙,和慕伊诺的相遇于这一刻戛然而止。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有酒客迈进breeze酒吧,冷风拂过阮柏宸脸侧,他还在恍神,贺启延沉重地叹了口气,出声道:“宸哥,醒醒吧。” 是该醒了。喉咙里像卡了团棉花,阮柏宸双眼通红,难受疯了。 贺启延担忧地说:“走,陪你喝两杯。” 阮柏宸敷衍摆手:“不了,我回去了。” 楼道漆黑,不知是不是阮柏宸的错觉,慕伊诺的气味还在,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回落。踏上缓步台,捏紧的拳头猛然砸向墙壁,还是不能将积攒的怒意尽数发泄,阮柏宸背靠栏杆,走廊灯无数次亮起又熄灭。 慕伊诺究竟生活在怎样的家庭中,阮柏宸至此真正了解,他还以为他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富家少爷,有家人的疼爱,终日无忧无虑。 阮柏宸不主动问,是觉得这属于个人隐私,无缘无故打探别人家庭状况的行为确实有失礼貌。可为什么慕伊诺不告诉他呢? 至少……阮柏宸破天荒被尼古丁呛了一口,咳得死去活来……至少在有限的时间内,他能再多照顾他一些。 彼时的阮柏宸怎么也思考不出对方隐瞒他实情的理由——慕伊诺只是不想从阮柏宸这里得到同情和怜悯,他要的,只有纯粹的爱。 鞋柜中摆着博美犬图案的拖鞋,扔在沙发上的木吉他,桌面的小瓷碗,堆在床尾的厚被子……随便游荡一圈视线,到处都有慕伊诺的印迹,阮柏宸自嘲地笑了一声,半小时之前离开这间出租屋时,他根本想不到回来后竟会这么煎熬。 他没心力收拾慕伊诺的物品,蹬掉鞋子便往床铺里一砸,目光僵直地瞪着天花板,阮柏宸不敢闭眼,他怕看见正在哭泣的慕伊诺。 胸口憋闷,不舒服地坐起身,喘息片刻,阮柏宸重新躺平仍然焦躁不安,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咕哝出一句:“别打他啊……” 可他实在不配指责慕天翰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顾忌对方的身份,而是,他才是那个把慕伊诺弄哭的罪人。 抽了半包烟,阮柏宸连睡前看手机的心思都没了,潦草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自我安慰只需一晚,明早醒来一定能再次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毕竟孤独了小半辈子,不可能被两个月的经历改变心性,否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阮柏宸记不清了,只感觉入睡的过程艰难又漫长。如常地被闹钟吵醒,迷迷糊糊关掉手机,胳膊往额头上一压,几秒缓神,阮柏宸说:“eno,起床了。” 无人回应。 游离的思绪猛地回笼,巨大的失落涨潮般漫上心脏,阮柏宸坐直身体加深呼吸,空洞的眼神盯着慕伊诺的枕头,迷茫地伸手摸了一下。 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实在没力气做早餐,叼着片儿面包魂不守舍地咀嚼着,等阮柏宸回神看表时,已经过了正常上班的点儿了。 面包屑撒了满身,厨房的水壶是空的,阮柏宸口干舌燥地在客厅来回转悠,不安地抓两下头发,觑着贴在卧室门上的日程安排表,心道:适应个屁。 懒散地靠着窗户,知春街上热闹非凡,阮柏宸无心工作更无所谓赚钱谋生,四肢如同生了锈,说什么也不想动。 eno不在身边,这后劲儿也太他妈要命了。 chapter69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 069 要不是客户打来电话,阮柏宸这一天是真打算荒废在家,虚度时光了。 咬上烟,找了半天钥匙包,阮柏宸虚浮着脚步出门,脑袋里晃荡的全是浆糊。走到必经的十字路口,揣在衣兜中的五指不自觉揉搓两下,不用给慕伊诺焐手了,阮柏宸目视前方,觉得自己的掌心有些空。 同源路上的喧闹声一如既往,阮柏宸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与等在店门前的客人打过招呼,拉起卷帘门迈入店中。 摁开电脑,打印修改好的证件照,裁剪装袋,整个过程也就十几分钟。送走客户后,阮柏宸歪在座椅里懒得动弹,慕伊诺不在,他连水都没心思烧,一上午,两眼发空地瞪着黑漆漆的屏幕,脑中出现的记忆片段五花八门,走马灯似的一遍遍重复放映。 十二点整,是慕伊诺制定的日程安排表上吃午饭的时间,阮柏宸没有食欲,嚼了两块抽屉里的饼干,昏昏沉沉地眯了会儿午觉。下 午营业后手机打进来两通陌生电话,是想预约外拍的客人,一位是通过传单联系的,另一位是熟客介绍。 “最近的订单都排满了。”阮柏宸扯谎说,“抱歉,您去咨询一下其他的摄影店吧。” 挂断通话,将手机扔回桌面,烟包空了,阮柏宸沉闷地舒出口气,靠着椅背凝望窗外的风景。恍惚间,他记起慕伊诺午睡时的样子,浅棕发丝在阳光下粼粼闪闪,皮肤白得晃眼,薄唇微抿,呼吸轻薄得像只小动物。 阮柏宸“啧”了一声,皱眉苦笑:我这是没完没了啊。 eno他……是不是已经坐上返回美国的飞机了。 未来恐怕很难再见到了吧?阮柏宸想,两个月的回忆太短了,昙花一现的心动不值一提,即使慕伊诺还会来宾州,时间最擅长把熟悉的关系变得陌生,那时他早已有了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生活……这样真的挺好的。 伸手感受着午后阳光的温度,凝视着它直至暮色浮现,桌上的暖黄变为橙红,阮柏宸好似找回了没有遇见慕伊诺之前,了无生趣、混吃等死过日子的状态,那个少年终究与眼前消失的光线一样,短暂得就像一场虚妄不实的梦。 关上电脑,正准备离店,阮柏宸预备歇到春节后再营业,这时,门口响起一串高跟鞋音,一位身着素雅风衣的女人走进他的视野,墨镜与红唇的色彩对比鲜明,一眼便能瞧出她独特的穿衣品味,以及绝佳的领导气质。 不等对方开口,阮柏宸先一步认出她:“莘女士。” 莘雨薇摘掉墨镜,温和地笑道:“好久不见,阮摄影师。” “您怎么有空过来?”阮柏宸为她搬了把椅子,从纸箱中拣出一瓶矿泉水,问,“莘初还好吗?” “他呀,好得很,天天念叨他的大哥小哥。”莘雨薇接过水瓶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就是私立学校管得严,现在一个月回一次家,没精力跑出来玩。” 说罢,她张望一圈屋内,游离的视线最后落回阮柏宸身上:“那孩子今天没在吗?” 冷不防提及慕伊诺,阮柏宸卡壳道:“他忙、忙学习呢。” “慕伊诺看着就聪明,挺招人喜欢的。”莘雨薇说,“别看莘初人来疯,能让他惦记超过一周的人,目前只有他小哥了。” 眼神渐暗,阮柏宸应声点头,莘雨薇也不多寒暄,打开手包将一枚邀请函和两张入场券递到他手上,称赞道:“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不会错, 阮摄影师,你的前途无量。” 阮柏宸茫然地双手接住邀请函,盯着封页上“新秀摄影展”几个镀了金的艺术字,后面紧跟着自己的名字,右下角标注的联合举办方全是国内有名的一线杂志……蒙了。 莘雨薇打量着阮柏宸的面色,忽然笑了:“你这副表情要是让莘初看到,他肯定高兴坏了。” 阮柏宸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既不属于业内工作者,也不是摄影协会的人,为什么有资格参加?” 莘雨薇缓缓道:“评委组看中了你的作品,届时将会挑选五张照片展出,此次参选,你的身份是《nicole》杂志的特邀摄影师。” 阮柏宸怔在原地,手腕向下低垂,仿佛捏在指间的不是轻飘飘的三张纸,而是千斤重担。 “我的作品?是……莘初交给您的?”阮柏宸犹疑地问,心下不免琢磨,莘初何时动过他的电脑?莫非是来找慕伊诺补习功课的时候? 莘雨薇回答:“对,不过,摄影师都是用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参赛,你的照片少说也有上千张吧,莘初可没有分辨它们质量的眼光。” “是慕伊诺帮忙选的,风景照九张,人物照六张,我能感觉得出,这些应该是你最用心拍摄的作品。”莘雨薇瞄一眼手表,晚上她还要参加一场慈善沙龙,便不打算久留,微弯眼廓说,“那阮摄影师,咱们开春见。” 莘雨薇走后,阮柏宸坐回电脑桌前,将两张入场券摆在键盘上,双手交叉,心情复杂地用指尖划蹭着手背。记忆翻涌,阮柏宸回想起慕伊诺确实动过一次他的电脑,理由是:想把自己喜欢的照片刻盘留念。 至于慕伊诺为什么会知道哪些才是阮柏宸最出色的作品——因为他曾经用了一整晚的时间将它们的碎片细心拼凑,完整地粘合,重新送给了阮柏宸。 恍恍惚惚待到七点左右,胃里空得难受了,阮柏宸总算从回忆中抽离,关灯锁门,先去便利店购买两条烟,然后顶着风雪跑回知春街。 breeze酒吧人满为患,但永远都有他的位子,贺启延将配好的酒端给服务生,冲他招招手,熟练地调了一杯樱桃白兰地。 阮柏宸坐上高脚凳,挨着吧台一侧仰头痛饮,自从钟恺去了景南市,breeze的舞台再没亮起过灯光,统一改放音乐唱片。 架子鼓吵得阮柏宸额角直跳,贺启延换了首舒缓的小提琴曲,怪伤感的,他提不起兴致地欣赏着,右 臂架在椅背后面,搭在吧台上的左手一下下点着节拍。 “宸哥,你别不爱听。”贺启延故意挖苦道,“你这状态还不如我送钟恺走的时候呢。” 阮柏宸懒洋洋地瞥向他:“我又没哭。” 贺启延阴阳怪气地说:“三更半夜独守空房,寂寞空虚冷的,‘不值得’你流泪吗?” “你又吃多了吧。”阮柏宸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别以为钟恺不在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得嘞。”贺启延假装举双手投降,语调一转,“不过在您治我之前,我得先把慕伊诺交给我的任务完成才行。” 阮柏宸一愣,倏地坐直了:“这话什么意思?” 弯腰将早就存放好的礼物捧到吧台上,一臂长的礼盒外面包装了一层红玫瑰图案的透明玻璃纸,轻拍两下,贺启延道:“这是eno嘱托钟恺买给你的东西。” 话音没落,阮柏宸抱起礼盒扭脸就走,贺启延惊呆了:“晚饭马上做好了——哎!你这杯子还没空呢,有了慕伊诺的礼物连酒都不香了吗!” 贺启延单手支颐笑眯眯地目送阮柏宸迈离酒吧,玻璃门开合,他无声地说:宸哥,别哭哦。 脱鞋扔下钥匙包,外套直接丢洗衣机,阮柏宸喘着粗气坐进沙发,把礼盒放上茶几,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eno为什么要送我礼物?阮柏宸忐忑地往裤子上搓手,迫不及待又慌乱无措,一整天的心情大起大落,就没出现过平静的时刻,眼下更是坐立难安。 心理准备都是无用功,阮柏宸努力稳住心神,谨慎地拆掉外层的包装纸,放缓动作轻轻打开盒盖——是一套做工精良的深蓝色西服。 反应片刻,阮柏宸蓦地低下头,眼眶骤然发烫。摄影展、礼服,慕伊诺什么都安排好了,明明已经离开,却好像仍陪伴在他的身边。 调动全身力气安抚情绪,爱惜地取出西服,目光不经意 第39部分 扫过礼盒底部,动作停住,阮柏宸呼吸一顿,心跳猛然提速。 慕伊诺留下了一瓶香水,还有三张便签纸。 阮柏宸将西服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轻颤手腕拿出纸片,入眼的是慕伊诺清秀标致的字迹。小少爷的笔锋遒劲有力,阮柏宸好似能透过这些字,望见慕伊诺趴在电脑桌边写字的身影。 仿佛约法三章似的,第一张纸上写着:认真工作,保持努力。 阮柏宸苦涩地笑了笑,还真是那位少爷的口吻。 下一秒,笑容定格在脸上,指尖捏皱了纸角,阮柏宸抿住嘴唇,第二张写的是:要记得eno。 抱着新衣服走进卧室,阮柏宸掏出烟包难耐地点燃一根,注视着窗台上生长旺盛的宝珠茉莉。借尼古丁短暂地排解愁绪,等待香烟燃尽,阮柏宸用力搓两把脸,鼓足勇气翻开第三张纸,身形僵住几秒,他自嘲地摇摇头,鼻腔猛地一酸:“刚才真的不该取笑贺启延的。” -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 chapter70我也永远喜欢eno。 070 阮柏宸攥着这三张便签纸一夜没合眼,闹铃响起时,他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脑袋里“嗡嗡”作响,如同灌满了铁,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将便签纸压平折好,放进钱包,阮柏宸出卧室洗漱,胸口的钝痛感不知是因熬了夜,还是思念太重。 老话讲,“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尽管阮柏宸的“失去”是必然要发生的,但他确实后悔了,后悔没能多花些时间陪伴慕伊诺,哪怕是为他多做一顿饭,多背他走一段路。 用牛奶泡面包对付完早餐,阮柏宸把新西装挂进衣柜,爱惜地捋顺抻平,强忍困意打起精神出门上班,抵达摄影店的第一件事,便是滑开手机查找昨天预约外拍的客户电话,期望能够挽回他们的订单。 定下春节前的拍摄时间,阮柏宸摁灭屏幕,迈到店门口倚靠着门框,凝望远处早已凋零的腊梅树。同源路上的雪,茉莉花香,缩着手指叠纸玫瑰的混血少年……慕伊诺的存在让阮柏宸原本枯萎的冬天变得生机盎然,他花费一整晚终于清醒,记住eno最好的方式,唯有听从对方的叮嘱。 -认真工作,保持努力。 阮柏宸在心里悄声应下,这便成了一句没有期限的约定。他还以为他和慕伊诺的分别是可以做到不留遗憾的,但仔细想来,比起对方, 他的付出实在不值一提。 阮柏宸愧疚地想:我什么都没能给eno留下。 为什么没在分开前多握一会儿他的手,或者,再好好地抱一抱他,坦诚地面对他的提问,清楚地表明自己的真心。阮柏宸回屋端起单反,调出慕伊诺的照片反复翻看,他阻止不了心口持续发烫——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只能遗憾终生。 指尖触及显示屏,阮柏宸碰碰慕伊诺的脸,轻声说:“eno,你要好好的,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转眼,年关已过,气温回升,知春街的花鸟草木最先感知到春天的来临,桃树冒出了新绿。三月二日一大早,阮柏宸刮完胡子,往头上擦一点发蜡,细致地审视一遍镜中的自己,然后取来挂在卧室衣柜里的新西服。 顶级做工,剪裁合身,面料的质感服帖柔软,雅致的深蓝色非常符合阮柏宸的气质。外形高俊,宽肩窄腰,双腿颀长,袖口与领带打理得一丝不苟,镜子里的男人好似焕然一新,阮柏宸喷两下慕伊诺的香水,闻着宝珠茉莉的香气忐忑地做了几次深呼吸,手上拿着“新秀摄影展”的邀请函和入场券。 下楼经过breeze酒吧,贺启延正准备打烊,瞧见阮柏宸,他咧开嘴挥挥手夸大其词:“昨晚我夜观星象,有位神仙姐姐向我透露,宸哥,你今天必定飞黄腾达。” 华贵的衣装傍身,样貌百里挑一,阮柏宸因而不好翻白眼,得稳重。接过贺启延递来的烟,远处的砖墙上涂了个硕大的“拆”字,隔着一团朦胧的烟雾,他开口道:“明年春天就没有知春街了。” 贺启延问:“这里就要拆迁改建了,你打算搬哪儿住啊?” “还没想好。”阮柏宸垂眸回答,“走一步看一步吧。” 烟缕消散,他将抽完的烟头还给贺启延,整平衣领,微笑着说:“晚饭我还跟酒吧吃。” “什么人啊,自己不下厨,吃喝全要别人伺候。”贺启延朝阮柏宸的背影扬高拳头,嚷道,“混蛋!等你好消息啊!” 迎着初春和煦的阳光,阮柏宸不急不躁地迈步,视野所及,都是和慕伊诺一起走过的地方。眼前是条下坡路,阮柏宸开始分外怀念那次雪天,他们两人同时滑倒在地的画面,唇角不禁上扬,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明朗。 再有小半月,街路两侧的桃树开了花,香味能够铺满整座城中村。若是命运允许,阮柏宸真的很想让慕伊诺看一看知春街上的春天。 新辰里 艺术园区,门口的红毯惹人瞩目,阮柏宸迈下出租车抵达签到处,与莘雨薇安排的助理严小玲碰了面,一同前往“白盒子”摄影展馆。 此次展览只对业内人士开放,馆中除了邀请来的嘉宾外,占比最多的是媒体记者。第一次参加规模如此盛大的影展,精装修的场地、雕梁画栋的展厅,阮柏宸不免表现得局促,有意无意地躲闪着镜头。 他们在b区17号作品前与莘雨薇汇合,她的身边除了莘初,还站着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人。 “宸哥!”终于等到人了,可把莘初急坏了,小跑着蹦跶到阮柏宸旁边,朝后方张望片刻,失落地嘟嘴皱眉,“小哥没来吗?” 节前去过几次阮柏宸的摄影店,都没见到慕伊诺,莘初内心的预感加重,失望地问:“小哥……是不是回美国了?” 阮柏宸抿了下唇,点头说:“对。” “我就知道。”莘初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不来,肯定是回家了。” “小哥只叫过我一次‘弟弟’。”莘初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在我找他要你照片的时候。” 阮柏宸垂下眼睫,摸摸男孩儿的头发,说了句“抱歉”。莘初大咧咧地摆摆手,神色看似轻松,消沉的口吻还是出卖了难受的内心:“宸哥,我还能再见到小哥吗?” 对上莘初期待的眼神,阮柏宸抬手摁住他肩膀,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道:“我也很想见他。” 迈到莘雨薇面前,阮柏宸恭敬地向她伸手,颔首唤她:“莘总。” “给你介绍一下。”莘雨薇将手包交由严小玲保管,面冲身旁的中年男人,语气松快地说,“这位是《旅游地理》杂志的创刊人,高宏。” “高总。”阮柏宸不太擅长应酬人际关系,生怕自己出现丁点差错,但他正在慢慢适应,“幸会。” 高宏指着展出的17号作品《长空》,照片中,遥远的天色层次分明,近处的雄鹰扶摇直上,飞机尾线划破苍穹,它们好似在互相追赶,又像是结伴同行。他赞赏地问:“这是你几时的作品?” 阮柏宸欠身回答:“二十四岁。” “哟,有点可惜。”高宏是个爽朗直率的人,做事果决利落,交谈同样是快人快语,“晚了六年才认识你呀。” 玩趣的口气俨然不似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端高的肩线缓慢放平,阮柏宸眉眼舒展:“您过奖了。” 高宏从金属盒里取出名片,递给阮柏宸:“写过旅拍的心得体会吗?” 阮柏宸双手接住,交换过去自己的:“写了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 “不要紧,你对应着照片整理出二十份给我,我自有判断。”高宏背手说,“回头我让秘书往你邮箱发一份招聘文件,这几天你好好考虑,下周三,期待你敲响我办公室的门。” 《旅游地理》,国内三大金牌刊物之一,阮柏宸心跳如鼓,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想抓紧应下,却见高宏制止了他,笑盈盈道:“先别急着做决定,欣赏你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莘雨薇的笑声衔着高宏的话尾音响起,她坦荡地朝向阮柏宸,拿来助理手中的文件夹:“你给莘初拍的照片我非常满意,直觉告诉我,兴许你有成为一名时尚摄影师的潜力。” “《nicole》对旗下签约的模特、平面设计师、造型师、摄影师都有专门的培训,倘若阮先生愿意尝试全新的领域,我想以你的能力,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莘雨薇把聘用合同书交给阮柏宸,“能够留在《nicole》的人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当然,不可否认,高总的岗位更具诱惑力一些,含金量高,且对你而言自由度更大。”莘雨薇弯起眼角说,“所以请你认真考虑,下周三,期待你敲响我办公室的门。” 高宏故作不爽道:“哎哎哎,莘总,你怎么也定下周三,跟我杠上了是不?” “《nicole》这一季度的销售总量又被你们《旅游地理》挤下去了。”莘雨薇挑眉“哼”一声,说,“比不过销量,那咱就比比抢人吧。” 高宏无奈地摇头叹气,笑着邀请莘雨薇去《旅游地理》的展区转一转。莘初要拉着阮柏宸一起,莘雨薇道:“给你宸哥留点私人空间吧。” 精明的女人一眼就能洞察人心,莘雨薇挽住莘初的胳膊,说:“毕竟,他跟咱们是来日方长。” 足有半人高的镀金相框中,阮柏宸注视着长空下自由飞翔的苍鹰,静立许久,他开始发了疯地想念慕伊诺。 阮柏宸一直以为,时间是减轻治愈思念的良药,但他忽略了爱情这种病,实际根本无药可解。 慕伊诺过得怎么样,他不知道应该问谁,也没人会理睬他,给他准确的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慕伊诺曾经来过阮柏宸的生命中,所以他现在过得比之前的每一年都好。 阮柏宸握紧双拳隐忍着情绪,怅然若失地呢喃:“我还有资格奢望能再见你一面吗?” 同源路上车来人往,阮柏宸回到摄影店,脱下西装外套谨慎地用衣架挂好,掸了掸肩线处沾粘的灰尘,打开电脑准备处理客户订单。 一晃已至傍晚,收起专注的工作状态,阮柏宸将座椅搬到店外,慵懒地坐下来,身体贴住椅背,感受着初春的风和阳光。 偷闲半刻,低头翻开钱包,阮柏宸取出夹层中的便签纸,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良久,轻浅地笑了笑。 -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 少年已经离开宾州两个月了,阮柏宸渐渐发现,原来最天真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失去之后才意识到何为深陷,随着岁月的推移,记忆愈发深刻,用情也越来越深,现实的顾虑总叫人辜负爱情,阮柏宸张开掌心,纸玫瑰红得耀眼,恍然明白却是为时已晚。 气温变冷了,可心里依旧是暖的。那句来不及讲给对方听的真心话,阮柏宸抬头遥望天边未尽的暮色,轻启唇齿说:“我也永远喜欢eno。” chapter71你当真没谈朋友? 071 新辰里写字楼a栋,《nicole》杂志社二层市场营销部,一伙人焦急地围在发行经理齐森的电脑桌前,苦等这一季度杂志的销售数据。莘雨薇屏息静气,饶是入行多年,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不在乎业绩,期刊质量是她的武器,销量排位是她的勋章。 齐森顶高眼镜,忐忑着,用力摁下回车键。屏幕跳闪,他大吼一声:“薇姐!” 莘雨薇额角一蹦,就听身后一群人开始欢呼:“时尚类第一!” 紧接着手机响铃,来电人高宏,莘雨薇滑屏接听,对方的笑声依旧爽朗,言语痛快:“不得了啊莘总,我们《旅游地理》居然被你们超越啦。” 满屋子的欢闹声,莘雨薇沉稳应道:“接下来该换我们守擂了。” 高宏诚恳地评价:“《nicole》这两年的发展势头确实不错,业内口碑相当好。” “怎么样,高总愿不愿意委身来我这儿?”莘雨薇玩趣地说,“没准时尚圈也有你的一席之位呢?” “莘总还真是什么人都敢挖啊。”高宏笑道,“别打我的主意了,再说,《nicole》可不缺人才。” 挂断通话,策划部经理唐玖抱着一摞文件迈进营销部,撞见同事们 纷纷喜极而泣的样子,不禁一愣,扬脸朝向莘雨薇:“薇姐,这帮人中邪了?” “差不多吧。”莘雨薇接过文件潦草地翻看一眼,“今年的奖金大概会是去年的两倍,你觉得你淡定得了吗?” 唐玖一听,立即加入“中邪大队”,手舞足蹈地计划着今晚上哪儿聚餐狂欢。 “薇姐。”莘雨薇的注意力被齐森喊过去,就见这人抬手捂住嘴巴,小声问,“您能帮我们搞定他吗?公司的聚会他从来都不参加,明明他才是咱们社的大功臣啊。” “肯定没戏。”莘雨薇耸耸肩膀,准备前往三层的摄影棚视察工作,“平时你见他社交过吗?马上十一月三号又有一场《nicole》的国风时尚艺术大展,其中包括他的个人摄影首展,更没时间跟你们瞎混了。” “我们这怎么能是瞎混呢!”唐玖贱兮兮地凑过来,反驳说,“公司给报销的正经活动,为了增进同事间的感情,那可得严肃对待。” 一窝人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莘雨薇单手插兜,拿文件夹隔空挨个儿点过他们:“小兔崽子,臭贫吧你们就。” 三层摄影棚内,两侧的补光灯围拢在布景四周,干冰机准备就绪。专业模特化着淡妆,全身裹满墨布,背景纯白,极具视觉冲击感——此次的拍摄主题名为《墨影》。 “国风时尚系列”是阮柏宸为《nicole》提升艺术价值所构思的作品,总共十二期,采用不同的主题宣扬和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目前正在进行第九期的拍摄。这一系列受到了业内人士的一致好评。 三脚架前站着一名身穿银灰色衬衫的男人,瘦高的背影,结实的肩臂,服帖的衣料包裹出优越的腰背线条,他正透过取景器调整画面构图。 听见熟悉的高跟鞋音,阮柏宸转过头,对上莘雨薇的视线,颔首唤一声:“莘总。” 莘雨薇将文件夹拍到他胸前:“租用新辰里艺术园区的场地批文下来了,还是在‘白盒子’举 第40部分 办展览,那里你熟悉,布置得也能顺手一些。” 阮柏宸道:“谢谢。” “十一月三号,你的时间不多了,这次我让你担任总策划,外面可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四十六岁的莘雨薇往聚光灯下一站,高挑的身材气场十足,容貌与四年前并无变化,眼角虽有皱纹,却不显老,“不要让我失望,期待你能打出漂亮的一仗。” 阮柏宸谦和地说:“我会尽力的。” 莘雨薇斜睨着身侧的男人,四年间,他的变化令人惊讶,以前身上自带的那股颓靡劲儿消失了,打从进入《nicole》杂志社的那天起,便开始认真钻研时尚摄影,虚心求学,努力工作,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行进,鲜少与人交谈,不掺杂任何是非,不排斥加班但会拒绝应酬。 公司上下对阮柏宸充满好奇,每天按时回家,没有夜生活,日常作息规律,周末大多泡在健身房,偶尔读一两本书,看几部英文电影……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家里是不是藏了位娇妻,不然怎么能如此自律。 一问,单身。再问,没谈过恋爱?!起初,公司的女同事们疯了,都在打听阮柏宸的择偶标准,结果不知是谁造谣还是确有此事,舆论透露阮柏宸的性取向为男,这下好了,公司的女同事们更疯了。 阮柏宸的颜值cp已经配出了七八对了。 《nicole》是个团结友爱的大家庭,工作氛围良好,同事关系融洽。搞艺术的,自然对同性恋没偏见,男人不避讳,女人不藏掖,有时候莘雨薇还会跟他们聊两句,顺便了解一下现在的小年轻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倒不是八卦,只是有点怀疑。”莘雨薇端抱手臂,一副领导做派,代表全公司的老老少少们问了一句,“你当真没谈朋友?” “没有。”阮柏宸正在微调焦距,扬手示意助理严小玲先试一下干冰机的效果,而后回道,“但有喜欢的人。” 最擅长工作摸鱼的唐玖刚打算近距离观摩一下拍摄现场,听闻立马掏出手机,正欲往“吃穷公司小分队”群里分享新鲜出炉的八卦消息,一抬头,莘雨薇的眸光横扫过来,他又怯怯地把屏幕摁灭了。 “三十四了。”莘雨薇道,“既然喜欢就抓紧表明心意吧,不论对方是男是女,都别错过你们人生最好的阶段。” 摁快门的指尖一顿,阮柏宸静了片刻,说:“我明白。” “你的年假我都给你攒着呢。”莘 雨薇拍拍他的肩膀,离场前道,“若是关系上有了进展,出去玩儿两天,四年没休息,你也该放松放松了。” 阮柏宸点头笑道:“谢谢莘总。” 下午六点整,阮柏宸坐进crv的驾驶位,一脚油门朝着城西方向驶去。天色暗沉,深秋气温寒凉,他打开车内暖风连上手机蓝牙,音响里放的是首轻民谣,演唱者嗓音清冽,但由于是现场录制,声效不是太好。 脱离晚高峰,下了高架,crv拐进一片新修建的商业区,周遭街景热闹,华灯绚烂,娱乐场所应有尽有,最拔尖的一栋建筑是家酒店,总共九层,四星级,名breeze。 这条繁华的路段叫做“知春”。 把车倒入酒店地面的私人停车位,阮柏宸穿过大门径直迈向电梯,摁下顶层。梯门开启,消音地毯上印着各色花卉图案,阮柏宸取出门卡刷开走廊尽头的房间,继而将屋门轻轻掩合。 这是酒店唯一的一间总统套房,也是阮柏宸现在的家。 换衣洗手,往脸上扑一捧凉水,拿毛巾随便一抹,阮柏宸着急忙慌地朝里屋走去。紧挨着卧室衣柜的墙壁中嵌着一道窄门,推开,面积不过二十平米,狭窄的空间内,收藏着阮柏宸最珍贵的物品,不多,也不值钱,但每一样都必不可少。 一床被子、一双棉拖鞋、一朵红色纸玫瑰,几件衣服、几本经济学的书,墙上的风景照片围着一把木吉他,手写的菜单和日程安排表贴于门板背面,窗台正中间摆放着一盆宝珠茉莉。 手指轻勾,阮柏宸拨动弦音,然后躺进折叠椅里,仔细地看一遍屋内存放的所有物品。这是他每天下班回家必做的一件事,如同一日三餐一样重要,持续了四年之久,他还会在闭上眼睛、放缓呼吸陷入回忆之前,温柔地对着虚空念出一句:“eno,我回来了。” chapter72我很想他。 072 迷迷糊糊浅睡半刻,手机响了,阮柏宸没睁眼,摸索着滑开屏幕,闷声问:“谁?” “大摄影师,您的晚餐已经送达门口。”贺启延阴阳怪气道,“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开个门吗?” 将餐盘放上茶几,贺启延脱掉西服外套扯松领带,歪着身子躺进沙发,累得再也不想动弹。前年年初知春路新建完毕,他又是托人又是借钱的,动用所有关系和财力,勉强保住了脚下的这块地。 从酒吧到酒店,小老板升级为总经 理,刚开业时签了旅行社,房间人满为患,贺启延成天忙得焦头烂额。以前连轴转是常态,全靠每个季度攀升的营业额续命,唯恐还不上借款,贺启延花费两年的时间,如今总算能稍微松一口气了。 阮柏宸把袖口翻折到臂弯,拿起一块菠萝流沙包,觑一眼贺启延生无可恋的面色,问:“你又不用养家糊口,这么拼干什么?” “说的你好像用似的。”贺启延后颈枕着沙发扶手不停哀嚎,“这不钟恺还在训练期吗?我担心他在公司钱不够花,多给他打点过去。” “你那是‘一点’吗?”阮柏宸端起海蛎汤,“没听说过谁的零花钱一个月三万的。” 贺启延侃侃道:“钟恺之前在global酒吧驻唱,收入连饭都吃不饱,我又在忙酒店的事,心疼也只能干着急。虽说他现在签约公司了,但作为新人肯定要经营好人际关系,开销上不会少的,不能让别人嫌弃咱太穷酸了是不是。” 阮柏宸不置可否,专心剥虾壳。 贺启延支起身子,托腮端详他几秒,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憋屈地抱怨:“你和钟恺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阮柏宸纳闷儿地一挑眉毛:“我哪儿惹着你了?” “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好地方住着。”贺启延“哼”一声道,“霸占着我的大套房,影响我做生意不说,我还得费心给你搭配一日三餐,我图什么我!” 阮柏宸玩笑道:“图你和钟恺掉河里我一定先救你。” “你他娘的!”贺启延抄起酒杯作势就要扔向对面,阮柏宸扬高唇角,讨好地碰了下他的杯沿儿,“不闹了,喝。” 上好的红酒下肚,胃部饱腹感明显,阮柏宸将剩余的饭菜密封冷藏,准备休息半小时开始健身。站在落地窗前遥望宾州的夜景,不多时,贺启延出现在身旁,阮柏宸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感慨道:“这两年的变化可真够大的。” “钟恺回来绝对会傻眼。”贺启延双手插兜欣赏着知春路上璀璨的灯火,说,“我都快记不清当年的知春街是什么样子的了。” 阮柏宸不动声色地面对漫漫长夜,神情是四年前绝不可能拥有的成熟与稳重。宾州的发展势头迅猛,但贺启延觉得,身边这个人的变化才最令他刮目相看。 对比过去,早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贺启延经常撞见阮柏宸此时流露出的这种眼神,不知在看什么,视线尽可能放得很远 ,久了,便会垂下眼睫,掩藏住眼底的伤感。陪着对方静默片刻,贺启延瞥向映在窗玻璃上阮柏宸的虚影,几番踌躇,到底还是开了口。 他问:“在想慕伊诺吗?” 阮柏宸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坦白讲。”贺启延语气松快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陷得这么深。” 阮柏宸努努嘴巴:“巧了,我自己也没想到。” 贺启延转过身望向卧室,处在他的位置能看清里屋窗台上的宝珠茉莉,他继续问:“你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不存在等与不等。”阮柏宸说,“其实我们都清楚,慕伊诺不会回来了,我只是不想也不能忘记他。” 贺启延道:“人的记忆长久不了,再有几年,就该淡了。” “所以我把‘想念eno’这件事放进我的日程安排表里,将它养成习惯,每天告诉一遍自己,那一屋子物品就是他来过我身边的证明。”阮柏宸语声平缓地说,“启延,也许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但我必须得承认,我能有今天的成就,跟慕伊诺是分不开的。” “我很想他。”阮柏宸面朝窗外平静地笑道,“每一分钟都很想很想。” 按部就班地运动、看书、构思作品设计,十二点前睡觉,阮柏宸的个人生活十分充实。第二天清早,他带着笔电直接前往新辰里艺术园区,《nicole》的工作人员均已到场,唐玖正对着白盒子场馆的空间分布图安排布展任务。 参展照片陆续送至馆中,每人负责几幅相框往分区内搬运。最新一批从货车上卸下的纸箱封着口,盖着红布,这是阮柏宸的私人作品,需要他来亲自布置。 各个分展区的布展进度立竿见影,阮柏宸于场中游走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疏漏,便开始着手自己的私人影展。c区西南角有一方用隔离带围出的空地,面积不大,五六十平米左右,阮柏宸搬下推车上的纸箱,专心思考应当如何布置,一时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两个熟人。 “宸哥。”唐玖出声打断阮柏宸的思路,笑眯眯地问,“薇姐说过,你的私人影展也代表着《nicole》的实力,所以我们决定来助你一臂之力。” 严小玲点头应和:“这么多照片,就您自己肯定忙不过来的。” 阮柏宸欣然接受他们的好意:“辛苦了,谢谢。先把相框的外封拆开,按照尺寸大小摆放,我要用点时间规划一下展区布局。” 唐玖痛快地一拍胸脯,嚷了句“没问题”,便跟着严小玲蹲下来利索地撕扯包装。其实帮忙是次要的,唐玖这人没什么心眼儿,就是好八卦,听说阮柏宸这次展出的作品绝对私密,总忍不住想偷摸瞄上几眼,一探究竟。 “我天!”唐玖扒开牛皮外封,盯着面前的这张万马奔腾图,惊叹道,“这也太壮观了……金秋配骏马,好富贵的景儿啊。” “唐经理,你看这个。”严小玲调转手中的照片,说,“沙地上的老母亲背着自己的孩子,旁边跟着一大一小两只骆驼,你能读懂它的主题吗?” 唐玖摇摇脑袋,仰脸问:“宸哥,这幅作品叫什么名字?” 目光挪开笔电,阮柏宸回答:“《自然与平等》。” 唐玖了然道:“这是你今年去戈壁拍的吗?” “嗯。”阮柏宸边打字边同唐玖闲聊,“以前的拍摄习惯,总在一味地追求大自然的壮美,现在心境沉淀不少,能够加进去一些自己的想法,利用配景凸显人物摄影的主题。” 严小玲将照片平放在地面,拿剪刀划开另一个纸箱。忽然,她停住动作,对着箱子里的相框怔愣几秒,而后迅速撕掉这些作品的外封,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唐玖见状,悄么声地凑过来,好奇地问:“你这是被宸哥的摄影技术给迷……卧槽!” 严小玲捧起其中的一幅照片,不禁感叹:“这也太漂亮了。” 大小不一的相框铺了满地,记录着不同的风景和人物,可严小玲手上的这几张作品,没有主题,没有立意,单调的构图甚至毫无拍摄技巧可言——呈现在画面中的,是一名浅棕发、淡蓝瞳色的混血少年。 chapter73白色西服的年轻人。 073 私人展区的隔离带外,唐玖和严小玲再次瞅一眼表,继续抱臂掐算着时间。从早忙到晚的齐森气喘吁吁地跑向他们身后,使坏地唬人一声,笑眯眯地问:“你俩跟这儿杵着干吗呢?” “嘘——”唐玖被齐森吓得一蹦,没好气地怒瞪着他,“在给宸哥计时呢。” 齐森挠头望向隔离带内,疑惑地问:“宸哥这是在看什么?” “一个长相非常惊艳的少年。”严小玲若有所思地接话说,“直觉告诉我,宸哥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 “他们之间差着十几岁呢吧?”唐玖摸着下巴八婆道,“那男孩儿最多也 就刚成年,不太可能。” 齐森自觉加入“计时”小团体,疲倦地靠着唐玖,注视着视野中心那道高俊挺拔的身影:“宸哥在那幅作品前站多久了?” 严小玲回答:“快四十分钟了。” 面前的照片中,红色塑胶跑道铺向远方,看台上的学生正卖力地为运动员们加油呐喊,慕伊诺距离四百米接力的终点线仅剩几十米远,镜头拉近,那双与拍摄者对望的眼睛如同藏进了星星,像风一样肆意的少年竭尽全力地朝着阮柏宸跑来。 冲过终点,脚下仍未减速,阮柏宸在脑海中复原当时的情景——两抹心跳撞在一起,慕伊诺的拥抱是否别有深意?凝住目光重重地呼出口气,阮柏宸伸手触摸照片一角,妄想能够穿越时光回到过去,将他的小少爷抱得再紧一点。 一通电话拽回他游离的思绪,阮柏宸低头掏出手机,是贺启延:“什么事?” “下班后直接来二层的餐厅,包间216。”贺启延道,“李洱和何逍找你吃饭。” 阮柏宸诧异:“又不是周末,也没过节,他们书店的生意那么忙,怎么有空过来?” 贺启延说:“我哪儿知道,反正我只管备酒备菜,等着你啊,别太晚!” 挂断通话,阮柏宸收起手机离开私人展区,严小玲严谨地报出时间:“四十六分五十三秒。” 阮柏宸拉着推车听了一耳朵,茫然地问:“什么?” 唐玖和齐森咧开嘴角,装傻充愣地一摊手,“嘿嘿”地笑着。 crv驶入breeze酒店地面停车场,阮柏宸拎着电脑包迈下来,径直前往216包间。推开门,李洱何逍与贺启延聊得正欢,三个生意人凑一块儿,准是在思考如何才能一夜暴富。 贺启延道:“我觉得烧烤店不错,餐饮行业我有路子。” 李洱给出自己的建议:“可以试试剧本杀的水,我打听过了,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儿这个。” “前期挺牵扯精力的吧?又要跑展会买剧 第41部分 本又要选服装的,不能上来就全都交给外人操办。”贺启延否定地摆摆手,“不如餐饮店,直接雇几个人当甩手掌柜,那多轻松。” 何逍只听不语,往李洱碗中夹了两片他最爱吃的水煮牛肉。 阮柏宸扯掉领带,落座后尝一口服务员新上的佛跳墙,等李洱讲完,插/进去一嘴:“三位老板,你们这是吃饭呢?还是开会呢?” “闭嘴。”瓶口对准阮柏宸的玻璃杯,贺启延为他满上红酒,气道,“你先自罚一杯的。” 阮柏宸:“……理由呢?” “敢让三位老板等你。”贺启延斜眼瞧人,“你说呢?” 阮柏宸无奈地笑笑,端起高脚杯假模假样地敬一遍酒,痛快地仰头干了。 四个人没什么家长里短可以唠的,涉及最多的还是实体店的经营问题,阮柏宸叼着根烟沉默地听,直到李洱聊起最近谈拢的几单生意,这才收敛表情,严肃道:“宸哥,有件事情,我估摸着有点蹊跷。” 阮柏宸拿舌尖把嘴里的烟拨向李洱,示意他说来听听。 “前两天有人跟我们定了一批经济学的书,有培训的教材,也有课余读本。”李洱道,“总数加起来将近一万册。” “我靠!”贺启延惊得筷子都掉了,“这么大的量为什么跟书店定?直接找出版社不是更便宜吗?” “问题就在这里。”何逍接过话头,“我们最多只能以七折的价格批发,如果是出版社的话,应该可以给到四折。” 贺启延蹙眉,说:“不会是在耍你们玩儿吧?” “今天下午,对方已经把钱款汇到我们的户头上了,而且是原价交易。”何逍道,“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就给了一个送货地址。” “出手这么阔绰?这人干吗的?”贺启延问,“开图书馆的?那为啥只买经济学的书?” 李洱回答:“对方账户不是个人,是公司,显然是企业购书。”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儿?人家跟你们非亲非故的,偏要让你们多赚钱?”贺启延思忖片刻,“不对,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应该不会。”何逍断言说,“倘若是家不知名的小公司,那确实值得怀疑,但是……” 他神情犹疑道:“你们听说过‘wisuno’吗?” 贺启延惊讶道:“当然,宾州前十强的投资公司,很多五星级酒店都是他们投 资的。” 阮柏宸闻声抬眸,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wisuno是“新辰里”的最大投资商。 “不过国内这家好像是分公司,据我所知,wisuno的总部在美国。”贺启延对此更不解了,“一家赫赫有名的大企业,非得找你们小书店订书,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也很费解。”李洱摇头说,“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就像是在扶持我们一样。” 阮柏宸全程没有插话,一直在听他们的猜测和分析,结束这顿饭局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不再深究。他必须将心思全部放在几天后的国风时尚大展上,事关《nicole》在业内的声誉和口碑,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松懈。 十一月三日,深秋的阳光淋上白盒子展览馆,新辰里艺术园区的大门敞开,贵宾们依次签到进场。此次艺术展不对游客开放,业内单位的人员可以凭工作证观展,记者及其他企业的负责人则需登记方能入场。 阮柏宸一身深蓝色西装,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他在b区接待高宏等人,莘雨薇正于a区应酬宾州文化局的领导们,两人同时也担起展品的讲解任务。 严小玲成了礼仪小姐,唐玖和齐森担当解说员,并借此机会与圈内经常合作的兄弟们叙叙旧,顺便“威胁”:必须用《nicole》这一次的展览做他们下期杂志的头版头条。 观展的嘉宾络绎不绝,无数有头有脸的人物均来捧场,足以彰显《nicole》在业内的影响力与号召力。阮柏宸领着他的贵宾们绕场一周,止步c区陪大家休息聊天,互相“客套”和“吹捧”完,高宏愉快地提议:“柏宸,带我们去看看你的私人展览吧。” 阮柏宸谦虚地说:“实在不值得浪费您的时间。” 高宏严肃批评道:“你的能力我非常认可,这话岂不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阮柏宸赔笑点头:“高总过誉了,请跟我来。” 一行人跟随阮柏宸穿过“国风时尚作品第七期”的展区,下一个拐角,视线转折,阮柏宸放远目光,前行的脚步忽然减速,缓慢停立在私人展区的隔离带外围。 周遭宾客熙攘,耳边嘈杂吵闹,阮柏宸却好似处在真空中,感受不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紧,心跳钝重,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了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年轻人,正站在他的作品前,安静而又认真地欣赏 。 chapter74但我更希望你能向前看。 074 莘雨薇领着文化局的领导经过c区,寻见阮柏宸,两拨熟人碰面,彼此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阮柏宸被迫收回视线,依次与领导们握手,认真听取他们的意见。片刻耽误,当他再抬眼时,私人展区里仅剩几张陌生的面孔。 目送莘雨薇走远,高宏催促着阮柏宸迈进展区内,背手欣赏着他的摄影作品。阮柏宸一时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脚步不受控地走到方才那名年轻人站立的位置,蓦地蹙眉,继而加深呼吸,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抹令他朝思暮想的香味。 唐玖正准备招呼业内的兄弟们进入私人展区观赏,一道人影飞快地略过身边,他先是远远地对上高宏疑惑的眼神,而后回头望去,阮柏宸早就跑没影了。 打从这人入职《nicole》,唐玖就没见过阮柏宸着急忙慌的样子。虽说三十几岁的人应当成熟稳重,可唐玖总觉得,阮柏宸与人疏离得有点过度了,成天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钻研摄影、专注工作,活得像位远离红尘世俗的出家人。 视野在摇晃,阮柏宸急喘着气,目光一遍遍在人群中搜索,脑海里想的全是慕伊诺。跑遍整座展厅,弯腰靠在展馆门口拼命呼吸,阮柏宸神情呆滞地凝视着艺术园区的大门,半晌,自嘲地笑了两声。 怎么可能是eno呢。 阮柏宸失色地垂下眼:你究竟是哪儿来的自信,认为他还会记得你呢? “宸哥!”身后,严小玲边招手边喊,这姑娘是全程跟着阮柏宸跑下来的,半条命都快跑没了。她叉着腰,断断续续地转达莘雨薇的话,“薇姐要宴请、宴请几位同行,让您稍作休息,之后带高总上三号商务车。” 阮柏宸调整好状态,直起身子捋顺领带,缓慢恢复惯有的神色,微微点头:“知道了。” “您这是在……”严小玲犹豫地问,“找人吗?” 沉默几秒,阮柏宸回答:“没有,只是认错人了。” 阮柏宸静立在台阶之上,视线扫过大门外的车辆,转身重新迈入展馆。与此同时,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升起后车窗,启动引擎,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新辰里艺术园区。 一直应酬到傍晚五点,天边涌现出橘红色的夕阳,唐玖发来信息,“展览一切顺利”,阮柏宸安心地返回《nicole》杂志社,瘫倒在办公椅 上,抽掉领带丢在一旁。 忙活了一下午,还是甩不掉印刻在脑中的那个年轻人,阮柏宸偏头望向落地窗外,眉心始终紧拧,暮色笼罩在他的身上。 明明清楚那人绝对不会是慕伊诺,可偏偏思绪就是无法控制,总在钻侥幸的缝儿。万一呢?阮柏宸不停地在给自己希望,万一eno真的回来了呢? “哎哎哎,醒醒嘿。”贺启延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手机,无情地将阮柏宸拽离了幻想,“人跟美国生活得好好的,干吗那么想不开,非得回宾州找你啊?” “你是不是忘了慕伊诺走之前,你把人弄哭的事儿了?”贺启延没好气道,“挺倔强一孩子,那难受的样子,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你丫太不是个东西了。” 哼了一声,贺启延感觉没说尽兴,又劈头盖脸地补充两句:“敢问阮大摄影师身上是有什么特别令人着迷的地方吗?慕伊诺的家境你不了解吗?车,开的是劳斯莱斯,人,管家司机一个不落,那得是多优越的背景啊,人在家吃香的喝辣的,高枕无忧,保不齐早把‘喜欢过你’这件事当成自己的黑历史了。” 一手插兜,一手举着手机,阮柏宸听罢忍不住笑了,他太了解贺启延了:“贺老板,今天又有哪位客人惹您生气了?这是拿我泄愤呢?” “什么老板,竟给人当孙子。”贺启延的白眼快翻到天灵盖上了,“这人啊,一旦混得人模狗样,更他妈身不由己。以前在酒吧要是不痛快了,大不了干一架,现在,人家动不动就扬言要往上面投诉你,烦死了!” “得到的越多,越不自由。”阮柏宸摁下烧水壶开关,打算泡杯咖啡解困。他转回话锋道,“不过谢了老贺,你倒是真的把我骂醒了。” “但我更希望你能向前看。”贺启延叹口气说,“三十四了,宸哥,等你四十了,谁还愿意跟你这个老男人过日子啊,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不劳贺老板费心。”阮柏宸笑道,“我一个人好得很。” 撂下电话,阮柏宸等水烧沸,啜饮几口速溶咖啡后拍了拍脸,迫使自己振作起来。他打开笔电,双击名为“eno”的文件夹,将照片选中,用幻灯片的形式放映,继而后倾身体靠向椅背,盯着屏幕不再移动视线。 阮柏宸曾经动过“找伴侣”的念头,在为余奶奶和梁爷爷拍摄完金婚纪念照的时候,也确实没料到如今的自己再无“想谈恋爱”的欲望。回忆起慕伊诺抱着吉他唱歌时的样子,以及之后的 摊牌、表白、吵嘴、赌气,食指轻点鼠标,跳闪的画面停顿,照片中的雪地上撒着一大片五颜六色。 是慕伊诺叠的纸玫瑰,阮柏宸记得,那包彩色折纸里只有一张红色的,于是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朵“红玫瑰”。 时隔四年,仍历历在目,记忆中的每处细节都有着清晰的轮廓,阮柏宸原本以为两个月的相处比起往后漫长的岁月,实在不足挂齿,可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不可理喻,谁也无法预测它会在你生命里留下多深多长的印迹。 说阮柏宸痴心妄想也好,不自量力也罢,他又不是圣贤,普通人最擅长做白日梦,所以阮柏宸总在奢望,或许终有一天,他还能够再见到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少年。 只是除了名字,阮柏宸对慕伊诺真正的了解太少了,这几年唯一在为对方做的事,便是于年底前往城郊陵园,买两束宝珠茉莉,代替他去看一眼他的弟弟。 思绪持续脱离现实,直到咖啡放凉,阮柏宸都没能想起来再喝上一口。临近晚饭时间,关闭电脑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办公室的门被叩响,甜美的女声欢快地喊了句“宸哥”,是严小玲。 阮柏宸:“请进。” 严小玲探身进来,手上捧着一份文件,笑嘻嘻地说:“宸哥还没下班啊,真是太敬业了。” 阮柏宸回道:“家里又没人在等,我急什么。” 严小玲脱口而出大实话:“只要您愿意给机会,公司上下有的是想成为您‘家里人’的男同事。” 阮柏宸:男……他的性向什么时候被这帮兔崽子们给卖了的。 “我看你挺闲的。”阮柏宸玩笑说,“不如加个班吧?多写两篇艺术展的宣传稿?” 严小玲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在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把嘴封上还怎么跟我交代工作?”阮柏宸拿下巴指指她手中的文件,问,“这是什么?” 严小玲回答:“今天观展的嘉宾名单我已经统计好了,薇姐说,有几家知名的大企业,需要咱们给回个礼。” 阮柏宸朝她伸手:“知道了。” 严小玲离开时带上了门,阮柏宸闲来无事,顺手翻开文件夹,这份名单整理得一目了然,需要回礼的企业都用记号笔圈画出来,做了详细的标注。 只是想随意扫两眼,目光却停顿在第一页纸正上方的位置,阮柏宸收敛表情,面露疑惑,对着惹眼的“wisu no公司”蹙起了眉毛。 chapter75你好,eno。 075 阮柏宸盯着手上的观展嘉宾名单陷入沉思。 wisuno,他这两天可没少听李洱和何逍念叨,此刻闲下来,也觉得“购书一事”确实不合常理。更让他奇怪的是,wisuno作为新辰里商圈的最大投资商,这片区域至少有二十家金融企业,为何会在意一个杂志社举办的小小的艺术展览? 阮柏宸百思不解,滑动手指对应着找到参展人姓名,对方留下的是个英文名:norris。 利落的笔锋,潇洒的字迹,阮柏宸思忖片刻,起身离开办公室。 晚上六点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策划部竟有一半的员工仍在“恪尽职守”。阮柏宸走到唐玖的工位前,抱臂无语地摇摇脑袋,用文件夹敲了敲他的脑壳。 “宸哥。”唐玖摘掉耳机,关闭游戏界面,屏幕上显现出刚写了两行的活动策划书。他讪讪地问,“咋还没走呢?” 阮柏宸反问:“你在干吗?” 唐玖面不改色道:“我加班呢。” 阮柏宸挑眉:“加班时间玩游戏?” 唐玖说:“带薪打游戏收获双倍快乐。” 阮柏宸:“……” 瞥见阮柏宸手里的观展嘉宾名单,唐玖清清嗓子不再耍贫,彻底退出游戏,正色道:“您找我啥事儿?” 阮柏宸稍作停顿,问:“你对wisuno的了解有多少?” “宾州市首屈一指的投资公司。”对桌的一位女同事举手回答,“听说都把分公司开到美国去了。” “反了反了。”另一名男同事纠正道,“wisuno成立于美国加州,二十年前做到全美五百强,宾州这家才是它的分公司。” 阮柏宸心下微动:美国加州? 严小玲听闻,放下刚撕开的代餐粉,插话说:“最近有个消息不是正在咱们业内流传吗?‘wisuno即将扩展国内业务,投资方向瞄准了艺术圈。’” 倘若是这样的话,wisun 第42部分 o会参观《nicole》的艺术展便不足为奇了,阮柏宸想。 齐森满脸诧异:“真的假的?我怎么听到的是wisuno正计划卖掉中国的分公司,有意收拢资产迁回美国啊?” “不对吧。”严小玲加重语气,“他们不是还打算创立自己的香水品牌吗?官网都上线了啊,我看中了好几种,正等着新品预售呢。” 听见“香水”二字,阮柏宸忽然抬眼,凌厉的目光吓了严小玲一大跳:“我、我讲错话了吗宸哥?” “没有。”阮柏宸不自在地揉两下额角,微微摇头,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 等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完,唐玖缓缓道:“说到wisuno,大学毕业那年,我最好的哥儿们应聘的第一家公司就是他们,结果人面试的门槛特别高,自尊心被碾得稀碎。” “不过虽然跟wisuno无缘,他这几年也一直在做投资,所以行业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唐玖随意聊道,“上周我俩见面谈起过wisuno,听说那家公司最近的人员变动很大,尤其是高层的领导,还谣传什么股东内部争夺股权啊之类的,好像挺乱的。” 阮柏宸似乎没在听唐玖讲话,眼神略显失焦。 “喂,宸哥,你今天有点反常哎。”唐玖在他眼前晃晃五指,好奇地问,“你这不食人间烟火、不问凡尘世事的老干部,怎么突然关心起别的企业了?” 抬臂挡掉唐玖的手,压住他肩膀将人按回座位,阮柏宸微笑着说:“谢了兄弟,你继续忙吧。” 驱车返回breeze酒店,直到吃完饭洗好澡躺平在床铺,“wisuno公司”仍在阮柏宸的脑子里打转,合上眼也还是挥之不去。 又开始不切实际地幻想了,阮柏宸沉重地呼了口气,好在这些天超负荷的工作量折磨得他身心俱疲,所以入睡的速度很快,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七点零五分闹钟准时响铃。 换上那套深蓝色西服,给里屋的宝珠茉莉浇一点水,阮柏宸接到严小玲的电话,提醒他九点整在杂志社三层的会议室开会。 一上午如同打仗,忙得焦头烂额。会议选定了第十期“国风时尚”系列作品的拍摄模特,阮柏宸对此感到压力山大,因为对方是一位人气超高的偶像练习生,一旦成片效果与粉丝们的期待值不符,自己被骂也就算了,恐怕还会牵连和影响《nicole》的口碑。 接下来 的时间,阮柏宸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构思作品设计,严小玲见他没顾得上吃午饭,于是去咖啡厅捎了一袋切片面包和一杯伯爵红茶。 屋内的自然光暗下去,阮柏宸摁开台灯,暂时将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移动鼠标正准备关掉网页,忽而想起昨天严小玲提及的香水新品,阮柏宸来回纠结着,还是通过搜索引擎查询到了wisuno新上线的品牌官网,毫无征兆地,一张宣传图霍然展现在他面前。 柱形瓶身,宝石切割工艺的瓶盖,logo旁边雕刻着一朵不知名的花,颜色纯白。图片为平面拍摄,清晰直观,阮柏宸屏息点进去链接,屏幕随即弹出预售商品的相关信息。 始料未及,目光直直地凝视着香水的名称及香基成分,阮柏宸反复确认并不是他看走了眼,他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呼吸。 香水名称:ewilight。主要香基:宝珠茉莉。 这几天频频发生与wisuno公司的交集,令阮柏宸不敢深想的“巧合”,于这一刻都有了近乎明确的验证。陷在座椅里思念翻涌,阮柏宸感受着自己毫无章法的心跳,心潮起伏剧烈,屏幕上的文字被他盯出了重影。 这时,有人叩响了办公室的门,阮柏宸受惊似的身形轻晃,慌忙端平姿态应了声:“请进。” 严小玲推门现身,迎进来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外貌与气质丝毫不输莘雨薇,颇有领导的风范,举止投足却给人一种优雅谦和的感觉。 阮柏宸站起来,严小玲介绍道:“宸哥,这位是毕澜,她声称是您故人的朋友,找您有要事商议。” 故人?阮柏宸面露疑惑,慢半拍地颔首:“您好。” 严小玲说:“您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应着关门声,暖壶烧开了水,阮柏宸取出纸杯和速溶咖啡,毕澜客气地笑道:“阮先生,不必忙活,我只有一句话,讲完就走。” 隔着一张办公桌,阮柏宸看向毕澜,口吻尊敬道:“您请说。” 毕澜将一封请柬交给他,没做任何铺垫:“今晚六点,wisuno国际大厦十五层花园餐厅,我们总裁想请您吃个饭。” 又是wisuno……阮柏宸怔愣着展开请柬,入眼的图案皆为红玫瑰,内容是打印的,落款人姓名却是手签:norris。 重新对上毕澜那双温和的眼睛,阮柏宸踌躇道:“我能冒昧问一下,您们总裁姓什么吗?” 毕澜温柔地笑了笑,如实回答:“姓慕。” 后背蹿出一片麻意,阮柏宸慌乱地问:“是、是哪个慕字?” 毕澜温声说:“我想,阮先生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唐玖以为毕澜至少会留上半个钟头,没成想对方进出阮柏宸的办公室也就一分钟左右,然后乘坐保时捷扬长而去。鲜少见到如此精致的女人,唐玖觉得毕澜的魅力更胜莘雨薇,不禁叹道:“在漂亮姐姐手底下干活是种什么感觉呢?” 严小玲斜睨着他:“唐经理,给您指条明路,跳槽去wisuno吧,待在《nicole》可真是委屈您了。” “靠,薇姐会杀了我的。”唐玖比了个手刀在脖颈处一划,“再说了,我进得去吗我,人毕澜找的是宸哥又不是……” “不好。”唐玖陡地脸色一变,警惕地拧着眉毛,小声嘟囔,“毕澜不会是来《nicole》挖人的吧?” 严小玲脑中警铃大作:“啊?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不怕,咱得相信宸哥。”唐玖一惊一乍地自我安慰道,“他对《nicole》肯定是忠心不二的。” 结果这天傍晚,阮柏宸四年来第一次破天荒提前半小时下班,脚底生了风似的,步履匆匆。 唐玖和严小玲站在窗边目送crv迅疾地驶远,忍不住猜测:宸哥不会真的动心要去wisuno了吧? 位于宾州市中心的商业区,金融大道一派繁荣的景象,满目林立的高楼大厦,互相攀比着外表的奢华。 驶出内环线,下一个路口,wisuno公司国内投资总部犹如浩瀚星海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亮着暖黄色的轮廓灯,里面集结了无数优秀的投资者,为公司在金融界扎稳了地位。 立在它旁边的便是wisuno国际大厦。车子拐入地下,阮柏宸停进vip车位,行政秘书早已恭候多时,与他一同乘电梯上十五层。憋闷在胸腔中的一口气这会儿才敢吐出来,阮柏宸紧张地借梯门端详自己的仪容,四肢怎么放都不得劲儿,浑身别扭得厉害。 邀请他的人真的是慕伊诺吗?可请柬上的签名分明是norris。随着显示屏数字不断攀升,阮柏宸终止了胡思乱想,因为所有疑问很快就将揭晓答案,此时的惶惶不安没有任何意义。 梯门朝两侧开启,服务生接过阮柏宸的请柬,行政秘书领着他踏上地毯,走向靠窗的座位。花园餐厅 的氛围舒适怡然,悠扬的小提琴曲舒缓放松,每张桌椅四周都安置了花架,营造出一个个温馨浪漫的私人空间。 落地窗外,渐暗的暮色铺向远方,近处……阮柏宸停下脚步,宝珠茉莉的花架围着一个年轻人,白色西服不染一尘,行政秘书迈步上前,在他耳畔低语几句,那人回过头,样貌比过去更漂亮了。 是慕伊诺。 慕伊诺从容地起身,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让阮柏宸惊心动魄。身影离近,五官细节逐渐放大,阮柏宸心脏发烫,喉结翻滚不停地吞咽,他的小少爷长大了,也长高了,变得更加英俊、成熟和沉稳了。 慕伊诺停立在阮柏宸面前,两人间隔着半米的距离,没人知道他走到这一步究竟用了多少力气。曾经的少年微扬起头,时光猝然倒退,周围的景色刹那替换成拥挤的街道和窄巷,慕伊诺率先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阮先生,我叫eno,很高兴你能来。” 迟钝地反应出卖了阮柏宸努力维持的淡定,炙热的手掌包裹住慕伊诺有些冰凉的手心,嗓音轻颤,他微笑着说:“你好,eno。” “好久不见。” chapter76阮柏宸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076 礼节性的问候之后,慕伊诺迈回座位坐下身,阮柏宸和他面对着面,中间是一张正方形的楠木餐桌。服务员为他们展开餐巾,三道开胃菜均已上齐,慕伊诺两手叠在桌面,抬眸看向阮柏宸:“不知道我这儿的菜合不合阮先生的胃口。” 透着冷漠的五官,淡然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脸,慕伊诺好像变了,也好像没变。阮柏宸仍旧无法与他长时间对视,有歉意,有愧疚,有罪恶感,还有正缓慢从心底浮上来的,压抑了四年的感情。 他不清楚慕伊诺请他吃饭的目的,但有些心情是根本没办法避开的——直到重逢的这一刻,阮柏宸才恍然明白,自己对慕伊诺究竟有着怎样的渴求。 活了三十四年,头一次体会到想要占有一个人的欲望,强烈得不可理喻。 eno今年……二十二岁了,阮柏宸拾起筷子,杂蔬脆米沙拉清爽可口。他只能透过慕伊诺的神色和外表猜测,他应该有很好地长大,而且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但到底,“阮先生”这个称呼远不及“阮柏宸”。 “味道挺好的。”阮柏宸回答,视线过一遍新上桌的佛跳墙配虫草花、狮子头藜麦饭,他问, “你们这里主要做融合菜?” 慕伊诺点头:“厨师长比较擅长这一类。” 紧挨着餐桌的隔离架中栽种着圆润饱满的宝珠茉莉,花香幽微,阮柏宸绞尽脑汁思考着各种不唐突、不违和的话题,以避免气氛尴尬。 掌心里全是汗,他尽量稳住声音:“慕总……” 慕伊诺喝下一口菌菇汤,垂眼不看人,皱眉纠正道:“叫我eno。” 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阮柏宸心说:这不爽的反应还是和四年前一模一样。 “eno,你什么时候回的宾州?”阮柏宸问。 “上个月中旬。”慕伊诺用热毛巾反复擦手,阮柏宸这时发现他穿得有点少,外套里面仅有一件薄衬衫。 条件反射地想帮慕伊诺焐手,阮柏宸克制住心绪,逐一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在李洱那儿订书的人是你吗?” 慕伊诺端着咖啡没应声,只微微抬了下眼睑。 阮柏宸又问:“十一月三号《nicole》举办的国风时尚艺术展,你也在场,对吗?” 慕伊诺回给他的仍是相同的反应。 这句话问完,阮柏宸先是感到一阵羞愧和不自在,毕竟他没经过慕伊诺的同意就将对方当做私人影展的主角。而后,他适时地想起签到单以及请柬上的名字:“你的英文名究竟是eno,还是norris?” 慕伊诺切下一块迷迭香羊排,不作声,细细地品尝。 这一幕若是被旁人看去,会觉得wisuno公司的总裁如此目中无人,不屑于理睬对方的提问。可他的目光是软的,动作放得很轻,只有阮柏宸清楚慕伊诺的性格,他对于暂时不想回答的问题便会保持沉默。 尝一勺松露山药,阮柏宸卡壳了,不是他寻不着话题,而是有太多的心里话不适合眼下这种场合聊起。于是挑选一个相对稀松平常的,阮柏宸问:“eno,你大学毕业了吗?有没有念研究生?” 慕伊诺拿纸巾擦净嘴:“有关我的背景、学历、各方面的私人信息,等一下我会全部交代给你。” 一句令人不知所然的话,阮柏宸倒是没有疑议,他只需要听从慕伊诺的安排,因为他不想再拒绝和违背对方的任何心意。 慕伊诺总算再次抬眸,接住阮柏宸的视线,口吻略显无奈地问:“阮先生,我是不是挺爱摆臭脸的?” 突如其来的一问,却 让氛围变得轻松,阮柏宸弯起眼角,几秒思量,温声道:“有谁这么说过你吗?” “上至股东,下到员工。”慕伊诺挑起半边眉毛,抿了口咖啡,“都有。” 阮柏宸笑着说:“‘摆臭脸’不是老板的‘特权’吗?” 右前方的单人座位上,毕澜闻言轻笑,阮柏宸望向她,无辜地耸耸肩膀,表示自己是在开玩笑。 慕伊诺的饭量很小,羊排剩了一多半,藜麦饭只尝了一勺,佛跳墙几乎没动,菌菇汤倒是见了碗底。阮柏宸不由得心疼起来,以前住在出租屋的时候,这位少爷可是经常吵吵着要吃饭的主,菜单不重样,小瓷碗中的米饭永远盖得满满的。 慕伊诺放下刀叉,单臂支颐,侧过脸望着窗外的夜景。平时阮柏宸进食的速度很快,这一次几乎与慕伊诺同步结束用餐,一时间他们相继无言,餐厅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圆舞曲。 阮柏宸尝试从慕伊诺的言语中揣摩这顿饭的意图——不像叙旧,更不是谈工作,也没怎么聊天。慕伊诺不善热情,喜怒哀乐不会浮于表面,尽管阮柏宸琢磨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但有一点,他彻底弄清楚了。 慕伊诺一直记得他。 不论今后他们的关系将如何发展,四年前慕伊诺曾迈出一大步,阮柏宸却在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眼下,慕伊诺既然重新开了头,那么这一回,阮柏宸前进的脚步就只会朝向他。 夜色盛大,灯火环绕,陪着慕伊诺欣赏良久,阮柏宸忐忑地收拢五指,决意坦白内心:“eno。” 慕伊诺转回头,长睫如羽毛轻颤,在等他的下文。 阮柏宸说:“你还愿意见我,我是真的很高兴。” 视线停留在阮柏宸身上,慕伊诺不动声色地打量,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心理活动。从社会底层一跃成为业界精英,阮柏宸与过去判若两人,努力的结果慕伊诺早已一清二楚,再见心动也确实在所难免。 况且这四年,慕伊诺从未停止过一秒思念阮柏宸。 英隽的眉眼,干净 第43部分 的侧脸,肩颈流线优越,服帖的衣料展现出阮柏宸保持良好的身材,慕伊诺垂下胳膊,站起来俯视着他,平静道:“阮先生如果今晚没有其他安排,可否同我回一趟办公室,有件事我想尽快让你知晓,好继续着手之后的准备。” 阮柏宸一并跟着他起身,颔首说:“好。” 与花园餐厅只有一墙之隔的办公区,此时一片寂静,走廊上铺着波斯地毯,途经的每个房屋都放着一两台香水制造机和过滤器。临时办公室对面是间化学实验室,馥郁的香气穿透门缝,飘得到处都是。 慕伊诺的第一办公地点在隔壁的投资总部,国际大厦里的这一处,是属于他的“秘密基地”。满屋子的花草盆景,形状各异的玻璃瓶罐,茶几上摞着半臂高的香水资料册,倒扣在旁边的两本书是《legrandlivreduparfum》和《调香笔记》。 阮柏宸目不斜视,眼睛紧紧地粘着慕伊诺。等两人走进办公室后,毕澜从外面关上门,空阔的房间并不能让阮柏宸放松,相反,他正局促地思考着,应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才能不显唐突地约到慕伊诺。 迈到办公桌前,五指压上平放在桌面的三枚文件夹,翻开浏览一遍,慕伊诺拿起第一份文件,抬头递给阮柏宸,单刀直入地说:“这是我的个人资料,你拿回去看吧。” 思绪被打乱了,阮柏宸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没太理解慕伊诺的意思。 紧接着,慕伊诺又交过去第二份:“这里列举了我名下的财产,目前只有国内的,美国的尚且无法清算,我还在跟一些人谈判,之后或许会有较大的变动。” 阮柏宸两手接住,迷茫地看着慕伊诺,越来越参不透他的想法。真不是阮柏宸自作多情,眼前的场景,莫名给他一种正在相亲的错觉。 错愕地注视着往自己面前送的第三份文件,太阳穴一蹦,阮柏宸预感它的分量绝不会低于前两个。果不其然,慕伊诺道:“你按照这上面的要求准备好你的个人材料,明天下午,我叫毕澜到你的办公室去取。” 不待阮柏宸查看,慕伊诺淡定地说:“在我们重新认识和了解彼此之前,我希望阮先生可以先跟我回美国完婚。婚姻许可证我已经拿到了,其他手续一周左右就能办齐,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 脑袋里“嗡”的一声,阮柏宸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手腕轻轻抖动,他迅速打开文件夹,蓦地瞪大了眼睛。 方才阮柏宸还在天真地计 划,自己要主动走向慕伊诺,慢慢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与隔阂。四年空白,有太多的遗憾必须虔诚地去弥补,可谁知,四年后的初次见面,慕伊诺今天的这一步竟然迈得这么大,压根不给他阮柏宸发挥的空间,直接顶到头了。 chapter77这是他逃不掉的事实。 077 将车开回breeze酒店,阮柏宸熄灭引擎,坐在驾驶位里眼神泛空,听了会儿空气挤压耳膜的声响,继而靠向椅背,长长地舒一口气。 弦月当空,星辰漫天。思绪游离半刻,阮柏宸偏头看向放在副驾驶上的三份文件,恍惚着心说:原来真的不是梦。 eno回来了。 下了车,返回顶层的大套间,阮柏宸没心情锻炼,扒掉一身西装换上睡衣,坐进里屋的折叠椅里翻开编号为“1”的文件夹,白纸黑字将慕伊诺的个人信息交代得细致详尽。 就读过的学校,所获的各类奖项,提早一年念完商学院,双学位毕业……密密麻麻的四页表格,罗列了大学期间参与制定的公司项目,每一条的内容都超出了阮柏宸的想象。 超负荷的学习量,超密度的学业奖项,短短四年,慕伊诺像在赶时间一样,拼了命地攻读经济学位,参加比赛,揽收成果。倘若这是一份应聘简历,阮柏宸认为没有哪家企业拒绝得了这样优秀的人。 弯腰弓背,用力搓两把脸,阮柏宸环视一圈屋内的物品,放平心态后,收近视线摘掉钉在页角的名片,上面印着慕伊诺的电话号码。 阮柏宸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输入数字添加好友,慕伊诺的资料信息跳进屏幕——头像空白,名字,norris。 拇指悬停在“添加到通讯录”上,阮柏宸迟迟没动,寻不见根由地开始紧张。他有些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瞎想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比如,慕伊诺假如不通过他的好友申请怎么办,再比如,慕伊诺对他屏蔽朋友圈又该怎么办。 三十四岁的大老爷们儿,碰上感情照样犯矫情。 咬牙闭眼忐忑地深呼吸,阮柏宸压下指尖,发送过去请求没两秒,手机震响一声,慕伊诺的头像出现在聊天界面的列表中。莫名其妙地加剧紧张,阮柏宸足足焦虑了一分钟,才在输入栏里敲进去三个英文字母:eno? 慕伊诺可比阮柏宸痛快多了:改备注名,现在。 阮柏宸怔愣一瞬,先是嘲笑一番刚才自己的心理素质, 然后迅速将慕伊诺的微信名修改成eno,截图发给了他。 慕伊诺回复:设为标星,聊天置顶,现在。 阮柏宸抿唇忍笑依次照做,又截了两张图。 慕伊诺问:你有护照吗? 阮柏宸回答:有,去年跟着公司的同事们一起办的。 慕伊诺发来一个地址:明天中午十二点到美国大使馆办签证,我会安排好人。 阮柏宸说:我知道了,eno。 对面没声音了,时间已过凌晨,阮柏宸不再打扰,转而去看慕伊诺的朋友圈。空空荡荡,连封面也没设置,阮柏宸不知是他尚未启用,还是只对自己设置了权限。 摁灭屏幕转动两圈手机,阮柏宸忽略第二个存放着“私人财产明细”的文件夹,直接拾起第三份文件,页眉的一行大字写得清清楚楚,还加了粗:婚姻登记材料清单。 对于慕伊诺的这一决定,阮柏宸不敢有疑议,但现实问题依旧出在他这里。无论是对方的家庭,还是如今的社会身份,阮柏宸扪心自问,他这种人配得上吗? wisuno公司在国际金融界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是答应,外人眼中他是高攀,流言蜚语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人,他们结婚对慕伊诺的影响百害无利。 揣着沉重的顾虑洗漱完,关掉灯躺到床上,阮柏宸单手背在脑后,凝视着透窗斜进黑暗中的一束柔和月光。 比起自己“配不上慕伊诺”的这个问题,阮柏宸或许首先应该意识到一件事——他有什么资格再一次拒绝慕伊诺。 四年前的分别,慕伊诺那双泪眼如同烙印刻在脑海,合上眼就能望见。十八岁的少年,一颗干净、真诚、炙热的心被自己伤得一塌糊涂,阮柏宸难受地翻了个身,他确实没资格再对慕伊诺的任何要求说“不”。 阮柏宸经常在想,慕伊诺当年留给他的,是一次抓住前程的机会,以及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还有一屋子供他“睹物思人”的纪念品,这些都是阮柏宸行走在孤独岁月中的支撑。可他留给慕伊诺的是什么呢? 阮柏宸抱住枕头痛吟片刻,自责地埋起脸,他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能对慕伊诺讲出口。无论他当时有着怎样的考量,无论他的选择是否清醒理智,可是感情的事向来无法用对错评判,相互喜欢的人天各一方,结果只有辜负与被辜负。 阮柏宸辜负了慕伊诺,这是他逃不掉的事实。 所以这漫长的四年,慕伊诺是靠着什么一步步走回他身边的呢? 失眠到凌晨三点,又在晨曦五点十分醒来,胸口像被人闷了一拳,头昏脑涨的,阮柏宸抄来手机,没做别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瞧一眼慕伊诺的名字。 在家待不住,于是提早出门上班,阮柏宸在一层大厅碰见贺启延,对方吃惊地将他拦下,从头到脚过一遍眼,诧异道:“黑眼圈明显,面容憔悴,宸哥,莫不是你昨晚欲/火/焚/身了?” 阮柏宸头疼地揉捏两下额角,说:“祝你今天遇到难缠的客户。” “靠,成心戳我痛处!”手臂绕上阮柏宸肩膀,贺启延道,“我先把你缠死得了。” 阮柏宸费劲地将人撕下来,问:“当老板的,起这么早干吗?” “是钟恺连打十几个电话把我叫起来的。”贺启延忽然眉眼带笑,正色说,“宸哥,mist要正式出道了。” 失眠的困倦感顿时烟消云散,阮柏宸惊讶道:“真的假的?” “我觉得像在做梦一样。”贺启延努了下嘴巴眼眶湿润,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听他说,公司高层原本没打算明年主推他们,但mist运气不错,遇上了一个特别好的老板。” 阮柏宸打心眼儿里替贺启延高兴:“钟恺有提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贺启延摇头道:“这货没心没肺的,平时都顾不上我,出道前更忙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精力呀。” 等阮柏宸抵达新辰里写字楼a栋,进入办公室放下装着他个人资料的文件袋,他才认真地回味“钟恺即将出道”的消息,感慨地想,如果把这件事告诉eno,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午休时间去大使馆办完加急签证,守着三层的摄影棚忙碌到傍晚五点,阮柏宸筛选好照片准备收工,这时,趴在窗台上无所事事看夕阳的唐玖冷不防喊出一嗓子:“卧槽!咱楼下居然停着一辆劳斯莱斯!” 正窝在懒人沙发上摸鱼的齐森,闻声弹簧似的蹿到唐玖身旁,踮脚一瞅:“我的老天爷,好几百万呢。” 劳斯莱斯?阮柏宸无端生出一股慌乱,撂下单反直奔二层的办公室。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右手边的单人沙发里,慕伊诺正襟危坐,腿上摊着最新的一期《nicole》。 “eno……”阮柏宸急喘着气,顿了顿,“你不是说让毕澜来吗?” 慕伊诺淡然地合上杂志,不答反问:“ 阮先生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阮柏宸被慕伊诺的直白噎住,迟钝地点点头,取来桌上的文件袋交给对方。指节无意间相蹭,触及一丝凉意,阮柏宸正欲留慕伊诺吃晚饭,却听他道:“我回公司了。” 慕伊诺转身迈向门口,动作干净利落,阮柏宸喉咙阵阵发紧,慌忙唤:“eno。” 慕伊诺回过头,眼里好似无波无澜,又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情。本能地渴望留住人,但没想好用什么方式,四目相望,阮柏宸迈步走近,犹豫着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忐忑地伸向对方。 沉下眼睑,慕伊诺缄默不语,神情意味不明。几秒过后,他将自己的右手递给阮柏宸,冷热相撞,熟悉的触感袭来,慕伊诺只觉得整条胳膊都在发麻,他想往回收,又被这股暖意强烈吸引,矛盾地拧蹙眉心。 “你的手有点冷。”阮柏宸温声说,“我给你焐一下。” chapter78咱们公司的婚假有多少天? 078 如果不是慕伊诺指尖蜷缩,主动抽回手,阮柏宸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抓得太紧,手腕还在微微打颤。掌中的温度朝着心脏游走,熟悉的亲密感正在体内苏醒,阮柏宸慢慢合拢五指,不舍地垂下手臂,抱歉道:“对不起eno,是我太冒犯了。” 慕伊诺不甚在意,从容地回了句:“谢谢。” 阮柏宸正欲跟上前,慕伊诺扬手阻止,说:“几步路,阮先生不用送了。” 办公室的门徐徐掩合,门板隔断了阮柏宸的视线,他失落地立在原地,沉着脑袋,努力消化着慕伊诺变得见外和陌生的事实。 唐玖与慕伊诺擦肩而过,不禁抬手搓了搓胳膊,对方身上的气压很低,气质冷漠疏离,仿佛能冻死人,以至于他没敢一直盯着慕伊诺看,但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策划部的姑娘们纷纷探出头来,对这位清秀俊美的年轻人充满好奇,其中一位捂嘴与身旁的同事议论:“他是宸哥的朋友吗?长得真好看啊。” 唐玖闻言眨眨眼睛:“这人是来找宸哥的?我还以为是咱们社新签约的模特呢。” 大伙儿在工位上猜测阮柏宸和那年轻人的关系,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内,阮柏宸坐回办公椅,打开笔电调出慕伊诺的照片,还同以往一样,用幻灯片的形式放映欣赏。 十八岁时的冷淡、孤僻、沉默寡言,似乎延续到了慕伊诺的二十二岁,即使身处名利场 ,每天与社会名流打交道,也还是未改本性,没有变得圆滑世故,这是好事。可阮柏宸却在心慌,旁人或许无法发觉,慕伊诺的眼神少了某种纯粹,多了成年人惯有的怀疑和警惕。 慕伊诺经历了什么,阮柏宸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以他的能力,能为对方做的实在太少了。心疼毫无意义,只有真正地站到慕伊诺身边,才可以帮他遮风挡雨,阮柏宸垂眸沉思,直至夜色浓深,他合上电脑,了然地拉长呼吸—— 慕伊诺早就不是那个只会冲动行事、不顾一切后果的任性少爷了,阮柏宸如今要面对的,是一位与他同为职场精英的成熟男性,因此他们之间的相处和交往理应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 所以,阮柏宸绝不能再用看待少年的眼光自以为是地替慕伊诺决定什么,他必须尽快调整心态,堂堂正正、认认真真地追求慕伊诺,重新获得他的信任。 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就收到了慕伊诺的微信,阮柏宸着急地滑屏解锁,内容是:后天下午五点二十五分的飞机,三点整,宾州国际机场八号门见。 “后天见啊……”阮柏宸嘟囔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心说,那明天就不见了吗? 他正琢磨着该怎么回复,对面又发来一句:需要一周时间,提前请好假。 收起想要聊天的心思,阮柏宸压下指尖回道:好的,明白。 盯着打出去的这四个字,阮柏宸怕慕伊诺误会自己语气冷淡,又作补充:eno放心,我一定准时到机场。 这不行啊……阮柏宸沮丧地摁灭手机,通过微信用文字交流根本没办法准确表达自己的心情,话说少了,回复得慢了,都像是不够在乎对方似的。 以前的慕伊诺一门心思全在阮柏宸身上,对他的表现和反应都过于敏感,不管现在如何,就算慕伊诺无所谓,阮柏宸也绝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里屋的 第44部分 门板背面贴着慕伊诺当年手写的那张“菜单”,便签纸四角早已泛起毛边,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这是慕伊诺最喜欢吃的几样菜,阮柏宸重新用胶带将它粘在冰箱门上,看来最近一段时间又要开始钻研厨艺了。 第二天一早,阮柏宸踏进办公室,按下座机免提拨通严小玲的号码。半分钟后,严小玲满脸笑意地跟阮柏宸打招呼:“宸哥,早啊。” “早。”暖水壶在一旁“咕咚”着热汽,阮柏宸撕开一袋速溶咖啡,问,“请假单是找你要吗?” 严小玲挑高眉毛:“是呀宸哥,您终于要给自己放假啦?是准备出门旅游吗?” 阮柏宸“嗯”一声,含糊地答:“算是吧。” 严小玲说:“薇姐特地交代过,让我帮您攒着四年的年假,加起来差不多有一个月呢。” “公司不是规定,年假不允许累积吗?”阮柏宸摆手笑道,“我就不搞特例了。” “那您今年只有五天的假期。”严小玲撇撇嘴说,“这也太短了,出去玩儿可不能着急忙慌的。” 泡好咖啡,阮柏宸坐回办公桌前,双手交叉抵在颌下,欲言又止地看一眼严小玲,稍作停顿后问:“咱们公司的婚假有多少天?” 策划部经理的办公位上,唐玖摘掉魔声耳机,两眼瞪得溜圆:“啥?宸哥要结婚了?!” 严小玲喝两口凉水压惊,小声咕哝:“宸哥不是喜欢男人吗?为什么会请婚假呢?” “他估计是想把年假、婚假加在一起,跟对象来个蜜月旅行吧。”唐玖老成地分析道,“国内的现状,肯定不会是办婚礼。” “办不办婚礼的,这是重点吗。”严小玲放下水杯,“关键是,他哪儿来的对象啊?” “对哦。”唐玖一拍脑门儿,冲严小玲眯起眼睛,“前两天我刚偷听到的,宸哥目前的状态是单身,怎么一转眼都琢磨上婚假了?” 十一点半,阮柏宸拎包下班,回breeze打算为慕伊诺做顿午餐。食材都已备齐,最简单的番茄鸡蛋盖饭,配一份尖椒小炒肉,熄火收汁,正要往外盛出时,阮柏宸郁闷地在心里数落一番自己:忘记买饭盒了。 临时去超市来不及,他只得掏出手机求助贺启延:“老贺,拿两个新饭盒给我,不要一次性的。” 撂下电话没两分钟,贺启延敲门进屋,手上拎着一个三层不锈钢保温盒,诧异地发起四连问:“你今天没在公 司吃食堂啊?多久没动火了?做完还要打包?这是准备给谁送饭去啊?” 阮柏宸不客气地接过保温盒,拆掉外包装,用开水烫过两遍,说:“管那么多。” 半开放式的厨房,贺启延抱臂斜倚着流离台,弯起桃花眼,敏锐道:“宸哥,你有点不对劲。” 阮柏宸:“这么明显吗?” 贺启延太了解他了:“你没发现自己一直是笑着的吗?终于不再是愁眉苦脸的了。” 闻言,阮柏宸停下动作用手提了提唇角,去见慕伊诺可不能挂着一副苦相。 “我靠!”贺启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卖什么萌呢,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拎上饭盒,阮柏宸对贺启延说:“锅里还有饭,中午跟我屋吃吧。” “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想着我。”贺启延美滋滋地踱步到灶台前,低眉一瞅,拳头硬了,“就他妈剩西红柿了,你倒是给我留块儿鸡蛋啊!” crv迅疾地开往金融街,朝向wisuno投资总部,抵达后停入地面停车场。阮柏宸迈下驾驶位,仰头望一眼高耸宏伟的建筑大楼,再瞧瞧自己,深蓝色西装配不锈钢饭盒,总感觉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会显得很滑稽,免不了惹人注意。 果然,顶着好几抹员工们打量的目光,阮柏宸迈向前台,礼貌地开口:“你好,我姓阮,我找毕澜。” 接待员拨通毕澜的座机电话,不到一分钟,一层电梯间走出来一名身形高挑的女人,笑容亲切:“阮摄影师,中午好。” 阮柏宸颔首:“你好毕澜,打扰了。” 上到二十五层,梯门开启,阮柏宸示意毕澜先行。走廊空旷,玻璃墙透着阳光,满目明亮,毕澜道:“慕总刚下会,还在跟市场部的人商议投资项目的事。” 右侧的办公区域只有一间会议室和会客室,阮柏宸没有东张西望,跟随毕澜停步在总裁办公室门口。门没关,留着一道窄缝,毕澜以为商议已经结束,抬手轻叩两下门,说:“慕总,阮……” “少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糊弄我。”白花花的纸张应声散落在办公桌对面的三人身上,慕伊诺冷着脸,音量不大,音色却听得人不寒而栗,“慕天翰是慕天翰,我是我,他乐意养着你们这帮废物,我随时都能找到替换掉你们的人。” “这几年wisuno为什么在走下坡路,当我好骗吗?回去拟份合同给我,别再让我发现你们企图联合 外人套取公司的钱。” 屋内烟雾弥漫,慕伊诺将烟头丢进烟灰缸,懒得掀眼皮:“滚吧。” 等人离开,两手撑住桌沿,慕伊诺疲惫地低沉脑袋,耳边安静一瞬,方才似乎听见了毕澜的声音。于是偏过头,猝不及防地,在看到阮柏宸的刹那,慕伊诺脸上泄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又很快恢复如常。 chapter79我们开始过吗? 079 门内门外,两人眼中都有惊诧和慌乱,毕澜迈入办公室,弯腰捡起慕伊诺扔了满地的资料,清理干净烟灰缸,出声打破尴尬:“慕总,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目光垂地,慕伊诺喘息轻薄,回答:“不用了,你出去吧。” 门在身后关闭,静谧的房间仅剩空调运行的声响,阮柏宸立在原地,表面是沉稳的,内心却动荡得厉害:eno不是很讨厌烟味吗?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气氛好似僵住了,慕伊诺神色晦暗不明,一动不动,他站在桌前,头压得很低。 “你来干吗?”慕伊诺突兀地问,语气是惯有的平淡。 阮柏宸说:“我来送饭。” 视线滑向眼尾,慕伊诺觑见阮柏宸手中的饭盒,直起身子道:“放茶几上吧。” 阮柏宸听话照做,而后坐上沙发,抬眼环视一圈慕伊诺每天工作的地方,密码柜、书架、四台电脑,办公用品样样俱全,只是,没有一点独属于他的味道。 纯白的墙面,冷灰色的办公桌椅,视觉感普通单一,屋内光秃秃的,所有的摆设中规中矩,寻不见一盆绿植。桌上的文件堆成了纸山,电脑屏幕显示着密密麻麻的k线图,阮柏宸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力。 慕伊诺从卫生间走出来时,脸上挂着未擦干的水珠,打湿的额发自然卷曲。他看向阮柏宸,说:“还有事吗?” 逐客的意思明显,阮柏宸接住他的问话:“我等你吃完再走。” 慕伊诺随手抽两张纸抹了把脸:“饭盒我让毕澜下午给你送回去。” “跟饭盒没关系。”阮柏宸打开盒盖,“到饭点儿了,你帮我制定的日程安排表上清楚地写着,要按时吃饭。”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慕伊诺不露痕迹地打量阮柏宸,眼前的男人确实和过去不一样了,变得越来越合他的胃口。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慕伊诺其实很想拒绝,这四年他愈发觉 得自己的性子古怪,脾气时常暴躁,情绪阴晴不定,他并不愿意把这些展现给阮柏宸。 尤其,慕伊诺更怕接受对方的照顾,如此一来,他一定又会变回四年前的样子,对阮柏宸过度依赖,从而得寸进尺。他的占有欲太强了,但凡阮柏宸有一丁点不顺他的意,他是会失望的,他控制不了这种心情。 因为慕伊诺从没得到过安全感。 饭香扑鼻,等慕伊诺坐下身,饭盒已经在他面前一字摆开,阮柏宸将勺子递给他,柔声嘱咐:“eno,要细嚼慢咽。” 慕伊诺拧着眉心往嘴里扒拉一口番茄炒蛋,尝几片辣椒小炒肉,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都记得这些菜的味道。 阮柏宸局促地来回揉搓双手,等慕伊诺吃得差不多了,犹犹豫豫地问:“eno,你家在哪里?” 慕伊诺瞧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哪个家?” 阮柏宸道:“在宾州的家。” 慕伊诺的回答着实让阮柏宸一怔:“景园小区。” 同源路上的高档住宅区,斜对着阮柏宸的摄影店,余奶奶和莘初都住在那里。边收饭盒,阮柏宸边问:“是新买的房子吗?” 慕伊诺倚向沙发背,面容困倦:“嗯。” 虽住同一小区,但显然莘初还没见过慕伊诺,否则那孩子早跟阮柏宸吵吵着他的小哥回国了。 饭盒空了,阮柏宸似乎找不到继续留守在慕伊诺身边的理由,思来想去,他要求道:“下班给我发微信,我送你回家。” 慕伊诺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有司机。” “就这么定了。”阮柏宸态度坚决地说,“你忙吧,我走了。” 正准备起身,慕伊诺将脸偏向阮柏宸,平淡道:“阮先生,真的不必麻烦。” 阮柏宸对“阮先生”这个称呼实在难过,心里很不好受,但他清楚,这是他应该承受的。呼出口气,拎起手中的饭盒,阮柏宸说:“eno,你今天吃的,是你写在便签纸上的第一道菜。” 慕伊诺不接话,眼神带着审视和探寻。 “等我把你爱吃的菜全都再做一遍。”阮柏宸焦虑道,“你试着……试着考虑和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眼睫轻颤,慕伊诺加深目光,袒露的表情毫无破绽,没人能够猜得透他的心思。片刻后,他舒展眉眼问:“重新?我们开始过吗?” 一句质问,砸 的阮柏宸瞬间哑口无言,同时也让他稍微洞察到一点慕伊诺的内心——他对自己是有怨言的。 应该的,阮柏宸想,只是他不知道慕伊诺的怨气有多深。不管是怨恨还是愤怒,长达四年的伤心根本不可能用一时弥补得了,阮柏宸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资格乞求慕伊诺的原谅。 毕澜敲门进屋,提醒慕伊诺:“慕总,评估组的人到了。” 阮柏宸识趣地准备离开,但还是在走之前郑重地向慕伊诺提出请求:“eno,请给我个照顾你的机会,下班见。” 傍晚四点五十分,《nicole》杂志社三层会议室,莘雨薇正在安排十二月份的工作计划,圆桌另一侧的唐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阮柏宸,圆珠笔“唰唰”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传给严小玲:宸哥这是第37次看手机了。 严小玲回传:也没见他给谁发信息,如果只是看时间,次数也太频繁了吧? 难不成,新婚夫夫吵架了?唐玖落笔不停,写:好想知道宸哥的男朋友是谁啊,抓耳挠腮.jpg 严小玲回复:我也!抓耳挠腮.gif 下会后,同事们陆续离场,阮柏宸留在会议室,向莘雨薇申请:“我想请几天假。” “小玲跟我汇报了。”莘雨薇整理好文件册,抱在怀里单手插兜,“公司的婚假是三天,怎么,你真的要结婚了?” 面对别人的质疑,阮柏宸也有种微妙的不真实感,他点头说:“嗯,去美国。” 莘雨薇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私事,不过我的确有些好奇,究竟是多优秀的人才能让你动心。” “确实优秀。”阮柏宸不大自然地笑了笑,“不瞒莘总,我的压力不小。” “可别金屋藏娇啊。”莘雨薇玩趣地说,“有空带过来让我们见一见。” 四年前就见过了,阮柏宸应道:“好,一定。” 迟迟等不来慕伊诺的微信,阮柏宸便自觉加班,尽量不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堆到假期之后。十点半左右,手机震动,阮柏宸迅速点击查看,慕伊诺:刚开完会,还有点事要处理,太晚了,别过来了。 阮柏宸拿上外套,飞快打字:不急,我在门口等你。 crv在金融大道上疾驰,半刻钟后停稳在wisuno公司楼下,透过风挡,阮柏宸凝视着恢弘气派的大门,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时间接近凌晨 ,视野里出现一抹高瘦的身影,令阮柏宸心弦一颤。臂弯上搭着围巾,慕伊诺系好西装外套的扣子,姿态稳重,缓步朝着停车场走来。 推门下车,绕过车尾,阮柏宸拉开副驾驶的门,迎着走近的慕伊诺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护在他头顶。慕伊诺愣了愣,与阮柏宸咫尺相望,对视几秒,他说:“阮先生,不用对我这么好。” 阮柏宸冲车内歪了下头,回道:“别管我,eno乖,快上车吧。” chapter80把他追回来吧。 080 车子驶进景园小区,宽敞的道路两侧种植着常绿的冬青丛,凉亭旁的玉兰树上落着两只麻雀,花坛里的野蔷薇随风摇曳。 慕伊诺的住处是最里面一栋,靠近竹林,时而能听到竹叶摩挲的簌簌声,推开院门,贫瘠的土地中立着几根茉莉花苗儿,墙角堆着陶瓷花盆,杂草丛生,显然是无人打理。迈进玄关,客厅凌乱不整,零食烟包盖满茶几,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酒水饮料的易拉罐。 脱掉西装扔上沙发,解松的领带懒得扯下,衬衫扣子一路敞到胸口,慕伊诺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问:“你喝什么?” 阮柏宸捡起一枚塑料袋,有意打扫客厅的卫生。分拣着垃圾,他回答:“我不渴。” “我这儿不用你操心。”慕伊诺单手勾开易拉罐,仰头饮下两口,手背轻蹭唇角,“明早毕澜会来收拾。” “麻烦人家女士不太好。”阮柏宸说,“以后这种活儿还是让我做吧。” 背脊贴上冰箱,慕伊诺抿着酒,视线擦过瓶罐投向阮柏宸,注视着他忙碌的身影。久了,艰难地转移目光,慕伊诺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独自刷牙洗漱。 一兜子的零食包装袋,明显没有好好吃正餐,阮柏宸扬声问:“eno,吃晚饭了吗?” 额发悉数翻上,慕伊诺看着镜中的自己,含糊不清地答:“不饿。” 阮柏宸于是自作主张,决定搜集一下家里的食材,为慕伊诺做顿夜宵。经过卧室门前,余光不经意一瞥,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白色药瓶,阮柏宸停住脚步,不待他瞧清,慕伊诺已经洗完了脸,挂着一身水汽走向床畔摘表换衣,他只能作罢,伸手拉开冰箱冷藏室的 第45部分 门。 入眼全是熟食啤酒,捣鼓半天,只找到三枚鸡蛋、一把小葱,阮柏宸凑合着给慕伊诺蒸了碗蛋羹,撒上葱末和酱油,端进卧室时,慕伊诺早已钻入被窝,被沿儿遮住下巴尖,将身体蜷成一团。 药瓶不见了,阮柏宸没敢多问,他怕自己管得太多,会惹慕伊诺不高兴。他小声道:“eno,吃点东西再睡吧。” 皱皱鼻子,慕伊诺嗅着蛋羹的香味,胃部适时地“咕噜”出一声,利索地爬起来,没抬眼也没接碗,就这么裹着厚被弯背静坐。 阮柏宸等了几秒,忽然会意地笑了,轻声问:“可以让我喂吗?” 慕伊诺垂着眼睑纹丝不动。没遭到拒绝,阮柏宸松一口气,捏住勺柄舀起一小块蛋羹,吹了吹热,送向对方唇边。 慕伊诺直勾勾地望着阮柏宸,淡蓝色的瞳眸明亮精致,眼神却复杂,迟迟不肯张嘴,像是在较劲赌气。阮柏宸不急不躁,两人僵持半晌,他壮着胆子玩笑地说:“少爷是不满意我拿勺喂,想让我用嘴吗?” 蛋羹口感软滑,慕伊诺就着阮柏宸的手小口吞咽,一勺接着一勺。热乎乎地吃下肚,舌尖舔一圈嘴唇,慕伊诺重新挨上枕头,裹紧被子,面色红润不少。 阮柏宸出声提醒:“eno,吃完东西要刷牙。” 慕伊诺蹙眉反驳:“刚才刷过了。” “再刷一遍吧。”阮柏宸道,“或者漱个口也行。” 慕伊诺不悦地说:“冷,不想出被窝。” 阮柏宸哄道:“我去给你拿羽绒服。” 慕伊诺:“羽绒服也是冷的。” 少爷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阮柏宸笑着摇摇头,将空碗放上床头柜,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朝慕伊诺展开,拎着衣领晃了晃:“我这个是暖和的。” 慕伊诺找不出还能拒绝阮柏宸的理由,只得乖顺地掀开厚被,穿上他的衣服,趿着拖鞋去卫生间漱口。一人站在盥洗池前,一人斜倚着门框,阮柏宸盯着慕伊诺举起牙杯,放轻嗓音说:“eno要是能再刷一次牙,我会很开心的。” 右手本能地伸向牙刷,慕伊诺差点露出破绽,他才不要管阮柏宸开不开心呢。端着杯子“咕噜噜”应付完漱口的任务,下巴上滴答着水珠,阮柏宸挡住慕伊诺想帮他擦干净,慕伊诺躲开他的手,不客气地用阮柏宸的外套袖子抹了遍脸。 阮柏宸:“……” 归还外套,爬进被窝闭上眼睛,阮柏宸蹲在床边欣赏着慕伊诺的睡颜,心里痒痒的,他的少爷怎么那么好看。 要想得到慕少爷的芳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弯曲食指蹭了下慕伊诺的鼻尖,阮柏宸悄声说:“我走了,明天机场见。” 拎走两袋子垃圾,客厅传来关门声,黑暗中,慕伊诺睁开双眼,拿被角揉揉鼻子,然后将被褥卷成圆筒,缩进去脑袋,密不透风地包裹住自己。 第二天清早,贺启延来给阮柏宸送早餐,一进屋,撞见对方穿着一套休闲装,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行李。贺启延见怪不怪地问:“莘雨薇又派你去外地出差啊?” 阮柏宸把洗漱包塞进行李箱,回答:“不是,我要去趟美国。” “啥?!”贺启延搁下餐盘,吃惊地张大嘴巴,“美国?你跑那么远去干吗?” 时间紧迫,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阮柏宸道:“办点私事,回来再跟你细聊吧。” 贺启延脑筋转得飞快,结合这两天阮柏宸的变化,一拍大腿当即断言:“你该不会是想找慕伊诺吧?” 阮柏宸回给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贺启延眯了下眼,好笑地说:“祖宗哎,你有劲没劲啊,四年你都没个动静,现在心血来潮想把人追回来了?” 阮柏宸蓦地收住动作,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了?”喝下半碗南瓜粥,灌汤包一口吞,贺启延道,“我是不清楚你受了什么刺激,这么执着地要去找慕伊诺,但是宸哥,四年了,你对人家不闻不问的,见了面不怕慕伊诺质问你一句,‘早干吗去了’?” 阮柏宸坐上沙发,胳膊搭着膝盖,凝视着摊开的行李箱若有所思。贺启延点醒了他,四年空白,阮柏宸没能为这段感情做出任何努力,他会回到慕伊诺身边,不是他自己争取来的,而是对方主动给他的机会。 护照都办了,为什么没有下决心先去找慕伊诺呢?阮柏宸兀自焦虑,对方提出结婚,以为答应就能表明真心吗?自己又为两个人的关系付出了什么呢? 倘若慕伊诺这一生都不回宾州了,难道就放任自己随波逐流,再也不见他了吗? 事实上,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只有慕伊诺在竭尽全力。阮柏宸不安地将右手虚握成拳,撑住下颌,想:eno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比起慕伊诺的努力,阮柏宸顿时觉得无地自容,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照顾 简直可笑。香烟、啤酒、难搞的坏脾气,这些年慕伊诺承受了什么,身上背负着多大的压力,阮柏宸根本不敢想象。 “哎,别发呆了。”眼前晃动着贺启延的五指,阮柏宸刹那回神,听见他说,“先把早餐吃了,吃完再反思。” 阮柏宸苦涩地牵起唇角,接过涂满果酱的面包,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两人并肩而坐,贺启延歪身去撞阮柏宸的肩膀,问:“是有慕伊诺的消息了吗?” 阮柏宸点头“嗯”一声。 贺启延抬手拍拍他后背,语重心长道:“把他追回来吧,钟恺上一个电话还在念叨慕伊诺呢。” 转头望向窗外耀眼的晨光,外面是个晴朗天。“最重要的是”,贺启延喟叹一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每天从里屋走出来,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了”。 chapter81有多欢喜? 081 将第十期国风时尚作品的拍摄方案交给唐玖,阮柏宸在办公室用面包咖啡对付完一顿午餐,小憩半刻,动身前往机场。 叫来一辆出租车,阮柏宸往后备箱搬行李,车门掩合,他降下窗户点燃一支烟,解锁手机对着慕伊诺的微信对话框愣神。 是提前告诉他我到了,还是卡点汇报一声呢?食指一下下点着手机背面,阮柏宸吐出一缕青雾,焦虑地看向窗外。 贺启延的话在他耳边频繁地打转,搅得阮柏宸心神不宁。慕伊诺的性格强势、孤僻又固执,从不向他袒露内心真实的想法,因此他们之间不会有过多的交流,阮柏宸只能自己摸索努力的方向,最起码,不可以再惹慕伊诺生气了。 阮柏宸这才发现,原来思念一个人会让时间流逝得更快。眨眼的工夫,机场到了,出租车停在航站楼的八号门前,阮柏宸迈下来取好行李,站在玻璃门内安静地等待慕伊诺的出现。 还剩四十分钟,阮柏宸低头滑开屏幕,打算给慕伊诺发条信息。指尖悬停,思忖几秒,他果断摁灭了手机。 蹿进脑海的念头委实挺可笑的,但阮柏宸仍旧任由自己这么做了——他想尝一尝等待的滋味。 四十分钟而已,和慕伊诺的四年根本没法比较。 慕伊诺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去美国找他呢?阮柏宸将机场高速上的广告牌盯出了重影,想,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国的呢? 痴痴地望着高速入口,继而是手表, 视线在这两点间来回游走,怪了,阮柏宸实在不解,刚才在车上分明觉得思念会加速时间的流逝,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这么急不可耐? 机场禁烟,阮柏宸长长地叹出口气,他终于体会到,当年慕伊诺说“我不能离开你”时的那种心情了。 再次放远目光,紧张、期待、惶惶不安,种种复杂的情绪拧成一股,折磨得阮柏宸胸口发沉。五分钟后,一辆劳斯莱斯平稳地驶向八号门,阮柏宸匆忙跑到玻璃门外,迎着初冬的风,慕伊诺推门下车,米色低领羊绒衫,黑色铅笔裤,脚上是双高帮皮靴,浅棕发淡蓝瞳眸,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阮柏宸走向慕伊诺,面对面后却一脸茫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慕伊诺抬头看着他,习惯性沉默,毕澜拉着行李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阮先生,让您久等了。” “没有的事。”阮柏宸友善地笑笑,正欲帮她分担行李,毕澜婉拒道,“不要紧,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您陪着慕总就好。” 办理完值机、托运,通过安检,vip候机室内,慕伊诺抱着ipad翻阅电子合同,阮柏宸怕他渴,又怕他饿,往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杯橙汁,摆了一排小零食,心下琢磨着需不需要主动投喂。 慕伊诺工作得太认真,阮柏宸没敢打扰,取出笔电心不在焉地构思作品设计。冷不防的,慕少爷忽然偏头说:“你回去问问莘总的意愿,wisuno有意跟《nicole》合作。” 阮柏宸愣住了,半晌,他迟滞地问:“是关于哪方面的?” “初步计划,打算让《nicole》为我的香水新品做一期推广宣传。”慕伊诺道,“我没什么要求,全权交由《nicole》负责,你们看着办吧。” 结婚对象突然变成了合作伙伴,阮柏宸一时百感交集,而且是《nicole》创立以来,接触到的最大的合作商。提及香水,他点开wisuno的品牌官网,折回话锋问:“eno,你为什么给你的作品取名‘ewilight’?” 慕伊诺不作声,充耳不闻地端着ipad继续啃合同,直至检票登机,三人踏上狭长的廊道,毕澜低声回答阮柏宸:“虽然慕总没有明确向我透露研制这款香水的动机,但他曾经跟我聊到过,他想用某种方式留住一生中最美好的那段记忆。” 无疾而终的初恋就像分别时的那场暮色,将知春街里的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悲凉的意味。尽管这份感情没能得到阮柏宸的回应, 尽管这种感觉令慕伊诺孤立无援,离开的少年仍然怀揣着强烈而又炽热的渴望,期待能够在不久的将来与自己喜欢的人重逢,继续延续他们的故事。 宾州此时已入夜,头等舱空间开阔,慕伊诺盖着毛毯睡不安稳,整个人显得有些浮躁。 唇角下撇,双眉紧蹙,脸色微微泛白,毕澜见状,向空姐要了杯温水,解开安全带送到慕伊诺手边,拧开药瓶嘱咐道:“慕总,药。” 吞服两片,侧身背对着阮柏宸,慕伊诺渐渐变得平静。这次离得近,阮柏宸总算瞧清了药瓶上的字,地/西/泮/片,又称“安定”。 心情大起大落,动荡个没完没了,飞行中不便与毕澜交谈,阮柏宸迫切地想知道慕伊诺需要借助药物入眠的原因。还没等他完全消化掉这件事,躺正身子的慕伊诺猝然从睡梦中惊醒,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瞪着座椅上方的灯,没再有多余的反应。 胸膛起伏剧烈,阮柏宸猜测,他可能是做噩梦了。 左手探入对方的薄毯下面,阮柏宸决定不管不顾了,找到慕伊诺的右手后牢牢攥紧,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蛮力。慕伊诺尝试了几次没能挣脱,扭脸看向阮柏宸,表情像是无奈,也像在期盼着什么。 将慕伊诺冰凉的手背焐热,愧疚与心疼交相折磨着阮柏宸,实在是忍不住了,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变为十指相扣。 静谧的氛围中,周围人都已熟睡,阮柏宸倾斜肩膀,悄悄挨近慕伊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eno,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慕伊诺的眼神恢复到往常的澄澈明净,眼中映着阮柏宸俊朗的五官。牵紧慕伊诺,生怕他如同流星一样,转瞬便会消失不见,阮柏宸故作严肃地清清嗓子,开口道:“有一只很喜欢拍照的大松鼠,有一天他举办了一个摄影展,特别幸运的是,他在这次的展会上遇见了阔别已久的小白兔。” “小白兔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西服,把大松鼠给看入迷了。” 慕伊诺别过脸,极力压制着不断上扬的唇角,掌心的暖意蔓延至胸口。机舱外星空璀璨,阮柏宸继续说:“大松鼠震惊不已,但他还是与小白兔错过了,正当他遗憾懊悔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小白兔的晚餐请柬。” “大松鼠万分紧张地去赴约,额头上全是汗,美食佳肴摆在眼前,他愣是没尝出味儿来。”阮柏宸趁势离慕伊诺再近一点,和他肩蹭着肩,“结果吃完饭,你猜怎么着?” 慕伊诺:……我用得着猜吗。 别扭地捂住嘴巴,面色红了又白,放低姿态一咬牙,阮柏宸悄声道:“小白兔要让大松鼠嫁给他。” 捂嘴的手赶忙难为情地遮住眉眼,阮柏宸这辈子没这么害臊过,老脸迅速蹿红。耳边是慕伊诺轻颤的鼻息,阮柏宸知道,他在笑。 “大松鼠惊讶极了,但更多的……”阮柏宸移开手,对上慕伊诺的视线,口吻温柔地说,“是激动、开心、高兴和欢喜。” 慕伊诺眨了下眼睛,阮柏宸清楚他是在问:有多欢喜? “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阮柏宸诚实道,“清晨爬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里非常慌乱。” 他逾矩地抬手揉了揉慕伊诺的头发:“eno还是这么漂亮,正处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可我已经老了。” 星星散落在天边,也陪伴在他们身旁。皮肤传递着心安的热度,慕伊诺重新合上眼,靠向阮柏宸,滚烫的呼吸打在对方颈侧,许久过后,他小声说:“你不老。” chapter82我明白得太晚了。 082 飞机降落于美国旧金山国际机场,舱外天气晴朗,温度略高于宾州,慕伊诺这一觉睡得踏实又漫长。 头发被椅背压得没了型,慕伊诺拿右手顺两下,烦躁的神色显而易见,阮柏宸对此心知肚明:少爷这是犯起床气了。 午后两三点钟的阳光穿透玻璃墙,出关口排起长队,慕伊诺立在人群中自带屏蔽功能,不与阮柏宸交流,也不搭理毕澜,视线笔直地垂向地面。 身前的队伍在移动,愣神时,耳侧响起低沉的声音,肩膀被人轻轻按住,慕伊诺偏头看向阮柏宸,听见他道:“eno,到咱们了。” 出海关,取行李,在这期间毕澜叫的车已经抵达机场,慕伊诺歪身坐进去,下巴往围巾里一戳,两眼一闭,很明显的,他对自己的家乡没有丝毫留恋。 约莫一小时 第46部分 ,车子拐进住宅区,不算宽敞的道路两侧,黄杉将每家每户的矮楼隔开,整条街区正中间的一栋,便是慕伊诺的爷爷留给他的房子。 屋内早已打扫干净,家具如同焕然一新,平日经常忙的连轴转,慕伊诺难得能休息,二话不说直捣二层卧室,被子往脑袋上一捂,开始补觉。 衣服不换,脸也不洗,阮柏宸弯腰帮他脱掉高帮靴,站在床头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窗户大敞,四周安逸宁静,慕伊诺不答话,翻了个身背朝阮柏宸,缓慢落匀呼吸。 下了楼,毕澜收整完行李,正对着房屋侧面的一排黄杉伸展懒腰。身上的烟包打火机扔在机场了,阮柏宸觉得手里有些空,他走过去,诸多疑惑急切地想要问出口,为避免太直接有失礼貌,他先客气地说:“叫你毕澜可以吗?” “当然好。”毕澜束高马尾,身姿挺立,她笑道,“阮先生不必见外,有任何话尽管开口。” 毕澜性情爽快,阮柏宸没跟她客气,直白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照顾eno的?” “他刚到美国,就是我负责他的饮食起居。”毕澜双臂交叉,说,“大概有八年多了。” “贴身助理挺辛苦的吧?”阮柏宸关心道,“平时能平衡好家庭和工作吗?” 毕澜唇角漾笑,姿态大方,坦荡地说:“不瞒阮先生,我离婚了,孩子判给了前夫,在慕总身边待久了,会下意识把他当成我的家人,所以一点也不辛苦。” 阮柏宸张了张嘴,而后轻声道:“抱歉。” “这没什么。”毕澜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只有能够坦诚地面对过去,你才有机会真正走出来。” 慕伊诺几乎不与人亲近,却将毕澜留在身边,说明这是他足够信任的人。 毕澜善言辞,阮柏宸把心放宽,直截了当地问:“eno的父亲……有为难他吗?” “没有。”毕澜双手插兜,耸肩道,“慕总回来后很听慕先生的话,没再忤逆过他,上了他要求的学校,严格遵守他制定的各项计划,提前完成学业,并且能为公司的项目做出正确的决策,慕先生对慕总非常满意。” 阮柏宸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错了阮先生。”毕澜抬头望一眼二层的卧室,说,“从来不敢向家长提出要求、索取物质,只一味地顺从他们的想法,像一台精密仪器一样履行着身为孩子的‘责 任’和‘义务’,这样的人生,不可能过得好。” 阮柏宸噎住话语,心里一紧,垂眸地点了点头。 “唯一的一次,慕总在和慕先生、夫人吃饭的时候,破天荒地提了一个请求。”毕澜转过头,盯住阮柏宸,“他想回国内的公司实习。” “慕先生的本意是要让他接手美国的公司,wisuno高层决定放弃中国市场,慕总于是主动请缨,揽下了这个任务。”毕澜娓娓道,“毕竟,扮演了四年合格的儿子,慕先生是不会不同意的。” “放弃?”阮柏宸神情犹疑,“可我看eno的架势,似乎正在扩大wisuno公司在国内的影响力,加速拓展业务面,比如近期的几项房地产投资。” “所以,他的目的可想而知,不是吗?”毕澜忽然笑了,“慕总要从慕先生手中夺下中国的分公司。” 阮柏宸茫然怔住,一股麻意霎时蹿上背脊。 “想要留在宾州,就必须手握足以对抗慕先生的筹码。”幽静的路边,由于天色将晚,各家亮起了装饰在栅栏上的彩灯,凉风吹拂,毕澜裹紧外套,凝望着成片绚烂的灯火,说,“慕总的野心,来自对一个人的执念。” 阮柏宸低沉脑袋,竭力调适失律的心跳。 “慕总应该没跟你讲过,四年前他想回国看他的母亲……”毕澜放开笑容面朝深蓝的夜色,“是我帮他偷的护照。” 这件事不难理解,毕澜的经历一定会促使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是阮先生,直到现在,即使你们快要结婚了,我仍然无法确定,我当时的选择是否正确,慕总因此遇见你究竟是好是坏。”毕澜长舒一口气道,“大学四年,慕总的孤独连我都走不进去。” “凡是他在乎的,他都失去了。”毕澜说,“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素水的月夜,阮柏宸在屋外站了很久,期间,毕澜拿给他一包烟和一枚金属火机。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留在外面,阮柏宸进客房脱下休闲装,换了套家居服,牙膏味盖掉了身上的烟味,他缓步迈到二层,动作极轻地推开慕伊诺的房门。 床上的人睡不安稳,闻声睁开眼,瞧清来者后继续尝试入睡。半夜醒来,慕伊诺昏昏沉沉地侧过脸,发现阮柏宸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阮柏宸被一点微小的动静惊醒,意识瞬间清明,他望着慕伊诺,轻声说:“吃不吃夜宵?厨房有我做的蘑菇汤。” 慕伊诺坐起身,拧着眉毛努努嘴巴,眉间的痕迹深刻凝重。 “少爷,你的起床气都挂在脸上了。”阮柏宸倾身凑近,额头抵着慕伊诺的额头,“要抱抱吗?” 四年前的慕伊诺睡醒习惯赖会儿阮柏宸,要他抱还要他哄。四年后的慕伊诺没再由着自己的性子,闻言依旧纹丝不动。 阮柏宸侧身坐上床沿,等待几秒,抿唇道:“那我可抱了。” 瘦削的身骨贴上宽实的胸膛,慕伊诺久违地感受到了阮柏宸卓卓有力的心跳。视线滑向墙壁,月光画出了他们的影子,他故作矜持地挣脱几下,自知是徒劳,索性纵容着对方的“得寸进尺”。 收紧手臂加深拥抱,阮柏宸闻着慕伊诺发间的香味,心口越来越烫。熟悉的亲密感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全身,密密麻麻地钻入骨缝,良久,慕伊诺唤:“阮柏宸。” 阮柏宸:“嗯。” 慕伊诺问:“你在哭吗?” 眼眶通红,阮柏宸克制住眼泪,嘴硬地回答:“没。” 后脑勺被温热的手掌托住,他抱得太用力了,慕伊诺不得不挺直上身扬高脖颈,凸起的喉结蹭到了阮柏宸的嘴唇。 阮柏宸说:“eno,给我点时间听我讲几句话。” 他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谁知,慕伊诺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些事情早该告诉你的,是我愚笨,迟了这么久才向你坦白。”阮柏宸道,“我喜欢你粘着我,命令我,要求我,喜欢你的怪脾气,喜欢你对我蛮横无理,喜欢你的占有欲。” “你可以生气,也可以怪我,甚至可以打我骂我。”阮柏宸稍稍停顿,“对不起eno,我明白得太晚了。” “我没资格自私地请求你为我敞开心扉。”阮柏宸松开慕伊诺,用被子裹严实他的身体,再次将他揽入怀中,“但是无论如何,不要因为什么而改变自己,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都能够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我的少爷就应该自由自在的。” “不管你是否怀疑我的真心,时间会给你答案。”阮柏宸郑重道,“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相信我吧,eno,拜托了,好不好?” 慕伊诺死死地攥着阮柏宸的衣角,他要的,他终于等来了。缄默半晌,仰起脸贴了贴阮柏宸的耳朵,慕伊诺温声回答他:“好。” chapter83祝你新婚快乐。 083 假期对于阮柏宸来讲其实形同虚设,即使身在国外,也没办法完全将工作搁置。 邮箱里塞着七八封莘雨薇的邮件,阮柏宸记下回国后的拍摄任务,先拟稿策划案。视线时不时越过笔电望向对面的书桌,慕伊诺手边摞着十几份文件合同,少爷眉间挂着“川”字,表情始终闷闷不乐。 这天晚上,两人在书房处理完各自的事务,分头回屋休息。阮柏宸正在客房换衣服,刚解开衬衫,听见两记敲门声,他抬头,是慕伊诺。 裸/露的上身肌肉匀实,肩膀至腰际流线堪称完美,腹部紧致,慕伊诺目光粘着阮柏宸,大大方方地把面前的光景收入眼中。 “明早八点起床。”慕伊诺对上阮柏宸的视线,说,“去做登记。” 阮柏宸撩开额发走上前,讨好地揉揉慕伊诺的耳垂,指尖轻捻,点头回道:“好的,少爷。” 慕伊诺深深地凝视着阮柏宸的眼睛,彼此无言,只有眼神交流。毕澜还在客厅工作,阮柏宸垂下手,凑近慕伊诺耳边,轻声问:“eno,给我抱抱行吗?” 转身离开不带丁点犹豫,慕伊诺顺手撞上门,“砰”一声,把阮柏宸关在了屋内,拒绝得毫不留情。阮柏宸对着门板轻浅地笑笑,面色稍显失落,四年前的小少爷粘他粘得过分,如今身份对调,换成了他想多讨些亲昵和腻歪。 天道好轮回,任重而道远,三十四岁的大男人愁了一整夜该怎么讨他的少爷欢心。 来加州的第三天,清早,毕澜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中西美食,大红色的餐盘,镀金水晶玻璃杯,像喜宴,好不容易压下紧张的阮柏宸,一瞅这样的排场,又开始不淡定了。 慕伊诺的心情从不外露,面上显得泰然自若。刷完牙,顶着蓬松的鸡窝脑袋尝两口奶酪鸡蛋,便要返回二层洗澡。毕澜压住他肩膀将他摁回桌位里,监督着他把金枪鱼三明治吃下肚,才肯放他离开。 阮柏宸捧场地扫空了盘子,然后进卫生间收拾仪容。刮胡子、抹发蜡,揉着满脸清新的水汽,穿上那身他最喜欢的深蓝色西装,阮柏宸提前守候在台阶下方,焦急等待着慕伊诺的出现。 楼上传来细微的动静,阮柏宸抬首,慕伊诺边整理袖口边慢悠悠地往楼下迈步。经过窗前,冷白皮肤被阳光抹了层金,他于缓步台转身,白色西服如同一捧干净的雪,连接两片衣领的羽毛领针泛起一线银光, 慕伊诺精致得像件稀有珍贵的艺术品,若不是毕澜在场,阮柏宸恨不能直接把人抱进车里。 宝珠茉莉的香味弥散四周,慕伊诺迈向阮柏宸,光线将他的淡蓝瞳色映衬得更浅。不露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阮柏宸,慕伊诺抿抿嘴唇,继续朝门口走去,袖扣系了三次才勉强成功。 院子里停着跑车,毕澜却叫来一辆专车负责他们今天的行程。临出发前,她对阮柏宸解释道:“你没有美国驾照,慕总不会开车,又不让我跟着。” 阮柏宸说:“登记完还有婚礼仪式,你是家人,应该在场的。” “norris有他自己的考量。”毕澜望着慕伊诺的背影,欣慰地笑道,“长大了嘛,考虑的东西会更多一些,你的亲友没到场,他这边,自然也要跟你一样。” 慕伊诺的细心令阮柏宸感慨,但他更在意的是:“我一直想问,norris才是慕伊诺真正的英文名,可他为什么只让我叫他eno?” “实不相瞒,我也曾问过他。”毕澜回答,“但是慕总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所以还得是你自己去寻找答案。” 车辆缓缓启动,后视镜里的毕澜在冲他们挥手,阮柏宸转过头,慕伊诺安静地靠着椅背,正在欣赏窗外小镇上的风景。 眉眼淋上晨光,眨动的长睫如蝶翅轻颤,慕伊诺感觉到阮柏宸坐了过来,不待他回头,右手已然被对方放入掌心。 一大一小,手指搭着手指,慕伊诺没动,阮柏宸在他的注视下与他十指相扣,用力握紧,放低音量说:“这一路我都不松开了。” 慕伊诺盯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看了很久很久。 四十分钟路程,车子在临近市中心的一栋大楼前停稳,阮柏宸推门迈下来,揽着慕伊诺步入一层大厅,窗口前的座椅上空无一人,服务人员迎接并透露,今天预约做登记的只有他们一对恋人。 阮柏宸以为整个过程会很漫长,谁知从咨询到结束登记,只用了十五分钟。递交完资料,慕伊诺全程用英文回复着登记员的提问,领到结婚许可证后,下面要做的,便是举办结婚仪式。 通常,新人们都是在办理完婚姻登记后的九十天内举行婚礼,这期间他们可以选定酒店、联系婚庆公司、宴请亲朋好友。由于两人的时间有限,慕伊诺在介绍人那里选择了一套最简单的方案——上午十一点左右,前往离市政府不远的旧教堂中走完所有的流程。 直到这一刻,阮 柏宸终于将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eno,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举办仪式?” 他不太理解,慕伊诺似乎对结婚这件事有些操之过急。 慕伊诺道:“我要尽快拿到结婚证。” 阮柏宸耐心地说:“哪怕再多给我两天的时间也行,让我用心设计一下婚礼,选择一家餐厅,请你在美国的朋友们吃顿饭,有毕澜的见证,不是很好吗?” 慕伊诺烦躁地拧着眉毛,不发一言。车子驶过十字路口,视野一折,旧教堂近在咫尺,阮柏宸加重语气:“eno,我……” “阮柏宸。”慕伊诺打断他,音色是冷的,“我不想再等了,一秒钟都不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一根针扎进阮柏宸的心脏。慕伊诺从来不把喜怒哀乐、心中所想展现在脸上,生性孤僻、不爱讲话,外表看似坚强,实际内心要比普通人脆弱敏感得多。 有的人寡言少语,不善情话,可做出来的事总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用情至深。阮柏宸突然醒悟,慕伊诺之所以急切,是因为自己给他的安全感实在太少了。 适时地回忆起毕澜的那些话,“他在乎的,他都失去了”,“从小到大,无一例外”,阮柏宸自责地收住话音,安全感的缺失会导致一个人害怕付出,因此也就不必担心面临失去,但是慕伊诺曾经的孤注一掷早就让他没了退路,如今,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留住阮柏宸。 阮柏宸不会知道,很久以前,早在李洱何逍的婚礼上,慕伊诺就动了结婚的念头。少年的执念比火焰还要炽烈,无惧时间的冲击和消磨,滚烫的真心敌得过世间的一切。 教堂的外观沾满岁月的痕迹,尖顶砖墙,毫不起眼地伫立在街路尽头,窗扇上嵌着五彩斑斓的玻璃,台下归整地摆放着成排的木椅。 从门口走到牧师身前的过程好似一本没有序言的书,开始得并不隆重,可当阮柏宸踩上台阶,与慕伊诺面对面静候宣誓时,大脑犹如 第47部分 被橡皮擦抹过一般,一瞬成了空白。 原来真正的紧张,是能叫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牧师慈眉善目,语调平缓地在念誓词。慕伊诺两只眼睛始终盯着脚尖,唇线僵直,拇指无知觉地掐着食指指腹,难得流露出一副不自然的表情。 事先没有彩排,也没询问当牧师落下话音时,应该回答他什么。尽管这四年阮柏宸一直在恶补英语,但此时此刻别说是他,就连慕伊诺也未必听全了誓词的内容。 喉结滑动,慕伊诺张了下嘴,又抿住,稍稍别过脸收敛唇角,似乎缺少一些讲出那三个字的勇气和底气。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坚定且虔诚的声音:“我愿意。” 慕伊诺抬起脸,直白地凝视阮柏宸,四周的景象破旧凋零,实在不是理想的结婚场所,这人的神情却庄重,眼里透露出巨大的渴望。 严肃的氛围中,阮柏宸郑重承诺,随即,他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没规定必须说英文吧?” 下一秒,慕伊诺弯起眼角“噗嗤”笑了,无数次在梦境里拼凑出的场景与现实重叠,无数次梦到的人依然能令他产生不可遏制的心动。 爱意温暖,慕伊诺回应阮柏宸:“我愿意。” 仪式结束,下午四点,两位新人领到了他们的结婚证书。开回来路的时候,途经一处空旷宁静的广场,慕伊诺直起身子远望振翅飞翔的白鸽,阮柏宸示意司机停车,用英语与对方交谈:“麻烦您等我们一会儿,谢谢。” 远处是充满艺术气息的古典建筑,周围有风格小资的餐厅,主打爵士乐的音像馆,温馨浪漫的花店,慕伊诺坐在近处的长椅上,旁边的老人递给他一捧金灿灿的玉米粒,他伸长手臂学着对方的模样抛洒,鸽群迅速朝他身侧聚拢。 阮柏宸的职业病犯了,后悔没带相机。 凑合着用手机抓拍几张,他来到慕伊诺身边,宠溺地抚摸他的发尾,弯腰道:“我去去就回。” 慕伊诺正想拿目光去追阮柏宸的身影,一只白鸽飞上长椅扶手,抻着脖颈在他掌心一啄,致使他不得不收回注意力。 片刻光景,觅食完的鸽子在广场上闲庭信步,漫无目的地啄毛、张望、拍打翅膀。忽听哨响,鸽群应声腾飞,白花花的一片填满了视野。 后方,是抱着一束玫瑰徐徐走来的阮柏宸。 花朵的颜色太扎眼了,不免引来游客的注视,阮柏宸旁若无人地在慕伊 诺身前蹲下,单膝跪地,方才打了一遍遍的腹稿又因紧张霎时忘得一干二净。 慕伊诺痴痴地看着他,历经苦楚后的眼神刹那恢复到最初的清明。 四年前,慕伊诺在同源路上的腊梅树下送给阮柏宸一朵象征初心的纸玫瑰,四年后,阮柏宸在异国他乡的古朴小镇,送给慕伊诺一捧承载爱意的红玫瑰。 阮柏宸握住慕伊诺的手,落吻在他手背。微风吹起衣角,数次哽咽,阮柏宸颤抖着嗓音说:“eno,祝你新婚快乐。” 慕伊诺笑着接过玫瑰花,主动倾身抱住阮柏宸。藏起泛红的眼睛,他小声道:“你也要快乐。” chapter84我原谅你了。 084 卧室窗台上的玫瑰还在盛放,毕澜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慕伊诺却因工作必须提前返程。去往机场的途中,他对阮柏宸说:“难得来一次加州,应该带你到处走走的。” 阮柏宸回道:“我是来办终生大事的,又不是来旅游的。” 托运、安检,晚上八点,飞机穿云冲向夜空。用完餐,头等舱暗下光线,乘客们进入休息状态,慕伊诺换好拖鞋,伸手让毕澜倒给他两粒安定。 阮柏宸展开慕伊诺的薄毯,心疼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 慕伊诺灌下几口凉白开:“大二。” 阮柏宸猜测:“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慕伊诺摇头,如实答:“心理问题,我的心情不太稳定,容易影响睡眠。” 慕伊诺几乎不对外界发泄和倾诉,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被他压制在心底,外人看来,这位少爷就一种表情,五官只有棱角没有弧度,无论关系远近,对谁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不与人交流,也不主动交换真心,长久地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让坏心情向内迁徙,病灶也就产生了。 薄毯盖住身体,慕伊诺没闭眼,转头坚定不移地盯着阮柏宸,目光如炬。 阮柏宸疑惑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慕伊诺不答话,对视的时间一长,他就开始不高兴地皱眉毛了。 心中警铃大作,阮柏宸绞尽脑汁自我反思几秒,蓦地恍然大悟,赶忙摸索到薄毯下面握住慕伊诺的手,抱歉地说:“eno睡觉要牵牵,我记住了,以后绝对不会忘了。” 下撇的嘴角继而放平,慕伊诺 满意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食指在阮柏宸手背上来回划蹭,强迫自己静心入睡。 忍了半分钟,阮柏宸“嘶”一声,求饶道:“少爷,你行行好,别蹭了,痒。” 停下动作,慕伊诺仍旧闭着眼,但很贴心地帮阮柏宸挠了挠刚才划过的地方。 从异乡的夜色穿回到故乡的傍晚,飞机落地,取完行李,停在八号门前的劳斯莱斯打着双闪,毕澜上副驾驶,慕伊诺坐进后排,嘱咐司机:“先去breeze酒店,再回公司。” 没把breeze说成酒吧,阮柏宸有些惊讶:“eno,你回过知春路吗?” 毕澜通过右视镜看向阮柏宸,替慕伊诺回答:“参观《nicole》国风艺术展的那天,慕总让司机绕了一趟‘知春街’。” 下了高速,知春路上灯火辉煌,抵达酒店门口,分别前,慕伊诺说:“帮我给贺启延带声好,改天再回来看他。” 慕伊诺用的是“回来”而不是“过来”,阮柏宸心里犯痒,忍住想要抱一抱他的冲动,应道:“别忙太晚,早点休息。” 关上车门,目送劳斯莱斯驶离路口,刚分开没几秒,阮柏宸已经在想慕伊诺了。余光中,酒店转门甩出来一个大步流星的人,贺启延边跑边嚷:“哎?怎么走了?谁去机场接的你?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 阮柏宸抽出行李箱拉杆,捞着人往酒店里拽:“慕总很忙。” 贺启延陡然一怔,眼睛顿时瞪圆了:“慕、慕总?” 顶层的总统套间中,贺启延搁下酒杯大惊失色:“wisuno公司总裁?!” 阮柏宸将穿过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贺启延打了个酒嗝摸着胸口感叹:“我以为慕伊诺只是哪家不知名公司老板的儿子……一定是我的学历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自顾自地安抚着自己,贺启延感慨地评价:“钟恺这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估计就是当慕伊诺音乐老师那会儿了。” 阮柏宸笑着接话:“还有一件能突破你想象力的事。” 贺启延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找了一面墙扶着:“你讲吧,我准备好了。” 阮柏宸轻飘飘地说:“我结婚了。” 贺启延把自己往墙上一掼,仰天道:“这可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点燃根烟,倚在窗边借月色消愁,阮柏宸轻吐一口烟雾,垂下眼时,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贺启延消 化完惊喜和惊吓走过来,环住手臂打量着他,纳闷儿地问:“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阮柏宸回答:“我在想去美国之前,你跟我讲的那几句话。” 贺启延叹息着说:“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既然慕伊诺愿意回到你身边,你只需要把握住你们的未来。” “eno要是能只朝前看,他就不会回来了。”阮柏宸咬着烟,检讨道,“如果当初我没有自以为是地替他考虑,而是跟他讲清楚道理,让他知道我会永远在宾州等他,他这四年或许不用这么孤独的。” “我若是可以勇敢一点接受他,努力缩减我们之间的差距,主动去美国找他,和他生活在他的家乡。”阮柏宸眺望城市的夜景,说,“抽烟喝酒、坏脾气、安眠药……这些都是我造成……” 贺启延打断道:“宸哥,你不能将所有的罪恶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明白。”阮柏宸揉灭烟头,说,“任何事都不可一概而论,但我总是在后悔,是因为我发现得太迟了。” 贺启延问:“发现什么?” 阮柏宸一字一顿道:“我很爱eno,四年前就是了。” 年假还剩一天,阮柏宸仍旧七点零五分起床,勤快地去超市选购新鲜的食材。一直忙碌到正午,crv副驾驶上载着大小餐盒加保温桶,阮柏宸踩一脚油门,直奔wisuno投资总部。 刷卡进入正门,乘vip电梯上到最高层,将笔记本电脑存放在毕澜那儿,只拎着午饭迈向总裁办公室,慕伊诺批改完最后一份文件,抬眸正对阮柏宸的笑脸,眉间的愁云迅速消散。 餐盒盖打开,慕伊诺循着饭香走到茶几前,想尝一颗红烧鸡块里的甜板栗,却被阮柏宸握住肩膀,推向卫生间:“乖,先洗手。” 慕伊诺的动作快如闪电,出来时,勺筷早已备齐,四菜一汤,还有一袋子茴香小油条,他鲜少表现出这么好的食欲,卖力地抱着保温桶干饭。 鼻尖儿吃出热汗,鱼香肉丝还是当年的味道,慕伊诺喝下一碗海带汤,低头解开两颗西服扣子。观赏完“少爷用餐”的整个过程,阮柏宸成就感爆棚,他翘起二郎腿靠着沙发背,继续看慕伊诺蘸着麻酱花生碎啃小油条。 餐盒空了,阮柏宸收拾归整,装进便当袋,拿湿纸巾擦净茶几。目的达成,他不便久留打扰总裁工作,正要起身时,慕伊诺说:“以后别送饭了。” 阮柏宸茫然愣住,心下一 慌:吃得那么香,为什么不让我送了? 迈回办公桌前,慕伊诺拽开抽屉,将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扔给阮柏宸:“到家里来做饭,我要吃刚出锅的。” 做饭是借口,本意是同居,阮柏宸心知肚明。揣着点小得意,他问:“少爷,我才送了两次,你就心疼我了?” 慕伊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阮柏宸缓步走来,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里,嗅了嗅对方身上足以撩拨心弦的香水味。这时有人敲门,两人自然地拉开距离,是毕澜,身后跟着下午约见的合作商:“慕总,胜杰地产的人到了。” 阮柏宸捏捏慕伊诺的手,轻声说,“忙吧”,然后没收走了桌子上的两包烟。 慕伊诺:“……” 顶层的东南区域,离总裁办公室不远的地方,设有一处公共休息区。背晒暖阳,光线明亮,阮柏宸选择在这里办公,也是为了能让慕伊诺结束应酬后,一眼就可以寻见他的身影。 下午四点,毕澜送走胜杰地产的市场部经理,又领来一名挺着啤酒肚、顶着“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对方阴沉着脸,面色通红,像是快要忍到极限了,愤怒地喘着粗气。 经过阮柏宸身前时,他诡谲地眯起眼,审视的目光好似能将人剥掉一层皮,充满了阴险与不怀好意。 这位是wisuno中国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姓郑,浑身上下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狡诈与奸猾。 六点半,公司的员工们陆续下班,郑卫海踏出慕伊诺的办公室,气得脸红脖子粗,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迈不稳。毕澜无论对谁总是笑脸相迎,她耐心地听郑卫海痛骂几句,好脾气道:“慕总给您开得价格不低,诚意是有的,您何必攥着这点股权不放,弄得两败俱伤呢。” 电梯在走廊的另一端,离得远了,交谈声听不见了,阮柏宸转头望向办公室,恰好对上慕伊诺的视线。慕伊诺明显一愣,而后踱步过来,觑一眼笔电问:“你一直没走?” 关电脑拔电源,阮柏宸回道:“等着接你下班。” crv驶回景园小区,把人安全送到家门口,慕伊诺却迟迟不肯下车。沉寂的夜色中,昏黄路灯一盏,周身融亮,那双淡蓝色的明眸里,藏着令阮柏宸无法抵抗的诱惑。 他小声问:“怎么不回家?” 慕伊诺不答话,胳膊贴着阮柏宸,注意力被一只觅食的野猫吸引。 “eno。”阮柏宸侧身面对着他,弯曲 食指挠挠他下巴,“你得学会说出你的想法,不能总让我猜,万一我猜错了,又惹你生气怎么办?” 慕伊诺的神情仍是无动于衷,故意不理睬,目光瞄着阮柏宸垂在身侧的手,不吱声。 “还是说……”阮柏宸会意地牵住他,“你怕我会拒绝你,所以总是不主动对我提要求,不想再尝一次失望的滋味?” 慕伊诺身形微顿,抬眸望着阮柏宸,抿了抿嘴唇。 离开景园小区,迈上同源路,熟悉的景色铺陈在眼前。阮柏宸将牵住的那只手放进外衣口袋,妥帖地焐热,感受着旧时光的温馨与暖度。 “慢慢尝试着完全依赖我,别害怕对我毫无保留。”阮柏宸说,“多给我些机会,让我证明你的眼光和选择是正确的。” 原先的摄影店装修成了手机专卖店,空气中揉着淡淡的花香,慕伊诺回味地望着周围,仿佛还能看见腊梅树下的木椅、纸箱、相框,还有落在白雪上的纸玫瑰。 忽然,阮柏宸转过身,双手虎口卡在慕伊诺腋下,将他抱上路牙,以一种示弱的姿态仰视着他:“尽管有些话早已过了坦白的最佳时机,但还是要端正态度认真地去弥补。” 初冬的寒意没能盖过两颗炙热的真心,阮柏宸渐渐收敛神色,口吻虔诚道:“eno,我喜欢你。” 慕伊诺环住他的脖颈,从后面摸了摸他的头发。 “对不起,因为我的瞻前顾后、胆怯、固执己见、自卑,让你难过了这么久。”语调略微不稳,阮柏宸愧疚地说,“希望我的少爷别生我的气了,大人有大量,且看我今后的表现,行吗?” 周遭美景不敌心爱的人万分之一,慕伊诺深深地看着阮柏宸,听罢,幅度很小的努努嘴巴。 阮柏宸被他的小动作逗笑,心虚着,贪得无厌着,请求道:“你能原谅我吗?” 假装在思考,伪装出犹豫不决的模样,慕伊诺故作矜持了一分钟,已经是极限了,然后迫不及待地跳下路牙,投入阮柏宸的怀抱,点点头:“嗯。” 他说:“我原谅你了。” chapter85差远了。 085 十一月底,零星小雪缓缓飘落,云层低矮,天色 第48部分 阴沉。莘雨薇昨晚已将今天上午的会议内容发至公共邮箱,结束假期的阮柏宸一早回到《nicole》杂志社,停车时,觑见写字楼下站着几名举应援牌的姑娘,守在台阶旁边不停地向门口张望。 阮柏宸见怪不怪,《nicole》是国内为数不多将摄影棚设在办公地点的杂志社,当月的拍摄对象若是稍有些名气的明星,粉丝们便会闻风而来,到场迎接。 上到二层,熟悉的脚步声引得策划部员工们翘首以盼,唐玖从工位中探出脑袋,激动地朝阮柏宸挥手:“宸哥!我们想死你啦!” 阮柏宸:“……” 大步流星地迈过来,手臂一揽,哥俩好地一起往阮柏宸办公室走,唐玖道:“宸哥,我准备好红包了,但只给你一个人显得太没诚意,你懂得。” 跑来凑热闹的齐森跟在后面附和:“你懂得。” 阮柏宸太清楚他们的心思,掐算了下日子,说:“不出意外,这周你们应该能见到他。” 唐玖大马金刀坐上沙发,二郎腿一翘,抖着脚问齐森:“齐经理啊,人家是第一次来,咱们作为娘……婆……” 话音停顿,他欠欠儿地瞄着阮柏宸,嬉皮笑脸地问:“宸哥,我们是婆家人吧?” 阮柏宸眸光凌厉,一记眼刀飞过去,唐玖立马坐正赔了个不是。他继续道:“咱们作为婆家人,绝不能让宸哥丢了排面。” 取出笔电,开机,阮柏宸纠正:“他不是第一次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 唐玖倏地把背挺直了,与齐森面面相觑,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之前见过吗?宸哥你没带人来过单位啊!” 阮柏宸友善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闭上嘴巴离开他的办公室,他要抓紧时间将第十期的“国风时尚”拍摄企划打印出来,提前为会议做好准备。 九点半,三层会议室,楼下的应援声很快平息,不多时,莘雨薇领着一名装饰了满身潮流元素的少年迈进屋,严小玲凑近阮柏宸,低语:“宸哥,听说这位练习生凭借优越的外形未出道先走红,人气特别高,叫淮秋。” 阮柏宸还在检查企划案的细节,敷衍地应道:“是吗。” 有人扒拉两下严小玲的胳膊,是唐玖:“我靠!现在的男孩子也太他妈会长了,老天爷对我们这些老爷们儿真不友好。宸哥,你快瞅一眼!” 严小玲失落地喟叹:“难辨雌 雄的一张脸,这样的人物我只在漫画里看到过,他怎么这么白啊,太瘦了,我都快要自愧不如了。” 唐玖揶揄她:“自信点,把‘快要’去掉吧。” 不堪吵扰,阮柏宸被逼无奈,只得顺着他们的意潦草抬眸,瞧了没一秒,平静地低下头,边打字边评价:“差远了。” 严小玲问:“什么差远了?” 阮柏宸停下忙碌,认真回答:“比我爱人差远了。” 唐玖震惊地捂住心口,压低音量:“宸哥,实不相瞒,这一刻你在我心中的人设崩得稀碎。” 阮柏宸新奇地问:“我什么人设?” 严小玲用气声接话:“高岭之花。” 阮柏宸:……建议你俩去看看眼科或者脑科。 会议开始,阮柏宸向在座十五位大小部门的领导介绍他的拍摄主题和艺术设计理念,期间只提了一句需要淮秋注意的事项,但他没记住这位偶像练习生的名字,于是暂用“模特”来代替。 讲解完毕,阮柏宸端着笔电返回座位,经过淮秋身侧,衣袖突然被攥住,紧接着对上一双含笑的杏仁眼,对方讲话的嗓音清爽甘甜:“阮老师,我不叫‘模特’,我叫淮秋。” 阮柏宸反应片刻,礼貌颔首:“抱歉淮秋,下次我一定记得。” 严小玲与经纪人核对好拍摄日期,送人离开时,发现淮秋一直看着阮柏宸,模样若有所思。迈入电梯间,他戴上墨镜撅起红润的嘴唇,不满地嘟囔:“好歹我也是这一期的拍摄模特,身为摄影师,怎么都不正眼瞧我。” “可能是阮老师有些紧张。”严小玲解释道,“‘国风时尚’前九期的拍摄用的都是专业模特,不存在舆论压力,业内的褒贬无疑只针对他个人。这次与您合作,有了话题度,经网络发酵,粉丝们的反馈势必会影响到《nicole》的声誉,阮老师非常看重这一点,不免表现得严肃,若是有怠慢的地方,望您见谅。” 聊完企划案,待闲杂人等全部离场,莘雨薇合上笔记本,双手交叉支在颌下,微笑着看向阮柏宸:“好了,这里没外人了,说说吧,到底是和谁的合作不能用微信聊,非得当面谈?” “咦?新合作?”唐玖竖起耳朵,疑惑道,“越过我们策划部,直接找的宸哥吗?” 阮柏宸也不拐弯抹角,郑重地说:“我想接一个香水新品的拍摄。” 莘雨薇挑了下眉,唐玖一听, 激动道:“以往通常是香水公司买我们杂志的广告页,来给产品做推广。新品拍摄?莫非是想和《nicole》联手,宣传这一块全权交由我们负责?” “不仅是联手。”食指轻点桌面,阮柏宸唇角漾笑,说,“他还想让《nicole》成为明年三月新品发布会的承办方之一。” 莘雨薇神色微讶,唐玖亢奋地跳起身,没收住声音,嚷道:“哈哈!是哪个公司这么有眼光啊!” 阮柏宸微弯眼廓,回应他:“wisuno。” 唐玖像被摁下了暂停键,表情僵住半晌,猛地倒吸一口气:“……真的假的?” 阮柏宸转头望向同样一脸惊讶的莘雨薇,温声说:“莘总,wisuno的现任总裁,你认识。” 踩点儿下班,背起笔电就往停车场跑,晚高峰的金融大道半分钟挪动几米,拇指划过眉毛,阮柏宸心浮气躁,叼上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一天没见慕伊诺,他心里空得煎熬,“想念”这种感觉就像羽毛轻拂心尖,痒,但挠不到,只会折磨得人快要疯掉。 在wisuno投资总部顶层见到毕澜,得知股东大会尚未结束,恐怕会有延长,阮柏宸耐心地坐在公共休息区等待,望着落地窗外纷飞的雪花被暮色染成一片暖红。 疏星闪耀,走廊上灯光明亮,会议室的门打开,慕伊诺最先迈出来,神色平和,叫人辨不清情绪,身后乌央地跟着一群老员工,捂着嘴交头接耳,表情多少带着些沉郁。 慕伊诺原本打算径直回办公室,脚下一顿,继而快步朝休息区走来。阮柏宸迎向他,碍于此刻有旁人在,只能克制地揉揉慕伊诺的头发,温暖的掌心贴在他脸侧:“eno辛苦了。” 慕伊诺抓住阮柏宸的手,攥紧,仰头问:“等很久了吗?” 面色趋向温柔,棱角分明的五官逐渐软化,思念由内心浮于表面,慕伊诺的眉眼攀上一点喜色,看得阮柏宸心口一热,摇头道:“没有。” 握着他的手放到肚子上,慕伊诺说:“我好饿。” 阮柏宸心疼道:“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慕伊诺问:“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阮柏宸回答,“请问我现在可以入住慕总的家了吗?” 慕伊诺微弯眼廓,笑容轻浅,阮柏宸凑近他,卖力自夸:“本人厨艺还不错,家务也干得勤,特长是暖被窝,虽然 比起某人,赚钱能力稍有不足,但至少不会让他饿肚子。” 周围的人走空了,余光不用再警惕着别处,阮柏宸凝视着慕伊诺,眼神愈发深情。 慕伊诺向前移动一小步,胸膛贴向阮柏宸:“在看什么?” 何时见过慕伊诺温柔的神情,听过这么柔软的音色,阮柏宸为此甘愿沉沦,心中悸动不已:“我找到一朵很漂亮的花。” 慕伊诺似有所感地抿唇,假装问:“在哪儿呢?” 话音落下,阮柏宸按捺不住地从后面将人抱紧,偏过头,鼻尖探到慕伊诺的领口处,闻着他身上的香味,和他一同面朝窗外盛大的夜色。 灯火璀璨,雪花缤飞,眼中是一幅美好的盛景,阮柏宸抬手指指映在玻璃墙上慕伊诺的身影,轻声说:“看见了吗?” chapter86我气死你。 086 阮柏宸将行李箱搬进门,拉到客厅却顾不上收拾,时间已过九点,再不做饭,慕伊诺吃得太晚,会影响身体健康和睡眠。 在流离台前鼓捣锅碗瓢盆时阮柏宸还在担忧,一次两次不按时吃饭瞧不出弊端,长此以往绝对不行,慕伊诺工作任务重,压力大,饮食方面更需要注意。 三菜一汤出锅,慕伊诺换好睡衣,晃悠到餐桌前坐稳椅凳,阮柏宸盯着他身上的这件衣服迟疑片刻,心下嘀咕,怎么这么眼熟? 朝卧室一瞅,他恍然抿笑,慕伊诺不知何时早已把他的行李箱拖进自己房间,摊开翻找出一件宽松的长袖t恤,当做睡衣占为己有。 只是有一点,实在太考验阮柏宸的定力,慕伊诺还和四年前住在出租屋时一样,露着笔直修长的一双腿,不愿意穿裤子。 一方餐桌,两人对坐,屋外的院落铺满了雪,屋内散着浓浓的烟火气。慕伊诺左手围着碗,右手握勺往嘴中扒拉着米饭,阮柏宸最喜欢看他认真吃饭的样子,心里特别满足。 水足饭饱,慕伊诺拿纸巾擦嘴,阮柏宸吃好后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根碳素笔,低头在找来的白纸上写下一行大字。 慕伊诺凑过去一瞥,眉头继而一拧,阮柏宸正在为他制定“日程安排表”。 “和你帮我做的那张表内容基本一致。”阮柏宸边默写边说,“唯一要注意的是,晚上若无特殊情况,八点前必须吃饭,如果有加班,我会送饭到你公司。” 胳膊撑在桌面,慕伊诺倾 身注视着阮柏宸写字,他在沉默便代表着没有疑议。 “家里有胶带吗?”阮柏宸盖合笔帽,笑道,“我去贴你卧室门上。” 慕伊诺在客厅翻找一通,递给阮柏宸一卷双面胶。 忙活完,重回餐桌,阮柏宸将便签纸交给慕伊诺,弯起眼角说:“eno,把你想吃的菜写在上面吧。” 椅子挪到阮柏宸旁边,一侧肩头紧紧地贴着他,慕伊诺思忖一番,压下笔尖写:麻辣小龙虾。 阮柏宸:“……?” 佛跳墙鲍汁捞饭,杏仁豆腐煲,糖醋松鼠鱼,蟹黄…… “不是,少爷,你先等等。”阮柏宸苦着脸握住他手腕,制止道,“你点的这些菜太高档了,米其林厨师也未必都会做啊。” 慕伊诺假装懵懂地望向他,眼神在说,“你不会学吗”。 阮柏宸站在自己给自己挖的坑里,郁闷地解锁手机点开网页,哭笑不得道:“好的,明白,我这就报个烹饪班,保证不掉链子,请领导放心。” 慕伊诺满意地一挑眉,继续将菜谱补充完整:蟹黄狮子头,木瓜雪蛤,香辣鸡公煲。 硬着头皮撕下这张私人菜单,虽压力山大,却也动力十足,阮柏宸来到冰箱前把它粘上去,摁实,转身对慕伊诺表态:“只要是eno交代给我的任务,我都会用心完成的。” 慕伊诺缩在座椅上,蜷起身子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眼眸莹亮。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分别的四年时间好似被阮柏宸一瞬折叠,他们仍旧生活在那间出租屋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相依相守过日子的痕迹,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洗完碗,打扫好卫生,阮柏宸将衣服挂进卧室衣柜。斜倚着门框,他端抱手臂使坏地问:“eno,你想让我睡沙发还是睡床?” 慕伊诺兀自吞服两粒安定,懒得搭理他,蹿进被窝把被子卷成圆筒,不留缝隙地裹紧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阮柏宸笑着去卫生间刷牙洗漱,之后短衣短裤地爬上床,侧身枕着手臂,冲着慕伊诺的后脑勺道:“少爷,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慕伊诺纹丝不动,仿佛睡着了。静候几分钟,阮柏宸忍俊不禁地向前伸手,连同厚被一起将人搂进怀里。 慕伊诺捂得只剩一颗脑袋,还偏偏不给他正脸看,阮柏宸心下哀嚎几声,故作可怜地咕哝一句:“咱家就一床被子,eno,我冷。” 卷起的被沿儿松了, 慕伊诺从中探出一只手,摸摸阮柏宸裸/露在外的胳膊,心软地蹬开厚被放他进来。两副身体总算贴得严丝合缝,细长的脖颈近在眼前,鼻尖蹭着,阮柏宸感觉不够,猖狂地覆上去嘴唇。 怀中的人背脊一僵,两抹心跳都开始乱得不得章法,阮柏宸没敢再造次,明天不是周末,他怕自己按捺不住折腾得慕伊诺整夜失眠。 两米五的大床,两个人挤着一个枕头安睡一宿。清早,是阮柏宸先摁下的闹钟,慕伊诺尚在苏醒的过程中,阮柏宸恍神般细致地用目光描摹慕伊诺的五官,这一幕他幻想了四年,如今终于成真,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阮柏宸凑到身下人脸侧,移近嘴唇,吧唧,实实在在的一声响,如同最初慕伊诺的每一次偷吻。 慕伊诺倏地睁开眼,震惊和迷茫盖过了起床气,直勾勾地凝视着阮柏宸,又被他捞住细腰抱了满怀,身上沾的全是他的温度。 脸颊枕在阮柏宸肩膀上,视界中白雪皑皑,寒冷的初冬,慕伊诺浑身都是滚烫的,有透过皮肤传递而来的暖意,也有内心深处因悸动产生的燥热。 不同于四年前,现在不是慕伊诺要赖着阮柏宸,而是阮柏宸死活粘着他不放。 “昨晚睡得怎么样?”阮柏宸问。 慕伊诺攥皱他的衣服,回答:“挺好的。” “何止是好啊。”阮柏宸“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说,“我都听到你打小呼噜了。” 起床气后知后觉地因这句话冒出头,慕伊诺松开阮柏宸,往脑袋上蒙被子,他在难为情,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否则面前的这个男人容易得寸进尺。 这时候就展现出身形优势了,阮柏宸轻而易举地将慕伊诺捉回来,缠住他的四肢,以防他再跑掉:“咱们早上的时间都不充裕,所以eno行行好,不跟我闹了,我们多抱一会儿。” 闻声乖顺地软下身体,缓慢搂住阮柏宸的脖颈,慕伊诺坐在他腿上,伸到他腰后的两只脚/交叉扣紧,像树袋熊一样。 “早安,eno。”阮柏宸说。 慕伊诺道:“你也早安,阮柏宸。” 家门前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阮柏宸先去热车,开过来时 第49部分 ,发现慕伊诺正低头踩着他的脚印,一步步朝他走来。副驾驶门开,阮柏宸迅速将人拉进车内,两手捧起慕伊诺冰凉的脸颊,动作轻柔地焐热。 慕伊诺被阮柏宸的大手揉的五官变了形。食指沿着对方的下颌线描了一圈,他轻声说:“小胡渣要冒头了。” 阮柏宸:……高冷少爷在线卖萌,这谁顶得住啊。 一路上十指相扣,音箱里放的是慕伊诺在breeze酒吧唱的那首轻民谣,阮柏宸不厌其烦地单曲循环,慕伊诺一脸铁青地想堵耳朵。 歌曲末尾是长达半分钟的空白,恰遇红灯,阮柏宸偏头看向慕伊诺,欠欠儿地问:“我记得这位演唱者在表演结束后对我讲了一句唇语,四个字的,是什么来着?” 不堪回首的表白经历,慕伊诺冷着表情,回答:“我气死你。” 阮柏宸笑得直抖肩,慕伊诺揪着他的手指头欣赏着窗外飞速划映的街景。车子从早高峰的车流中脱离出来,停稳在wisuno公司门口,阮柏宸用慕伊诺的手背碰碰自己的脸:“晚上见。” 慕伊诺点点头,推门下车,迈进初冬明媚的阳光中。 过完安检,慕伊诺冲向他打招呼的员工们颔首,垂眸盯着光可鉴人的地砖,缓缓停住脚步,转回头,突然没来由地想要看一眼阮柏宸有没有离开。 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和一道厚厚的玻璃墙,阮柏宸立在车门旁一直凝望着慕伊诺的背影,见他转身,便抬起手朝他挥了挥,继而翻过手背向外一推。 去吧,我看着你呢。 慕伊诺内心刹那被强烈的安全感填满。 chapter87宸哥现在就带你认亲去。 087 十二月上旬,冷空气席卷宾州,窗玻璃上漫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晨光被厚重的云层掩盖,卧室里黑漆漆的,慕伊诺还在赖床。 这些天他倒是都能做到八点前下班回家吃晚饭,但加班仍不可避免,书房桌子上堆的全是文件合同,台灯不过凌晨不会熄灭。 阮柏宸没敢再让私人事情影响慕伊诺的睡眠,比如亲昵或者交心。他一直在努力想要真正地走进慕伊诺心里,但阮柏宸能感觉的到,尽管他们已经结婚,慕少爷的心门依旧紧闭,尚未向他敞开。 阮柏宸渴望帮他分担情绪,不愿让他独自承受压力,倾诉是最佳方式,慕伊诺学不来,成长到现在他从没依赖过谁, 因此两个人之间还需要更多的磨合。 慕伊诺熟睡的样子阮柏宸永远也看不够——皮肤白得像一捧雪,长眉清秀,山根高挺,完美的唇形如同素描范本,上色是淡淡的樱桃红,却不知是何触感。 阮柏宸蹲在床畔,倾身吻住他,之前是脸颊,这一次是唇角,顺序和慕伊诺当年的心思一样,虔诚的动作也如出一辙。 “eno,我该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拇指揉着对方额角,阮柏宸悄声说,“毕澜九点钟来接你,咱们杂志社见。” 尾音未落,指尖被床上的人轻轻攥住,慕伊诺眼睑微阖,缓神两秒,回道:“开车注意安全。” 阮柏宸说:“等下你醒了我不在,起床气没地儿撒,我们提前抱抱好不好?” 慕伊诺迷迷糊糊地举高手臂,又乖又听话地迎接着阮柏宸。 水泄不通的高架上路况拥堵,阮柏宸心情却不错,慕伊诺渐渐爱讲话了,也能认真回应他的全部请求了,这一点着实令他欣喜。 新辰里写字楼a栋,《nicole》杂志社二层,所有员工暂停手上的工作,都在打扫卫生。阮柏宸挂着一脸莫名其妙,迈到正跟墩布较劲的唐玖身侧,打量他一眼,问:“今天有局里的领导来视察吗?” 唐玖挠头:“没听说啊。” 阮柏宸疑惑:“那你们这是干吗呢?” “热烈欢迎wisuno公司的精英们大驾光临呀。”严小玲从唐玖身后探出脑袋,将抹布折叠,边擦拭复印机边道,“薇姐交代了,务必严肃对待,得把《nicole》的门脸抹干净,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呀。” 阮柏宸一听,不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等“wisuno的精英”亮出真面目,公司上下便知这些礼数纯属多此一举,毕竟,对方早已在杂志社混了个眼熟,谈何严肃,估计亲切还来不及。 “哦对了,宸哥。”严小玲指指他的办公室,提醒道,“您屋里来了位……小祖宗,您赶紧去‘恭迎’一下吧。” 《nicole》的小祖宗,也可以称之为“人间活宝”,阮柏宸了然地推门走进,一道身影立马从座椅中弹起来,手里捏着把小梳子,人来疯地唤:“哈喽,宸哥!” 是莘初,年龄上加了四岁,但跟没长大一样,未改本性,仍是对谁都客气、友善,总有使不完的热情。他太单纯了,莘雨薇怕他在外吃亏,因此没给他填报外地的学校,将他留在了自 己身边。 梳子和小镜子不离手,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能妨碍他臭美,五官全长开了,没往帅气发展,变得越来越可爱了,这孩子要是当模特或者明星准能收获一群姐姐粉。 阮柏宸不见外地问:“怎么没去上学?” 莘初笑眯眯地回答:“听我妈说,咱们要跟wisuno合作了,趁着半天没课,本少爷前来观摩一下,看看所谓的社会名流们是不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阮柏宸好奇道:“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莘初说:“油光满面地中海,肥头大耳啤酒肚。” 阮柏宸:……当心你小哥抽你。 莘初端着阮柏宸泡给他的奶茶,翘着腿嘬两口,愉快地哈一口气:“宸哥,我刚才跟小玲姐打听八卦的时候,得知你已经结婚了。” 阮柏宸玩转着手机,守在窗边注视着写字楼前的动静:“嗯,怎么了?” “能让我见见大嫂吗?”莘初套近乎道,“我想跟她处好关系,这样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你们家蹭饭啦。” “行啊。”阮柏宸忍笑说,“正好,他也住你们小区。” “真的假的?”莘初张大嘴巴,喜出望外道,“瞧这缘分!今晚我就登门拜访!” 劳斯莱斯出现在视野尽头,门外,是莘雨薇迅疾的脚步声,与wisuno约定的时间为九点半,《nicole》全体员工各就各位,唐玖、齐森和严小玲跟着领导们下楼迎接合作方。 慕伊诺的微信跳进屏幕,阮柏宸勾起唇角,转头对莘初说:“用不着等到晚上。” 莘初迷茫地眨眨眼睛:“啊?” “走吧。”阮柏宸道:“宸哥现在就带你认亲去。” 写字楼台阶前站着《nicole》的几位部门领导,云翳被风推走,耀眼的阳光淋在银灰色的劳斯莱斯上,唐玖戳戳齐森的胳膊,捂嘴低语:“这车之前来过咱这儿。” 齐森回戳:“你猜下来的是高富帅还是白富美?” 司机一把轮倒入停车位,副驾驶门开,迈到车外的女人摘掉墨镜,身姿优雅,神态从容。严小玲随即露出笑容,在对方看过来时拘谨地挥挥手,莘雨薇见状,问:“怎么,认识?” 严小玲说:“她来找过宸哥。” 毕澜礼貌颔首,转身拉开后排的门,慕伊诺踩稳地面,浅棕发被光线照成了金色,一身 纯白西服显得整个人精明沉稳,却也掩藏不住蓬勃的少年气息。 莘雨薇愣在原地,片刻后,感慨万千地摇摇头,心道:确实认识。 面对着朝他们走来的慕伊诺,唐玖、齐森和严小玲震惊不已,三人齐齐失语,半晌,严小玲倒吸一口凉气,展现自己超强的记忆力,缓缓念出一串数字:“四十六分五十三秒。” 唐玖紧跟道:“宸哥私人影展中的那个男孩儿。” 严小玲恍然惊呼:“宸哥的结婚对象莫非是?!” 齐森目瞪口呆地接话:“咱还来得及抱宸哥大腿吗?” 慕伊诺目不斜视,目标明确,径直朝向莘雨薇。不等他开口,一抹黑影势头迅猛地冲到他跟前,慕伊诺连忙后退两步,眉心拧蹙,抬眼瞧清了这张熟悉的娃娃脸。 莘初大吼一声:“小哥!你回国了!我可想死你啦!” 身后的三人三脸懵逼,唐玖木讷地问:“咱们小祖宗啥时候跟人攀上的关系?” 慕伊诺面色淡漠,语调却放软了:“你长高了,莘初。” 莘初欢腾地蹦跶两下,激动地张开双臂索求拥抱,慕伊诺一掌抵上他脑门,无奈地说:“真是一点没变。” 莘初“嘿嘿”笑着,把慕伊诺的手拿下来,假装客气地握住,一本正经道:“以后不能再叫你小哥了,得叫大佬。” 慕伊诺不喜欢与其他人发生较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他抽回手,温声说:“还按原来的叫吧。” 台阶之上,阮柏宸将面前的景象尽收眼底,慕伊诺微微抬头和他对视,不易察觉地弯了下眼廓,继而看向莘雨薇:“莘总。” 莘雨薇笑道:“慕总,好久不见。” 慕伊诺主动伸手:“您喊我慕伊诺就行。” 唐玖望向挂着迷之微笑、欣慰又满意的阮柏宸,转而扭脸盯着莘雨薇和莘初熟络亲近的模样,大眼儿一眯,对旁边的两人说:“你们觉得这种温馨的场面有点像什么?” 严小玲答:“婆家人接新媳妇儿过门。” chapter88来当我的模特吧。 088 《nicole》员工们对wisuno公司总裁的幻想在看见慕伊诺之后全部颠覆,客观原因是那双漂亮的淡蓝色眼睛,主观上,没人预料到对方竟然这么年轻。 莘初被莘雨薇挡在三层会议室门口,小 祖宗不好打扰大人们工作,只得与慕伊诺短暂告别,灰溜溜地回到阮柏宸办公室狂补作业。 众人围桌落坐一圈,本次会议由唐玖主持,若议程进行得顺利,双方今日便可签订合同。 笔电亮着屏幕,阮柏宸飞快地敲着键盘,接下来漫长的四十五分钟是他的主场,明明准备充分,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即将在慕伊诺面前展现这四年来努力的成果,像是为曾经的承诺交上一份令对方满意的答卷,阮柏宸想要的,不仅仅是作为合作伙伴的认可,更多的是渴望得到爱人的青睐。 他用电脑办公,慕伊诺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研究刚拿到的香水拍摄策划案,的速度极快。恍惚间,他们好似重回同源路上的那家摄影店,一个忙于工作,一个钻研书本,时光仿佛从没在两人之间留下过空白。 唐玖在为来宾们介绍《nicole》的创立理念和发展历程,阮柏宸完成演讲材料的撰写,左手滑下桌面,刚落到腿上,就被慕伊诺迅速捕获,十指交叉填满了指缝。 众目睽睽,只靠一侧桌沿做遮掩,阮柏宸觑一眼慕伊诺的表情,慕少爷面色淡定,神态稳重,游刃有余地拿左手记录会议纪要,右手食指在对方掌心中轻挠两下,不忘偶尔使个小坏。 阮柏宸:……这也太考验定力了。 莘雨薇起初对慕伊诺的业务能力持观望态度,但在唐玖结束“香水发布会相关流程”的介绍之后,慕伊诺提出了几点疑问,句句都卡着关键要素,甚至还纠正了对方刚才的口误和策划案上的部分细节漏洞。 全程没有打断唐玖的讲解,只在最后做补充说明,口吻平和,语调平缓,慕伊诺毫无甲方的架子,却又有着谦和强大的气场,莘雨薇不禁扬了下眉毛,犹疑的目光变得愈发赞许。 轮到阮柏宸,慕伊诺的反应明显发生了变化,笔记没再写了,单手支颐的姿势犹如听老师讲课的学生,认真且用心,可视线又好像自带粘性,看猎物似的,将他的男人浑身上下欣赏个遍,优秀的模样令他心波荡漾。 会议按部就班地滑向尾声,莘雨薇把草拟好的合同递给慕伊诺,客气道:“有关香水新品的拍摄宣传,慕总尽管提要求,我们一定竭力照办。” 慕伊诺随意翻看两眼,转交到毕澜手上让她评审,回复莘雨薇:“就一点。” 莘雨薇洗耳恭听,慕伊诺说:“所有流程都按照阮摄影师的想法来办。” 会议桌下方亮着三块手机 屏,《nicole》的微信群被唐玖和齐森狂轰乱炸,疯狂地蹦着最新出炉的八卦信息。严小玲大包大揽成为了cp粉头,不自知地笑着,一直没能合拢嘴巴。 正午下班时间散会,莘雨薇有意宴请慕伊诺,阮柏宸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少爷卸下工作状态后,连打了两个哈欠,他要带他回自己屋里稍作休息。 一路如芒在背,阮柏宸顶着众人灼烈的目光返回办公室,莘初果然不是块学习的料,作业本盖着脸歪倒在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瞪着慕伊诺左看右看,以为自己还没出梦境。 莘初接过阮柏宸泡的咖啡,迷迷瞪瞪地问:“小哥,你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 慕伊诺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不久。” “虽然我很想念你。”莘初苦着脸,嫌弃地咂吧下嘴,黑咖啡难喝但能提神儿,“可你家不是在美国吗,亲朋好友围在身边,豪车开着,大餐吃着,玩着派对,那样的生活多自由呀。” 阮柏宸泡茶的手一顿,抬眸瞄着慕伊诺,没两秒,继续低头接上动作。 莘初嘀咕:“这要是我,我才舍不得回宾州呢。” 慕伊诺抽掉领带,解松领扣,压住后脖颈放松肩背,随口回道:“我想要的自由只有一个人能给我。” 莘初吹着热气,撅起小嘴:“谁啊?” 办公室的门尚未掩合,墙角听到一半的严小玲装模作样地敲门进来,拿掉莘初的杯子,挽住他胳膊笑嘻嘻地说:“小祖宗,跟你小玲姐走,中午食堂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不要。”莘初拒绝道,“红烧肉哪儿有我小哥香啊。” “你的瓦数太高了,快亮瞎姐的眼睛了。”严小玲连哄带骗将人拽走,莘初不死心地扒着门框,回头嚷,“小哥,过两天我去你家找你玩儿啊!” 严小玲贴心地带上了门,屋内突兀地安静下来,阮柏宸把茶杯置于桌面,走到慕伊诺身前脚步没停,身高的压迫感逼得慕少爷连连后退,背脊轻轻靠住门板。 一人垂眸,一人抬眼,对视片刻,阮柏宸柔声重复莘初的提问:“是谁啊?” 慕伊诺向来“临危不惧”,神情无畏,用眼神坦荡地回答,“你明知故问 第50部分 ”。 战线拉得越长,阮柏宸越把持不住,败下阵来的永远是他,于是倾身抱紧慕伊诺,随后“啪嗒”一声,反锁上门。 慕伊诺应声颤了一下肩膀。 微小的反应刺激得阮柏宸心中一悸,嘴唇移向对方耳畔,他小声问:“慕总难道是在期待什么吗?” 慕伊诺偏过头,唇瓣蹭着阮柏宸耳骨,回道:“阮摄影师不也一样吗?” 阮柏宸:要了命了。 毕竟是在办公室,两人都在克制,慕伊诺环住阮柏宸的腰,脸颊枕上他肩膀,困倦地打起了瞌睡。 阮柏宸的本意是想让慕伊诺睡沙发床,好能休息得舒服一些,但慕少爷难得粘他,阮柏宸稀罕极了,实在舍不得松手。 轻松地抱起人,将办公桌前的转椅放倒,阮柏宸躺上去搂紧慕伊诺,哄着他安稳入睡,两人胸膛严实地贴在一处。 慕伊诺身上晒着冬日暖阳,左耳聆听着阮柏宸的心跳。 慕伊诺中午其实睡不久,赖在阮柏宸怀里几分钟便醒了。兜里的手机震动,是毕澜,姓郑的股东有急事要求见面,慕伊诺缄默不语,随后将电话挂断。 阮柏宸揉着他的头发,问:“不在我这儿吃午饭了吗?” 衬衫被自己压皱了,慕伊诺帮他整平,说:“晚上我要吃小龙虾盖饭。” 阮柏宸笑了笑,欣然接下任务:“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慕伊诺回道:“你自己看着发挥吧。” 两片薄唇在眼前来回晃悠,勾得阮柏宸血气翻腾,忽然起身将慕伊诺抱上书桌,双手撑在他大腿两侧,缓慢移近,深深地凝望进那对精致的眼眸中。 “既然香水新品的拍摄宣传都按我的想法来。”阮柏宸贴上慕伊诺额头,蹭着他鼻尖,嗓音轻柔,“那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履行承诺满足我。” 慕伊诺打开膝盖,长腿缠上阮柏宸,低眸摸摸他的手,算作回应。 片刻停顿,阮柏宸说:“eno,来当我的模特吧。” 慕伊诺凝视着他,动容地抿直唇线。 “ewilight,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回忆。”阮柏宸道,“你的香水,只有你能诠释好它。” 窗帘浮动,屋内气温攀升,光线落满视野,慕伊诺说:“好。” “不过。”阮柏宸抬起脸,嘴唇覆上慕伊诺眉眼 ,右手在他腰际处流连,“你得让我先闻闻ewilight的味道,我想从中找点拍摄的灵感。” 下一秒,阮柏宸被慕伊诺压住脖颈,鼻尖触及平直的锁骨,目光顺势溜进敞阔的衣领,衬衫里的景色一览无余。心跳一瞬提速,鼻息间清淡的香水味因距离的缩短变得浓郁,白净的皮肤,诱人的樱桃红,慕伊诺在阮柏宸耳畔温柔地说:“给你闻。” chapter89我现在对你很有想法。 089 自遇见慕伊诺的那天起,阮柏宸一直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分别时,慕伊诺曾留给他一瓶香水小样,之后阮柏宸每次将它喷在西服上,熟悉的气味总能唤醒过去的记忆。 如今瓶中已空,阮柏宸却难以戒掉它的香味,所幸的是,慕伊诺重回他的身边,比起香水,他的少爷更令他痴迷。 阮柏宸深闻衣领下的味道,ewilight浓郁上瘾,眼前仿若花开。良久,慕伊诺问:“有灵感了吗?” “有了。”阮柏宸立直身子与他平视,目光赤/裸,眼中的欲望深不见底,“我现在对你很有想法。” 只可惜,现实没能留给他们继续亲昵的时间,阮柏宸陪慕伊诺下楼,目送他离开,躁动的心神久久无法平静。 慕伊诺倚靠座椅,注视着后视镜里的阮柏宸越来越远,窗外的景色飞速掠向身后,唇角扬起的细微弧度直到返回公司才缓慢放平。 下了车,目光随即放冷,慕伊诺不咸不淡地问:“姓郑的找我什么事。” 毕澜回答:“估计是察觉到了您的动作,听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说话也语无伦次。” 上到顶层,经过走廊,毕澜眼尖地发现总裁办公室的门没有扣死,她警惕地护着慕伊诺站在前面,抬手甫一推门,迅速用胳膊挡掉朝他们扔来的一沓照片。 不堪入目的裸/照撒了一地,毕澜低下头,波澜不惊地正欲蹲身捡起,却被慕伊诺拉住胳膊,听见他不咸不淡地说:“既然郑总都不嫌丢脸,我们又何必替他盖遮羞布呢。” 办公桌前的男人脸色青紫交加,目眦欲裂,怒火中烧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慕、伊、诺!” 忙完下午的会,处理好莘雨薇交代的工作,阮柏宸瞄眼手表,五点三十五分,他有些坐不住了。趴在怀里午睡的eno身体像小猫一样柔软,闻见的香水味充斥鼻腔经久不散,阮柏宸翻开摄影书尽量分散注意力,倘若再 任由自己肖想慕伊诺,今晚恐怕要坏事儿。 卡点准时下班,心急地熬过晚高峰,抵达wisuno时星月当空,天色暗得彻底。阮柏宸轻车熟路来到慕伊诺的办公楼层,止步于休息区,却没寻见毕澜的身影。 依稀听见争吵声,阮柏宸望向大门紧闭的办公室,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他踌躇着走过去,立在门外侧耳,辨析出有位中年男人正嘶哑地吼着话,其中夹杂着摔东西的动静。 逾刻,门开了,毕澜拎着刚刚清扫的满地零碎退出来,慕伊诺的声音变得清晰。 “郑总,我开的价格买你手上的股份绰绰有余。”口吻冷硬,慕伊诺淡淡道,“我很清楚你与胜杰地产的勾当,想把股份卖给他们,企图联手恶意收购wisuno,对吧。” 被慕伊诺戳中脊梁骨,郑卫海面色阴沉,既然已经撕破脸,谎言也就没了意义,不如坦坦荡荡地针锋相对。 “慕天翰放弃了中国市场,不代表wisuno就可以任由你们分割和吞并。我的立场,郑总是知道的。”慕伊诺垂着眼,不屑瞧人,说,“但凡想打这家公司主意的人,都是我的敌人,包括慕天翰。国内市场我势在必得,劳烦转告你的‘合伙人’,你们从我这儿捞不到一分好处,若要鱼死网破,我很乐意奉陪。” 屋门重新掩合,毕澜微笑道:“阮先生来了啊。” 话到嘴边,阮柏宸欲言又止,思忖几秒说:“eno他……” “别担心。”毕澜轻松道,“慕总应付得了。” 喝下半杯热茶,阮柏宸盯着漂浮的茶叶坐立难安。不多时,郑卫海蛮力地扯开门,嘴中蹦着脏话,脸上挂着遮掩不住的愤怒和挫败感,朝着电梯大步流星。 余光扫向等候在休息区的男人,郑卫海忽然刹停脚步,换上一味厌弃的神色,不善地开口:“你就是阮柏宸吧?” 郑卫海会调查慕伊诺的人际关系实属意料之中,就好比慕伊诺逼迫他转让股权,把他做的龌/龊事情揭个底儿掉一样,商界的利益纠葛向来容易牵扯到私人生活,阮柏宸明白,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偏移视线,慕伊诺出现在阮柏宸的视野里,同郑卫海对峙了一下午,他的表情毫无破绽,此刻却被对方撕破了一道口子。 慕伊诺极其反感有人来打扰阮柏宸,尤其听不得这种有失尊重的口吻。 放下茶杯站起身,阮柏宸和颜悦色地应声:“郑先 生。” 郑卫海笑里藏刀:“我就说嘛,慕伊诺绝对不是‘一般人’,口味果然够独特,居然喜欢老男人。” 阮柏宸面不改色,大方直言:“是啊,我的好运气大概都用在这件事上了。” 唇角抽搐,郑卫海回嘴道:“啧,同性恋真他妈恶心。” “哪儿的话。”阮柏宸从容不迫地说,“和您相比,不值一提,至少我和慕总的婚姻是合法的。” 听见“合法”二字,郑卫海的笑容荡然无存。他曾参与过恶意收购wisuno的行为,没少干过背着老婆包/养小三的肮脏勾当,无论是在法律还是道德上,他都没脸跟阮柏宸据理力争。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末了,郑卫海竟释然地摇摇脑袋,“好言”道:“我看阮先生倒像个老实人,索性奉劝一句,慕伊诺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别被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骗了,他的阴招多的是。” “他才刚入商界不久,就敢这么得罪人。”郑卫海说,“倘若将来有人要他下地狱,可别连累了你。” “不劳您操心。”阮柏宸语声温和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先跳下去,稳稳地接住他不让他受伤。”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郑卫海哑然片刻,讥笑着说:“阮柏宸,我想你这个岁数,不该没有自知之明,慕伊诺还很年轻,你最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阮柏宸弯起眼角:“您说得对,只是慕总从没让我动过‘留后路’的念头。” 见识了阮柏宸的厚脸皮,郑卫海在心里作呕两下,愤然离去。阮柏宸一秒没耽搁,快步走到慕伊诺身前,微弯腰背与他平视:“忙完了吗?” 慕伊诺看向他,语气轻轻的:“嗯。” 五官软化了棱角,睫毛压得很低,慕伊诺抿直唇线,兴致不高。阮柏宸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只道:“那跟我回家吧。” 轮胎碾过沥青路,拐入景园小区,两人前后脚回到家中,慕伊诺径直朝向卧室,脱掉西装换上睡衣,疲惫地钻进被窝。 阮柏宸克制了一路,总算重回二人世界,实在无心做饭,他得先办件大事儿。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将慕伊诺捞进怀里,捏着他的后颈不准他睡觉,阮柏宸说:“直觉告诉我,你有心事。” 慕伊诺不答话,闷着脸埋在阮柏宸胸前,呼吸平稳。 他们面对着面,安静地抱了很久,阮柏宸挠 挠慕伊诺的痒痒肉,小声道:“eno,看着我。” 慕伊诺避开阮柏宸的手才刚抬起头,嘴唇上突然落下一吻,一触即收。他有点愣住了,神情迷茫,深深地凝望着阮柏宸的眼睛。 阮柏宸说:“想死我了。” 慕伊诺反应不及,却在回过味儿后,拿舌头舔了舔唇瓣。 阮柏宸快要忍到极限了。 客厅黑黢黢的,只有卧室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线照着两人暧/昧交叠的身影。长久的空白过后,阮柏宸塌下肩膀,渴求道:“eno,你叫叫我。” 膝盖跪在床沿,慕伊诺坐在阮柏宸腿上,不禁奇怪,往常自己惯性沉默,阮柏宸从未要求他有所回应。虽有疑惑,他还是顺从地唤:“阮……” 轻启的齿缝陡然被柔软的舌尖挑开,下一秒,唇唇相覆,阮柏宸捧起慕伊诺的脸,轻而易举地探进他的口腔。 酥麻、敏/感、呼吸不畅,慕伊诺心跳剧烈,眼神中划过一丝惊讶,很快便主动攀住阮柏宸的脖颈,加深亲吻,热度在两人身上迅速蔓延。 慕伊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阮柏宸要他喊名字,其实是想让他张开嘴巴,方便接吻而已。 chapter90我们正相爱。 090 时隔四年,两人的第二次亲吻仍是由阮柏宸占据主导权,慕伊诺给他的反馈令他意/乱/情/迷。宽松的t恤领口滑落慕伊诺的一侧肩膀,阮柏宸轻轻含住他嘴唇,鼻息交换间,滚烫的身体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极力控制着欲念与冲动,阮柏宸专注地和慕伊诺接吻,把他的少爷吻得如痴如醉,细软的低/吟声频频从唇间泄出。 床铺柔软,被子堆在一旁,空荡的房间听得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阮柏宸终于饶过慕伊诺,放他在自己怀中微颤,然后抱紧他,总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手机屏幕显示八点四十六分,他们吻了将近半个小时。 怀里的人悄悄往下出溜身子,阮柏宸拦腰将他捞上来,好笑地问:“躲什么呢?” 定睛一瞧,慕伊诺薄薄的皮肤像白雪沾了暮色,透着诱人的红,莹亮的淡蓝瞳眸里挤满了深情,像盈着一汪潋滟的泉水,看得阮柏宸险些丧失理智。 慕伊诺倒不羞赧,只是还在轻/喘,神态摆得坦坦荡荡,仿佛这是他应得的。至于“躲”,是因为他想避开容易让他失控的 地方,实在难以忍受阮柏宸无意识地来回磨蹭。 慕伊诺接话道:“四年前你净躲我了。” 阮柏宸说:“少爷还挺记‘仇’的。” 慕伊诺双臂还攀在他脖子上:“打算怎么补偿?” 阮柏宸弯起眼角,轻声道:“我怕你受不了。” 捡回厚被盖在身上,等被窝热了,慕伊诺平静下来,阮柏宸拍着他后背,先哄,再慢慢地进入话题:“eno,感情是需要交流的,我不用你事无巨细地汇报,但至少当你不开心时,不必对我有所隐瞒。” “让我帮你分担一些,好吗?”阮柏宸说,“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贴着阮柏宸的胸膛,慕伊诺太有安全感了,心门稍稍打开,他诚实道:“我不想我的事情牵连到你。” 这句话讲得有些含蓄,阮柏宸沉思片刻,说:“你指的是郑卫海吗?” 慕伊诺把脸埋在阮柏宸胸口,嗓音闷闷的,吐息不畅快:“他在羞辱你。” “言重了,这不算什么。”阮柏宸道,“真的,不痛不痒的。” 慕伊诺没了动静,阮柏宸清楚他不擅长坦露内心,正在跟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较劲。几番努力,慕伊诺拿捏着措辞,压低音量:“我担心,你会在意外界的眼光。” 阮柏宸不置可否,坦诚地说:“我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房和车全拿不出手,住在小自己十二岁的爱人家里,暂且不论陌生人怎么看我,同事之间都未必能将我摘得清白。” “eno,我不瞒你,我确实很在意。”阮柏宸亲亲慕伊诺额头,坦言,“我又不是圣人,整天清心寡欲的,既然活在人堆里,那就不可避免会受到流言和舆论的影响。” 缠上去四肢,生怕阮柏宸跑走似的,慕伊诺问:“有压力吗?” “当然有啊。”阮柏宸回答,“但这同时也是我的动力。” “eno。”阮柏宸小啄一下慕伊诺的嘴唇,认真地说,“我配不上你,这是客观事实,尽管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做到与你‘并肩’,我也不会放弃努力。” “‘我喜欢你’,是排在一切杂念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它的分量远远超过‘别人的议论’和‘我自己的自尊心’。”阮柏宸口吻虔诚道,“我 第51部分 曾经忤逆过它,做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对正确的选择,可事实却是,我活得并不快乐。” 慕伊诺扬起唇角。 “我对你的感情光明正大。”阮柏宸笑着说,“我不可能为了迎合别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因为我问心无愧。” “所以,我没什么好权衡的。”阮柏宸道,“比起和你相爱,那些都是鸡毛蒜皮。” 慕伊诺痴痴地望着他,呓语般问:“和我什么?” 阮柏宸碰碰他鼻尖,回答:“eno,我们正相爱。” 欲/望开了闸,犹如决堤的洪水,接吻疯狂上瘾,慕伊诺到底年轻,坚持不了几分钟便推开阮柏宸逃下床,踩着拖鞋急冲冲地往卧室外跑。阮柏宸眼疾手快地将他拽回被窝,让慕伊诺的后背靠着自己,从后面牢牢地束缚住他。 “咱们都已经结婚了。”热气笼在耳畔,慕伊诺瑟缩肩膀,阮柏宸说,“很多事情是可以不用自己动手解决的。” 下一刻,慕伊诺浑身蓦地紧绷,继而认命地松弛神经,屏住气接纳阮柏宸的所有动作,盯着那只控制着自己的右手来回反复,指甲在他左手背上挠出几道醒目的红痕。 一整晚,慕伊诺的意识浮浮沉沉,大汗淋漓,最终脱力地合上眼睛,疲惫地陷入梦境。没有药物的加持,他的睡眠很浅,内心却比以往更加安宁。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门铃响了,慕伊诺的起床气由于身体太虚没能痛快发作,阮柏宸吻开他皱紧的眉毛,翻下床,披上外套走去玄关开门,是莘初。 “住得近就是方便,省得我跑知春路找你了。”莘初收起整理完发型的小梳子,喜气洋洋地喊,“宸哥周末好!我大……我小哥呢?” “你也知道是周末啊。”阮柏宸赶紧将他迎进屋,怕他冻着,“你小哥还在睡觉呢。” 迈进客厅,见卧室的门敞着半扇,莘初抻脖朝内张望,瞧清床上的人,憋笑捂住嘴巴,戳戳阮柏宸的胳膊,大眼儿一眯:“宸哥,嘿嘿嘿。” 阮柏宸:“……” 莘初偷着乐,径直往沙发上一卧,毫不见外地吵吵着要吃早餐。阮柏宸系好围裙准备下厨,一脸无奈道:“没听说过蹭早饭的,中午来,时间充裕,我还能给你多做几个菜。” “不是吧宸哥,你忘记啦?”莘初没骨头似的斜倚着扶手,翘着腿,两只眼睛无辜地瞅着人。 阮柏宸问:“忘 记什么?” 莘初一拍大腿:“咱们不是约好了今天上午一起去养老院探望余奶奶的吗?” 当年给余奶奶和梁爷爷拍完金婚照,不到一年,梁爷爷就病逝了。余奶奶一人独居,衰老得很快,平时有莘雨薇和莘初照顾着,日子也能顺当地过。 去年三月,余奶奶实在不肯再麻烦莘家,决意搬去养老院。年底时,护工告知阮柏宸,老人家身体尚且硬朗,但神智已经开始模糊,渐渐有点认不清人了。 闻见客厅的交谈声,慕伊诺没再赖床,这些年他心里始终记挂着余奶奶。冬日暮雪,腊梅树下,一老一少促膝长谈,余奶奶曾说,慕伊诺很像她意外去世的孙子。 养老院离景园小区不远,这是莘雨薇的安排,方便他们随时来看望。院内遍布植被,冬青、腊梅、竹林,即使是隆冬寒月,也好似能寻见春的踪迹。 莘初在前面开路,放着宽阔的大道不走,非要往池塘边上蹦跶。阮柏宸提着一篮子时令水果,注视着莘初蹦蹦跳跳的身影,对慕伊诺道:“臭屁小子是不是还跟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慕伊诺牵着阮柏宸的手,抬眸望一眼他的侧脸,下巴尖戳进围巾里,微弯眼廓点点头:“嗯,一模一样。” 住院楼前的健身器材旁边,有一架秋千,上面坐着一位穿红袄的老太太。莘初辨认出是余奶奶,插着兜小跑过去,阮柏宸走近后,小声告诉慕伊诺:“老人家一直戴着拍金婚照那天的首饰,每时每刻思念着梁爷爷。” 莘初调皮地凑到余奶奶跟前做了个鬼脸,知道她只觉得自己眼熟,叫不出他的名字,便像往常一样,绕去她身后帮忙推秋千。阮柏宸冲余奶奶微笑颔首,嘘寒问暖却没回应,护工接过果篮,详细地汇报了一遍老人家的近况。 余奶奶愈发寡言少语,时常凝视着虚空神情呆滞,几乎不与同龄人交流。秋千荡出细微的弧度,忽地,耳畔响起清晰的一声“小宝”,阮柏宸惊讶地转过头,余奶奶正直勾勾地盯着慕伊诺,前倾身体想要去抓他的手。 护工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人,耐心地解释:“奶奶,这位小先生不是您的孙子,他是来探……” “奶奶。”慕伊诺打断护工的话,蹲下身,握住她长满老年斑的手,温声道,“我是小宝。” 莘初怔愣地停下动作,阮柏宸立在原地,神色温和。 “小宝。”余奶奶重复唤着这个称呼,开心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我 的小宝。” 慕伊诺把脸贴在余奶奶膝头,搂抱住她的腰,笑着说:“小宝回来看您了。” 。 chapter91我成家了 091 灯光跳闪,干冰机停止工作,严小玲抱着礼服,等来莘雨薇“ok”的手势,开心地嚷出两个字:“收工!” 国风时尚第十期的拍摄内容进行到一半,由于工作密度太强,模特和助理们体力不支,莘雨薇决定提前让大伙儿下班,明天再继续。 还有一个原因——今天是圣诞节。 淮秋脸上揉着淡妆,从干冰机制造的雾气中走出来,靛青色的丝绸薄衣衬得身形线条优美,诱惑力十足,看得唐玖直捂眼睛。 严小玲把服装和道具收进储物间,往唐玖头上盖了顶牛仔帽,问:“干吗呢?” 唐玖回答:“非礼勿视。” 严小玲会意地瞄一眼淮秋,认命地叹一口气:“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我一个直男。”唐玖拿牛仔帽挡住视野,再看就该弯了,“都被他整出危机感了。” 阮柏宸立在电脑前筛选完照片,收起三脚架跟莘雨薇打好报告,准备离场。倏而一抹人影将他拦下,阮柏宸背上相机包抬眸一瞧,是淮秋,掌心里捧着一枚红彤彤的苹果。 “阮老师,辛苦了。”淮秋纯真无邪地笑着,“祝您圣诞快乐。” 视线睃巡一圈,见其他人手上都空着,阮柏宸打趣道:“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抱歉,我们领导还在呢,我可不能明目张胆地‘收礼’。” “这哪儿算礼物啊。”淮秋失落地变了脸,沮丧地说,“一份‘平安’的祝福而已。” “谢谢淮秋。”阮柏宸往肩上提了提包带,还是没接,“礼物应该送给最亲近的人,你的祝福我收下了。” 脚步调转,刚背过身,淮秋垂下手臂,声音也跟着一并落沉:“阮老师。” 阮柏宸回头,面露疑惑,淮秋直白地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的业务能力很强。”阮柏宸如实道,“只要脚踏实地努力用功,没人不喜欢你。” 换衣室旁边的沙发上,唐玖眯缝着眼,煞有介事地说:“宸哥貌似也察觉到了危机感。” 严小玲赏他个白眼儿:“你俩的危机感能一样吗。” 唐玖一拍大腿蹿 起身,抢过严小玲手中的行程表,装模作样走到淮秋面前,打算和他确认一下明天的拍摄时间,不料对方直接扔给他一句:“找我助理。” 严小玲看热闹似的,冲一脸生无可恋的唐玖拱拱眉毛,齐森见状,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叹道:“哎,世界的参差啊。” wisuno国际大厦十五层,慕伊诺挂断鲜花养殖场的电话,把新调制的香水小样存入玻璃柜,身后实验室的门被人推开,不用转头也知道是阮柏宸。 慕伊诺码齐标本盘,问:“提前下班了?” 阮柏宸从后面拥上来,闻闻慕伊诺,舒坦地放松身体:“想早点见到你。” “订的餐厅是七点的吧?”慕伊诺关上柜门,转过身问,“还有两个小时,做点什么?” 回到临时办公室,花架上盛放着各种植物,慕伊诺将一盆宝珠茉莉端至窗台,往里滴进去少许营养液。阮柏宸等他打理完心爱的花草,在馥郁的香气中抱住慕伊诺,踩着透窗而来的星光与城市灯火,慢悠悠地晃着身子。 姿势像跳舞,步伐轻缓,阮柏宸说:“贺老板昨天向我透露,钟恺元旦会回宾州,让我带上你一起在breeze跨年。” 慕伊诺踮起脚尖,和阮柏宸贴贴脸,点头问:“老师最近怎么样?” “快出道了。”阮柏宸没忍住笑出了声,“大龄选手终于要圆梦了。” 慕伊诺勾起唇角:“我们能去捧场吗?” “当然,你愿意去,钟恺该高兴坏了。”阮柏宸道,“不过,需要你空出几天假期,地点在北辰市金港月半湾,离宾州比较远。” “好。”慕伊诺应声,“去给老师撑排面。” 吃饭的地点慕伊诺太熟悉了,在新辰里购物中心,难怪阮柏宸非要往西装外面套上那件浅棕色的短款羽绒服——正是慕伊诺在这里买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四层的俄罗斯餐厅对着滑冰场,用餐时,慕伊诺总是频频走神。慕伊言最喜欢滑冰刀,迈一步摔一跤,每回玩完浑身像散了架,痛得他龇牙咧嘴,下次逛街路过便“好了伤疤忘了疼”,执着地还要朝冰场里冲。 夏茗敏总是惯着他,慕伊诺再怎么不同意也还是会心甘情愿地陪着弟弟,保护着他满场龟速溜达。 在外用餐,慕伊诺吃得很少,他被阮柏宸拴住了胃,习惯了家里饭的味道。一顿下来,慕伊诺只喝完了奥克罗什卡冷汤,阮柏宸记住了,条 件反射地取出手机,上网查找这种汤的烹制方式和配料。 迈离餐厅,途经滑冰场,慕伊诺没注意到从右边走来一对母女,母亲手上拎着一双儿童冰刀鞋。错身几步,女人倏然停住脚,神色惊慌地回过头,下意识唤:“伊诺?” 慕伊诺身形微顿,转过身,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她的声音,是夏茗敏。目光转瞬落在被牵住的小女孩脸上,慕伊诺想起四年前刚回宾州时,曾在家门口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那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才一岁不到。 慕伊诺没叫人,阮柏宸透过他的反应和有些模糊的记忆画面,认出夏茗敏,颔首打了声招呼。 周围游客络绎不绝,不时有视线朝这边望来,慕伊诺垂眼沉默,夏茗敏欲言又止,明显是在隐忍情绪。小女孩挣脱夏茗敏的手,胆怯地走上前,抓抓脑后的小辫子,奶气地问:“你是我哥哥吗?” 话一脱口,三个大人齐齐愣住。 “我认识你,我妈妈的相册里有很多你的照片。”小女孩紧张地抠着手,撇撇嘴巴,“她总跟我念叨‘这个人是哥哥’,是你吗?” 慕伊诺静立片刻,放软面色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应道:“你好,魏言曦。” 夏茗敏抬手掩面,悄悄遮住发红的眼眶,她只告诉过慕伊诺一次魏言曦的名字,在他得知慕伊言病逝的情况下,那么慌乱,那么仓促,他竟然从没忘记。 魏言曦害羞地抿住唇瓣,哥哥太好看了,她想要个拥抱,胳膊刚抬起来又放下了,拘谨地收敛动作,礼貌地说:“你好,哥哥。” 两手兜住魏言曦,举高抱在怀里,四五岁的女孩重量不算轻,慕伊诺倒是很乐意宠着这位小公主。 魏言曦搂着慕伊诺的脖子,小声抱怨:“哥哥,你去哪里了,我都上幼儿园大班了,你怎么才来见我?” “抱歉,是我不好。”慕伊诺拍拍她软乎乎的后背,魏言曦摸摸他清瘦的耳骨,“以后你人生的重要场合,我都不会缺席了。” 魏言曦惊讶:“真的吗?” 慕伊诺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说:“这上面有我公司的地址和电话,想见我,随时。” 刚把小公主放到地上,魏言曦着急地飞奔回夏茗敏身旁,宝贝地捧起慕伊诺的名片,喊道:“妈妈,哥哥说我们随时都能见他啦,你不可以再掉眼泪了哦。” 夏茗敏别过脸努力调整好情绪,然后牵起魏言曦的手,望向 慕伊诺:“还回美国吗?” 慕伊诺摇摇头:“我成家了。” 犹疑地看一眼阮柏宸,隐约明白“成家”二字的含义,夏茗敏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件事,微笑道:“怪不得,伊诺变了不少。” 慕伊诺学不会寒暄,更不擅长聊天,夏茗敏了解他的性格,也清楚他是出来过节的,便不多打扰:“我们走了,有空回家坐坐。” 阮柏宸接话:“我送你们。” “不用了,别麻烦。”夏茗敏换上亲人间对话的语气,口吻温柔,“没跟你见外,言曦的爸爸已经到门口了。” 不舍的目光迟迟不肯收回,离开前,夏茗敏听到慕伊诺说:“有事打给我。” 夏茗敏知足地“嗯”了声,领着一步三回首的魏言曦走向电梯。 新辰里艺术广场上,灯光秀夺目异彩,圣诞树顶部亮着星星,阮柏宸偏头看着慕伊诺,心中感慨万千。 慕伊诺有多善良——于余奶奶,他是优秀的晚辈,于魏言曦,他是可靠的兄长,于钟恺,他是敬重老师的好学生,于李洱何逍,他是给予他们温情的见证人。 周遭人声喧吵,慕伊诺笑了:“阮柏宸,你为什么盯着我?” 阮柏宸说:“我其实准备了圣诞礼物,只是亮出来可能会让我大跌颜面,你还想要吗?” 慕伊诺道:“赶紧的吧。” 松了松衬衫领口,阮柏宸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先打一记预防针:“恐怕不太好听,希望eno多担待。” 熟悉的旋律萦绕耳畔,阮柏宸咬着还算流畅的英文,哼着四年前的圣诞节,慕伊诺在酒吧边弹边唱给他听的那首《sunlight》。 五音勉强卡准了,节奏把控适中,英文念得很标准,肯定没少练习,慕伊诺懒得顾及旁人的眼光,食指勾着阮柏宸的小拇指,同他悠闲地散着步,靠着他的胳膊认真聆听。 此时的世界聒噪喧闹,两人耳中却只容得下对方的声音。唱完副歌部分,阮柏宸局促地捏捏鼻梁,忐忑地问:“怎么样?” 慕伊诺蹙眉:“还没结束呢。” 阮柏宸疑惑:“嗯?后面没词了啊。” 慕伊诺神色不爽:“当年我可是表了白的。” 阮柏宸恍然大悟,懊悔地敲敲额角 第52部分 ,感觉自己苦心筹备的惊喜功亏一篑。他惭愧地迈到慕伊诺身前,摁住他肩膀,酝酿几秒,说:“尽管‘我喜欢你’早已是过去式了,但在2018年的时空,慕伊诺永远喜欢阮柏宸,阮柏宸也永远喜欢慕伊诺。” 阮柏宸道:“现在,我爱你。” “eno,我的未来在你手上。” 目光灼灼,慕伊诺轻努嘴唇:“我要补偿,也要奖励。” 高高的圣诞树旁,阮柏宸倾身吻住慕伊诺,绚烂灯影在两人周身投下一片温融的暖黄。头顶星河隐进夜色,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所有遗憾都于此刻化解,仅剩爱意浓烈。 。 chapter92你先管管我 092 身体一旦习惯同一双手的触碰,总是渴望能从对方掌心中获得更多的慰藉和快乐——慕伊诺在阮柏宸怀里绷紧双腿,脚趾回勾,溜出齿缝的嗓音温软动听,已然快要意识不清了。 撩开汗湿的额发,阮柏宸亲吻他的眉心,哄道:“四次了,eno,你该睡觉了。” 慕伊诺颤颤巍巍地喘着气,胸膛起伏由急至缓,缠住他的手指,平淡的神情下透着潮/红的面色,应声说:“阮柏宸,不够。” 阮柏宸笑道:“循序渐进,总有让你说不出‘不够’的时候。” 慕伊诺贴着他的嘴唇,神志模糊:“就现在。” “不能仗着年轻这么没节制。”深夜一点半,明早七点零五分起,阮柏宸绝不纵容慕伊诺对这件事过度上瘾,爱人之间的欢/愉得一步步来才有情/调,“乖,睡吧,我陪着你。” 这两天慕伊诺没再碰药瓶,焦虑感减少,精神状态良好,渐渐能够安稳入梦,只是睡眠比较浅,阮柏宸一动他总会醒。比如半夜下床喝水,刚往床外迈条腿,慕伊诺迅速睁眼,继而皱紧眉头,看得阮柏宸心疼,便抱着人朝厨房挪。 腿盘着腰,胳膊缠着脖子,慕伊诺粘人粘得厉害,好似要将空缺了四年的亲昵全部讨回来。阮柏宸对他这股腻歪劲儿喜欢得要命,其实方才的“节制”二字,更应该成为他的“警钟”,慕伊诺之所以越来越放得开,是因为他太迷恋让对方欲/罢/不/能的这种感觉……可得好好反省反省。 躺回床铺,慕伊诺牵着他的手入梦,阮柏宸守着他安睡,情难自禁地幻想,等到真正亲身上阵的那一天,慕少爷失控的神情该是怎样一副令人痴迷的光景 。 临近新年,手上的工作逐步收尾,慕伊诺清早回复完美国wisuno总部发来的邮件,舀起一勺美龄粥,望向窗外的晨光。 阮柏宸切好半块三明治,递给慕伊诺,问:“想什么呢?” 慕伊诺回答:“今天换我接你下班。” 阮柏宸挑眉笑了:“有原因吗?” 慕伊诺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也想体会一下阮摄影师每天的快乐。” 不是情话却远胜于情话,阮柏宸忽然庆幸慕伊诺得亏话少,要是时不时蹦出几句挠他心窝子的甜言蜜语,他还真不确定自己受不受得住。 “路况显示今早不堵车,咱们可以推迟十分钟出门。”阮柏宸向后移动座椅,微微侧身,问,“要不要现在先快乐快乐?” 话音没落,慕伊诺已经靠进阮柏宸怀中,攀住他肩膀急切地送上嘴唇。 慕少爷的吻技愈发纯熟了。 阮柏宸尝着他舌尖的味道,检讨地说:“美龄粥好像做得太甜了,下回放一勺糖就够。” “不管美龄粥。”慕伊诺蹭到阮柏宸椅子上,跨坐,握住他手腕往下压,目光粘稠,“你先管管我。” ……出门晚了。 送慕伊诺去wisuno,再赶回杂志社,阮柏宸头一次迟到五分钟,扣一百块钱,罚加班两小时,唐玖端抱手臂立在策划部门口,“啧啧”两声,“谴责”道:“恋爱误人啊。” 齐森从工位里探出头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嫉妒宸哥?” 唐玖苦巴巴地转过脸:“有这么明显吗?” “倒也没有。”齐森委婉地揭穿他,“就是你的脸色看上去又丧又羡慕。” 严小玲紧跟阮柏宸后脚迈进办公室,呈给他一沓文件,如实汇报:“薇姐决定明年三月举办国风时尚收官纪念展,公开发行十二期作品的收藏合集,和慕总的香水新品发布会选在同一场地,同时进行。” 阮柏宸翻开文件夹,问:“地点?” 严小玲回答:“新辰里国际假日酒店。” 国风时尚系列作品是阮柏宸的代表作,此次纪念展将以他的摄影理念为核心,是他入行以来真正意义上的个人首展。而以ewilight命名的香水发布会,则是创立wisuno品牌进军时尚圈的第一步,对慕伊诺而言至关重要。 “这是唐经理的策划案。” 严小玲指着阮柏宸手中红色的文件夹,“发布会各项流程都已详细写明,不过,他没定主题。” 阮柏宸对着策划案认可地点点头,严小玲道:“因为,这件事肯定对宸哥和慕总意义重大,所以主题理应由您们来定。” “早有耳闻唐玖情商很高。”阮柏宸抽出钢笔,摘下笔帽,“果不其然,有劳他费心了。” 严小玲向前倾身,见阮柏宸在纸张空白处潇洒地写下两个大字:知春。 午饭过后,众人扛着机器和道具转移至三层摄影棚,忙忙碌碌地布置场地。此刻,一辆商务车缓缓驶向写字楼,淮秋降低窗户遥望守候在杂志社门前的粉丝,心情很是愉悦。 换衣、化妆、站到指定区域,淮秋从来不惧聚光灯,比较擅长表现自己,外貌出彩,能力出众,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对他赞赏有加。 中场休息,助理为淮秋泡了杯热巧克力,他兴致冲冲地跑到阮柏宸面前,热情地将杯子举给他:“阮老师,休息一下吧。” 阮柏宸正专注于调试相机光圈,礼貌地抬眼,又急忙收回视线盯紧取景器和屏幕:“谢谢,我只喝咖啡。” 淮秋俏皮道:“兴许你尝过这杯热巧,以后就爱喝了呢。” 阮柏宸注意力过度集中,以至于没听清淮秋的话,冲操控补光灯的严小玲说:“去把高脚凳搬来,花束洒上水,准备烟机。” 杵在一旁的淮秋伸着手臂,显出几分尴尬,许久等不来阮柏宸的回应。这时,身后搬重物的工作人员一个没留神,不小心被电源线绊了脚,撞到了淮秋,热巧全部泼在阮柏宸手背上,吓得周围人一阵惊呼。 淮秋呆愣当场,阮柏宸“嘶”一声甩了甩手,严小玲反应迅速,立刻将他推进卫生间先用冷水清洗,而后跑去食堂拿冰袋。 淮秋怯怯地跟过来,不大自然地咬着嘴唇,小声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皮肤起红,好在并无大碍,阮柏宸用湿毛巾盖住手背,轻松地笑笑,“真的,千万别放在心上。” 四点五十分,阮柏宸摁下快门,审视着呈现在屏幕上的照片,思量片刻,竖起拇指,于是第十期国风时尚主题内容的拍摄在全体员工们雀跃的欢呼声中结束了。 淮秋换回自己的私服,见阮柏宸仍立在电脑前没有离开,踏实地松一口气,想要好好跟他道个谢。正琢磨着合适的措辞,忽听阮柏宸在喊他的名字,淮秋大喜,欢快地应 了句:“阮老师。” “这是我第一轮选出来的、还算满意的照片。”阮柏宸让开位置,示意他站到中间,面朝屏幕,“你觉得怎么样,后期修图时有什么要求吗?” “拍得太好了。”淮秋连连称赞道,“没要求,都听阮老师的。” 阮柏宸委婉地说:“那就希望你的粉丝们也能满意吧。” “他们会的。”淮秋了然道,“《nicole》是国内一流的时尚杂志,能跟你们合作,是我的荣幸。” 阮柏宸微微颔首:“我也一样,今天辛苦了。” 对话终了,阮柏宸抬手想去够鼠标,关电脑收工回办公室,可谁知,淮秋却一动不动,仍守在屏幕前直直地注视着他。 阮柏宸一时没察觉出这抹眼神中隐藏的情绪。突然,淮秋往前蹿近一步,猛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扬脸朝向阮柏宸,眸光清澈,开心地弯起眼角。 身后是四台音响,无路可退,阮柏宸本能地后仰脑袋,尽可能离淮秋远些。他有点蒙,大惊失色地瞅着人,拧着眉毛,实在弄不清这位当红偶像究竟是何意图。 淮秋嬉皮笑脸地说:“阮老师也辛苦了,非常感谢您。” 同时响起的还有严小玲的声音:“慕总,您来啦。” chapter93因为我也一样。 093 淮秋发觉阮柏宸的面色明显一僵。 站直身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摄影棚门口走进来一位让淮秋第一次会因对方的颜值与气场感到如临大敌的人,几乎是在看见这人的同一时刻,淮秋便知晓了他和阮柏宸的关系。 目光交汇,尽管淡然的表情是慕伊诺惯常展现出来的状态,阮柏宸还是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极大的不悦。 焦虑地小跑过去,几步路的距离,阮柏宸却害怕地止不住胡思乱想。慕伊诺会有怎样的反应?扭脸就走?当场发脾气?还是选择冷/暴/力处理? 面面相对,阮柏宸故作轻松地笑着,思忖言辞的间隙,慕伊诺问:“忙完了吗?” 按照以往的经历,慕伊诺断不会率先开口,不满的情绪不加遮掩,阮柏宸是能有所感觉的。但此刻,慕伊诺异常冷静的反应令他陌生,阮柏宸心下更不安了。 他回答:“嗯,我可以下班了。” 合上笔电,电源线都忘了拔,阮柏宸紧紧地跟着慕伊诺下 楼,后面的唐玖和严小玲搬起灯具,齐森扛着三脚架,问:“慕总不至于生宸哥的气吧?” 他自己先发表言论:“我的话,不会太在意的,这不叫个事儿。” 严小玲道:“你不在意是因为你是旁观者、局外人,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 齐森摆摆手说:“小场面,宸哥什么人,咱这四年看得可太清楚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心思敏/感的人,想得就会多一些。”唐玖老成地回道,“宸哥平日里接触的全是不亚于淮秋的模特,他对别人心如止水、心无旁骛,但谁能猜得到别人对他有没有想法呢?” “这种情况如何处理,怎样才能避免和杜绝,关键还得看宸哥。” 回办公室放笔电,穿外套,阮柏宸转头望着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慕伊诺,心里苦闷又焦躁。站在他面前,阮柏宸顿觉哑口无言,解释?认错?应该要严肃对待吗?当作无事发生会不会好点? 思绪乱做一团,他于是如同往常那般,抬手想要揉一揉慕伊诺的头发,却被对方躲开了。 慕伊诺靠着沙发背,抬眸望向阮柏宸,神色与方才没有丝毫变化。胳膊悬停空中,继而失落地收回手,发紧的喉咙迫使阮柏宸吞咽一口,心说:他还是生我气了。 车内播放着舒缓的小提琴曲,两人相继无言,好在一路畅通,没让阮柏宸郁闷太久。回到家,慕伊诺径直拧开卧室的门,衣服胡乱扔在沙发椅上,闷头钻进被窝。 阮柏宸杵在门边长长地叹一口气,而后走向床畔坐下身,食指蹭上慕伊诺的脸,轻轻地划了划:“eno,别不理我,跟我说说话。” 这才是慕伊诺的正常反应,至于在摄影棚为何不是这种表现——比起当众发泄情绪,慕伊诺更看重阮柏宸的面子,不愿撂下话柄,让同事们对他妄加议论。 “淮秋只是来跟我道谢的。”阮柏宸不得不别扭地解释,“我们总共也没讲过几句话。” 慕伊诺撩起眼睑,说:“有必要离得那么近?” 阮柏宸照实道:“是他突然凑过来的。” 慕伊诺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嗓音闷闷的:“但你没有立刻推开他。” 语调急促,阮柏宸说:“我是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我……” 辩解的话就在嘴边,阮柏宸顿住声音,又咽回去了,把情况解释清楚后,其他的多说无益,只会增加新的矛盾、问题。出了 事要如何面对,不是急于将自己摘干净,也不是一味地哄和讨好,“言语”解决不了什么,怎么“做”才是最关键的。 当下想破头依然无解,阮柏宸暂且放弃交谈,俯身吻住慕伊诺。 热烈的亲吻无法根除心中的芥蒂,阮柏宸捏着慕伊诺的下巴防止他乱动,舌尖舔/一遍紧锁的齿缝,央求地唤:“eno。” 慕伊诺矜持几秒,失去定力松开唇齿,心软地迎接着阮柏宸。 这一晚,慕伊诺是生分的,阮柏宸连哄带安抚,折腾得两个人一身汗,慕伊诺回给他的反应仍旧平淡,固执地不肯在他耳边出声,也不像之前那样主动索取。 阮柏宸抱着慕伊诺,快哭了:“少爷,你可真是急死我了。” 一整夜醒来四回,阮柏宸就连做梦都在思考解决的办法,辗转反侧去卫生间抽了三根烟,直至晨光熹微,穷途末路的他只收获了两枚黑眼圈。 起床洗漱、吃早餐、送慕伊诺上班,全程无一句交流,阮柏宸本以为一觉之后情况能有所好转,实际不然,问题依旧存在,而且他的承受能力快撑到头了。 结束午休,设计完下一期作品的拍摄场景,阮柏宸精神不振地起身泡咖啡,垂眸盯着端杯的左手,倏地一愣,恍然怔住,随即“啧”了一声,懊悔道:“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毫无疏漏地完成一天的工作,阮柏宸向莘雨薇申请提早一小时下班,驱车赶往新辰里购物中心。花费近五十分钟的时间,才从商场里出来,阮柏宸准点抵达wisuno,接上慕伊诺返回景园小区。 慕伊诺从副驾驶位迈下来,正要往家走,阮柏宸叫住他:“eno,我们先不回家。” 腊梅树随风飘落花瓣,同源路上光线稀疏,四周昏暗,不时有车灯晃过,慕伊诺的脸忽明忽暗。 他坐在树下的路牙上,两只手被阮柏宸焐热,连带着身心都是暖的。 阮柏宸与他平视,流光映在慕伊诺漂亮的瞳眸里。陷进这抹温柔的眼神中,阮柏宸顿了顿,说:“我得跟你承认个错误,有件事确实是我疏忽了。” 慕伊诺安静地注视着他,认真地听。 “这件礼物结婚时就应该买给你的。”轻柔地抚摸着慕伊诺的左手无名指, 第53部分 阮柏宸抱歉道,“可能那时候太紧张了,一天到晚脑子全是乱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很多事情都欠考虑了。” 他从上衣兜中取出一枚绒布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对铂金素戒。手腕轻颤,阮柏宸后悔地说:“忘了它,真是千不该万不该。” 慕伊诺垂下眼,凝视着即使在暗处也好似熠熠发亮的戒指,微微怔神。 “我不清楚你习不习惯戴首饰,我对你没有要求。”阮柏宸拣出圈口较大的那一枚,郑重地交到慕伊诺手中,温声道,“eno,请你帮我戴上吧。” 慕伊诺抿了下唇:“阮柏宸,我对你也没有要求。” “是我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的人。”阮柏宸说,“从生到死,只钟情你一个。” 普普通通的大街上,游客稀少,月色朦胧,树叶间的窸窣响动犹如爱人的低语。慕伊诺动容地将戒指推向阮柏宸的无名指根,踌躇片刻,他坦诚道:“跟我在一起,会觉得心累吗?” 阮柏宸笑了:“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慕伊诺同样把他的戒指递给阮柏宸。戴上之后,阮柏宸如释重负道:“谢天谢地,尺寸合适。” 大手握小手,铂金的光泽凝白明柔,静默许久,慕伊诺鼓足勇气说:“一直没问过你,当我提出要和你结婚时,你的想法是什么?” “只有一个念头。”阮柏宸侧身坐到他旁边,和他并肩,一字一顿道,“跟你走。” 十指紧扣,慕伊诺遥望城市的灯火,说:“想来挺可笑的,国外的婚姻在国内又不具法律效力,我那么执着,客观地看,其实毫无意义。” “怎么可能毫无意义。”阮柏宸否定道,“你给了我一生中最不敢奢望的东西。” 慕伊诺看着他,嗓音不太稳:“阮柏宸,你绝对无法感同身受当我再次见到你时的那种心情。渴望用尽一切方法套牢你,把你捆在身边,不愿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你,只有我能占有你。” “那个模特比我年轻。”慕伊诺说,“不瞒你,我有担心过你会不会移情。” 阮柏宸苦笑着摇摇头:“少爷,会有这种担心的人应该是我吧。” “我是有理智的,虽然这样怀疑你很不好。”慕伊诺坦白道,“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会吞食掉我的理性,让我变得不再像我。” “表面不理你,内心实际特别期待你能耐心 地多哄哄我。”慕伊诺缓慢将心门打开,说,“我想通过你的行为反复验证和确定,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阮柏宸弯起眼廓,低头亲亲慕伊诺手背,又拿鼻尖儿蹭了蹭。 “我的占有欲很可怕吧?”慕伊诺问,“你会认为我是在无理取闹吗?” “不可能会。”阮柏宸迅速回答,“因为我也一样。” “每时每刻,真的是每时每刻。”阮柏宸加重语气,“想要陪着你,不愿意错过你的一分一秒。” “谢谢eno,谢谢你能开诚布公地让我走进你的内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慕伊诺努努嘴巴,笑着说:“一件简单明了的事,好像被我搞复杂了。” “别这么想。”阮柏宸捏捏他鼻尖,碰碰他嘴唇,“我们只是太在乎彼此了而已。” chapter94希望有一个人能来爱我。 094 回到家,吃过晚饭,慕伊诺抱着睡衣进卫生间洗澡。后背淋着滚烫的热水,周身漫起了氤氲水雾,他抬高左手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对着暖融的灯光兀自欣赏半刻。 这是阮柏宸为他戴上的,慕伊诺舍不得摘下来,之后询问对方才知,戒指内圈刻着六个英文字母:eno&rbc 不习惯穿睡裤,露着白到晃眼的长腿,只套一件阮柏宸的大t恤,慕伊诺吹干头发往身上喷几滴香水,滑溜溜香喷喷地钻进被窝。 阮柏宸没给他沾枕头的机会,一条手臂勾住慕伊诺腰身轻松一搂,ewilight的香味铺了满床。慕伊诺趴在阮柏宸胸口,先抱,再吻,最后让戒指也相依在一处。 细腻的皮肤柔白光滑,慕伊诺是软的,没什么分量的四肢任由阮柏宸随意摆/弄,像个可爱的人形玩偶。 慕伊诺终于放过了阮柏宸的嘴唇,树袋熊似的缠着人,哼着声,体内气血翻涌。阮柏宸拥住慕伊诺翻身而上,轻轻撩开他细顺的额发,同他咫尺相视。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 树影摇曳,月上枝头,阮柏宸拿拇指轻蹭慕伊诺的眼尾,恳求地说:“eno,我想知道这四年你的所有经历。” 慕伊诺没有立即答话,长睫蹭着阮柏宸的鼻梁扑扇两下,就要闭眼。阮柏宸可太了解他了,这是回避问题的前兆,于是在他腰间轻柔地一抓,慕伊诺倏地抬眸,皱眉道:“不要挠,我痒。” “关系的增进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交流。”阮柏宸听话地收手,讨好地吻着他,“你说我无法感同身受你的心情,我很内疚。” “我想要你,eno。”阮柏宸渴求道,“但我要最真实的你。” 慕伊诺依旧沉默,并非是他不想坦白,相反,他期待阮柏宸能够包容他的一切。只是,“绝对真实的自己”是慕伊诺的软肋,一旦展现给阮柏宸,便会渴望得到更多的爱。 每个人都会对外界有所保留,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当我们卸下伪装,敞开心门,放某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内心深处,那将意味着你会越陷越深,只能全力以赴地去爱他,同时还赋予了他可以轻而易举伤害到你的能力。 慕伊诺说:“阮柏宸,你不会喜欢那样的我。” 阮柏宸摇头:“那得由我自己判断。” 慕伊诺攥着他的衣角,反驳道:“万一呢?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喜欢’和‘爱’。”阮柏宸放软语调,笑着说,“我对你的感情分类只有这两项。” 慕伊诺偏执地拒绝,拽来被子蒙住脑袋,准备把自己卷成圆筒。阮柏宸无奈地叹一口气,好笑地等了片刻,突然撩起被角跪到慕伊诺身前,胳膊一掀,动作无所遁形,两人再次四目相望。 膝盖间的距离扩大,慕伊诺震惊地低下头,只看得见阮柏宸的脑顶。紧接着心跳提速,他咬住唇瓣,就听阮柏宸沉声道:“我得‘治治’你这个毛病,免得你总是误会我,老爱乱想一堆有的没的。” 三十四岁的男人,将姿态放到最低,卖力地在讨自己的爱人欢心。慕伊诺哪儿肯让阮柏宸做这种事,手刚触到他的头发,却只来得及含糊地咬出只言片语:“别……” 薄荷色的真丝床单像一池清澈的泉水,本是平静的表面被人搅了浑,再不纯净。半小时后,慕伊诺侧身用胳膊挡住脸,不愿去瞧阮柏宸,活了二十二年,他第一次有了羞耻的感觉。 阮柏宸揉着下巴凑过去,右手圈着慕伊诺的腰,胸口贴在他后背。揩一把对方额头上的汗,阮柏宸用被子裹紧慕伊诺,以防他着凉感冒。 哄也哄了,想到的办法也试过了,就在阮柏宸以为慕伊诺已经睡着的时候,一只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 “四年前离开知春街,和你分别的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想。”慕伊诺睁开眼,咬字清晰道,“我一定要回来找你。” 阮柏宸 呼吸一顿,蓦然怔愣,从没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敢妄想,那天把慕伊诺弄哭之后,他的少爷非但不怨他、怪他、恨他,反而一早便计划着,怎么才能回到他的身边。 “我‘变得’非常听话,选择了慕天翰期望的专业和大学,每天睁眼念书,闭眼背书,努力缩短完成学业的时间。” “为了能让慕天翰放宽对我的监视,我自觉将生活缩减成两点一线——学校和公司。大三的时候,我帮他拿到了四个投资项目,获得了他百分之百的信任,我身上的眼线才终于消失。” “然后我开始有所行动,在我接手的项目中做手脚,只要慕天翰不来挡我的路,我和他就能相安无事。” “再苦再累都没关系,因为我对自己有把握,我若肯下工夫、花精力,这些于我而言并不算难事。”慕伊诺说完这句,音量渐低,指尖在阮柏宸手背上压出几道红印,“可我心里一直很没底。” “你没给过我任何承诺。”慕伊诺抿唇道,“所以我时不时就会丧失底气,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在等我。” “我找不到支撑,毕竟两个月的相处比起这漫长的一生,实在没什么分量。我怨你对我太好,让我为你痴迷,恨你喜欢我却不说,害我焦虑抓狂……但都敌不过我想见你。” 慕伊诺转过身,急切地躲进阮柏宸怀里,悄声道:“阮柏宸,如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的人生就只剩下遗憾了。” 阮柏宸心疼地将人抱紧,牢固的心理防线快要被这句话击碎了。 “越到晚上我越消极,幻想着你可能早就有了男朋友。”慕伊诺笑着说,“倘若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呢。” “‘胡思乱想’很难戒断,会逐渐养成习惯,越用理智去压越容易深陷。”慕伊诺道,“我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焦虑太久,更难控制喜怒哀乐。我把负面情绪全埋在心底,慢慢地,我开始因惯性不安而失眠。” “回宾州之前的几天更要命,整夜睡不着,在想你。”起伏的语调恢复平稳,慕伊诺平静地说,“我没勇气得知你的近况,怕我的希望全部落空,所以我先去了《nicole》的艺术展。” “当我走进你的私人展区,望着被你展示出来的那些照片。”慕伊诺抬起脸,随即收获一个吻,笑了笑对阮柏宸道,“我想,我恐怕再也离不开你了。” “两个月的‘相依为命’仍然那么清晰,在记忆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分量,四年的分别好像只 有一瞬间。”慕伊诺轻叹一声,“原来这就是感情,它根本不和我讲道理,能让我对一个人一心一意,死心塌地,这辈子都逃不出去。” 慕伊诺说:“直到这一刻,我才理解了你当初所做的决定和选择。” 少年人的赤诚与孤勇固然珍贵,但绝不能以前途和未来作为代价——这是阮柏宸对慕伊诺的爱。 阮柏宸的思绪早就乱了,他语无伦次道:“eno,我、其实我……” 慕伊诺截住他的话:“你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只让你叫我‘eno’吗?” 阮柏宸无意识地反复点头。 “‘eno’的中文发音是‘爱诺’。”慕伊诺说,“四年前重回宾州,弟弟病逝,母亲改嫁,我的家没了,我熟悉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很孤独、无助、困惑、迷茫,所以那时我总在妄想着,希望有一个人能来爱我。” 慕伊诺死死地抱住阮柏宸,亲吻他的额头、鼻梁、嘴唇。微弯眼廓,吸了吸鼻子,慕伊诺笑道:“阮柏宸,谢谢你现在依然爱我。” chapter95是我们的出租屋。 095 这一次接吻,阮柏宸表现得既不投入也不专心——他的心思全在慕伊诺坦白的那些话上。 阮柏宸曾经认为,对待感情,年龄稍大的一方更应该成熟一点,当问题出现、矛盾发生时,可以做出更理智、正确的选择。但在听完慕伊诺的一席话后,阮柏宸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感情没有对错,相爱的两个人关系永远是平等的。 慕伊诺鲜少一天讲过这么多话。尾音散尽,他搂着阮柏宸的脖子,牢牢地粘在他身上,眼睑微阖,若有似无地亲吻着他的锁骨,打起了瞌睡。 时间已过零点,阮柏宸鼓起胸膛,长久的深思最终化作一缕叹息。他小声唤:“eno。” 慕伊诺尚未入睡,可他困得不愿再讲话,便用手指挠挠他的后背,算作回应。 “我虽然大你十二岁。”语声稍顿,阮柏宸说,“却是第一次经历感情。” “我正在努力学习当一个合格的爱人,倘若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请你多包涵。” 慕伊诺该睡觉了,阮柏宸于是长话短说,在他耳边低语道:“谢谢eno没有放弃我,是你成就了今天的我。” 慕伊诺安抚地摸摸他的耳朵,说:“你只能是我的。” 阮柏宸笑着应声,问:“少爷还想要我做什么?” 慕伊诺回答:“不用问,我的身体,你决定就好。” 转眼年末,宾州气温降至零下,结冰的路面倒映着城市的剪影。《nicole》员工们心不在焉地歪躺在工位上,魂儿早就飞了,都在计划着今晚该怎么欢度新年。 严小玲将一月样刊交到刚来单位的阮柏宸手上,揣着点儿小激动:“同行对咱们这一期国风时尚《竹》的主题作品评价很高,薇姐高兴坏了,正打算按销量给您分成,这可比奖金多多了。” 阮柏宸随意翻看着,说:“没拉垮《nicole》在业内的口碑就好。” “宸哥太谦虚了。”严小玲眉开眼笑,忽然警惕地拽住阮柏宸的胳膊,捂嘴道,“差点忘了,淮秋在您办公室里。” 阮柏宸诧异:“他来干吗?” 严小玲摇头:“不知道,取完样片和样刊一直没走。”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的淮秋食指勾着墨镜,冲阮柏宸天真一笑。放下公文包,见严小玲准备关门,阮柏宸说:“开着吧。” 淮秋闻言,耸高肩膀鼓了下腮帮子,表情尽显单纯可爱。等严小玲离开,他问:“阮老师看微博了吗?” 阮柏宸回答:“很久没用过了。” 淮秋道:“我发了几张您拍的《竹》,我和我的粉丝们都很喜欢,我们已经在期待一月七号的杂志预售了。” “是吗?”阮柏宸欣慰点头,“那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阮柏宸立在门口倚着门框,淮秋清楚他此举是在避嫌。颇有眼力见地站起身,甩着墨镜走过来,淮秋说:“之前没能好好道谢,这次补上。” 垂眸觑一眼阮柏宸无名指上的戒指,淮秋玩笑地说:“可惜呀,我还以为阮老师是单身呢。” 阮柏宸大方回应:“我已经结婚了。” “我最近才略有耳闻。”淮秋挑眉道,“听说对方是wisuno的总裁,上回一见,果然厉害,他好有福气啊。” 阮柏宸否定:“是我命好。” 言语和行为都在维护自己的爱人,淮秋羡慕道:“不得不承认,戴婚戒的男人特别帅。” 阮柏 第54部分 宸谦和地说:“谢谢。” “合作愉快。”淮秋利落地向他伸手,姿态坦荡,“祝阮老师事业高升,爱情美满。” 阮柏宸礼貌地握住他的手,同样道:“愿你今后星途顺利。” 上午开完年终总结大会,下午设计好ewilight的拍摄细节,阮柏宸放松肩背,泡咖啡时接到贺启延的电话,仔细想来,确实很久没回过breeze了。 贺启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重色轻友是不是你!” 阮柏宸抿一口香醇的咖啡,认真地说:“那必须是。” “你和钟恺一个个儿的,都不管我!”贺启延没好气地哼出一声,“晚上早点给我滚回来!” 阮柏宸痛快地应下,笑着问:“钟恺什么时间到宾州?我去接他。” “他说不用,他找得着自己家。”贺启延愤恨道,“这孙子,看我不把他胖揍一顿!” 新年前夜,晚高峰提早来临,crv驶过金融大街,停稳在wisuno楼下。阮柏宸没等太久便接到了慕伊诺,见他手上拿着份文件,是几页刚打出来的新合同。 倾身为他系好安全带,阮柏宸问:“元旦还要谈生意吗?” 慕伊诺摇摇脑袋不答话,眼神在说,“保密”。 阔别四年,破败的知春街早已修建成繁华的知春路,道旁的娱乐场所数不胜数,灯火绚烂,游人不绝。慕伊诺仍然记得这条街路曾经的样子,如今再见,恍如隔世,直到breeze酒店出现在视野,门前等着一道熟悉的人影,温暖的熟悉感刹那涌上心头。 将车停回私人车位,阮柏宸揽着慕伊诺的肩,径直走向贺启延。这一幕实在令人百感交集,贺启延从兜里抽出捂热的手,伸过去,对上慕伊诺无论何时都显得平淡的视线,略微拘谨地开口:“慕总。” “啪”,慕伊诺跟他击了个掌,皱眉纠正:“贺老板,叫我慕伊诺。” 一个玩闹的动作,一句简短却亲切的话,瞬间消除四年未见产生的隔阂感。贺启延眨眼瞄着阮柏宸,蓦地笑了,语气松快道:“伊诺,欢迎回家。” 贺启延天生多愁善感,一双桃花眼轮廓泛红,大着胆子从阮柏宸臂弯下将慕伊诺扒拉过来,抱了个满怀。怎料还没寒暄几句,一辆出租车刹停在三人面前,贺启延在慕伊诺肩膀上抬眸,表情一滞,直愣愣地凝视着前方。 长腿一迈,男人站到车外 ,一身炫酷的全黑潮服,干练的圆寸,俊朗的五官,气场与四年前大相径庭,俨然有了偶像的模样。背包甩向背后,钟恺大步上前,目光迫不及待地粘着贺启延,薄唇微抿,他先转头叫了声:“宸哥。” “你小子。”阮柏宸同他对拳,“快把我们忘干净了吧。” “哪儿能啊。”钟恺笑说,“家人可是我的底气啊。” 抬手覆上贺启延后颈,宠溺地揉捏两下,钟恺看向慕伊诺,十八岁的混血少年变得更漂亮了,成熟中透着稳重,他竟有些不敢认了:“……伊诺。” 慕伊诺颔首道:“老师,好久不见。” “真是长大了。”钟恺挺直背脊和他比了比身高,“个头都快赶上启延了。” “听说你也是刚回宾州。”钟恺温声道,“不过在我的印象里,我离开得比你早,回来得比你晚,所以感觉,你好像一直都在宸哥身边。” 话匣子一开,距离感荡然无存,钟恺顿时原形毕现,凑近慕伊诺捂嘴透露:“听闻宸哥在收到你的临别礼物后,哭得跟个孙子一样。” 阮柏宸:……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扇回景南。 慕伊诺若有所思:“是吗?好想亲眼见一见哦。” 阮柏宸:“……” 贺启延守在钟恺身旁不发一言,全程被他牵着手,领着走进餐厅包房,好像他才是breeze酒店的主人似的。席间,钟恺也不与贺启延叙旧,只一味地往他碗里夹菜,端茶倒水殷勤地服务,挂着满脸的紧张和心虚。 视线偶尔在钟恺贺启延之间流转,为缓和两人的气氛,慕伊诺把手上的文件册递向贺启延,说:“贺老板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直接签字就行。” 在场三人齐齐愣住,贺启延茫然地接过来,翻开文件,顿时瞠目结舌——合同上条理清晰地写着:wisuno公司将赞助breeze酒店,计划在宾州、景南、北辰等城市加盟连锁;breeze酒店应给予wisuno员工六五折住房优惠…… 钟恺举着筷子不禁惊叹:“我这是收了个霸总学生吗?” 贺启延闻言终于端不住了,抄起文件册发狠地拍在钟恺脑顶:“好意思吗你!” 不痛不痒地挠两下头皮,钟恺似有所感地支吾道:“启延,我……” “四年就回来两次,每次撑死了待三天,逢年过节连个影儿都捉不到,你有那么忙吗!”菜没吃几 口,先灌了一杯白的,辣得贺启延颧骨蹿红,对着碗盘泄愤,“心里净想着你的兄弟、领导、同事,我呢?你就他妈知道伤我是吧?” “看看人家伊诺是怎么对我的!” 钟恺悄么声说:“宝贝儿,乖,回屋再骂,别让宸哥和伊诺笑话咱。” “怎么了!又不是外人!”一嗓子吓得上菜的服务生都没敢跨进包房的门,贺启延越骂越委屈,指着钟恺的鼻子嚷,“等你出道了,万众瞩目了,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了!” 慕伊诺咀嚼着阮柏宸剥给他的油焖大虾,偏头说:“老师一点没变。” 阮柏宸好奇地拱高眉梢:“这么肯定吗?” 钟恺惭愧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没混出什么名堂,哪儿有脸见你。” “少骗人了,我会在乎这些东西吗!”贺启延借着上头的酒意,一把扯过钟恺衣领,难受地盯着他,“到时候你身边围得全是年轻的小粉丝,仰慕你的大有人在,我拿什么跟他们比,我……” 目光下移,贺启延倏地噤声,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钟恺的锁骨。被他拽开的领口下,凸起的皮肤上纹着一行英文花体字,贺启延木讷地分辨片刻,是他的姓名拼音:heqiyan。 高涨的气焰猝然消弭,沉吟半晌,贺启延耷拉着眼睑,声若蚊蝇地问:“什么时候纹的?” 钟恺示弱地勾着他的手,说:“得知mist即将出道的那一天。” 唇瓣紧抿,贺启延闷着脸吞咽半瓶白酒,钟恺由着他发泄完不痛快,最后拨开他鬓角的发丝,温柔地耳语:“启延,你瞧,我都被你‘盖章’了,我还能往哪儿跑啊。” 满桌菜肴没怎么动,酒水被贺启延干掉三分之一,阮柏宸看得出慕伊诺心情不错,拉菲喝得很尽兴。 四个人在一起聊近况、聊未来,谈及明年春天将在北辰市举办的红莓音乐节,钟恺朝慕伊诺举杯:“mist乐队压轴表演,老师没给你丢人吧。” 杯沿儿碰出清脆响动,慕伊诺言简意赅道:“我们北辰见。” 跨年夜聚餐结束,钟恺打横抱起喝得烂醉的贺启延,在二层楼梯口与两人分别。迈入电梯间,阮柏宸摁下九层的按钮,抬手搂住慕伊诺的腰:“今晚住我那儿吧?” 发热的额头蹭着阮柏宸的耳朵,慕伊诺的赖劲儿上来了,贴着人呢喃:“我听你的。” 刷卡推门,插卡取电,被暖 光包裹的房间构造一览无余。慕伊诺简单打量,换上阮柏宸拿给他的拖鞋,由衷地评价:“我喜欢这里。” 阮柏宸牵起他的手,领着人朝卧室转移,而后指着通往里屋的那扇门,轻轻地将慕伊诺推上前,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绕过衣柜,站在似曾相识的木门前,慕伊诺握住门把,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似乎做足了准备,又好像没有,压下手腕的那一刻,门板开启一条窄缝,宝珠茉莉的香气扑面而来。 摆放在屋内的所有物品都和自己有关,慕伊诺望着窗台上的那盆茉莉花,时间仿佛一瞬拉回到四年前,强烈的熟悉感与脑海中反复浮现的记忆重合,他转身看向阮柏宸,弯起眼角:“是我们的出租屋。” 阮柏宸迈步进来,慵懒地往躺椅上一倒,右手背在脑后,坦诚道:“如果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打算在这个房间里孤独终老。” 他注视着停步在窗前的慕伊诺,对方清俊的身影正立于他的视野中心,逆光的身形轮廓被城市灯火镀上一层暖绒的金边,梦幻得太不真实。 勾魂的香味倏然变得浓郁,回过神时,慕伊诺已然跨/坐上来,与阮柏宸咫尺相望,继而倾身拥住他,脸侧的发丝缠得难舍难分。久了,阮柏宸心动不止,稍稍偏头亲吻慕伊诺的眼睛,问:“eno,重回我们的家,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慕伊诺说:“爱。” 两颗真心滚烫地相撞在一起。 躺椅旁堆着衣服,戒指表面浮起一层暧/昧的柔光,慕伊诺在阮柏宸怀里绷直背脊,抱紧他,吻住他,勾唇道:“孤独终老?阮柏宸,你‘想得美’。” chapter96那是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 096 阮柏宸数不清慕伊诺叫了多少遍自己的名字。 两个人在这间充满回忆的小屋子里跌入梦境,频繁失重的身体发了疯的失控,欲/望倾泻,躺椅“嘎吱”响动,等他们彻底消停下来,距离新年还剩一分钟。 “eno。”阮柏宸满身大汗地唤,“难受吗?” 慕伊诺早已无力再去拥抱阮柏宸,手臂搭在他肩上,身子虚脱地向下滑动,被阮柏宸稳稳地托住尾骨。 “你真的,太……”阮柏宸摸着他的发尾,笑了笑说,“太诱人了。” 倘若不是慕伊诺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阮柏宸其实很想再听他亲密地喊一 次“柏宸”。 后背盖着西服外套,慕伊诺昏昏欲睡,眼睑沉得抬不起来,额发湿/漉/漉地粘着皮肤。空气中的香味变了,他虚弱地趴在阮柏宸身上,动动指尖去缠他的手指。 慕伊诺用气音评价道:“你根本不像三十四岁的人。” 阮柏宸贴贴慕伊诺的耳朵,沉下语声,笑得坏极了:“以后有你受的。” 瞄一眼挂在墙壁的塑料时钟,阮柏宸说:“少爷,快到零点了,市区不让放烟花,你闭上眼,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 慕伊诺顺从照做,跟随着阮柏宸的话语,神色柔和。“准备好了吗”,阮柏宸轻声道,“三、二、一”,“嗖——”、“砰”、“哗啦啦啦”。 慕伊诺忍俊不禁,阮柏宸总共“放了”四个,分别的四年都补齐了,而后数着秒,卡点说:“eno,新年快乐。” “我们永远不分开。” 离开躺椅,阮柏宸不费力地抱起慕伊诺,进卫生间仔细收拾了一小时,搂着人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外星辰璀璨,知春路热闹非凡,里屋的宝珠茉莉映着新年的灯火,开得灿烂。 元旦期间,阮柏宸淋漓尽致地体会到了慕伊诺的“厉害”,少爷的起床气倒是收敛不少,可蛮横霸道的劲儿丝毫不减当年。盘腿坐在床面,垂着眼,端着ipad回复邮件,慕伊诺神情淡漠,俨然一副沉稳矜持的总裁模样——喝水却要人喂,去个卫生间还要人背,午睡得哄,晒太阳得作陪,看书时必须枕着阮柏宸的大腿…… 最致命的是,慕伊诺上身穿着阮柏宸的银灰色衬衫,除此之外其他地方空荡一片,导致阮柏宸事倍功半,工作总分神,心火时常烧得两个人急匆匆地滚成了一团。 这种事太耗费体力,好在假期只有三天,阮柏宸勉强吃得消,恢复上班前的傍晚,他把昏睡中的慕伊诺拎去称体重——轻了两斤。 再见贺启延时,餐桌上的怒意散尽,他又变回了潇洒倜傥的贺老板,就是腰好像总也立不直。入夜,出租车打着双闪靠近酒店,钟恺与送他的三人挥手道别:“四月三十号,我在北辰等你们。” 元旦过后,新年新气象,阮柏宸一早煲了海鲜粥。由于慕伊诺头天睡得太晚,快八点才醒,阮柏宸为节省时间决定打包让他带去办公室喝,避免误了工作。 早高峰时段,开着暖风的车内,慕伊诺侧目望着倒退的街景,神情平静地晒着暖阳。他抱着保温桶陷入沉默, 阮柏宸察觉到他的异样,伸过去手轻揉他的耳垂。 “怎么了?”阮柏宸问,“在想什么?” 慕伊诺回答:“我想跟你住在breeze。” 遇红灯,刹车踩重了,阮柏宸身形一顿,有些喜出望外,也有点惶惶不安。嘴唇瓮动,他忐忑道:“但我那里并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目前我还没有能力买得起宾州的房子。” “知春路地段一般,过了午夜周围还是很吵,房屋面积比景园的别墅小太多了。”阮柏宸踌躇地问,“你不介意吗?” 慕伊诺似乎懒得理睬阮柏宸的顾虑,良久,他才转过头说:“阮柏宸,我从没嫌弃过知春街上的出租屋。” “那是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 抵达wisuno,下车时,慕伊诺忘记拿贺启延签署的合同,阮柏宸降低车窗喊住他,迈到车外送了一趟,顺手用文件册阻挡旁人的视线,认真地接了个吻。 一层的vip休息室内,等候在落地窗前的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身后站着郑卫海,以及静守在一旁的庄骋和焦虑无措的毕澜。 阮柏宸端着杯咖啡坐在办公室里莫名心慌,右眼皮没来由地狂跳不止。不知怎的,联想到这几天慕伊诺回复的全是美国公司的邮件,总感觉有什么棘手的事将要发生。 瞎忙活一上午,修图时甚至锁错了图层,阮柏宸靠向椅背,不禁胡思乱想,慕伊诺四年前就是这个时候离开的宾州。 发送的信息没回,打电话不接,毕澜的亦是。国风时尚系列作品最后两期的主题定为《鹤》和《软红》,阮柏宸暂停拍摄构思,提前下班,开上车朝着市中心的金融大道疾驰。 没在总裁秘书台寻见毕澜,阮柏宸跑过休息区,办公室的门大敞,屋内的画面一清二楚。对峙中的父子脸色晦暗不明,郑卫海斜着一双贼眼看戏,慕伊诺立在办公桌前,对面坐着一惯目中无人的慕天翰。 余光里有人影晃动,慕伊诺偏移视线,嘱咐毕澜送阮柏宸下楼。门被掩合,阮柏宸落低肩膀闭了闭眼,毕澜笑容轻浅:“阮先生,请回吧 第55部分 。” 阮柏宸没有拒绝,他能为慕伊诺做的,唯有听从他的安排,减少他的顾虑。这既是公司内部的事,也是他们父子的家务事,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阮柏宸都帮不上忙。 脸上的血色褪尽,阮柏宸凝视着总裁办公室,当年慕伊诺受的那一耳光记忆犹深,刺激得他下意识攥紧拳头。他与慕伊诺只有一门之隔……半晌,阮柏宸松开手指,调匀呼吸,转身走向电梯。 慕天翰单手支颐,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讥讽道:“四年了,norris,还是这个男人?” 郑卫海听不懂英文,只分辨出慕天翰在叫“norris”时,口吻冷得骇人。 “我同意你回宾州锻炼,顺便帮我清算wisuno在中国的所有项目,收拢资产后回美国接管加州的公司,你都做了些什么?”慕天翰帮慕伊诺依次列举,“扩大市场、购买股权、置办房产、创建香水品牌,还跟不清不楚的人结了婚,你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扮演了四年的乖儿子,骗得我对你一点防备心不留。”慕天翰掀起眼睑,面容阴沉,嗓音无波无澜,“我的时间有限,没工夫跟你在宾州耗着,庄骋会代我收拾你的烂摊子。” 慕伊诺无动于衷地说:“这是爷爷创立的公司,你和他理念不同,无权替他做任何决定。” “wisuno在宾州毫无前途。”慕天翰一锤定音,“把分公司建立在这里,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失败的决策。” “夏茗敏、慕伊言、我。”针锋相对,慕伊诺讽刺道,“我们也是你一生中最失败的选择,何不一并舍弃,回美国跟你的家人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慕少爷。”庄骋出声提醒,“请注意您的言词。” “庄叔。”慕伊诺说,“你下句话是不是还想和当年一样,以阮柏宸的生命安危来威胁我。” 庄骋失色地收敛表情,慕天翰按捺不住地站起来,迈到慕伊诺身前,居高临下道:“norris,不动些真格的,你不会死心。” “有劝说我回美国的闲情逸致,不如先查查那边的账吧。”慕伊诺接住慕天翰的目光,曾经的少年早已强大得无所畏惧,“去年年初的五个项目涉及的金额巨大,甲方虽是不同的公司,但凡你多长个心眼儿,就会发现对方的董事长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只要我愿意,半年内,能让wisuno总部在美国蒸发十分之一的市值。 ”慕伊诺语调平缓地说,“并且事发当天提供给金融圈的娱乐八卦,一定是慕家父子反目成仇的丑闻。” “回宾州后,我签了六个房地产投资项目,一旦违约,wisuno将面临巨额赔款,损失多少,你若想知道的话,我让财务主管报给你。”慕伊诺的神态依旧平和,慕天翰的眼神却变了,“国内的这家公司,我是最大股东,你要是想在这里说上话,恐怕还得我给你面子才行。” 慕天翰唇角抽搐,目眦欲裂地盯着眼前的疯子。 慕伊诺道:“最多五年,我会让你看到wisuno在宾州的前途。” 低头整理好袖口,慕伊诺最后警告慕天翰:“如果你敢伤害我在乎的人,我也能让wisuno不再姓‘慕’,相信你一定可以权衡好利弊,希望我们未来的交涉会是互利共赢。” 九点二十分,慕伊诺裹着围巾,拎着空了的保温桶在停车场找到阮柏宸。阮柏宸正靠着车门抽烟,一包仅剩下三根,寻见慕伊诺,他立刻掐熄烟头跑上前,嘶哑着嗓子问:“还好吗?” 呛鼻的烟味熏得慕伊诺皱起眉头,他垂下眼,发现阮柏宸的手在抖。心疼地抿直唇线,慕伊诺反问:“跟我在一起会不会很辛苦?” “什么都做不了,憋屈更多吧。”阮柏宸诚实地回答,“总在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你能做的太多了。”下巴戳进围巾里,慕伊诺轻声说,“我想要的,这个世上只有你能给我。” 阮柏宸苦笑道:“可是eno,我渴望保护你,但我无能为力。” “所以呢?”慕伊诺担忧地问,“你会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而疏远我吗?” 阮柏宸短叹一声,结实地抱紧慕伊诺,说:“相反,我刚才一直想的是,怎么才能再多爱你一点。” 两个人在原地幅度很小地晃悠着身子,阮柏宸道:“每天多喂你一口饭,多陪你看一页书,多跟你晒一会儿太阳,多给你讲一个睡前故事,多拥抱你一次。” 慕伊诺舒展眉眼:“我暂时还不能完全剥离我的原生家庭,以后会面临怎样的困境,我无法预料,也许会经常害你担心,你怕不怕?” 阮柏宸笑着说:“命都给你。” 鼻腔一酸,慕伊诺惯有的表情险些破防。 稍稍施力,阮柏宸单手抱起慕伊诺,拉开副驾驶的门,安稳地将他放进座椅里。系紧安全带,弯曲食指划了下他的鼻尖 ,阮柏宸温声道:“eno辛苦了,我们回家吧,晚上我好好疼疼你。” chapter97有他一生至死不渝的执念。 097 慕伊诺在慕天翰面前并非能够保持绝对的淡定自若,在他眼皮下生活了二十二年,什么都知根知底,想要一朝翻身没那么容易。和他撕破脸后,慕伊诺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剧烈的焦虑心慌等到慕天翰离开,瞬间盖过了他的冷静。 慕伊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这是不幸的开始,但在遇见阮柏宸的那一刻,幸运便不期而至。 返回breeze酒店,阮柏宸停好车,迈下来绕到副驾驶,门开了,慕伊诺却纹丝不动。弯腰探身,去摸慕伊诺的手,凉意刺骨,阮柏宸拧眉问:“eno,你在发抖吗?” 慕伊诺不回应,环住阮柏宸的脖颈把脸往他胸口埋,又想赖着他了。阮柏宸安抚地拍拍他后背,耳语道:“不自己走路了,我抱你回家,好不好?” 无声即为默许,阮柏宸一手抱着人,一手拎着笔电公文包,锁车朝向酒店。进了家门,慕伊诺刷牙洗脸钻被窝,整个流程用不到五分钟,阮柏宸跟在他身后收拾完一地乱扔的衣服,着急忙慌做了杯鸡蛋茶,加两勺蜂蜜,讨好地端去慕少爷枕边。 “不喝。”慕伊诺拒绝道,“刚刷的牙。” “反正待会儿你还得上卫生间洗澡。”阮柏宸坏笑着说,“乖,快趁热。” 鸡蛋茶只能照顾好少爷的胃,身上的其他部/位还得阮柏宸亲力亲为。他将慕伊诺缠进怀里,用接吻驱散他的困意,贴着他的额头,渴求地问:“现在可以吗?” 慕伊诺故作矜持道:“困。” 阮柏宸咬开他的衬衫领口,说:“抗议无效。” 果不其然,约莫一小时,慕伊诺被阮柏宸从床上转移至浴缸中,虚弱地泡着澡,郁闷地叼着牙刷。阮柏宸正在叠浴巾,一道拉力把他拽进水里,不过三五分钟,水温不降反升,慕伊诺倒吸口气,一不小心抓伤了阮柏宸的背…… 春节前夕,《nicole》杂志社最后一件大事,是wisuno品牌香水新品宣传图的拍摄。大清早,严小玲遵照阮柏宸的指示楼上楼下地忙活,布置摄影棚、搬道具,然后拉着打了一通宵游戏的唐玖一起去门口迎接。 唐玖生无可恋地发着牢骚:“严大美女,你没瞅见我的黑眼圈吗?” 严小玲道:“唐经 理,咱们公司也就你能撑得起门面了。” 唐玖双眼瞪得像铜铃,惊喜地问:“你这是肯定了我的颜值吗?” 严小玲点头:“没办法,谁让齐森出差了呢。” 唐玖:“……” 劳斯莱斯准时驶入新辰里工作区,停稳在a栋写字楼前,毕澜与慕伊诺依次下车,严小玲热情地上前一步:“慕总,宸哥让您直接前往三层的摄影棚。” 布景设置完毕,光线适宜,阮柏宸正在微调相机焦距,听见严小玲的说话声,转头对上慕伊诺的视线,稳重地走过去,忍着笑,率先伸手:“慕总。” 慕伊诺假客气道:“阮摄影师。” “先去沙发上休息一下。”阮柏宸把人拉近,小声说,“我还要再做些调适,很快就好。” 慕伊诺冲他挑眉,食指在他掌心勾挠:“不急。” 阮柏宸:……我挺急的。 毕澜手上拎着半臂长的密码箱,里面装的是四瓶香水小样。打开箱子,ewilight的香气清新怡人,严小玲夸张地加深呼吸,功课做得相当充分:“前调琥珀、柑橘,中调宝珠茉莉,余香悠长,带着点海风的味道,太好闻了。” 包装精美的礼盒出现在视野中,严小玲收住话音,顺着伸到眼前的这只手惊讶地望向毕澜,忽然结巴了:“您、您这是……” “送你的。”眼角眉梢攀上笑意,毕澜温柔地说,“女孩子嘛,就应该被人宠着。” 双手接住,严小玲激动地语无伦次,费劲半天也找不出一句能够准确表达此刻心情的话,脸红道:“谢谢澜姐。” 二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阮柏宸满意地盯着拍摄区印有wisuno字样的礼盒道具,招手叫来严小玲低语几句,便听摄影棚中响起清亮的一嗓子:“闲杂人等收工!” 唐玖一脸懵逼,被严小玲推到门外才猛地回过味儿来,震惊地嚷:“薇姐!我要打小报告!这里有人公费恋爱!” 毕澜为慕伊诺整理好发型、化完妆,知趣地离场。门关上,偌大的摄影棚静得落针可闻,阮柏宸走近沙发,在慕伊诺身前蹲下,望着他干净的蓝眼睛,左手摊开伸向他,说:“咱们开始吧。” 慕伊诺覆上去右手,牵住,问:“是先换衣服吗?” “对。”阮柏宸申请道,“我可以陪着你进换衣间吗?” 不作答即为同意,阮柏宸 领着慕伊诺进到里间,门帘一拉,幽暗的光线烘托出温馨且暧/昧的氛围。半透视真丝打底衫,主要装饰是绕身一圈的白纱,慕伊诺背朝阮柏宸,换衣服时,凸起的肩胛骨轮廓圆润,上面印着几颗小草莓——这是阮柏宸昨晚的杰作。 坐在椅凳上意犹未尽地欣赏完少爷换装,阮柏宸取出润肤油,捞起慕伊诺细长的小腿,边擦抹边解释:“这样打光效果好。” 克制地只涂到膝盖,尽管阮柏宸很想尝试一把衣料下面腿/根处的柔软触感,但毕竟现在是工作时间,他还是要尽量遵循摄影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跟“模特”保持适度的“距离”,收起杂念,暂且以拍摄为重。 为避免裸/露的脚底沾脏,阮柏宸打横抱起慕伊诺,迈离更衣室,来到布景前,将他放入可容纳一人的礼盒道具中。光影由暗至明,几盏补光灯聚拢在慕伊诺身上,精致的妆容清新养眼,毕澜的手法巧妙,让他的五官细节变得更加出彩,红唇灵动,少年质感美不胜收。 阮柏宸竭力稳定心神,正要起身,领带被慕伊诺顺势拉住,整个人又迅速跌近他面前。对方脸上明明没有笑容,却诱惑得人心驰神往,阮柏宸喉咙一紧,就听清澈的嗓音粘腻地传进耳畔:“阮摄影师,气氛这么好,不接个吻吗?” 阮柏宸心道:去他的职业操守吧! 西服上裹了一层慕伊诺的香气,阮柏宸的嘴唇沾了红,掌心里蹭得全是润肤油。站回三脚架后方,取景器中的人令他移不开眼,凝白肤色在强光下几近透明,发丝泛起浅金光泽,白纱缠绕周身,慕伊诺仰躺在礼盒里,右手抵在唇边,五指间的ewilight透出一抹淡淡的粉,靓丽又纯情。 摁下快门,慕伊诺变换姿势,不同角度的照片即时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画面拉近,悬空的食指蓦地一顿,阮柏宸不禁眯起眼,定住视线,慕伊诺的唇瓣在动,好像在对他倾诉着什么话。 直到辨清慕伊诺用唇语吐出的这三个字时,时光陡转,记忆翻涌,阮柏宸依稀看见,那年的小少爷背着吉他,踩着高脚凳,优哉游哉地拨动琴弦,揣着满心欢喜,在breeze酒吧的舞台上自弹自唱。 一曲结束,他没离场,眼神坚定地注视着阮柏宸的手机镜头,勇敢地表白:我喜欢你。 而今的此时此刻,慕伊诺仍然在阮柏宸的镜头中,亦如十八岁时那个美好纯粹的少年。 目光偏移相机,阮柏宸站直身体,四周昏暗,唯独眼前这片耀眼的明亮 里,有他一生至死不渝的执念。 “阮柏宸。”慕伊诺趴在礼盒边缘,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弯起的眼眸盈满光芒,微笑着说,“我爱你。” chapter98我走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098 九十八张照片,张张完美,阮柏宸甚至觉得连修图都可以省了。视线越过电脑屏幕,慕伊诺手臂搭在外沿上,累得犯困,趴在礼盒道具里眼皮直打架,阮柏宸走过去蹲下来,食指轻点他鼻尖:“eno辛苦了。” 眼睑微阖,慕伊诺抓着他的手,问:“报酬怎么给?” “刷卡?现金?或者……”阮柏宸压低音量,笑说,“肉/偿?” “第三种。”慕伊诺不假思索地做出选择,命令道,“尽快付清。” 唐玖在工位上“愤愤不平”,阮柏宸公费恋爱比他加班打游戏还过分,必须严厉指责。结果苦等到下班,连抹人影也没瞧见,一问严小玲,那二位早走了,离开时步履匆忙,一个赛一个心急如焚,美其名曰“回家办公效率高”,莘雨薇直接批准了。 breeze酒店顶层,总统套房的门刚被刷开,慕伊诺后背撞向门板,他尚未卸妆,引/诱得阮柏宸当场“犯罪”。衣服撒了一地,齐齐倒进床铺时,慕伊诺身上已然没了遮挡,阮柏宸耳边断断续续地哼着低吟,他虽听不够,但还是认为让慕少爷叫出声来会更加动听。 两人热得意识昏沉,阮柏宸却在半途中戛然而止,慕伊诺蹙眉盯着被攥住的手腕,神色不悦,不满地说:“松开,我着急。” “eno。”嗓音倏而深沉,阮柏宸顺势将他的双臂拽上肩膀,搂着人小声道,“有件事,我们当时忘了做,我想要弥补,能不能先满足一下我?” 慕伊诺由坐变跪,上半身贴着阮柏宸的胸膛,落匀呼吸点点头,吝啬地回应:“好。” 放开拥抱,阮柏宸凑近他,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晃晃,说: 第56部分 “闭眼。” 慕伊诺依言照做,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头顶忽然罩了件东西,垂下的部分蹭得皮肤瘙痒,他疑惑地睁眼打探,发现视线被蒙上了一片柔软的白色。 是拍摄香水大片时缠在周身的那层白纱,此刻正盖在他头上,慕伊诺瞬间明白了阮柏宸的用意,于是放软表情,眼神清明,眼底藏着无尽的期待。 “婚礼仪式上还差一步。”阮柏宸道,“我们宣誓完,我应该要吻你的。” “婚纱”下摆扫着慕伊诺的肩臂,暮色透窗,一双明眸若隐若现,他的爱赤/裸,毫无保留地将此生交付给阮柏宸,身体属于这个男人,心更是。 “现在补上。” 阮柏宸扮演起牧师的角色,郑重地开口:“eno,你愿意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夕阳笼罩着床铺,慕伊诺皙白的皮肤染上微许橘红,不答反问:“只有一生一世吗?” 阮柏宸满足地笑着,忐忑地说:“我还没胆量向你求个‘永远’。”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没意见。”慕伊诺道,“余生给你,‘永远’也给你。” 床面凹陷,阮柏宸双手掀起白纱,慕伊诺的这张脸他总也看不够,每回细细品味,都能产生新的心动。他先将人抱住,缓慢地触碰,而后悄声说:“下面,新郎可以亲吻他的小新郎了。” 如同第一次接吻时的虔诚,也如每一次的认真和专注,慕伊诺的妆花了,房间渐渐披上夜色,从四点半到九点五十,他的意识反复被阮柏宸截断,又重新构建起来。 十点整,右手覆在慕伊诺背心,阮柏宸揉着他的发尾,哄道:“身上都是汗,洗完澡再睡。” 慕伊诺沉着眼,哑着嗓子惜字如金:“坏了。” 阮柏宸问:“什么坏了?” “身体。”慕伊诺有气无力地说,“这么久了,还是不够。” 打横抱起人迈向卫生间,阮柏宸安抚地拍着他后背,边安慰边表态:“管够。” 春节前夕,按照惯例,《nicole》的员工们提前一周放假,阮柏宸独自坚守到大年三十。国风时尚还差最后一期收官之作,他已设计好拍摄场景,眼下正在制作香水新品发布会手册,阮柏宸对着电脑屏幕,慕伊诺的五官无懈可击,忙活一上午,他也只是简单调了调色。 年三十下午,贺启延抵达景南市和钟恺团聚,bre eze酒店暂时交给阮柏宸管理。毕澜搬到景园小区,住进慕伊诺买的别墅,阮柏宸这才知晓,当初慕伊诺置办这处房产时,本意就是要送给毕澜的。 返回酒店的路上,遇红灯,阮柏宸牵起慕伊诺的手,憋不住笑意:“慕总原来一早就计划着要和我住一起了?” 事到如今,慕伊诺所有目的全部达成,他慵懒地靠向座椅,平淡地回答:“先结婚,把你拴在身边,再对你若即若离,死死地吃定你,然后故意矜持,实际是在循循善诱,最终要你对我痴迷,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阮柏宸大加赞赏:“不愧是慕总,我现在何止是死心塌地,命都在你手上。” 慕伊诺道:“这场赌局,我的筹码是,‘阮柏宸永远喜欢慕伊诺’。” “筹码该改改了。”透过风挡,阮柏宸望向远方灿烂的夕阳,“从今往后,eno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阮柏宸永远深爱慕伊诺’。” 宾州市明令禁止城区内燃放烟火,阮柏宸为哄慕伊诺开心,买了一兜子“电光花”,细长的一根,点燃后犹如花朵盛开,绽放得很漂亮。 待天色彻底暗下,两人爬上酒店天台,视野铺开,盛大灯火宏伟璀璨,雪花飘落,浅浅地往地面垫了一层白。电光花“噗呲”燃亮,暖黄火光照清慕伊诺的脸庞,阮柏宸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这幅画面,所以他带着相机,心满意足地将这一幕留念。 天台东侧设有一处高台,阮柏宸坐上去,双腿悬空,目光追着玩得尽兴的慕伊诺,没来由地眼廓酸涩。电光花放得差不多了,慕伊诺来到阮柏宸身旁,赖着人非要面对面搂抱着,一不留神就会摔向台下。 “危险。”两只手箍着慕伊诺的腰,阮柏宸紧张地说,“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慕伊诺置若罔闻,只道:“有你在。” 萌生在心里的那股酸涩感因这三个字猝然放大,阮柏宸拥紧慕伊诺,下巴枕着他的肩,视线放远,欣赏着宾州繁华的夜景。 慕伊诺似有所感,食指在他背上一遍遍写着“eno”,问:“你怎么了?” “我在想……”局促地吞咽一口,阮柏宸颤声说,“这世间有这么多人,偏偏,我成了最幸运的那一个。” “我这一生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微风吹拂耳侧,慕伊诺的发丝缠着阮柏宸的耳朵,他自问自答道,“守着同源路上的小店面,每天吃着随时都有可能没下顿的外卖,交不起 房租,要靠贺老板救济,孑然一身,了无生趣。” “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今天。”不看景了,阮柏宸亲亲慕伊诺的嘴唇,继续说,“不是‘敢不敢想’的问题,是我根本‘想不到’。” “四年前的十一月三号,我只是碰巧去老杨面馆吃了碗牛肉面,遛食喂野猫的时候,心血来潮地管了一件‘闲事’,打了场架帮迷路的你解围,谁能料到,我的命运竟然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no,为什么是我。”阮柏宸抛开尊严,丢掉体面,同慕伊诺贴贴脸,声音有点哑,“为什么你选择的人是我。” 慕伊诺垂眸凝视着手上的戒指,没接话。等身子在阮柏宸怀中彻底焐热,他才缓缓道:“我告诉你答案。” “倘若没有遇见你,我会接受慕天翰的安排,遵从他的意愿过完我的人生,履行身为慕家孩子的职责。” 慕伊诺享受着阮柏宸带给他心安,说:“因为你,我才反抗的。” 阮柏宸忘了呼吸,专心地听,不愿漏掉慕伊诺坦诚的每一个字。 “从小到大,我始终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慕天翰为我划定了人生的方向,我只需服从他的命令,听话地走下去,接手美国的公司,参与政治联姻,规规矩矩地娶妻生子……就行了。” “他是个冷血的人,我不敢反叛,这种恐惧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哪怕我有多厌恶这条路,也总比承受他的惩罚好过。” “不去反抗,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 知春路上挂起了红灯笼,温暖的红色点缀着热闹的长街,慕伊诺笃定道:“我想要你。” 阮柏宸动容地长叹一声:“eno……”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遇到你之后的每一天都在加深这个念头,它像一颗种子扎根在我心底,慢慢地萌芽,逐渐生长成参天大树,变为我的勇气。” “为了能得到你,我终于敢选择了,我走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现在,你是我的了。”慕伊诺笑着说,“我的人生也是我自己的了。” “阮柏宸,我改变了你。”慕伊诺点燃最后一根电光花,将它伸向天空,轻轻地晃动着,“你也改变了我。” chapter99互相成就。 099 屋内开着电视,春节晚会的红火透出屏幕,阮柏宸洗漱完从卫生间走出来,没有寻见慕 伊诺。 方才在天台交心的一席话,听得阮柏宸幸福感爆棚,把他的一颗心填得满满当当。他急切地想再抱一抱慕伊诺,身体力行地告诉对方他的心情。 “eno?”阮柏宸虽叫了一声,却清楚慕伊诺不会回应。里屋的门敞着半扇,他迈上前完全推开,找到了人。 暖气充足,慕伊诺单薄的身子裹着阮柏宸的纯棉t恤,光着脚,手上捏着一张全家福。 阮柏宸从卧室衣柜里拿出一双棉袜,返回慕伊诺面前蹲下身,边为他套上袜子边批评:“跟你讲过多少次,就算咱家是木地板,也不能光脚丫。” 慕伊诺扶着阮柏宸肩膀穿好棉袜,趿上四年前买的印着白色博美犬图案的棉拖,视线由俯视变为仰视,认认真真地凝望着他。 “怎么了?”阮柏宸笑了笑,“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缄默片刻,慕伊诺启唇:“这间屋子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 冷不防的一句话,阮柏宸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应声:“是啊。” “还差一样东西。”慕伊诺抬起手臂,将粘着双面胶的全家福贴在墙上,这张照片早已遍满折痕,四角翻卷着毛边,“我来补全。” 阮柏宸认得慕伊诺的家人,慕伊言、夏茗敏、慕天翰。他注视着全家福中满身稚气的倔强少年,神色温和地问:“这是你几岁的时候拍的照片?” 慕伊诺回答:“十四。” “小eno怎么以前就总垮着表情,一脸冷漠?”阮柏宸揉揉他的头发,说,“像是被谁强行摁在镜头前,逼着你拍照似的。” “嗯,没错。”慕伊诺踩上阮柏宸脚背,双臂环住他,嘴唇在他唇前若即若离,“确实是受人强迫。” “有个男人送了我一朵花,认为我收了他的礼,就必须听他的话。我作势要把花丢回去,他还揶揄我说我玩儿不起。”慕伊诺低垂眼睑,视线落在阮柏宸鼻尖上,亲了亲,继续道,“之后我被他领进了影楼,这张全家福就是他拍的。” 早已遗忘的记忆因慕伊诺的只言片语缓慢唤醒,阮柏宸茫然地盯着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阮柏宸,你相信吗?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我们两个的命运。”慕伊诺要吻,阮柏宸便给他吻,只是眼神中夹杂着错乱与惊慌,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慕伊诺说:“那家影楼的名字叫‘色彩’,和你的摄影店同名。” “嗡”一声,阮柏宸脑中空白一瞬,又迅速被纷乱的记忆画面占据填满。游离的目光聚焦在全家福上,他正努力消化着巨大的不可置信,迷茫地呢喃:“怎么可能呢……” “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不是2018年。”慕伊诺道,“是2014,那年我十四岁,你二十六岁。” 阮柏宸艰难地做了两次深呼吸,低眉看向慕伊诺,机械地摇着头:“我们……” 慕伊诺拿唇舌去堵他的话音,几分钟后补完整了后面的话:“我们注定是要相爱的。” 一整晚,阮柏宸被体内翻搅的情绪刺激得难以入眠,心脏有力地撞击着胸腔,他睡不着,折腾得慕伊诺同样,这一夜,慕少爷口中不再是“不够”了,全变成了“不/要”。 阮柏宸哪儿管他的求/饶和抗议,幸福感在他心中满溢,也从慕伊诺身上一次次溢出,直至黎明。 春节七天,他们一直待在家里,新婚夫夫要比热恋中的情侣更加疯狂和亲密。白天分两个屋各自工作,互不打扰,以免拖垮效率,晚上热衷于探索彼此的身体,情难自控,浓烈的爱意透过表层充盈着内心。 三月新春,知春路上栽种的几棵桃树冒出新绿,花朵含苞待放,气温渐渐回升。酒店套房中的等身镜前,阮柏宸系紧衬衫袖口,扶正领带,深蓝色西装衬得他英隽俊朗。 慕伊诺坐在餐桌前喝美龄粥,右手边一整颗小南瓜里蒸着牛奶蛋羹,阮柏宸走回他身旁,弯背吻上他的额头,温声说:“我先去会场准备了,等下毕澜来接你。” 慕伊诺抬眸,正经八百地伸出手,面色淡定,语调平缓,总裁气质毕现:“阮摄影师,今天加油。” 敛容屏气,阮柏宸握住慕伊诺的手,正色道:“慕总也是。” 新辰里国际假日酒店,十五层云松厅,上午九点半,这里汇集了文化局的领导、国内一线杂志总编、宾州摄影协会会长等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严小玲陪同莘雨薇欢迎贵宾,齐森正在检查音响设备,唐玖争分夺秒地背诵稿子——他是本次《nicole》国风时尚收官纪念展和wisuno品牌香水发布会的主持人。 阮柏宸从寒暄叙旧的人群中穿过,两侧长达七十米的墙壁上挂着将近一百幅照片,国风时尚系列作品总共十二期全部于今日展出,一千本收藏册已经售罄,作为市场部的经理,齐森当机立断,现场开通预售渠道。 四年努力,每一幅作品的 细节之处都彰显着阮柏宸的用心,这份成绩是耀眼的,他却并不在意外界的称赞,只是想急切地、真心实意地告诉慕伊诺,四年前的约定他会一直履行下去,“认真工作,保持努力”,成为更优秀、更出色的人,以及更完美的伴侣。 这场个人首展是阮柏宸交给慕伊诺的答卷,也是他人生全新的起点。 依次回答完各大媒体记者的提问,采访结束,阮柏宸逐一和领导们握手,于万众瞩目中走向演讲台。余光扫过台下一名扛摄像机的员工,阮柏宸停顿脚步,定睛一看,是潘宇,宾州影协派他来做活动记录。 昔日在摄影店里大打出手、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原地踏步,一个势如破竹,潘宇仍混迹在各种人际关系中,投机取巧、争名夺利,而阮柏宸却成了他镜头下真正的成功人士。 无意挽救破碎的关系,恰巧手机响,阮柏宸低头滑开屏幕,是霍舒然的微信:兄弟,恭喜你,混得不错。 此时的霍舒然和康衍正被严小玲招待着,落座贵宾区。 同时发来的还有一条语音:“前两天我和康衍跟徐方清聚餐,我俩对你那是赞不绝口,把你现在的名气、头衔往他面前一摆,你是没瞧见那家伙的脸色,绿得像被人绿了。” 阮柏宸收敛嘴角忍俊不禁,目光逡巡,而后停落贵宾区西侧,霍舒然跟康衍正朝他挥手。一位是他的大学同学,另一位曾被慕伊诺不怀好意地唤作“大叔”,这二位此刻俨然一副幸福美满的样子,甚至还默契地弯臂比了个心。 迎着掌声登台,阮柏宸以最简洁的话语分别介绍了十二期作品的主题及立意,期间穿插着莘雨薇和特邀嘉宾《旅游地理》杂志总编高宏的发言。宾客满座,随着唐玖的尾音落下,身后投影上的内容替换为wisuno品牌花语系列香水海报宣传图,会场大门开启,阮柏宸放远视线,慕伊诺到了。 《nicole》的此次展览由wisuno投资赞助,wisuno的香水发布会由《nicole》全权操办,慕伊诺眼中 第57部分 映着阮柏宸拼搏四年获得的成果,阮柏宸为慕伊诺年少时的梦想保驾护航。 一身精致的白色西服,慕伊诺徐徐走来,阮柏宸同他对视,手握话筒,言词流畅地为来宾们介绍着ewilight。大屏幕中投映着他的爱人,宣传图拍摄得别出心裁,阮柏宸隐约听见有人赞赏他们共同完成的作品,心潮起伏,忽然收住话音,安静地等待着慕伊诺迈上演讲台。 众目睽睽,阮柏宸守候在台阶前,无声地做着口型:eno。(爱诺) 迎着满堂宾客,慕伊诺微抿笑容,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轻蹭鼻尖,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大方地展现在光亮中——这是他的回应。 聚光灯下,他们并肩站立,朝向镜头与鲜花,互相成就。 一席精彩的演讲结束,唐玖稍作停顿,激动地宣布:“ewilight于今日正式发售!” 慕伊诺在闪光灯中扬起笑容,记者们蜂拥而上,把他和阮柏宸层层围住,就香水的诞生和研制过程事无巨细地提问。 正午十二点散会,应酬到晚上九点整,返回breeze酒店,刚进家门,慕伊诺径自扒/掉西服外套,冷漠的表情软化,淡然的神色褪去,跑向卧室直接往床铺里一砸,疲惫地拿被子闷着脑袋。 酒桌上寡言少语,疏离孤傲,眼下哪里还有年轻总裁高冷的模样,阮柏宸顾不上换衣服,迈到床边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搂入怀中:“怎么一回家就软乎乎的?” 侧脸枕着肩膀,慕伊诺赖着他,黏黏糊糊地嘟囔:“阮柏宸,我很累,你哄哄我。” “抱歉eno,我做不到。”毫不留情地反扣住慕伊诺双手,扯掉领带绕上他细瘦的腕骨,衬衫衣摆推至锁骨处,阮柏宸轻声说,“我只会让你更累的。” chapter100如他们的未来。 100(完结章) 四月下旬的这天傍晚,阮柏宸和慕伊诺躺在床上,一个在看摄影书,一个抱着ipad回复股东们的邮件。两人挨得很近,肩蹭着肩,却谁也没主动亲/热,很明显,这二位都各怀心事。 阮柏宸的书许久未翻页,慕伊诺打字的速度较往常慢不少,都在琢磨自己心里的那点子事儿,没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 明天是四月二十五号,阮柏宸的生日。 夜色温润,吃好晚饭,慕伊诺早早睡下,不一会儿哼出了细软微弱的小呼 噜。时间分秒流逝,已过零点,阮柏宸手机没完没了地振动,朋友同事的祝福堆满微信,其中当属贺启延发来的内容最真挚——贺老板是个很感性的人,每到阮柏宸生日当天,祝福小作文不下四百字,且每年写的话都不重复。 逐一阅览谢过,阮柏宸放下手机,起身去厨房冰箱拿了罐啤酒。客厅没开灯,地上映着透窗的城市灯火和月光。 坐进懒人沙发里,食指勾开易拉罐,饮下半瓶,阮柏宸凝视着地板上的光斑怔神良久。这一刻他三十五岁了,人过三十,之后的每一年都不再是“长大”而是“衰老”,心态尚能维持年轻,身体却随着时间正在老去。 慕伊诺的生日是八月四号,他们之间现在差着十三岁。 阮柏宸没办法忽略这个现实,哪怕每晚保持一小时健身,面膜护肤、吃保养品,眼角还是多了一道细纹。有时梦醒打量怀中的慕伊诺,他太年轻了,漂亮得能让看见他的人心生向往,而自己呢?扔进人堆里只是毫不起眼的普通人,太普通了,况且还老。 坐在落地窗前发愣到凌晨两点,恍然惊觉熬夜会掉发、皮肤会暗黄,阮柏宸急匆匆地搞定洗漱走回卧室,很意外的,慕伊诺醒了,掌中端着ipad在忙工作。 撩开被子,阮柏宸贴着慕伊诺,问:“这么晚了,公司有急事吗?” 慕伊诺不答话,摁灭ipad往床头柜上一扣,翻身压住阮柏宸,明眸猫似的盯着人,鼻尖蹭着他的嘴唇嗅了嗅,敏锐道:“你喝酒了。” 阮柏宸笑着说:“半瓶而已。” 卧室昏暗,两人相拥,裹着厚被抱得很紧。阮柏宸低眼注视着慕伊诺的脸,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慕伊诺突然抽出手捂住他口鼻,拧眉道:“过生日叹什么气。” 阮柏宸微讶:“我都没听见自己发出声音。” “胸口沉了。”下巴戳在阮柏宸胸膛,慕伊诺支着脑袋,问,“一晚上都没碰我,直觉告诉我,你有点焦虑?” 两个人如今相处得极其契合,只要一方发问,另一方绝不回避,心里话禁止过夜,在迎接新一天到来之前必须将今天的问题全部解决完,否则不准睡觉。 阮柏宸诚实地回答:“嗯,很焦虑。” 慕伊诺问:“原因?” 阮柏宸停顿片刻,宠溺地捏捏他鼻尖,弯起眼角:“eno,我又老了一岁。” 慕伊诺直勾 勾地凝望着他,然后稍稍往上移动半分/身体,嘴唇离他更近:“所以呢?” 阮柏宸靠着床板和慕伊诺接吻,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明天还要上班,赶紧睡觉吧。” 唇瓣偏移方向,慕伊诺扬起脑袋,用嘴唇细致地描摹一遍阮柏宸的五官,继而食指蛮横地抬高他的下颌,左右审视一番,评价道:“阮柏宸,你好像又变帅了,迷死我了。” 慕总裁何曾当面夸过人,震惊之余,阮柏宸还觉得有几分难为情,便拿笑容掩盖:“谢谢eno安慰我。” “把你的心思放在我身上。”慕伊诺垂着眼睑,说,“你这张脸除了你自己就是给我看的,我有多喜欢你不清楚吗?四年前喜欢现在喜欢将来还喜欢,年轻时喜欢老了也喜欢,我就说这一遍,你能记住我的话吗?” 无数个“喜欢”砸得阮柏宸哑口无言,他被慕伊诺捏着下巴,对方的姿势带着点压迫感,而他愿意看他强势。 盯着阮柏宸的脸欣赏十秒钟,慕伊诺动了下腰,沉声:“感觉到了吗?” 硬感强烈,阮柏宸舒展眉眼:“嗯。” “我不用吻你、碰你,单用看的,这就是我的反/应。”慕伊诺道,“我对你的欲/望只增不减,你的魅力无时无刻不在勾/引我。” “焦虑什么。”慕伊诺不满地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疼疼我。” 慕少爷迄今不止会说,还很会做,阮柏宸险些招架不住,又顿觉自己实在是太幸福了。 两人位置调换,慕伊诺在亲吻中将膝盖距离分到最大,主动道:“生日快乐,阮柏宸,快点拥抱你的‘礼物’吧。”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阮柏宸没了家人,便无所谓生日,久而久之这一天亦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并不会显得有多特别。如常的吃饭、工作,委婉地拒绝同事要为自己庆生的好意,下了班,阮柏宸驾驶着crv直奔wisuno投资总部,初步计划着带慕伊诺去哪个游乐场玩一玩。 上至顶层见到毕澜,一问,慕伊诺中午就回家了,午饭都没在公司吃。阮柏宸着急忙慌打电话确认他的平安,马不停蹄地飞奔回酒店,停好车跑进电梯,脚下生风朝向总统套房,刷卡推门,张着嘴巴惊愕地愣在原地。 一句话艰难地挤出齿缝,阮柏宸瞪大双眼:“咱家这是……进贼了吗?” 客厅茶几上堆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塑料袋,原本装在里面的蔬菜水果滚了一地, 慕伊诺的领带、手表、衬衫、西装外套扔了四个地方,阮柏宸尚未合拢嘴,就听厨房“咚”地传来一记巨响,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赶忙上前一探究竟,阮柏宸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这位少爷正拿着刀在跟一条鲫鱼较劲。 “你这是……”阮柏宸撸高袖筒走过来,一把夺下对方手里的菜刀,他哪儿能让慕伊诺碰这个,“忙活啥呢,我的祖宗哎。” “想给你做顿饭。”慕伊诺琢磨好久这件事了,此刻却面色铁青,鼻腔哼气,显然是对瓜果鱼肉、锅碗瓢盆忍到极限了。他憋回去脏字,“咬牙切齿”地说,“……太难了。” 流理台上码着四样餐具,一下午,慕伊诺只做了四道菜——拍黄瓜没蒜,炒鸡蛋没搁油,花生米没炸透还忘了撒盐,长寿面在碗里干成了一坨。 切菜板上的鲫鱼甩着鱼尾巴,阮柏宸拦住跃跃欲试的慕伊诺,欣喜地问:“菜是你买的?那么多袋子沉不沉,你一个人拎回来的?” 慕伊诺烦躁地撇着嘴,神色沉郁,无声半天才答非所问道:“阮柏宸,每天都要照顾我,你辛苦了。” 阮柏宸笑得停不下来。 没再动火,两人的晚餐一向清淡,餐桌上摆着慕伊诺的“杰作”,阮柏宸拿凉水过了遍发坨的面条,拌点豆豉辣酱,就着黄瓜鸡蛋吃得香喷喷美滋滋。 吸溜着从超市买的果冻,慕伊诺嫌弃地瞅一眼自己掌勺的饭,瞧着阮柏宸一脸满足的模样,眉毛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抽张纸巾擦干净嘴,往口中丢两颗薄荷糖,“嘎嘣”脆响,阮柏宸靠着椅背,饶有兴致地望向慕伊诺。 慕伊诺从来不怵阮柏宸露/骨的目光,面不改色地问:“吃好了?” “没呢。”阮柏宸拍拍自己的大腿,朝慕伊诺挑了下眉,“开胃菜吃完了,该上主菜了吧?” 利索地扔掉果冻包装,慕伊诺心急地跑过来、坐上去,随即嘴唇被阮柏宸尽兴地品尝一番,听见他说:“还是最爱‘这道菜’的味道。” 四月末,春意正浓,温度适宜,天空湛蓝无云。五一小长假即将到来,知春路上的游客络绎不绝,breeze酒店房间爆满,生意好的不得了。 窗台上的宝珠茉莉生长旺盛,慕伊诺在清淡的花香中醒来,最近超负荷的工作量让他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了今早七点半。睁开眼,四肢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骨缝间透着酥和痒,他懒洋洋地朝旁边伸腿 一探,阮柏宸没在。 眉心霎时挤出个“川”字,慕伊诺拉着脸坐起来,迈下床,循着饭香在厨房寻见了人。腰间多了一双手,阮柏宸握着锅铲转过头,冷不防对上慕少爷不高兴的神情,放软嗓音解释道:“咱们九点就得出发了,着急给你做早餐,就没陪着你等你睡醒。” 眼睛压在阮柏宸后颈上,慕伊诺咕哝一声,说:“赖会儿。” 锅里炒着奶酪鸡蛋,阮柏宸关火闷上盖,转身抱起人返回床铺,陷进被褥中面对着面,胸膛贴胸膛。睡太久了,慕伊诺胳膊腿酸楚不适,阮柏宸细心地为他做着按摩,从头到脚。 最多二十分钟,不能再耽搁了,他们的行李才收了一半,阮柏宸亲亲慕伊诺小腿正欲离开,慕伊诺拽住他腰绳把人拉扯回来,不爽道:“还少一处没按呢。” “等咱们到了北辰,我一定补上。”阮柏宸隐忍着说,“现在按了,待会儿你该没力气下楼了。” 阳光正好,慕伊诺洗漱完坐在窗边的餐桌上,喝着燕麦粥,看向窗外明媚的晴朗天。阮柏宸叠好手里的衣服装进行李箱,立直身子时朝慕伊诺望了一眼,结婚近半年,心动依然不减,他的少爷总能叫他欲/求/不/满。 骷髅头卫衣,破洞牛仔裤,脚底踩着双炫酷的铆钉靴,慕伊诺戴着钟恺送的锁扣项绳,喷两下ewilight,然后蹭蹭阮柏宸,两人衣服上沾着同样的香味。 细长的脖颈拴着皮圈,阮柏宸努力将欲/望压下去,慕伊诺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勾人。 跨出门,拎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转移,贺启延背着包困倦地打着哈欠,目光过一遍慕伊诺的穿搭,就一个字“潮”,继而觑向阮柏宸,恨铁不成钢地说:“穿西装参加音乐节,闻所未闻!都这时候了,你能别那么老干部吗!” “年轻人的热闹我就不跟着凑了。”左手搭着慕伊诺肩膀,阮柏宸拱高眉梢道,“我家这位是第一次感受这种场合,他负责放开了折腾,我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贺启延闻言翻着白眼儿,说:“谁还没个男朋友了,秀个屁啊。” 慕伊诺拿手背拍了下阮柏宸胸口,面无表情地冲着贺启延:“我家的,禁/欲系。” wisuno赞助的breeze酒店快要在景南市竣工了,贺启延立刻恭维道:“慕总说得对,是您管/教得好。” 阮柏宸:“……” 电梯下至一层,酒店门前停着三 辆车,毕澜推开劳斯莱斯驾驶位的门,从后面保时捷里迈出来的,是莘初和严小玲。 阮柏宸眯起眼,问:“你俩干什么来了?” 莘初吵吵:“我要跟着我小哥吃香的喝辣的!” 严小玲嚷嚷:“我要跟着我澜姐吃香的喝辣的!” 又是哥又是姐的,倒是挺会攀亲戚,阮柏宸无语地叹了口气,这时,华晨宝马的三扇门一起开启,李洱鼻梁上架着墨镜,何逍脑顶盖着遮阳帽,忽听甜美的女声激动地喊:“小帅哥!” 慕伊诺望向朝他蹦跳而来的长发姑娘,辨认片刻,微微点头:“好久不见,班琪。” 当年那个为了李洱何逍婚礼忙前忙后的女孩子,如今也早已踏上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不论风雨,她都决定勇敢地走下去。 同众人打过招呼后,阮柏宸说:“出发吧。” 毕澜把劳斯莱斯的车钥匙交给阮柏宸,热情地邀请班琪坐保时捷,于是女生们一辆车,李洱何逍紧随其后,劳斯莱斯打头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向北辰市金港月半湾。 总车程六小时,中途在服务区停歇四次,抵达北辰时傍晚将至,贺启延收到钟恺的微信,房间定在月半湾正对面的椰子水晶酒店。 舟车劳顿,慕伊诺靠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毕澜收集好大家的证件先去酒店前台办理登记,阮柏宸将劳斯莱斯开进地下停车场,一把轮扎入车位,停在一台鸽血红迈巴赫旁边。 耐心地哄醒慕伊诺,阮柏宸揉揉他的脸,两人一齐下车。与此同时,迈巴赫的车门打开,慕伊诺随意抬眸,视线停留,面前的男人穿着一件酒红色衬衫,修型铅笔裤上挂着金属腰链,完美的身材委实惹眼,墨镜口罩遮着脸,辨不清五官,散发出来的气场颇为压人。 关车门的手一顿,男人看着身前的年轻人,浅棕发淡蓝瞳眸,混血的样貌精致清秀。摘掉口罩,他冲慕伊诺笑了一下,食指回勾车钥匙,潇洒地走向同行的人,被对方亲密地揽住肩膀 第58部分 。 乘电梯上到六层,阮柏宸敲响钟恺的房门,岂料,恰巧撞见贺启延垮着脸吃闷醋的画面,一问,钟恺是坐着他老板的迈巴赫来的,没跟队友们一道。 而他的这位老板曾是乐坛顶尖乐队的主唱,钟恺在贺启延酒吧没少唱过他的歌。 高涨的危机感直冲天灵盖,贺启延不理解:“演出的注意事项不应该跟你们五个人当面交代吗?为啥就单拎你一人私下叮嘱啊。” 钟恺快哭了:“我是mist的主唱,主唱和主唱之间当然有很多共同话题啊。” 贺启延哼着笑说:“哦~共同话题,嗯,行,挺好。” “不是,启延。”钟恺头都大了,实在没办法,讨好地唤一声只有在床上才会出现的称呼,“哥。” 鸡皮疙瘩起了一后背,贺启延心虚地瞅了眼憋笑的阮柏宸。 “三个人,车里有三个人。”钟恺生无可恋地强调,“我老板知道你来了,先把我送到一层大厅,然后才去地下停的车。” “打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老板就清楚我有主了,况且,他男朋友是警/察,谁敢打他的主意,不要命了吗。”钟恺无奈地长吁短叹,抓着贺启延的胳膊晃了晃,“今晚的表演不能有任何差错,哥,别跟我置气了行不行,给我加加油吧。” 小别胜新欢的两个人越吵越甜。 阮柏宸放下行李,身前的落地窗外,半月湾的白色沙滩在夕阳中熠熠发亮,搭建的奢华舞台与金港海岸连成一线。离红莓音乐节开场尚早,沙滩上却已人满为患,随处可见各色鲜味美食,阮柏宸摸摸慕伊诺的肚子,问:“饿不饿?” 慕伊诺答非所问:“你猜我现在最想吃什么?” 阮柏宸思忖片刻,牵起他的手:“走,我买给你。” 温凉的海风拂过耳畔,阮柏宸和慕伊诺远离喧吵的人群,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游玩。慕伊诺脱掉鞋袜,光着脚,感受着白沙的细软,偶尔朝着翻滚而来的浪花奔跑。 浪花卷着细碎的光,将慕伊诺也纳入其中。 方才来时观察了一路,没发现一个商家卖糖葫芦。自行车“叮呤”响铃,海岸边不起眼的黄槿树下,有位大妈守着一辆摊位车,阮柏宸再三嘱咐慕伊诺待在原地,不准乱跑,老老实实地等他回来。 有卖橘子的,阮柏宸心中庆幸不已。举着一串往回走时,离海边越近,他的脚步越发缓慢,而 后在距慕伊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唇角漾笑,安安静静地兀自欣赏。 袖口卷至臂弯,慕伊诺正在聚精会神地玩沙子,堆起了“小山丘”,挖通了“小河道”,还捏了两颗勉强成型的小沙球。周遭静谧,海波倒映着夕阳余晖,视野里铺满温暖的橙红色,阮柏宸深深地凝望着他的少爷,他的小王子,他此生唯一的爱人。 心尖犯痒,阮柏宸走回慕伊诺身旁蹲下来,陪着他完成手上的作品,夸奖道:“eno堆的小沙包真好看。” 慕伊诺拧眉纠正:“这是城堡。” 阮柏宸:“……” 彩虹屁吹砸了,阮柏宸急于翻篇转移慕伊诺的注意力,继而指着安置在“城堡”中的两坨沙子,形状像球,外观巨丑,他没敢乱夸,怕又说错话,先谨慎地问:“这俩是什么?” 指尖轻点其中一坨体积稍大点儿的,慕伊诺淡定地为阮柏宸介绍,“这个是你”,然后转向另一坨,面不改色地说,“这个是我”。 阮柏宸闭了闭眼:……行吧。 垒好城墙,插了片黄槿树叶当旗帜,尽管这座城堡的样子与阮柏宸想象中的相差甚远,他还是愉快地取出手机,拍照留念,发图上传朋友圈,并附字:小朋友的杰作。 不到一分钟,十几条回复,有同行的朋友,也有《nicole》的员工,一水儿的:慕总牛逼! 阮柏宸:你们这帮狗腿子! 玩得尽兴了,慕伊诺洗净双手,抬眸瞧着阮柏宸买的糖葫芦,没接,上移目光注视着他。阮柏宸琢磨着慕伊诺这抹眼神的用意,随即会意地微弯眼廓,宠溺道:“eno喜欢吃甜的,我记得,酸山楂归我,甜橘子归你。” 才刚咬下竹签顶部的山楂,慕伊诺忽然上前一步,攥住阮柏宸的衬衫领口踮起脚尖,唇瓣相磨,酸山楂一分为二。咀嚼几口吞腹,十指紧扣,慕伊诺微笑着说:“无论是酸是甜,我们都要一人一半。” 往后余生,福运共享,困苦同担。 视界尽处,李洱和何逍手中挥舞着彩虹旗,班琪腕骨上缠着七彩丝带,严小玲头戴毕澜编织的花冠,莘初正卖力地啃咬贺启延分给他的鱿鱼串……他们都沉浸在此刻的幸福里,翘首以盼,等待着为钟恺加油呐喊。 弯腰拾起慕伊诺的铆钉靴,一人蹚水,一人踩着沙子,阮柏宸道:“走吧,我们去跟大家会合。” 慕伊诺放远视线,倏忽间,好似望见了 他和阮柏宸瑰丽的前路,坦途风光。 ewilight混杂着海水的味道,一同被风卷向温柔无尽的暮色中。 远方天色灿烂,如明亮岁月,也如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