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医师》 第一章 铁门之后 电梯中,徐盛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等到了九层,电梯门打开,徐盛就看见惨白色的一面大墙,左右各有两间深灰色的紧紧闭合的铁门。异常压抑的氛围让他更加忐忑。旁边的老督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轻松点,这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徐盛点点头,跟着老督导走到左边的那扇铁门面前。老督导掏出钥匙,缓慢地打开有些生锈的大锁。徐盛在等着开门的时候,留意到铁门旁边的白墙上有个小小的涂鸦。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应该是用铅笔画的秋千。 他不禁有点失笑。因为这个秋千的绳索太长了,仿佛是从天上垂下来。 老督导推开门,示意徐盛跟着他进去。徐盛赶紧跟在他的身后,紧张地打量着里面。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居然还分了很多个小房间,那些精神病人就在里面各干各的事,有的甚至在练着瑜伽。老督导引着徐盛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被涂成蓝色的小房间面前停下来。他说道:“你刚来这里实习,就先带一个病人看看。” 徐盛点点头,同时发现了门上乱七八糟的涂鸦。他不由想到了铁门旁的秋千。 “这门上的画……”徐盛好奇地问道。 老督导似乎已经见惯不惯了,“是里面那个病人画的,我跟她说过很多次,不过都不奏效,这门也是刷了一遍又一遍。” 徐盛哦了一声,他虽然对门上的画很感兴趣,但不好在老督导面前表现出来,故而装出只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但他已经暗暗决定,等老督导走后就认真看一看。 进了去,里面只零星摆了几个坐垫,一个女孩子背对着他们,正抱膝呆呆望着窗外。 徐盛没想到自己负责的病人居然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他看了看老督导,老督导点点头,又招呼了那个女孩子一声,“6号,你过来一下。” 6号扭过头,看了看老督导后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徐盛身上。 “这是你的新治疗师。”老督导没有介绍名字,恐怕是在这种地方说名字,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6号点点头,忽然冲徐盛一笑,“你好。” 这一笑将徐盛之前的恐惧打消了不少。他点点头,说道:“你好。” “你先跟她接触一下,我去看看其他病人。”老督导说道。 老督导走后,徐盛来到6号面前,试着跟她聊天,“铁门外的秋千是你画的?” 6号盯着他好一会儿,直到他有些发毛后才慢慢回答道:“是我画的。” “绳索很长,可以荡到天上了。”徐盛尽量让气氛变得轻松。 6号再次陷入沉默。徐盛不气馁,又说道:“你除了画画,还喜欢什么?” 6号指了指窗外,“蓝天。” 徐盛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你还有什么爱好?” 6号摇摇头,“没有了。” 6号虽然可以回答他的话,但说的很少,徐盛顿了一下,说道:“你现在想画画吗?” 6号愣了一下,呆呆望着徐盛。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空空的小手晃了晃,“没有笔。他们不给我笔了。” 徐盛吃了一惊,“他们为什么不给你笔?” 6号腼腆而得意地一笑,“因为我之前老拿着墨水乱画,他们怕了。” 徐盛想起刚刚老督导在那里叨叨门刷了一遍又一遍,不由觉得好笑,“那我给你笔。” 6号眼睛亮了亮。徐盛趁机说道:“但你要在纸上画。” 6号犹豫了很久,才说道:“好。” 徐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多大了?” 6号用手指比划了一番,说道:“十九。” 徐盛又问了6号几个问题,6号都一一回答了。徐盛大致了解她后对她说道:“能不能给我讲一下为什么要画那个秋千?” “……”一旦提及到秋千,6号就不说话了。 徐盛刚刚意识到这点,老督导就刚好从外边进来,他见两人氛围不错,就说道:“小徐,你出来,我将她的资料转交给你。” 徐盛起身,却见6号眼神有些惊慌。他觉得奇怪,但还是先跟老督导去了八楼的办公室。老督导从档案袋中拿出一份复印件资料,说道:“你是不是觉得6号挺正常的?” 徐盛点点头,等到瞥见资料上的一行字时才愕然不已,“双相情感障碍?” “嗯,就是重度狂躁抑郁症,实际上还有轻微的妄想和精神分裂。”老督导平静地说道。 徐盛拿着那份资料,忽然问道:“她是出了什么事变成这样子?” “不知道,她父母也说不出来,”老督导坐在皮椅上,凝重地说道:“小徐,不瞒你说,我们医院之所以那么急着接受新鲜血液,就是希望能有所改变。一味靠吃药人工监督等方式来控制病人,治标不治本。” 徐盛毕竟年轻气盛,闻言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老督导叹了口气,又指了指自己桌面上摆着的一份简历,“但你要把握好尺度,该按老规矩的就按老规矩去做,这些病人很棘手,说的话你也不要全信。” 说完这个,老督导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叮嘱道:“要是6号跟你要了笔,你千万别给。这点要记得死死的,不然要出事!” 徐盛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老督导压低声音说道:“她画到一半就会发疯。妄想症闹的。” 徐盛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要不要将自己刚刚的许诺说出来。 他考量了一下,还是没有跟老督导说。 “我要提醒的就是这些,6号虽然是重症患者,但我们都觉得她最有可能痊愈。希望你用专业素养引导她出来。”老督导说道。 徐盛出了办公室,没有选择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他回到九楼,跟几个护士打了招呼后来到蓝色小房间面前。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些天马行空的画,过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6号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一个女护士在推车进来送药,还顺便检查了窗上的铁锁。 在重症病区,有窗已经是极其罕见,因为玻璃危险性太高。 这个房间却开了窗,不过是上了锁的。 他看着6号温顺地服药,然后咕噜咕噜灌下一大杯水。6号忽然抬头看向他这一边,显得很惶恐。 徐盛等护士走后再过到6号身边,温和地问道:“你在害怕?” 6号忽然紧紧地抓住徐盛的手,哽咽地说道:“你不要信他们的话,我不是精神病。” 她此刻太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了,徐盛不由说道:“你先冷静下来……” 6号像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子暴躁起来,她的指甲紧紧抓进徐盛的手臂里,徐盛吃痛,急忙拽开她。6号呆坐在地上,望着徐盛,忽然泪流满面。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徐盛怔怔看着6号,女护士闻声进来,赶紧拉住徐盛,“你先去楼下拿药涂涂,她等会儿要吃镇定药。” “她以前就是这样子?” “以前没那么严重,跟她同一间房的女病人自杀后就加重了。” 徐盛恍恍惚惚出了病室,他站在电梯前,回头看了一下那沉重的铁门。 冰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第二章 祝你好运 办好了所有手续,徐盛就换上工作服来到了九楼。他的右手臂用碘酒消毒过,已经无大碍,不过还是隐隐作痛。 进去病人正排着队领药,有一男一女护士看着,一个女护士发药。病人领了药后那两个护士要监督他真的吃下去,然后还要搜身,防止他藏了药。 6号也在队伍中间,平静地站着。忽然,在她前面的一个男病人忽然冲出队伍,男护士赶紧上前拦住,男病人有点发疯地推打着他,“放开我!我不要吃毒药!” 男护士有点招架不住,徐盛几步上前帮他制压住那个病人。那病人见挣扎无望,居然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吃毒药!我不要吃毒药……” 女护士过来劝解,病区里的几个治疗师匆匆赶过来,简单地进行疏导,不料男病人越发疯癫,居然哭得手脚抽搐起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其他病人像受到了惊吓,也乱起来,一时之间鬼哭狼嚎,有的胆子小还缩在墙角念叨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6号忽然走过来,在男病人面前蹲下,耐心说道:“不是毒药。” “就是毒药!他们想要我死!”男病人已经口齿不清,这句话还是徐盛十分艰难地辨听出来。 6号摆摆手,又说了一句,“不是毒药。” “你怎么知道不是毒药!我知道了,你也想跟着他们害我!” 从这句话,徐盛就知道这个男病人有着较为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他想拉住6号,免得她被男病人弄伤。6号却执拗地蹲在那里,认真说道:“毒药没那么好吃。我不害你的。他们也不会害你。” 说完她还用手指在地上比比划划,“你看,毒药很恐怖的,它有着很尖很细的刺,就像刺猬一样,不过它比刺猬难看,它是黑色的,笑起来会露出血红的大嘴,会把你吃掉!” 一番精神质的话让治疗师和护士哑口无言。男病人却意外地冷静不少,他只是惊恐地望着6号,狠狠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场面忽然变得十分好笑。徐盛毕竟年轻,不由直接笑出声。 其他治疗师也有笑意。不过他们首先是趁热打铁,费了一番口舌终于让男病人服下了药。男病人服下药后神情有些呆滞,随后又想扣喉想要弄出那些药,不过被拦住了。 徐盛松了口气,跟着那些治疗师和护士去安慰其他受惊的病人,尤其是那个蹲在角落的,叫他半天都一直以为没人可以看得见他。 “他这个病症……” 徐盛是新手上路,好奇心还浓烈的。 一位之前面试时见过的治疗师,李澥属还有精力,回道,“一直以为自己拥有超能力。你不知道,上回他一直在撞墙,就因为相信自己能穿墙而过。” 徐盛哭笑不得,李澥属忽然示意他看向身后,徐盛回头,原来6号一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你吃了药了吗?”徐盛问道。 6号摇摇头,伸出手,里面躺着几个药丸。 徐盛没想到6号那么坦诚,又问道:“你怎么没吃?” “我让那个人吃了,我就不用吃了。”6号熬有介事地解释。 李澥属再次笑起来。徐盛无奈,耐心说道:“就算他吃了,你也要吃。” 6号摇摇头,说道,“不对,你这么想不对。” “哪里不对了?” “你们想让他吃药。他吃了。现在又想要我吃药。就是贪心了。贪心是不对的,所以我不用吃。” 徐盛目瞪口呆,李澥属拉住他,说道:“别太入心。” 徐盛心一惊,跟这些病人,就不能妄想让他们跟正常人一样通情常理,否则会陷入他们古怪的逻辑之中。 于是他说道:“你要吃。这药对你康复很有帮助。” “……不好吃。”6号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丸。 “你觉得吃药要不要喝水?”徐盛换了个办法。 6号点点头,“一定要的,没水吃不下去。” “那我给你倒杯水。你就吃得下去了。”徐盛说道。 6号思索了一下,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点头,认为很有道理,“嗯,你给我水,我就吃下去了。” 徐盛松了口气,李澥属拍拍他的肩膀,算是赞许。 “你跟我来,我给你倒水。” 徐盛来到护士的推车那里,给6号倒了杯温开水。 6号乖乖地吃了下去,然后揉了揉眼睛。 “是不是困了?”徐盛问道。 6号点点头,“想睡觉。” 女护士就带着6号去了她的病房午睡。其他病人也陆陆续续吃药午睡。 病区这才恢复了难得的安静。 李澥属跟其他治疗师打了招呼后过来徐盛身边,问道:“觉得怎么样?” “挺辛苦的。”徐盛如实说道。 李澥属感同身受,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道:“你跟我去吃饭吧。” 在吃饭的时候李澥属又跟徐盛传授了点经验,比如千万不要走通道中间,要尽量靠着墙走。 “那些病人病发起来很恐怖,有的会袭击。靠着墙走比较安全。” “我都弄不明白,我是来实习的,还是来当特工的。”徐盛开玩笑道。 李澥属笑着摇摇头,一边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一边说道:“习惯就好。遇到问题你要及时跟老督导交流,别憋在心里,不然你也会疯的。” 李澥属又问道:“你是哪所学校的?” 徐盛回道:“b大。” 李澥属哦了一声,赞许道,“b大医学院的心理学专业一直都很好。听说你在校表现很优秀,以后肯定也是个人才。” “我欠缺经验,还要慢慢积累。”徐盛谦虚地说道。 李澥属对徐盛多了份好感,“你是怎么想着要来这个重症病区的,其实你要积攒经验,大可以从neurosis病房开始,比较轻松。” “虽然icu传闻很恐怖……”徐盛说着笑起来,“但如果能给这些看起来毫无生机的病人带来希望,我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看来你很喜欢挑战。”李澥属点点头,举起酒杯,“还有5分钟,祝你好运。” 第三章 毛毛虫患者 icu本来就“热闹非凡”了,没想到徐盛刚来实习,就又来了一位新客人。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打扮邋里邋遢,嘴边常年累月留着一小茬胡子。刚到的时候是由老督导带来的,交给有经验的李澥属着重负责。 徐盛留意到他棕黄色外套的口袋鼓鼓的,一问李澥属,才知道里面是一堆石头。 “石头?” “对,就是普通的石头。” “他拿那么多石头装在口袋里做什么?” “谁知道……不过不能让他带进去,太危险会出事故。” 徐盛刚来实习,不好再问太多。他来到蓝色房间,照例查看6号的情况。 6号正在用手指在地板上画画。对徐盛的进来浑然不如。 徐盛揣着记录的本子,耐心地站在6号身后,仔细看她在画什么。 但她画的极其没有规律,好像是随性而为,又好像是根据她自己的奇怪逻辑在缜密地比划。 等她停下来,徐盛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在画什么?” 6号眨眨眼,说道:“画新来的34号。” 徐盛想了一下,问道:“是早上那个?你见到他了?什么时候见到的?” 徐盛一下子问了太多问题,6号接受有点困难,徐盛就一个个慢慢再问一次。 6号摇摇头,“没见到,但我知道。” 徐盛吃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6号抬头看了徐盛一眼,“每次来新人,青葙姐姐都会晚来。” 青葙是每天推车过来送药的女护士。徐盛见过她几面,但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 因为今天来了34号,所以青葙就要先帮老督导整理档案,晚点才能过来派药并检查门窗。 徐盛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6号平静地说道:“我听得出。” “听得出?”这个说法一下子将徐盛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6号一笑,“他的脚步声不轻快,有点闷,还带着刮地板的声音,应该是上了年纪还比较邋遢。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可能是他身上带了不能带进来的东西,你们不能放他进来。” 徐盛不由对6号产生了更加浓烈的兴趣,“你猜得不错。” 6号忽地就得意了,她摆摆手,示意徐盛凑近过来,“我昨天看了福尔摩斯。” 徐盛被她熬有介事的样子逗乐,他拍拍她的脑袋,笑道:“看了就会活用,真厉害。” 6号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些腼腆地看着徐盛。徐盛想起什么,从大口袋中拿出一只削好的铅笔递给6号,“这个给你。” 6号愕然,她接过铅笔,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在地上画了一下,地面上立刻出现一个浅浅的灰色痕迹。 “我每次跟他们要,他们都不会给我,怕我发疯。”6号轻轻地说着,目光炯炯地望着徐盛。 徐盛干脆直接拉个垫子过来坐着,跟她说道:“他们怕,我不怕。而且你答应了我,只能在纸上画。” 6号点点头,用很珍惜的眼神一直盯着那支铅笔,又说道:“你是不是会画画?” 徐盛一愣,他上学时的确出于兴趣去报班学习过一段时间,“对。” 一下他又自己想通了,他削的铅笔头太规整漂亮,没有一定素描基础不能削出来。 6号看徐盛的目光变了一下,多了份好奇和探究。 “你很好。”6号跟下结论似的说道。 徐盛哭笑不得,“会画画就很好?” 6号摇摇头,却不解释。 徐盛见6号今天状态不错,就提议道:“你想不想出去走走?今天的阳光很好。” 6号抵触道:“我不喜欢阳光。” 徐盛朝她伸出手,“那就在楼道那里坐一下,看看风景。” 6号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跟着徐盛走出去。出门刚好遇到李澥属,李澥属看了一下6号,随即低声提醒徐盛,“她是特殊病人,不适宜出去走动。” 徐盛感激李澥属的提醒,但他有自己的看法,“那么好的天气,谁都该出去走走。” 李澥属叹口气,也无可反驳,就跟着几个治疗师继续视察其他病人的情况。 “到底年轻气盛!” 徐盛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一笑,也不放在心上。6号老实巴交地跟在他身后,一只手还拽着他的衣角。 进了楼梯,再走出一楼大厅,眼前就是一个很粗鲁的小花园,本来栽种了不少波斯菊,不过现在都要被白花鬼针草和三裂叶蟛蜞菊淹没了。楼后面是一大片绿地,除了几棵老得不成样子的黄葛榕,周边呛鼻的柠檬桉,围成一圈爬满常春藤的高大白墙,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了。 徐盛初来乍到,看这些比6号还觉得新鲜。本来说好只是在楼道看看,不料他越走越远,直接逛了一圈。6号因为拽着他的衣角不敢放手,就被迫溜了一圈。 “该回去了。”6号提醒道。 徐盛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点点头,“我差点忘了,你饭点前还要吃一次药。” 6号闻言扶额,“你很不靠谱。” 徐盛当没听见这句话,他正要离开大绿地,就瞥见草丛里有一团东西在挪动。 徐盛嘴角一抽,下意识先护住6号。6号却拍拍他的手,说道:“没事,是3号。” “3号?” 徐盛走上前,就见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那里缓慢移动,他身躯都贴着地面,一拱一收,像足了虫子。 “他在这里做什么?”徐盛惊奇地问道。 6号习空见惯,“他把自己当成毛毛虫了。” 徐盛无可奈何,他拍了一下3号的肩膀,想要叫他起来乖乖回icu,谁知道他像受到巨大的刺激,全身缩成一团,把脑袋使劲塞到两个细胳膊中间。 徐盛只好给老督导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两个男护士过来,直接将这只巨大的毛毛虫扛了回去。 这件事当天就给徐盛记录到了日记本里。 真是让人嘀笑皆非的病人。 第四章 黑暗的阳光 “28号居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徐盛一边看档案一边感慨。 老督导听到这个编号,手上的烟抖了抖,“你刚来,不要去了解那么多,负责好6号就行了。” 老督导难得不满足徐盛的好奇心,徐盛就在心里暗自留意了28号。 因为是女病房,所以28号的房间跟6号差得不远。徐盛每次走过里面都是静悄悄的,仿佛那只是一个废弃的空间。 6号最近情绪不错,没有太明显的狂躁或抑郁。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拿出她爱不释手的铅笔在床底的废纸上画画。 一画就会很久,但没有之前老督导说的发病的状态。 徐盛照例做了笔录,做完要离开时6号忽然拉住他,局促不安地说道:“那个34号很怪。” 徐盛一惊,问道:“怎么了?” 6号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放风时他总是跟着我……” 放风就是强迫活动时间。因为放风时是由另一个女护士九丽和男护士马思端负责,所以徐盛不知道居然有这种情况。 6号拉住他的手,不放心地补充道,“不是我多疑,你要相信我。” 徐盛安慰道:“我相信,我相信……你不要怕,今天放风时我跟着你。” 6号这才放下心。她将铅笔塞进徐盛的大口袋里,说道:“不尖了,你帮我削一下。” “我不敢帮你削得太尖。”徐盛忽然拉过6号的手,将她的袖子推上去,查看了一下她的手腕,上面果然有些淡淡的伤痕,他不由地懊悔自己的决定。 昨天李澥属跟他说起他负责的病人自残一事,他就开始很不安了。 6号想要缩回手,却被徐盛死死拽住。她像做错事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徐盛。 “你答应过我只能在纸上画的。”徐盛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 6号忽然抽泣起来,抱住徐盛一边哭一边说道:“我难过……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点……” 徐盛有些窘迫,她毕竟是只比他小几岁的女孩子。 “为什么难过呢?” “我不知道……” “那下次难过就叫我,可以吗?” “你不在。你在睡觉。” “我在的,你按床头的键,我就不睡觉了。” 6号摇摇头,说道,“你很不靠谱,我不相信你。” “我怎么不靠谱了?”徐盛刚想反驳,青葙就推车进来了。她看到徐盛,微微惊愕,跟他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 “今天来的那么早。”她说道。 徐盛挠挠头,“跟老督导检查完功能恢复室就顺道过来了。” 青葙点点头,示意6号,“过来吧。” 青葙配了药在一个小塑料碗里,又递给她满满的一杯水。 “要喝那么多水吗?”徐盛问道。 6号说道:“太难咽了。” 徐盛就不再说话,看着6号皱眉艰难地吃药。 下午时他又过来一趟,因为是放风时间,病房里的病人陆陆续续地被催促出来。徐盛站在6号病房前等着6号,忽然一个冒失的小女孩撞到他身上。 “啊,抱歉。”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说道,又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九丽就从病房里出来,她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在转角见到徐盛,问道:“徐盛,你有见到一个小女孩吗,扎着两个马尾的。” “噢,是那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吗,”徐盛忽然想起早上跟老督导谈论的28号,“28号?” 九丽有些意外,但现在不是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对,你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徐盛回道:“她跟着其他病人出去了,现在应该在外边。怎么了吗?” “那个恶魔!”九丽骂道,“耍了些手段躲起来不配合治疗,我现在要捉她回来!” “真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徐盛听着九丽一边匆匆赶去外面一边这样骂道。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三点十分,6号在里面待了太久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推门而入,里面果然是空的。 徐盛飞快地检查了一些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有,再看看窗子,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走出房间,先是绕到34号房间看了一下,看到也是空的后就搭乘电梯下楼。 放风的地方就是大绿地,有护士在楼道那里守着活动器材,病人可以来这里借羽毛球拍等。徐盛经过草丛,3号还在那里如同毛毛虫般挪动。 看到徐盛,3号明显畏惧,徐盛蹲在他面前,问道:“你见到6号了吗?” 3号蜷缩起来,抱头不说话。徐盛有些不耐烦和焦躁,再次问道:“我在问你话,你见到6号了吗?” “毛毛虫是不会说话的。” 徐盛惊愕地转过身,刚刚那个小女孩带着灿烂的笑容望着他。 是28号。 “九丽在找你,你没有配合治疗。”徐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 “你想替她把我捉回去吗?”小女孩咯咯笑起来,明明是个8、9岁的孩子,笑声却异常尖锐恐怖,徐盛不由起了鸡皮疙瘩,“那样你就再也见不到6号了。” 徐盛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6号被恶魔捉住了呢。”小女孩眨眨眼,说道。 徐盛抓住她的肩膀,猛地说道:“是不是34号干的?” 小女孩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听过舒伯特的《魔王》吗?siehst,vater,dudenerlk?nignicht?denerlk?nigmitkron''undschweif??” (爸爸,你,没瞧见那个魔王??那魔王戴着冠冕,拖着长裙.) 徐盛的力度不由加大,小女孩又唱道:“meinvater,meinvater,undsiehstdunichtdort,erlk?nigstoechteramduesterenort?” (爸爸,爸爸,你没瞧见那厢,魔王的女儿们站在阴暗的地方?) 徐盛忽然明白过来,他望向白杨树那边。 esscheinendiealtenweidensograu.那是几棵灰色的老杨树。 徐盛招呼了附近的男护士过来看着28号,自己径直跑去远处的白墙边。 白墙边列植了白杨树,高大的似乎在保卫着这块神奇而孤独的领地。 徐盛气喘吁吁地跑到时34号已经开始掐6号的脖颈,他一把撞上去,把34号撞到在地的时候又扑到他身上,拼命按住他的手臂。 “你在做什么?!”徐盛骂了一句该死后说道。 34号用怨恨毒辣的眼神盯着徐盛,一直企图反抗。虽然他体格比徐盛壮很多,但精力却没有徐盛丰沛。耗到几个男护士和李澥属赶过来,他已经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几个男护士采取紧急手段,将34号手绑牢实。李澥属扶起同样精疲力竭的徐盛,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消耗太大,”徐盛看了看6号,她袒露在外面的胳膊脖子等地方没有明显的伤痕,应该只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但他不放心,又嘱托青葙,“你帮她仔细检查一下。” 青葙点点头,紧紧拉住6号的手,她那时候还在害怕,手抖得很厉害。 可怜的孩子。 青葙心里想着,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带着6号回去检查,徐盛有更重要的事,他问李澥属,“34号是什么病症?是本来就会这样袭击?” 李澥属摇摇头,说道:“刚进来几天不明显,没有几个月我们也不好下结论。但是他是因为砍人进来的。” 他又有点庆幸,“幸好你及时发现了,不然后果太沉重了。” 徐盛倒吸了口凉气,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28号的怪异歌声。 demvatergrauset''s,erreitetgeschwind,父亲心惊胆战,迅速策马奔驰, erhaeltindenarmendasaechzendekind,他把呻吟的孩子紧抱在怀里, erreichtdenhofmitmuheundnot;好容易赶到了他家里, inseinenarmendaskindwartot.他怀里的孩子已经断气。 幸好…… 幸好不是这样的结局。 第五章 被侵犯的领域 青葙给6号全身检查了一下,就局部轻微擦伤,没什么大碍。 等青葙走后徐盛坐在6号身边,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6号说道。 徐盛点点头,又问道:“你知道34号为什么要袭击你吗?” 6号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他太可怕了,像个疯子。我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 忽然她眼中有了畏惧,“他……好像想杀死我。” 徐盛深吸了一口凉气,先安慰了6号,等她情绪再次稳定下来后再问道:“你本来是在房间里的,怎么跟着34号在外面?” “他说有事跟我说。但不能让你知道。所以我就偷偷跑出去了。”6号如实说道。 徐盛扶额:“下次有这种状况,你要第一时间跟我说,知道吗?不能瞒着我。” 6号点点头,看上去有些后悔了。 徐盛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34号还在这里。”6号说道。 6号扯扯徐盛的袖子,徐盛安抚道:“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他心有余悸地叮嘱道:“你也不要随便乱跑,没人看着很危险。” 6号应了是。她指了指门外。 徐盛回头,李澥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了。 他抬起手腕,示意是换班的时候了。 徐盛又跟6号说了一些话,等到青葙过来巡查才放心地跟李澥属去饭堂用餐。 “你很担心她啊。”李澥属有意无意地说道。 徐盛没听出他的意思,说道:“在某种意义上她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我有责任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李澥属一笑,也不去纠正,转而说道:“问了34号大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恐怕要过段时间才能知道真相。你这段时间走勤点,别让他有可趁之机。” 徐盛揉揉太阳穴,头疼地说道:“我才进来几天,就出了这种事。” 李澥属哈哈大笑,同情地望向他,“这种事不算罕见,你的日子还长得呢。怎样,是不是后悔自己当初那个决定了?” 徐盛想了想,摇头道:“后悔倒谈不上,只怪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很效率地解决这件事情。” 徐盛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自己刚才那番话本来没有别的意思,但换一个角度理解,就是暗指李澥属能力不足,不能探问出34号的动机了。 他又连忙解释道:“还是要看情况,有些病人是比较棘手。” 李澥属重重地拍了一下徐盛的肩膀,爽朗地说道:“行了,我知道你不是在指桑骂槐。” 他又颇有感慨地说道:“果然是新人啊,年轻真好。” 李澥属的这句话有点无厘头,徐盛扶额,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因为李澥属才比他大了几岁。现在说的他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了似的。 跟李澥属去到二楼的饭堂,因为早就过了饭点的缘故,只有寥寥几个人。打饭的师傅也只留了一个。 一个约莫四十出头、身材臃肿,头发稀疏的治疗师忽然朝他们这边摆了摆手,徐盛看向李澥属,李澥属介绍道:“这是姜三生教授,是最早来这里的治疗师。” 徐盛听说过这位前辈的名字,等走进姜三生,他礼貌地说道:“姜教授你好。” 姜三生点点头,说道:“你就是刚来的实习生吧?我记得你叫徐什么来着。” “徐盛。”李澥属提醒道。 姜三生拍拍发亮的脑门,说道:“哦,是这个名字……我记性不太好。” 徐盛说道:“没事。” 姜三生打了烧肉和焖茄子,他端着盘子又说道:“34号现在状况如何?” 李澥属说了一下情况,姜三生指点道:“你们要从石头入手。” “石头?”徐盛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李澥属看徐盛的表情,知道他有想法,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推论?” 徐盛摇摇头,这个推测完全没有事实做奠基,他不会轻易说出来。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先吃饱再说吧。”姜三生说道。 之后徐盛又跟李澥属聊了一下,姜三生在旁边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讨论,偶尔纠正几句。 吃了饭,李澥属和姜三生都处理完自己的事务回家,让夜班的工作人员接替他们看管那群随时革命的躁动分子。 徐盛跟老督导吃住在医院,没有换班这个说法。 老督导之前跟他说过他可以选择回家,但徐盛却坚持留在了这里。 “你真是固执啊。”老督导叹口气,带着点敬佩说道。 徐盛一笑,心里却沉重得很。 他需要去求证一件事情。 马思端巡查的时候徐盛跟在他旁边,来到了34号的房间。 他注意到门边上有些水渍。 “是没拖干净吗?”徐盛问道。 马思端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34号倒的。” 徐盛皱起眉头,“这种行为不是很不正常吗?” 马思端抬头看看徐盛,“在这里,比这个不正常的多得是。” 马思端是司空见惯,而徐盛却总觉得隐隐中了他的猜测。 马思端打开门,里面就是一张白床,34号坐在上面,面色阴郁。 他看到徐盛,立刻要扑过来,马思端是练过的,一把反抓住34号,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老实点。”马思端警告道。 34号虽然动弹不得,毒辣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徐盛。 徐盛毛骨悚然,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我坏了你的‘好事’,你是不是很怨恨我?” 34号咬了咬牙,从喉咙里发出奇怪却异常愤怒的吼叫。 马思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徐盛,你要问什么赶紧问,等一会儿要给他打镇定剂。” 徐盛却不慌不忙,连话都没有问就直接在34号身上翻找。 “你在找什么?”马思端不解地问道。 徐盛不回答,直到摸到34号卷起来的裤脚后才一笑,说道:“找到了。” 34号突然不安而暴躁地扭动起来,眼里已经有了血丝。马思端不由感到吃力。 “你要快点,我吃不住了。”马思端提醒道。 徐盛翻过34号的裤脚,里面掉出几颗小小的白色粉末块。 “药?”马思端惊奇地说道。 徐盛点点头,拿着其中一个粉末块伸到34号面前,“它的一端缺了一块,而且很光滑,你应该用它来画过什么东西。” 34号瞪着徐盛,将牙磨得很厉害。 “是记号吗?”徐盛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34号。 34号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微微动弹,徐盛继续问道:“你在划定你的领域?” 34号终于有了大的反应,他狰狞地说道:“对,我的领地谁冒犯了都要死!” 一番话说得徐盛和马思端面面相觑。徐盛叹口气,收起那些药丸,之后给了34号打了镇定剂后34号终于不再闹腾。 “领地论吗?”李澥属听闻这件事后说道,“可能是严重缺乏安全感,需要一个专属的空间让自己与潜在的危险保持距离。当然也不排除看多了电视剧,类似摆石设阵。” 徐盛记录下笔记,李澥属探头看看他的笔记,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道:“居然还有插图。” “这个秋千是什么意思?”李澥属指着右上角的图案问道。 徐盛啪的合上笔记本,不给李澥属看,“是未解之谜。” 第六章 背影 “就是这样。”徐盛跟6号说了一下情况。 6号恍然大悟,“难怪了,我之前擦过他的记号。” “怎么想着去擦?”徐盛问道。 6号认真地看着徐盛,“他画的太差劲了,线条都是抖的。” 徐盛哭笑不得,但明显感觉6号最近的病情很稳定。 “你这几天有画什么吗?”徐盛一边问一边摊开自己的笔记本。 6号探头看了看,上面只有纯文字,她不禁感到一丝失望,“李医生说你有本笔记是插画的。” 徐盛摇摇头,说道:“这家伙……随手的涂鸦而已,算不上插画。” “那我可以看看吗?”6号兴致勃勃地说道,完全没有想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徐盛犹豫了一下,说道:“恐怕不行。” 6号瞪大眼睛,微微歪头,“为什么?” 徐盛如实说道:“是私人的日记。” 徐盛强调了私人这个词,6号点点头,“噢,是这样啊。” 她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堆纸张,上面都画满了画,连边边角角都没有遗漏。 “你画得真多。”徐盛接过一张张饶有趣味地看起来。 6号不太好意思地一笑,“因为很珍贵。” 徐盛挑出其中一幅,上面是一个背影,“这是谁?” 6号说道:“我之前那个治疗师。” “你一定很喜欢他。”徐盛下定论道,因为6号将这个背影画得太细腻了,如果不是经常性的观察,是画不出那么多细节的。 6号羞涩一笑,“我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很习惯,他很耐心,一直引导我,跟你一样。” “那你想念他吗?”徐盛问道。 6号摇摇头,这让徐盛很意外,“不想。” “为什么呢?” 6号慢慢说道:“他过得很好,我不必想念。” 徐盛愕然,如果是这样子,那为什么还特意画了一张充满怀念意味的画呢? 徐盛想问,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画,剩下的以吃的居多,而且她画得极好。 徐盛笑道:“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伙食不太好?” “对,给的肉太少了。”6号抱怨道。 徐盛哈哈大笑,说道:“我也觉得。” 两人聊着天,居然异常的融洽,忽然青葙推车进来送药,徐盛这才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 “你乖乖吃药,我去找一下老督导。”徐盛对6号说道。 6号点头,并且朝他摇了摇手。 徐盛下了一层楼,找到在吃盒饭的老督导,老督导示意他随意坐下。 他瞅了一眼老督导的盒饭,就是一堆小白菜。 “吃那么清淡吗?”他问道。 老督导却吃得很香,“你不知道,这嫩白菜加上蒜末,比肉都下饭!” 徐盛不以为然,他将记录本放在老督导的桌面上,“督导,昨天的事影响很大吗?” 老督导吞下口中的饭菜,微微皱起蒜头鼻,说道:“院长那里还好交代,就是有的病人看到那一幕,情绪不稳定。比如15号,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剧烈地抵触进食,我们无可奈何,只能给她输葡萄糖。” “极度厌食症吗?”徐盛问道。 老督导点点头,“对。毫不夸张地说,你见到她,才能真正理解骨瘦如柴这个词。” “难怪巡查时没见过15号,是单独照护起来了吗?” 老督导说道:“嗯,在七楼的一个包房内,她太虚弱了。” “那真是太可怜了。”徐盛同情地说道。 老督导放下饭盒,说道:“进来这里的哪个不可怜,我们能做的,就是努力让他们从悲观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徐盛点点头,忽然灵光一闪,又问道:“我可以去看看15号吗?” 老督导有些愕然,“我要跟院长请示一下,你是要做什么?” 徐盛说道:“6号画得食物极好,我想带她去跟15号聊聊,看看能不能对15号有所帮助。” 老督导皱起眉头,“你考虑过后果吗?让两个重症患者通过这种方式交流。” 徐盛有条不紊地说道:“我会跟15号的主治医师监看的。我觉得这是值得尝试的方式。很多人都说精神病都是心病,无法根治,可我们医生的目的,不就是希望病人能药到病除,彻底恢复正常生活的状态吗?” “你将这些事想得太简单了,”老督导摇摇头,“但我会帮你向院长请示,至于他批不批,就看你的造化了。” 徐盛点点头,说道:“那就麻烦督导了。” 第七章 看守墓地的稻草人 徐盛跟在周明的身后,6号则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下了七楼,周明走到走廊的最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周明说道。 徐盛点点头,带着6号留在门外。 透过半敞开的门,徐盛看到里面放了不少仪器。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地面上还铺了厚实的圆毯,上面零零星星摆放着些积木。 真是奇怪。徐盛在心里头感慨道。现在天气算是暖和,居然还在里面放了毯子。 过了一会儿,周明走出来,示意徐盛可以进去了。徐盛和6号进去,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她真是太瘦了,简直如同行走的骨架,黄色的皮肤紧紧地贴在上面,就像薄窗纸那么脆弱,要一捅就破。 这种情况,恐怕要靠鼻伺来维持生命了。 15号慢慢偏头,看向徐盛和6号。6号有点被吓住的样子,微微往徐盛身后靠。 “我听周医生说了,你们想帮我恢复食欲。”15号缓了一会儿再说道,“但你们不必费力了。” 徐盛走近15号,说道:“能帮助你恢复食欲,是我期望的最好结果。但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15号噢了一声,两只好像随时会滚出深邃眼眶的眼珠子紧盯着他,“那你是打算做什么呢?” “我在想,现在的心理治疗进入了一个僵局。我们或许能有所改变,或许患者互助更能容易实现我们的初衷。”徐盛解释道。 “患者互助吗?”15号笑了一下,“可是万一让问题更加严重呢?” “我们会在旁边提供必要的指导。”徐盛说道。 15号伸出枯瘦的食指,指向6号,“你也看见了,她很怕我。” 徐盛看向6号,她的确有些紧张,他温和地问道,“可以吗?” 6号看了看15号,微微点头。 “我之前见过你。”6号对15号说道。 15号有些惊讶,她并没有关于6号的印象,“是吗?” 6号想了想,说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记得你那时候很漂亮,还没有现在那么瘦。” 15号笑起来,“那时候我对食物的厌恶还没那么严重。” 6号拽住徐盛,有点不好意思地对15号说道:“我还偷吃过你的饭菜……你的饭菜总是比我们要丰富,所以我没能忍住。” 徐盛和周明闻言对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 15号被逗笑,不由对6号有了好感,“如果不介意,以后可以把我的那份吃掉。” 6号摇摇头,认真而严肃地说道:“不行,你要吃饭,不是有一句话叫什么……哦,饭是革命的本钱。” 徐盛扶额,在一旁纠正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应该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6号点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15号眸子黯淡下来,“抱歉,太恶心了,我做不到……” 6号同情地看着15号,她摇摇头,说道:“没事的,努力试试。” 看到6号跟15号聊得还不错,徐盛去取了一盒彩铅和手账过来给6号,6号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接过,眸子都泛着亮光。 那本手账非常的漂亮,封面是自然牛皮,摸起来十分舒服,而且几乎没有瑕疵。 “是给我的吗?”6号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徐盛笑意盈盈,“你好好待在这里画画,但不能太沉迷,知道吗?” 6号点点头,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周明想说什么,被徐盛拦住了。他无奈地看向徐盛,示意他跟他先出去说说话。 出了病房,周明走过一段走廊,才说道:“老督导吩咐过,不能再给6号任何画具了。” “……有爱好是好事,我并不认为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徐盛解释道。 周明叹口气,推推自己鼻梁上的黑色眼镜框,“采取这样的措施也是没办法,你是没见过6号发疯的样子……” 周明的面部表情明显凝重了起来,似乎6号才是这个icu最棘手的病人。 “你也看见了,15号身体极其虚弱,要是6号不受控制,会让15号处于危险的境地的。”周明说出心里头的担心。 徐盛自然考虑过这一点,他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解决。后果我会承担的。” 周明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做了吗?” “是的,我希望尝试一下。”徐盛认真地说道。 周明也不再坚持劝说,“之前院长吩咐过我们,如果你有想法,就让你去尽管试一试。我既然劝不住你,那就只好配合你了。” 徐盛拍了一下周明的肩膀,算是感激。 “你算是赶上了好时期……”周明有些感慨地说道,像沉浸入什么让人难过的回忆,眸色有些暗淡地说道,“我们之前也有很多想法,但那时候制度管理太死板,我们心理治疗师更像是看守墓地的稻草人。要不是近年报纸频频揭发精神病院的黑幕与漏洞,恐怕还是那个样子。” 第八章 遗失的恋人 “徐医生呢?我今天都没见到他。”6号望着青葙整理药物,问道。 青葙回道:“他回学校了。” “回学校了?他还有课程要上吗?”6号又问道。 “不是,好像是临时有事。”青葙回忆了一下后说道。 6号歪歪头,锲而不舍地问道:“那是什么事呢?” “我怎么知道……”青葙将配好的药递给6号,“你先将药吃了。” “我最近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就不用再吃药了吧?”6号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没有胆子不接过。 青葙根本就没打算搭理她这个问题,只是直直盯着她,6号只好就着水吃下去。 “啊,真苦。”6号抱怨道。 “药哪里有甜的,”青葙随手拿起6号放在床上的手账本翻开看了看,不由笑道,“又画了那么多烤肉。” 6号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起来,“因为很美味啊。” 青葙望着笑容明媚的6号,忽然有些难过。她抱住6号,轻声地说道:“早点走出来吧。” “青葙姐姐……”6号心头一暖。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门口那里忽然传来很熟悉的声音,6号越过青葙,看到倚在门边,手里还拎着一袋东西的徐盛。 她眼睛立刻亮起来:“你回来了。” 徐盛走过去,顺便轻轻拢上门,他将袋子递给6号,6号打开袋子,拿出那几盒卤牛肉,口水直流,“我可以吃吗?” 徐盛点点头,又拿一盒给青葙,“试一试我妈的手艺。” “既然是你妈亲自做的,那我就不客气了。”青葙大方地收下,看看早就口水横飞蠢蠢欲动的6号,有些担忧地问道,“倒是她,还在控制饮食阶段……” “没事的,偶尔吃一次。”徐盛维护道。 “……那下不为例。”青葙叹了口气,揪揪6号的耳朵,“你争气点,可不要犯病,害徐盛被追究这件事,知道没?” 6号屈服在美食的淫威之下,乖乖地点头。 等青葙继续去其他房间发药,6号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吃起来。 “你慢点……”徐盛在她旁边坐下,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她吃相很豪放,两只腮子鼓鼓囊囊的,嘴角还沾上卤汁。 “太好吃了……”6号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后由衷的感叹道,“超级入味,又酥软可口。” 不一会儿,6号就将两盒卤牛肉消灭得一干二净。她打了一个打嗝,很满足地说道:“今天太幸福了。” “因为吃上了肉就幸福吗?”徐盛有点好笑地问道。 6号猛地点点头。 “那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徐盛说着。 再跟6号说了一下话,她就困得眼睛都快张不开了。是药发挥作用了。在徐盛的催促下,6号草草地刷牙洗脸,然后爬上床一下子睡死过去。 徐盛轻轻帮她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关灯关门。 他独自来到食堂,那里早就打烊了,只有一个宵夜窗口还亮着灯。 徐盛过去,跟师傅说道:“来一小碟拍黄瓜和凉拌豆腐皮。” “好咧。”师傅手脚利落,一下子就给装好在一个平盘里端给徐盛。 徐盛在一个灯光昏暗的位置坐下慢慢吃着。周围零零散散坐了一些夜班的人员。 他望向窗外,一别城市里的灯红酒绿,眼前是静谧的,树影婆娑的。 夜色也是黑得很纯粹,连星子都看得清。 徐盛看着有些发怔,甚至没察觉老督导朝他走了过来。 老督导拍拍徐盛的肩膀,徐盛吓了一跳,扭头看向老督导。 老督导在他对面坐下,他照例打了蒜蓉白菜,但这次多点了份白面饼和豆角肉沫。 “怎么那么晚还没吃饭?不是回家一趟了么?”老督导一边给白面饼抹上豆角肉沫一边问道。 徐盛干咳了一下,说道:“我有事忙,就忘记了。” “饭都能忘记吃!”老督导责备地说道。 徐盛有些心虚地扒拉了一大口豆腐皮。 “你吃这点哪里够?”老督导说着就塞了块白面饼给徐盛。 既然是老督导的一番心意,徐盛就没有推脱,收下学着老督导的样子合着菜吃。 “不对……”老督导盯着徐盛看了好一会儿说道。 徐盛心里一惊,面上故作镇定地问道:“嗯?” “你情绪不对头。”老督导下结论般说道。 徐盛愣住,他讪讪地笑起来,“老督导……” “你别想否认,我在这里工作那么多年,看人最准。”老督导眯起眼,说道,“有事你就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徐盛放下筷子,忽地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没多大事,就是失恋了。” 老督导看了徐盛一眼,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臂膀,说道:“早知道就不批你这天的假了。” “迟早都要面对的。”徐盛语气淡淡。 吃完饭,徐盛回到自己的房间,解开衬衫的扣子,直接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 脑子乱七八糟的,像被杂草侵蚀。 他捂住自己的脸,痛苦而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第九章 魔怔的6号 滴!滴!滴! 徐盛被尖锐的警报声惊醒,他急忙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朝九楼冲去。 去到九楼,病室大门面前围了好几个面熟的治疗师,老督导一看见徐盛就抓住他,吼道:“你难道不知道6号还在控制饮食阶段?!” 徐盛立刻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他喘着气,推开那些治疗师,径直走进6号的病房。 那个画面他永生难忘。 6号发疯似的抓住上前企图制止她的男护士,在他身上刮出长长的红痕,还拼命地咬着他的手,几乎要咬断。她已经癫狂了,眼神恐怖而绝望,像要将什么东西毁灭才肯停歇。 “我吃了肉……我吃了肉……”令人奇怪的是,她一直在重复着念叨着这句,忽然她又松开那个被其他人拉住的男护士,转而用十指刮着自己的脸,样子十分痛苦。 徐盛站在门口,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僵化了,血液在逆流。 他几步上前,直接压住6号的手,不让她继续自行毁容。可是6号的力气出奇的大,而且还一口咬住徐盛的脖子,狠狠地咬着,不时发出呜咽的古怪声音。 其他治疗师和护工要上去,因为徐盛的脖子要被6号咬出血了,可是徐盛痛苦地摇了摇头。 他忽然松开手,一把将6号紧紧抱住,他也因此脖子被6号的牙刮下一小块皮,开始流血。 “是我。” 徐盛贴着6号的耳朵说道。 6号又开始咬他的锁骨,徐盛忍痛,说道:“这样你会好受点吗?” “够了,徐盛!”青葙上前拽住徐盛,含着眼泪说道:“她在发疯,根本听不进你的话的!” “可是她在害怕。”那绝望中快要崩溃的情绪,徐盛感应到了。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6号那天对他说过的话,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她也在努力啊。 “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徐盛说道。 老督导看不下去,跟马思端上前强行拉开6号,6号被他们牵制住,忽然望着徐盛就流下了眼泪。 病房顿时陷入异常的沉默中。 6号这个症状,以前没有见过。 “你流血了。”6号说道。 徐盛闻言鼻子一酸,他勾起嘴角,虽然这种笑很僵硬,“是啊,你是不是要帮我包扎一下?” 6号就低头哭。 “让你看到了很不好的我,对不起……” 她结结巴巴地哽咽地说道。 徐盛看见她豆大的泪珠打在床单上,再在上面一点点的漫开,他叹口气,说道:“你再那么哭下去,青葙又要多帮你洗一次被单了。” 6号就抽抽鼻子,老督导和马思端松开她的手,她颤巍巍地接过青葙递过来的医药箱先给徐盛用碘伏棉签擦洗了伤口,再小心翼翼地用新棉签按住。 两人挨得很近,徐盛可以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是椰子奶香香甜甜的味道。 老督导摆摆手,其他人都默默退出去,该值班的值班,该睡觉的睡觉。马思端在走廊叫住面色凝重的老督导,迟疑地说道:“老督导,徐盛跟6号的关系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马思端的问话正是老督导心中所想,老督导摇摇头,说道:“这事用不着你操心,回去睡吧。” 等马思端走后,老督导踱着步子回去办公室,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 不一会儿,青葙过来了,老督导疲倦地摆摆手,说道:“有事明天再说。” “老督导,”青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头有气。但不能怪徐盛,是我没跟他讲清楚,而且还纵容了他的这种行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 “亏你还是在这里干了两年的护工!”老督导的声音没了平日的和蔼,他气不打一处地骂道“要真出什么事,那后果是你能承担的吗?!你一直负责照看6号,难道还不清楚她的病症?!” “可是自从徐盛来了后,6号的病情就一直在好转,我……”青葙解释道。 老督导重重地拍了桌子,“你这叫妄下结论!要是个个护工都像你这样草率大意,那我们精神病院还用不用开了?” “……”青葙低下头,说道,“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老督导长叹了一口气,全身靠在椅背上,“你也别一个劲儿地帮徐盛洗脱了,主意是他出的,你顶多是个共犯。” “他刚来,没有经验,而我才是明知故犯的那个……” “你就是心肠软,”老督导看了青葙一眼,“之前的小舟,就是你为了帮6号出头,硬生生给撵出去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青葙眉头一皱,似乎对那个人极其不悦。 “那件事过去那么久了,你也别一直惦记着,”老督导看出青葙的心思,说道,“就到这里,徐盛我也不过分追究了。你等会儿让值班的那几个家伙去巡查一圈,闹了那么大动静,就怕影响到其他病人。” 老督导说这话就说明他已经气消了,青葙暗自松口气,老督导又说道:“对了,你先去6号病房一趟,把徐盛给我叫过来。” 青葙离开办公室,回到6号病房前,见6号已经重新睡着,徐盛坐在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空荡荡的。青葙心头一紧,朝徐盛晃了晃手,徐盛回过神,有些疲倦地冲青葙笑了笑。 笑容极其勉强,青葙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老督导找你……没事的,他已经气消了。” 徐盛垂下眸子,轻轻拉开6号一直拽着他衣角的手。 出了病房,徐盛跟青葙道了声谢,“我知道你帮我在老督导面前说话了……多谢。” “谢什么谢,是我太大意了。”青葙也是愧疚不已。 徐盛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吗?” 青葙摇摇头,“不知道,之前也出现过这种突然暴躁的现象,不过都比这次严重。” “最严重的是到什么程度?”徐盛严肃地问道。 “……”青葙像极不愿意回想起,“差点咬死同病房的一位抑郁症患者……之后那名抑郁症患者被家人带出医院,趁着家人不注意自杀了,6号就一直觉得是她导致那名患者的死亡,病情反反复复变化着。” 第十章 袭击事件 徐盛坐在的士里,一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世界。 他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那些飞快的从自己眼前逝去的模糊的行人,一个个姿态各异,或笑或愁,但都按照着固定的路线,一直走着。 回到家,徐盛刚刚掏出钥匙,家里的门就开了,他看见同样望着他发怔的母亲林玉珍,鼻子忽然酸了。 “哎……你咋回来了?我刚要去买菜呢。”林玉珍有些意外。 “最近医院比较清闲,老督导就让我回来歇几天。”徐盛干涩地说道。 林玉珍一直看着徐盛长大,怎么会信徐盛这套说辞,但她纵然看出了端倪,也会为了照顾徐盛的情绪而说道:“是这样啊,那你们老督导对你还真不错。刚好我要去买菜,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瞧你这几天瘦的。” “我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徐盛忽然想起什么,一阵反胃,“不用酱牛肉了。” 林玉珍更加疑惑,他前天还兴高采烈拿走了她准备的几盒酱牛肉,怎么现在就不喜欢了,“是不好吃?” 徐盛摇摇头,不愿意说。 等林玉珍离开,徐盛直接倒在沙发上,疲倦地望着空白的天花板。 他左手在茶几上慢慢摸索着,找到遥控器后打开电视,那个频道播放的是新闻,无非是喝醉酒伤人或车祸那些,徐盛换了个频道。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徐盛从裤袋中掏出手机,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一怔。心头剧痛。 “徐盛,是我。” “你还打电话过来做什么,我们都已经没关系了。”他有些粗鲁的说道。 手机那头忽然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句话,“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后天就出国了。” “……” 对方没等徐盛回答就挂掉了电话。 徐盛紧紧握住手机,几乎要将它捏粉碎。 良久,他叹一口气,将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 刚刚下了雨,空气湿漉漉的,徐盛感觉到一丝凉意,他来到阳台,将玻璃门关上。他就站在玻璃门的那一侧,以一种复杂的情绪审视着这个世界。 大同小异的灰色建筑伫立在平整的地面,拥挤的交通干线将地区分隔成一个个小块,红绿灯在闪烁着模糊的光圈,刺眼的车灯伴随着喇叭声刺破寂静。 徐盛闭上眼睛,面上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忽地转过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便携式速写本和钢笔,再搬个座椅过来,画下眼前的景观。打个框架,画上主要的几座建筑,再是一点点描绘周边的细节。因为熟练的缘故,这个过程并没有用多久,徐盛画完望着这座纸上城市,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曾陪她走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看过春天透亮清澈的黄葛榕,见过冬日里推着铁皮车卖烤饼的伯伯,他以为这辈子就会这么走下去。可这段感情,就在这样的一个阴雨季节,狼狈收场。 想到这里,徐盛心里头有块地方,好像就空了。 突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徐盛几乎不假思索地直接过去拿起来,看清来电号码后又不免一阵怅然失望,“澥属?” 李澥属在那头说道:“你怎么回家了?这几天有课要上?” 徐盛不愿意多说,“就是回来休息几天。” 李澥属噢了一声,转口抱怨,“你倒自在了,我一回来,病院都乱套了,忙到现在吃午饭才能腾空给你打个电话。” 徐盛眉毛一跳,“怎么了?” “病人情绪都不太对头,”李澥属看了看窗外又下起的雨,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不过之前也没有这么鸡犬不宁……哎,说着一个头两个大,不说了不说了。” 徐盛听出李澥属的不知情,但他也不想跟李澥属费尽心思解释,因为跟同事吃一顿午饭,李澥属就会掌握所有的情报。只是不知道到时他会不会将他臭骂一顿。 “我把手机给6号了,”电话那头忽然沙沙地响了一下,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徐医生,是我。” 是6号的声音。 “你现在是在家吗?”6号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问道。 徐盛点点头,虽然6号看不见,“对啊,回来休息几天。你呢,记得要吃药,按时睡午觉……” 徐盛说着不由一笑。他几时那么絮絮叨叨了? “总之要听青葙的话。”他叮嘱道。 “……”电话那头忽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6号才说道,“是因为我吗?” 徐盛一怔,“嗯?” “是因为我才会被要求离开医院的吗?” 电话那头忽然有了些喧闹的声音,徐盛听到李澥属不知道对谁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是一阵大骂,接过电话简单地说了一句临时有事后就将电话给了青葙,要她看着6号。 徐盛惊愕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6号握着手机怯怯地说道:“我不太清楚,听他们说,好像是有病人袭击了一个护工。” 能将场面弄得如此混乱,可见事态严重。徐盛当下坐不住,对电话那头的6号说道,“你记得跟青葙待在一起,我现在赶回去。” 挂了电话,徐盛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就急匆匆地穿鞋出门,一路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前台的王娇娇在焦头烂额地同时回着几个电话,见他出现,不由有些愕然。 徐盛顾不上过多解释,直接搭乘电梯上了九楼。但出于意料的是,两扇铁门后风平浪静。 徐盛径直到了6号的房间,里面居然是空的。他又到了护工室,里面只有马思端。 马思端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出事了吗,我回来看看。”徐盛坐到马思端面前的长椅上,微微喘气。 他的头发和肩膀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透出他结实的臂膀。徐盛瞥见桌面上被塑料袋包起来的一根跳绳,问道:“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袭击的工具。”马思端沉重地说道。 徐盛拿起那个塑料袋看了一会儿,见到上面还有血渍,心里咯噔一下,问道:“是哪号病人干的?工具应该不止这个吧?” “34号,那个新来的疯子,刚来医院就给我们搞了两件大事,够能耐的。”马思端骂道,“还拿石子将放风的护工脑袋砸了。” 徐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个护工没事吧?” “现在在下面缝针,好在伤得不严重。”马思端摇摇头,看了一眼手表,“我要去巡查了。” 徐盛也跟着起身,一边走一边问马思端,“你有见到青葙吗?” 马思端怪异地看了徐盛一眼,然后问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刚刚去6号的房间,没看见她,就想着她应该跟着青葙。”徐盛解释道。 马思端面色一轻,说道:“她带着6号去15号的病房了。” 徐盛点点头,告别了马思端,到7楼去找青葙会合。 青葙站在门边上,叉着手往里面看着。徐盛走到她旁边,看见6号坐在15号病房的毯子上专心致志地画画。 15号在睡觉,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小碗白粥,有被食用过的痕迹。 徐盛想到一个可能,不免有些激动地看向青葙,青葙点点头。 15号确实开始努力进食了。 6号本来画得高兴,抬头瞥见徐盛后眼睛忽然亮起来,一直盯着他看。徐盛被看的有些不太自然,偏开了头。 6号出来,先是看了看他的脖子,那道粉红色的伤口还是让她愧疚不安。 徐盛摇摇头,安慰道:“没事的。” 他指了指15号,又轻轻说道:“你做得很好。” 6号听到夸奖,有些羞涩地笑起来,暂时忘了难过的事情,下意识地拉住徐盛的手。 徐盛一怔,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尴尬地抽出手。 6号没受影响,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青葙,然后将徐盛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打听到,34号发病,是因为那个护工羞辱了他……” 徐盛皱起眉头,又听6号说道:“那个护工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嘲笑34号的领地论,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了34号的耳朵里,所以34号才策划了这场袭击。” 徐盛不知道6号这话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那问题就严重了。因为可以明显看出,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这34个病人中的其中一个。 如果是假的……徐盛复杂地看了一眼6号。 6号注意到徐盛的目光,她心忽然有点凉意,“你要相信我。” 并不能排除这种说法是她的臆想。 几个念头闪过,徐盛冷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跟着青葙,我去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 6号欲言又止,最终一声不吭地回到青葙旁边。 青葙问道:“你跟徐盛在那里偷偷说什么呢?” 6号本来面色阴郁,听完青葙的问话,她却意外地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说道:“我想托他帮我带一盒水彩,可他好像不太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