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王》 第1章 神遗之国 第一章 “漳海以西,夸兰江以南,幽山群岭之中,有神遗之国,名为幽。” ——《幽山记》 又到一年初春季,父王最近颇有些喜怒无常。 大概是因为他心中忧虑太多:民间的春耕试犁就要开始,青极王宫的护卫不够严密,母后的头上冒出了一根白发,阿渊昨晚又读书读到了深夜,厨房今天做的点心太硬…… 我曾委婉地提醒他,作为一国之君,他挂心的事是不是稍稍琐碎了那么一点点。他听了之后赌气三天没跟我说话,后来挂心的事又多了一件: 我家宝贝闺女翅膀硬了要离开父王了怎么办? 真到了我离开青极王宫的时候,他却表现得欢欢喜喜的,甚至豪气干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吧,孤王的女儿天生就该遨游云霄,总困在青极宫能有什么出息?” 我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不过是去对面的祭司殿,别担心。” 他的眼睛抽了抽,随即扭头回了王宫。 “孤王哪里担心了?!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小心眼儿的男人本来就难对付,更何况是小心眼儿的君王。幽国的子民们,你们辛苦了…… 其实我心中也十分忧虑。访外使带回来的书里有大越人编纂的《幽山记》,我读了一半,被这些外族人对于幽国恶意的揣测给深深地震惊了。 “幽山有幽族,相传幽族为太和天神之后,族人有半神之体,皆身长八尺,相貌丑陋,粗鲁好斗,力大无穷,身轻如燕——” 我幽族得祖神眷顾,的确有些异能传承,族人的身形也稍显高挑,但能高达八尺者我只见过一个——青极王宫里的大厨子臭豆腐师傅,人家那一手白案做得是出神入化,整日乐呵呵与人为善,哪儿来的粗鲁好斗?再说身轻如燕和力大无穷放在一块儿难道就不觉得违和? 至于容貌——猢狲安能知人之美? “是时候了。”找个机会让这些愚蠢的外族人好好见识见识我幽族的天人之姿吧…… “是时候了。”跟随我左右的女官陈雅抹了一把汗。“太和峰上的钟响了。再不赶紧,必迟无疑。” 我回过神来,赶紧抡起碧鲲弓,又腾了一只手拎着陈雅,纵跃而去。 “幽国王都天谷城,位于国之中心,深藏于极顶白岩,幽丽无匹。天谷有两峰,拔地而起,势可触天,是为太和,青极。太和峰上为太和殿,青极峰上有青极宫,两两遥对,相倚相望。”——《神幽国传》 片刻之后,我与陈雅落在玉石台阶下,没溅起一丝尘埃。 “殿下,下回用抱的可以吗?”陈雅白了一张俏脸,小声地抱怨。“明知道臣恐高……” “难道用抱的就不恐了吗?再说两个女人搂搂抱抱——”我皱眉。“成何体统。” “难不成抱个男人反倒成体统了?”陈雅依然喋喋不休。“总之臣拒绝这样有辱斯文的姿势,让人看见了哪里还嫁得出去?” 我不耐地沉下了眼。“有我在,你还怕嫁不出去?” 陈雅停了唠叨,若有所思。“这倒是,和殿下相比,臣或许还算得上淑女。” 这句话听着怎么就那么让人暴躁呢? 不远处传来窃窃之声,阶梯下的众人眼神闪烁,颇有异色。我看了一圈,见这些少年男女们个个衣袍整齐姿容出众,又颇觉欣慰,恨不能将他们组个团,带出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外族人知道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 “殿下!”陈雅跟我耳语道:“如何?看上了哪个?” “都很不错。”我心不在焉。 “都?”陈雅咂舌。“殿下三思,祖训不可背,王君只能有一个,若是实在难以抉择,可以先让臣替你挑几个相处相处……”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早说了低调低调,你一口一个殿下,是怕他们听不到吗?” 陈雅瞪大了双眼,脸色发白,呜呜地挣扎。我连忙松开手,又替她顺了顺气,她才缓过劲来。 “抱歉,没控制好力道。” “不要紧,古人有云,君要臣死,臣就得死。”她幽怨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殿下,他们这样看你,多半是因为你的衣服。” 我下意识低头看了看,为了配合这次春季试炼,我还特意换上了柳色的常服,有何不妥? 陈雅一脸苦大仇深。“臣早就劝告殿下,神殿之事何等重要,最好穿得正式些,结果呢?看看,箭袖!看看,长靴!看看——”她指着我的碧鲲弓。“居然还有这个?殿下该不会是准备去神殿打猎的吧!” “陈意准备的那套深衣,实在是行动不便……”我把碧鲲往身后挪了挪。如果我说真的想过去神殿打猎,会不会把她给气厥过去? 陈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希望大祭司大人不要怪罪。” “太和神殿为主,七重祭司宫为辅,列于太和峰。有白玉石台阶自山脚而上,名曰踏云天梯。神殿以金为顶,水精为柱,宝石做塔,奢华之极。” ——《神幽国传》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此刻薄日初上,正当清晨。蛇形而落的踏云天梯上已有不少人影,不时向高处神殿伏身而拜,姿态谦恭。 祭司殿位于王都东侧,跟青极王宫遥遥相望,建筑风格却与重檐庑顶的青极宫全然不同。瞧那黄金铺陈的屋顶,装饰着水晶的夔龙柱,再加上缀满了各色宝石的神塔——据说神殿的第一任主人是太和祖神的小女儿,这种令人不忍直视的品味大概是出自于小女孩喜爱闪亮物事的天性,但每逢朝晖映射时,神殿简直要闪瞎人眼了好吗! 我正腹诽,却听人感叹道:“不愧是祖神神殿,实在是光辉圣洁,美轮美奂。” 此人的内心多半也住了个傲娇小女孩…… “光辉圣洁?兄台真是——”我正想嘲弄几句,却见白衫少年款款而来,面容俊雅唇角带笑,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真是好眼光。”我笑眯眯地朝他拱了拱手。“公子贵姓?” 陈雅嘟囔:“就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 白衫少年温文尔雅地回了一个礼。“在下方蔚行。” 姓方?我心中一动,陈雅已抢先上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这位少年,莫非来自幽南域主家?” “不错。”方蔚行的眉宇之间多了一分骄矜。 也难怪他为自己的出身自傲,整个幽国除了青极王族和太和祭司族,最为尊贵的便是负责守护东西南北四域的域主家族,而方氏正是幽南域的域主。 “我是陈意,来自天谷城。”我顺手拈来。“她是我妹妹陈雅。” “陈意陈雅?”方蔚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容更加温和。“原来是天谷城陈家的小姐们,幸会。” 我与他相视而笑,陈雅一脸纠结。 方蔚行身后又走来一行人,领前的是个娃娃脸的少年,天生一张笑唇,看上去十分亲切和善。 方蔚行替我们一一介绍,这娃娃脸的少年是幽西域主赵家的赵宣,赵宣身后亭亭玉立的少女是其妹赵莲息,跟在她左右的则是天谷城显贵之家的两名少年。他们在途中偶然结识,便索性结伴而来。 在方蔚行和赵宣的劝说下,我和陈雅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一同沿着光滑的白玉石向上攀登。我本想与赵莲息套套近乎,然而不同于赵宣的亲切自来熟,赵莲息的态度十分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不喜欢你。”陈雅悄声道。她天生能感应他人内心,虽然只能知道个大概。 “看出来了。”我颇有些遗憾。对于这样美丽端庄的大家闺秀,我一直心怀向往,奈何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方蔚行……”陈雅顿了顿,大概在想措辞。“他对你也没什么好感。” 我沉默片刻。“我以为你这回会换个比较不伤人面子的说法。” “我尽力。其实他喜欢的是赵莲息那种……”陈雅瞥了我一眼。“你不难过?” “怎么不难过?”我叹了口气。“幽南方氏,早就听说他们家世代相传的巫山鱼十分罕见,想借来一观,这回可难了。” “你没看上他?”陈雅一脸挫败。“又没感应出来。” “别忘了,连崇锦西的河东狮吼都对我没用。” 陈雅捂着额头。“少祭司大人那是太和龙吟……” “你觉得他们的异能会是什么?”我看着不远处正侃侃而谈的赵宣和方蔚行。 “谁知道。”陈雅摊摊手。“不过四域域主家来的人,传承必不会差。” 幽国中不少人都有天赐异能,尤其是王族,祭司族和幽南域主家,能力尤为强大。尽管这些年天生拥有异能的族人越来越少,但祭司们已经在寻找培养挖掘异能的方法,这三年一度的神殿试炼,便集中了整个幽国十三岁以上具有天赋异能的少年男女,经过挑选测试之后,试炼者将被分到各祭司殿作为弟子学习三年,神殿独有的灵源和祭司传授的修行之道将帮助他们最大限度地提升自身的能力,三年之后,他们会被派遣至幽国王都及四域担任重要的职位。 这些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无疑是其家族的骄傲,也是各大家族争相联姻的对象。 方蔚行感觉到我的注视,转头向我微笑示意。赵宣也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暧昧。 “问题来了,既然方蔚行对我没好感,为什么还热心地邀请我们一起走?” 陈雅皱了皱眉。“听说我们名字的时候,他的心情波动得很厉害。” 我回了方蔚行一个微笑,他点点头,转过脸去。一旁的赵莲息忽然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 “不知羞耻。” 这话说得很小声,却恰恰被我听了个清清楚楚。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前行。她见我毫无反应,抛来了一个轻蔑的目光,随即越过我朝前赵宣和方蔚行的方向登去。 越往上,玉石台阶越窄,大家渐渐停了交谈,全神贯注地登梯。赵莲息左右的那两名天谷城少年将她护得紧紧的,很有些护花使者的姿态。 “莲息姑娘——”我猛地高声一唤。“方才多谢夸赞了啊!” 赵莲息脚下一乱,在玉石台阶上打了个滑便向后倒去,不偏不倚倒在两名护花少年的怀中。两位少年手忙脚乱地将她接住扶稳,三人都已是脸颊绯红。 赵莲息脸上的绯红显然不是出于羞涩,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转向赵宣,双目盈盈含泪。“哥,她——!” 赵宣却沉下了眼,似乎并没有替她出头的意思。“莲息,当心些,别在踏云梯上失了仪态。” 赵莲息的美目若有似无地瞥过方蔚行,后者却垂目不语,她立刻又朝我看来,怒意更盛。 我笑嘻嘻地劝她:“千万当心,若是摔了下去,别说仪态,连小命都得丢了。” 赵莲息被我一激,忍不住要下来寻我理论,然而她身上穿的白荷深衣下摆太长行动不便,脚下一个趔趄差些又要摔,可惜她周围那两名少年反应忒快,又给接了过去。 如何?穿着深衣登山果然不方便吧!我朝陈雅挤了挤眼睛。 “别碰我!”赵莲息愤愤地推开那两人,站在台阶上气得发抖。两名护花少年中身形稍高一些的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陈意,你这贱人欺人太甚!” 这开口的少年李赫出身天谷城守将家,皮肤黝黑,一对鹰眸桀骜尖锐。 “放肆!”陈雅怒不可遏。 我无所谓地笑笑。“为了博美人欢心对他人恶语相向,咱们幽族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赫冷笑,双眸阴鹜。 “谁不知天谷陈家早已门庭破败,后辈凋零,再没出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你二人与莲息妹妹有如云泥之别,还敢出言挑衅!” “李赫,别太过分。”方蔚行神情严厉。“能到神殿试炼的便不会是泛泛之辈。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你这番贵贱论未免太可笑!” 陈雅盯着李赫看了半晌,此刻突然道:“你喜欢赵二小姐,只可惜是一厢情愿,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刚刚被赵二小姐骂了一句,心中是不是愤懑难平?你是不是在想,总有一天折下这朵娇花,然后百般折辱让她为此刻的冷待付出代价?” 李赫的神情一变,恼羞惊恨轮番上演。赵莲息厌恶地皱眉,离他更远了几步,连一直态度平和的赵宣也冷下了脸。 “原来陈雅妹妹有洞察人心之术。”赵宣很快恢复了平易近人的微笑神态,视线在陈雅身上一扫而过。“如此奇能必能在神殿试炼中脱颖而出,想必陈意妹妹的异能亦十分了得。” 这是在试探我?我拱了拱手。“好说好说,我的能耐十分普通,比不得小妹。” 赵宣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干得漂亮!我给了陈雅一个称赞的眼神。她完全没接收到,依然像头护崽的母狮子似的挡在我身前。 第2章 太和龙吟 第二章 肃穆浑厚的钟声层叠如浪迎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试炼就要开始了。”赵宣提醒道。 诸人再次登梯,我留意到李赫目露怨恨,顿时心生警惕。 果然,没走几步,只见他身体一侧,极快地翻过右掌,一团烈焰朝我和陈雅的方向袭来。 竟是掌中火。 “小心!”出声提醒的却是与李赫同行的另一名少年何原,天谷城商贾之子。出声的同时,他抛出一道水箭,只可惜水箭有失准头,与烈焰擦身而过。 这两名少年竟能操纵水火!我来不及多想,立刻以身作盾挡在陈雅身前。眼看烈焰将至,远远一声清冽长啸,火焰竟停在我身前,渐渐地熄灭消失。 四周一片静寂。众人眼神空洞呆滞,肇事者李赫却面露痛楚。玉石阶高处有青色人影绝尘而来,转瞬之间便已落在台阶之上。 果然是他!我望着来人,唇角微扬。 来人身穿样式宽松的细葛青衫,大半张脸都被装饰着夔龙的赤金面具遮挡,只露出嘴唇和下颌。他身量不高,宽松的衣裳令他的肩膀和腰身显得格外瘦削,像轻盈高傲的青鸟,居高临下俯瞰众人。 竟然还是那么瘦!我在他腰间打量了几圈,很不高兴。 “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踏云神梯上擅用异能?” 他的声音清澈悠扬,如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前,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倾泻而下的天池之水,又或者是清啸信步的远古神兽。众人回过神来,却站立不稳,差点屈膝下跪。 “少祭司大人请息怒。”方蔚行率先朝他一拜。“久闻天谷城双绝,今日有幸聆听大人的龙吟之声,毕生难忘。” 大祭司长子崇锦西,这把震慑操纵人心的奇特嗓音便是他与生俱来的独特能力,被崇拜他的天谷城民称作“太和龙吟”。 “少来这套!”少祭司崇锦西的视线在我们中扫了一圈,落到李赫的身上。“就是你刚刚抛出了掌心焰?” 李赫慌忙伏身拜下,双手颤颤。“是在下错手而发,请大人宽恕。” 崇锦西嗤笑一声道:“错手?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他加重了音调,李赫不堪威压,竟趴伏在地,嘴角渗出血来。 “大人手下留情!”赵宣和方蔚行不约而同地下拜请求。 之前操纵水箭的何原忽然朝我望了望,目露恳求。 他竟向我求助?我略一思索,向崇锦西求了个情。他面具下的双眼直瞪向我。“他想袭击你,你还为他说话?” “只是切磋。”我笑着望向李赫。“对吧李大哥?” 李赫半伏在地,垂头不语。 崇锦西哼了一声算是不再追究,拽着我就要走。我赶紧拒绝,在踏云梯上使用轻功,和少祭司一起进殿,无论那一样都足以令我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他怒道:“不识好歹!” “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你轻功不如我吗?” “你!”他恨恨地拂袖而去。“果然还是那么欠抽!” 可惜你也抽不过我——我在心里默默地回了一句。 陈雅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又闹别扭了?” 这场意外之后,众人闷头赶路,再没人多说一句,很快便登上了别情台。 说是“台”,其实是个硕大的广场。这广场宽阔平整,足可容上千人。之所以取了这么个文雅缠绵的名称,大致是指踏云登天之后便该斩断世俗之情,从此得道成仙。然而历代祭司们该成婚的成婚,该生子的生子,时不时还弄出个祭神节神之诞之类的节日狂欢一番,除了谨守内部通婚的传统之外,过得比大多数幽族人自在随性得多,所谓别情台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别情台以上便是第七重祭司宫瑶光,居住着负责保护全族安全的墨衣祭司。别情台与瑶光宫之间隔着一座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牌楼,以金黄与碧绿的琉璃砖铺砌而成,前额题“瑶光”二字,极致绚丽。 此刻牌楼五间已按照东南中西北的顺序排起长列,列与列之间有身佩短刀的墨衣卫负责维持秩序和引导人群进行登记报到,我与陈雅向中间列走去,与赵宣他们暂时告别。李赫不顾有伤在身,强行甩开了何家少年的搀扶,快步挤到我与陈雅前方,很快便没了人影。何原为难地站在原处,又目露歉意地朝我们望着。 “何原。”我出声唤他。 “陈小姐。”他恭敬地朝我行礼。“赫大哥他性子鲁莽了些,并非故意冒犯,请您原谅。”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他垂着眼始终不与我直视,姿态越发恭敬。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如何知道的?” “殿——您虽然向来深居简出,但一年前陛下为您与渊殿下庆祝十三岁生辰,在下有幸随父亲入宫,遥遥见过您一面。” “你说谎!”生辰那日陈意给我上的大浓妆连我母后看了都认不出来,你遥遥一面倒能认得出? 他惊了惊,差点要跪倒在地,被我从半路抓了起来。 “殿下聪慧。”他低声道。“其实是在下认出了您的碧鲲弓。” 原来当初碧鲲正是由何家进献,据说是取了漳海鲲鱼的筋骨所制,看上去与寻常弓箭无二,唯独在反射光线时会呈现出幽绿的光泽,不知究竟的人很难注意到。然而何原不仅见过它,还对它的特点知之甚详,这才认了出来,又从我与陈雅的言行之中推测出了我的身份。 与何原交谈之后,陈雅一直偷偷瞄我,瞄得我好一阵心塞。 “姐姐,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 “其实你打算怎么把碧鲲弓带到祭司殿里去?” “……” 正在此时,两名位墨衣卫走了过来,厉声令我取下弓箭。 我有些不情愿。碧鲲是我心爱之物,向来随身携带,实在舍不得交予他人。陈雅见我纠结,自告奋勇道:“看我的。” 她眼神一晃,俏丽的脸蛋添上几分妩媚的笑意。 “墨衣哥哥——” 我抖个抖,恨不能把自己藏到人群中去。 两个墨衣祭司神色冷厉,短刀出鞘。“想用媚术蒙混过关?果然可疑!” “媚媚媚——媚什么术!!什么媚术!!”陈雅气绿了脸。“你们这群木头脸懂个屁!” 我抬袖遮面。丢人丢到了祭司殿,一定会被笑话死吧! “还敢出言不逊,将她二人拿下送到刑律殿!” …… “两位大人!”我解下碧鲲。“请拿走吧。” 墨衣祭司不动,尚存疑虑。 “大人,我妹妹她有感应之术,这里人太多,令她的心感受激才出言不逊,请大人放过她这一回。”我恳求道。 墨衣祭司略一思索,终于点头。 陈雅灰溜溜地走在我身侧。“这一招陈意用着挺好,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呢?” “以后这一招你还是别用了吧。”颠倒众生这种事是需要天份的…… “没关系。”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不过牺牲美色而已,君有难,臣义不容辞!” 我没空理她,心疼地看着即将离我而去的碧鲲。 “那个——会还我的吧?” 墨衣卫们没有回答,稍高些的那个伸手便要取走碧鲲,哪知他用力一拽之下,弓身不动分毫。 “还不放手?” “这弓……有些沉。”我好意相告。“你一个人恐怕不行。”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像是听了个笑话,想笑又得顾及纪律,忍得十分辛苦。 “放手。” “好吧。”我手一松,碧鲲直挺挺地往下坠,墨衣祭司被这冲力直接给带到了地上。早说过你拿不动,何必逞强? 四周一静,不少双眼睛默默地看了看地上的弓,又看了看我。 坐在地上的墨衣祭司汗流满面,也默默地看了看我。早说过你拿不动,何必逞强? 另一名祭司见状又招来几名同伴,五个墨衣卫合力把碧鲲给抬了过去。他转头向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竟朝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小姑娘不错!通过试炼之后可以选择来我们瑶光宫修习,膳食丰富包你满意!” 这就开始挖人了?瑶光宫到底是有多缺人?还说什么膳食丰富,难道我看上去像是能被区区吃食给收买的人吗? ——“有没有玉心果和石鸡?” 他了然地看了我一眼。“放心,随吃管够。” 我欣欣然。瑶光宫,可以考虑…… 陈雅在我背后阴恻恻地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姐姐请自重。”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恢复了秩序。队伍中的少年少女们看我的眼神或是羡慕或是不屑,大部分都是后者。在幽国天赐异能中,体能类最为普通,属于下乘的能力,也最难进阶,几乎谈不上什么潜力。因此大部分体能类异禀者最终只能进入墨衣祭司所在的瑶光宫学习武技,将来也多从事护卫一职,而幽国向来太平富庶,人心安定少有争斗偷掠,护卫们少有用武之地,不受重视也是自然的。 进入瑶光宫后,我们被引入演武殿,殿内十分宽敞,依然是东南中西北的顺序布下五个圆形演武台,每个演武台足可容纳百人同时演练。 演武大殿上,端坐着大祭司崇煜和分管七殿的七位长老。太和钟响过三声后,试炼者们屈身下拜,却听得簌簌风声掠过头顶。 一道青色身影落在大殿之上,缓缓行至大祭司身旁坐下。 我身边立刻有人欢欣道:“是少祭司大人!” “少祭司大人风采夺人,真想听他说话啊……” “太和龙吟,你消受得起吗?”立刻有人不满地讽刺。 “龙吟声中死,做鬼也甘愿!” …… 崇锦西的仰慕者竟然那么多吗?就那瘦猴样,又看不到脸,有什么好仰慕的?!我百思不得其解。 “帅啊……”我身旁的陈雅喃喃,大概是感受到我鄙夷的目光,她收了一脸垂涎正色道:“不过比起渊殿下,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我抬眼偷望,正好看见崇锦西对我露出了一个得瑟的微笑。 我可以想像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一定是:“崇昭你也有今天呜哈哈哈,跪吧跪吧多跪一会儿,小爷我实在是爽呆了!!” “他笑了……” “大人是在对我笑吧?不行了我会晕倒的!” “少自作多情了,大人是在对我笑!” 惊叹争论声不绝于耳,我心中悲愤交加久久难以平息。 “真是肤浅!”终于有少年看不下去道:“少祭司大人虽然好,但要说风采,大公主和王子殿下姿容无人能及!” 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我立刻转头去看那少年,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热切,他的脸瞬间红了红。 “说得好像你见过公主殿下似的。”有人嘲道。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没见过公主殿下,但-但我见过渊王子,王子殿下容貌光辉美丽被誉为神之羽翼,整个天谷城无人不知!” “这倒是,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本是双生,想必公主殿下亦是姿容绝艳。” 其实双生子也有长得很不相像的……我很想好意提醒,想了想还是把话吞了下去,毕竟打破别人的憧憬是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姿容绝艳……”陈雅长叹了一口气。“想像很美好,现实挺残酷。” 我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陈雅十分为难道:“就算你生气,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以及审美。” 我郁闷地转头,却见前方不远处方蔚行正望向我与陈雅所在,与我视线相交时,他颔首给了我一个微笑。 “这个人不简单。”陈雅低语。我心中一凛,又听她道:“明明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还那么努力地跟你眉目来眼去,实在不简单。” …… 好想揍人怎么办? 第3章 浑水摸鱼 第三章 大祭司抬手令众人起身,试炼正式开始。来自幽国各地的试炼者分别进入对应的演武台下方,根据在瑶光门登记的顺序进行测试。 演武台正中心放置着试炼水晶,试炼者们手握水晶,便能根据水晶的亮度测试出异能的强弱。参与试炼的足有千余人,真正能留在七重祭司殿的却至多只有七百个,异能太过微弱者在这一关便会被淘汰,只有通过水晶测试的试炼者才能取得试炼牌进入演武殿,接受大祭司和七位长老的考验和挑选。而取得试炼牌后的试炼者们也需要按照牌号的顺序进入演武殿,一日只能进一百人,一共得须七日,轮不到当日的试炼者们只能暂居住在瑶光宫的学宿内等待。 中心演武台上,来自幽中部天谷城的试炼者们鱼贯而入,水晶的光芒闪烁不停。我仔细地观察,发觉了几个异能出众的人物。排在我前方的何原和李赫也通过了测试,不出我所料,两人的异能强度至少能排得上天谷城前十。 我与陈雅排在最末,陈雅得了个中等的成绩,拿了试炼牌站在一旁等我。 我深呼吸,来到水晶前。 水晶晶莹剔透,母后最爱将它镶嵌在发簪上,闪亮的水晶配上她美丽的眼睛,实在是青极王宫中最令人难忘的美景。我还记得离开王宫时,母后难掩忧虑的眼神。若我在试炼中失败,她一定会失望。 如果是阿渊,一定会毫无悬念地脱颖而出。无论到了哪里,他总是光彩夺目。 可我不同。 幽国王室血脉传承从来都只有一人,到我父王这一代却偏偏得了个双生子。王室血脉中远超常人的强大异能似乎只传给了阿渊,至于我,只传承了一身超乎常人的力气。若我是后出生的那个也就罢了,偏偏我比阿渊先出世一刻,幽族人有长嗣为尊的传统,这一刻的差距决定了将来要从父王手中接过权杖,继承王位的是我。 如今来参加试炼,我甚至不敢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怕令子民们失望。这十来年过得恣意妄为,平生头一回觉得自己其实挺懦弱。 求祖神庇佑…… 我的手指握住了水晶,紧紧的。 水晶毫无反应,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光芒亮起,我的心沉入深渊。 “怎么回事?”站在一旁负责测试的绯衣祭司纳罕道。“难道是个浑水摸鱼的?你根本没有异能,跑来添什么乱!” 他招来墨衣卫拘我去刑律殿,场上一片哗然。我只盯着水晶,懊恼和不甘如同深渊里生出的妖怪,伸长手臂想将我拉到水底。 “大人!”陈雅的声音忽地响起。“我姐姐她有天赋神力,我可以证明。会不会是水晶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绯衣祭司不屑道:“试炼水晶从来没出过差错!” “没出过不代表不会出!”陈雅的声调比绯衣祭司还要高。“姐姐,让他看看你的能耐!” 看着她怒气冲冲维护我的样子,我的心舒展开来,之前的晦暗一扫而空。 “祭司大人,试炼水晶的确坏了。”我扬声道。 手心一紧,再将水晶缓缓地递到他面前。 水晶上赫然一道深长的裂痕。 绯衣祭司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这这这怎么可能!” 他接过水晶仔细端详,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坏,怎么会坏?”接着又呲牙咧嘴一脸扭曲,看起来很难过。 试炼水晶十年一成,也难怪他心疼成那个样子。 “既然如此,你就……”绯衣祭司终于缓过神。 “祭司大人!” 忽然有人高声道:“祭司大人,我亲眼看见是她捏坏了水晶!” 李赫抬手指向我,双目灼灼,唇角挂着一丝冷笑。在他身旁站着脸色发白的何原,他拽了拽李赫的衣袖似乎想说什么,李赫却并不理会。 他立刻又转向我,眼神惶惶。我别有深意地与他对视,他的脸似乎更白了。 想必他还记得不久之前他刚拿自家性命担保,并向祖神发誓了绝不向任何人泄漏我的身份。 “捏坏?”绯衣祭司却不相信。“你当我天权宫十年一成的试炼水晶是块豆腐么说捏坏就捏坏?要不你来捏捏?” 李赫有些尴尬,立刻又答道:“大人,她的确有些怪力,之前在瑶光门时,她随身携带的弓需五人才能抬动,这件事很多人都亲眼目睹。” 他随手拉过何原,要让他作证。 他俩当时明明在前方远处,居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我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度过困境,却听见身旁的陈雅怒道:“卑鄙小人!之前在踏云梯上暗算不成,又要血口喷人污蔑我姐姐吗?” 我心中默默地赞了赞。陈雅平日里木讷,关键时刻总能给人惊喜。 绯衣祭司看上去很烦躁,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判断。 “李大哥。” 何原终于出声:“何必再三难为两个小姑娘。” 他这话模棱两可,但结合陈雅的话,听者都自动理解成李赫之前的话都是为了报复。 绯衣祭司的态度立刻明确起来,神情相当严肃。 “品性为修行之根本,我看你还需修身养性,否则再难有所进益。” “谢大人教诲。”李赫的脸色青红交加,狠狠瞪了何原一眼后愤然离去,何原无奈地跟上。 “至于你……”绯衣祭司转向我,神色和蔼了许多。“规矩不可废,既然这里的试炼水晶有损,那你就到幽南台去测试吧,正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不必担忧。” 不担忧那是不可能的。我感激地朝他道谢,心中无奈。捏坏水晶还不能过关,这回伤脑筋了。故技重施?绯衣祭司们又不是傻子,一而再再而三哪能看不出其中奥妙? 我被绯衣祭司带到了幽南台,陈雅依然跟在我左右。此刻幽南台上还有一些人在等待试炼,也有不少已经通过试炼的人在台下徘徊,大概在等待同伴或是看看他人的成绩。 我心不在焉地排在最末,陈雅絮叨道:“李赫此人,心胸狭窄心狠手辣也就算了,还敢冤枉人!再有能耐又如何,这样的人万万不能重用!” “……”难道她一直觉得我是清白的? “他也不想想,你如果有能耐捏坏水晶,怎么可能水晶会一点儿也不亮?这完全不合逻辑!”她义愤填膺。“话说回来,这天权宫的水晶也不怎么样,竟然说坏就坏了!” “……”我斜睨她。 “别担心。”她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继续安慰道:“不要有心理包袱,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我无力地抹了一把脸,将头转向另一方,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蔚行? 他显然已经拿到了试炼牌,却并不离开,只身站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朝幽南台上张望,神情十分凝重。难道台上还有他的熟人?只是之前他与赵宣结伴而行,如果还有幽南的同伴,为何没有一起走踏云梯? 负责幽南台的绯衣祭司大声道:“幽南域白华城方蔚临,上前试炼!” “又是个姓方的?”陈雅踮起脚朝台上看。“不会吧!”她一脸震惊地指着那少年叫我看。“他——” “肯定是。”来自幽南域主所在的白华城,又姓方,连中间的字辈都一样,跟方蔚行一定有所关联。但据我所知,方蔚行并没有这么个年纪相仿的兄弟,难道是同族 “我也觉得是。”陈雅了然又暧昧地看了我一眼。“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怎么样,让我先替你探探他的喜好?” …… “你的脸色很难看。”她笃定地说完,往后退了几步。“我去打听消息……” 走得还真快。 我掉头往台上看去,正好见到方蔚临手中的试炼水晶大放异彩。竟然还是个能耐不凡的人物?我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这名少年,他看上去比方蔚行年长些,容貌也出色得多,尤其是此刻他凝视着手中的水晶,在惊叹声的包围之下竟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神态端方从容,身似绿竹质如玉。 他自绯衣祭司手中接过试炼牌,从容而去。我不由得往方蔚行所在处望了一眼,却只瞥到他匆匆离开的背影。 看来这两位同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十分耐人寻味啊…… 我却没时间寻味,因为很快便轮到了我。 希望这只水晶是个识货的家伙。我横下心,伸手便要握去。 “少祭司大人,就是这位姑娘。”之前那个绯衣祭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我收回手,正好看见众人慌张下拜。 崇锦西在绯衣祭司的带引下疾步而来。“正是这小姑娘在试炼时发现了水晶有损。”绯衣祭司朝我做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行礼,我装作没看见。 “原来是你。”崇锦西唇角一翘。“难怪……” 避开人群,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转过身。“我要带她回去仔细审问。” “可是大人,试炼……”绯衣祭司为难道。 “有何不妥?”崇锦西侧脸看他,夔龙面具闪闪发光,再配合他刻意施放的龙吟之声,震摄心魄。 绯衣祭司膝盖一屈跪了下去,久久不能出言。众人神魂受迫,脆弱一些的已经软倒在地。 好厉害的控魂之术! 不过数月不见,他的能耐又精进不少。虽然祭司一族的异能原本就大大高于常人,但这样的进步还是看得我眼馋。 崇锦西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被他的声音影响感到很不满意。 我想了想,捂住额头:“好晕,嘶!头晕……这是怎么回事?我快要站不稳了……”为了表示诚意,我特意扶住身旁的试炼水晶以支撑身体,哪料到一声轻微的咔声传来—— 我赶紧松手,趁众人不注意将水晶掉了个头,遮住刚刚出现的一道裂纹。 崇锦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水晶,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那抿紧的嘴唇和死盯着我看的眼睛显示他此刻十分想要上前抽我。 “跟我走!”他咬牙切齿。 又生气了?所以说我最讨厌小心眼儿的男人,难伺候得很。 第4章 细湖白鱼 第四章 崇锦西身如飞鸟,在岩间轻快地穿梭。我仔细地跟上,与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要是一不小心超过了,这臭小子又该生气了。不久后,他在天枢宫与太和神殿之间的细湖边停下。我刚落脚,只见一轮新月朝我疾攻而来,眼看就要把我切成两段。 终于来了? 我提气便闪,他手下凌厉越攻越猛。 “你的幽和剑呢?” “没带。”我翻身躲过,看着新月轮优美的行迹颇有些感慨。卿本神兵,误投庸主…… “你的碧鲲呢?” “没收了。” “崇昭!”崇锦西忽然收回了新月轮,怒吼道:“不要用那种遗憾的眼神看我的银月!” “其实打不过我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我试图开解他。“就连父王如今也只能跟我战成平手,你能跟我过上几招已经很不错了……” “哼!”崇锦西的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下。“我发誓,总有一天要胜过你,再好好地抽你一顿,以解我这些年的郁闷之气!” “这个誓言要实现怕是不容易。”我叹了口气。“你打又打不过我,河东狮吼对我也没用,想胜过我恐怕得等下辈子。”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一阵子,湖中的白鱼不甘寂寞地一条接着一条往湖面上蹦跶。新月轮忽地飞了出去,再转回来的时候挂了两条又大又肥的白鱼,还在摇头甩尾。 “你——你——居然用我的银月抓鱼!”崇锦西又抓狂了。“死丫头我跟你拼了!” “吃不吃?”我一手抓了一只,朝他晃晃。 他静默片刻,用我的衣袖将银月仔细地擦了擦又收回腰间。“吃。” 借用天枢宫的小厨房,烧了一锅蘑菇鲜鱼汤。崇锦西闻着鱼香,伸长脖子望眼欲穿。“怎么还没煮好……” 我加了些细盐进锅,又取勺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被烫得伸长了舌头直呼气,又倒了一碗凉水下去才缓了缓。 “好喝,再来一碗!”他理直气壮地把碗往我手里一递。“崇昭,你也就剩这么一个优点,千万别丢了。” 我把勺和碗把他手里一塞。“自个儿去。” 他索性将锅给提了过来,就着锅口捞了一条鱼,毫无形象地大啖鱼肉。细湖里的白鱼鲜美少刺,他这么一口下去几乎就去了小半条,嫣红色的嘴唇也变成了鲜红色。 我对他的吃相感到无奈,不知少祭司大人的崇拜者们看见此幕心中作何感想。 “你这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塞了一嘴的鱼肉,呜呜道:“雪衣祭司的厨艺……没法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皱眉,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挑食挑成这样,难怪那么瘦。 他惊恐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放心,不是要非礼你。”我想了想。“我之前让人送上神殿的那几头羊呢?” “早就让人吃掉了啊。” “吃了?”我有些生气。“不是说了让你每天喝羊乳吗?” “那东西太膻,我喝不惯。”他摆摆手,又舀了一大勺蘑菇塞进嘴里。 “喝不惯?”我终于忍不住,将他一把揪了起来。“猪肉太老,牛羊太腥,羊乳你又嫌膻,挑食挑食,你看看你都长成什么样了?明明比我还大一岁,身量跟我差不多,腰倒是比我还细,你看看你还有个男人样吗?” 他惊呆了,一动不动地任我数落。我看他脸上的面具,越看越碍眼,伸手就去揭,他反应过来,猛地从我手里挣脱。 “说完了吗!”他气得发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物事狠狠地朝我砸了过来。“崇昭,你以为你是谁?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接下他砸来的东西,竟是一块试炼牌,再抬头时,他已没了踪迹。 厨房里一地狼藉,锅里的鱼汤还剩了一半,我装了一碗喝,大概是因为凉了,喝上去没滋没味的。 又伤他自尊了……因为自小相识,我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作自己的兄弟一般照顾,却忘记了他可不是我那个好脾气的双胞弟弟阿渊。 这回气得这么厉害,怕是没个三五天消不了火。难道又要去哄他吗……我抓着头发苦恼了许久,终于想起被我抛在脑后的陈雅,赶紧转回了瑶光宫。 演武台上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抱着双腿做在台阶上,可怜巴巴仿佛被双亲抛弃的小娃娃。 我不禁有些愧疚。天色擦黑,她在这等了几个时辰,大概也没有吃过东西…… “殿下。”陈雅幽幽地看着我。“你终于回来了。” “抱歉……” “不要紧。”她有气无力地说。“臣已经习惯了。古人有云,君可忘臣,臣不可弃君。” 我把从天枢宫小厨房里顺出来的汤锅塞到她怀里。汤有些凉,不过还能喝。 她看着怀里的鱼汤,精神一振。“这么说,殿下又去给少祭司大人做饭了?牌子拿到了吗?” 我点头。 “少祭司大人真够意思!”陈雅满脸神往。“其实少祭司大人也不错啊,殿下不妨考虑看看,虽然不知道长得怎样,但看大祭司就知道,绝对不会难看啊……” “祭司一族只能娶本族人,你不知道吗?” 陈雅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可王室与祭司同脉同源!传说第一任祭司和第一任王本为祖神的一对子女,要不然为什么都姓崇?” “你也知道是传说了……”我回过味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重点是我把崇锦西当兄弟,根本没别的意思!” “这倒是。”陈雅点头。“少祭司大人的确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看了她一眼。“自从来了祭司殿,你就对我的终身大事特别关心……” 她左右四顾,不与我眼神相交,显得很有些心虚。 “从实招来。” 她抓了抓耳朵。“其实是临行之前,陛下秘密宣召我,命我好生留意,要为你物色一位优秀的王君……” 父王?难怪他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让我出宫! “王室择姻不都是通过幽神祭吗?”我颇有些纳闷。“哪用得着物色?” “陛下这不是担心幽神祭里选出来的你不喜欢吗?”陈雅道:“陛下说了,等你及笄便要举行幽神祭全国大选,这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正好让你慢慢看着,要是有喜欢的提早定下,到时也好做些安排。” 这无所事事的老头,一天到晚瞎琢磨些什么!难道想把好好的试炼场搞成相亲会吗?我心里骂了骂,却不知怎地心情轻快了许多。 也许天底下只有这个宠女儿宠到骨子里的父亲会毫不在意我是否能通过试炼,是否能够大发光彩,心心念念只想着替我找到喜欢的人,相携一生。 我与陈雅的试炼牌号码都十分靠后,要等到第七天才能进入演武殿。天色已晚,我们先回瑶光宫,住进了学宿。 此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我和陈雅都只喝了些鱼汤,腹中饥饿,便到膳堂碰碰运气,然而膳堂中的饭菜早已被饿了一天的试炼者们一抢而空,只剩了些菜渣,就连储备的米面蛋肉也被用了个精光。好心的墨衣厨子找了半天,掏出几个干硬发馊的玉米馍馍,建议我们就着菜渣将就一顿。 我和陈雅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始咬手里的馍馍,最终还是将馍馍揣了回去,打算在半路上喂狗。 哪知瑶光宫的狗向来养尊处优,竟看也不看就摇着尾巴走了。 “好饿。” “是啊……”我看着那狗走得摇曳生姿的样子,眼睛发绿。“不知道狗肉好不好吃……” “你居然想吃狗肉!” 嫌弃的女声响起。“就你们也配留在瑶光宫?简直是玷污神明!” 原来是熟人赵莲息。她一身粉裙,在月光下显得姣美动人,只是脸上的神情狰狞了些。 我和陈雅不约而同地将眼光投向她手中提着的食篮。 赵莲息愣了愣,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食篮往身后藏了藏。 “有吃的。”陈雅突然说。 “有也不会给你们。”她头一扬,打算就此离开。“连跟你们说话都有辱我的身份。” 我和陈雅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留下东西,你走,之前的话不跟你计较。”我沉声道。 赵莲息气极反笑。“不跟我计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吗?不就是大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有什么好得意的?好听点说是女官,不好听不就是婢女?你们以为大公主殿下会因为区区两个婢女为难幽西域主之女吗?” 果然,方蔚行和赵宣知道陈意陈雅的身份。幽西赵宣看来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怎么妹妹却养得这样骄蠢? “看来你不打算和平解决。” 我开始撸袖子,陈雅往一旁缩了缩。 “你你想干什么?”赵莲息大概是想起我有怪力,脸色一白。“别以为我会怕你,你有异能,我也有!” “治愈术嘛。”陈雅插嘴。“挺厉害的哟。” 我一步步逼近她。赵莲息浑身发抖像只受惊的小猫,见我渐渐靠近,她竟然双唇一咬,将手里的食篮掀翻在地。 带着香味的饭菜洒了满地,沾满了泥灰。 “你不是要抢吗?”她伸直了腰,嘲笑道:“去捡啊!” 我看着满地吃食,怒火中烧。 “臭豆腐师傅曾经说过,”我一把揪住她的衣襟。“浪费美食的人都应该去吃|屎!” 她瞪大了眼,大概被我这粗俗的语言给玷污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把它们吃掉!”我红着眼,揪住她的衣襟把她往地上拖。“否则就带你去茅房!” 赵莲息拼命摇头挣扎,钗环散乱衣襟也脱开了些,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我渐渐冷静了些,看她也吓得够呛,刚要放手,却听得有人怒道: “你们在干什么?” 来人正是赵宣与方蔚行。见此情状,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对我怒目而视。“还不放手?” 我放开手,赵莲息呜咽一声奔向自家兄长的怀抱,梨花带泪地哭诉。赵宣目露怜惜,好言安抚,方蔚行的脸上也带了几分怒意。 “你怎可仗着几分力气欺辱他人?” 陈雅不满道:“明明是她先挑衅——” 我冷笑一声。 “我还就欺辱了怎么着?”我冷冷地盯着尚在抽咽的赵莲息。“本人向来恩怨分明,你我这梁子已结下,今后我见你一次,便要欺你一次,你最好躲得远远的,再也别被我撞见!” 方蔚行和赵宣一脸震惊,大概是不曾料到我竟然嚣张至此。我也不想再看他们的神情,一把拉过陈雅,疾行而去。 走出了好一段,怒火渐息,腹中饥饿感再次袭来。陈雅原地坐下,一边大喘气一边道:“不行了,不行了,走不动,又累又饿。” 我在她身边坐下。“对不住,让你跟着我饿肚子。若是有下回,你自己去吃便好,不必等我。” 她摆手。“古-古语说,君未食,臣不可饱腹。” 古语有这种说法吗?我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模样,扑哧笑出声来。 陈雅见我笑她,白了我一眼。“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吗?刚刚跟个母老虎似的。” “这不是着急吗?”我摸摸肚子。“好不容易看到吃的,都被她给糟蹋了。” 第5章 土豆鸡腿 第五章 这时我饥饿疲惫,满身泥灰,头发也散了架,实在是从小到大的十四年里最为狼狈的一刻。 也正在此刻,朗月星空之下,绿竹美玉般的少年翩翩而来,脸庞在月光下的映射下有种润泽的光芒。 陈雅喃喃:“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殿下,你的意中人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脸。“醒醒,那是方蔚临。” 方蔚临走到我们身前,默默地放下一个漆木盒,转身离开。 “是方蔚行让你来的?”我盯着他的背影,大声问。 “刚刚的事我都看见了。”他没有回头。“下回抢东西的时候记得下手快点,别再被人给发现了。” “桂花糕!”陈雅揭开了盒盖,欢呼雀跃。 他渐行渐远,我久久没回过神。这个人,的确有点儿意思。 那夜的风波之后的几天里,我没有再见过赵莲息和赵宣,只和方蔚行远远见过一面,至于方蔚临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跟他道声谢也完全找不到人。 但陈雅却打探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方蔚行和方蔚临,原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据我所知,方域主只有一妻一妾,方蔚行自然是妻室所出,而妾室只生过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儿子? 根据墨衣祭司那里的记录,方蔚临今年十七,三年前他应该已经满了十三岁,为何没有参加当年的试炼,要等到今年? 谜团重重。 前几天的试炼反响平平,听说这一批的试炼者资质普遍不如三年前,被选中进入天枢,天璇,天玑前三宫的祭徒尚不足百人,能被大祭司选中进行重点栽培的根本就没有。 幽族人身上受到的庇佑,果然是世代减少了吗?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心中不免沉重。东南西北四域之中,幽东域主家今年并没有适龄的孩子参加试炼,幽北域主倒是有个刚满十三岁的女儿,却早早上书说自家女儿体质平常并没有异能,也就不再参与今年的试炼。如今看来也唯有寄望于幽西幽南域主家的这几个少年以及天谷城里风头正劲的佼佼者了。 第六天的试炼,有方蔚行,方蔚临,赵宣以及赵莲息。试炼前夜,我正琢磨第二天要怎么偷偷混进演武殿看看,陈雅却抱了一个包袱进来,一语不发地放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竟是两套雪衣祭司的衣服和手牌。 雪衣祭司所在的天枢宫最接近太和神殿,而雪衣祭司本身也是最接近大祭司及其亲眷的人物。他们负责了大祭司及其亲眷的衣食住行,也守护着幽国最为重要的神塔以及其中的灵力源石。在祭司殿中,大部分修行者都能够感觉到体内异能的日益增长进阶,这都是灵力源石的功劳。因此,雪衣祭司的地位仅在大祭司之下,是七重祭司之首。 有了雪衣祭司的衣服和手牌,要进入瑶光宫演武殿轻而易举。正可谓瞌睡时送枕头,深知我心。 “这是少祭司大人让人送来的,说是给我,里头却有两套。”陈雅嗤笑了一声。“少祭司大人这回别扭闹了好几天,你一定把他气得够呛。” 我尴尬地笑笑。这几天光顾着关注试炼,忘了按惯例去哄哄那小心眼的家伙,没想到他主动示好,让我心中很有些过意不去。 “气得够呛还没忘了给你送手牌,少祭司大人其实很在意殿下吧?”陈雅撑着脸,满面桃花红。“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啊,不知道跟方蔚临相比谁的胜算比较大呢?” 我把手牌往她头上一丢,砸得她呲牙咧嘴。 “说了多少次了,我们是兄弟。不,他是我兄弟。”我抚额。“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还不知道吗?还有,从现在开始,不管有人没人都叫我姐姐,别说漏了嘴。” “还姐姐呢,明明比我小。”她不满地嘟囔。 “谁让你没我高?”我站直身体,向她挑了挑眉。 翌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悄悄摸到瑶光宫的偏殿厨房煎了一大块香葱土豆蛋饼,又烤了两个鸡腿,一股脑儿塞进之前方蔚临送的漆木盒里,又重新拿包袱皮包了起来。 前往演武殿的路上,陈雅的鼻子一直在吸啊吸。 “什么香味儿?”她纳闷地四处看,我假装没听见。 有了雪衣祭司的手牌,我们顺利地通过了墨衣祭司的关卡,进入了演武殿。 “你们怎么才来?” 在殿门口守候的白衣小男孩一把揪住我的手,正是崇锦西的表弟崇安。祭司一族至今一共也不过数百人,但由于他们族内通婚保证了血统的纯正,几乎每一个后代都拥有程度不同的异能,而大祭司和长老们也会根据后代们异能的不同进行合适的安排,将他们分别送到七重祭司殿中修行,而这些后代们成长之后便又成为了各个祭司殿中的中流砥柱。崇安今年不过九岁,他的父母分别是碧衣祭司和绯衣祭司,而他自己已经成为了雪衣祭司,更是崇锦西的小跟班。 自从认识了崇锦西后,我时常偷跑来祭司殿找他玩耍,也跟崇安混了个脸熟。崇安拽着我往前,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不满的神情。“锦西哥哥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昭姐姐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 我还没答,陈雅先道:“小鬼头,你这话怎么说的?就算殿下她口无遮拦不会说话又不讨喜,少祭司大人毕竟是男人,就不能宽容些吗?” 我看了陈雅一眼,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 崇安哼了一声。“锦西哥哥不开心,连饭都吃不下,把我们都给愁坏了。” 其实是他挑食不肯吃吧…… 我正想着,忽然从前方走来一名雪衣祭司。 “你们两个……”他眉头一皱,手指向我和陈雅。“哪个部的?” 我竟忘记了,雪衣祭司一共才几十个,一定都彼此相识,突然多了两个生面孔,不被认出来才怪! 不知道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把他敲晕的机率有多大…… “贺云大哥,她们是六殿新挑选上来的祭仆。”崇安倒挺镇定。“你也知道,最近人手不够。” 那雪衣祭司点点头,显然是相信了崇安的说辞。 “来得正好,你们跟我来,有事要你们去做。” “可是锦西哥哥那里也需要人服侍!”崇安连忙道。 “少祭司大人?”他沉吟片刻。“那可马虎不得。”他分别在我和陈雅脸上打量了一圈,指着陈雅道:“把这个送去吧。另外一个,跟我来。” 崇安急得抓耳挠腮,我给他和陈雅递了个安抚的眼色,顺从地跟着崇贺云走了。 崇贺云把我领到侧殿,问道:“之前是哪个宫的?” “瑶光。” “墨衣?”他点点头。“会不会做饭?” 我愕然。又是做饭?“会。” 他立刻面露喜色。“今日少祭司大人在演武殿的膳食便交给你了。万不可有半分差池,否则便将你遣回瑶光宫。” 敢情是雪衣祭司们也知道自家的手艺不咋样,所以特意来找帮手? 我再一次回到了瑶光宫的厨房,望着满满当当的锅碗瓢盆鲜蔬肉鱼,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使命感。臭豆腐师傅曾私下里说,我天生便是做厨子的料,当时很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倒很有些道理。 包袱皮里包着的饼和鸡腿本打算偷偷塞给崇锦西以示赔礼,但现在既然有机会给他好好做一顿饭,自然不必再送。我取出盒子放在一旁,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早点做完这顿饭,也好早些去演武殿,免得错过了围观试炼的机会。 碧绿的生菜灼一碟,锅上炖着的火腿梗米粥正浓,我撒上些细盐葱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去看看蒸笼里的水晶饺,却听得身后脚步声一响。我当是崇锦西终于寻了过来,头也没回道:“别急,一会儿就能吃。” 来人没有回答,我有些讶异地转头,却见方蔚临好整以暇地立于门侧,正探究地看我动作。 而我腰间围着一块脏兮兮的兜裙,鬓间带汗满面油光,一时间颇觉尴尬。“你怎么会来这里?今天不是要进殿试炼吗?” 方蔚临回道:“错过了朝食,想来看看厨房里还有没有吃的东西,没想到——真巧。” 瑶光宫一共有五个厨房,他偏偏就来了我在的地方,的确是巧。我讪讪道:“想吃点什么?” 话一出口,我悔得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难不成我还要给他做饭? 看来我已经自觉自愿地把自己定位成了厨子,我悲哀地想。 好在方蔚临并没有借机消遣我的意思,他走进几步,取过一旁的漆木盒子。 “这个可以还我了吗?” “当然。”我松了一口气,却见他伸手打开了盒子。微凉的土豆饼和鸡腿默默地躺在其中,看上去依然很美味。 方蔚临挑眉。 “请你吃,就当是回礼。”我卖了个顺手人情。 方蔚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却之不恭。” 方蔚临走后,我才想起炉灶上的吃食,赶紧扑了过去。水晶饺蒸过了头,软塌塌一片,粥的火候没调好,煮得太稠几乎成了疙瘩,只有一碟生菜看上去还能勉强入口。 还能如何?崇锦西那挑剔的舌头可不会接受这样的食物,必须重做。我心疼地看着粥和水晶饺,转身取了个碗打算把它们统统送到肚子里去。 刚刚咬了一口饺子,崇锦西咬牙切齿怒气冲冲的声音便在耳边惊雷一响。 “崇昭!你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 第6章 隐匿之术 第六章 我惊得双手一抖,水晶饺滚落在地。崇锦西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亏我特地过来瞧瞧怕你受什么委屈,没想到你倒自在,不但自己吃,还有空给别人准备点心!”他冷笑道:“真体贴!” 我正想解释,他又指着我的鼻子吼:“崇昭,我要是再替你瞎操心,就跟你姓!” 我嘟囔:“没这必要,我们本来就同姓……” 他一僵,周围气温骤降。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一声轻啸,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震碎一地,粥饺生菜混了一地,沾满泥灰。 见此情形,我脑子一热,一把攥住他的手臂。 “崇锦西,你竟敢毁了我做的东西!” 他梗着脖子,脸上的夔龙面具直面向我:“那又如何?”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下他腰间的银月,准确无比地扔到了泔水桶里。 崇锦西气红了眼,朝我急攻过来,我正心中有气,接下攻势便与他缠斗,奈何他实在不是我的对手,最终被我给胖揍了一通。 陈雅和崇安赶到时,我正压在崇锦西身上,捏着他的面具说:“还敢不敢了?” 崇安呆楞。“又打架了?” 陈雅叹了一口气。“少祭司大人又输了。” 我和崇锦西同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两人打了个寒颤,默契地飞速退出了厨房。 我从崇锦西身上爬起来,伸出手拉他。他没好气地打开我的手,顶着一头菜叶起身。我看了看泡在泔水桶里样貌凄惨的银月,以及被我胖揍之后颇为萎靡的崇锦西,不由得有些心虚。 “那个——咱们和解吧。” “休想!”他看了一眼泔水桶,又有要抓狂的趋势。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受不了别人浪费吃食,更何况是我亲手做的。”我替他拿走头上的菜叶。“臭豆腐师傅说过,万物有灵,哪怕是一碗白饭也须认真对待。”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银月给丢到那种地方!”他闷闷地回答。 我走到泔水桶边,实在下不去手。 “脱衣服。”我朝崇锦西道。 他一惊,下意识地抓住腰带。“干-干什么?” “你不要每次都摆出这种表情好吗?”我无语。“对于腰身比我还细的男人,我绝对没有丝毫兴趣!不是要捞银月吗,总得有个东西包一包吧?” “为什么你不脱?” “我可是女孩子!”我怒道。 “是吗?”他语带嘲讽。“没看出来。有女孩子动不动揍人的吗?” 淡定淡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深呼吸。“到底脱不脱?” 他三五下扒了外衣丢给我,我裹住手,从泔水桶里捞出了银月,从水缸里接了盆水将它冲了个干干净净。 “还是臭。”崇锦西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都冲了好几遍了。”我狐疑地嗅了嗅银月。清清爽爽闪闪发光,哪里有味道了? “我是说你的手。” “是吗?”我举着手,不怀好意地朝他扑了过去。 崇锦西东躲西闪,脚下一滑却朝我直压下来,把我给重重地压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瘦,份量却不轻。“快给我起来——” 崇锦西手忙脚乱地想起身,门外却传来一声问话。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是崇贺云的声音!“少祭司大人的朝食做好了吗?” 我和崇锦西转头,只见崇贺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随即转身将偷偷跟着进来的崇安和陈雅给赶了出去,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怎么了贺云大哥?” “守在这里,不许让任何人打扰少祭司大人——做事。” “做什么事?” “小孩子别多问。”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大人自有分寸,不会让那位姑娘受伤的。” “可受伤的可能是少祭司大人。” “应该不会吧——咳,总之守在这儿就好。” 崇贺云和崇安的脑子里装的显然不是同一件事…… 做事做事做事——我和崇锦西面面相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他站起身拼命咳嗽,听上去快把嗓子给咳坏了。 这时陈雅笃笃敲门。“他走了,你们做完事了吗?试炼已经开始了。” 我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打开门拉了陈雅便要走。 “喂!”崇锦西却唤了我一声。“我还没有吃早点。” “下回再给你做。”我没有回头,跟陈雅一道飞奔而去。 我们赶到演武殿时,试炼已经过了小半,恰恰看到方蔚行站在殿中央双目紧闭,双臂伸展,宽袖飞舞。 “他在干什么?”我十分费解。表演临风起舞吗? “你没看见?”陈雅指了指他身前的地面。“好大一条蛇。” “那是龙。” 崇锦西阴沉沉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幻象而已。你还是看不见吗?” 我摇摇头。幻象其实也是控魂术中的一种,是一种直接影响人们的心智的能力,与崇锦西的音能和陈雅的感应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凡控魂术对我都起不了作用,崇锦西和陈雅已经尝试了许多次,无一例外。也许这也算是我天生的能力?只是这样的能力似乎没什么意义…… 尽管方蔚行的控魂术与崇锦西相比还要低上不少,但这样的异能极为罕有,所以他一施展出来便立刻让七位长老露出了笑容,尤其是雪衣长老极为满意,因为按照惯例,控魂术方面的人才是一定会被收入天枢宫作为弟子进行培养的。 果然,方蔚行立刻被雪衣长老给收为弟子,直接进入了雪衣祭司之列。他站在雪衣祭司身后,俊雅的面容带笑,虽然微微垂眼却依然显出了少许踌躇满志的姿态。 方蔚行之后是一名大眼睛浓眉毛的试炼者,竟然正是之前那个在人群中极力为我和阿渊说话的少年宇文默。他来自幽北,拥有的异能是自愈术。 自愈术和治愈术虽只有一字之差,等阶却天差地别。因为自愈术只能用于自身,且进阶极难,其中大多数也就是伤口比普通人好得快些罢了,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能耐。于是他最终被收入墨衣祭司所在的瑶光宫,成为墨衣祭徒。 接下去的几名试炼者都平平无奇,直到方蔚临出现在演武殿上,如迎风翠竹,卓然出众。 他站在台上,朝大祭司和几位长老行了礼之后便直起身,微微一笑。 演武殿中立刻蔓延出一阵骚动,我身后的崇锦西忽然“咦”了一声。而陈雅目光呆楞,喃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纳闷地朝这两人看了看,又朝方蔚临看了看,只见他怡然自得地在台上踱了几步,如处无人之境。 当然,他的姿态看上去很美,但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 大祭司崇煜忽然开口。 “幽南方蔚临?不错,不错!”他忽然爆发出一阵朗笑。“哈哈哈,终于见了个真正的好苗子!” 我心中一阵憋闷,难道长得好就是好苗子了?这到底是试炼还是选美? 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我急得抓耳挠腮,紧盯着他不放。难不成又是幻象? 正在这时,方蔚临忽然朝我的方向一瞥,目光一凝便落在我的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作审视。 我与他对视片刻,终于感到有些不妥。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望着我,陈雅和崇锦西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一般。 四周所有的人,包括大祭司和几位长老在内,视线四处寻索,就是没有落在方蔚临身上,这十分不合常理。难道说他的能力竟然是—— “隐匿术!居然是隐匿术!”雪衣长老也大赞道:“自崇樱大人之后,终于又有了隐匿术的传承!”话到后来,他竟有些哽咽,连忙抬袖遮挡。 大祭司的神情也略略萧索了一瞬,大概是思及往事。 这位崇樱大人我也略有所闻,她是大祭司崇煜的姐姐,原本的大祭司继承者。她的天生异能便是隐匿术。 隐匿术其实也是控魂术,跟幻象有些类似,所谓的隐匿只是影响人们的五感,让人们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隐匿术虽然跟幻象类似,却比幻象要强大许多,也具有更大的潜质,修习进阶之后,很有可能能够施展出幻境等高深的幻术。 就像当年的崇樱大人,她就能够制造幻境,然而尽管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却年纪轻轻便染病而亡,不能不令人扼腕。 没想到方蔚临竟然也传承了隐匿的能力,更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匆匆一瞥便已发现了我的异样。 “方蔚临,现身吧。”大祭司道。 方蔚临的嘴唇微微上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走回殿中央。 这时全殿轰动,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方蔚临在这些欢呼声中被大祭司亲点为弟子,由大祭司亲自教习。 我身后的崇锦西哼了一声。“雕虫小技而已。” 陈雅欣慰道:“你这回的眼光不错。” 我郁闷地转头不想多说,却鬼使神差地朝方蔚行所在处望了望,果然见他神态僵硬,再没有了之前得意气风发。 第7章 偶像幻灭 第七章 有了方蔚临这颗新星,后面的试炼者都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唯有赵宣和赵莲息两人出场时才稍稍有些动静。这两兄妹一个能驭兽,一个能疗愈,分别被豢养异兽的天玑宫和专攻丹药的天璇宫收了进去。 来自域主家的试炼者们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尤其是脱颖而出的方蔚临,简直是个意外之喜。我心情愉悦,打算去厨房给崇锦西做些好吃的,却被崇贺云给拦了下来。 他看我的眼神十分怪异,令我颇有些不自在。 “那个——陈意是吧?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给少祭司大人做晚膳啊!”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摇头。“不用了。你去做。”他指向陈雅。 陈雅一呆。“我不会做饭。” 崇贺云把脸一板。“不会做饭还来天枢宫做什么?” 崇安找了过来,见我们正被崇贺云诘问,连忙上前解围。崇贺云这才放我们离开,临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走得远了还听见他喃喃自语。 “大人原来喜欢这种类型……” 我忍,然而习武者听觉灵敏,他的话还是源源不断地传进我耳朵里。 “……脸是生得不错,但完全没有女人味……” 我怒而转身,朝崇贺云纵身跃了过去。陈雅和崇安不约而同地捂住眼。 崇贺云愣愣地看着我从天而降。 “崇贺云是吧?你给我听好了。”我叉腰道:“看女孩子不能光看外表,得看内涵,内涵,你懂吗?” 他呆楞地点点头,忽然朝我胸口瞟了一眼。 我踹了他一脚。 “臭流氓!” 拍拍手转身,正对上两张表情诡异的脸,竟是方蔚临和宇文默。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又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 我多打量了下子,宇文默立刻往后退了退。方蔚临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丢人,皱了皱眉头。宇文默不服气道:“怎-怎么了?我只是没见过那么凶悍的姑娘家……” 我决定把他之前为我和阿渊说话带来的印象加分清零。 方蔚临转向我,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神情看得我头皮一麻,顾不上再跟这两人计较,拉上陈雅和崇安快步离开了。一路上,陈雅絮絮叨叨:“早就说过在外面要注意形象,这回好了,被人家看个正着!真是急死个人,也不知道方蔚临心里会怎么想,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突然停下。“这么说,以你的能力还探不出他的心思?” 她愣了愣,摇头。 “完全没有感觉。” 陈雅这心魂感应之术虽尚处初阶,但对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都能有个大概的感应,只是多少程度不同而已。心智越是坚强的人,能够探到的就越少越模糊,但丝毫没有感应的情况至今只出现在三个人的身上:大祭司,崇锦西以及我,而现在又多了一个方蔚临。 我思来想去,只能将之归结到方蔚临的能力也是控魂术,且比陈雅强大许多的缘故。但这么说来,雪衣祭司中也有许多控魂术的高手,为何却没有令陈雅的感应完全失效?难道说他们的心智还没有方蔚临坚强吗? 我将疑惑压下,只觉得这方蔚临身上的奇特之处越来越多,不由得又联想到他芝兰秀树一般的身姿,一时之间竟有些神思恍惚。 “完蛋了。”陈雅仔细地看了看我。“别急别急,你可是大——哎管他喜不喜欢,只要你喜欢就行!只要你喜欢,整个幽国的男人都是你的!” 难道她以为我刚刚是在担心方蔚临不喜欢我?我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 “想什么呢?我可消受不起。” 崇安不满地嘟囔。“我还是觉得锦西哥哥好。” 我一拍额头,拔腿就走。 “去哪儿?” “给你家锦西哥哥做吃的去,再晚他非得撕了我不可。” 换下衣服回到厨房拎起菜刀,望着眼前五花八门的丰富食材,我不禁感到神清气爽。厨房里忙碌着的厨子小工听闻我是要替少祭司大人准备晚膳,不但把最好的食材堆到我面前,还特意准备了瑶光宫里最精致的碗碟锅盏,做好一切之后便将整个厨房都给让了出来,只留下几个手艺最好的厨子做帮工。 几名厨子十分谦卑地替我打下手,我一边做一边和他们说话,将臭豆腐师傅传授给我的诀窍讲了不少,他们听得十分认真,满脸崇敬,于是我一时兴起,做了好几个拿手点心菜式。当陈雅实在忍不住来提醒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做了三道大菜,七个点心,两锅汤羹和四碟蔬菜,而窗外已是斜阳落千树。 崇锦西显然吃不完那么多东西,本着决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我打算分一半给好心帮忙的厨子们,他们却死活不肯接受,最后差点没下跪谢绝,就因为这些是做给他们尊崇无上的少祭司大人的菜。 墨衣祭司们哪儿都好,就是有些愚忠。我无奈,决定把这些菜统统带给崇锦西。 崇锦西住在太和神殿中的云光殿,如果用走的,光穿越七重祭司殿就得整整一个时辰。我怕时间太长饭菜凉掉,便先装了几盘菜和点心放在食篮里,偷偷使出轻功飞了过去,谁想一路上被巡逻的墨衣卫们给拦了好几次,最后到达云光殿时,天色已擦黑。 崇锦西换了身乌青色的轻衣坐在窗口,长发湿答答像是刚刚沐浴过。见我到来,他郁郁道:“我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这么晚才来是想饿死我吗?”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把食篮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芙蓉白鱼,蜜糖藕片,牡丹燕菜,雪梅团子!” 每说一样,他的声调就高一些,说到最后时他已经在桌边乖乖坐好拿起了筷子准备大快朵颐。 “等等,先喝碗鱼汤。” 崇锦西取了碗大口喝汤,我拿棉巾替他擦头发。这小子瘦归瘦,一头长发却长得漂亮,乌亮浓密,光滑似羽。 “沐浴之后也不让人擦干,会着凉的知道吗?”我一面擦,一面叨叨。“以后别那么挑食,真会长不高……你怎么不吃了?” 他把碗一放。 “啰哩啰嗦跟个老太婆似的,谁还吃得下!”他侧身,粗鲁地把头发从我手里扯了出来。“还有,不用你做这些事!” “怎么了?以前我不也常常给你和阿渊梳头吗?” 他抿着唇,显得很有些不自然。“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还有,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把我当成你家弟弟!” “知道了知道了。”我连忙安抚他。“你是哥哥嘛,锦西哥哥对不对?” 他一时没绷住,红润的嘴唇翘了翘,连忙又埋下头去喝汤。 “听你叫哥哥真别扭。”他嘴里含着汤,含糊不清地说。 其实我也很别扭,刚刚叫哥哥的时候心里自动替换成了弟弟才稍稍舒坦点儿。当然,这句话打死也不能说。 崇锦西刚刚喝完鱼汤,崇安和陈雅便领着几位厨子将其余的饭菜送到。崇锦西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呆了一呆。 “你这是打算撑死我吗?” “放心,不是让你一个人吃。”我指了指崇安和陈雅。“是我们四个一起吃。” 崇锦西扭头去看崇安和陈雅,一语不发。 崇安立刻道:“我一点儿也不饿!” 陈雅哭丧着脸。“少祭司大人,您就让我吃点儿吧,饿了这大半天,再不吃东西就得厥过去了……” “行了行了,都坐下吃!”我睨了崇锦西一眼,他讪讪地别开脸。“不吃完不许走!” 四个人胡吃海喝了半晌,又把路过的崇贺云拉进来一顿塞,这才把十几个碗碟子给通通扫空,最后都捧着肚子直哼哼,纷纷走到院外里消食。 崇贺云吃得满嘴油光,满足地打了一个嗝儿,看我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丝欣赏。“原来你的确有些本事……”他偷偷跟我说。“也难怪大人喜欢你。” 我白了他一眼。“那完完全全是个误会。” 他不信。 “其实少祭司大人喜欢的是……”我斟酌片刻。“见过二王子吗?” “你是说崇渊殿下?”他点头。“见过一次。” “就是那种类型。” 他的脸色一青,显然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方向。“这绝不可能!” 我正想跟他解释,却看见不远处的屋脊上有人影一闪而过。 “谁?”我立刻追了上去。 几回纵跃之后,那人竟又没了踪迹。许久没遇到在轻功上能胜过我的对手,这个人的出现不禁令我颇有些雀跃,只可惜跟丢了。 我叹息一声回转,见崇贺云依然站在原地,神情纠结,大概正在承受着偶像幻灭的痛楚。 “其实——”我正想说话,他却惊恐地摆手。 “别说了!我是不会相信的!”他小跑着而去。 我无奈。其实他又误会了我的意思。 第8章 外生之子 第八章 一年前,我和阿渊十四岁生辰,我好说歹说软磨硬泡,终于说服阿渊满足我一个相当不可告人的愿望——把他装扮成女孩子。 天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在我心里生根萌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总之它终于能够化为现实,令我无比激动。我立刻和陈雅陈意一起从箱子里找出母后为我准备却从来没被我穿过的红锦宫裙让他穿上,又让陈意给他梳了个流云髻,插了几根金灿灿的发簪。 我这被誉为“神之羽翼”的阿弟,愣是被我们装扮成了一个华丽丽闪闪发光的美少女。虽然他脸色不大好看,却依然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为美丽的一个。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这国色天香的弟弟发呆,没留意到宫人的禀报,待我回过神来时,只见崇锦西立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阿渊。 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那一段蔓延到脖子的绯红却已说明了一切。在那之前,崇锦西可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孩子上过心,确切地说,我觉得他对姑娘们根本不感兴趣。谁想到第一回心动的对象居然是位同性,对他来说显然是个天大的打击,因为自从这一回被我狠狠嘲笑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青极王宫。 找不到崇贺云,我只好先跟陈雅回了瑶光宫打算早些歇息以应对翌日的试炼。谁知刚刚躺下,一位墨衣女祭司送来两碗山楂羹,说是少祭司大人吩咐的,作为今晚晚膳的赏赐,让我们赶紧喝掉好让她回去复命。 陈雅懵懵懂懂就要喝,被我给拦了下来。 我笑嘻嘻地朝那女祭司道:“祭司大人辛苦,妹妹,你可不能失礼,先好好谢谢大人。” 陈雅愣了愣,转向女祭司仔细看了看,忽然脸色骤变。“你——” 我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后一扯。 “山楂羹太凉。大人请稍候,我们将它暖暖再喝。” 女祭司不耐道:“真多事,快点!” 我和陈雅将山楂羹端到屋里,陈雅忙开口:“她在说谎!” “我知道。”我把山楂羹往桌上一放。“可惜陈意不在,否则一定能让她说出真相。” “我真没用,险些就着了她的道。”陈雅愤愤道:“你是怎么知道她有问题的?” “你觉得崇锦西这家伙有那么体贴吗?送山楂羹。”我苦笑。“再说,就算他真的良心发现要送我们东西,也不可能叫个墨衣祭司来送,应该是他身边的雪衣祭司才对。” 陈雅用崇敬的眼神看我。“姐姐,我真心觉得你跟渊殿下之间的差距终于缩小了一点点。” “以后这样的赞美话就不用说了。”我臭着脸。 山楂羹里头一定是加了料,但具体加了什么不得而知。墨衣祭司拿了空碗便神色轻松地走了,我吹熄了灯,从窗口翻了出去,悄悄跟上。 女祭司走到无人处,立刻手脚飞快地脱下身上的祭司服,露出一身浅灰镶银边的棉布长裙,这才又朝另一处学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身长裙我偏巧认得,正是天璇宫的弟子服。我心下念头一转,继续跟着她,只见她转过几个弯后,停在西侧学宿前的九曲桥边,而桥上正站了一名与她穿同样弟子服的少女,正是熟人——赵莲息。 果然是她!我拍了拍脑袋,感到有些无聊。有对头不可怕,可怕的是对头太弱,还死缠烂打。 我耐心地等着两人说完话,等到最后假扮墨衣祭司的那名女弟子朝赵莲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先退了下去,只留赵莲息一个人时才现了身,落到她面前。 赵莲息脸上的神情像是夜路走多了终于撞到狼,还是战斗力惊人的那种。 我揉了揉拳头,她惊骇地往后退了两步。 “让我猜猜,那两碗山楂羹里头是巴豆呢还是*散?”我想了想。“以你我之间的过节,应该还不至于下□□吧?” 她开始发抖。 “这么个圈套你一个人怕是完成不了,还有谁帮你?”我盯着她。“你家大哥应该还不屑做这么蠢的事,是不是李赫?” “你休要牵扯旁人!”她的脸色苍白。“不错!是我要对付你,就要让你没办法参加试炼,那又怎么样?” “倒是敢作敢当,只可惜实力不济。”我笑眯眯地朝她靠近。“既然敢承认,希望你也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被我‘欺辱’的心理准备。” “你敢!”她惊恐地后退。“这里靠近学宿,只要我一声呼喊就会惊动大家,到时候有谁会信你?” “有道理啊……”我思考了一下。“不如这样,我放你走,之后互不相干怎么样?” 她连忙点头。“好!” 我侧开身,她连忙提着裙子小跑着就要离开,我伸出手,点了她的穴道。 她僵在原地。“你出尔反尔!” “对了。”我再次出手点了她的哑穴。“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她愤怒地看着我,涨红了双颊,倒是比平日里还多了几分艳丽。 “你说我是把你丢到这池子里呢,还是送到祝厘峰的禁地里去?”我挑眉,做沉吟状。“要不然就把你留在这儿,反正这穴道两个时辰便会解开,在这里吹吹风,也好清醒清醒,想想下回该用什么聪明点的法子对付我。” 我冷笑,捏住了她的下巴。“阴谋诡计,尽管冲着我来,能算计得了我也算你有本事。但若是伤害了我身边的人,那就等着欣赏祝厘峰的风景吧。” 她的眼眶里终于涌出两行热泪。 梨花带雨,美人楚楚,不禁又令我有些心软,怪只怪我对美色太没抵抗力。正想着稍作惩戒便放了她,却又看见月空中有人影一闪。 就是他! 我精神一振,立刻追了上去。 追过好几个屋脊之后,那人竟又被我给跟丢了。 我十分沮丧地坐在屋顶上,对着皓皓圆月长吁短叹。 “你在找我?”一个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 我惊喜地转头,只见明秀少年衣袂翩翩落在黄金瓦上,画面无比和谐。只不过——“怎么又是你?”我感叹道。 方蔚临又要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无奈道:“其实这种表情跟你的容貌一点儿也不搭。” 他怔了怔,向来被收敛妥当的笑容终于彻底展露了出来。 美人一笑百花折。我心中大赞,表面上却维持淡定。“夜探太和神殿,你究竟有何图谋?” “睡不着,出来赏赏风景。”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你跟在我身后又有何图谋?” “只是好奇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墨衣祭司和雪衣祭司的眼皮底下飞来飞去。看到是你,我便一点儿也不奇怪了。”我酸酸地看了他一眼。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异能还那么强,如今看来武技应该也不弱,至少轻功已经胜过了我。他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奇葩?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的轻功——究竟师从何人?”我忍不住问道。 “一位高人。”他轻描淡写地说。“你应该听说过,我和方蔚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的母亲,是个外乡人。” 幽族千年来避世隐于山麓之中,拥有富饶的矿藏玉脉,丰沃的土地,清澈的冰泉,早已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鲜少与外界接触。唯一能通往外界的四个通道都有雪岩为壁,瘴气为盾,又有四域域主守护,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入幽国国境,幽族人要从通道去往外界也有严格的限制,一旦出去之后也不允许再返回故乡。直到百余年前,幽山以西的大越皇朝突然进军幽山,虽然最终铩羽而归,但他们的行装武器都令幽族人们大为震惊。于是当时的幽王下令四域成立访外使,定期秘密前往幽山之外的外乡,除了对大小国家的动静做一打探之外,也将这些国家里新奇有益的技艺书籍带回到幽国。 访外使这一职位设立之后,便有不少对外界好奇的幽族人争先恐后地前往外界,也就引来了不少意外——比如在外乡不幸身亡,或者不小心留了一段情…… 幽族族人虽有异能傍身,身体比外乡人要来得强韧,但那只是在幽山之内。一旦离开幽山,离灵力源石越远,异能就会越弱,直到与普通人无异。异能被削弱甚至消失的族人,会比普通人更容易感染疾病或者受到伤害。 大祭司的姐姐崇樱,那位惊才绝艳的前任少祭司,便是在一次外访时染恙身故,令全族痛惜。在那之后,祭司一族和王室都不再加入访外使前往外界,而访外使的归乡之期也被严格地控制在了三个月之内,访外使的选择也变得更加谨慎。 然而人身意外可以避免,另一种意外却怎么也避免不了。幽族人虽与外界接触不多,但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到外界的这一段时间难免与外乡人打交道,打交道多了便难免生出情意。 幽族人大多洁身自好,知道不可能有结果便将情意束缚在心。但人总有失控的时候,因此出现了外生子。 外生子,便是幽族人在外乡的孩子。数量不多,却是很尴尬的存在。只有纯粹的幽族血脉能完好无缺地通过四域的毒瘴,这是已经被验证过许多次的事实,验证失败的结果……惨不忍睹。 因此,每隔几年便有那么一到两个幽族人为了外乡的妻儿辞别故土从此去到别国生活,却从未有过外生子来到幽族的先例。 如果方蔚临的话是真的,他便是第一个。 有了第一个,必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些外生子将给幽族带来怎样的冲击?我忽然感觉到一些说不清的不安感,觉得必须要将这件事尽早地回报给父王。 “通过毒瘴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没了命。”方蔚临依然说得很轻巧,仿佛这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对他而言就跟吃了顿饭那么简单。他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块巴掌大的伤疤。“所幸为人所救,最后挺了过来。” 那块狰狞的伤疤引回了我的思绪,令我生出些心酸,之前对他的不满和隄防在这一刻消弭了大半。 “十六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大越。直到数月前母亲过世,我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是幽国人。”他掩起衣袖,又道:“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但总算是找到了父亲。” 母亲身故,父亲常年不在身边,为了找到父亲他只身闯入九死一生的毒瘴。难怪他三年前没有参加试炼,原来他来到幽国也不过才几个月。然而不过几个月时间便发展成这样的异能,难道真是个奇才? 如果换作我,恐怕根本没有勇气走这一遭,也难怪我当不成奇才。 “说得远了。”他忽然转过头朝我笑笑。“你不是问我师从何人?正是大越国的一位高手。” 我叹道:“本来想跟你切磋切磋,现在没心情了。” 方蔚临站起身来。“切磋未尝不可,不过现在不行。” 我愣愣地看他。 “你若是再不回去,那位被你点穴的姑娘怕是不好过了。”他脚下轻点,燕步而行,落在另一侧屋脊上。“对了,我比较喜欢甜食。” 最后那句话令我摸不着头脑。 直到返回学宿,我才反应过来。这是让我下回再给他做吃的呢?! 第9章 父子相争 第九章 九曲桥边,已经没有了赵莲息的踪影。 我落在桥上,惊疑不定。若是被人救了也就罢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该如何是好?我不禁有些愧疚,实在不该这样轻率离开,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也没想过要让她因我不慎而受到什么伤害。 正要回身去找,却感觉到一股力道从背后朝我袭来。我立刻错身一让,紧接着便看见一浅灰衣衫的少女飞入了池水之中。 我不慌不忙地看着她在池中勉力挣扎,半晌才好心提醒她:“别瞎折腾了,这水不深。” 赵莲息终于在齐腰高的池水中站起身,衣衫湿尽发钗零落,鬓发全都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然而她的双目如刀,恨不能在我身上戳出个窟窿。“陈意,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令你加倍偿还今日之耻!” “你以为我会怕?”我悠闲地坐在栏杆上观赏她的惨状。“谁给你解的穴?” 她忽然大笑了起来,再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自持。 “是一个同样很憎恨你的人!”她故作神秘。“会点功夫就了不起吗?力气大了不起吗?你以为你还能猖狂几时?” 我抚额。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亏得我还替她担心,现在看来完全是白费心思,人家必须得好好活着,等着随时让我膈应。 然而我天生心宽,完全没将赵莲息的话放在心上,也没空思量救了她的人是谁,一夜好眠。 翌日,演武殿一派热烈。其实最后一天的试炼者们的整体实力要比前六天强了不少,但就个人来说,依然没有人能压得过天姿卓绝的方蔚临。尽管如此,试炼者们无不竭力表现,争取长老们的青眼,进入理想的祭司宫。被分入哪个宫,虽然是以大祭司和各位长老的意见为主,但也会参考试炼者们的意见,比如李赫和何原能驭水火,本应一同进入负责晶石锻造的天权宫,然而李赫却坚持要拜入天璇宫。 他这番作为,或许出于之前绯衣祭司对他的责备,或许是为了赵莲息,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野心,总之天璇宫藕衣长老见他潜质上佳,最终点头应允,令他终究一偿所愿。 有了李赫的先例,试炼者们更加跃跃欲试,不用说前三宫,就连掌文史的玉衡宫和掌天文的开阳宫也收得不少能过目不忘的人才,唯有瑶光宫始终少人问津,令墨衣长老的脸色相当地难看。 陈雅在我之前试炼,不出意料地被雪衣长老看中要收入天枢宫。然而她看了一眼,却跪在墨衣长老面前。 “弟子自请拜入瑶光宫。” 全场哗然。我呆在原地,心中热腾如沸。 这傻姑娘! 她默默地走回我身边。 “笨蛋。”我小声地骂她。“你身体那么弱,又不会武功,去瑶光宫干什么?” “我得跟着你。”她认真地回答。 “谁要你跟着?”我睁了睁眼睛,把眼眶的酸涩憋了回去。“再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进瑶光宫?” “除了瑶光你还能去哪儿?”她眨巴着眼睛。 我胸闷了闷,又觉得温暖。“陈雅,你不必如此。你跟在我身边,只会碍手碍脚。” “随你怎么说,我不会改变主意。”她嘟囔着。“照顾你,保护你,帮助你。这是臣的责任。” 一句责任,她放弃了进入天枢宫的机会。难道她想永远做大公主身边的女官吗? 九岁那年父王母后为我挑选随侍女官,选来的小姑娘们环肥燕瘦无一不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还有几个异能出众的,我却一个也没选。 后来有一回溜出宫去参加民间的蚕母祭,遇见一帮子公子小姐们欺负两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不过十岁的陈雅将姐姐护在身后,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明明很害怕却丝毫也不退却。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勇气,让我终于看不过眼,把那一帮公子小姐给铲得落荒而逃。也正是因为这次偶遇,让陈氏姐妹来到了我的身边,这一来,便是五年陪伴。 对她而言,我是朋友?是主上?还是姐妹? 不管是什么,我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跟我到底了。低笑一声,我握住她的手。正想说些感谢的话,她却挣开了我的手,满脸别扭。 “两个女人拉拉扯扯的,感觉很奇怪!” 我好气又好笑,满腔感动顿时散了不少。 “陈意!” 轮到我了。我精神一振,三两下跃上殿中央。 “你是天谷陈家的陈意?”大祭司忽然开口问。 “是。”我朝大祭司的方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陈雅陈意自从进宫之后便一直伴随在我身旁,天古城认得的人本来就很少,只愿煜叔叔能配合,千万别演砸了这场李代桃僵的好戏。 只见大祭司眉头一抽,眼睛朝我飞快地眨了眨。 “开始吧。” 我走到一旁的黄金方鼎前,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举了起来。 “天生之力么?”雪衣长老沉吟道:“应当去瑶光宫。” 别的长老毫无异议,体质上的异能通常都会被归于墨衣祭司,这也是常规。 大祭司清了清嗓子。“等等。” 七大长老同时侧头看他,显然有些惊讶。 大祭司摸了摸唇角修整漂亮的髭胡。“锦西那里还缺个力气大的侍女,就让她过去吧。” 七大长老不敢置信。围观民众也不敢置信。一时之间各种诡异的眼神在我和大祭司之间穿梭,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我无语,十分心塞。煜叔叔你知道这个借口相当地不可思议不符常理不可理喻吗? “这……”雪衣长老艰难地开了口。“恐怕不合规矩。” 大祭司双目一瞪,总算是露出点儿威严。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尊上,她应该进瑶光宫。”正直敢言的墨衣长老终于忍不住了。“少祭司大人那里需要人,可以从天枢宫调派,怎能抢我瑶光宫的弟子?” “有什么抢不得的?” 龙吟声来众生寂。我抚额,这对父子凑到一块儿,非得闹出大动静不可。 崇锦西缓缓而来。“瑶光宫那么多弟子,也不缺她一个。” 陈雅抓狂道:“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少祭司大人一定会过来抢人的嘛,我真蠢真蠢!” 墨衣长老据理力争。“大人,她身具神力,应当加入我瑶光宫训练,不该特殊对待。再说,从没有将弟子直接选入神殿侍奉的先例!” 众长老纷纷附和。 试炼者们纷纷看向我,低声议论。我平生头一回被人当作红颜祸水一般看待,居然有些沾沾自喜。雪衣祭司之中的崇贺云神情扭曲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内容非常复杂,反正我是没看明白。 我朝大祭司投了个恳求的视线,摇了摇头。 大祭司想了想。“好吧,那就让她先——” “好什么?”崇锦西抢过话头。“我偏要她,你们有谁不服?!” 最后一句话音一起,大殿似乎也震了震。众长老苦着脸,不敢发言。 “你个臭小子——”大祭司怒而掀桌。“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崇锦西哼了一声。“谁让你那么没用,连个人也要不到?” “你还说!”大祭司扬起拳头,大殿里忽然扬起一阵强风。 “说了又怎么样!!”崇锦西的声音更大,殿下哗啦啦地倒下一片,滚做一团。 “尊-尊上——”雪衣长老一把拉住还想动作的大祭司。“息怒,息怒。” 殿上的雪衣祭司们一派淡定,殿下的试炼者们都已经傻了眼。 丢人啊,谁能相信咱们幽国除了王族外地位最为尊崇的大祭司和他的儿子会是这么一对活宝……我忽然感觉自己在祭司殿的前程十分灰暗。 碧衣长老转了转眼珠子,上前道:“尊上,何不听听这位姑娘自己的意思?” 诸人的目光瞬间落到我身上。 果然是向来以圆滑玲珑闻名的碧衣长老啊,一说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我想也没想。 “弟子请求拜入瑶光宫。” 墨衣长老舒展了眉眼,抚着长须看我,十分满意的样子。 “你——”崇锦西的眼睛像要在我身上剜个洞。 正在我担心他要说漏嘴时,他却匆匆拂袖而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听到轻微的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大家离开演武殿时都是一脸遗憾的模样,大概是看戏看得舒爽,意犹未尽。 陈雅垂头丧气地跟在我身后,半晌才道:“果然是我拖累了你。” “说什么呢?”我拍拍她的肩。“我要去瑶光宫可不是因为你。就算没有这些意外,我也一定会选瑶光宫。” “为什么?”她疑惑。 “跟崇锦西日日相对,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我眯了眯眼。“揍他的冲动。” 她扑哧一声,阴霾尽去。 第10章 天舞祭酒 第十章 七日试炼结束,各宫弟子前往所属的祭司宫修习,我与陈雅留在瑶光宫,换上了黑色镶金边的墨衣弟子服。瑶光宫给新进的弟子们安排了院落居住,我们被分配到了纯钧殿的天字一号院。 各大祭司宫对于宫室的命名原原本本地反映了各任长老各有千秋的恶趣味。其中最正常的是太和神殿。它的第一任主人,那位传说中的祖神小女儿,虽说审美观令人不敢苟同,但起码人家取的名字还算得文雅动听,比如崇锦西住的云光殿,又比如大祭司和夫人居住的漪澜殿。 从雪衣祭司的天枢宫开始,宫殿的名称就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天枢宫的宫室全部以对女子的形容词命名,比如倾城殿,惊鸿殿等等,最特别的是历任雪衣长老居住的天香殿,其中绘满了神女飞天的壁画,精美至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些宫殿里住得久了,雪衣祭司中的男性越来越往柔美(婆妈)的方向发展,就说那个崇贺云吧,长得文秀也就罢了,一遇事就胡思乱想,哪里像个男人?难怪崇锦西现在越长越歪,一定是受了这些雪衣祭司们的影响…… 相比而言,药痴藕衣祭司们居住的天璇宫内以药为名就显得正常了许多,只除了偶尔几个大黄殿山楂苑之类的奇葩名字;而狮吼鹤鸣声处处可闻的天玑宫与天璇宫相反,除了孔雀殿白鹭殿等几个勉强能入耳,其余的全是诸如虎狮象马之类的名字,感觉像进了从林兽苑; 其余几宫的名称各有特点,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墨衣祭司们所住的瑶光宫。据说瑶光宫原本的命名方式为:甲一殿,甲二殿,甲三殿……丁一殿,丁二殿…… 据说后来瑶光宫受到了其余几个宫祭司们无情的嘲笑,墨衣长老在重重压力之下痛定思痛终于决定改名,才有了现在的各殿。 我十分欣赏他的这一决策,否则我现在住的就该是乙三殿了。 也许是因为我和陈雅在演武殿的表现大大地给墨衣长老争回了面子,我们所住的天字一号院是整个纯钧殿内最为宽敞漂亮的地方,不仅如此,住进去的第一个晚上还享受到了一顿特别优待的丰盛晚膳。 我和陈雅颇有些受宠若惊,决定与邻居们分享,哪知道去了好几个院子,不约而同地受到了婉拒。折回时,却见两人正站在天字一号院的门口,对着院子里头两颗杏树指指点点。 “蔚临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在幽北的家中也有那么两颗金杏树,到了春夏之交,那满树黄澄澄的大杏子,香喷喷软绵绵,又酸又甜叫人想想都流口水……” “新鲜杏子的确好吃,如果摘下来晒干加蜜糖做成杏脯,味道也很不错!”我赞同道。 “没错没错!”说话那人转过头来,一脸找到知音的激动瞬间又化为僵硬。“你是那个凶巴巴的——” 我挑了挑眉。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露出尴尬的笑容。 “来得正好。”我招呼两人道:“一起用饭吗?” “居然有玉心果!”宇文默竖着筷子激动得不知道往哪儿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写满垂涎。“蒜子石鸡,这是白鱼吗?难怪大家都传你跟少祭司大人有一腿,本来我还不信,想着少祭司大人怎么可能喜欢那么凶悍的姑娘……”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陈雅猛地把他手里的筷子一抽:“食不言寝不语,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宇文默抓了抓耳朵。“没有,我爹娘很早就不在了。” …… 陈雅默默地把筷子又还给了他。“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宇文默笑嘻嘻地,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你们不吃,我可不客气了啊!” 我与方蔚临对视而笑,算是默契地打了个招呼。 四个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颇有滋味,正觉得茶水寡淡,便有墨衣侍从又送来一壶醇酿,说是长老赐给众新弟子的入宫礼。考虑到第二天还要早起晨修,我们便打算只喝一杯。哪知这酒十分香醇甜润,我们喝得兴起,便将整整一壶酒给喝了个精光。 然后……然后我在清晨第一缕霞光照入窗棂的时候被方蔚临给泼了一脸冰泉水,活生生地给冻醒了。 陈雅和宇文默横七竖八地倒在旁边,方蔚临的神情出奇地冷。 我立刻去确认陈雅和宇文默的情况,见他们只是昏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我们着了别人的道。” 方蔚临拾起地上的酒壶,放在鼻间仔细地又闻了闻。“这酒里没有掺别的东西。” “祭司族里有一种祭酒名为天舞,专门在神诞日饮用,入口醇和,却后劲强烈,小小一杯便能令人长醉不醒。”我起身,在陈雅和宇文默的脸上浇了些泉水。“恐怕原本赐给我们的酒已经被掉了包。” 昨夜我也曾心存疑虑,但墨衣长老嗜酒如命,赐酒给新进弟子也曾有先例,再加上确认过周围居住的弟子们也都收到了酒,这才打消顾虑,谁想到还是被人给算计了。若不是方蔚临提前醒来唤醒了我们,我们必定会错过列队,到时候被墨衣卫们找上门,发现两男两女醉卧房中…… 我的额头上起了细密的冷汗。 差一点,只差一点。若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别说瑶光宫,恐怕整个祭司殿都不可能容我们再呆下去了。 不过这设计者恐怕也只是针对我和陈雅,方蔚临和宇文默只是无辜受累。想到此处,我不由得看了方蔚临一眼。 “抱歉——” 他摇摇头,笑了一声。“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到这样的事。” 听上去他似乎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正想追问,陈雅和宇文默却双双醒了过来。 “头痛……”陈雅捧着脑袋。“殿下你在哪儿?” 我心一揪。就知道这不靠谱的家伙早晚会坏事…… 索性方蔚临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喃喃自语,只是伸手将地上的宇文默给扶了起来。“感觉如何?” 宇文默睁大了眼。“小雅,你怎么在我房里?” 陈雅暴躁地冲他道:“叫那么亲近做什么?这里明明就是我们的房间!” “昨天喝酒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叫的么……”宇文默委屈地揉了揉脸。“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回去再说。”方蔚临把宇文默给拽了出去。 飞快地收拾停当,我和陈雅朝演武台奔去,恰好赶上最后一声钟响。 集合之后开始分队,我和陈雅属于弟子组中的乙三队,一队十名弟子,队长正是之前在别情台上劝我选择瑶光宫的那名墨衣祭司,名为墨久。 只是此刻他不复当时的热情,待我颇有些冷淡。不仅是他,组里另外八名弟子待我的态度也相当疏离,陈雅受我牵连,也同样被他们所孤立。 崇锦西绝不会想到,他在大殿上任性的行为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墨衣卫们是出了名的介直,非常不喜乱七八糟的裙带关系。对大祭司和少祭司,他们自然是忠心一片可证日月,但对于我这种“红颜祸水”,他们是避之唯恐不及。墨衣卫们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弟子们,我们要获得认同恐怕是难上加难。 陈雅毫无所觉,还在皱着眉头思考昨天晚上为什么会醉得不省人事。为免她自责,我不打算将实情相告,只跟她说这酒后劲太足,一时喝过了量。 春日当空,乍暖还寒时。墨久将弟子们领到演武台侧,让我们先沿着演武台跑十圈。 墨衣祭司们看重身体质素,这样的训练方式我有所预料,对我和大部分墨衣弟子们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难度。然而对于不曾习武的陈雅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挑战。她本来就不爱动,在青极宫时最多踢毽斗草,偶尔陪我骑马击鞠,哪里吃得消这样剧烈的运动? 果然,才跑了两圈,她已经气喘吁吁。 我带着她跑,慢慢就落在了众弟子后面。她忽然挣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道:“姐——姐姐,我——” “跑不动了是不是?”我急忙问。“我背着你跑?要不然抱着你跑也行!” 她面色苍白地摇头。 “好吧是有点奇怪。”我又想了想。“或者跟墨久求个情?” 她坚决地摇头。 “你先跑。” 我跑完十圈时,她还在第四圈上艰难地挪动。 众弟子们陆陆续续地跑完十圈,她在第五圈上十分艰难地挪动。 众人们的目光颇有些轻蔑。我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跟在陈雅身边给她加油。虽然每一步她都跑得像是快断气,但她始终没有停下,紧咬着牙向前,向前。第六圈,第七圈…… 众人眼中的轻蔑渐渐消散。墨久在不远处凝视着我们,一语不发。 跑到第九圈时,陈雅忽然脚下一软,僵直着眼往下一摔,恰恰被我给接了下来。 第11章 神力魔女 第十一章 心急火燎地将昏迷的陈雅送回房间,我立刻要去找雪衣祭司,却被随后而来的墨久给拦了下来。 “不过是因为身体不堪重负而引发的昏厥罢了,不用担忧。”墨久在陈雅的人中处按了按,陈雅立刻双睫轻颤,有了快要苏醒的迹象。“今后晨修之前记得吃些东西。” 他顿了顿,转向我道:“万事不必逞强。” 墨久刚走,陈雅便睁开了眼睛。 “跑完了吗?” 我朝她笑了笑。“差不多了。” 她很伤感地垂下眼。“你说得没错,我果然成了你的负担。” “现在知道了?”我故意板起脸。“当初你就不该跟我来瑶光宫,这里真的不适合你。等会儿我便去找大祭司,请他帮忙把你再调回天枢宫去。” “不行!”她很快地拒绝。 我顿时有些生气。“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很好玩吗?” 她沉默了片刻。“现在我还不能走。如果我走了,你就会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我愣了愣。原来——她已经发觉了吗? 一个对他人心灵有所感应的人怎么会当真如此迟钝?我竟然还以为她没有察觉到我们被人孤立的处境。 “他们对你有误会,我更不能让他们因为我而看低你。”她抱着被子,嘟囔道:“放心,我绝对不会令你丢脸的。” 这就是她不顾一切也要跑完全程的原因? 这傻姑娘,非得每次都让我那么感动吗?我上前,把她紧紧地抱了一抱。 “你已经做到了。”我想起众人有所改变的目光。越是直介的人,越容易被真诚打动,陈雅的作为已经替我们创造了一个好的开端。 “还有昨天的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毫不留情地推开我,认真地开始分析:“平时你我的酒量都很不错,怎么会被那么小一壶酒放倒?那酒一定有问题,我认为……” “行了。”我止住她。“这件事我心里已有计较,不必多想,以后小心些便是。” 我与陈雅归队之后,诸人的态度果然有所不同。接下去的吐息,内力,骑射,应敌训练中,我展现的实力也令他们心悦诚服,几天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坐在一桌吃饭了。这天我特意下厨做了几个小菜,一桌子宾主尽欢,蹭饭蹭成习惯的宇文默照例厚脸皮地在席中占了个位置。 这十名弟子里,除了我和陈雅外,还有另外两名姑娘,一个长得挺魁梧,全身可刀枪不入,被队友戏称为“小金刚”;还有一名姑娘长得挺文雅,身姿轻盈,明明没有内力也能来去如风,人称“飞天羽”。其余的男性队友们的外号就更加千奇百怪,有千里眼顺风耳,长臂阿木,赤尾蛇…… 于是我也知道了他们偷偷在背后叫我“神力魔女”,又把陈雅叫做“感应小跟班”。宇文默听说之后,笑得直不起腰。 终于,在饭菜将尽时,有人问起之前的传言,问我与少祭司大人是不是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正要回答,宇文默却抢先道:“这个我知道!” 众人燃烧着八卦之火的眼神立刻锁定在他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此事说来话长……” “说重点!”飞天羽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没想到这文静的小姑娘性子还挺急。不过——这宇文默到底知道什么? 我和陈雅对视了一眼,感到莫名其妙。 “其实是神力魔女她不小心得罪了少祭司大人,被少祭司大人给惦记上了,于是心心念念地要把她抓回去狠狠折磨一番!”宇文默飞快地说完,喝了一口茶。“事情就是这样。”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我的眼神顿时多了分理解和同情。 陈雅目瞪口呆地看着宇文默,后者向她微微一笑。“是不是这样,小跟班?” 陈雅僵硬地转向我。 如此良机,怎能不好好利用!我顺势作委屈状:“宇文默说得没错,只怪我不会说话,令少祭司大人记恨至今……” 其实也不算是说谎,崇锦西他的确还对我记恨来着。 “如果落到他手里,怕是——”我黯然。 怕是又得把他好一顿哄才能脱身。小心眼的男人不好伺候啊! “我不信!”小金刚十分伤心地捂住脸。“少祭司大人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呜呜呜……” 小金刚碎了一地少女心,众人一脸牙疼状。 “少祭司大人那天在殿上的样子的确是……蛮横了些。”赤尾蛇点头道。他在诸人中年纪最长,使一条红色长鞭,天生血液带毒。“毕竟年轻气盛。” 此事之后,诸队友对我的隔阂全消,从此共同修习,也对陈雅多加照顾,乙三队渐渐亲密无间,成了瑶光弟子队中的楷模。 但每日必修的体力课依然是陈雅的头等难题。体质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尽管我教了她淬炼体力和吐纳蓄劲的方法,她却始终摸不着门道,难以提升。宇文默来过几次,见她不得其法,进行了一些指导,倒是颇见成效。于是她开始每天与宇文默共同修习,体质渐渐有所提升,令我与队友们都十分欣慰。 按照瑶光宫的惯例,在修习的第一个月末将有一次小队之间的比赛,胜出的小队不仅能获得奖励,还能直接参与到墨衣卫的任务之中,成为墨衣卫的临时成员。 乙三队的队员们为了这次比赛摩拳擦掌,而陈雅每日的训练也更加刻苦,每天必定练到深更半夜才会回房,体质也提升得相当快。正在这关键时刻,又出了一件意外。 这天我正在房中调息,队长墨久忽然来访,问我陈雅去了哪里。 我以实相告,他却一脸凝重。 “有人向长老揭发说陈雅与宇文默在暗中修炼邪术,妄图在短时间内令功力大进以应对比赛。还好长老对你二人心存好感,压下此事命我先行调查,若非如此,此刻陈雅和宇文默已被送到刑律堂了。” 我听得匪夷所思。邪术?宇文默家传的修习之道我也看过,哪里是邪术? “无论如何,你们小心应对。”墨久道:“瑶光宫最痛恨邪门歪道,若你妹妹是被人冤枉也就罢了,若真有此事,务必要将她带回正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敢耽搁,立刻赶去陈雅和宇文默惯常修习的鸣鸿黑丘。 此时月光清亮,树影疏朗,我一眼便看见宇文默与陈雅站在黑丘之上,两人似在相互扶持,立得有些艰难。 他对面站着几名少年,正是宇文默所属的乙四队中的队员。为首的那名少年算是乙四队中的带头人物,我记得他的武器是一对长刀,人称“双刀客”。此人异能并不出彩,不过是比寻常人稍稍敏捷灵敏些,但他的武技却相当不错,两相结合,也算个实力很强的对手。 “宇文默!”双刀客冷笑道:“难怪你修习完毕之后便不见人影,原来在此处与人同修!若不是他人好意相告,我还不知道你虽为我等队友,却一心向着外人!” 乙三队与乙四队近来竞争得挺激烈,都是胜出的热门之一。宇文默此举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种背叛,而这个“好意相告”的人也显然不怀好意。 我担忧二人状况,立刻纵身而去,落在两人与乙四队员之间。 “是魔力女!” 乙四队的几个少年面露惶惶。我的名头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吓人了吗?! “错了,是神力魔女。”宇文默咳了一声。 “管她是谁!”双刀客道:“你妹妹跟宇文默在此修习邪术,你难道还想替他们遮掩?” “邪术?”我抱着双臂,怒气横生。“你口口声声邪术,有何凭据?他们是吃人了,还是饮血了?” “这——”宇文默语塞。 他身后的少年壮着胆子说:“他们俩的样子分明就是走火入魔内伤发作,怎么不算邪术?” “我看你的样子也像是修炼了邪术。”我盯着他,笑了一笑。“面色雪白唇色黯淡,眼袋下垂四肢无力,分明就是传说中的黯然*术!” 他悚然后退了几步。“什什么是黯然*术……?” 宇文默和陈雅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双刀客恨铁不成钢地敲了那少年一下。“她是在消遣你!笨蛋!” “就因为一句道听途说的谣言,你们就将他们伤成这样!”我握了握拳头,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才想起幽和剑没有带来。“谁来负责?” 双刀客昂然道:“我们可没动他们!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去看宇文默,他点点头。我本以为陈雅和宇文默是被他们所伤,谁想到与他们无关,怒火顿时消了大半。 “双刀客。”我抱拳道:“久闻你是少年英杰,难道甘心被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利用?你想想,若你我反目互伤,谁能得利?” 他一怔,若有所思。 我见他心有所悟,继续道:“乙三队和乙四队之间只有公平竞争,没有私人恩怨,何必咄咄逼人?” 第12章 夜探云光 第十二章 双刀客一行人走后,我连忙查看两人情况。他们并无外伤,脏腑却受了些内创,但较我所猜想的情况要好了不少。 两人讪讪地承认的确是修炼了一门奇术,能淬炼骨肉,令从未习武的人在短时间内催生内力,习武之人内力大进。本来进展神速,哪知今晚却出现了反噬的迹象,令两人不约而同地受了伤。宇文默能够自愈,伤势正渐渐恢复,所以陈雅看上去伤得更重些。 我听得十分窝火,居然还真修炼了邪术?好在修炼的时间不长,想必还有扭转的机会。 “你们真糊涂,习武之事哪有捷径可走!”我按下火气,瞪了一眼宇文默。一定是他带坏了陈雅!“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奇术?” 宇文默抓了抓头,支支吾吾不肯说。 “拿来。”我朝他伸出手。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帛书上首有字“蓄力储灵基本法”。 蓄力储灵法?!我心下一震。记得崇锦西曾经提过,这是雪衣祭司们修行的法门,向来只传授给雪衣弟子,怎么会到了宇文默手里?就算真是蓄力储灵法,也不该令他们走火入魔。我仔细看了看帛书,见其中传授的运气吸纳之法的确奇异,但若不进行修炼,根本看不出这法门是正是邪。 就算是急于求进,宇文默也不会那么轻率地和陈雅一起练这所谓的奇术,除非他对这帛书毫无怀疑。我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难道这卷帛书是方蔚临给你的?” 宇文默立刻张大了嘴。被我说中了?! 我正想追问,却听见风声簌簌,一人凌空而来,落在我身边。 “这卷书并非我所赠。”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方蔚临注视着我手中的绢帛,从容道:“可否借我一观?” 他接过绢帛看了一眼。 “这不是蓄力储灵法。” 果然是个假货! 宇文默目光直直地看着方蔚临,满是不解。“蔚临兄弟,这不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吗?” “不是。”方蔚临断然否决。“你说是我亲手所赠,那么是在何时何地?” “三天前的晚上,鸣洪黑丘。” 方蔚临摇头。“那天夜里我在神殿修习,并未外出。” 宇文默呆了呆。“这是怎么回事?” “还看不出来?”陈雅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被人给骗了!” 有人冒充方蔚临,将假的蓄力储灵法交给了宇文默,目的是令宇文默和陈雅修习之后走火入魔,然后再将此事揭发,令两人无处容身。 这个人大费周章的目的就是为了赶走宇文默和陈雅?恐怕没那么简单。 “抱歉。”方蔚临的目光冷冽。“这一回,恐怕是你们受我所累。” “一人一回,也算公平。”我扶起陈雅。“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呢?”他反过来问我。 “直捣妖穴,揪出老怪。”我虚抓一把,做了个捏紧的动作。“揍扁它。” 方蔚临微微一笑,融尽冰雪。“好,老怪就留着给你处置。至于那个喽啰,交给我吧。”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宇文默听得十分烦闷。 陈雅摇摇头。“好像在说,骗你的是个妖怪。” “妖怪?真有这种东西?” “也许有吧。”陈雅不确定地看我。“是不是姐姐?” ……“回去治伤了。” 方蔚临和宇文默正要离开,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方蔚临,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微怔,随即又是一笑,双目闪亮。 “与你同时。” 敢情他早就到了,躲在一旁看我应对双刀客,最后见自己清白不保这才现身?我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 给陈雅输了几道真气,先清去她体内残留的反噬之力,等她安稳睡下后我才动身,去了太和神殿。 夜已深沉,云光殿外两只青铜象灯莹莹发光。我小心翼翼地躲过了巡逻的墨衣卫,潜入崇锦西的卧房里。房中留了一盏小灯,灯火如豆,在黑暗之中带来微薄的光亮。 四面俱静,我可以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床榻上的纱帷拉了下来,床侧的小几上随意摆放着他随身的玉玦和银月,以及他自九岁戴上便再没在人前脱下的夔龙面具。按照祭司一族的传统,为了表示对祖神的忠诚,大祭司的继任者须在九岁覆面,直至十八岁接任大祭司之位方可揭面。在这九年间,不能有一个人看见他的容貌,否则便会失去接任大祭司的资格。 我努力地回想他九岁前的容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人在黑暗里呆久了常常会陷入魔障,越是想不出来我就越想知道,于是我的手鬼使神差地朝床帷伸了过去。不会有人知道的,我就只看一眼…… 手指刚刚碰到床帷,便被人给抓了进去。锦缎薄被劈头盖脸地朝我扑了过来,一股力量隔着被子捏住了我的脖颈。 “是谁!竟敢夜闯云光殿……崇昭?!” 我本想反抗,又怕一时用力不当错手伤人,只能安安分分地缩在被子里,闷闷地发了个声。“唔。” 他却没有松手。 “你来做什么?” “来探探你。”我颇有些心虚,居然动了那种邪恶的念头…… “半夜来探我?!”他哼了一声。“是怕白天来被我赶出去吗?” 我的确有过这种想法。试炼殿上把他得罪得不轻,紧接着那么多天我也没空哄他,可想而知他会气成什么样。要不是陈雅出了事,我恐怕会过上好几个月才会主动来找他。 “说,又出了什么事?” 我一愣。 他嗤笑道:“如果不是出了事,你会主动来找我?” “锦西哥哥果然英明。”我讪笑几声,想挣脱头上的薄被,却又被他按了按。 “别动。” 须臾之后,他一把揭掉我头上的被子。我连忙去看他的脸,正对上张牙舞爪的金夔龙。果然是去戴面具了……我叹了一口气。 “你在失望些什么啊?”他盘腿而坐,懒懒地靠着床壁。“就那么想看我的脸吗?” “其实也不是多想……” “可以给你看。” “真的吗?!”我惊喜交加。 “假的。” …… 我吃瘪的样子显然令他心情十分舒畅。 “说吧,出了什么事?” 我把陈雅的事跟他一说,他不耐道:“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找我?要治伤问藕衣祭司拿药,找我做什么?” 这头脑简单的臭小子! 我无奈地解释。“陈雅受伤的事不可惊动他人,而且她所修炼的那个邪术很不简单,我怀疑这件事和方蔚临……” “方蔚临?”他忽然来了精神。“跟他有关系?” “不错,是有人想对付他,顺便牵连到了陈雅。不过这个人还没能力在祭司殿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再结合之前有人用天舞酒算计我们的事,我怀疑……” “你跟他很熟吗?”他突兀地问了一句。 “谁?”我反应过来。“方蔚临?不算很熟,在一起吃过几回饭,喝过一次酒。说起来这个人实在是不简单……” “行了。”他打断我的话。“太啰嗦,听着让人心烦。” 我不生气,不生气,这臭小子只不过是起床气太厉害。我努力地说服自己。 “说了那么多,究竟要我做什么?” 我谄媚地朝他笑笑。 “第一,治内伤的药;第二,聚气蓄灵心法,我想让陈雅试试,就算她跟在我身边也不能耽搁了自身的修习;第三,告诉我锦心在哪里,我有话要问她。” “你终于想起她了?”崇锦西站起身来。“以前你们不是挺要好的?怎么这回过来你没去看她?” “此事说来话长。”我心情一重。 “那你就简短地说说。”崇锦西不依不饶。 “其实是——”我顿了顿。“以后再说吧,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崇锦西直起身,打了个呵欠。 “明天再说,我困了。” 我一愣。 “还不走?”他转头看我。“难道你想留在这里睡觉?” “先给我东西。” “不给。” “崇-锦-西!”我咬牙切齿。“你不给,我还就不走了!” 他愣了愣,僵在原地。 我得意地等他屈服,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是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是不是?崇昭,我可不欠你什么,凭什么次次都要依你?” 耍赖撒泼这种事,我天生就很擅长,然而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直到被他丢出云光殿,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他会气成这样。难道是因为没有准备好吃的吗? 第13章 崇家锦心 第十三章 我在云光殿外徘徊了许久,始终没有进去。 崇锦西跟我翻脸动手的时候,我可以揍他揍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但他说出这样刺人的话,我却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 明明知道对他说几句软话,顶多再忍着鸡皮疙瘩撒撒娇,他一定会消气,我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但这一次我怎么都说不出口。 究竟是怎么了?我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险些把发髻给拆了。 陈雅的内伤遮掩不了,到晨修时必定会引起怀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能令内伤快速痊愈的灵药。崇锦西不肯帮忙,我又不能在这种时候去拜访大祭司和夫人,为今之计唯有夜闯天璇宫取药了。 重新跃上屋顶,往天璇宫的方向而去。刚刚来到天璇宫的宫墙,我立刻被眼前密密麻麻的墨衣卫们给惊呆了。 墨衣卫们这是来天璇宫开会了吗?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避过了墨衣卫的耳目,潜入放置丹药的茯神殿,又发现了起码三倍数量的墨衣卫。别说是我了,就算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啊! 正纳闷中,只见茯神殿内走出两名藕衣女弟子,一个身形窈窕面容端雅,另一个略为高挑,生了一双杏眼。 难道真是命中注定的相遇吗,怎么就又碰上赵莲息了呢?再仔细看看她身边那杏眼的少女,不正是曾经假扮墨衣祭司给我们送山楂羹的那个? 赵莲息袅袅婷婷地走到带头的墨衣卫队长前,轻声柔语:“锦心小姐说今晚也许会有人试图闯入茯神殿盗取丹药,所以请各位千万小心,务必要守住茯神殿,不可令歹人得逞。若能捉住歹人,务必第一时间通知锦心小姐,她自有安排。” 崇锦心,果然是你! 我不禁有些头痛。这世界上能让我为之苦恼的人,一个是崇锦西,一个便是他妹妹崇锦心。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兄妹俩很大一笔债,才叫他们组团来让我闹心! 确切地说,几个月之前,我和崇锦心还是好姐妹。虽然她跟他哥哥一样时不时用她的小心眼儿折腾我一番,但对我的维护也货真价实。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与我反目绝交,我本以为她顶多也就是当我不存在,没想到她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是为了在暗地里放大招。 她跟赵莲息这些人不一样,这臭丫头的心眼儿跟个筛子似的,又对我了如指掌,再加上祭司殿是她的地盘,若是正儿八经地对付我,我很难躲得过去。 茯神殿是不可能去了,我敢保证只要我露个头立刻会被严守以待的墨衣卫给团团围住捆成粽子。难道真要回去找崇锦西? 不久后,赵莲息和杏眼少女走出茯神殿,我灵机一动跟了上去。 她们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了下来。杏眼少女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只留下赵莲息停在原地,似乎在赏月景。 我疑惑地看看天。黑漆漆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出来吧,我知道你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再隐藏,索性现身在她面前。 “锦心小姐果然料事如神。”赵莲息笑得别有深意。 “那也未必。”我颇有些不服。“她在茯神殿那些布置不就落了空?” 赵莲息笑意更浓,甚至还带了些不屑。“因为茯神殿那些布置,原本就只是个幌子而已。真正的陷阱,在这里。” 我一愣。 “陈雅受伤,你必定要为她遮掩。你的第一选择当然是去找锦西哥,然而在大殿上你让锦西哥下不来台,这回又为了别人去求他,我就赌你们会再次吵翻;你从锦西哥那里拿不到药,定然要来茯神殿,所以我让莲息在茯神殿等着,一旦你来了,见进不去茯神殿,便一定会想到莲息的治愈之力,跟着她来到这里。” 一个娇小纤瘦的身影自黑暗中显出身形。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明亮锐利的漂亮凤眼此时正牢牢盯住我不放。一身剪裁合体的天青色锻裙,衬得她肤白如瓷。 “崇锦心。” 真正见到她时,我原本的怒意又转为无奈。 “我知道你对我心怀怨恨,但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扯旁人?”我叹道。“方蔚行,赵莲息,李赫……还有多少人做了你的棋子?” “怎么能算棋子?”她轻笑起来,明艳无双。“他们是自愿与我合作,是不是莲息?” 赵莲息点点头,一脸崇拜地看着崇锦心。 “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他们根本不可能扳倒自己的对手。”崇锦心拈花轻嗅,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就像是方蔚行和方蔚临。就像是你,昭姐姐。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一败涂地?” “昭姐姐?”赵莲息突然出声。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崇锦心道:“她就是我们的崇昭大公主殿下。” 赵莲息的神情僵硬,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我垂下眼。 “锦心,你想做什么?” “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她的神色一冷。“我要让你在喜欢的人面前无地自容。” “喜欢的人?!”我哭笑不得。“请问你说的是哪位?” 她愣了愣,随即皱眉道:“当然是方蔚行了!” 方蔚行?他什么时候变成我喜欢的人了?我转向赵莲息,只见她依然是大受打击的表情,见我看她,她连忙避开我的视线。 好吧,这时候辩解也没有意义。“那你打算让我如何无地自容?” “夜盗丹药,被墨衣卫当场捉拿,投入刑律殿。如何?”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 她见我如此,很有些不满。“你觉得这样还不够丢人?” “不是。”我对她笑笑。“我是觉得墨衣卫不可能抓得住我。” 她咯咯笑了几声,花枝乱颤。“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把你引到这里,你以为我全无准备?这里可是天璇宫!” 我眨了眨眼。“我知道。你对我用了药,让我暂时没法使力。” “那你还——”她不解。 “你把控推算人心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锦心。”我真心地赞道。“不过有一件事你没有算到。” “什么?” 我朝她咧嘴一笑。 “我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我猛地抬头,往上招了招手。“上面那个看好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耳边风声如梭,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一捞,下一刻我便到了屋脊之上。 “是谁?”崇锦心终于露出了气急败坏的表情。“隐匿术?” “抱歉,这一回我还不想一败涂地。”我朝崇锦心最后挥了挥手。“我们之间的事,下回再谈。” 第14章 神之羽翼 第十四章 鸣洪黑丘。灰黑色的土地上,岩石星罗云布。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这里的景色,倒令这里成了极好的隐蔽之处。 拜崇锦心所赐,我平生第一回感受到了任人摆布的无力。头顶上的下巴圆润优美,略微泛青。既不同于父王的长须硬髯,也不同于阿渊和崇锦西的光滑如玉,有一种介于少年和成熟男性之间的风致。 “你这一声呼喊,让我彻底败露了行踪。”方蔚临轻笑一声,将我放在岩石上。“也许你应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看破了我的隐匿术?” 我耸耸肩。“天生的。你呢,怎么会去天璇宫?” “天璇宫忽然集结墨衣卫,我觉得奇怪,所以过来看看。” 这就是会隐匿术的好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任你们守卫再多完全没有压力。我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地瞄了他一眼,他感觉到了,挑眉道:“这也是天生的。” 我尝试运气,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方蔚临在一旁看着,忽然说:“崇锦心跟你究竟有什么过节,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你?” 我摇摇头。“此事说来话长。” 他没有追问,只是叹道:“我原以为幽国民风淳朴,祭司一族更是神圣纯洁之人,没想到……”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难以避免。”我想起他自小生活在大越,顿时来了兴致。“跟我说说大越是什么样的地方?听说那里的女子不可出门,是真的吗?” 他微微一笑。“高门大户的女子的确很少出门,即使出来也都佩戴面纱。大越讲究男女大防,十二岁之后男女不可同席用膳,不可于房中独处,不可私相授受,若犯了男女大忌,便会受人诟病,难以婚配。” 我听得咂舌。大越国的女子们活得真压抑,不能自由出门也就罢了,万一不小心跟男子单独相处,便会嫁不出去。相比而言我们幽国女儿就幸福得多了,不仅可以随意在外走动,还可以经由神殿试炼得到一份职位,为国效力。大多数姑娘都可以自由选择婚配的对象,幽国也并不禁止男女在婚前的交往,甚至还有许多节日鼓励有情人表白心意,光明正大地相处。方蔚临自小在大越长大,骤然来到幽国,怕是要被这里的民风给惊呆了。 “刚刚来到幽国时,的确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觉得这样也很好,起码很真实。” 我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似乎说什么都不对劲,这样的感觉实在有些奇怪。原本说话的俩人忽然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更加怪异。 最终是他打破了沉默。“你恢复得怎么样?要我送你回去吗?” “差不多了。”我想起正事。“不行,我还得去给陈雅取药。” 看样子只能转头回去求崇锦西。 “不如先回去看看。”他提议。“说不定有别的方法。” 还能有别的办法? 我与方蔚临回到天字一号院,却发现宇文默正蹲在门口数蚂蚁。见我回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迎来。 “魔女,小雅怎么样?” 唤我魔女,却唤陈雅“小雅”?我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立刻用审视的目光地扫了他一圈。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见我打量他,立刻带着一丝羞惭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怪我不该让小雅修习邪术,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我哼了一声。 “所以我特意来将功折罪。”他抬头,双目熠熠发亮。“我可以治她的伤。” 我看了看方蔚临,却见他毫不意外,看来他早就料道宇文默会来这么一遭。 宇文默一进房,便取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 我和陈雅震惊了。这就是他将功折罪的方法?自残? 陈雅立刻夺过他的匕首。“你干什么?” “给你治伤啊。”宇文默眨巴眨巴眼。“快喝。”他把流血的手臂举到陈雅嘴边。 陈雅做了个恶心的表情。“你当我真入魔了?我可没有这种嗜好。” 方蔚临这时才道:“宇文兄弟的血有治愈奇能,无论内外伤均有效。当年我穿越毒瘴时奄奄一息,也多亏他相救才得以幸存。” “那也是你有造化。”宇文默举着手臂滔滔不绝。“从前那些外生子进到毒瘴里,不过片刻便已毒发身亡,根本无法可救。他可不一样,不仅没有死,还坚持到了毒瘴的出口,这才被我发现。不过当时他那样子可真是凄惨……” “你打算说到什么时候?”方蔚临打断了他的话。“伤口快止血了。” 宇文默呲牙咧嘴,把手臂又往。“快,快喝!” 陈雅朝我看,我点了点头。她皱着眉毛将嘴巴凑上去,接了一口血,又一脸痛苦地咽了下去。 宇文默松了一口气。“小雅,我害你受伤,你也喝了我的血,我们也算是扯平了,以后可别跟我置气了啊!”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陈雅喝了一口我递过去的茶,清了清嘴巴。“你的血有治愈之能,在试炼的时候怎么不说?如果说了,没准能去天璇宫。” 宇文默摇摇头。“我没兴趣。瑶光宫不是很好吗?” 方蔚临道:“是我劝他不要将此事外传,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得知,会给他招惹祸事。” 陈雅休息片刻后,内伤果然好了不少。此刻天边已露鱼肚白,晨修时间将至,宇文默坚持要等到陈雅彻底痊愈再走,我只好先送方蔚临。 送至门口时,我犹豫片刻道: “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他目光深邃,直直望来。“你还想说什么?” “关于我的身份——”我与他对视,心口微紧。“能不能替我保密?” “什么身份?”他一脸莫名状。“你不是陈意吗?” 我不禁笑出声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进他手里。“玫瑰花糖,当作谢礼。” 晨修之前,陈雅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将实情对墨久坦诚相告。此次若不是他替我们遮掩,怕是也没那么容易过关,他待我以诚,我理当还以真心。墨久思量许久,让我们放心让他处理。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向长老回报,但这件事如同静水微澜,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眼看快到月底小队大赛,又传来一个十分振奋人心的消息。墨衣长老召集众弟子,红光满面地宣布下月初便是神诞,青极王宫的两位陛下为了鼓舞新弟子们,特意命二王子崇渊前来参加祭司一族的神诞庆典,在比赛中的优胜者便能受到二王子殿下的亲自接见和赏赐。 此消息一出,轰动了七重祭司宫。二王子崇渊殿下跟少祭司崇锦西常被幽族民众相提并论为天谷双绝,崇锦西有音如龙吟,被尊为“太和龙吟”,而崇渊有驭风凌空之术,被誉为“神之羽翼”。 阿渊的这个名头,出自于我们十岁那年的元宵节。我在那之前猎得了两只雪貂,让司衣给他做了件貂皮大氅。这件大氅还让父王闷闷不乐了许久,说乖女儿心里只装着弟弟,后来又猎了只红狐,给父王也做了件围脖,这才安抚了他那颗脆弱的小心眼儿。 阿渊很喜欢这件大氅,便在元宵节那天穿了出去参加宫宴。天谷城在元宵节惯有放天灯的传统,那日我特意亲手做了一盏天灯放了出去,哪知道那天灯飞到半空时,却有一只山雀落在了灯面上,眼看天灯摇摇晃晃就要坠落。 天谷城人认为天灯在半空掉落是很不吉利的征兆,我正有些不高兴,却见阿渊自地上翩然飞起,迎向半空中的天灯,轻轻取下了山雀。天灯继续升空而去,阿渊在半空之中向我微笑,身上的雪白大氅在风中散开,如同巨大的白翼迎风舒展。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此刻的风姿震慑,那如同白鹤展翅天神临凡一般的情形令人铭刻在心。自此之后,“神之羽翼”的名号渐渐流传了出去,而大祭司的小女儿锦心也正是在这一刻将她的渊哥哥悄悄装在了心里,一装便是好几年。 第15章 天谷李赫 第十五章 崇渊和崇锦西虽然并列为天谷双绝,但由于崇锦西总是佩戴面具遮盖了容貌,显得十分神秘,因此民众们对他是崇敬膜拜居多;而崇渊则不一样,他自孩提时便以容貌光辉美丽闻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姿容更加夺目,每每外出时总要引来一大批仰慕者追随,场面极其可观。 他的仰慕者们遍布天谷城,包括了七重祭司宫。所以崇渊殿下将要来神殿参加神之诞的消息令整个祭司宫沸腾不已,几乎所有的女性,无论已婚未婚,都开始蠢蠢欲动。姑娘们每天用花瓣沐浴,用花油护肤,用花露做饮料,务必要以最美的状态迎接崇渊殿下的到来,一时之间,祭司宫中花香弥漫。 神翼将来,宫中枝头再无花。 见此情形,祭司长老们有喜有忧。向来喜欢锦上添花(火上浇油)的大祭司大人于是心血来潮地决定将原本只限于瑶光宫的小队比赛扩展到整个祭司殿,宣布七重祭司殿的所有弟子队均须参加比赛,最终的前三名胜队方能有幸目睹神之羽翼的风采。 此言一出,瑶光宫中一片黯然。墨衣弟子们纷纷抱怨说这样的比赛很不公平,低阶异能者跟高阶异能者之间的比赛,还有悬念吗? 墨衣祭司们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心中也为自家弟子叫屈。于是脾气火爆的墨衣长老闹上了太和神殿,非要找大祭司要个说法,最后喜上眉梢地回来了。 墨衣长老带回来的消息非常鼓舞人心,这一回的比赛并非以异能为主,而是模仿王室择姻的幽神祭,进行一次综合性的较量。墨衣弟子们个个敏捷擅武,并非没有赢得比赛的机会。 墨衣弟子队们无不摩拳擦掌,为不久之后的比赛做准备。我们乙三队也不例外,除了白天的修习之外,日落之后还在鸣洪黑丘集合,每天沐浴月华修习到深夜方才回转。陈雅就更加努力了,回房之后还继续练习宇文默传授的家传运气之法,虽然体质渐强,但也消瘦了不少。 这样的修习强度连我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陈雅?我看得不忍,想替她找些固本培元益气养血的丹药,于是再一次夜闯天璇宫。 崇锦心自那夜后便挺安静,再没出什么新招,大概是阿渊将要到来的消息让她乱了分寸,无暇顾我。天璇宫的守卫自然也撤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密不透风。我很顺利地摸到了茯神殿,原以为这回该能顺利取丹,哪知道碰到了新的难题。 早听说过掌管茯神殿的丹药祭司是个挺风雅的人,但这风雅也太过了吧?瞧瞧这一排丹药的名字:“雪潭丹”,“白玉菱”,“鹅黄羽”…… 鬼知道这些丹药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我对着一排丹药干着急,难不成全拿回去给陈雅试试? 对了,大祭司定期进献给宫里的滋补丹药,似乎叫麒麟果? 我欣欣然地找到了麒麟果,正打算掏几丸带回去,却听得有人轻声说:“那个有毒。” 我转头,看见赵莲息幽幽地站在我身后。 只怪我翻丹药翻得心浮气躁,竟然连有人来了也没发现。 “你要找补气益血的丹药?”她指了指我左侧的药柜。“是麒麟目。” 我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去拿。她看出我的犹豫,略带嘲讽地笑了笑。“怎么,你怕我骗你?”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 她盯着我看。“你真是大公主?” “你觉得呢?”她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后悔跟我做对了?我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有心思再跟她过不去,拿了丹药就要走。 她忽然叫住我。“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在这里,我是陈意。” 她的眉目一展。“这么说,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陛下和我父亲?” 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你以为是小孩子打架要找大人评理么?” 我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只得提气一跃躲到了横梁上。刚刚坐好,便见一藕衣男弟子推门而入,竟是久违的李赫。 李赫追随赵莲息之后进入天璇宫,听说现在修习着一门天璇宫独有的炼丹之火,还挺受藕衣祭司们的看重。此人天份不错,奈何心性不稳,是否真能堪大用,还得慢慢观察。 幽神祭选出王君之后,父王便准备将王位传给我,现在虽有四位能力卓越的理事大臣相辅,但依然缺了些新鲜血液。李赫的父亲是天谷城四位理事大臣中的外事大臣李元皋,专门处理与四域之间的往来事务,他也提过想让自家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我正好趁试炼好好考察一番。 幽国任用人才,多用举荐。在神殿完成试炼的弟子们会由祭司们举荐担任职责,天谷城的大臣们可以举荐人材,在幽神祭上也会有人材脱颖而出被各部看中留用。这样的举荐方式难免偏私,可能会导致一些人材遭到埋没,也难以避免大臣与各部之间的结党营私。访外使们曾经提起过大越国以每年两度的考试来甄选人材的方法,十分值得借鉴,不过这样的改变不可草率,还得徐徐谋之。 赵莲息见李赫进来,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难看。幽西赵氏对子女管束甚严,入夜之后再与异性独处显然有些不合适。但也许是顾及到蹲守房梁上的我,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留了下来。李赫见她如此,神情颇有些喜悦。 “莲息妹妹,你不再躲我了吗?” 赵莲息皱紧了眉,避开他的目光。“这么晚了还来茯神殿做什么?” “我特意来找你。”李赫含情脉脉。“莲息妹妹,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意。都是为了你,我才上这天璇宫,还帮你做了那些事——” “够了!”赵莲息叱道。“我对你并无情意,请你适可而止。” 李赫伤感地上前。“莲息妹妹,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赵莲息摇头。“我已有心上人。” “是方蔚行?”李赫忽然神情一变。“他有什么好,你们都喜欢他?!你难道不知道他冒充方蔚临给宇文默送书的事?此人心胸狭窄,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你又何必对他念念不忘?” 赵莲息冷笑。“就算他心胸狭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踏云天梯上的事,难道你已经忘了?” “别跟我说踏云天梯!”李赫愤愤道:“若不是为你出气,我怎会受到少祭司大人的惩罚?” “谁让你对陈意陈雅出言相辱?这都是你自找的。” “自找的?”李赫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心血。不过,你以为你拒绝了我,就能跟你的蔚行哥哥在一起么?” 李赫面露得色。“你可知道,你那蔚行哥哥为何对陈雅陈意笑脸相迎?” 赵莲息不语,下意识地朝我藏身处看了看。 “那是因为,他的最终目标是——”李赫朝青极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青极王宫的大公主殿下。” 第16章 紫金奇火 第十六章 我听得兴起,从怀里掏了一包糖莲子,边吃边看。 据李赫说,方蔚行这一回来到神殿有双重目的。第一,是参加神殿试炼;第二,是作为一年后幽神祭的候选人来探探消息,若能抢先与大公主殿下邂逅,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而李赫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由于他的父亲是掌管外交事务大臣,四域中幽神祭候选人的名册正是由他亲手交给陛下的。原本李赫也在这候选人之中,但如今对赵莲息倾心,自然不会再去参加幽神祭。 没想到一次夜探茯神殿,让我听说了那么多有意思的消息。幽神祭候选人的名册的确通过李元皋的手呈上,但他并没有先行阅看的权利。他既然敢看,是不是还敢私自修改?正如我所想,四位大臣集中掌权,天长日久世代相传之后,已可只手遮天。若不是祭司一族始终忠于王室,王权怕是早已被架空。 房梁下的两人声量渐高,打断了我的思绪。 “莲息妹妹。”李赫的神情乖戾,双目发红,看上去有些不对劲。“如果你还执迷不悟,我就把你之前对陈雅陈意做的事宣扬出去,看你还如何在天璇宫立足!” 赵莲息气急。“你这卑鄙小人!随你怎么做,我断不会受你要挟!” “听说幽西赵氏家教甚严,不知赵域主得知自家女儿的所作所为之后,会不会勃然大怒动用家法?” 赵莲息怒极,双颊带红美目生光,倒显得更加清丽动人。李赫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异样。 “莲息妹妹,为了你,我连幽神祭的机会也可以放弃。”他动情地说。“难道你就那么铁石心肠?”他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就把人往自己怀里拖。 赵莲息大惊失色,拼命挣扎。 我见这事态不妙,只得收起了糖莲子,拍了拍手上的糖粒。李赫听见我的动静,惊讶之下放开了赵莲息,朝我所在处望来。 我笑眯眯地向他挥了挥手。 “打扰了。”我跃下屋梁。“虽然跟我没关系,不过有句话还是忍不住要说一说。” 李赫目光如刺。 “强扭的瓜不甜。”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平心静气,安神少欲。如果心火太盛,我不介意帮你冷一冷。” 我从桌上顺了杯冷茶,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李赫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陈意,你太嚣张了!” 他的手中瞬间燃起火焰,足有数寸高。这火焰颜色发紫,跟我之前在踏云天梯上所见的大有不同。没想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已有如此进益,果然是天分过人。我还在心中暗暗欣赏,赵莲息却已变了脸色前来阻拦。 “李赫,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他话未完,手中火焰已向我袭来。我连忙闪身躲开,哪知那火焰竟像长了眼睛,在空中硬转了个弯,朝我头部飞速而来。我折腰一闪,火焰竟又拐了过来。 就此闪避几次,我应付得有些吃力,心念一转,朝李赫的方向闪躲而去。赵莲息被李赫拦在一旁,急得大叫:“快住手,李赫,她是——” 她话未完,一小团火焰已经燃上了我的衣袖。与此同时,我也跃到了李赫身后,化掌为刀在他后颈处一劈。 李赫晕了过去,我袖上的火焰也在同时熄灭,一阵刺痛袭来。 赵莲息连忙上前替我查看,原来袖上的火焰已烧穿了衣袖,灼伤了我的右臂。右臂上青蓝一片,不像是烧伤,倒像是被冻伤的,疼痛刺骨。她赶紧在伤口上施展治愈术,却只是减轻了我的疼痛。 “怎么办?”赵莲息显得六神无主。“我的治愈术对紫金火造成的伤口没有太大的效果。要治疗这个伤口,必须要掌药祭司的雪合膏,我去找她!” “等等。”我拦住她。“你打算以什么理由问掌药祭司要雪合膏?” 她咬着唇,一语不发。 “罢了。紫金火烧出的伤口可以自愈,不过是疼些罢了,我还忍得住。”我撕下衣袖简单地包了包手臂。 “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她低着头。“毕竟你是为救我才受的伤。” “不是为了你。”我笑了笑。“我只是看不下去罢了。身为女子,若是不够强,便会受人轻辱。家世,容貌,才学……都不能救你于水火之中,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与其整日想着与人争斗,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怔怔地看着我。 “对了。”我看着地上的李赫道:“你们心智不坚,最好离崇锦心远一些。” 如同黑暗能放大人们心中的各种负面情绪一般,崇锦心能引发人们心中的欲念,越是心有不甘求而不得,越容易受到她的影响。由于她还不能对这种能力收放自如,每每她情绪起伏激烈的时候便会牵连与她接近的人,使得他们心中潜藏的念头扩大,做出令自己后悔不堪的错事。所幸之前与她接触的大多是雪衣祭司和藕衣祭司,藕衣祭司们大多心地纯善,雪衣祭司们拥有精神领域的异能自然能够抵御,这才没出过什么出格的事,但方蔚行他们毕竟资历甚浅,难敌心魔。 李赫今日对赵莲息的轻薄之举,或许正是他的理智被心魔所蔽而致。 回到天字一号院,陈雅尚在熟睡。我将取来的麒麟目放置妥当,又换了一身衣裳,将被烧坏的那件藏了起来,这才躺下。刚刚眯了一会儿,晨修的钟声便响了起来。 一天的修习之后,墨久带领我们来到鸣洪黑丘,宣布今天的主题是心智。 其余六宫之中,檀衣缃衣祭司以文史地理为长,大多不具有攻击性,这两宫的祭司和弟子们也大多生性淡泊,对比赛并不看重,可以不必刻意应对;而绯衣祭司多半借助武器和防具,自身的实力也不足为惧;最为可怕的对手还是前三宫:天枢,天璇和天玑。 天枢擅心灵攻击,比如雪衣祭司们联手施出的精神结界便无人能破;天璇擅药物攻击,防不胜防,再加上一个能操纵乌金火的李赫,更是实力大涨;天玑宫有灵兽相助,协作战斗的力量亦不可小视。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们必须将目标对准这三宫,进行针对性的训练。 鸣洪黑丘中有一弯小湖,其中的水来自于极顶雪泉,常年冰冷刺骨。为了磨砺心智意志,墨久命我们在湖中打坐一个时辰。队友们纷纷走下水坐定,就连飞天羽和小金刚这两名女队员也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水深至脖颈。 看着清澈的湖水,我破天荒地迟疑了片刻。 我怕水。五岁那年我曾不小心落入王宫的池水之中,看见一只狰狞巨兽朝我游来,尾鳞闪耀金光。奇怪的是父王命人抽干了池水,根本没有巨兽的影子,那池子的大小也不可能容得下我看见的那只怪兽。也许一切不过是我惧怕之下产生的幻觉罢了,然而自此之后,我便再也不敢入水,更别提游泳了。 陈雅见我不动,朝墨久求道:“队长,我姐姐她从小就惧水,能不能换一个方法?” 墨久盯着我的眼,目光锐利:“怕水?发自内心的恐惧,最容易被人利用。”他指着湖水说:“看,这就是你的恐惧。收服它还是被它收服,全凭你自己。” 我咬咬牙,走入了湖水。 第17章 天玑赵宣 第十七章 陈雅坐在我身边,时不时担忧地看我一眼。我只盯着清澈的湖水,一刻也不敢放松。被埋藏在心里的儿时梦魇渐渐浮上眼前,如同湖水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向我推进,想要将我彻底淹没。 月色下,美丽的涟漪里,可怕的怪兽伺机而动。下一刻,下一刻是不是就会看见那噩梦般的獠牙利齿?我的心跳如擂,身体在这冰冷刺骨的湖水里微微颤抖。恐慌之下,我竟然连最基本的运功御寒都给忘了。 “姐姐,你没事吧?”陈雅在水里拉了我一把,正好拉在我手上被紫金火烧伤的地方。疼痛袭来,却让我清醒了些。 “没事。”我感激地看了陈雅一眼,连忙运功御寒。谁知运功之下,紫金火灼烧处疼痛加剧,手臂仿佛要在这冰水中被撕裂融化。我嘶一声,立刻咬住了牙。 “陈意!” 正在此时,有人落于岸边。 我睁眼想看清来人,却只看见一阵模糊的景色,是疼痛影响了我的视觉。我赶紧闭上眼用心与这剧痛抵抗,隐隐约约还有声响传入耳中。 “大人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她怕水,没看见她脸都青了吗?” “大人,我们这是在修习……” “修习要到水里去?把她交给你们就是个错误,你们墨衣祭司惯会折腾!” “大人,陈意为人直爽,就算是说错了话得罪了您,您也不必处处相逼吧?” “你说什么?我怎么逼她了?” “总之她是我们乙三队的一员,大人若要出气,就拿我们一起出气吧!” “我们共同进退……” “姐姐,你再不说话,可就不好收拾了。”陈雅又拉了我一把。 我实在无暇理会身外的动静,就连这些对话也只是听个声,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 “姐姐?”陈雅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惶。 我已陷入一种奇特的境界,身上的剧痛慢慢变得模糊,可以感受到周围有水波荡漾,水波深处,有庞大的影子正渐渐地显出身形…… “崇——陈意你给我出来!” 一声怒吼,将我从这迷梦中惊醒。 我睁开眼,看见崇锦西站在岸边,正撸起袖子想下水捞人。墨久和赤尾蛇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一脸无奈。小金刚满眼痴迷地望着崇锦西,被飞天羽给摁进水里,呛水呛得咳个不停。其余人呆呆地站在水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雅见我睁眼,松了一口气。 灰溜溜地跟在崇锦西身后,我感觉自己这回一定要遭殃。 他忽然停了下来。这里是太和峰上的一处悬崖,崖边的游云一丝一缕地擦过他身上的青衣,给他添了出尘仙气,然而他此刻阴沉沉的气场却令人不寒而栗。 “得罪我?还被我惦记着要抓回去折磨一番?”他冷笑一声。 “是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小声地解释,感觉很没有说服力。 他突然转身,紧盯着我看。 我心里发毛。明明没什么好怕的,论武功他赢不了我,异能也对我没用,能拿我怎么办?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缩紧。 他忽然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扯起袖子便往上撸。 我赶忙抓住他的手。“干什么?” “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崇昭,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我愣了愣,他趁机把我的袖子扯开,露出右臂上紫金火灼烧出的伤痕。 “这是什么?” “……不小心冻伤了。” 他勃然大怒。 “你究竟有没有一句实话?明明是被紫金火烧的,你说是冻伤;和锦心之间出了事,你只字不提。锦心对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你为什么偏偏不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些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是,你可以自己解决。”他摇头叹道。“是我白费心思。” “哥,现在你知道了吧。”崇锦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幸灾乐祸地笑。“她根本就没有心的,无论你对她多好,她也不会领你的情!” “少废话!”崇锦西烦躁地瞪了她一眼。“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他不再看我,身上的戾气在一瞬间撤了下去。丢给我一个小瓶子,他飞身而去。“雪合膏,随你爱用不用。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锦西!”我还想解释,他却已没有了踪迹,只留下崇锦心与我面面相觑。 这山崖边寸草不生,崖壁光滑如镜,悬崖下便是绵延不绝的深林,正是太和峰的一处险地,少有人至。和崇锦心没有绝交之前,只要我来祭司殿,便一定会和她到这里看日出。我们甚至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日光崖”,只因为这里是清晨阳光照到的第一个地方。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大概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些往事,她的神情稍稍柔和了些。也许这是澄清误会,让我们同归于好的一个机会。 崇锦西特意将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也存了这样的意思? “锦心。”我轻声唤她。“之前的事情,其实——” 她站在崖边朝我招了招手。“要不要再看一次日出?” 我心中一暖,朝她走去。柔和的月光在她身后投下,勾勒出纤丽的剪影。我走近她,她朝我伸出手来…… 将我一把推下了悬崖。 在空中飞速下坠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臭丫头是要我命吗?” 第二个念头是:“完了这回要栽!” 第三个念头——第三个念头还没成形,我已经稳稳妥妥地被人接了下来,脚下踩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地面似乎还在抖动摇晃,很不稳当。 游云飘过我的鼻尖,我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还好吗?” 我扭头一看,娃娃脸的少年正对我亲切地笑。“跳崖的感觉如何?” 赵宣?我立刻低头,果然看见漆黑的羽翅。“是玄鹏?” 他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你认识?” “猜的。”天玑宫驯养的灵兽之中,体型大到能载人飞行的有三种:天鹤,白雀和玄鹏。天鹤生性高傲,少有人能驯服,白雀通体雪白,能有漆黑羽毛的必然是玄鹏。赵宣在这短短时间内能驾驭玄鹏,实在令人意外。只可惜他是幽西域主之子,将来多半是要回幽西的,除非……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见我打量他,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你是谁?” 崇锦心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第18章 锦心之痛 第十八章 她在玄鹏的前方冉冉升起,脚下是树藤组成的长梯。树藤自动上升,将她送到我们对面的半空之中。 看来这小妮子并没有要我性命的意思,只是想吓吓我罢了。她对植物的操控之力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想要在空中接下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在幽国之中,唯有王室血脉和祭司一族的嫡系血脉有可能会出现拥有两种异能的孩子。比如我的弟弟崇渊,除了驭风术之外,他也拥有入梦之力。比如崇锦心,除了对人心的影响之外,她也会操纵植物。而崇锦西至今只有音能,也许还有未曾发掘的潜质也未可知。至于我……如果对所有的精神能力免疫也算是一种能力的话,也算有两种吧。虽然是鸡肋,也可聊作安慰。 崇锦心显然对自己的计划被人半路截断感到十分不满。 赵宣朝她拱了拱手。“在下天玑宫赵宣,幸会。” “我管你是谁!”崇锦心哼了一声。“把你身边的人丢过来。” 赵宣朝我看了看。“你身边的人似乎脾气都不太好。” 你是想说近墨者黑吗?我没好气地说:“把我丢过去吧,得罪了这位小姐,以后你在天玑宫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赵宣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是吗?” 崇锦心不耐烦地指了指赵宣,两根手腕粗细的树藤朝玄鹏袭来。赵宣立刻操纵玄鹏往旁边一躲,躲过了树藤的突袭。 “这位小姐,有求于人的时候最好多些礼貌。” 赵宣在玄鹏头上拍了拍,玄鹏立刻振翅而前飞,从崇锦心身侧飞旋而过。我坐在玄鹏的身上,紧紧地拉着玄鹏身上的羽毛,感觉自己下一刻便要被颠下去。 我转头看了看,只见崇锦心沉着脸双目发亮,唇角却浮现出一丝奇特的笑意。“不好,她生气了。” “你的意思是刚刚她还很平静?”赵宣的娃娃脸上终于出现了认真的神情。“那就让她看看,我的玄鹏能飞多快!” 崇锦心在玄鹏身后紧追不舍,悬崖下的这片绿林成了她最好的武器。玄鹏飞得虽快,但毕竟托了两个人,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绕过日光崖,在崇锦心目不能及处,我向赵宣道了声谢,跳下了玄鹏的背脊,隐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山缝里。夜晚视野不佳,崇锦心能看见玄鹏,却未必能看见玄鹏背上究竟有几个人。 果然,崇锦心追着玄鹏而去,渐行渐远。没有了我的拖累,玄鹏飞得轻快,很快便没有了踪迹。我在山缝里躲了好一会儿,确定她已走远,这才走了出来。 面前便是日光崖,就在不久之前的一个清晨,我跟锦心坐在在崖上看日出,说着朋友之间的悄悄话。她看着染亮天际的晖光说出了自己心底埋藏已久的秘密,满脸晕红。一年之后的幽神祭,会为我和阿渊选出婚配的对象,她要我帮助她得到参加幽神祭的机会。 当时我大吃一惊。对于儿女情长这种事我向来不太敏感,压根就没发现锦心暗恋阿渊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吃惊之余,我也替锦心捏了一把汗,阿渊被姑娘们簇拥着长大,受到的倾慕太多,已经到了令他麻木的程度。要令他动心,恐怕是难上加难。 但无论如何,锦心既然说了,作为好姐妹的我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祭司一族向来只在族内联姻,这是她参加幽神祭最大的阻碍。 于是我翻阅了王室典籍,近百年来并没有过祭司一族的族人参加幽神祭的先例,倒是数百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大祭司的长女与王子相恋,放弃了继承大祭司之位的资格嫁入了王室,后来她的妹妹成为了新一任的大祭司。这件事在记载中虽然是寥寥数语语焉不详,但毕竟是有了先例。于是我信心十足地去请求父王令祭司一族获得参加幽神祭的资格,父王先是一惊,然后了然又欣慰地把我看了又看,最后说:“只要阿昭有要求,父王必定替你办得妥妥当当。不过你确定就是他了吗?” 我当时十分疑惑,以为父王猜到了锦心喜欢阿渊的事,为此还担忧了一阵。 后来我还暗地里去拜访了煜叔叔,他听说我想让祭司一族也参加幽神祭,沉吟了片刻。“这件事不好办哪……” 我颇有些失望。他看了我一眼,痛下决心状:“不过既然是阿昭的心愿,那么叔叔定要替你达成!只不过——”他摸了摸下巴。“这小子可是个硬骨头,你真要啃吗?其实我们祭司一族里还有不少优秀的,你大可以多选选……” 这都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这样看来锦心的心愿应当不难达成。然而就在我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锦心的时候,青极王宫中流言四起。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大祭司家的小女儿崇锦心喜欢上了二殿下崇渊,传言说她为了接近崇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利用了大公主殿下对她的友谊,还说她根本就是单相思,因为崇渊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位姑娘倾国倾城,跟崇渊本是天生一对。锦心听说了流言,连忙赶来青极王宫想向阿渊解释,哪知阿渊却对她极为冷淡。这相当于证实了流言,一时之间,青极王宫之内充斥了对锦心的轻蔑嘲笑之声。 当我听说这个流言并想尽办法解决之后,一切为时已晚。 被流言和心上人双重伤害之后的锦心,将一切都归咎于我。她认为是我将她对崇渊的情意宣扬了出去,也认为我没有将崇渊有心上人的事告诉她,是故意要看她出丑。 我无法自辩,因为除了我之外,她从未吐露过自己的心声。尽管我从未将这件事告诉另一个人听,但流言在这么巧合的时间出现,就连我自己也怀疑是不是无意之中被人所知。但那个所谓的阿渊的心上人,我是完完全全不知情,也并不认为阿渊会有什么倾国倾城的心上人。 我向阿渊求证,也跟他解释了这件事,他却认为我也被锦心蒙蔽,对锦心的反感更甚。这流言不仅出来得巧,还将我对锦心的维护也计算在内,不能不说用心险恶之极。这么一来,无论我如何为锦心辩护,都只会为她招来更多反感。更不必说幽神祭,即使锦心能够参加,怕也会更加受到旁人的误解。 这个流言,不仅断送了锦心和阿渊结缘的希望,也断送了我和她的友谊。 第19章 湖中邂逅 第十九章 第二天的晨修之后,乙三队的队友们聚在一桌用膳,顺便就陈意与少祭司大人之间引人深思发人深省的关系进行了激烈的讨论。讨论者们大致分为两派,第一派以小金刚为首,坚称少祭司大人对我存在纠结的情感,导致现在虐恋情深欢喜冤家的局面;另一派以赤尾蛇为首,认为我与少祭司大人之间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少祭司大人与我不打不相识,从对我不满发展到欣赏有加,说不准还会提拔我到太和神殿跟他修行…… 我以手覆面,不敢直视周围怪异的眼神。想到崇锦西,心中又是一沉。是我错了吗?不该对他事事隐瞒?我又该如何跟他和好? 陈雅犹豫了半天,戳了戳我的手肘。“姐姐,我该站到哪一边?” 我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点点头。“我懂了。”接着毅然决然地站到了小金刚那边。 她到底懂什么了?! 我挫败地叹了一口气。大家讨论的热点已经渐渐转移到少祭司大人到底会什么时候再找上门来,邪佞霸气将我一把拽进怀中…… 对面那桌的乙四队弟子们终于坐不住,走了过来。 “你们这么臆想少祭司大人,大人他知道吗?”一个粉面桃腮的姑娘竖着眉毛大声质问。“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岂能容你们如此玷辱?” 飞天羽不甘示弱:“旋舞,谁不知道你暗恋少祭司大人,还扬言说一定要俘虏大人的心?现在连人家一片衣角都没碰着,还摆出这种嘴脸,难看不难看?” 那姑娘性子也烈,立刻飞起一脚朝我们的桌子袭来,把桌子踢了个粉碎。那是真粉碎,连个渣也没剩。她身后的双刀客和宇文默见事态不妙,立刻将她拦住好言相劝。 飞天羽和小金刚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茬,两人正要联手上前,被我和赤尾蛇一人一个给抓了回来。 这两人还不服气。我劝道:“眼看大赛在即,难不成你们想因为打架被取消资格?”打架原因还是争风吃醋,丢人都要丢到姥姥家了。 飞天羽和小金刚与那名叫旋舞的姑娘恶狠狠地对视了一番,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双刀客向我点了点头,也是一脸无奈。 “姑娘家啊……”赤尾蛇叹道。“真麻烦。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问话,他是对着我说的。 我郁郁地看了他一眼。他这是完全没把我当成姑娘家吗? 正要离开,那名叫旋舞的姑娘忽然挣脱了双刀客和宇文默的阻拦,直直向我冲了过来。 “陈意,我要向你宣战!”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旋舞姑娘,他们胡说八道的话你何必当真?我跟少祭司大人真没什么。” “至少你跟他说过话!” 我“……” “就这么说定了!这次的瑶光宫弟子队比赛,如果你赢了,我便放弃,从此再也不找你麻烦;如果你输了,”她的柳眉一挑。“我要你从大人面前彻底消失!” “旋舞姑娘。”我朝她笑了笑。“其实对于你要追求崇锦西这件事,我十分乐见其成,完全没有要阻碍你的意思。不过你要我从他面前消失,那是不可能的。” 她冷笑。“这么说你不愿意?”话音未落,她忽地弹起,双脚离地便朝我劈了过来。我偏头躲开,伸出手将她的腿擒拿而下。 她单脚立于地面,动弹不得。将这个尴尬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她羞愤不已。飞天羽和小金刚大声叫好,周围一场哄笑。 “要战,也不是不可以。”我松开手,她一个踉跄,被双刀客险险拉住。“不过跟崇锦西没关系,是乙三队和乙四队之间的竞争。如果我们赢了,你们给我们做一个月的侍仆,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如果我们输了,我们给你们做侍仆,怎么样?” 旋舞呆楞不语,她身边的双刀客却爽快道:“好!早就想跟你们痛痛快快地比一场,这样的惩罚很公平!” 乙四队的成员们见领头者同意,也纷纷表示赞同。 我提出这竞争,一方面是对旋舞挑衅的还击,一方面也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但我毕竟不是乙三队的领头者,这样的决定太过突然,也担心会受到队友们的抵触。所幸乙三队都是些争强好胜又护短的性子,诸人都是一副斗志激昂的模样,倒没有人对我的擅自决定表示不满。尤其是本就对乙四队诸多不满的飞天羽和赤尾蛇,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按照大赛的规矩,每个祭司宫内部会先进行一次比赛,前三名胜利队才能参加整个祭司殿的大比之中。乙三队和乙四队所约定的比赛便是在瑶光宫内部的这次筛选,谁输谁赢,很快便能见分晓。 墨久听说了我们与乙四队的这次纷争,将我狠狠地批了一通,又罚整个小队在雪泉中浸两个时辰。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经验,再次进入雪泉水中,我并没有陷入到之前可怕的幻境中,用过雪合膏之后渐渐痊愈的伤口也没有再疼痛。但连累队友们受罚,我实在于心不忍,最后给大家做了顿丰富可口的饭菜以示请罪。宇文默照例偷偷摸摸地跑来蹭饭,被大家迁怒狠狠灌了一肚子茶水。 自从上回和陈雅一起练功被双刀客发现之后,宇文默在乙四队里便受到了排挤孤立,但他似乎丝毫不以为意,照样与我们往来,说什么跟着我们有得吃。为了口腹之欲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大概也只有这满脑子吃食的家伙做得出。 饭饱人散之后,宇文默把陈雅给拐了出去,修炼方蔚临交给他的真本聚气储灵法。我则换上夜行衣,悄悄来到了黑丘中的那弯湖水边。 夜已深沉,月色正好。 湖水边空无一人,水面上倒映着树纹月影,时不时几声鸦鸣,显得静谧幽远。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涉水而入。 夜晚寒凉,湖水冰冷刺骨。我运气,使暖流在周身笼罩,胸口处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冷意。难道是因为我独自前来的缘故? 正如墨久所说,心中的恐惧,最终会变成最大的敌人。想要战胜这个敌人,唯一的办法是面对它。第一次来湖水中,那恐惧幻化而成的奇境令我战栗,却也令我想去探个究竟。是不是只有再次回到那奇境之中,见到我心中最可怕的回忆,才可以真正地战胜它? 无论如何,我想试一试。 湖水渐渐没过了我的肩膀。我闭上眼,撤去了内力。寒冷如蛇,渐渐在我周身缠绕,我放松身体,试着去感受水里的动静。 我闻到了一丝腥气。这奇特的腥气夹杂着水草的气味,若有似无。 心跳如擂,恐惧袭上心头,我开始颤抖。然而那幻境却迟迟不来,仿佛它也在等待时机。再这么下去,幻境还没有到来,我倒先被冻僵了。 心头一急,倒是驱走了几分恐惧。我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彻底地进入了湖水中。 因为知道湖水的深度只到脖颈,又练习过闭气的功夫,我放松身体,盘腿坐在湖底的卵石上,又试探地睁开了眼睛。 水草在我身边摇曳,游鱼被我惊散,又渐渐地聚集起来。度过了最初的恐慌之后,我慢慢地平静下来。水底映射的月光柔和地落在我身上,四周有一种奇特的动静,像是鱼群划水,又像是水流涌动。 我等待了一会儿,那幻境始终没有来。是因为我渐渐驱散了恐惧的原因吗?这是不是代表着我已经战胜了自己心中的阴影? 心头一喜,立刻又感到湖水冷入骨髓。我慢慢地站起身,准备浮上水面离开。 将头露出水面,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刚刚睁开眼立刻懵在原地。 这个不着寸缕站在湖水中正目瞪口呆看着我的男人,好像是方蔚临? 第20章 心之所向 第二十章 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 最多只看了上半身,肌理分明美如白玉,一道疤痕为他增添了些妖艳诡秘的气息,丝毫不影响整体美感。 实在很美。于是我又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直到方蔚临不动声色地往水里藏了藏,我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智。 “沐浴呢?”一开口,我又恨不得把自己给埋在水里。 “继续,我就不打扰了。”我想自己一定笑得十分僵硬,但这种情况下能说出话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吗! 我僵着脸,一寸一寸地缩回水里,想趁他没回过神赶紧遁走。 但我忘了,他不着寸缕地泡在湖水里,并且眼前的月色相当明亮。 我想到这一点时,大惊失色。 这种情况下还能不乱的,那是神仙。我在无地自容和无法可想的双重作用下乱了脚步,蹬蹬蹬猛地后退了几步,脚下一滑。 怎么没人说过这湖中心有坑?! 我带着无穷无尽的怨念朝坑里跌了下去,这坑还挺深,脚不着地的感觉立刻让我毛骨悚然。我手忙脚乱地挣扎,越是挣扎,越往下坠。 恐惧,终于看准时机卷土重来。 寒冷的感觉渐渐麻木,周围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明明不能呼吸,我依然能感觉到一股腥气迎面而来。在那里,就在最深处,一个庞大的身影慢慢地显现,慢慢地清晰,慢慢地跟儿时的梦魇重合。 面目狰狞的巨兽,锋利的獠牙。它浑身披着银灰色的鳞甲,双目如灯,长身若柱,两侧长着数排尖刺,尾鳍有金光一闪而过。 我颤抖着,努力想闭上眼躲开,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它似乎已将我锁定,正悠然自得地游来,准备将我拆分入腹。 被恐惧吞食,或者战胜它。 可我动弹不得,何谈战胜?我呆呆地望着那怪兽忘记了闭气,立刻呛了一口水,连忙调息。再望去时,那怪兽竟然没了踪迹。 怎么回事? 幻境渐渐撤离,月光款款而来。 不远处,有人朝我游来,身若银鱼,发似水藻。他像生活在水里的妖,令人见而沉迷。我望着他,有一瞬间竟忘记了自己身在水中,恐惧和惊慌渐渐离我远去,因为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伸手回应,他却没有来握,反倒绕到我身后,勒紧我的腰,带我向上浮去。我看着腰间的手臂,恍惚地觉得失落,仿佛他应该带我坠入水底,而不是带我离开。 一直到他破水而出,我才从这种恍惚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他将我放在湖边,使出真力在我体内运作一番,我立刻咳了起来,咳出了好几口水。 原来他是穿了裤子的,我之前在水里到底在慌什么?! 再抬头时,他已经披上了衣衫。 “感觉如何?” 我胡乱地点头。“好极了——不不,好多了。” 他蹲在我身前,递给我一团白色的布巾。我接过来,将脸上的水好好擦了擦,才发现那居然是他的中衣。 我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顿时又尴尬了。 他轻笑一声。“你在意?” 我故作镇定地摇摇头。 “看也看了,区区一件衣服何须在意?”他接着说。 我打了个哆嗦。 “冷么?”他关切地望着我。“你的脸有些红,是不是着凉?” “不冷!”我很怕我回答冷,他会干脆把身上的衣裳给脱了。湿衣裳粘在身上的确又冷又不舒服,我运起内力,把衣裳烤干了七成。 一抬头,又见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似乎把我的心思都给看了个透。 我有些不服气,抓紧手里的中衣又把自己上上下下地擦了擦,这才递还给他。“还打算穿吗?” 明明是他莫名其妙地跑到湖水里沐浴被我不小心给撞个正着,又不是我特意偷窥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毫不犹豫地接过中衣,然后干脆利落地脱了外衫。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了个整整齐齐。 我目瞪口呆。 “这里的水可以淬炼筋骨,所以我时常来这里。”他笑了笑。 “也不用脱那么光吧?”我小声嘟囔。 他挑眉。“我倒觉得你看得很有兴致。” “身材不错。”他坦坦荡荡,我也不再扭捏,索性一鼓作气给他顶了回去。“能被我看你应该觉得荣幸。” 他抚额,笑意浮上眉梢。“是,我很荣幸,公主殿下。”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尴尬的气氛消弭无形。 “如果在大越国,你可就得嫁给我了。”他坐在我身边,扬头看着朗月星空。 “我真庆幸没有出生在大越国。” “这话听着不怎么令人愉快。” “不,不是你的缘故。”我的心一顿,所幸他并没有看我,依然望着天空。湿润的长发贴在他脸颊上,我不由得回忆起他在水里的模样。“姻缘这种事,还得自己来做选择才好。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共度一生的伴侣都不能自由决定,那实在是太可悲。” 他垂下眼。“可惜很多人都无法选择。” “所以你也该庆幸来到这里。在这里,你不必受任何影响,能做决定的,只有你自己的心。” 我的指尖戳在他的胸口,却感觉到突突的心跳,由远及近,由浅及深。 我连忙缩回手,指尖像是被烫出了水泡,有些痛,有些痒。 他侧过脸凝视我,久久不语。 我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去看夜幕上星星点点的亮光。“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他终于移开了眼。 为什么锦西总是希望我对他事事坦诚说个明白,方蔚临却从来不会追根究底?是因为我和方蔚临的情谊不够深厚,还是锦西对我太没信心? 因为这次突发事故,我对自己的考验没有完成。那幻境中的巨兽令我每每想起便忍不住一阵战栗,但每当这时候,方蔚临在水中朝我游来的情景又会不自觉地浮现,赶走恐惧。 这特殊的温暖,却令我对方蔚临的感觉越来越复杂。复杂的情绪我暂时还理不清晰,索性便也抛到了脑后。哪知这次巧遇之后,方蔚临却在我面前频频出现,最后索性与宇文默一起来天字一号院蹭饭,饭后理直气壮地留下来以指导为名跟我切磋轻功。 陈雅和宇文默看我们的眼神越来越暧昧,周围的弟子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异样,乙三队八卦的内容从陈意和少祭司大人之间是否纯洁的友谊关系转到陈意和方蔚临之间是否存在纯洁的友谊关系。我终于忍不住暗示他这种人物出入我们的小院子实在太引人注目,他却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好歹算救了我一命,难道不该讨点利息? 这家伙软硬不吃,我只能听之任之。另一方面,崇锦西开始对我避而不见。我忙于准备比赛,实在没有心情和时间去向他解释道歉,就这么拖到了瑶光宫的比赛前夕。 第21章 瑶光大赛 二十一章 墨衣弟子队的比赛规则相当简单,箭术,耐力,轻功,武技,灵敏五项比拼,每项比赛每队选出一名弟子参加,赢得比拼的五名获胜者所在队进行点到为止的小队混战,前三名便是最后的胜者。 由于一名弟子只能参加一项比赛,墨久思量许久,决定让我,小金刚,飞天羽,千里眼和赤尾蛇参赛。没有轮到的弟子们哀叹了几声,又开始积极地为之后的小队混战做准备。似乎每一个人都笃定我们一定会胜出,毫无悬念。 瑶光宫的这场比赛,对我们而言不仅关系着能否参加整个祭司殿的弟子大比,更关系到了我们和乙四队之间的较量,乙三队的每一个人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士气空前强大。 五项比拼结束,我夺了轻功之冠,飞天羽胜了灵敏之赛。乙四队的双刀客战胜赤尾蛇,赢得武技之赛。最令人吃惊的是宇文默,他竟夺得了忍耐项目之首。箭术一项被甲二队的一名成员给拿下了。 乙三队和乙四队同时胜了两个项目,导致最后赢得比拼的只剩下了三个队。墨衣长老和祭司们商量了许久,决定将之前在比赛中表现也相当不错的两个队提拔上来组成最终五队进入小队混战。 混战前晚,我们照例进行集训,刚刚在鸣洪黑丘集合,便听见一阵清脆动听的笑声。 大家均是一愣。 这笑声越来越清晰,像耳边拂来的风,撩动心绪。 “你们的努力,真的有意义吗?” 笑声歇止,话音传来。 众人望向声音所在处,蘑菇般的岩石上,俏生生地立着一个娇小的青裙少女。 墨久立刻变了脸色。“锦心小姐……” 崇锦心朝我鬼魅地笑了笑,转向队友们,扫视了他们一圈。 “那么拼命做什么?就算赢了比赛,你所倾慕的人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她双眸水润,甜蜜的音调带着魔鬼般的诱惑。 小金刚的神情顿时萎靡了起来。 “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过那些男人们。” 飞天羽的双目变得无神。 “真的赢了又怎么样,你永远不会是最强的那个。” 赤尾蛇咬紧了牙,弯了背脊。 “……你,不过是队友的拖累……” “这样的比赛,输赢有什么意义?” 队友们的神情越来越萎顿无力,懊丧的情绪开始蔓延。就连陈雅也受了她的影响,变得有些烦躁。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剩下墨久和我。 “锦心!”我喝止她。“你太过分了。” “锦心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墨久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崇锦心没有回答,只是瞥了我一眼,转身消失在树藤之中。 她用自己的异能影响队友们,大大挫败了我们的士气。小队混战,士气是影响输赢的极大因素,没有了士气,原本十拿九稳的比赛变得危机重重。 我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怒痛交加。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我赢得比赛,我想做成的事情,她一定要令我失败。这是她对我的报复。 我决不能令小队因为我失利。 想解开崇锦心在队友们心中种下的心结,必须借助另一个具有精神类异能的人,最好这个人的异能等阶要高于崇锦心。如果崇锦西能够帮忙当然是最好不过,但他最近对我视而不见,如何请他帮忙?他那日说过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他不再管我的事,就算我真的去求他,他也未必会帮我。 正愁眉不展,听见一声清啸,赵宣驾着玄鹏从云头落了下来。 “走了吗?”刚一着地,他立刻左右看了看。“那位小姐走了吗?” “走了。” “这位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他一脸牙疼的表情。“上回追我追了整整半宿,这回要是再被她给撞见,怕是今晚也别想睡了。” “早就提醒过你了。” 赵宣往众人脸上瞧了瞧。“怎么回事,大家都垂头丧气的?你们队可是夺冠热门啊!” “不关你的事。”我现在正头痛,没空跟他寒暄。 赵宣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莲息让我拿来给你,说你明天可能会用到。” 我翻开来看了看,是一丸丹药。这丹药我恰恰认得,是我之前偷偷潜入茯神殿差点拿错的麒麟果。赵莲息让赵宣给我带一枚有毒的丹药是何用意? “你跟莲息之前不是闹得很不愉快?”赵宣不解道:“现在算是和解了?” “她没有别的交待吗?” 赵宣思索了一阵。“她说明天的比赛对手很强劲,让你别忘了这枚药。” 对手很强劲…… 赵莲息…… 突然到来的崇锦心…… 我恍然大悟,朝赵宣抱拳道:“替我谢谢莲息。” 墨久带队员们去了冰泉湖,试图用泉水之力唤醒他们被影响的心智。我则直奔云光殿而去,无论崇锦西帮不帮忙,我总得一试。 云光殿大门紧闭,我在他的寝殿之外站定。殿外星光璀璀,殿内烛火如萤,勾起我心中回忆。多少次我偷偷来祭司殿,跟锦心挤在一个被窝,又被锦西给抓个正着,三个人在太和峰上烧烤打猎,甚至曾经闯进禁地,闹得太和殿鸡飞狗跳,惹出无数祸事。每回被大祭司抓个正着,锦西总会挺身而出将责任全都包揽下来,宁愿一个人受罚,被大祭司打个屁股开花。还有一回,我们在禁地里遇上了白狼,为了救锦西和锦心,我被白狼给咬了一口,在小腿上留了深深的伤痕。锦心为此掉了三天的眼泪,锦西则不声不响地采来了能消除伤疤的暮云草。后来才知道,他为了采暮云草掉进了山涧里,差点便没了命。 我知道,无论他再如何生气,如何对我失望,都不会真的对我置之不理。就像锦心,就算她再恨我,也不会真想让我去死。既然如此,我也该为了他们努力澄清误会,得到他们的谅解。 想通了这些之后,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锦西,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放柔了声调。“现在我遇到了麻烦,你帮我也罢,不帮也没有关系,我到这里来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跟锦心之间发生的事涉及到锦心的私隐,不能对你直言;除此之外的事,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尽量对你坦诚相告。” 我停了停,听见房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无论怎样,我一定会赢得这次比赛,就当是向你道歉。” 我朝着房门笑了笑,转身要离开,却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锦西!” 来人朝我尴尬地笑了笑,秀美的脸庞上罩了一层灰。 “崇贺云?” 敢情我刚刚说了那么半天的话,都被他给听去了? “少祭司大人他……不在。”他清了清嗓子。“等他回来,我会向他转告你的真情告白。” “不用转告了!”我黑着脸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别别……等等,我们聊聊天。” “谁要跟你聊天!” “很重要的事!”他神秘兮兮又神情扭曲地压低了声音。“关于大人的事。” 第22章 心灵之力 二十二章 他将我带出了云光殿,找了一处僻静的花园,开始来回踱步。 我狐疑地看着他心烦意乱的样子,不耐烦地催他快点说话。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其实——我觉得——你——” 我皱眉道:“我对你没那种意思。” 崇贺云抓狂。“我对你也没那种意思!” “那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挂心着小队那边的情况,实在没心思跟他纠缠。他咬了咬牙道:“你之前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凭据?” “什么话?”我反应过来,他还在纠结我之前说崇锦西喜欢崇渊的事呢?“那不过是个误会,你别放在心上。少祭司大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呢?”我连忙安抚他。 崇贺云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你不用安慰我。”他沮丧地说。“自从崇渊殿下要来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少祭司大人就很不正常。最近,我发现……” “发现什么?” 他悲怆地瞥了我一眼。 “我发现大人总是盯着方蔚临看。” 我沉默片刻。“你想多了吧?” 崇贺云一把攥住我的肩膀。“大人他身负重任,万不可走上歧途。我思来想去,唯有你可以将他拉回正道。虽然我觉得你又凶又没女人味,但大人对你很特殊……” 我拎开他的手,他嗷呜一声抱住手蹲在原地直喊疼。 “虽然我觉得你很啰嗦又没男人样,但事关崇锦西的清誉,我还是有必要跟你再次声明一下。”我凑近他,大声道:“崇锦西喜不喜欢女人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喜欢男人!!” 他眼泪汪汪地仰视着我,像只受伤的小猫咪。 “再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我就告诉崇锦西你暗恋他!” 崇贺云瑟缩了一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我不说了……” 我拔腿想走,又顿了顿。“你的异能是什么?” 崇贺云小声说:“心灵传音。” “能胜过崇锦心吗?” “怎么可能!”他连忙摇头。不用说,他帮不上忙。我找不到别的雪衣祭司帮忙,更不可能去惊动大祭司,还有谁能助我一臂之力? “你要找有精神异能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为什么不去找方蔚临?听说你跟他关系不错,经常来往。” 我当然想过方蔚临,但他不过是刚刚入祭司殿的弟子,就算天赋再高也不可能胜过崇锦心。 “你还不知道他有多强吧?”提到方蔚临,崇贺云目露向往。“才一个月不到,他已经能施展出初级幻境,简直是天纵奇才!偏偏长得还那么俊,难怪连少祭司大人也……” 我斜睨了他一眼,他自动噤声。 能施展出幻境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解除崇锦心的精神攻击。 “他住在哪儿?” 崇贺云往旁边指了指。 万万没想到,方蔚临也住在云光殿里,他的卧房就在崇锦西寝殿的西北方。以这名奇葩的能耐,怕是早就将我之前的作为尽收眼底,说不准也算好了我得去找他帮忙,偏偏就按兵不动,躲在一旁又看了场好戏。 到底去不去? 我在他房门前稍稍犹豫了一下,门便开了。 方蔚临靠在门边,微微一笑。“打算什么时候进来?” 不幸被我猜中……这朵蔫坏的奇葩! 方蔚临跟我来到湖边时,大家都已经泡得发白,精神比之前稍稍好了那么一些。墨久双目紧锁守在一旁,见我领了方蔚临来,他立刻站起身来。 “有办法么?” 方蔚临道:“只能试一试,不能肯定能否成功。” 墨久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 他盘膝坐在湖边,取出一只陶埙,吹起悠扬的乐曲。精神之力伴随着乐声,进入到每个人的心中。 心灵之力,最神圣,最强大。它是捍卫自我的最后一道壁垒,壁垒不倒,信念永存;壁垒一破,摧枯拉朽。拥有强大心灵之力的人,永远不会被人真正摧毁,他们总会再站起来,用他们的存在挥出有力的回击。 方蔚临双目虚阖,乐声抚平了大家心中的不安惶恐和颓丧,带来真正的平静。我身在乐中,仿佛也进入了他用乐声编织的平和幻境。 不由自主地,我深深凝视着他。 在大殿之上从容自持的他,在金顶上来去自如的他,在水中伸出援手的他,在水边吹起陶埙的他,拥有强大天赋之力的少年。 他的到来,是否会令天谷城再多一颗闪耀的新星?也许不止是天谷城,甚至整个幽国……我该怎样留住这颗新星,将他收为己用? 或许我可以邀请他参加一年之后的幽神祭。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惊了惊。 我曾经对他说过,在幽国,他的姻缘可以由他自己决定,不必受任何影响。难道此刻我又要用公主的权杖去左右他的未来吗? 除了幽神祭,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他留下,为什么我单单想到了这个? 正百思不得其解,方蔚行却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注视,睁开眼与我对视。我能感受到他眼中的笑意,多半又在揶揄我看他看出了神。 我朝他眨了眨眼,用口型对他说:“我就看了怎么样?” 乐声乱了一瞬,所幸已到尾声。 泡在湖水中的众人神情舒展,像是赢了一场战斗之后的酣畅。众人微笑着左右四顾,和同伴们双手交握,笑声渐起。方蔚临的精神之力与乐声揉合,帮助他们战胜了自己的心魔,此战之后,他们会变得更强,也会变得更加默契团结。 “多谢。”我走到方蔚临身侧。 他放下陶埙,朝我伸出一只手来。“谢礼呢?” 我在他手心狠狠地拍了一下。“赏击掌一回。” 他抚额,笑出声来。“这是打算赖账?” “你时不时来蹭饭,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吧!” 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我还得继续来。” 我气结,正想回击,却见墨久和乙三队诸人一副了然的模样,十双眼睛在我和方蔚临身上转来转去,带着会意的笑。陈雅笑得尤为舒畅,仿佛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 我板着脸走到湖水边。 “还有心思笑?”我训道:“不过区区几句话就中了招,就算对方用了心灵之力,你们也不该这样不堪一击。你们如此脆弱,如何在比赛中面对拥有心灵异能的弟子队?怎么对得起墨先生平素对我们所用的苦心?” 众人面露惭色,低下了头。 “陈意说得没错。”墨久道:“锦心小姐的这次攻击,对你们而言也算是件好事。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根本不可能抵抗心灵之力,经过这次之后,想必你们的意志力都有所提升。你们应该向陈意学习,她就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我汗颜。这是天生的能力,实在不是我意志力太强的缘故。 第23章 所谓君子 二十三章 “可能你们还不知道,我和陈雅,其实是大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我决定将一部分事实对队友们和盘托出。“所以对于少祭司大人和二殿下的事,我们多少也知道一些。” 小金刚立刻双眼放光。 “少祭司大人他向来不注重外表,更看重内涵。” “那——二殿下呢?”小金刚一脸期待。 “二殿下他容貌过人,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岂会是只看外表的浅薄之徒?”我心中暗叹。他的确不喜欢美人,不过不美的也没见他留过心。“他欣赏的是胸怀,是豪情,是坚韧不拔的意志。只要你努力了,便一定能得到殿下的赞赏。” 小金刚扭着手,笑眯了眼。 “男人又如何,女人又如何?”我看向飞天羽。明明长着温婉的容貌,却偏偏有不甘人后的倔强。“看看你我,看看小金刚,看看陈雅。我们能够站在这里,不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凝视着我,双目微湿。 “还有你——”我转向赤尾蛇,却见他扭捏着红了脸。 “那个——大公主殿下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此言一出,剩下的几名男队友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这个……我呆了呆,跟同样呆滞的陈雅对视了一眼。 顷刻之后,陈雅终于想到要替我解围。“大公主殿下嘛,她喜欢那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正所谓博文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者是也。” 我愣了愣,突然想起这句话的来历。那年我跟阿渊一起读书,读到《礼记》曲礼篇时,见到这么一句关于君子的论述,我便兴高采烈地说以后成婚便要找这样的君子。当时还被阿渊和陈意给笑话了一番,没想到陈雅却记了下来,直至今日。 赤尾蛇和诸位男队友顿时露出失望之色,他们常年习武,自然都谈不上博文强识殚见洽闻,善行也许做过些,但离君子的标准还有很远距离。 我连忙安慰他们:“大公主那是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勇猛男儿,如果她见了,说不准会摒弃之前的审美,开始欣赏你们这种勇士!” 赤尾蛇迟疑道:“是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对陈雅挤了挤眼。陈雅连忙附和:“没错没错!其实大公主殿下毕竟年龄还小,心性不定,你们还有机会,千万别气馁!离幽神祭还有一年的时间,你们可以好好准备,争取——” 这都扯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果断地捂了她的嘴。 不远处的方蔚临轻笑了一声,笑声无比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这朵奇葩一定在一旁看得很开怀…… 队友们情绪平复,重振士气,我连忙拉了方蔚临在众人暧昧的目送下赶往下一个地方。这群无知的家伙,我辛辛苦苦为他们排忧解难,他们还当我去约会! 崇锦心的攻击,可不仅仅是针对我们。 鸣洪黑丘的另一头,有一片樟树林。这里是乙四队的地盘,每天晚上他们会在这里集合进行训练。此刻月已中天,樟树林中隐约传来整齐的口号声。 “血战到底!击垮乙三队!” 我与方蔚临悄无声息地潜入乙四队训练的林间空地,只见以双刀客为首的队员们满脸狰狞地喊着口号,仿佛是准备出发去跟世仇决斗。 乙四队的队长是身材高挑的墨衣女祭司墨嫣飞,此刻正满脸无奈地看着这群热血澎湃的家伙,试图令他们冷静下来。 唯一没有加入到这群队伍的便是宇文默。他抱着头,显得十分困惑。方蔚临绕到他身后,趁众人不注意直接将他给掳了过来。 见我们到来,宇文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帮人都疯了!刚刚过来个小姑娘,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这不连口号都喊上了!” 果然如此。好在赵莲息给了我暗示,否则明日小组混战,这群没头没脑就把我们当死敌的家伙一定会坏事。只是所有人都受了崇锦心的影响,被挑起了对乙三队的恨意和必胜的决心,为何宇文默却没事? 方蔚临见我狐疑地看着宇文默,低声道:“大概是因为他意志比旁人坚定,且没有要在比赛中获胜的想法,这才没有中招。” 这解释倒也合情合理,宇文默能夺得耐力之冠,可见他意志坚韧。他平时吊儿郎当,跟自家队友混不到一处,自然也没有太多团队意识,根本没有想战胜我们的念头。 方蔚临在我的示意下再次吹响陶埙。 一曲静心。被求胜欲冲昏了头脑的乙四队队员们纷纷沉静下来,面露疑惑。墨嫣飞朝我们所在处感激地拱了拱手,我见方蔚临的心灵之力起了作用,便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双刀客等人见到我,显得有些尴尬。还有几个没有彻底摆脱精神攻击的队员们立刻目露恨意,尤其是旋舞。 “崇锦心给你们的东西呢?”我冷声道:“难道你们真想用那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赢得比赛吗?” 双刀客愣了愣。“什么东西?” 我见他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又朝剩余的队员们一一看去。大多数人都与我对视,唯有旋舞避开了眼。 “她给了一种药物,让你们在明天的小组混战中用来对付我们。”我盯着旋舞不放。“怎么,你们不用这些鬼蜮伎俩就胜不了我们吗?” 墨嫣飞走到我身边,面若冰霜。 旋舞低头不语。我索性加重了语气。 “看来有人想留着它,让整个乙四队为之蒙羞了。” 双刀客和墨嫣飞齐齐望向旋舞,我见他们已领会我的意思,接下去的事他们自会处理,便与方蔚临一同离开了樟树林。 此时天蒙蒙亮,方蔚临又随我奔波了一夜。我真心地向他道谢,他却微笑道:“这算不算敦善行而不怠?” 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猛力地点了点头。“当然算。” 方蔚临沉吟片刻。“这么说,我也是大公主殿下心仪的类型?” 我的厚脸皮发起了烧。 “你搞错了,大公主殿下现在喜欢的是勇猛男儿。” 他做失望状。“殿下的心思也变得太快了。” 我笑得直不起腰,抬眼时却见一颗樟树后有青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难道是锦心又来了? 我警惕地折了回去,只见乙四队所在处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没。方蔚临用心灵之力感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许只是我被锦心给折腾得心力交瘁,才产生了些幻觉。 等到比赛之后,定要将这个任意妄为的小妮子好好收拾收拾。 第24章 心灵震慑 二十四章 瑶光宫,演武台,小队混战。 混战的规则很简单,一个时辰之内,除了毒和暗器之外,其余的手段尽管使出来,将对手抛下演武台,武器可以用,但得点到为止,绝不可伤害性命。时间截止后,在台上存留人数最多的小队获胜。 我们早已排练好了作战队形,我,小金刚,赤尾蛇和长臂阿木各负责一个方向,将几个不以战斗见长的队友包围在中间。 我本以为这场混战不过是乙三队和乙四队之间的比拼,没想到其余的三个队实力也不容小觑。甲二队有一名队员,身高八尺体坚如磐石,手持一把青龙戟紧紧护住队员们,难以撼动。后来被提拔上参加比赛的丙三队和乙一队,不知何时已合起来拧成一股绳,丙三队一位手持流星锤的大力少年和乙一队的两名身手灵活的双生女将队伍牢牢护住,更加难以突破。 一刻钟之后,我与赤尾蛇交换了一个目光。 “双刀客!”我朝乙四队所在处高声唤道。“结盟如何?” “正有此意!”双刀客一跃而至,与我击掌结盟。“先把这几根刺给拔了,再来专心对战!” 乙三队和乙四队结盟,我没有了后顾之忧,正好冲锋陷阵。 我朝甲二队那名磐石巨人攻去,他的武技虽不算上乘,手里的武器却是一等一的好,既攻亦防。我赤手空拳,虽有心以力取胜,却不知从何下手,一时之间还无法近身。 “我来助你!”双刀客手中长刀飞舞,风声飒飒,引得磐石巨人分开了神去对付。我正好趁他不备绕到身后,飞快地抓起他的腰带往演武台下一扔。 人是飞了,腰带也断了。台上台下一片惊叫声,一半是惊叹我的力气,还有一半是在惊叹磐石巨人的花裤子。磐石巨人摔倒在演武台下,拎着裤子一脸羞愤。 “对不起……”我窘着脸向他道歉,顺便把他的裤腰带给扔了下去。 磐石巨人一下场,甲二队溃不成军,被我和双刀客一人一个地给统统扔了下去。解决了甲二队,我们又转向抱成团的丙三队和乙一队。 丙三队为首的少年使的是双头流星锤,见我盯牢他,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腰带,仅用一只手朝我舞出了流星锤。几个回合之后,他的流星锤把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被我抓住铁链扔了下去。 与此同时,双刀客也解决了乙一队手持短剑的双生女,正要将这两个队逐个击破,我听见陈雅一声惊叫,立刻转头去看。 只见原本在乙四队之中的旋舞不知何时绕到了乙三队后面,试图趁我不在偷袭几名不擅近身战斗的队员,被赤尾蛇拦了下来,正缠斗之中。 我刚想去帮忙,却觉得双腿一沉,低头一看竟有一个身材极为矮小的小男孩将我的腿牢牢抱住。我有心挣脱,他的双臂却似长在了一起,密不可分。如果强行用力,他一定会受伤。这小矮个太不起眼,我也没看清究竟是从哪个队蹿出来的,竟被他偷袭得手。 “放手!” 我提着他的衣裳往外拉,他却抱得更紧,还露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我只觉得背后风声嗖嗖,心道不好,顺势往后下腰双手触地成拱形,一枚长/枪从我鼻尖险险地擦了过去,直朝那小矮个的面门而去。 我连忙曲腿将小矮个绊倒,这才令他躲过了长/枪。 “神力魔女,谢了。”小矮个白着脸看了看我,双手却不动分毫。“不过我是不会放手的。”我哭笑不得,他看起来十分瘦弱,怎么有那么大的手劲? 我这边处境尴尬,乙三队也危机重重。受旋舞的影响,乙四队竟又有两个人加入了战局,与长臂阿木和小金刚对战起来。长臂阿木和小金刚虽能应付,但其他队友们便暴露在外无人保护,乙一队和丙三队的人趁势攻了过去。我心急如焚。“双刀客,你们竟然背弃盟约!” “住手!”双刀客这才发现那边的动静,怒气冲冲地朝两队缠斗的方向赶去。我低头对小矮个道:“你再不松手,别怪我心狠手辣!” 小矮个打了个哆嗦。“我-我不放!你下手吧!”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忽然灵机一动,点了他的痒穴。小矮个顿时浑身发抖,双手终于松了一丝间隙。我看准机会,从他的包围圈里逃了出来,奔向队友们所在处。 也正在这时,我看见丙三队有一名少女使出长/枪,直朝陈雅而去。 “小心!”我险些喊破了喉咙。此□□少女的武技也算得炉火纯青,而陈雅现在还只会些基础的闪避和攻击,内力也只有浅浅一层,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眼看长/枪将要刺中陈雅的肩膀,宇文默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斜斜地往陈雅身前一挡,被长/□□个正着,立刻见了血。他用手拨开□□,往后踉跄几步,跌下了演武台。陈雅立刻扑在台边,大声呼喊宇文默的名字,痛愤交加。 我已离她不远,几名乙一队和丙三队的队员向我攻了过来。眼看着那□□少女毫不留情地再次攻击陈雅,我心下担忧,也顾不得手下留情,将他们一个个都掀了下去。解决了这几人,正要前去相助,我却发现那长/枪少女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与陈雅对视。陈雅的瞳孔变得无比幽深,焕发出无声的力量。 心灵震慑! 我惊喜地站住了脚。没想到陈雅竟在这场战斗中领悟了进阶的心灵之力,实在是意外收获。 这就是心灵之力的奇妙之处,每一次挫折,低谷,绝境都会变成心灵进阶的契机,只要不死,它只会越来越强大。陈雅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冲上前,抱住长/枪少女跟她一起翻下了演武台。我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地,不顾身上的伤痕立刻跑到了宇文默身边。她似乎忘记了,宇文默有自愈之能,这点伤根本不用担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宇文默和陈雅之间有了一种牵绊,而迟钝的我直至今日才有所发觉。 这算是好事吧!陈雅天生能感应人心,自然能分辨善恶。能得到她认可的人,必然不会是奸恶之徒。只是我心中难免还有淡淡的惆怅,这由始至终都执着地要跟在我身后的姑娘,现在也有了新的牵挂。 惆怅之后,又有些喜悦。 复杂的心情还没持续一瞬,我的注意力又被队友们吸引了过去。小金刚终于将困住她的对手丢下了演武台,赤尾蛇也渐渐占了上风。长臂阿木一边胳膊夹了一个敌人,正在飞快地转圈,试图把那两人给转晕过去。 飞天羽身姿轻盈,别人愣是碰不着她一根毫毛。剩下的千里眼他们就有些惨不忍睹了,被乙一队和丙三队攻得节节败退,全场乱逃,居然不小心逃出了眼演武台,趴在台底下唉声叹气。 “别担心。”我朝他们挥挥手。“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第25章 一场误会 二十五章 我将乙一队和丙三队那几个围攻者给一个个地收拾了,回到队伍之中。长臂阿木手臂里的两个敌人已经厥了过去,正好送下台。 双刀客终于止住旋舞,整顿队伍。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刻钟的时间,乙四队剩下七人,而乙三队剩下了五个人。 双刀客心中有愧,朝我拱了拱手。“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机会定当奉还。” 旋舞却不屑道:“是你跟他们定下的盟约,我又没答应,也算不得违约!” 此言一出,两个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愤怒和轻蔑。 “废话少说。”我冷冷地盯着对方。“时间不多了,开始较量吧。” 这一次小队混战中产生的诸多意外,是因为我们对其他小队的不够了解造成的。但对于乙四队,我们研究得最清楚不过。 乙四队里所剩下的这七名队员中,有两个战斗力薄弱,以身体素质见长的,被他们保护在了最里面。其余五个,除了武技和灵敏度都很高的双刀客以及拥有一双号称能击破一切的长腿的旋舞之外,还有一个内力相当强,可以气为壁,寻常武器根本近不了身。另外两个是一对兄妹,兄妹俩之间有心电感应,双脚如勾能贴壁而行,人称“壁虎兄妹”。 关于面对乙四队时的战略,墨久已经跟我们研讨过很多次。虽然现在人数有所减少,但大家还是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赤尾蛇依然跟旋舞对战,飞天羽包揽了壁虎兄妹,小金刚与内力强者对峙,长臂阿木守在一旁等待机会攻入敌人内部,而我自然是对上了双刀客。 双刀客见我手无寸铁,也放下了手中的两把春秋长刀,抱拳道:“请。” “没了刀,还算是双刀客吗?”我笑道。“没关系,点到为止即可。” 他见我如此,也不再扭捏,取回双刀凌空劈来。 与双刀客的这场切磋持续了好一阵子,我难得遇到武技上的对手,正想打个酣畅淋漓,却听见旋舞一声惨呼,令我与双刀客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乙四队里无暇顾及的两个队员被长臂阿木瞅准机会给丢了下去,小金刚和内力强者依然对峙,她虽不能动他,却也将他逼得无法袭击或是保护别的队友。飞天羽揪住壁虎兄妹的衣裳,三人齐齐翻飞出了演武台,赤尾蛇受了伤,捂住伤口半跪在台上,旋舞已不见踪影,应该是下了演武台。此刻台上已只剩下寥寥数人。 乙四队还剩下双刀客,内力强者两人,乙三队还有我,赤尾蛇和小金刚三人。 正在此时,比赛终结的钟声敲响。 我与赤尾蛇,小金刚相视而笑,握拳庆祝。双刀客颓唐地叹息了一声,走过来道:“恭喜。” “恭喜!”有声音从我脚下传来。我低头一看,竟然是小矮个。大概是长得太不起眼的缘故,谁也没发现他还留在台上。 小矮个来自丙三队,他最终留在台上,意味着丙三队成为了第三名。 跃下演武台,正要和队友们拥抱欢呼,却听见有人愤愤道:“他们用毒!” 我惊讶地回头一看,是旋舞和另两个乙四队的队员。旋舞捂着滴血的右脸颊昏昏欲坠,那两名队员扶着旋舞,愤怒地对我们指控。 正要宣布比赛结果的墨衣裁判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那两名队员说旋舞脸上的伤口呈现出青黑色,明显是剧毒所致。墨衣裁判赶紧招来在场负责疗伤的藕衣祭司,那祭司身后还跟着两名弟子,居然正是赵莲息和那个杏眼姑娘。 藕衣祭司查看之后,赶紧替旋舞服下了解毒丸。墨衣裁判见状,凌厉的目光直朝我们射来。 “你们竟敢违反规则,在比赛中用毒?!” “我们没有用毒!”赤尾蛇忽然开了口。“那是我的血。” 我恍然大悟。赤尾蛇的血天生带毒,想必是在之前的比赛中被刺中后血液喷射而出,恰恰溅到了旋舞的脸上。 墨衣裁判听了我们的解释,沉吟片刻后朝演武殿而去,显然此事事关重大,他也拿不了主意,只能上报给长老。 这件事虽不是我们刻意为之,但也的确是疏忽所致。旋舞毕竟是女孩子,毒在脸上必定会留下疤痕,叫她将来如何是好? 乙三队再没有了胜利的喜悦,诸人心情沉重,尤其是赤尾蛇,他担心因为此事连累大家不能夺冠。墨久走过来拍了拍我们的肩膀,神情平静地说:“不要紧,你们已经做得很好。” 向来严厉的墨先生第一次对我们说出了赞扬的话,这无疑是极大的宽慰。 墨久说完这句话后,也转身朝演武殿而去,大概是去打探消息。对面的乙四队长墨嫣飞一直望着他的背影,露出担忧之色。 见她如此,我颇有些疑惑。 混乱之中,赵莲息走到我身旁。“我让哥哥带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我点头。“多谢。” 她愣了愣。“你没让那个人吃吗?” 我惊讶地回头看她。 原来这麒麟果虽然有毒,却可以暂时压制赤尾蛇身上的血液之毒。赵莲息知道了锦心打算利用乙四队和赤尾蛇的天生毒性来对付我们,便让赵宣将这麒麟果带来给我,就是要让我给赤尾蛇服用,以免在比赛中因为血液带毒而出现意外。哪知道我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还当是锦心将某种药物给了旋舞。 锦心究竟有没有给旋舞什么东西尚未可知,但她一定教给了旋舞这个损人不利己方法——那就是刺破赤尾蛇的皮肤,然后以施毒为名将乙三队拖下泥潭。但谁能想到,这血液竟然溅上了她的脸,令她痛不欲生。 虽然是我理解错误,但赵莲息让赵宣带的这话也实在含糊不清,她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麒麟果是要给赤尾蛇吃的? 她离我远了点,这才说:“我只是想试试你是否真的那么厉害。”她又站远了点。“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深呼吸,努力克制。 她又往远处挪了挪。“之前你让我那么难堪,小小报复一回不算过分吧?” …… 有了墨久的鼓励,大家对于最后是否会被惩罚,是否会失去胜利的果实已不那么在意。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墨久在长老面前将赤尾蛇的血液误伤旋舞的事归咎于自己,承担了全部责任,被长老惩罚,受了鞭挞之刑。 因为墨久的这一举动,长老最终判定乙三队和乙四队平手,共同进入祭司殿的弟子赛中。最终的结果出乎我们的意料,然而我们宁可不要这平手的成绩,也不愿墨久为我们承担,受痛苦的鞭刑。尽管墨衣祭司的身体比常人都强韧,但一顿鞭挞之后,墨久已是血迹斑斑。令人惊讶的是,墨嫣飞竟然不顾一切地抢先扶住了他,情不自禁地落了泪。 后来我们才知道,墨嫣飞与墨久竟是一对夫妇。 第26章 祝厘禁地 二十六章 小队混战就这么拉下帷幕,我们和乙四队都有些如鲠在喉。既然是平局,自然没有分出胜负,之前的赌注也没有了用武之地。然而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却与双刀客和另外几个乙四队的弟子成了朋友,也算是意外收获。 旋舞脸上的伤虽然被藕衣祭司给治好了,却留下了不小的伤疤,毁了容貌。听说她一直留在自己的房里闭门不出,大概也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能彻底快速除去伤疤的只有当初锦西从祝厘峰禁地为我采来的暮云草。且不说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就算能进去,禁地之内所有的异能都会失效,轻功再好的人也难以从悬崖崖缝中采药,锦西便是一个先例。 他当时侥幸采到了药,最后也掉进了山涧,若不是大祭司及时派人寻找,他恐怕早已被山涧给彻底吞没了。 有谁会为了旋舞不顾性命亲自涉险? 还真有。 这个人就是赤尾蛇。 当我们发现赤尾蛇失踪的时候,与他同屋的长臂阿木拍了拍脑袋。“糟糕,他一定是去祝厘峰了,传说那里有去除伤疤的奇草……”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虽说旋舞脸上的伤的确是由赤尾蛇的血造成的,但也是她自己心术不正才导致这样的结果,赤尾蛇也不像是因为愧疚便不顾一切的人,怎么会冲动地闯入禁地? 长臂阿木叹道:“他曾经说过一次,旋舞长得像他逝去的小妹……” 怎么办?这件事决不能告诉受伤未愈的墨久,否则他一定会不顾伤势去寻找赤尾蛇,也不可将此事声张,否则不止赤尾蛇,整个乙三队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能去找他的,只有轻功最好并且对禁地有所了解的我。即使我被守护禁地的墨衣祭司发现,也有把握能将此事的影响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这件事发展至此,我也有不小的责任。如果我在受到赵莲息的提示时能够不自以为是地猜测真相,而是直接找赵莲息问个清楚,那么这桩意外根本不会发生。 我要进入禁地的事也不适宜让太多的人知道,尤其是陈雅,如果她知道我要去冒险,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跟着一起去。禁地里危机重重,我自己一个人还能自保,若是多一个,恐怕反而会增加风险。 于是我跟宇文默事先说好,让他找个借口将陈雅给带了出去,又叮嘱知晓此事的长臂阿木,飞天羽和小金刚千万要守住秘密,这才放心地去了祝厘峰。 祝厘峰离太和峰不过两个山头远,却是整个幽国人闻之色变的地方。第一,在这里,所有异能都会莫名其妙地失效;第二,这里地势十分险峻;第三,这里时常有体型巨大的凶猛野兽出没,没有了异能,对上这些野兽难以脱身。 这里自古就是禁地,为了防止不知情或是别有用心的人闯入,常年有墨衣祭司在峰底守护,不过近百年来出入的人寥寥无几,这些看守渐渐也就懈怠了不少,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和锦西锦心给偷偷混了进去。 我在祝厘峰下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赤尾蛇并没有被墨衣祭司们抓住,这才潜了进去。赤尾蛇从未进过禁地,不熟悉地形,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到达长有暮云草的山崖,我判断他现在还在峰上那片密林之中。 除了山崖,这片密林也是个险地。当初我们便是在这片密林中遇上了白狼,听说还有很多可怕的野兽,一旦正面遭遇,便是九死一生。 我最担忧的便是这一点。这密林地形复杂,我们当时只在密林外缘便差点迷了路,如果赤尾蛇深入密林又被猛兽袭击,恐怕…… 抛去不好的联想,我专心在密林之中寻找赤尾蛇的踪迹,果然被我发现了他的脚印。跟着脚印走到一处水洼边,突然又失去了线索。我仔细地在水洼边寻找,发现了赤尾蛇留下的一只鞋。 我心中一沉。什么情况下,他会弃鞋而去?是逃跑之中慌不择路掉了一只鞋,还是—— 呼噜噜……呼噜噜…… 林木微动,我闻到了一股腥气,立刻警惕地四下张望。我的神力在这里已经消失,能够凭借的唯有轻功和武技,如果遇上小型的野兽还能有一战之力,遇上大的恐怕就只能用轻功跑路了。 要是我的碧鲲还在,想必会轻松很多。 林木微动,我感觉到在某个方向,风流动的速度加快,有东西来了,速度还不慢。我从地上拾起几个石子,运气于指尖,朝那东西来的方向激射而去。 “什么东西?哎!——” 崇锦西的声音? 我惊喜交加,立刻跑了过去,只见他跌坐在地,头发垂落遮住了脸,夔龙面具碎裂掉在了一边,想必是被我的石头击中,掉了下来。 “崇昭,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侧着头,手指放在脸上。 “你没事吧?”我担忧地问。不会被我的石头给砸破相了吧?我心下一慌,立刻跑了过去想看他的伤势。 “别过来!”他却急忙道。 我停下脚。难道他的气还没消,依然对我心怀不满? 他摸摸索索地解下银月,手起轮落,割下一块布帛。接下去,他用这块布帛把自己的整个脸给包了个结结实实。 “你可以过来了。” 我走过去,看了看他的脸。“你打算就这么包着?” “没错,你别想趁机看我的脸。”他警告我。看样子,他还记得我对他的容貌有异于平常的好奇心。 “你误会了。”我揪住他脸上的布帛,他躲了躲。“我是想问你这么包着,能看得见吗?透得过气吗?” 崇锦西呆了呆。“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闷。”这满头布帛配上他呆呆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我忍住笑,抓过银月给他开了几个口子。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多了。” “你怎么来了这里?” “心血来潮进来玩玩。” 我怀疑地看着他。哪有这么巧,恰恰在我进入禁地的时候来玩? 他左顾右盼,一副观赏风景的样子。 “那你慢慢玩,我先走了。” 我在前面走,他在后头跟。 走了几步,我回头,他继续做看风景状。 我用轻功在树上跳跃,他用轻功跟着跳。我加快速度,他被我远远抛下。绕了一个圈,我来到他身后,见他正懊丧地捶着树皮。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他吓了一跳。“谁说我不生气了!” “你特意来找我,不是因为担心吗?” “你少自作多情,都说了是来玩的,谁会担心你!” “哦。”我作失望状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他叫住我。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 “我什么时候道歉了?” 他怒道:“瑶光宫比赛那天晚上,你不是来云光殿找我了吗?” “那又如何?” “你说了对不起,还说以后都对我坦诚,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别想赖账!” “亲耳听见?”我笑了笑。“这么说,你那天在房间里?” 第27章 密林遇险 二十七章 崇锦西愣了愣。 “没有,我听贺云说的。”他十分不自然地转开脸。 显然在说谎。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我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赤尾蛇现在身处险境,必须早些找到他。 我与崇锦西刚想走,却发现四面安静了下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又开始袭上我的鼻尖。 “崇昭。” 崇锦西忽然开了口,神色凝重目视前方。“你先走。” “开什么玩笑!”我怒道。“要走也应该你走。” 在这里,我失去神力,他也没有了震慑生灵的音能,只能依靠轻功和武技来保护自己。我明显要强过他,怎么能让他来阻挡危险?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是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 “遇到危险时自己先跑的男人,那叫懦夫。” “那就一起。”我伸出手。 他愣了愣,慢慢地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好,一起。” 话音刚落,一头巨大的棕熊从林间钻了出来。 我松了一口气。棕熊虽然体型巨大,却不算灵活,我们俩若用上轻功,应当能避走,水洼。正要运气,却见崇锦西抽出了银月。 难道他还打算跟它一搏? 他见我不赞同地看他,无奈道:“这是祝厘黄尾熊,从来不单独行动,而且身手相当灵活,我们逃不了的,只能跟他恶战一场。” 我不以为然,一头熊而已,能有多灵活?不单独行动,难不成还能有个团队? 我纵身跃上了树,打算跟崇锦西配合攻下这只棕熊。 谁知刚刚上树,就听见一声咆哮,紧接着我所在的这棵树剧烈摇晃了一下,瞬间向下倒去,我赶紧换了颗树蹲着,这才发现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三头熊将我所在的树团团围住,个个都能赶上半树高。 好家伙,这么大的个头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才感叹了一下子,崇锦西急声唤道:“快跑!” 我愣了愣,只见这三头熊忽然猛地暴起扑来,差一点点便够到了我的脚。竟然有这样可怕的速度和弹跳力! 我的心一沉。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熊,怕是我们用上轻功也未必是它们的对手,更令我心凉的是,其中一只熊的嘴边沾了血迹,难道是赤尾蛇?但转念一想,赤尾蛇血带剧毒,这熊若是吃了他,一定会中毒而死,哪里还能这般精神? 崇锦西正与最初的那头熊对峙,他的银月削掉了它肩头一块皮肉,引得它怒嚎了一声。另外三头熊听见声音,立刻转头去围攻崇锦西。 我趁机运起内力,以最快的速度滑到崇锦西身边,拽了他就跑。 “你快走!”他试图挣脱我的手。 “不是说好了一起吗?!”我死死拉住不放。 崇锦西沉默片刻。 “朝东边走!” 我与他运足全力,脚下如生劲风,树木不住地后退。一直到精疲力竭,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此处已接近森林边缘,我料想那熊不会再追来,放松了不少。崇锦西却依然保持警惕。看上去他对这黄尾熊还挺了解,难道之前就有过交锋?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阵咆哮又随风传来。 我心下一凛,生出了一丝恐惧。居然来得这么快! 我与崇锦西都已用尽了内力,不可能再用轻功逃跑,该如何是好? 崇锦西忽然转过头看着我。“真的不走吗?” 我摇头。“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 他凝视着我,忽然笑了一声。“好,那就拼死一战。” “这些熊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揪住我们不放?” “它们是这片密林的守护者。”崇锦西转向前方。“要将每一个胆敢闯入密林的入侵者斩尽杀绝。” 原来崇锦西当年采到暮云草之后,无意中进入密林遇上了这群熊,被追得落荒而逃,如果不是掉下了山涧,恐怕他已经被这群熊给踩成了肉泥。 这么说,当初我们三个闯进禁地遇到白狼还算是运气好,没有碰到这群真正的煞神。只是它们为何要守护这片密林? “据说这里藏着灵力源石的秘密。”崇锦西解释道:“还记得那句预言吗?” 黄金花出灵源殁,灵源石破神目开。 这句预言出自千年之前的一位具有先知之能的大祭司,在祭司一族和王族之中一直秘密地流传至今。灵源石是整个幽族最为重要的宝物,它直接影响着四域的毒瘴和族人的异能,关系着幽族的生死存亡,因此被妥帖安置在神塔,由等阶最高的雪衣祭司们守护着。这里有历代雪衣长老重重加持的精神屏障,没有经过允许的话,就连大祭司也进不去。当然,即使进去了,也不可能取走灵源石。它早已与神塔成为一体,要取走它,除非先将神塔彻底毁坏,这显然不可能做到。 但是这位先知却预言到了灵源石的危机。 黄金花。 预言中说黄金花将会导致灵源被毁,而灵源毁坏之后将会开启神目。 然而从没有人见过黄金花,对于神目的揣测倒是众说纷纭,但大部分人都认为神目是指在太和神殿的那座巨大的祖神雕像,祖神的雕像一直紧闭双眼,一旦灵源被毁,祖神便会睁开双目,降下神罚。 也有人认为太和神殿中藏有秘境,神目其实是开启太和神殿秘境的钥匙,神目一开,秘境便能打开,里面藏有幽族的终极宝藏。 然而自从那位先知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有拥有预知之能的人物诞生,这预言会在何时实现无人能知。千年过去,人们渐渐也就淡忘了它,不再惶恐忐忑。 按照崇锦西的意思,难不成这黄金花其实正生长在这片密林之中? “谁知道呢?”他摇摇头。“反正我没有见过。” 咆哮声渐近,我与崇锦西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我们不可能冒险跳入山涧,看来恶战一场在所难免。 “一人两头。”我朝他笑道。“看谁先解决。” 他也笑了笑。“这回我一定赢你。” 一场惨烈的厮杀。 我拼尽全力,终于将其中的一头斩于银月之下,再将银月抛给崇锦西,熊背上伤痕累累的崇锦西将银月狠狠地刺进了巨熊的眼睛。 巨熊惨嚎一声,响彻天地。 崇锦西杀了一头,废了另一头的眼。我杀了一头,还剩下一头。 然而我也满身血污,汗水涔涔而下,右手和左脚在之前的搏斗中被熊给拉折,连站也站不起来,完全脱了力,锦西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勉强还能行动罢了。 崇锦西被巨熊振落到我身边,颤抖着手想扶我,却最终还是攥紧了拳头。 第28章 真情流露 二十八章 “前面的悬崖之下,就是那条山涧对不对?”我看着他身后愤怒的巨熊,颤声道。“锦西,带我去。” 我宁可在山涧中摔死,也不能葬送在这巨熊的口中和脚下。趁这巨熊精疲力尽不敢妄动的当口,我们正好可以逃到悬崖边。 “不。”锦西摇着头,声音颤颤。他的眼睛忽明忽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如果跳下去,你一定会死!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我是幽国的大公主,不可以死在熊爪下!”我揪住他的衣襟,凝视着他的眼睛。“既然我要死了,你能不能……” 他愣了愣,忽然开始拉扯覆盖在自己脸上的布。“我给你看,你坚持住!” 我无语,差点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此刻绝望的处境。其实我只想要求他让我死得有尊严些,别将真相告诉父王和母后…… 父王,母后,阿渊,陈雅,还有……我疲倦地闭了闭眼,模糊之中,看见崇锦西露出了一半脸颊,洁白的,光亮的…… 我眨了眨眼,想看得更清楚点,却看见巨大的影子朝我们慢慢走了过来。 我瞬间抓紧了崇锦西的肩膀,想把他推开,他却像是知道了我的意图,固执地一动不动,像只护雏的鸟把我困在怀里,把自己的背坦露给了即将到来的巨熊。 “那件事之后,”他忽然开口。“我曾发誓,绝不再让你在我面前受伤。虽然食言了,但只要我在,便一定会保护你,直到最后一刻。” 为什么……不要做无谓的牺牲……难道两个人一起死比一个人活下来更好吗?我很想清醒过来,却越来越昏沉。只看见那凶恶的影子朝我们扑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赤尾蛇,借你的血一用!” 清朗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像利剑破开混沌,将我的意识瞬间唤醒。巨熊站在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正转身往后看。站在它身后的少年,手持长剑身如碧竹,翩然而立。 方蔚临。最后的时刻,竟是他和赤尾蛇双双赶到了。 我终于放松了下来,沉沉地陷入昏迷。 再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赶路,手和脚都缠上了绷带。刚想挪一挪姿势,却听见头顶上有人说:“你的手和脚都断了,不想一辈子都躺在床上的话,就乖乖待着别动。” 我慢慢地抬头。 方蔚临没有看我,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 “你知道这回有多危险吗?”他冷冷地说。“要不是我和赤尾蛇听见熊的声音赶了过来,你和崇锦西恐怕已经——” “崇锦西呢?” “他没事,有事的是你。”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无数复杂的情绪。“为什么总要将自己置身险境?为什么遇到了麻烦总想自己去解决?你的自以为是总有一天会害死你!” 他轻叹了一声。 “我终于有点明白崇锦西的心情了。” 我看着他的脸,心中生出些莫名的欢喜,又有点困惑和纠结。身上的疼痛在这一刻渐渐淡去,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了些许。 他却冷着脸,不再说话。 “你在担心我?”我忽然问道。 他的脚步停了停,又继续向前走去。 “不用担心。”我低下头。“我不会那么容易死,再说我也不是一个人。” 他忽然停下了脚。 “我不是担心。而是生气。” 我愣愣地看着他。 “如果我能早些来,也许你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他垂下眼看我,双眸浓如墨玉,沉如雨云。“如果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他的手臂紧了紧,让我忍不住呼痛。 “对不起。”他又恢复了平静。“我失态了。” 赤尾蛇的运气实在爆棚,不仅没有在密林中迷路,还很快找到了暮云草。虽然在采草的过程中遇到了危险,也被及时赶到的方蔚临给救了下来。 俩人正要离开,却听到从林中的熊嚎,这才碰见了半死不活的我和崇锦西。虽然禁地中异能无效,但好在方蔚临身手不凡,赤尾蛇血中的毒性依然存在,这才借助他的毒血诛杀了剩下的那头巨熊。 崇锦西被赤尾蛇送回了云光殿,听说他的伤势虽不轻,但好在只伤到血肉,没有损伤筋骨。相比而言我就凄惨了很多,一只手一只脚折断了不谈,内腑也受了不少的创伤,就算用上了雪衣祭司的灵药,也至少得卧床修养一个月。 这么一来,根本无法再参加祭司殿的弟子比赛。 赤尾蛇听闻此讯,惭愧悔恨不已,天天到我床前报到,一副要为我斟茶送水的姿态,被陈雅给赶了回去。小金刚来探望我时,十分羞愧地承认是自己向少祭司大人透露了我的行踪,才让他追了过去。崇锦西前来其实算是救了我的命,我也就不计较她的没原则了。只是方蔚临又是怎么找到禁地去的,难道是宇文默向他告了密? 陈雅因为被我和宇文默联手蒙骗,见我伤成这样,又愤怒又心疼,顾及我是病人也就罢了,对宇文默那叫一个恨,就差跟他割袍断交。宇文默见状不好,又慷慨割了手臂,贡献出了他的治愈之血。 大祭司大人也暗中来探过我一次,带来一些灵药,告诉我崇锦西已经大好,他想来找我,却被大祭司给关了禁闭。在治愈之血和灵药的双重作用下,三天之后,我奇迹般地康复了,只是我生病大家手忙脚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怪事:我从王宫穿出来的那套柳色常服丢了。 这件事又点燃了陈雅八卦的神经,她坚持一定有人暗恋我而不得,只好偷了我的衣服以解相思。我觉得完全不可能,她却已经开始猜测人选,从赤尾蛇猜到了方蔚临,如果不是因为崇锦西被关了禁闭不可能出来,恐怕她连他也得算上。 然而这件事很快有了答案。 长老们公布了祭司七宫弟子大赛的规则。雪衣祭司们所在的天枢宫南侧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巨型石阵,经过七宫祭司们的共同设计,这里成为了危机重重的迷宫。迷宫里藏有三件宝物,分别由三个守护者看守,只有找到并打败守护者才能夺得宝物,赢得胜利。 这三件宝物,分别属于在幽国最炙手可热的三个人:崇锦西,崇渊,以及大公主崇昭。而守护者分别由崇锦西,崇锦心,以及雪衣长老担任。 更据小道消息,其中属于大公主的宝物是她的贴身之物。消息一出,群众沸腾不已,跃跃欲试。 敢情偷我衣裳的其实是大祭司大人?! 第29章 小白鹿狮 祭司宫的弟子赛终于揭开帷幕。七个祭司宫,除了天枢宫因为弟子人数稀少只派了一个小队参赛,其余六宫都派了三个弟子队,一共十九个队,从四个不同的入口分别进入巨石阵。 阵中道路四通八达,为了尽量减少与其他队伍的冲突,小队们很快便分散了开来。我们早就商量好策略,分成两队人马,分别由赤尾蛇和我带头,朝西北方崇昭秘宝和东北方崇锦西秘宝的方向而去。 乙三队队员一共十名,如果太过分散,那么很容易在陷阱中全军覆没。如果只选择一个全员出动,风险系数也增加了不少。之所以不选择崇渊线,一方面是因为守护着崇渊秘宝的是雪衣长老,这一关的难度显然要超过另外两个,我也不想在最终面对雪衣长老时被他发觉我对精神攻击免疫的秘密。另一方面是赤尾蛇他们显然对崇昭秘宝更有兴趣,而我则希望能见见崇锦西。 我和陈雅,小金刚,长臂阿木四人一队,往东北而去。但巨石阵中道路纵横交错,很快我们便迷失了方向,陷入一片赤色岩石之中。 赤色巨石的形状十分怪异,有的像人头,有的像兽类,千奇百怪。我们刚刚进入这片巨石,便听到了一阵奇特的呜咽声。 我仔细地辨别这呜咽声,苦笑道:“是兽阵。”我们的运气还真是不一般,第一个陷阱便碰到了碧衣祭司们的拿手好戏,只希望这个兽阵中出场的压阵兽不要太过难缠才好。在实力最为强悍的前三宫之中,雪衣祭司的精神攻击我自然不怵;藕衣祭司们不可能在这巨石阵中用毒,最多用些能致幻或者晕眩昏迷的药物,我早有准备;唯有碧衣祭司们的兽阵只能靠实力度过。 所幸我在青极王宫时便已将天玑宫碧衣祭司们豢养的灵兽认了个七七八八,也对其特性有所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场战斗还有几分胜算。 众人听了我的话,皆是严阵以待,表情凝重地观察四周。 顷刻之后,我们听得几声犬吠,从一枚高达数丈的鹿形巨石之后颠颠地跑出一只憨态可掬的白色狮子狗。 小金刚大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怪兽,居然是一只狗!不会是放错地方了吧?” 那狮子狗在我们几步远处挺下,黑呼呼的鼻尖仔细地嗅了嗅,朝陈雅奔了过来,一面奔,一面猛力地摇动着尾巴。 陈雅不知所措地看向我。我冥思苦想这狮子狗的来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天玑宫的灵兽名录之中有这样小巧玲珑的类型。虽然这狮子狗看上去完全没有攻击性,但它出现在这巨石阵里,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因此我将陈雅护在身后,警惕地瞪着眼前的小狗,试图将它给吓走。 小狗愣了愣,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呜呜咽咽地叫了起来,这声音跟我们之前刚刚进入兽阵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阵低沉咆哮声响起,地面似乎也有些震动。在鹿形巨石之后,走出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形异兽,这异兽至少有两丈高,狮头鹿角马蹄,一双湛蓝的眼睛发出凌厉的寒光。 我大惊,居然是白鹿狮! 那小狗走到白鹿狮的身边,亲密地舔了舔它脚上的毛发。白鹿狮慈爱地垂下头嗅嗅它,似有安抚之意。 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这白色狮子狗竟是白鹿狮的幼崽? 我想起白鹿狮的特性,顿时后悔不迭。白鹿狮性格温和,虽然长得凶猛却从不攻击人,因为灵智相当高,天生能辨善恶,也难怪会与陈雅投缘。这一关真正的压阵兽恐怕并不是它们,但如果能够过得了它们这一关,便能在遇到压阵兽之前找到出口。若刚刚我没有阻拦小白鹿狮,没有显露杀意的话,现在我们应当已经出阵了。 小金刚和长臂阿木已进入备战状态,手持武器与白鹿狮对峙,杀气四溢。我连忙阻拦却已来不及,大白鹿狮仰天长鸣,忽然转头用头上的双角往鹿形巨石上的某处一摁。 原本平整的地面忽然猛地下陷形成一个方形洞穴,陈雅,小金刚和阿木反应不及掉了下去。我早有所料,在那一刹那高高跃起,朝那块鹿形巨石的方向掠去,正好落在巨石边上。 大白鹿狮见状,竟用高大的鹿角朝我逼来,试图令我落入洞穴,我一边躲闪一边寻找机关,终于发现巨石上有一处颜色稍浅。正想摁去,只觉得手臂一痛,竟是那头小白鹿狮咬住了我的衣袖,顺带还咬着我一小块肉,令我分了神。就在这一瞬间,大白鹿狮的长角将我一戳,直接把我戳下了洞穴。 于是我带着咬住我紧紧不放的小白鹿狮落在了洞穴之下。 洞穴虽深,却长有厚厚的草甸,即使不会轻功也不至于受太重的伤。我刚一落地,陈雅他们便立刻围了过来。 我揪下小白鹿狮,塞到了陈雅怀里,原本挣扎不已的小白鹿狮顿时安静下来。我郁闷地盯着它看,还说是什么能分辨善恶的灵兽,难道我很恶吗,不过就是之前露出了一点杀气,至于这么跟我过不去吗?小白鹿狮感觉到我的目光,把头塞进了陈雅的手臂里。 然而它跟着我下来也许并不是坏事,毕竟它是那头大白鹿狮的孩子,一旦大白鹿狮发现自己的孩子也进了洞穴,说不定会打开机关放我们出去。 我解释了白鹿狮的特性,众人恍然大悟,然而此刻已在洞底,恐怕那只真正的压阵兽正等在这里,也只有直面它了。 这洞穴墙壁上点了油灯,能看见四面情形,此处唯有一条通道,不知通向何方。我们茫然四顾,并没有发现兽类的痕迹。 正在此时,通道那头传来人声。难道还有人被困在这里?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我们循声进入了通道,没走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处巨大的岩穴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30章 人面蜘蛛 岩穴之中,趴着无数半人多高的黑蜘蛛,这些蜘蛛都长了一张瘆人的面孔,正对着我们前方的平台,平台上站着三个人,正是赵宣,方蔚行和双刀客。 平台之下,有不少巨大的白色蛛网,已有不少人被困在其中。我仔细看了看,居然有赵莲息和旋舞。她们走的明明是崇渊线和崇昭线,竟然也被蜘蛛困在这里,看来这迷宫的方向和路线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断。 赵宣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雪白的猫头鹰,此刻正对着对面的黑蜘蛛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看见我们过来,赵宣摇头示意我们不要靠近。 “这是人面蛛,能吐出黏性极强的蛛丝,蛛丝上有能令人无力的毒素。”虽然人面蛛长得可怕,却并不食人,然而它们的领地意识很强,如果有人侵入它们的领地,那是一定会被袭击的。 我皱了皱眉。看样子,出路必定是在人面蛛群后面。 不知为何,人面蛛没有袭击赵宣等人。 我仔细看了看他身边的猫头鹰,定下心来,带着陈雅他们往赵宣身边而去。方蔚行见我走来,朝我温文尔雅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是幻鹰?”我问道。幻鹰能以叫声扰乱对手的攻击,令对手认为自己已经不在原处。 赵宣惊讶地挑了挑眉。“看来你对灵兽很有些研究。” “谈不上研究,只是略懂。” “陈意妹妹过谦了。”方蔚行笑道:“我听说了你在小队比赛中的表现,相当出色。如今七宫之中也无人不知神力魔女的名号,没想到你对灵兽也如此了解。”很显然,他在向我示好。我有些疑惑,转头看了一眼陈雅,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专注地观察起方蔚行来。 “陈意,”队友被困,双刀客显然有些着急。“既然你知道那是人面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它?” 我笑了一声。“你身边那个就是天玑宫的得意弟子,不问他反倒问我?” 赵宣沉吟片刻。 我记得人面蛛的克星正是他身上的幻鹰,但他之前迟迟未曾动用,想必另有打算。然而此刻若再不用,怕是我们都得被困在此处直到比赛结束。更何况,他自己的亲妹妹还在网里困着,就算没有生命危险难道就不担忧?做出决定是迟早的事。 果然,赵宣皱眉一咬牙,抽出身上的匕首,在幻鹰的背上狠狠划了一刀,幻鹰立刻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震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人面蛛发出一阵骚动,立刻退了很长一段距离。赵宣将沾了幻鹰之血的匕首递给我道:“这个能割碎蛛网,快!”我趁此机会跃下平台,先将困在网里的赵莲息给救了出来。她得救之后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服下其中的药物,立刻解除了无力状态。 我正要去救别人,赵莲息却拉住我的手臂道:“他们都是竞争对手,你真要救?” 我反问她:“被困在蜘蛛网里的滋味如何?” 她默然不语。 “竞争对手又怎么样?他们毕竟还是我们的同伴。那些蜘蛛受过幻鹰的刺激之后,谁知道会不会突然狂性大发攻击人类?”我笑道。“我可以救他们,也可以再正大光明地胜他们。” 她盯着我看了看,忽然叹道:“真不知该说你是过于自信呢,还是过于任性。” “自信任性都无所谓。”我挥了挥匕首。“快跟我救人。” 她不再言语,跟在我身后将我救出的弟子们一个个地喂了药。 最后一个是旋舞。因为赤尾蛇采来的暮云草,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不少。此刻大概是被困得太久,她已经晕了过去。 我将她扶了出来,让赵莲息给她喂了一颗药。正想将她背上平台,她却忽然在我耳边耳语道:“他是我的,别想跟我抢。” 说完,她抢过我手里的匕首,猛地将我一推。 我猝不及防,被她推得朝人面蛛群里走了几步,几乎就要和人面蛛来个面对面。人面蛛被突如其来的我一吓,立刻喷出了雪白的蛛丝。 蛛网铺天盖地而来,我连忙用轻功躲闪,听见小金刚和陈雅的惊叫声。正在此时,双刀客忽然抛下他的刀给我。 我接下刀,见刀面上有血光闪闪,看来是他急中生智用刀沾了幻鹰的血抛了下来。有了这把刀,我心内大定。 跃起身,挥舞长刀切断迎面而来的蛛丝,我回到了平台上。 平台上的众人见我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用鄙夷的目光盯着旋舞看。旋舞却一脸有恃无恐状,丝毫不觉羞愧。 “你还好吗?”方蔚行俊秀的脸上满是关怀,甚至还想来扶我,被我避了过去。赵莲息看着他的动作神情,露出一丝落寞。 我跟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不会又要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毁了吧?我立刻离方蔚行远了几步。 将刀还给双刀客,我朝他道了声谢。赵宣肩上的幻鹰此刻已经站立不稳,发出的鸣叫声越来越凄厉。 “快走,否则来不及了。”赵宣神色凝重。“你们跟在我后面。” 众人跟在赵宣身后朝蛛群走去,蛛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小金刚和陈雅将旋舞堵在了平台上,不允许她跟随,连双刀客也装作没看见。旋舞突然大声道:“陈意,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理她。看在双刀客的面子上,我没有亲自动手,已经算是对她很客气了。旋舞见我毫不理会,又大声道:“或者我应该叫你另外一个名字,崇——” 我停住脚。陈雅已经及时地封住了她的嘴巴。 众人神色各异。赵宣并无异状,依然是一脸凝重焦急;赵莲息惊讶地看我,大概也觉得意外;双刀客则厌烦地往后看了看,完全没有任何联想。 而方蔚行则皱紧了眉头,忽然神色大异地转头看我。 这回不该知道的人也猜到了。 我心中窝火,又觉得奇怪。她是怎么知道了我的身份?在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还敢出手对付我,这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我返回到平台上,陈雅已用她的心灵震慑慑住了旋舞,她此刻眼神空洞,喃喃道:“陈意是谁?不知道啊,是谁呢?想不起来了……” 我一掌劈昏了她,将她像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跟上众人的脚步出了岩洞。 第31章 白鹿狮牙 刚出岩洞,赵宣立刻给幻鹰上了药,将它收了起来。幻鹰失血过多,在剩下的比赛过程之中恐怕是帮不上忙了,也难怪之前赵宣迟迟没有下定决心,原来是不想过早地使出这杀手锏。 那大白鹿狮焦虑地守在洞口,见我们出来,立刻兴奋地走了过来,在我们之中寻找小白鹿狮的影子。这灵兽倒真有原则,即使是自己的孩子被困在其中,它也不肯放水让我们直接离开,只是等在洞口期待我们带它出来。这么一看,倒令人肃然起敬。 我从陈雅怀里接过小白鹿狮,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小白鹿狮回头看了看,我朝它做了个鬼脸。它叫了一声,突然在我脚上轻轻咬了一口,又亲昵地围着陈雅转了一圈,这才欢快地跑回了自家母亲的身边。 我郁闷地看着它撒欢儿的样子。难道就真的那么讨厌我,临走还要来一口? 大白鹿狮慈爱地舔了舔小白鹿狮头顶上的毛,又与它贴了贴脸,这才抬头与我们对望。我朗声道:“你身为灵兽,应该知道不能以一时的杀意论善恶。佛陀亦有金刚杵,斩内外三千魔障,凡人为护亲眷爱侣,更能化身修罗。善恶只在本心,若连你也被表象所蔽,又如何指引世人走出混沌?!” 大白鹿狮与我对视,许久之后它低下头,突然吐出一枚牙齿衔在口中,慢慢地朝我走来,在离我一步远时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迟疑地伸出手,它点点头,将那枚牙齿放在我的手心。 “这是谢礼。”赵宣羡慕地凑了过来。“看来这头白鹿狮是白鹿狮群的首领,这枚牙齿代表了一个承诺,有了这枚牙齿,你可以让白鹿狮群替你做一件事。” 这我倒从未从典籍中看过,看来能够从书中了解到的还是十分有限。 “能替我做什么事?”我啼笑皆非,随意地将牙齿丢进了随身的荷包里。难道帮我看谁是善人谁是恶人?我还不如自己来判断,再说我还有陈雅。 赵宣一脸痛惜的神色。“白鹿狮灵智极高,传说它们曾是祖神的坐骑,能耐很可能不止分辨善恶那么简单。” 赵宣为了救大家脱困牺牲了自己的幻鹰,我便邀请他和赵莲息以及双刀客一起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之中,方蔚行也顺理成章地跟了过来。其余人三三两两地结伴散去,只剩一个至今还昏迷不醒的旋舞。 岩洞之外,是一方三岔路口。方蔚行的能力为幻象,也属于心灵异能的范畴,他在路口闭眼感应了一番道:“走中间这条路。” 众人先走,我与陈雅留在后面,等众人走远才将旋舞弄醒。 旋舞醒过来一见是我,先是瑟缩了一下,又露出针锋相对的眼神。 “你想杀我灭口?” 我就纳了闷了,她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非要把我当成假想敌? “我真替赤尾蛇不值。”我不屑地看她。“他冒着生命危险为你采暮云草,你没有半分感激也就罢了,还执迷不悔用尽手段一心只想着抢男人,算什么东西!” 她狂笑了一阵。“赤尾蛇给我采药,那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你替他抱什么不平,难不成你喜欢他?” 啪地一声,我一巴掌抽了上去。她的脸被我打歪,唇角渗出血来。 这张姣好的面容,看得我一阵反胃。若赤尾蛇听到这番话,怕是也会后悔自己曾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冒着生命危险上禁地采药。 “就算你是大公主又如何?难道可以随意打人?”旋舞捂着脸大叫。 陈雅突然发话。“殿下你揍得太轻了。” “你想做什么?”旋舞戒备地看了看我们,忽然又满脸得意。“公主殿下隐瞒身份来祭司殿,居然只做了个小小的墨衣弟子,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令全幽族失望吧?” 我的心中一沉,她的话,碰到了我内心的伤处。 “凭你做的事,殿下可以正大光明地处死你一百次。”陈雅冷笑道:“你居然还敢威胁殿下?” “有什么不敢的?”旋舞哼了一声。“反正我孤零零一个人,不怕会连累族人。更何况……”她忽然神秘地笑了笑。“我看到了……他的脸。就算是死也值了。” “那双眼睛……如晨星之辉……不,不是晨星!”她目露痴迷。“他是月之神子,我的月神!” “难道你说的是崇锦西?” “不错!”她得意地笑着。“那天,我也在密林里。” 难怪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又看见了崇锦西的脸。恐怕是她也想去采暮云草,却误打误撞地碰见我和崇锦西被黄尾熊袭击,所以看到了一切。 崇锦西的脸究竟长什么样,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结。没想到那日我因为受伤没看清楚,倒便宜了她。但被她称为月之神,可见他长得有多娘,恐怕他自己听到这个称呼也会抓狂。 “看到了又如何?”我笑了笑,捏住她的脖子。“他是祭司族人,永远不可能娶一个外人为妻。你凭什么认为他是你的?” “谁-谁说祭司族人不能娶别族人?”旋舞艰难地与我对抗。“我看到了他的脸,如果他不娶我,我就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让他做不成少祭司!” “说得好。”我笑咪咪地捏紧了些。“把你灭口的理由又多了一个,我可不想崇锦西因为受到胁迫而娶你这么一个贱人。” 她满眼惊恐。“你-你敢在这里杀我?别忘了,巨石阵中有祭司们的耳目,你的所作所为会被他们发现的!” 难怪她有恃无恐,原来是知道巨石阵受祭司们的监控,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谁说我要杀你?”我松开了手。“你看见了少祭司的脸,如果这件事被祭司们知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祭司殿吗?” 她一愣。 “再说,你说看见了就看见了?有何凭据?”我盯着她的眼睛。“污蔑少祭司大人,更是不可饶恕的死罪。还敢肖想崇锦西?不自量力。” 她的脸白了白,大概是意识到我说的话是事实。 “至于我的身份,你爱说就说吧。”我满不在乎地转身离开。“我顶多离开祭司殿回王宫,而你呢?” 陈雅跟在我身后,忿忿道:“就这么放过她?” 我摇头。“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这件事告诉大祭司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陈雅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第32章 幽君之位 陈雅与我沿着中间的道路往前,却一直没有找到先走的赤尾蛇赵宣等人。正在狐疑之中,方蔚行却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朝我挥了挥手。 怎么又是他? 陈雅悄声道:“他对你势在必得。” 我皱了皱眉。他不是对我势在必得,是对幽国未来的王君之位势在必得吧。 “我怕你们迷路,特意留下来等待。”他微笑着看我。明明是俊秀过人的容貌撩人心弦的温柔,此刻却令我生出几分厌烦。“前方还有不少险境,最好等体力恢复再走。” “不用了。”我摇头。“别让大家久等。” 转出岩石群后,我们进入了一片荒漠。 黄沙漠漠,风声如咽。没想到这巨石阵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景色,我惊讶的同时又有些狐疑,巨石阵能大成这样吗,居然还能放下一片沙漠? 放眼望去,不见半个人影。方蔚行走到我身边,沉声道:“小心,这里是幻境。” 我也曾怀疑过这是幻境,但精神类的异能向来对我无效,我不应该会看到才对。难道我一直以来的想法是错的,并不是所有的精神类异能都对我无效? “他们在哪里?”陈雅举目远眺。“根本没有人啊。” “幻境之中,景色千变万化,眼睛看见的,耳朵听见的,都可能是假的,就算他们站在我们面前,你也照样看不见。”我平生第一次看见幻境,不由得为之感叹。这幻境真实无比,每一粒沙,每一阵风都与现实无异,也难怪幻境术被奉为精神异能中至高无上的存在。 “据说巨石阵中的幻境都是由当年那位崇樱少祭司设下的,后来雪衣祭司们每一年加持修护,才成了现在的模样。”方蔚行目露神往之色。“可惜那位崇樱少祭司之后,再没有人能施展出幻境之术。” “未必如此。”我笑了一声。“你的那位兄长,早晚也能领悟幻境之术。” 方蔚行的神情顿时僵了僵,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他的确天赋过人。” “你和他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我刻意地问。 方蔚行淡淡地说:“他是外生子,不久之前才来到幽南。虽然是兄弟,但也没说过几次话,谈不上亲近。” “他冒死寻亲,难道你们不觉得感动吗?” “感动?”他冷笑了一声。“他和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妨碍我们的生活?”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份,他不安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的意思。”我踏着黄沙朝前走了几步,感受着脚底的温度。“幽南域主家有两子两女,你的大哥是未来的幽南域主,三年之前的试炼我曾见过他,端谨谦逊,在异能上却稍有不足。你二姐刚刚出嫁,听说她完全没有任何异能。唯有你,从小便能施展幻像术,有很高的精神天赋,被全家人视为珍宝。容貌过人,天赋异禀,难免自视甚高。然而方蔚临却来了。” “他的到来,夺去了原本属于你的光环,他的容貌胜过你,天赋胜过你,气度谈吐更令你难以企及,就连你的父亲,也对他关爱有加。这让你完全不能接受,你的自信被他摧毁得一干二净,于是把他当作肉中钉心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是不是?” 陈雅听得惊呆了,偷偷向我伸了个大拇指。 方蔚行,已是面如死灰。 我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公子,我说这些,并非存心想令你难堪。你且放眼看看这片沙漠。” 他愣了愣,看向我手指的方向。 我从地上掬起一把黄沙,又让黄沙从指缝间滑落。 “浩浩沙漠,起于微尘。今日你受人压制,焉知明日不会大放异彩?”我朝他微微一笑。“但若只如市井小民一般施以心计诡道,便难有进益,最终害人害己,枉费了祖神赐给你的天赋。” 他的脸一白。 “幽神祭,就在一年之后。”我盯着他的眼睛。“虽然你我并无男女之情,但只要你胜了,我便让你做这幽君之位,与你共享幽国王位;即使你败了,我也给你辅臣之职,再赐你一段美满姻缘;只要你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我必信守承诺,如何?” 他的脸从白转红,露出激动的神情。 “殿下,我……” 我止住了他的话,伸出一只手来。“击掌为誓。” 方蔚行自从我把话说开也不再装模做样,自告奋勇地去前方探测这幻境的出口。陈雅见他离开,立刻道:“殿下,万一他真胜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做王君。” “可-可是——”陈雅为难地皱眉。“你喜欢的人不是他。” “谁说王君一定是我喜欢的人?” 陈雅惊讶地看着我。“陛下这么宠你,怎么就不能选自己喜欢的人成婚?” “幽国所有的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心爱的人,共度一生。但是我不一样。”我叹了一声。“你可知道,为何王族择姻,一定要通过幽神祭进行大比?” “为了选出命定的王君。” “不,是为了选出最强者。”不知怎地,我的心头晃过了方蔚临的样子。我定了定心神道:“王族继承人只有一个,为了保证异能的传承,我一定会选择那个最强者,做我未来孩儿的父亲。” 幽国,不能再出一个像我这样异能贫瘠的王。我也不要我的孩子跟我一样,注定要承受众人失望的目光。 博文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犹记那年,我带着希冀说下的那一句玩笑话,能梦想成真,还是只能作为回忆被妥帖安放? 对方蔚行说这些话,一方面是让他别再纠缠我,另一方面也是避免他再受到崇锦心的蛊惑,算计方蔚临。 我走在前方四处观察,陈雅跟在身后,沉默了好一阵。 方蔚行发现了一小片绿洲,也发现了好几个陷阱,却迟迟没有找到这幻境的门道,不由得有些焦躁。陈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急什么?这里可是专门困人的幻境,能被你那么容易找到出口么?” 专门困人的幻境?我脑中灵光一闪。如果崇樱设计这个幻境是为了困人的话,那么出口一定会设在人们想不到或者即使想到了也不会去的地方。 我让方蔚行带路,去看了看那几个陷阱。其中有几个设置得相当隐蔽,一不小心便会中招,唯有一个流沙阵,大剌剌地显露在外面,就差没贴个名牌。 难道这流沙阵便是出口? 第33章 少女崇樱 三十三章 方蔚行感应了一番道:“这下面的确另有一番天地,但似乎并不像是出去的路。”我弯下身,仔细看了看流沙阵,忽然觉得层层流沙之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我下去看看。” 叮嘱他们要好好待在原地等我回来,我才跳下了流沙阵。 流沙淹没头顶的感觉十分难受,好在不一会儿我便掉出了沙子,落到一方洞穴之中。我抬头看看,却没有丝毫沙子的痕迹,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洞穴内有无数通道纵横交错,也有不少孔洞直接通向地面,光线通过孔洞照射到洞穴内,令洞穴显得宽敞明亮。洞穴上方有不少钟乳石柱,在光线的照射下发出璀璀的光芒。 难道我在上面看到的便是这些钟乳石? 不对,发光的应该另有其物。 我仔细地在钟乳石中间搜寻,一无所获。 正在这时,一只小松鼠从钟乳石间蹿了过去。活物?幻境之中竟然有活物?我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来不及多想便追了过去。小松鼠飞快地从其中一个通道蹿了进去,我紧紧跟上。 这个通道没有孔洞照明,显得异常黑暗。我只能凭着习武锻炼出的敏锐感觉追踪小松鼠的动静,转过好几个弯之后,来到一处狭窄的地下暗河,暗河周围的石壁上镶嵌着不少晶石,发出莹莹的光芒。流水潺潺声起,立刻遮住了小松鼠的声音。我失去了小松鼠的踪迹,不禁有些失望,却在这时感觉到头顶有光芒一闪。 我立刻抬头望去,却吓了一大跳。 我梦魇中的那头怪兽,正悬在我头顶,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我,发出幽幽的光。我被恐惧占据了头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真正的怪兽,只是个雕像罢了。不仅如此,这雕像比我看见的那头怪兽要小了不少,但这头怪兽出现在幻境之中,实在是很奇怪。 难道崇樱也和我一样,在梦魇之中见过这怪兽?难道这怪兽并非是我在落水的恐惧之下凭空想像而出,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我仔细地看了看这怪兽,确定我之前在流沙之上看见那一闪一闪的东西应该就是它那双红宝石做的眼睛。这双眼睛能吸引我跳下流沙,想必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知道是雕像,我也不再害怕,索性跳上了雕像的头顶,伸手去摸那眼睛。刚刚摸到其中一颗眼时,我的头忽然一晕,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像。那是一名明眸善睐的少女,她身着青衣,左手拿了一枚金色夔龙面具,右手把玩着一根小巧的白玉手杖。 影像有些模糊,我没看清她的容貌,只记住了那一对顾盼生辉的美丽眼睛。不知怎地,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影像很快消失,我也恢复了正常。这拿着夔龙面具的少女,莫非就是当年的崇樱少祭司?那另一颗眼里又藏着什么? 我正要去摸,却听见暗河中水声哗然。 难道又有活物出没?听动静还不小。 我警惕地看着水面,水面上波纹荡漾,忽然有人破水而出,姿态优美地停在了水中央,如同传说中的鲛人。 看清来人时,我松了一口气,心中浮出些喜悦,口中却叹道:“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你?”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笑道:“也许是天意。” 方蔚临的到来,令这方天地不再幽暗诡异。但他作为大祭司的亲传弟子,根本不必参加弟子大比,更别说出现在这里,这一切显然非常不合常理。 他从水中涉水而上,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体上。 我原本想问他为何会来,脱口而出却是:“这回总算是穿了衣服。” 他的脚步顿了顿。“这是庆幸还是遗憾?” “等等!”我跳下雕像,朝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说点我不知道的事。你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来的?”这幻境里既然能出现活的动物,也许也会根据进入者的记忆构建出虚假的人物。 他扬着眉,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 “我之所以来巨石阵,是为了一样东西。”他慢慢地朝我走来。“这件东西,属于幽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我一定要得到它,因为我不想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 我呆楞在原地。不知怎地,看着他走近,我的心跳渐渐变得杂乱无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的眼睛,在幽暗的环境里发出灼灼的光芒,似乎胜过了石壁上的晶石。他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伸出手指,触到了我的脸庞。 “公主殿下,现在你确定了吗?” 出于本能,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轻笑一声,反手而握,忽然用力一拉。 没拉动。 他啼笑皆非地看了我一眼。 我颇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可惜。如此美好的意境,如此美好的对象,如此不解风情的我。 我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下回我会注意放松,控制力道。” 他抚额,大笑不止。 有那么好笑吗?我气闷地瞪了他一眼,想挣开他的手,他却紧紧抓住不放。“既然被我抓住了,就别想再逃走。”他敛起了笑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能耐。” 我避开他的眼,却没有再挣脱他的手。 为什么是你? 还好,是你。 我对方蔚临说了这洞中怪兽的古怪之处,又跳上去将怪兽的另一只眼也摸了一遍,这一回却没有出现任何异象。 “这么说,当日你在湖中溺水,是因为在水里看见了这个怪兽?” 他沉思片刻。“既然崇樱的幻境里也出现了这个怪兽,它一定来历不凡。只可惜崇樱不在了,无法从她口中得知怪兽的事。” “其实这个怪兽雕像跟我梦里的还有些不同。”我又看了一遍。“我梦里的怪兽,尾巴上会闪烁金光,应该有金色的尾鳞。这雕像却没有。” 他抬起头,看了好一阵子。 “崇樱特意留下这个怪兽,一定有所用意。只是时日太长,线索已经无迹可寻。不过既然你能在幻觉中看见这怪兽,想必跟它也有所关联,今后应当还会有机会找出真相。” 我敬谢不敏地摇了摇头。“算了吧,我宁愿以后再也别看见它。” “真是难得。”他笑道:“没想到我们的神力魔女也会害怕。” “难道你就没有害怕的时候?”我反问他。 他愣了一瞬。“有,当然有。” 第34章 丽水小镇 三十四章 按照方蔚临所说,他进入到幻境之中后,看见的是一片古朴的石屋。他在石屋之中寻找线索时,遇到了赵宣双刀客一行人。 方蔚临已领悟了幻境初阶,不一会儿便已找到这幻境的出口,正是其中一个石屋的墙壁。赵宣他们先出了幻境,他则留在幻境中想看看能不能参透这个幻境的门道以提升自己的幻境术,却发现了一口深井,他从深井之中的水道游了过来,最终来到了我所在的地洞之中。 看来沙漠,石屋和地洞是三个不同的幻境,石屋和地洞的连接处便是这条暗河,那么我们要如何回到沙漠之中,救出陈雅和方蔚行? 我掉下来的地方已经恢复成了石壁,上面还挂着钟乳石,根本不可能再从原路返回。方蔚临用精神力仔细探测了一番,却没有在这片纵横交错的孔洞之中发现出口。 难道出口在孔洞之外? 我和方蔚临不约而同地看向光线照射来的地方,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他先动身,几个纵跃之后便从其中一个孔洞钻了出去。 我紧随他身后,刚刚出了孔洞,只觉得光线大亮,刺得我睁不开眼。 “这里是——” 方蔚临惊讶的声音传来。 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色。 拱桥流水,屋舍楼阁,青石小道阡陌纵横,各色旗幡迎风舒展。河道里停着一艘艘乌篷小船,街道上三三两两地摆着售卖点心杂物的摊亭,好一番水乡美景。那小摊上,蒸笼里的糯米糕发出甜甜的香气,白白胖胖的馄饨浮在水面上翻滚诱人品尝,四周却没有半个人影。 没想到幽暗神秘的孔洞之上是这么一副景象。 我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旗幡上的文字,竟然是大越文。 大越文跟幽国的语言文字其实十分相似,再加上我为了看懂外来的书籍,也特意学过一段时间,所以一眼便看了出来。只是这个幻境里,崇樱呈现出大越国的小镇日常,究竟是何用意? “这是大越国边境的丽水镇,位于在幽岭南侧山脚下。”方蔚临轻声道:“也是我和我娘曾经居住的地方。” 我与他漫步在青石小径上,一路看着巷内长着苔藓的墙壁,挂了铜环的漆木大门,墙角镂空的花纹,屋檐下叮当作响的铜铃。这里的一切都跟天谷城大不相同,令我感到新奇有趣。片刻之后,他停在一座小宅院前。“要进去看看吗?” 我忙点头。 他微微一笑,推开院门。 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院,不大却挺精致。进门处一道影壁,壁上画有仙鹤衔芝。进入宅院之后又有一道游廊,直接通往垂花门。院落中长着几株桃树,此刻正逢桃花初开时,花香满院。 我想像着方蔚临在此处成长生活的情形,却怎么想也觉得不搭调。这里虽然温馨舒适,却实在过于平凡,跟方蔚临显得不太相称。 我转头看他,却见他立于桃花树下,露出怀念的神情。零零散散的花瓣落在他肩头,有一种令人心折的风致。 他却在此时望向我。“通向沙漠的出口就在这里。” 我愣了愣。幻境的出口在方蔚临家的院子里?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他执起我的手,走向院子里最大的那一颗桃树。 “丽水镇是每次崇樱出幽国时都会停留的地方,她与我娘曾是一对好友,听说也在这里居住过。”他将另一只手按在桃树的树干上。“这里对她而言,应该也是很重要的回忆吧。” 方蔚临,他总能带给我意外。父亲是幽南域域主,母亲竟然是崇樱少祭司的好友?能成为那位少祭司的好友,绝不会是普通的人物,也难怪方蔚临如此不凡。只可惜崇樱少祭司和他母亲都已过世,只能从这渺渺幻境中探寻她们曾经的生活和记忆。 周围的环境突变,我们脚下一空,下一刻便踩在了黄沙之上。 回到沙漠之中,早已等待不及的陈雅和方蔚行连忙迎了过来。 方蔚行兴奋地说:“殿下,我找到了——”他看见我身边的方蔚临,兴奋的神情立刻僵硬了些,片刻之后才朝他点了点头。“二哥。” 方蔚临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回道:“三弟,你找到出口了?” “不错。”方蔚行指着前方的绿洲。“出口就在绿洲的水中。” 方蔚临温言道:“二弟的精神之力进步得很快。” 方蔚行笑了笑。“不及二哥。” 出了沙漠幻境之后,我们终于回到了巨石阵中。回想这三重幻境,崇樱的本意应该只是开放石屋幻境和沙漠幻境给进入阵中的人们作为考验,而那藏有怪兽的洞穴和洞穴之上的丽水小镇,则是崇樱的私藏。她将自己最珍贵的回忆化作幻境,永远不破不灭。而我们能够发现这一切,不知是因为缘分,还是崇樱刻意的安排。 由于沙漠幻境和石屋幻境在巨石阵的出口不一样,我们与赵宣他们失散,只能四人重新组队前行。方蔚行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在我和方蔚临之间,令我哭笑不得。陈雅见状,想了个借口让他先去探路。方蔚行虽不情愿,但大概也不想在我面前失礼,只好悻悻地跟着陈雅走到了前面。 方蔚临这时才道:“三弟跟之前很不一样,你跟他说了什么?” 果然是人精。 “对他许了个承诺。” 他想了想。“关于幽神祭的?” 又猜到了?!我气馁地盯着他看了又看。其实他会读心术吧? “除了幽神祭,还有什么能让他如此在意?”他顿了顿,忽然说:“放心。”我愣了愣。放什么心? 方蔚临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解释清楚。 走到道路尽头,立着一座黑色无字石碑。石碑两侧分别有两条不同的道路,通往未知的方向。方蔚临在此处与我道别,说他要去取自己想要的那件东西,而我将要去的地方,正在另一个方向。 方蔚行思索了半天,最终下定决心跟方蔚临往崇昭秘宝的方向而去。陈雅看着两人离去,忿忿道:“一个大活人放在这儿不理,倒要去争一件衣裳,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那可不仅仅只是一件衣裳。”我笑道。其实他们不在这里,我倒轻松了很多。与其围着我转,不如做出些成绩让我看看,这一点想必方蔚行心中已有计较。再说跟我一起走,难道最后要跟我抢东西?索性自己去闯闯。 第35章 幻晶之阵 三十五章 走过一段狭长的小路,又拎着陈雅过了一个机关阵,我们来到了一处奇特的水晶之界。红,白,蓝,绿,紫……各色水晶柱遍地丛生,高的可达数丈,矮的仅仅寸许,光芒闪烁,令人看不清方向。 这也算是个变相的迷宫? 我正疑惑,却见陈雅欢呼雀跃地朝其中一个紫色水晶奔去。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愣了愣。她所说的姐姐显然不是我,而是指真正的陈意。然而陈意此刻应当在青极王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雅站在那水晶面前,就要伸手去碰。 我立刻意识到了问题,这水晶恐怕有令人产生幻觉的作用,只是这针对精神上的攻击显然又对我无效。难道唯一能我令我中招的便是幻境? “陈雅!”我来不及多想,连忙阻止她。“别碰,那是假的!” 然而陈雅的手已经按在了水晶上。下一刻,她回过神来。 “我的手被吸住了……”她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怎么也不成功。 我试着将陈雅的手往外一拔,她连连呼痛。这水晶柱也不知是怎么炼就而成的,竟然有这样大的吸力,将她的手牢牢地吸在水晶上,怎么也收不回来。 如果有天权宫的人在,也许能知道解决之法。 “别管我了,你先走吧。”陈雅道:“巨石阵里都是把人给困住的地方,不会有危险。”话虽如此,我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这里?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声传来。说来也巧,来人正是天权宫的绯衣弟子们。 我连忙上前想问他们这水晶的解法,却见他们突然脸色大变。“是幻晶阵!”诸人如鸟兽散,却有好几个人因为慌不择路而撞在了水晶上,被吸了个正着。 我追出了幻晶阵,好不容易揪住一个看上去还算淡定的弟子问道:“可有解法?” 他猛摇头。“哪有什么解法,除非以身相替!” “怎么替?” 他仔细地看了我一眼。“你莫非就是瑶光宫的那个神力魔女?” “不错。” 他忽然激动了起来,朝后面大声叫道:“何原,何原!你快点来,神力魔女在这里……” 何原?我对他还有些印象,正是当日与李赫一道登上踏云梯的那名少年。这少年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却能从我随身的碧鲲弓推测到我的身份,显然心思玲珑。只不过他与李赫是从小结识的好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很难不让我将他们视作一丘之貉。 随着这绯衣弟子的一声唤,另一名绯衣弟子匆匆而来。他的容貌平常,皮肤却生得十分白皙,将平淡无奇的五官衬得多了几分清秀。 此人正是何原。看见我时,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奇怪,像是十分尴尬,又像是不安。 这绯衣弟子却调侃他道:“怎么,这点儿胆量也没了么?” 何原的脸由红转白,将他一把给拉了过去。“这里可是幻晶阵!” 那绯衣弟子点点头,转身离开。“不打扰了啊!神力魔女,这小子对你可牵挂得紧,就给他一个机会呗……” 何原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给拖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才返回,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殿下,请原谅……” “这里没有什么殿下。” 虽然那绯衣弟子说得暧昧,我却知道他绝不可能是在倾慕我,多半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才对我的事情在意了些,被这些队友们拿来做了文章。 我看了他一眼。“闲言杂语,我不会在意。说说这幻晶阵,所谓以身相替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振作精神向我解释。原来这幻晶阵中,一枚晶石只能困住一个人,如果有另一个人也被同一颗晶石吸住的话,那么前一个人就会被解放出来。 我思量片刻,走到陈雅被困的那枚晶石前。 何原跟在我身后进了幻晶阵,不出片刻便恍惚了起来,朝一枚蓝色晶石径直走了过去。我大喝一声,他才清醒过来。 “你看见了什么?” 他的脸又红了红。我想到他在踏云梯上的情形,知道他多半是从那晶石里看见了他的心上人赵莲息,便也不再追问,只让他过来。 何原见到陈雅,立刻道:“让我来替她吧。” 我皱了皱眉头,心生不喜。我本没有要他为陈雅牺牲的意思,他这样主动,无非是怕了我的身份。 何原看见我的神情,顿时手足无措。“就-就当是我为李大哥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们赔罪,不行吗?” 他见我不语,索性伸手往那晶石上贴去。 我刚要阻拦,却见他的手在半路被人拦下。“要替也应该我来替,你这小子跑出来添什么乱?” 宇文默? 陈雅立刻目露欣喜。 宇文默朝陈雅咧嘴一笑。“还是遇到了你,我们算不算有缘?” 陈雅咬了咬唇,嗔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给你有缘?” 宇文默毫不在意,乐呵呵地上前就要去替她。陈雅急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替我保护好姐姐就行!” 她又朝我恳求道:“姐姐,你别管我了,先走吧!” “不成,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被困?”宇文默道:“横竖我也对那些秘宝不感兴趣,就让我替你呆在这儿好了!” “要不,还是让我来……”何原弱弱地提议,被那两人瞪了一眼。 “好了!”这样争执,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问题。我见他们安静下来,这才说道:“我有个办法,大家不妨试试。” 我,宇文默和何原,同时伸出双手朝晶石按去。 陈雅立刻被放了出来,我们三个也顺利缩回了手。不出我所料,这晶石一次只能困一个人,当同时有很多人贴上它时,因为分担了吸力,反而令它失了效。大家见到有人被晶石所吸,往往只考虑是否要以身相替,又怎会想到这样的方法。不过我这方法既然能奏效,说明这幻晶阵还有很大的弊端。 “师父若知道自己苦心创出的幻晶阵被人这样给破了,一定很懊恼。”何原露出轻松愉悦的神情。 “回去记得禀告你家师父,要好好改进这幻晶阵。”我笑道。“应该让它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我又看了一眼宇文默和陈雅,只见这两人正在打打闹闹,眼角眉梢有藏不住的温存笑意。宇文默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幻晶阵的影响,还是因为他的意志太过坚强的缘故吗?抑或他的身上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36章 锦西秘宝 三十六章 接下去的道路,变成了四人同行。 这段道路并不长,宇文默与陈雅走在前方,时不时地说说笑笑。我走在后面,有一种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被人给拐走的沉重感。 何原跟在我身旁,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好,他很有眼色地保持沉默。 “你家师父的这个幻晶阵……” 他立刻接话道:“是,我会转告师父,让他好好检讨。” 我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不必紧张。” “……是。”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话说来祭司殿之后,陆陆续续知道我身份的人也有好几个,但唯有他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好像我下一刻就会下令把他拖下去砍了。 难道是那一次威胁的话说得太过火了? 我安慰他道:“你可听说过青极王宫的大公主有暴虐的名声?放心,我不过是吓吓你罢了。” 他忙不迭地点头。“他们说您肆意妄为,但我知道殿下其实很善良温柔……”他忽然停了停。“殿下恕罪。” 我无奈道:“奉承的话不必多说,只要你谨言慎行,便不会招惹祸端。” “是,在下记住了。”他低着头。 片刻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森林之外有流水环抱,水面上架起七座拱桥,桥上各有一名祭司守桥。如此看来,这森林里必定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崇锦西秘宝地。 我们四人商议一番,分别走了四座不同的拱桥。 宇文默走了檀衣祭司所在的玉衡桥,陈雅走了雪衣祭司所守的天枢桥,我自然走了墨衣祭司的瑶光桥,何原走了绯衣祭司的天权桥。 然而我走上瑶光桥后,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崇贺云? 要不是他身上穿的的确是一身墨衣,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桥。崇贺云看见我,一脸惊讶加惊恐。“怎-怎么是你?” 原来祭司们故意在这最后一道屏障上耍了滑头,多半是那个老狐狸碧衣长老的主意,让我们上了大当。 我连忙转身到桥边去看陈雅的情形,正好看见那个所谓的雪衣祭司放出了一只碧眼狐狸。这狐狸长着三条尾巴,在身后妖娆地摇曳,看得人眼花缭乱。 灵狐有天生的魅惑之力。当年我在青极峰上就遇见过那么一只灵狐,因为无意中夺了它看中的一只雪兔,被它记恨了整整三个月,后来终于逮住机会想诱我出宫报复一番,没想到它的魅惑之力对我无效,反而让我给抓了起来,后来驯化之后送给阿渊做了宠物。灵狐以九尾为至强者,九尾以下随着尾巴数量的减少能力递减。这狐狸只有三条尾巴,魅惑之力应该还不算强,陈雅并非没有胜算。 陈雅被这狐狸一惊,眼神先是呆滞了些许,转瞬之后双瞳变得幽深。她还不能很好地驾驭刚刚领悟不久的震慑之力,但面临危机时这震慑之力便自动自发地展现了出来。 三尾狐狸与她对峙了片刻,忽然僵着尾巴缩回了自家主人身后。那祭司呵斥了它几句,让开身朝陈雅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知道她已过关,便不再担忧,回到崇贺云面前。 “开始吧。”我记得崇贺云的能力是心灵传音,这应该不算是攻击性的精神之力,这座桥又要如何才能过关? 崇贺云咬着手指尖。“本来是要通过传音来测试弟子们的心灵是否纯净,心窍被污浊蒙蔽的人是听不见传音的。” 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如果传音也对我无效,那要如何通过这一关? 崇贺云瞥了我一眼。“不过大人吩咐过,如果你来了,就直接放你进去。” “多谢。”我眉开眼笑地就要走。 “等等。”他连忙叫住我。“里面……” “我知道,崇锦西在里面。放心,我不会让他输得太难看。” “不是,里面有……”崇贺云急急忙忙地还想说什么,我已经跳下了拱桥。 宇文默所走得玉衡桥,其实是墨衣祭司在守。他仗着自愈的能力跟墨衣祭司死缠烂打,最终把墨衣祭司拖得精疲力竭,只好放他过去。何原所走的天权桥上恰恰是精通文史的檀衣祭司,在经历了一轮测验之后,险险过关。 大家站在森林的入口处,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接下去要面对的,便是太和龙吟崇锦西。 除我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情。崇锦西的精神之力在整个祭司殿中仅次于大祭司和雪衣长老,那令人神魂战栗的龙吟之声,人人敬畏,想战胜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我们要做的并不是战胜他,而是从森林里取走崇锦西秘宝,再加上有能对龙吟之声免疫的我存在,想要达到目的也并非难事。 我们休整片刻,等待宇文默身上的伤痕全部愈合之后,走入了森林之中。 森林中的林木生长得非常浓密,遮天蔽日。我们在一人多高的灌木之中行走,几乎只能看见眼前的景色,若不是沿途有所标记,我们恐怕会迷失在这片密林中。我越是往里面走,越是忐忑。 奇怪,太奇怪了。 “有些不对劲。”何原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 我点了点头。这里明明只有一条路,我们沿途走来却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弟子,实在很令人疑惑。而且这片密林,实在不像是崇锦西的风格。 我召集起其余三人,与他们耳语几句。三人点头,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分散开去。而我则沿着标记处继续往前,很快走到了森林腹地之中。 面覆夔龙的青衣少年,傲然立于腹地之中,轻盈的姿态有如神鸟,又像是半开的一株芝兰。 “崇锦西。”我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慢慢走了过去。“等很久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朝着我点了点头。 “东西在哪里?” 我朝他伸出手。 他缓缓地,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我猛地从原地弹起,向上掠去。 无数根绿色的藤蔓忽然铺满了我之前所在的地方,如果我没有纵身而起,此时已经被藤蔓给捆个结结实实。 藤蔓一击不中,竟又转头袭来,我在藤蔓之间跳跃了几下,高声笑道:“怎么,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我抬手,手心的白鹿狮牙对着袭来的藤蔓用力一划,藤蔓分成了两半。 狮王的牙齿果然锋利! 我揪起被划断的藤蔓,朝青衣少年抽了过去。他猝不及防,被我抽掉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巴掌大的芙蓉面。 “扮成自家哥哥好玩吗?崇、锦、心?” 第37章 驭植灵根 三十七章 崇锦心恼羞成怒,双手在两侧轻轻扬起。一道诡谲的旋风在林间穿梭,我听见隐藏在树叶花草之间的低啸,那是森林之灵被唤醒的声音。 整座森林渐渐活了过来,要与崇锦心结为一体。一旦她们心灵合一,身在林中的我势必插翅难飞。我却不慌不忙地找了颗大树底下盘腿一坐,撑着脑袋看戏。崇锦心向来多疑,见我如此行为,果然停了下来朝我狐疑地看了看。 “莫非你还在指望你那些同伴不成?”她忽然面露得色,将手轻轻一招。 几根藤蔓从不同的方向伸了过来,藤蔓上结结实实地绑了几个人,正是何原,陈雅和宇文默。 “如何?”崇锦心轻笑一声。“如果你现在向我求饶,我可以考虑给你稍稍留些颜面。” 我懒散地伸直腿,慢慢地起身。 “有句话,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几次,今天是最后一次。”我直视向她。“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我不曾负你信任,也不曾对你欺瞒,更不曾对你有丝毫恶意。” 她愣了愣,别开眼。“我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我笑了一声,朝她靠近。“只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向来护短,我不曾亏欠于你,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屡次三番地使出诡计想算计我身边的人,现在,是你该做出偿还的时候了。” 她惊异了一瞬,又不屑道:“你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在这里,可是我说了算!” 我微微一笑,忽然暴起朝她攻去,她轻松地闪身一躲。 然而我的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灌木从中一颗非常不起眼的小雏菊。我一把抓住小雏菊,将它从灌木从中拔了起来。 崇锦心和森林之灵同时哀鸣一声,摔倒在地。捆住陈雅三人的藤蔓瞬间无力地落下,将三人给放了出来。宇文默和何原立刻朝崇锦心飞奔而去,将她的眼睛用绢布缠紧,又将她的双手双脚缚住绑在了石头上。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崇锦心反应过来,大势已去。 “你以为我之前坐在那儿是在做什么?”我嗤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小雏菊。“我是在找你的灵根。” 驭植之术一施展,必有灵根在附近生长。一旦拔出灵根,相当于瞬间切断了施术者与植物之间的联系,两者必然同时受创,在一刻的时间之内不能再建立关联。早在进入森林时我便已有所怀疑,于是与宇文默和何原商量妥当,一旦我拔出灵根,他们便会在这一刻之内束缚住她的行动,让她无法接触到植物再次生出灵根。 只是这灵根往往隐没在草木之中,每一根草,每一颗树,每一朵花都可能是灵根,很难寻觅。之前让这三人分开行动,也是为了替我争取时间找出灵根。她用藤蔓同时缚住三人费了不少力,灵根发出微光,才被我给揪了出来。 崇锦心千算万算,没想到今日竟栽到我手里,她忍不住尖叫了几声。“放开我!放开我!你居然这样对我……” 缠住她双眼的绢布微微湿润,令我的心也紧了紧。 “锦心,够了!”我替她擦擦眼泪,她却倔强地别开脸。“那传出流言的人,我自会令她付出代价。然而你我姐妹多年,你对我的信任不如一纸薄宣,实在令我心寒。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一次不成,再试十次,撞个头破血流又如何?总好过整日怨怼,将失败归罪他人。” 她默默垂泪,没有言语。 “这是我最后一回放过你,若你还想不明白,休怪我不念旧日姐妹情谊。” 我斩断她身上的绳索,割开她脸上的绢布。 她失魂落魄地滑落在地,抱紧膝盖大哭了起来。 我叹息了一声,转身拾起地上的夔龙面具就要离开。 陈雅悄声问:“秘宝怎么办?不拿了吗?” 宇文默曲起手指,在她头顶敲了一记。“还不明白?那面具就是崇锦西秘宝。” 何原自从刚刚便一直沉默,我瞥了他一眼,却见他脸颊泛红,双睫颤颤,竟是一副心绪大动的模样。 糟糕。我忘记了崇锦心的另一个能力,当她情绪起伏很大时,会不自觉地勾起旁人心中的欲念,越是执着,越是无法自拔。当初方蔚行的怨恨,李赫的贪恋,乙四队队员的胜念,乙三队队员队员的不安,便是这样被扩大,乃至于做出丧失理智的行为。 如今这三人之中,宇文默心智坚定,陈雅心性纯良,显然只有何原受到了影响。看这模样,怕是影响还不小。 何原忽然猛地转头看我,平日里谨慎小心的眼神变得热烈纠缠。 又是儿女情念?我心中咯噔一下,如今他心绪受引,该不会把我看成了他的心上人? 果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急切地说:“其实我……” 我已做好要将他击昏的准备,陈雅却突然上前,双手按住了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 “看我!” 何原下意识地朝她看去,立刻愣了愣,双目之中的热切急速褪去。 清醒过来之后,他一脸如遭雷击的表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失落,下回看准对象再表白。” 他讪讪地低下头,声如蚊蝇地应了一声。宇文默臭着一张脸,凑到陈雅面前说:“下次还是看我吧。” 陈雅白了他一眼。 虽然没有见到崇锦西,但拿到了崇锦西秘宝,也算不虚此行。然而崇锦西秘宝的守护者是崇锦心,那崇锦西又去了哪里? 难不成是崇昭秘宝? 难道崇昭秘宝将会成为崇锦西和方蔚临的对战之地? 想到此处,我又是兴奋,又是纠结。兴奋的是这样的对战难得一遇,纠结的是最后谁会赢? 我正想召集众人离开森林,却听见森林中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 各个宫的弟子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均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直盯着我手中的夔龙面具不放。这些人多半是在我们之前便已到达森林的弟子们,却被崇锦心给困在了森林中,一直到现在才被放了出来。 由于受到崇锦心的影响,他们对崇锦西秘宝的渴求无比强烈。看这样子,下一秒我们就将受到围攻。 正当我们紧张对峙的时刻,崇锦心忽然大叫一声。 “吵死了吵死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下一刻,几条藤蔓迅速缠了上来,将我们丢出了森林。 我站在森林外,看着手里的面具。 最终还是选择帮我们吗? 第38章 心中所思 三十八章 既然取得了面具,我们准备离开巨石阵。在最后这一道巨石前,我们却遇到了守候已久的李赫和几个藕衣弟子。 弟子赛并不禁止弟子队之间针对秘宝的争夺,但大部分弟子们都会选择光明正大地前往秘宝所在处,靠实力说话。然而李赫他们在这巨石前守株待兔,多半是想趁着取宝者精疲力竭之时出手夺宝,用心十分阴险。联想到此人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对他的厌恶再上一层楼。 他看见我们也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最后拿到崇锦西秘宝的会是我们这几个熟人。之前在踏云天梯上,我们已经结下了梁子,后来在茯神殿他用紫金火烧伤了我的手臂被我给一掌劈晕,他心中对我的怨恨之意大概只多不少。 “交出秘宝。”李赫抬起手心,露出一团淡紫色的火焰。“可以少吃些苦头。” 他身边的几名藕衣弟子则不由分说地朝我们撒了一圈药粉,无非是制人内息令人晕迷的药物。好在我们之前早有准备,从赵莲息手里得了不少解药,此时一人一颗含在口中,将那几名捣乱的藕衣弟子点了穴道丢在一旁。 李赫并不在意,任由我们将他的队友制住,大概是觉得没有这几个人他也一样能够从我们手里夺过秘宝。何原试图与他交谈,却被他冷冷相待。他们原本是从小结识的伙伴,自从上了祭司神殿却疏远了不少,不知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因为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 李赫屡次想对我们施放紫金火,却被何原给拦了下来。何原的驭水之力其实并不比紫金火高明,但水能克火,倒也给李赫造成了不小的障碍。如此三番之后,李赫终于忍不住对何原咆哮道:“还当我是兄弟的话就让开!” 何原默然不语,依然固执地挡在他身前。 李赫手中一团热焰瞬间朝他面门而去,何原连忙抬掌放出水箭,然而水箭与热焰相遇之后却只扑灭了一半紫金火,剩下那一半飞快地朝何原而去。 何原武技平平,哪里躲得开袭来的紫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袭向他的脸颊。在这关键的时刻,我一把将他拽开,躲过了紫金火。 他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肤显得像是透明了一般。 “你不是他的对手。”我瞥了他一眼,将他推到一边。“让我来。” 他的脸色顿时由白转红,大概是觉得自己没用很是懊恼。 片刻之后,李赫被我和陈雅合力拿下,跟其余几个藕衣弟子绑在了一起。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恨恨地盯着我,一语不发。 我们将要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叫了一声。“陈意!” 我回头,只见一团深紫色的火焰从他口中蹿了出来。 原来他不止手能纵火,连嘴巴也能喷火?!这一意外令我惊奇不已,竟然忘了躲避。就在那紫金火快要够到我时,原本在我身侧的何原忽然扑了过来。 于是紫金火烧焦了他的头发,脸颊也立刻出现了青蓝色的伤痕。何原不堪疼痛向后倒下,被我接了个正着。 我的心情挺复杂,不知该感激还是责怪他。就算他对我充满敬畏想要讨好,也不用以身相代吧?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他跟我并不熟悉,连朋友都谈不上,却突然为我挡下紫金火,还毁了容貌,这份人情份量十足。 就算他是别有用心也好,此时此刻我无法撂开手不管。 “多谢了。” 他已经睁不开眼,还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救了我一回,就-就当是我还你的,不要放在心上。” 我取得崇锦西秘宝,代表乙三队大胜。出了巨石阵之后才知道方蔚临胜了崇锦西赢得崇昭秘宝,但他声称自己与方蔚行合作才能成功,所以他拿走了崇昭秘宝,而方蔚行所在的雪衣弟子队成为了三胜队之一;最令人意外的是崇渊秘宝竟然被赵宣拿到了,虽然他谦逊地说只是运气好,但想必也是深藏不露,另有后招。何原身上的伤得到了藕衣祭司的及时诊治,听说不出数日便好了起来。 比赛之后,全员休整三天,为神诞节和崇渊殿下的到来做好准备。墨衣弟子不必参与神诞节的布置准备,显得清闲了许多,我们几个乙三队的女弟子便跟墨久告了假,上太和峰脚下去游胥河街。 太和峰山脚下有胥河,河面不过丈许,河道两岸栽满梧桐。此时正当春,梧桐树上发满绿芽,生机喜人。神诞节将至,胥河两岸的胥河街上洋洋洒洒铺满十里商摊,吃食用品,钗镮裙裳琳琅满目,有时还能碰上从外乡来的稀罕玩意儿,引得天谷城居民们纷纷前往游玩。 人潮汹涌,小金刚和飞天羽忙着挑选衣裳首饰,我和陈雅则志趣相投地选了小吃摊子一家家吃过去,很快便在人群中分散了开来。在这些吃食里,我最喜欢的是一种叫龙舌酥的点心,烤得薄薄脆脆的面皮里裹着一层红糖,酥脆可口,香甜合度,难得那形状也很特别,就像是一块大舌头。 我特意让老板打包几块龙舌酥带走,偏偏这小摊生意太好,我这一打包便将最后几块给包了个圆儿,引得后面排队的妇人抱怨不已。我舍不得这几块点心,向那妇人赔礼道:“我家阿弟闹着要吃呢,还请姐姐见谅。” 那妇人的态度顿时缓和了些,再加上老板表示新一炉点心很快做好,这才彻底平息了纷争。 走出人群,陈雅疑惑道:“原来渊殿下喜欢吃这个吗?” “这是给锦西的。”我笑道。“不觉得这个跟他很配吗?” 弟子赛之后,我以为崇锦西很快会来找我,谁想到等了两天也没有他的消息。难道是与方蔚临一战之后他的旧伤又犯? 惦记着这件事,我打算找机会再去云光殿瞧瞧。 陈雅听我这么一说,神情顿时有些怪异。 “殿下,有时我真不明白。你心里装的究竟是少祭司大人,还是方公子?” 我拍了拍额头。“说过多少次了,锦西跟阿渊一样,是我兄弟。” “那方公子呢?” “呃……”我忽然想到幻境之中光芒璀璀的双眼,紧紧握住我右手的温暖手指,桃花树下令人心折的剪影。再怎么迟钝,我也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对他动了心。只是大局未定,我还不想让自己泥足深陷。情爱一事,能销/魂,能刻骨,只要我对他的感情仅仅停留在好感阶段,那么若他能成为幽君,那自然是我之所愿;即使不能,我也不会太过伤怀。 “他只是谈得来的朋友罢了。”我拂袖,轻轻挥落袖上的一颗绿芽。 “是吗?”陈雅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方公子,我家姐姐心如磐石,看来你的路还长得很。” “多谢提醒,我会继续努力。”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第39章 一言为定 在说了那么一句违心之语后,我十分不想回头让双方尴尬,然而只听宇文默一声呼唤,这吃里扒外的陈雅便毅然决然地奔了过去。 “快来尝尝……” “什么好吃的?” “烤羊肉……” 再不回头,就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不敢看我,是因为说了谎话吗?” 他的声音离我不过咫尺之遥。“谈得来的朋友?” 我迤迤然转身。“要不然呢?” 他挑眉,眼中光彩熠熠。“我以为在幻境之中,我们已经心有灵犀。” “朋友之间也可以心有灵犀。” 方蔚临哑然失笑。“殿下真是任性,搅乱一池春水之后还想拂袖而去。” 他的双眼迸发出冷冽的光芒,令我心中一凛。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这一瞬间,他敛去了笑容,凝望着我的眼。我忽然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仿佛眼前的人化作锐意袭人的刀锋,蓄势勃发的野兽,狂暴深厚的飓风,下一刻便会将我撕碎。 这感觉只是一瞬,却让方蔚临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是……生气了? 认识他那么久,第一回见他生气。平素只是从容笑着像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生起气来却是这样可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收起刀锋要用鞘,制服野兽得用鞭子,而战胜飓风,只需要做屹立不倒的山。这样的方蔚临,却偏偏激起我心中的战意。 “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我认真地看着他。“但也请你记得我说过的话。想做我身边的男人,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握住我的指尖,放到唇边吻了吻。 “就这么说定了,我的公主殿下。” 说定什么了? 我只觉得手指烫的快要烧了起来,他缓缓地勾起唇角,仿佛志在必得。 正在此时,只觉一阵旋风忽至,将我的手猛地拽了过去。 “登徒子!” 拽住我的手指微凉,手心还有些湿润。 我愕然望向来人,鬼鬼祟祟裹住整张脸的青衣少年……这是崇锦西?! 他愤愤然瞪着方蔚临,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你竟敢非礼她?”他的声音很是响亮,立刻引来众人侧目。 我脑子里轰然一炸。非礼?!这死小子……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方蔚临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大人,这不叫非礼,是情之所至。” “什么情之所至,我看你就是不怀好意!”崇锦西嚷嚷着。“敢对她无礼,先过了我这一关!” 方蔚临笑了笑。“在巨石阵中,我已经过了大人这一关了。” 崇锦西的牙齿磨得霍霍所响,手指也颤抖了起来。 “大人,输了就是输了,无论如何不甘,也只能认输。”方蔚临意有所指。“何必苦苦执着,失了男儿气度?” 崇锦西的手更凉了。我心有所悟,他向来看方蔚临不顺眼,这回在巨石阵中对上,他必定想尽办法不让方蔚临取得崇昭秘宝,谁想到还是失败了。这场比赛一定让他自觉颜面无光,之所以没来找我大概也是怕我嘲笑他。 谁想到这回又被方蔚临碰到痛处,也难怪他大受打击。 想到此处,我不禁有些心疼,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崇锦西转头看我,那长睫颤颤看得我心一软。 “不错,我是输了。”他的声音倒挺平静。“没守住你的东西,你怪我吗?”我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他的思考模式。敢情他根本没打算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取走崇昭秘宝? “不过一件衣裳,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安抚他道。“输了又有什么关系,下次赢回来就好了啊!” 崇锦西轻笑了一声。“说得没错。” 他转向方蔚临,清声朗朗。“下一回,我必定赢你。” 方蔚临笑而不语,只是挪眼看我,视线又落到他与我交握的手上,冷了冷。 “我很期待。” 崇锦西难得下一回山,我自然得带他好好逛逛。然而一路上他却兴致缺缺,直到我搜尽枯肠给他讲了几个笑话,又把特意买来的龙舌酥送给他吃,他才渐渐开怀。他少有机会出祭司殿,自然对什么都感到新奇,尤其是好吃的点心和精巧的玩意儿。在尝完十八样煎炸烤炒蒸各色小吃,买下幽西的翠珠腰带、幽南的玉石匕首、幽北的狼牙项链、幽东的琉璃棋盘之后,他又看上一串从幽山东边的东夏国传来的珊瑚珠子,爱不释手。 这么一逛,差点把我的私房钱给花了个精光。 在半道上,我们还遇见了几个下山购置物品的天权宫弟子,其中有一个在巨石阵中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才知道正是何原的同屋室友。我便顺道向他打听了何原的情况,他却说何原的伤虽然有所好转,但又惹了风寒,情况不太妙。 崇锦西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我们告别之后他才闷声问:“何原就是那个在巨石阵里头替你挡了紫金火的弟子?” “没错。”我叹道:“他被紫金火烧中了脸,要不是藕衣祭司拿来了雪合膏,怕是得毁容,可惜了那张脸。” “他很好看吗?” “谈不上好看,不过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想起来,我也有些羡慕。 “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小白脸了吗?”他忽然来了兴趣。“现在转性了?” “当然没有。”我忙不迭地摇头。“比姑娘家还白,完全没有男人味啊。” “是吗?”他沉默了半晌。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怎地,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落寞的气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忽然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其实在禁地那天,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什么?”我莫名其妙。 他摸了一把自己被头巾裹住的脸,我立刻反应过来。 “没看见。”我毫不犹豫地说。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是没看见,但旋舞看见了。只不过这件事我不打算让他知道,省得他暴躁之下杀人灭口增加心理负担,万一从此对姑娘们产生厌恶走了歪道,我岂不是罪过大了。这样麻烦的事还是交给大祭司处理就好。 第40章 青极神翼 正要拎着大包小包打道回府,我却留意到路边一个小贩。这小贩生得面黄肌瘦,摊子也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少人问津。因为没有客人,他索性就在一旁打起了瞌睡,呼噜声还挺响。 在这胥河街上,大家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商品摆在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为何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我一时好奇,便多看了他的摊子一眼,就这一眼让我停下了脚步。 这摊子里的货物摆得乱七八糟,都是些十分常见的玩意儿,然而在这些玩意儿下面,埋了一颗淡金色的珠子,半遮半掩。 我立刻将那珠子从货物中寻了出来。果然是一颗海珠。 海珠产自漳海海底的珠蚌内,唯有擅于水性的东夏国人能够将之从深海之中采撷而出。幽国遣往东夏的访外使们曾带回一些海珠,我见了十分喜欢,父王便下令让这些使者们搜罗各色海珠带回幽国,打算为我做成首饰。但我实在舍不得将这些圆润可爱的珠子打磨穿孔,最后统统收在我的首饰匣子里,没事便取出来摸一摸。 我收藏的海珠有大有小,形态颜色各异,却没有一颗是金色的。这颗海珠不仅呈现出淡金色,个头也很大,珠身完美无暇,立刻勾起我心中热爱。 “这个多少银两?” 摊主懒洋洋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个不卖。” “既然不卖,为何不妥帖收起,却随意置于货物之中,难道不是在等待一个慧眼识货的买主吗?”我嗤笑道:“开个价吧,或许我能令你满意呢?” 他这才把眼睛睁开,打量了我一番。这摊主生得猥琐,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皎皎生光。 “好,就用你最珍视的东西来换。” 我愣了愣,随即从地上随意抓了一把泥土塞到他手里。“我最珍视的就是这片土地,所以这些就送你了,不必客气。” 这回愕然的人换成了他。扮世外高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知难而退吗? 崇锦西忍不住低笑出声。 摊主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泥土居然也笑了起来。“真滑头啊,既然如此,就用你身边的男人来换吧。” 我看了一眼崇锦西,显然他已经濒临暴躁。 “他不喜欢男人的。”我指了指崇锦西。“不如我送你十两金,你到城西的龙阳楼去看看,也许能找到知音。” 摊主皱紧了眉,臭着脸说:“我也不喜欢男人。” “你要是喜欢直接拿走,跟他废什么话!”崇锦西揪着脑袋。“老板,你再啰啰唆唆神神叨叨,别怪我不客气!” 摊主叹了一口气。“好吧,十两金,算我倒霉。” 我刚想掏荷包,才想起之前买东买西已经将银钱用了大半,哪里还有十两金? 崇锦西拦住我的手。“我来付。” 他伸手朝自己腰间摸去,摸了半天才讪讪道:“……没带钱袋。” 摊主不屑嘲道:“忒抠门。” 崇锦西又炸了毛。“谁抠门了!小爷是忘记带了!”他怒气冲冲地解下随身的玉玦丢给他。“便宜你了!” 摊主把玉玦又给丢了回来。“只收黄金。” “你——”崇锦西的嗓子沉了沉,带出些悠长的尾音,显然已经按捺不住打算用他的音能好好收拾收拾这不知好歹的小贩。 “算了。”我惋惜地放下金海珠,拉了崇锦西便走。“看来我跟这珠子没有缘分,不必强求。” 果然,没走出几步远,那小贩连连叫道:“别走啊,五两金有没有?” “三两总可以了吧?” “一两,一两!” “就算不要珠子,也得见见自家弟弟吧!” 我停下脚步,崇锦西愣了愣。 这小贩果然有问题,只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阿渊的人。阿渊手下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才,倒令我大感意外。 胥河之西,河道变宽至数丈,道边有渡口,两两相望。渡口边停了艘摇船,船上有蓬,拉着油布帘,丝毫不引人注目。 一只纤长洁白的手拉开油布帘,美丽的少女从中探出身来,风姿绰约。 “殿下。”她莞尔一笑,气韵天成。“您终于来了。” 船蓬中只点了一盏油灯,然而进入船篷之后,却让人觉得光芒眩目。 阿渊端坐于船中,辉若明珠。雪白的斗篷铺满地面,就像是轻轻垂下的翅膀,斗篷边趴了只火红的肥狐狸,正慵懒地摇着六根长尾。见我走入船腹,他欣欣然迎来,急声道:“阿姐,你瘦了。这几个月过得如何,锦西哥有没有欺负你——锦西哥?” 崇锦西跟在我身后进了船篷,郁郁道:“她欺负我还差不多。” 阿渊羞赧地笑了笑,连忙将我们引到桌前,又献宝似得将小桌上的盘碟碗盅往我面前堆。“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我临走时特意请臭豆腐师傅做的,还热着。”他又从身后捧出那只火红的狐狸。 “你看,小芒是不是又胖了一些?” 红狐狸与我大眼瞪小眼,扭头蹬腿想逃,奈何阿渊握得极紧,它挣脱不得,只好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我撸了一把肥嘟嘟的大尾巴,它羞愤地嚎了一声。 崇锦西揪住它的尾巴把它拎了过去。“这就是你从前抓的那只赤狐?我记得一年前见到它时还只有五条尾巴,这么快就成了六条?” 肥狐狸抖得跟筛子似的,又是耻辱又是恐惧,只得闭上眼装死。崇锦西把它往地上一扔,它立刻卷着尾巴逃回了阿渊背后。 阿渊忙着替我布菜,然而我之前已经跟崇锦西在胥河街上吃了个撑,完全塞不下任何一样东西,于是我又笑眯眯地把这些菜给堆到了崇锦西面前。 他摸了摸肚子,很为难地沉吟了片刻。 “锦西哥最近辛苦了,多吃点。”我柔声道。 他发了个抖,乖乖地拾箸开吃。 阿渊撑着脸看我们,满眼笑意。“阿姐,这两个月你不在,青极宫都冷清了不少。” 按照原定的行程,他应该明天抵达太和神殿,因为惦记着先与我见上一面见,他提前出发,隐没行藏来到了这里。 “临行前,母后特意托我转告,要阿姐照顾好自己。” “父王说什么了没有?” 阿渊想了想,大概是在思考措辞。“父王很想念你,希望你能抽空回去看看。” 我挑眉,深表怀疑。以父王的个性,原话多半是:“告诉那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臭丫头,再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第41章 君子怀璧 四十一章 与阿渊叙了叙别情之后,我将这两个月的经历简略一表,着重将方蔚临的来历说了说,要他回去转告父王。阿渊却道父王在不久前便已收到来自幽南域域主的上书,将方蔚临的相关事迹详详细细说了个明白,与我所知相差无几。 父王认为他既然能通过守护毒瘴,便是得到了祖神的承认,自然也不应再为难,不仅认同了他的身份,还对他冒险寻父孝心可嘉一事表示了高度赞扬。我听阿渊这么转述,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崇锦西忽然在一旁撂了筷子。“吃不下了。” 他把吃了一半的碗碟又推回给我,起身走了出去。“出去透透气。” 阿渊看着崇锦西出去,忽然皱着眉头说:“锦西哥好像不太高兴。” “别管他。”我取了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给了阿渊。“你还不知道他,心眼儿小得跟针尖儿似的,时不时就要闹一回。” 阿渊抬盘接了鱼肉,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他在意阿姐。” 我笑了笑。“难道你不在意我?怎么没见你闹腾?” 阿渊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顿了顿,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你这回来祭司殿,正好与锦心见个面,有什么误会说说明白,省得牵连无辜。我就不信,我家阿弟会轻易相信那些无凭无据的流言。” 阿渊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阿姐,那些流言我从未信过。” “既然如此,你为何对锦心那样冷淡?” “阿姐,你可还记得当初陈雅和陈意姐妹的事?” 我当然记得。 当年青极王宫挑选女官,天谷城中年满十岁的女孩都可以参加甄选,一时之间各家各户无不费尽心思,只盼望着把家中的女儿送到王宫,一方面是抱着能结识宫中贵人的意思,另一方面宫内女官出入自由尊享特权,也的确是一件难得的好事。而当时陈家送来参加甄选的便是陈雅陈意两姐妹。 陈雅陈意过了初选,在宫内总管那一关给筛了下来。总管考量人选时,家世是个挺重要的因素,陈氏衰败,陈雅陈意姐妹的父母也早已过世,通不过总管的筛选也实属平常。陈雅和陈意毕竟年纪尚幼,受挫之后难以承受,便拉着总管嘤嘤央求,被侍卫们给拖了出去。最后两人坐在宫道上,哭得十分伤感。 说来也巧,那时阿渊的车辇经过,他听见有人哭泣,便下车查看究竟。得知原委后,他也颇为同情,便从怀里取了一方绸帕,送给两姐妹擦眼泪。 这件事本是个小小插曲,阿渊后来也就淡忘了,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就是这方绸帕,给陈雅陈意两姐妹招惹了无数祸事。渊殿下赠送手帕的事在天谷城仰慕崇渊的少年男女们之中很快传了开来,处于对两姐妹的嫉妒或是对那方手帕的觊觎,更有人完全是无聊跟风,这些少年男女们开始极尽所能地欺负两姐妹,而她们身后的家族却坐视不管,完全没有任何庇护的意思。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阿渊是担心锦心跟当年的陈雅陈意姐妹一样,因为他的缘故被人陷害欺辱。这个流言,也许仅仅是个开头而已,如果他再对她亲切,也许还会为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我忽然明白为何阿渊渐渐长大之后便不再与任何姑娘家亲近。从小受人仰视,在爱慕的眼神之中包围长大的阿渊,虽然有一颗善良的心,却还没有应对这世间污秽黑暗的勇气。为了不让任何人因他而伤,他宁愿选择遮掩耳目,封闭心窍。 然而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我也明白了阿渊对锦心大概真的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即使有,也只是淡淡轻轻地一抹。若是倾心相爱,便会不顾一切地执手相伴,共同面对刀光剑影,而不是独自转身,留她一人心伤。 “你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排了吗?”我叹息了一声。“那些流言伤不了她分毫,你的误解和怀疑才是刺向她心头的利刃。” 阿渊神色惶惶。“阿姐,我该怎么做?” “先问问你自己的心,再去找她谈谈。”我正视他的眼。“坦诚能让一切阴谋误会无所遁形。喜欢她,就拿出点勇气,锦心可不是养在温室的娇花,哪里有人能轻易欺辱得了她?若是不喜欢,也说个清楚,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当借口,知道了吗?” 他正襟危坐。“知道了,阿姐。” 我看见他那拘谨小心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红着脸羞赧地低头,哪里还有半分青极神翼的风度,完全就是个傻小子。 弟弟长得太美,也实在令人操心啊…… 我与他又说了一会儿话,却听得轻柔女声道:“两位殿下,可需添些茶水?”她的声调温柔,语气不卑不亢,听上去十分婉约悦耳。 我扬声道:“陈意,进来吧。” 之前出帘迎我的少女捧着茶壶弯腰进来,面带笑意。“少祭司大人在外面捉鱼呢。” 阿渊笑道:“锦西哥还跟从前一样,一刻也闲不下来。” “跟个猴儿似的。”我无奈地按了按额角,真叫人头疼。“他还比你大一岁,怎么就不及你稳重?” 阿渊摇了摇头。“我倒挺喜欢锦西哥这性子,跟他在一起很快活,什么都不必思量,什么也不用在意,就像小时候。” 陈意将茶添好,又呈上一只金边绿带的荷包,荷包上用金线勾了只腾蛇,栩栩如生。“那摊主走了,临行前托我将这个转交给公主殿下。” “走了?”我愣了愣。“难道他不是阿渊的人吗?” 阿渊一脸惊诧,摇了摇头。 原来他知道我来了胥河街,但茫茫人海无处寻觅,又在胥河街上发现了这奇怪的摊主,便想了个主意。他出了五十两金买下了那枚淡金色的海珠,并嘱托他在这胥河街上售卖,若看到容貌与我相似,又对这珠子感兴趣的,便引到渡口边去与他见面。 我深感不妥,立刻打开这荷包一看,果然不见那海珠的踪迹,只留下一枚半透明像是鱼鳞似的东西,上头还刻了几行字。 “金珠虽美,却会迷人心窍。待到重逢时,再将它双手奉上。” 这奸商,果然有问题! 我愤愤地想。既然不留下珠子,为什么把金子也拿走了?! 第42章 东夏王室 四十二章 这淡金色的海珠之所以罕见,不仅仅是因为它原本就十分稀少,更因为它专属于东夏国王室。 这东夏国,说起来与幽国还颇有几分渊源。传说祖神崇方下凡历练时,与人间的一位氏族族长的女儿相恋,就此滞留人间,生下一子一女。儿子长大后继承了族长之位,后来创立幽国,成为开国之王。而女儿则管理祭司一族,成为了第一任大祭司。崇方天神与夫人恩爱一世,夫人却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天道轮回,离别人世。崇方天神虽有神力,却不能令爱人死而复生,悲恸之下将神力尽数赐予自己的儿女和族人们,与夫人一同投身于轮回之中。他的儿子继承了最为强大的神力,却也因此改变了体质,一生只能拥有一名继承他血脉的孩儿,就此代代单传,直到我和阿渊出生,打破常规。 而崇方天神与夫人成婚后,曾在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漳海之中的龙女。龙女对崇方天神苦苦恋慕,奈何崇方天神一心一意只与夫人相好,对龙女的示爱视而不见。龙女用尽各种手段苦苦相逼,崇方天神与夫人不堪其扰,只好带着族人儿女躲到幽山之中,令龙女无迹可寻。求而不得的龙女却不肯就此离去,索性在漳海之岸盘桓,等待心上人的消息。得知崇方天神跟随夫人投身轮回之后,龙女终于心灰意冷,最后竟嫁给了漳海岸边的一位渔民,他们的后代创立了东夏,也就是现在的东夏国王族。 当然,一切只是传说,究竟有几分真还值得商榷。 专属于东夏国王室的金海珠出现在了我们幽国的胥河街上,怎么想也觉得奇怪。幽国王室之中曾有一枚金海珠,乃是东夏国一位皇子赠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后来这位皇子别娶,原本的那位心上人流落他乡,便将这金珠以高价卖出,正好被我们的访外使给买了下来,带回了幽国。 当时我父亲刚刚继承幽王之位,他和母后对这金海珠都谈不上偏爱,便将它赐给了当时的大祭司,也就是崇锦西的祖母。至于这金海珠现在究竟在谁手里,我也不得而知,但我父亲赐下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沦落民间,这一颗一定另有来历。那小贩说话神神叨叨,又似乎对我和阿渊的身份有所知,还有这奇怪的鳞片,想必也有些来头,可惜竟让他给跑掉了。 我将这小贩的奇异之处向阿渊说了说,他却说也不必着急,这小贩神出鬼没,既然留下了这张纸条,又刻意地与我说那些话让我对他印象深刻,想必早晚还会再次现身,到时再将他的底细摸个清楚也不迟。 陈意在一旁静静侍立,待我们说完话,她才轻言细语地问起陈雅怎么没跟我在一起。我只说是在人群中走散,她颇有些疑惑,想必是觉得陈雅向来跟我跟得很紧,竟然会在胥河街跟我走散,实在是出人意表。 其实陈雅去找宇文默,多半是为了让我跟方蔚临有机会单独相处,谁知这机会却因为崇锦西的到来被错过了。然而对于我而言,跟崇锦西相处的确要轻松得多,至少不必随时惦念自己的行止是否合度,也不必思考如何应对才显得游刃有余。 方蔚临拨动了我的心弦,时时令我欢喜,也时时令我不安,担忧自己在情网之中越陷越深。这患得患失的感觉,浅尝时令人难以拒绝,深入时又会有些喘不过气,使我难以招架,如何能时刻保持清醒? 我与阿渊说说笑笑走出船蓬,迎面飞来一只水淋淋的大鱼,圆形鱼唇朝我脸上直戳而来,被我一把抓住。 “如何?”崇锦西欢快的声音响起。“这条鱼够大了吧?做烤鱼吃怎么样?” 我捏着鱼头看了看,将它往水里一丢。 崇锦西怒道:“为什么要扔我的鱼!” “那是锦鲤,好看不好吃。”我低头看了看河水。“再捉一条。” 崇锦西忿忿扭头。“你当我是打渔的吗?”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捉鱼挺辛苦的吧?捉不到也情有可原。” “谁说我捉不到?” 崇锦西被我一激,果然撸起袖子转头看向水面。我以为他要用鱼篓或者撩罟,谁想到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水低吟了一声。 这低吟之声引得水波激荡,鱼儿们纷纷跃出水面,一时之间河面上如同溅了水的油锅,噼里啪啦久久不歇,看得我们目瞪口呆。 “快快!”崇锦西急道。“要哪一条?” “要黑色,身上有斑点的!”我浑然忘情,眼里只有不断上下的鱼身。“那是黑松,肉嫩少刺,最适合用来烧烤!” 崇锦西踏水而去,顺手一捞便将一条大黑松捞进了怀里。潮湿的鱼身沾湿了他的衣襟,还给他留下了几片鱼鳞,这么一折腾,看上去还真像个打渔的。 阿渊和陈意一直含笑旁观,此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锦西哥,你不是最爱干净了吗?”阿渊揶揄道:“真没想到你会亲自去抓鱼!”而且还用了自己的龙吟之声,也难怪鱼儿们不堪重负纷纷跳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崇锦西把鱼丢到船头,先是杀气十足地睨了看笑话的我一眼,后来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也叹了口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渊,这都得怪你家阿姐。” 三月初九,崇渊殿下的车骑来到太和峰下,祭司神殿中一片沸腾。 由于崇渊殿下坚持走上神殿,车辇只能停在山脚下,在十八名护卫的护送下,崇渊殿下走上踏云天梯。 别情台上,被精心挑选出的祭司和弟子们夹道相迎。因为神诞节将至,祭司神殿不再拘泥于平常的服饰,别情台上的诸人无不花枝招展香气袭人,放眼望去全是一副好颜色,看得人目不暇接。 崇渊殿下到来时,群情激昂,甚至有不少少女因为不堪承受见到仰慕之人的激动而晕倒在地,别情台上呼唤声、叫喊声、歌声乐声恳求声激动声尖叫声哭泣声声声入耳,震耳欲聋。在这重重压力之下,崇渊殿下依然维持着美好的仪态,最终步行走上太和神殿,实属不易。 连我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平生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生就那么一张倾城倾国的脸。 第43章 绝代妖姬 四十三章 阿渊,崇锦西,方蔚临,天谷城最炙手可热的三颗明星终于在云光殿聚齐。一时之间,云光殿成为整个天谷城注目的焦点。 正因为如此,云光殿增加了一倍的守卫,连墨久和墨嫣飞也被临时抽调人手派了过去。小金刚和飞天羽几次试图混入云光殿,被铁面无私的墨久给挡了回来,不由得满腹怨言。 崇渊到来的第二日,便一一接见了在弟子比赛中获胜的三队,赐下奖赏以示激励。其中赐给乙三队的奖赏是一块镶着琉璃的金带钩,精巧可爱。除了金带钩之外,阿渊还赐了一人一盏宫中陈酿,并称这是大公主殿下特意吩咐的赏赐。 我留意了乙四队,果然已不见旋舞的身影。大祭司做事果然干脆利落,虽然不知道他对旋舞做了怎样的安排,但想必她再也不能用她的痴恋疯狂威胁到崇锦西了。 除了倍受关注的崇渊殿下,还有一人也在弟子之中掀起了不少的风浪,那就是跟随崇渊殿下一起来到神殿的那位美貌少女。 祭司神殿之中并不缺乏美人,比如崇锦心的明艳,赵莲息的端雅,陈雅的俏丽,就连飞天羽也是难得的清秀佳人。但这少女行止之间带着一股风流婉转的味道,一颦一笑更有种令人神魂颠倒的独特魅力,不能不让人心醉神迷。 大家都纷纷揣测这少女的身份,有人猜测是崇渊殿下的贴身侍女,有人猜测是崇渊殿下的心上人,甚至有人猜测她其实就是大公主殿下,乔装改扮装作侍女前来一探究竟。到后来,相信这一揣测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赤尾蛇和双刀客他们都时不时神思恍惚地对着云光殿的方向发呆,看得我颇有些心塞。 其实怪不得他们。就像崇锦心天生的能力是放大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和欲念,陈意与生俱来的便是这样一种倾倒众生的能力。这种能力在她儿时尚不突显,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容貌和气质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连青极王宫内也有不少她的仰慕者,若不是她跟陈雅一样随我深居简出,怕是整个天谷城都能被她给迷了过去。也正因为如此,我常戏称她为“绝代妖姬”,换来她嗔怒一眼。 当然,也有对她的魅力完全视而不见的,比如我父王,比如阿渊,比如崇锦西。父王那是因为对母后情深意重,阿渊本身就是个首屈一指的美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外表所惑;而崇锦西——大概是因为没开窍。 因为我进入祭司殿借用了陈意的身份和名字,阿渊自然不好再将她的真实信息透露,越是如此,大家越是肯定了她身份特殊。再加上她来瑶光宫找过我和陈雅一次,知道我和陈雅身份的人们便都表现出一种心领神会的神情。 终于有一天,墨衣弟子们八卦地将我和陈雅团团围住,要我们给个准话,说出这少女究竟是不是大公主殿下。我与陈雅自然是百般否认,只说她的确是宫中的女官,却绝对不是大公主,就差没赌咒发誓了。 众人沉吟片刻之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散去。我本以为他们终于相信了我们的话不再胡乱猜测,谁知第二天又传闻纷纷,说据可靠消息,这少女其实是崇渊殿下的心上人,只要能通过幽神祭便立刻成婚。 祭司殿中顿时哭晕一片,芳心碎了一地。 我和陈雅无奈,再做解释只会越传越离谱,索性不再理会。反正阿渊即使没有心上人,她们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进到阿渊的心里?这个问题,就连我也没有答案。 至于锦心,自从阿渊来到祭司神殿,她便再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阿渊去找过她一次,也吃了个闭门羹。 神诞之日,终于到来了。 祭司一族有许许多多到节日庆典,但有一件事,唯有在神诞之日才会做,那就是饮用天舞酒。 任你有再好的酒量,饮用天舞酒之后都会醉倒,正如我之前遭锦心设计喝下天魔酒,结果睡了个昏天黑地。而在祭司之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在神之诞那天喝下天舞酒,能令你做一个长长的美梦。最为神奇的一个说法是,如果有缘的话,能在梦中得到祖神的启示。心怀纠结的人,能在启示中得到引导;心怀期盼的人,能在启示中得到预示;心怀苦痛的人,能在启示中得到宽慰。 饮过天舞,再无烦忧。 当然,也有人不想醉倒。如果不想醉倒,便在饮用天舞酒时食用玉心果,但即使不会醉倒,也会出现一些异常的状况,当然,在这一天,大部分的失态都可以得到原谅。 当然,天舞酒也不是人人都能饮,当天轮值负责守护祭司神殿的墨衣祭司们便不允许饮用,以免疏忽之下发生意外。 神诞节当日,所有人都带上了面纱。一直到神诞仪式结束,谁也不能取下面纱,这和崇锦西脸上的夔龙面具是同一个意思,表示对祖神的敬重。 太和神殿之中,井然有序地排列各宫祭司和弟子们。大祭司一家和长老们,以及身份尊贵的崇渊殿下自然坐于神殿最上首,祖神神像之下。雪衣长老念了一段冗长的祭神词之后,请出大祭司。 大祭司清了清嗓子,先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来突然声称要宣布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他笑呵呵地请来了崇渊殿下。 崇渊温声道:“经过吾王陛下与大祭司大人的磋商之后,青极王宫与祭司神殿达成一致,决定破除旧例,从现在开始,祭司一族亦可参与幽神祭。”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大部分是兴奋之声,出自于祭司们之中;也有一些哀怨不平之语,当然出自弟子们之中,祭司们都参加了,他们获胜的希望就更小了。 这个结果本在我意料之中,但阿渊之前未对我提及,直接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令我十分意外。 阿渊说完这消息之后,特意朝我所在处望了望。虽然隔着面纱,我也能感觉到他在对我说:“阿姐,惊喜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请求父王和大祭司允许让祭司一族参加幽神祭,本是出自于帮助锦心追求心中所爱的目的,为什么阿渊却觉得我应该惊喜? 第44章 当众表白 四十四章 阿渊说毕,大祭司接过话头,也特意朝我所在处望了望。 “这一次的幽神祭,所有未曾婚配的祭司都可以参加。”他顿了顿,着重强调道:“包括少祭司崇锦西。”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崇锦西豁地站起身来。 “臭老头你说什么?” 臭老头……这个称呼成功点燃了大祭司的暴脾气。 大祭司咬牙切齿:“你个没大没小的死小子,不知道要对父亲尊重吗?” 崇锦西怒道:“谁叫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乱七八糟?!”大祭司怒气冲冲地举起了拳头,祭司神殿里又刮起一阵旋风。“大公主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祭司神殿里,瞬间安静了。 我愕然看向大祭司,原来他是这么理解的? 崇锦西愣了愣。“怎么可能……”他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我有苦难言,欲辩难辩。 “胡说八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懒得理你!” 他飞身而出。 大祭司气昏了头。“这欠抽的——” 雪衣长老和碧衣长老连忙上前好言相劝,将大祭司给劝了下去,继续仪式。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么个误会,要怎么跟崇锦西解释? “这下误会可大了。”陈雅也在我身边叹了一大口气。“你打算怎么跟方公子解释?” 方蔚临?我下意识地在弟子们之中找了找,但所有人都佩着面纱,实在无法寻觅他的踪迹。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嘴硬道:“清者自清。他若是连这点小误会都理解不了,也不配做我的男人。” 陈雅做大悟状。“原来你已经把他当作你的男人了啊,可喜可贺。” 我语塞,白了她一眼。“多事。” 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看来我的任务快大功告成,陛下也该放心了。” 大祭司下场之后,神殿中渐渐蔓延起嗡嗡嗡的声音,由小变大,由浅入深,一波又一波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原来大公主殿下喜欢少祭司大人……” “难怪改了规则,这么一来,我们的机会岂不是更小了?” “少祭司大人做了幽君,还能成为大祭司吗?” “看上去少祭司大人似乎还不知情,他好像不太愿意啊……” “那也没办法,公主的意愿谁能违背?那可是未来的女王!” “可怜的少祭司大人…… 我恨不能堵住耳朵,幽怨又幽怨地看了大祭司一眼。煜叔你什么时候能靠谱点吗?那可是你自己的儿子! 议论声渐渐平息,鼓点声响起,祭台上的火把猛地一燃,照亮了整个祭台。祭台上,一名身披羽衣的少女随着鼓点翩然起舞。 这是一段祭神舞,作为仪式收尾的惯例节目。祭神舞常常由雪衣祭司来跳,去年跳这舞的听说是崇贺云,今年不知是那位祭司,只能看见窈窕动人的身姿和充满美感的举手投足旋身轻踢,如行云流水一般美妙。 鼓点忽歇,一只白鹿狮缓缓走上祭台,口中衔着一枝白桃。舞者取下白桃,在祭台中间旋转了一圈之后,忽然走下了祭台,朝神殿上首走去。 大家只当是今年新排出的节目,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见这羽衣舞者走到阿渊面前,深深地行了个礼,然后将手中的白桃递了出去。 阿渊沉吟片刻,接下了白桃。 羽衣舞者忽然摘下了面纱,面纱下的容貌更胜桃花。她立于殿上,从容不迫地望着阿渊道:“我,崇锦心,倾心于渊王子殿下。” 阿渊愣愣地看着她,竟然打翻了酒盏。 她微微一笑。“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心意,我都会参加幽神祭。” 今年的神诞仪式实在是惊喜连连,精彩纷呈。 先是大祭司和崇渊殿下宣布祭司一族参加幽神祭,然后是大祭司和少祭司口角,透露出大公主殿下看上少祭司的消息,最后又是大祭司的小女儿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崇渊殿下表白。 祭司们之中,弟子们之中,兴奋八卦者有之,黯黯伤神者有之,疑惑不解者有之,忧喜参半者有之——比如我和陈雅,忿忿无奈者有之——比如大祭司大人。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一个话题是,大祭司就这么一儿一女,如果少祭司和崇锦心都与王室结姻,那么谁来继承大祭司之位? 我想说你们想得太多了…… 神诞仪式之后,便是惯例的饮酒狂欢之时。 神殿外的广场上架起了篝火,藕衣弟子们取出祭司们珍藏已久的天舞酒和玉心果,一一分发。弟子们围着篝火饮酒作乐,不少人便索性大咧咧地躺在篝火旁,开始迎接属于他们的一段美梦。 陈雅和小金刚,飞天羽等人玩起了投壶,我玩了几回,便寻了个借口遁了出去,准备去找找阿渊,问问他关于这桩意外的看法。 当众向阿渊表白的姑娘并不少,但这一次是锦心。她可是大祭司最宠爱的小女儿,是祭司神殿之中骄傲任性的公主。在祭司神殿乃至于天谷城的少年之中,对她仰慕者也不在少数,可她却说自己倾心于崇渊殿下,要为了他参加幽神祭。 她最终选择不顾一切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欣赏她的坦然果敢,也希望她真的能够赢得阿渊的心。如果阿渊能够因为她的勇敢而动心,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哪知我来到阿渊的寝殿外,却听见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阿渊,另一个却是崇锦西。 这两人正对坐饮酒,陈意默然侍立在一旁。在这样欢庆的时刻,她没有去找自己的妹妹陈雅,却留在这里服侍阿渊。 “锦心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崇锦西闷声道。“那丫头的性子我最清楚,做什么喜欢什么都不过须臾之兴,说不准到了幽神祭的时候她早就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阿渊笑了笑。“我知道。” 我听得郁闷。你们一个清楚一个知道的,真的懂了吗?崇锦心这回是认真的好吗?! 男人果然大多数都拎不清,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思。那一两个能摸透女人心的,不是浪子便是龙阳子。我不禁又想到方蔚临,他时常能猜到我的心思,那么他是属于浪子呢,还是龙阳子?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想什么事那么有趣,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45章 两情相悦 四十五章 “我在想,方蔚临会不会是龙阳……”我猛地转头,绿竹玉璧般的少年郎翩翩倚楼,摆了一张混合着郁闷和哀怨的囧脸。 “龙阳?”他轻笑着向我走来。“我令你产生了那么大的误解吗?看来我之前表达得还不够清楚。” 我颤了颤。“停!” 他挑眉。“你怕了?” “我是怕。”我点点头。“怕你一气之下激动难抑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不轨之举。这里可是云光殿!” 他唇弯如月弧,撩动人心。“这么说,出了云光殿就可以做些不轨之举了?” 我白了他一眼,又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连忙附耳偷听。 方蔚临也凑了过来。“我以为你是来云光殿找我的,原来又自作多情了?”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继续听。 只听崇锦西犹疑地说:“阿渊,那个……臭老头在殿上说的那件事……” “锦西哥,这件事的确是我阿姐的主意。”阿渊轻轻笑了一声。“听父王说,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十分坚持。你知道,她那个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是无论如何困难也要争取到底的。” 那不都是为了锦心吗? 崇锦西喝下一杯酒,没有言语。 阿渊又道:“锦西哥,难道你不喜欢阿姐?” 崇锦西大惊道:“我我——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听到崇锦西毫不犹豫的否认,我松了一口气,也有些愤怒。难道喜欢我对他而言就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吗? “是吗?”阿渊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陈意女官,等会儿你去找阿姐,告诉她少祭司大人对她无意,还是另择他人吧。” 陈意微微一笑,应诺了下来。 “别!”崇锦西忽然急声道。“别说!否则——否则我会被她揍扁的!” 我郁闷。难道我是求爱不成将对象狂揍一通的那种人吗?听了这么些对话,我心头倒是渐渐云开雾明。原来我替锦心求父王和大祭司允许祭司一族参加幽神祭,却被他们误会我是对崇锦西有意才做此考虑,就连阿渊也这么想,所幸崇锦西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真是这个原因吗?”阿渊肃声道。“锦西哥,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再也没有了,你要考虑清楚。” 崇锦西没有说话,大概还在闷头喝酒。 “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阿渊又说。“幽南域主家的方蔚临,已经来向我求得了参加幽神祭的资格。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应该清楚,若你不好好抓住阿姐的心,恐怕很快她的心就会是别人的了。” 我拍了拍额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阿渊你能不给你家阿姐乱点鸳鸯谱吗? 方蔚临摸着下巴,恰到好处地添了一句。“她的心已经是别人的了。” 我想到刚刚阿渊说方蔚临求得参加幽神祭资格的事,心头热气蒸腾翻滚,偏偏还得维持表面的淡定,实在很辛苦。 “我说得对不对,公主殿下?”他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你向陛下和大祭司大人请求让祭司一族参加幽神祭,其实是为了崇锦心吧。” 为什么世人皆醉他独醒? 正如我所想,对他什么也不必解释,因为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但我却不想让他太得意,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 “不错,最初的确是为了锦心。”我拨了拨手指头。“不过现在想想,锦西也不错,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在密林时他能奋不顾身地救我一命,作为幽族少祭司,他的异能也算顶尖,很适合做我的王君。” 他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对他并无情意。” “有没有情意有什么关系?”我正色道:“能胜了幽神祭,得到祖神认可的便是幽君。只要他够强,无论是谁,我都会接受。崇锦西,方蔚行,赵宣……无论是哪一个,对我而言并没有分别。” 方蔚临终于敛起玩笑的神情,眼中又露出刀锋般尖锐的利光。 “你实在很擅长激怒我。”他的唇角抿成直线,显出冷硬的味道。“从未见过你这样冷酷无情的女人。” 又激怒了这头静卧的雄狮吗? 我有些得意,又有些融动。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却两次三番地动怒,也许正因为他用了真心。母后曾经说过,只有真正走入你心里的人,才会给你带来最大的伤害。这样的伤害能够让人失态,令你性情大变。 他要参加幽神祭,这一举动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告白,而他的实力已经说明了他的胜算很大,我之前的担忧也许只是多虑。其实我已对他动心,说两句软话又有什么要紧?我却偏偏要激怒他,看他失去平常的从容。这样的心态让我自己也觉得奇怪。 也许是第一次心动的我,在彻底沦陷之前还残留了最后一丝清醒,试图看到更多真实,看清他的内心。想要接近幽国大公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而想要接近崇昭的人,却少之又少。从前,我并不在乎他们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但现在我想知道方蔚临心中装的究竟是大公主殿下,还是崇昭? 他紧紧盯着我的脸,汹涌的情绪已埋藏不住。 “对你而言,我与他们都是一样的,对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比较开心。” 他愣了愣,尖锐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神情舒展像迎来了一阵二月春风。 “这下麻烦了。”他垂下眼,扶着额头。“如果不能赢得幽神祭,我想我必定会一气之下激愤难抑做出些不轨的事,比如绑走公主殿下什么的,到时还请多加担待。” 我大笑不已。“你倒是绑绑看啊!” 他忽然往前,将我紧紧地圈在怀中。这怀抱中有种他独有的味道,令我渐渐地,渐渐地沉醉其中。 “真是狡猾的家伙。”他在我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到脸颊,令我恨不得将自己彻底藏起来。“无论将来如何,我绝不会再放手。” 正在此时,寝殿的门忽然打开了。 我一惊之下猛地推开方蔚临,差点没把他推下楼梯去,连忙又丢了个抱歉的眼神。 门内走出一个少女,却是本应侍立在阿渊身边的陈意。 只怪我们之前太过忘情,一定发出声响被听见了。我垂头丧气地准备迎接尴尬的局面,却见陈意朝我笑了笑,摇摇头。 “他们都睡了。” 我惊了惊,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喝了天舞酒?” 陈意点头。“本来是要跟玉心果一起吃的,谁想到他们聊着聊着,竟然都没有吃下玉心果。” 是因为心境烦乱复杂给忘了吗?也难怪我跟方蔚临在外头说了那么久的话他们也毫无反应。 陈意又朝方蔚临施施然行了个礼。“方公子。” 方蔚临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又转到屋中。“既然他们都睡了,我们也不好打扰,不如先回去。” 我看了陈意一眼,略一思量,决定留下来和陈意一起照顾两人。方蔚临见我如此安排,便先回了房。 第46章 罪魁祸首 四十六章 我将阿渊和崇锦西背到床榻上排排放好,陈意拧了条热巾子替两人擦了擦脸,又脱了他们的靴袜在一旁放好,替他们盖上了被子。 我在一旁看她动作,笑道:“难怪阿渊要带你来,恐怕你比他身边的侍女还要照顾得体贴妥当。” 陈意抿唇,笑靥如花。“这是我应当做的。” “这哪里是你应当做的?”我佯作愤愤不平。“你是我贴身女官,又不是阿渊的侍女,不该仅仅做些服侍人的事情。” 陈意笑而不语,为我盛了一盏茶。 “没想到渊殿下猜错了公主殿下的心思。”她也调侃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有些怀疑,现在才知道公主殿下果然心有别属。” 我略有些尴尬。刚刚那场面果然还是被她看见了。 “殿下如果为难的话,我可以代为转达给渊殿下听。”她继续说。“渊殿下一心为了殿下好,一定会帮助殿下心愿得偿。” 我拍了拍她的手。“这件事我自会向阿渊道明。至于你,我想应该有个更好的去处。” 她一愣。 陈意比陈雅大上一岁,今年已经十六,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只是平素爱慕者虽多,也没见她对谁特别上心。 “我已向大祭司大人说明情形,你可以留在祭司殿做一名雪衣弟子,也好跟我和陈意作伴。”我笑着望向她的眼睛。“这里有不少青年才俊,正好可以物色起来,若碰上有眼缘的,幽神祭后我便替你主婚。” 烛火在她玉白色的脸庞投下摇曳的影子,她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地一勾。 “多谢殿下。” 交谈之后,我便放她去找陈雅。她离开之后,我才将房门掩上,将阿渊的随身侍卫唤来嘱托了几句。安排妥当之后,我来到了庭院之中。 月色正当明,庭院内幽幽明明,藏了一圈树影。我朝树影中轻声道:“出来吧。” 崇锦心的身形从树影之中显现了出来。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听说雪衣祭司之中有好几个人的控魂之术十分了得,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说出他们的秘密。”我瞥了她一眼。“想必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谢谢你。”她顿了顿,又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不必谢我。我说过要替你找到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必定不会食言。”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 “很早。不过没有证据,才将她留在宫中让阿渊好好观察。”我笑了笑。“她的聪慧程度不在你之下,做事几乎没有破绽,恐怕只能借助控魂之术才能确定,别引起她的疑心。” 除了她和陈雅,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求父王这件事。陈雅向来木讷,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而以陈意的聪慧,怕是早就察觉到了锦心对阿渊的感情,两相关联之后便得出了结果。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所以趁来祭司殿的机会故意将她独自一人留在宫中,让阿渊小心观察,最后的结果不出我所料。 “她也喜欢渊哥哥?” “恐怕是。”我叹息了一声。“确定之后,也不要太为难她。毕竟她是陈雅的姐姐,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年之后,我自有安排。” “我明白了。”她的神情舒展开来。“昭姐姐,一切都怪我,我真糊涂。” “的确都怪你。”我笑了笑。“锦心,你向来心有城府,我一直很欣赏你这一点。然而这个天赋,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她作泫然欲泣状,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又来这一套! 我别开眼。“别哭,我可不会心软。对付自家姐妹,对付一两个情敌,对付这些个小毛孩子算什么本事?既然有时间做这些算计,不如帮我想想怎么将这些好人才留在天谷城为我所用,将来替我对付那帮倚老卖老的大臣们。” 她瞬间变了脸,眉开眼笑地点头。 “别忘了,若有一日你做了王妃,也是要与我和阿渊一起治理国家的。”我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崇锦心愣了愣,随即羞涩地抿唇一笑。 “即使做不了王妃,我也一样会帮你。” 告别锦心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天权宫探望何原,给他带了几颗珍稀的灵药。哪知见到何原之后,才发现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完全没有半点伤寒的样子,一问之下才知道我被他那个心肠过热的室友给忽悠了。何原恢复得相当好,最后只留下了额角处的一小块青色疤痕,不过半个指甲大小,刘海遮掩之下完全看不出来。 何原见我特意探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拿出还未动用的酒水点心招待。我拗不过他的热情,勉强喝了一杯。 “这是什么酒?”我闻了闻杯底,只觉得酒味似曾相识。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刚刚送来的。” 天舞酒?! 何原不曾参加祭神仪式,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也难怪他不知道这天舞酒的厉害。至于玉心果,他之前便已经当水果给吃了个精光。 天舞酒酒劲一发,非得睡个一夜。我当然不能在这里睡,只好立刻起身告辞。何原看上去颇有些失落,又有些惶惶然,大概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顾不上安抚他,得趁酒劲来临之前找个安全舒适的地方。 谁知刚一开门,迎面便遇上了李赫,大概是来探望何原的。 因为在巨石阵中,他吐出紫金源火令何原身受重伤触犯了比赛的规矩,被藕衣长老狠狠地教训了一通。本以为这事情就算过去了,谁想到少祭司大人忽然发了话,说要对故意加害同门的弟子严加惩处,于是李赫被逐出了祭司神殿,祭神节之后便要动身回家。他之前用紫金火伤了我的手臂,在巨石阵中又试图用紫金源火伤我性命,哪里还能留在祭司殿? 对于李赫的种种表现,我深感失望。这样心胸狭隘手段狠毒的人,怎能在将来担起外事大臣的重任?因此对于这样的安排,我也并无异议。 此刻他应当是饮了酒,一看见我便神情激动,满目通红,仿佛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何原见状,立刻护在我身前。 “阿原,你还要护着她?!”李赫失控地大叫。“若不是她,我怎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何原坚定不移。“李大哥,别再固执了。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你咎由自取。” 李赫神经质地大笑。“凭什么是我?明明规则中并没有禁止弟子之间的争夺,争夺过程中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一定是她从中作梗,才少祭司大人插手此事。早就听说她跟少祭司大人的关系不明不白,这贱——” 啪! 清脆的一声响。李赫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何原收回手,低声道:“别再说了。”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有些抽抽,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让我来。” 我推开何原,果断朝他下/身踹了一脚。“这一脚,就当是回报你的紫金火,不必客气。” 李赫一阵惨烈的哀嚎。何原抖了抖,离我远了些。 “告辞。”我朝他摆摆手,脚下一纵跃了起来。 后来的事,我就再也不记得了。 第47章 神诞一梦 四十七章 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些困惑,仿佛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应该在哪里? 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索性顺着人群一直向前,直到一条狭窄的巷口出现在我面前。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贩慵懒地靠在墙壁上,手中把玩着一颗淡金色的海珠。不知为何,我看得挪不开眼。 “想要吗?”小贩漫不经心地说:“金珠虽美,却会迷人心窍,它很危险。你可想清楚了?”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小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天命难违。” 他向我伸出手,手心躺着那枚海珠。我正要去取,却见小贩的脸发生了变化,竟变成了方蔚临。他向我微微一笑,将海珠放进我的手里。 “但凡是你想要的东西,我必定双手奉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却又有一双手紧紧地拉住我。 “不行,不可以!”我侧脸去看,却是崇锦西。他焦灼地注视着我,连声说:“阿昭,不要选他,他会让你受伤!” 阿昭?崇锦西可从来没这样唤过我。 我正想说些什么,周围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群,小巷,方蔚临和崇锦西都消失不见,周围出现了一片蔚蓝的水域。我身在水底,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远处缓缓游曳而来,竟是曾带给我无尽梦魇的那头怪兽。 但不知为何,此刻我并没有太多惧怕,只是平静地看着它渐渐靠近。 离我还有几步远时,它停下身形,天灯一般大小的双眼盯着我看,忽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这啸声凄凉可怖,令我毛骨悚然。 长啸过后,我与它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来人手持白玉杖,朝怪兽轻轻一点。怪兽的叫声更加凄厉,最后消失于无形。 来人转过身,取下脸上的夔龙面具。 崇樱少祭司?她脸上的神情冷淡而诡谲,盯着我看了许久,末了冷冷一笑。“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应了此劫。” “什么劫?” 我不解地问。 “灭国之劫。” “什么?!”我大惊失色,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周围的情景。此刻我正躺在卧榻上,头顶上有一片帷幕,在微风吹拂下悠缓地飘动。不远处有座仙鹤灯,鹤嘴上挂着朱红色的灯罩。 “阿姐,你还好吗?” 阿渊关切的声音响起。 我的头还有些晕呼,他扶我坐起身来。原来我在被天舞酒彻底醉晕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来到了云光殿,恰恰被阿渊的随身侍卫给接了下来。这么算算,现在已接近日出时分。阿渊做事向来小心谨慎,自然没有真醉。但那心无城府大大咧咧的崇锦西,当然是醉了个彻底。 我正要离开,却听见对面房间的崇锦西的声音。 “不要!” 这一声呼唤,忽然令我想起梦中的场景。饮下天舞酒不是应当做个美梦吗?为何我做的梦却那般诡异? 听崇锦西这呼唤带着悲凉之意,难不成他做的也不是美梦? 我好奇地循声而去,只见崇锦西双目紧闭,双手紧紧攥起,像是正在经历极大的伤痛。 “锦西!”我连忙推他,试图将他自梦中唤醒。 就在我呼唤之后,他忽然平静了下来。我正要松一口气,只见他的双目猛地一睁,竟有一道白光从双目飞驰而过。 我一惊,待要细看时又全然无踪。他的双目聚了神,忽然双手一伸,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不要选他!” 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我耳边响起,立刻令我回想起梦中他说过的话。 竟然说了同样的话…… 他呆呆地看了我半晌,大概是忽然反应了过来,松开手,眨了眨眼睛。 “你做了什么梦?” 崇锦西愣了愣,垂下了眼。“一个噩梦。” “喝了天舞酒还能做噩梦?”我嘲了他一句。“看来藕衣祭司今年酿的酒很有问题。” 阿渊跟了过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崇锦西翻身下床。“我先走了。” 回到瑶光宫,大家伙儿都是一副心满意足喜气洋洋的模样。一问之下,大多做了个美妙的长梦,一觉睡得神清气爽心事全消。有些没醉的,这一夜也过得很是舒坦。难道喝酒之后做了噩梦的只有我和崇锦西不成? 神诞之后,天权宫来了一名风华倾城的女弟子,天璇宫走了一个天资过人的男弟子。众人为李赫的离开唏嘘片刻之后,很快把关注点移到了陈雅的身上。李赫的离开就像旋舞的失踪一样,如同静水投沙,没有搅起丝毫波澜便已沉了下去。这时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细如微尘的水中流沙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锦心为了在幽神祭中脱颖而出,去了太和峰后山的清修之地闭关,想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将自己的能力再次提升。不久之后,崇锦西竟然也去了清修之地。大家纷纷猜测他的目的,都认为他已经改变了心意,打算在幽神祭中勉力一争。 我与陈雅依然留在瑶光宫,在日常修习的同时参与墨衣祭司们的日常任务。正如我所想,虽然进行了日以继夜的修习,我的异能进步得也十分有限,反而是陈雅,在修习了蓄力储灵法几个月之后,异能突飞猛进,心灵感应及震慑的范围和清晰程度都得到了很大提升。 至于陈意,则成功地再次收获了一批仰慕者,就连双刀客也对她念念不忘,令我叹为观止。 自从神诞节之后,我与方蔚临之间生出了不少默契。我不再刻意惹他生气,有时还会特意做些他喜欢的甜食与他分享。他也妥帖收起了摄人的锋芒,展露出温柔暖心的一面。起初我偶尔也会想起神诞节那日做过奇诡的梦,后来却渐渐地将它抛之脑后。梦这个东西,原本就是荒诞无稽的不是吗? 比起我跟方蔚临之间一日千里的进展,陈雅与宇文默却一直停滞不前,明明彼此都有意,却谁也没有说破,始终在原地踏步。我问过一次原因,陈雅却只说觉得还不是时候。 难道动心这种事情,还有是时候和不是时候的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想多加干涉,便只好由得她去。直到数月之后,我和阿渊的十五岁生日到来。 第48章 石鸡白鱼 四十八章 十五岁生辰,对于我和整个幽国来说都意义重大。因为生辰之后不久,王室就将举行幽神祭,为我和阿渊择选对象。 我在祭司神殿待了快一年的时间,竟是一次也没回过王宫。期间母后和阿渊曾暗中来探过我几次,而父王却从未来过,我想他大概是对我这薄情的女儿彻底失望了。所以十五岁的生辰之前,我打算偷偷潜回青极王宫,给父王和母后一个小小惊喜。 父王素有心疾,虽说不算严重,但他向来挑食又好饮酒,偶尔发作起来也十分难受。母后时常心怀忧虑,夜里睡不好觉,时不时犯头风症,必须好好调养。至于阿渊,他从小喜静不喜动,如果不提醒的话他可以看书看上一夜,然后马马虎虎地胡乱吃些点心当早膳。实在是不让人省心的亲人,让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但神殿中的弟子们每一个都远离了家乡亲人,遵守神殿试炼的规则,除非事出有因,三年未满不能擅自回家,我又怎能例外? 但十五岁的生辰,我却是一定要回家过的。在幽国,十五岁意味着长大成人,可以正式谈婚论嫁。若家中有十五岁的儿子或者女儿,全族人都会聚齐,为这位孩子举行成人仪式,在仪式上会由母亲亲自为孩子佩上象征成人的白玉环。而父亲则会拿出珍藏已久的红曲酒和点心,与成人的儿子或女儿分享,再说上一句祝福的话,幽国人相信这句祝福之语将会伴随子女一生。 宫中已在筹备我的成人礼,必然仪式隆重大宴宾客。母后也差人给我送了信,叮嘱我务必在仪式开始之前回到青极王宫好早做准备。我只说自己会及时赶到,实际上却早早跟墨久告了假,提前三天便带着陈雅陈意回了王宫。 回到王宫放下行囊,我便拿了个包裹奔向青极宫的御厨房,在那里找到了久违的臭豆腐师傅,当时他正聚精会神地捏着一团白面。 说起臭豆腐师傅,他应该算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朵奇葩。人长得高大端正,整天笑嘻嘻,从没为什么事犯过愁。他这一辈子最大的爱好有三样:寻找好吃的东西,做出好吃的东西,研究好吃的东西。在青极王宫里,除了练武和读书,其余的空余时间我几乎都跟臭豆腐师傅呆在一起,他做的新菜我总是第一个尝,而我做给父王母后和阿渊的吃食也常常得他指导,我们亦师亦友,他对我的影响十分深远。 我不想打扰他做事,便在厨房里浏览了一圈,只见一旁的蒸笼食屉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酥饼,全是各式各样的小兔形状,或坐或卧,或跳或停,栩栩如生。一看之下,我只觉腹中饥饿,便随手拈了一只正吃胡萝卜的小兔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外面是一层糯米糍,里面竟还有一层梅子馅,酸甜可口清新开胃。 我正要再吃,只见一个火红的影子蹿了过来,叼起一只兔子饼就走。 我伸手一揪,正好揪了条尾巴,提起来一看,竟是阿渊的那只狐狸小芒。 小芒看见是我,惊得睁大了狐眼,僵直了六条尾巴,凄厉地惨叫。 “又来偷吃?”臭豆腐师傅杀气腾腾地拎起一只擀面杖。看见我时,他一愣,手里的擀面杖落到地上。“公主殿下?” “臭师傅,好久不见!”我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丢开了狐狸。这狡猾的狐狸一落地便飞快地衔住地上的擀面杖,像只耗子似的溜了。 臭豆腐师傅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忽然猛地踏步而来,热泪盈眶。“公主,你终于回来了!”他向我伸出双手。 这不太好吧?虽说我们亦师亦友久别重逢,也不用拥抱表示激动吧? 我还在犹疑,他的手已经伸到我面前。“说好的东西呢?” 呃?我呆了呆,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包玉心果。 他一把抢了过去,欢天喜地道:“玉心果!太好了,百兔宴又多了一种材料!这回要以什么为皮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在原地兜起圈来,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为什么要做百兔宴?”我努力使他留意到我。 “当然是为了公主和王子殿下的成人礼啊!因为公主和王子殿下属兔,陛下特意吩咐要做一百只兔作为成人礼上的酒点……”他挥了挥手。“公主去外面玩吧,别打扰我做事啊乖!” 被他推出厨房们,我十分胸闷。难道还把我当八岁小孩儿吗? 臭豆腐师傅要做百兔宴没空理我,我只得在西厨里放下包裹,开始生火做饭。当锅里的石鸡汤发出诱人的香气时,我抓了一把枸杞,切了几片当归和天麻,一股脑儿投了进去。在炖汤的同时,我又做了道白鱼羹,特意放了炙甘草和桂枝。不一会儿,整个厨房弥漫着混合了药香之后更加馥郁的食物香味。 狐狸小芒躲在厨房外的柴火堆里流着口水往里偷看,自以为藏得严严实实不露痕迹,实际上早被我给看了个清楚。想必我不在青极宫的这段日子里,它没少往厨房里钻。 青极王宫位于青极峰,与太和峰遥遥相对,与神殿的光辉堂皇不同,青极宫是重檐庑顶的青色宫殿,隐现于层叠云浪之间,其实倒比神殿更多几分仙气。从这西厨支起的窗子望出去,恰恰能看见太和峰上那座高耸于云端五光十色的神塔。不知此时此刻,方蔚临又在做什么? 也许正躺在神殿的屋檐下,往青极王宫所在的方向凝望吧。 想像着他从容带笑的神态,我的心头颤动。才分别一天而已,为何想念已浓稠似胶,缠在我心头令我透不过气?不知不觉间,他已在我心中占据了大片河山,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更是牵住我的目光,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这绿竹芷兰一般的少年,真是属于我的那位君子吗? 第49章 宝贝小昭 “石鸡汤?” 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将我惊回了神。 “公主,你在发呆。”臭豆腐师傅皱着眉头踱了进来。“在下曾经说过,料理食物时万万不可分神,否则——” “否则便是对食材不敬,做不出好吃的东西。”我朝他眨了眨眼。“我都记得呢师傅。”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又恢复成乐呵呵的常态。 “这石鸡汤是炖给王后陛下的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枸杞,天麻,当归。只可惜没有太和松蘑,要否则一定能成就绝世美味。”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太和松蘑是传说中的神级食材,生长于祝厘峰禁地中的悬崖之底,采取松蘑的凶险程度甚至大大超过了暮云草。虽然我曾心心念念想采得它,但自从上回遇到黄尾熊让我和崇锦西都差点折在里头,我便再也不敢独自一人闯入禁地了。 两道大菜做好之后,我跟臭豆腐师傅耳语几句,扮作他身后的小厨娘,跟他一起把菜给送到了父王和母后的餐桌上。 近一年未见,父王的两鬓竟像多添了几根白发,眼角更多了些细纹,看上去也不如从前精神。他浅尝了一口白鱼羹后皱了眉头。“太淡。” 母后嗔道:“别忘了,藕衣长老前些天特意叮嘱陛下要清淡饮食。我倒觉得这菜很好,大厨子用了心思,该赏才是。” 父王丢了调羹,愤愤道:“这群小题大做的祭司,真是讨人嫌!” 母后以袖遮唇,轻笑了一声。“还在记恨阿昭没回来看看?” “祭司神殿有什么好的,值得她流连忘返?!”父王嚷嚷了起来。“都快一年了,竟然连个信也没捎回来过……真是女大不中留……” 臭豆腐师傅咳了咳。“两位陛下,这两道汤羹需得趁热食用。” 父王挥了挥手。“没胃口,撤下去吧。” 没胃口?我花了两个时辰特意做的汤被嫌东嫌西不提,居然吃也不吃就要撤了?我终于出离愤怒,大步流星地奔到餐桌前。“不能撤!” 父王惊愕地看着我。“宝贝小昭昭?” 我怒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宝贝小昭昭,我已经长大了!” 母后和臭豆腐师傅不约而同地偷笑。 父王乖乖地将白鱼羹喝了个精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道:“宝——阿昭的手艺果然超凡脱俗,比宫里那些厨子好多了!” 也不知刚刚是谁在嫌弃汤味太淡。 无辜中刀的臭豆腐师傅撇了撇嘴,大概是对父王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叹为观止。一顿饭后,母后无视父王幽怨的眼神,把我拉进了主殿的花厅里说话。 我向母后简单说了说这一年的经历,当然省去了遇险的经过。又说起了新交到的几个朋友,以及崇锦心跟阿渊的事。 母后听了之后又道:“你自己呢,有没有遇到合意的人?” 我笑而不答。 母后横了我一眼。“怎么,对自家娘亲也要保密吗?” “的确有了一个不错的对象。”我赧然点头。“不过幽神祭结果未定,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忧幽神祭。”母后宽慰我道:“能入得了阿昭的眼,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只要他能在幽神祭中表现不错,我和你父王便是绞尽脑汁也要让你得偿心愿。” 她忽然侧过脸朝向身后的蔷薇花架,高声问:“陛下,你说是不是阿?” 父王狼狈地从花架后面露出头来,头上肩上都落了几枚花瓣。 “当然不是!” 他恨恨地拍了拍身上的落花。“想当我女儿的王君,要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他的手往花架上一搭,花架轰然倒地,溅起一地花汁泥灰。 父王缩回手,讪讪道:“失误,失误。” 母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向前将长袖一招,花架又恢复了原样。 我看得十分眼馋。若是我能传承母后的这一招“完璧”,或者是父王的另一个异能“索忆”那该多好? 好在我传承了父王的神力,也算是聊胜于无。 父王到来,母后和我也不便再聊些儿女情长的事,虽然父王很有兴趣,但这些私密的话自然是只适合跟母亲分享。于是话题又转到我在祭司殿的见闻,我着重谈了谈几个域主家的公子小姐,又将天谷城里这些显贵子女一一分析了一遍。谈到李赫时,父王眉头紧锁。 “真没想到,李大人家的公子竟然如此跋扈。”母后微怒。“这样的孩子如何继承外事大臣之位?陛下,李赫承职之事还需再三思量。” 父王颔首。“我何尝不知?然而大臣子女承袭之事自古为之,鲜有例外。若贸然改变,必定引起李元皋的不满和猜疑。幽神祭之后,阿昭便要继位,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差错。” “父王,李元皋早已心存不敬。”我将李元皋私自阅看四域名单一事向父王简单地说了说。“四位理事大臣世代传袭,恐怕早已不将王室放在眼里。今天李元皋敢私自拆阅四域的信件,明日他也许就会跟四域结盟,将王室蒙于鼓中,这后果……” 父王和母后都变了脸色。 “大臣承袭制,必须废除。”我做了个总结。“延用引荐制,同时加入全民合用的考试制度,只有这样才能杜绝王权架空的危险。” “我同意阿姐的意见。”阿渊缓步而入。“阿姐对我说过此事后,我曾入了李元皋之梦。他的确与四域域主都有暗中的书信往来,至于究竟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这一举动本身已说明了一切。” “话虽如此,但关系到阿昭的继位,必须谨慎。”父王沉吟片刻。 “不如交给我吧。”我微微一笑。“将他们都交给我即位之后再来处理,父王暂且假作不知,以幽神祭为借口先拖延李赫的承位,如何?” 回到王宫的第二天,我们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青极宫地势高峻,每年落雪时整个宫殿都被云雪包裹,脱去了平常的仙气,显得冷峻神秘。从前住在青极宫时,每到初雪时分我便会和父王一同狩猎,将猎得的皮毛送给母后和阿渊做冬衣。 父王一见到下雪,立刻起了兴致命人收拾猎装,要和我一起去天谷城南的红河原冬狩。然而我的碧鲲还被扣留在祭司殿,用别的弓总觉得不顺手,再加上刚刚回宫,对于冬狩实在提不起兴趣。父王见我如此,立刻显得闷闷不乐。 母后在我耳边悄声道:“去吧,你父王为你准备了惊喜。” 第50章 白鹿少女 五十章 我随意挑了一把□□,和父王一起纵马踏上了红河原。一望无际的红河原上覆盖着薄薄的雪层,山丘,树林,草原,河流,被雪花妆成一色,无限苍茫。 万万没有想到,父王的惊喜竟然是一个人。此人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着雪白长裘,乌黑的长发被羽冠束起,面如璧玉,英气逼人。看见我时,他向我展露了一个清浅却温柔的微笑。 我的心中顿时被喜悦填满。 看来父王已经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情意,多半是陈雅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在回到青极宫时便已偷偷告了密。 我正要驭马向他而去,却被父王伸手一拦。“急什么?我幽国的大公主怎能纡尊降贵?你且再瞧瞧。” 我定睛看去,只见方蔚临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好几个与他做相同打扮的男子,个个气宇轩昂容貌出众,其中有一个居然是赵宣。 “看好了?”父王别有深意地摸了摸长满胡须的下巴。“孤王挑出的这些男儿,可不比你的方蔚临差吧?” 我纳闷地瞥了他一眼。父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你们给孤王听好了。”父王朗声道。“谁能猎到白鹿,便能在青极王宫留宿,并与公主共用晚膳。” 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掉转马头我便要走。 父王扯住缰绳。“乖女儿,难道你不想看看他如何为了你与别人争抢?” “不想。”我闷闷地说:“这里根本没有白鹿。就算有,这白茫茫一片如何猎得?”居然还用跟我用饭来诱惑他们,显然居心不良! “果然是女生外向啊……”他一脸牙疼状。“放心,孤王说有,那就一定有。但猎不猎得到,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父王摆了摆手,身后的侍卫立刻牵来一头浑身雪白的母鹿。母鹿的腿上拴了只金色的铃铛,走起路来当当做响。 侍卫解开这母鹿脖颈上的绳索后,母鹿立刻撒开四蹄,飞快地奔向了最近的树林。诸公子向我与父王行礼之后,纷纷动身朝母鹿的方向追去。 父王邀我进了帐篷,蓬里早燃了热炭炉,与账外的寒冷天差地别。饮过几杯热茶之后,我们又下了几盘棋,这才听到有人返回的消息。 我丝毫不觉忐忑。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从冰天雪地之中带回那头白鹿的话,这个人一定是方蔚临。不知为何,我总对他充满了信心,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然而最先返回的并不是方蔚临,而是那几名公子之中的一个。此人的马背上托着一位绝色少女,并坚称这少女便是那白鹿所化,理由是她的脚上带着一只金色的铃铛。 父王勉强朝他笑笑,夸赞他有想法。回到帐篷里时却郁闷地骂道:“蠢材!亏我还挺看好他……” 这么快就气急败坏了吗?我在心中偷笑,只觉得父王必定是白费心机。 很快,另一名公子也返回了营地。他只带回了一只金色的铃铛,声称那只母鹿被一只猎豹捕食,他一人难敌猎豹之力,只好先行返回。 父王沉着脸,根本懒得跟他应付。 陆陆续续其他几名公子也返回了,有人猎了只雪貂交差,有人索性两手空空而回,双目游移不定心有所牵。 “这群好色之徒!”父王听了侍卫们的回报,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雷霆之怒。“统统拉下去抽十鞭子!” 原来父王在树林里安排了好几个绝色少女,只让她们等着,若有孤身一人者便出现在他面前,声称自己是白鹿所化,央求他们放过自己,并愿跟随左右,奉上珍宝,也能助他实现夙愿。这考验人心的主意实在够蠢,但那几个上当的显然也不够聪明。 当然,也可能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父王见我不屑他的考验之举,冷笑道:“我给方蔚临安排了一个最美的,你就等着瞧吧,我就不信他无动于衷!” 我毫不在意地笑笑。方蔚临这个人还真对美色没有太多兴趣。如果要让他上当,除非……除非什么? 我冥思苦想,竟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弱点。他不爱美色,不贪虚名,似乎也不在意钱财珍宝,若说他的爱好,大概就是躺在太和神殿的屋顶上看日出,顺便吃吃我做给他的玫瑰糖。 除了弟子赛那一次,他明确表示过自己有想要的东西,别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现他对什么东西执着或是向往。也许他唯一的执着便是……我?虽然我还不确定,但这样一个几乎算得上完美无缺的人,只对我一个人执着,也许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作为一个姑娘的虚荣心。 偶尔我会觉得不太真实。这一切来得太过自然又太过顺利,让我迷惑。这样一个人,他完美得像是天上的神祇,却偏偏降落到我的身边。他很美好,却也令人难以捉摸。 没过多久,赵宣回来了。那匹白色的母鹿乖巧地跟在他的马后,脚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在下幸不辱命。”赵宣朝父王跪拜之后,微微笑着朝我也点了点头。 他毫不吃惊,显然已对我的身份了如指掌。是赵莲息无意中透露了信息,还是他早已有所揣测?这个人从来都不简单。 侍卫们验看之后向父王禀报,确认了这头母鹿的确是放走的那一只。 我有些惊讶,又恍然大悟。赵宣有驭兽之能,这场比赛他分明已占尽先机! 父王欣慰地将他扶起来,赏了他一对玉如意。 与之前那些家伙相比,赵宣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至少他没有被美色迷惑,还顺利带回了白鹿。父王向我丢了个得意的眼神,意思是看看你选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一定被美色所迷了吧! 不知不觉中,这场比赛似乎变成了我与父王的一个赌局,赌的便是我将来的王君。很显然,父王认为我选的人也不过尔尔,我却想证明给他看,我的眼光绝不会错。我们僵持着,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而方蔚临,终于回到了营地。 他的马背上竟也背着一只白色小鹿,鹿腿带伤。没想到他竟然在红河原猎到了野生的白鹿,那一瞬间我重重地放下了心。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啊……难道他真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父王惊讶了一瞬。 “你来晚了。”他冷着脸说。“赵宣已经将白鹿带了回来。你这一头不能算数。” 这是开始耍懒了?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王。 方蔚临不卑不亢地回答:“陛下,您只说猎得白鹿便可获得奖赏,并没有说明是哪一只。” 父王耳根一红,正是即将恼羞成怒的征兆。 我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他这才缓过神,小声恨恨道:“牙尖嘴利,可恶!” 第51章 秀色可餐 五十一章 因为赵宣和方蔚临都带回了白鹿,所以原定的二人晚宴变成了三人。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宫侍们端上一道炙鹿肉。 赵宣看见这鹿肉,立刻变了脸色。 “放心。”方蔚临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抚他道:“这不是你带回来的那头鹿。白鹿肉涩,不可食用。” 赵宣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你说明白了,否则我还真吃不下去。”赵宣有驭兽之能,也意味着在某些程度上能与动物心灵相通,这头白鹿既然能顺从地跟他回来,当然已经与他有了某种默契,怎能下得去嘴? 不过他此番表现,倒令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原本觉得他虽然长了张娃娃脸,心中却颇有城府,是个难以掌握的人物,但他既然能对一头白鹿心存怜悯,那么必定不会是什么奸恶之徒。 赵宣简单地用了些饭菜便要告辞,说自己是碍于陛下地邀请才来趟这摊浑水,如今还不识趣告退,那就太不自觉了。临走时,他还向我们丢了个暧昧的眼神,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公主殿下已经心有所属,若被公主的仰慕者们得知,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说罢,他又朝我鞠了一躬。“公主殿下,要是方大哥令你不满意,不妨考虑考虑我。” 方蔚临轻笑道:“我好意提醒,你却打算恩将仇报?” 赵宣抱了抱手臂。“好大的酸味。公主殿下,你若真选了他,将来一定被管得严严实实,不如趁早改变心意……” 方蔚临冷声道:“话真多,不是要走了吗?” 赵宣摊摊手,闭上嘴巴出了门。 难得看到方蔚临怒形于色,我不禁觉得十分有趣,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他喝了一口汤,无奈地放下调羹道:“殿下不用膳,看我做什么?” “秀色可餐矣。” 他笑出声来,长而幽深的双眼仿佛羽尾在我心头轻轻一扫。“没想到殿下也会说这样浮浪的话了。在下还记得当初在巨石阵的幻境之中,殿下心慌意乱却假装镇定的样子,而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地调戏在下,实在进步了不少。” “你在生气?” 他垂下眼。“不曾。” 一口一个殿下,一个在下,还没有生气?只是方蔚临从来宽容大度,绝不是小心眼开不起玩笑的人,这次生气生得实在有些莫名。我环顾左右,见此刻四下无人,便慢慢挪到他身侧,抱住他的手臂道:“临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他愣了愣。“你唤我什么?” “临哥哥。”我眨巴眨巴眼。 方蔚临的唇角忽然展开一弯新月,暖如春风。“我喜欢这个称呼,以后都要这么叫。” 好不容易安抚了炸毛的蔚临公子,我们正要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地继续吃饭,父王忽然带着母后和阿渊闯了进来。 “用膳呢?”父王笑眯眯地,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和方蔚临中间。“来来,一家人,一起吃。” 说好的二人晚餐呢? 从母后嗔怒的表情和阿渊无奈的眼神看来,这件事绝对是父王在一意孤行。 捧着酒盏菜碟果碟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原本温馨怡人的二人世界变成了宫廷酒宴。我沉着脸坐在原处,一语不发。父王却丝毫不理会我的臭脸,只顾着与方蔚临寒暄。从他的身世经历说到大越国的风土人情,父王仿佛完全摒弃了对方蔚临的偏见,就像个和煦的长辈对他多加关怀,不住地劝他饮酒。 我狐疑地观察着父王的举动。难不成是想灌醉了他好让他酒后吐真言?要是这样的话他恐怕要失望,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方蔚临喝醉。 然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方蔚临居然很快就醉了。 他的手肘贴着桌面,以掌托额,眼神迷离地对着我笑,看得我心惊肉跳。不会在这个时候酒后失仪吧? 父王端详了他一阵,忽然问:“方公子,不知你喜欢我家阿昭哪一点?” 我的心一紧。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方蔚临笑咪咪地说:“没有哪一点。” 他顿了顿。“是全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头发,她的耳垂。我爱她每一处,也爱她每一种神情,每一种语气,每一种动作。从未有一个人,能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让我变得彷徨犹豫,患得患失。”他微微皱了眉,难得地露出忧伤的神情。 我感到一阵虚无,仿佛有一阵子我的心已不属于自己。 当这颗心又回到我胸腔中时,带回了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热。这热烈很快顺着血脉流动到了全身,令我热血蒸腾。 父王绿了一张脸,闷不吭声地灌了几杯酒。母后带着笑意的眼眸不住往我和他身上飘,在我身边的阿渊则叹了一口气。“看来锦西哥真的没有机会了。” 这种时候提崇锦西合适吗?说得好像他一直暗恋我似的。 我横了他一眼,他垂下头。“阿姐喜欢就好。” “是天舞酒?”我若有所悟。除了天舞酒,还有什么能让方蔚临醉成这个样子? 我曾与方蔚临误饮过天舞酒,当时我很快便睡了过去,只当其他人都跟我一样,却没想到平素少言语的方蔚临喝了天舞酒之后竟然是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难怪他再没有在众人面前饮天舞酒。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些话,忽然猛地一栽,倒在了酒几上。 “阿姐,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阿渊突然犹豫着开口。“其实这些日子,我曾尝试过入方公子的梦。” “结果?” “每次要入他梦时便像遇到了一道屏障,被弹了回来。”他蹙眉道:“就连锦西哥的梦我也能略知一二,为何在他身上却丝毫无法触碰?难道他的精神力竟然能大过锦西哥吗?” “他的幻境之术已入中阶,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 “但是……幽南方域主,他的精神力也不过只是中阶。身为方域主和外乡人之子,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天赋?”阿渊偷看了我一眼。“阿姐,我知道你可能听不进去,但这个人绝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难道他表面看上去就很简单吗?”我苦笑了一声。他的这些顾虑我又何尝没有想过?那个在丽水镇上的院落,我曾让阿渊暗中打听,结果与方蔚临所说分毫不差。方蔚临和他娘亲的确曾经居住在那里,一直到一年多以前他娘亲病逝。他的身份并没有可疑,本身其实也没有丝毫破绽,难道就要因为一种感觉去猜疑他吗?而随着对他感情的日益加深,我也越来越不愿意对他进行任何不好的揣测。 父王忽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我们三人一愣,随即都反应过来。“父王!”我急道。“何必如此!” 父王诡秘地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藏在他记忆里的是什么?” 第52章 索忆之能 五十二章 父王的另一种异能,名为“索忆”。 他只要触碰到别人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便能够读取此人的一段记忆。越是深刻和重要的,越容易被读取,因此很容易通过这种方式挖掘出人们心中的秘密。父王一只手抓住方蔚临,另一只却握住了我的手。“你自己来看。” 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鸣洪黑丘边的那座冰湖,感觉到自己正慢慢涉入湖水之中,突然水波荡漾,从水里钻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我自己的。 是冰湖里被我撞见他沐浴的那一次……原来对他而言那一次记忆如此深刻吗?我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莫名其妙的言语,最后又往水里一沉,居然溺水了。我看见他映在水波里的脸,仿佛触到了他的心情,惊讶,无奈又觉得带着兴味,然后义无反顾地跃入水中。 在水里救下我时,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不安,恐慌,怜惜等等情绪交杂,令我也随之混乱。 影像和情绪瞬间消失,我又看见了父王青红交加的脸。 “你不是怕水吗?”他瞪了我一眼。“这么危险的地方……罢了,这段记忆不算,再看看别的。” 他再次握住了方蔚临的手。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我。在屋檐上与他看日出的我,在幻境中与他牵手的我,在天字一号院与他切磋的我,在厨房里满头大汗添柴火的我,还有浅笑着给他玫瑰糖的我,后来还有故意惹他生气的我,以及刻意讨他开心的我。 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自己,不禁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懊恼。怎么我在他记忆里就总是那一副蠢样呢? 场景飞快地变换,终于有一幕没有了我的存在。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被父王看见我们交往的这些细节,实在有些尴尬。 这是丽水镇,方蔚临的家。 院落里的那棵桃花树下,站着一个婀娜的女子,因为她是背对我而立,虽然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以感觉到她正抬头望着桃花树。 不知怎地,我觉得这身影颇有些眼熟。 “阿临!”忽然有一声轻呼传来。我转过头,看见一名面容姣美的温婉少妇款款而来。“桃花糖做好了,快来尝尝看。” 这难道就是方蔚临的娘亲?我仔细看了看她,与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十分相似,看来确定无疑了。只是那桃花树下的女子又是谁?这一幕在他记忆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女子对他而言一定也十分特殊。 我的心中忽然有些酸。 遇到我之前,他是否也曾对别的女子动情?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否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这画面一闪,又消失不见。 眼前忽然出现了大片荒原,荒原上有无数衣不蔽体的人们,有的躺在地上□□,有的伸出双手,苦苦哀求,他们之中有老人,孩子,有妇女,也有青年,每一个都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有母亲留下最后的一块草根,放进了孩子的嘴里,自己却含笑闭上了眼。也有几个饥饿的人争抢树皮,活活将他人打死。 饿殍遍地,寸草不生。 不远处,已经躺了不少尸体。乌鸦和秃鹳不时停在上头啄食,见人靠近便立刻飞走。而就在荒原之南有坚固的城墙,城门紧紧关闭着,城墙上有不少执戟的卫兵,来回巡视。 我心中的酸涩感立刻被沉重所代替。 大越连出了好几个酷爱征战的皇帝,一百多年来版图扩张了一倍不止。幽山以南,原本是延国的地方,包括丽水镇,自从大越吞并延国之后,这里便成了大越的疆土。因为连年征战,国力空虚,再加上这几年天灾不断,大越国有不少地方闹起了饥荒,而这些人多半就是受灾的灾民。 只是这□□并不曾蔓延到丽水镇,方蔚临记忆中的这些场景,大概是在别的地方所见到的。 也难怪他记得这样清楚,若是我也必定不会忘记这样悲惨的场景。 这场景撤去后许久我还回不了神,父王亦是如此。 “没想到大越国的那些外乡人过得那么艰难。”父王叹息了一声,收回了手。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母后见我俩神色有异常,连忙问道:“你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将方蔚临记忆之中的情景向母后描述了一番,母后的眼神立刻有些怜悯。 “可怜这孩子了。真不容易。” 母后显然有些误会,不过我也不想再多加解释。就算方蔚临不曾遭遇灾荒,他也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虽然他父亲是幽国人,但他在大越国长大,也许对他而言大越才算是真正的故乡。故乡遭遇此难,怎不让他心怀牵挂? 即位之后,我准备命人到大越做一探视,略尽绵薄之力也好。虽然大越曾对幽国用兵,但君之罪祸不及民。 索忆之后,父王虽然没有彻底放弃对方蔚临的成见,但很显然他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想必也是从方蔚临的记忆里感受到了他对我的情意。 翌日,是我和阿渊的成人礼。 我起了个大早,被陈雅和陈意倒腾了半天,又是上妆又是梳髻,最后穿上了绯红色的广袖深衣。 九岁之后,我便很少穿这样的衣裳。 揽镜自照了半天,还是觉得别扭。这打扮太过端庄华丽,真的适合我吗? “殿下今天真美。”陈意赞叹道。 “的确很漂亮。”陈雅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那么漂亮,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殿下。” 陈意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不好。”陈雅闷闷地回答。 两姐妹的气氛有些奇怪啊……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侍女们便来禀告,说方公子来了。 我住的青安宫,有一个很特别的庭院。院子里没有种树,也没有些花花草草,只种了一院子的蔬菜瓜果,春夏秋冬,每一季都有新鲜蔬菜水果供应,源源不绝。此时正值冬季,院子里的白菜和南瓜长得正好,边上还有一圈子草莓,正开着洁白的草莓花。 方蔚临正俯下/身,仔细地看着草莓花。他身边蹲着一个正说得叽里呱啦手舞足蹈的黑衣少年,正是宇文默。 “蔚临大哥,这荼蘼啊本来只在春末绽放,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开在冬季……” “这是草莓。”我无奈地打断了他的话。 宇文默讪笑了一声。“难怪看着不太像……” 方蔚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阿默,你也就能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真遇上了行家可就——” 他愣了愣,直望向我。 宇文默吹了声口哨。“魔女,你这么打扮还真有点公主的样子,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还不相信……” 我身后的陈雅沉声道:“放肆,殿下面前还敢胡言?” 宇文默见了陈雅,委委屈屈地说:“小雅,我特意来找你……” “谁叫你来的?”陈雅丝毫没有动容。“再敢失言,我便让侍卫赶你出去。” 陈雅将宇文默和闲杂人等领走,院子里只留下我和方蔚临。 方蔚临望了我许久,舒展了眼角眉梢。 “阿昭,你真美。” 第53章 成人仪式 五十三章 “你真觉得好吗?”我别别扭扭地摸了摸袖子。“没法动作,难受。” 他笑意满满,替我重新扶了扶头上的凤尾钗。 “这么一说话,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阿昭。” “昨天睡得还好吗?”我想到他喝下的天舞酒,不禁有些心虚。若被他知道父王来了这么一出,怕是又要怒了。 他唇角的笑意收了收。“能睡得不好吗?陛下的考验还真是层出不穷。” “对不住了。”我讪笑道:“父王他从小便疼我,涉及到跟我相关的事情,他总有些顽固不化。” “那么我算是入了他的眼了吗?” “入不入他的眼不重要。”我握住他的手。“重要的是,你已经入了我的眼,从此以后便是我的人,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是吗?”他轻笑着拉起我的手指。“这么说,我准备的礼物没有用武之地了。” “什么?” 我的右手指被套上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我低头一看,竟是一枚赤金的戒指,指托上镶嵌着一只淡金色的海珠。 “我知道你喜欢金珠,这个便给你做成人礼物。” 方蔚临说得轻描淡写。这颗海珠虽然没有之前胥河街上见到的那颗大,却也圆润光滑,十分美丽,瞬间成了我的心头好。 “太漂亮了!”我痴迷地看着那颗金海珠。 我和父王苦苦寻觅了许久也没能寻到的金海珠,他是怎么找到的? “这是我娘亲给我的东西。”他握着我的手指,轻轻摩挲。“别忘了你说的话,我是你的人了,若你敢负心,我娘亲可不会饶了你。” “放心吧。”我靠在他肩头。“我可不敢负你,还要给你做桃花糖呢。” 他低下头,在我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仪式的时间将至,我回到房间整理衣装,准备登上公主辇。 陈雅却捧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见我独自留在房中,纳闷地问:“殿下,少祭司大人为什么那么快就走了?” 崇锦西?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他在方蔚临之后不久便来了青安宫,捧了一包东西兴致勃勃地来找我,谁知道他进去之后没多久又出来,把东西交给了陈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打开纸包,只见满满一袋棕红色的菌子,菌把上还沾着泥巴,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太和松蘑。 采到这包松蘑,崇锦西怕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特意拿来这包松蘑,是想送给我做礼物吗?既然已经来了,为何又要走? 莫非是撞见我与方蔚临亲密,所以不好意思现身? 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别扭。 然而崇锦西却没能真跑掉,很快他又被大祭司给强行揪了回来,代表祭司神殿为我和阿渊的成人仪式送上了绯衣祭司打造的白玉环。 白玉环一共两枚,分别雕刻着祥云纹和碧水纹。崇锦西捧着祥云纹的玉环站在我面前,赤金的面具遮去他所有的神情,只露出殷红的、毫无动静的嘴唇。 “多谢了。”我悄声说。“采松蘑时有没有受伤?” 他轻轻摇头。 “晚上我用松蘑做汤,记得过来喝。” 他迟疑了片刻,点点头。 自从他去了清修之地,我与他便没有再见过面,算来至今已有半年的时间。现在看看,他高了许多,虽然依然清瘦,身量却张开了不少,行止之间褪去了少年的阴柔,多了几分修挺之姿。 他没有言语,我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之前因为大祭司的话产生出的种种误会,我已在他去清修之前向他解释清楚,如今究竟又在别扭些什么? 礼乐奏起,大祭司开始朗诵冗长的祝辞,受邀前来参加仪式的大臣和家眷们立于下首,我似乎还在人群中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脸。阿渊站在我对面,默默地垂首静听,我却依然心不在焉地想崇锦西为什么不肯跟我说话。 祝辞完毕之后,礼乐再奏,以三记长钟声收尾。母后上前,为我和阿渊分别扣上了祥云纹和碧水纹的白玉环,象征着我与阿渊正式长大成人,开始担负起家国之责。 礼仪完成之后,众人纷纷退入大殿之中开宴。而我与阿渊则和双亲来到西园之中,这里已经布置好了穹顶暖帐,我们要像寻常人家般吃一顿家宴。 红曲酒香,糯米糕甜。最美是一家团圆,其乐融融。 臭豆腐师傅精心准备的百兔果点铺满了食几,父王笑呵呵地为我们斟满了红曲酒,我数了数桌上的酒杯,却有五只。 “等一等。”父王向着帘外做了个手势。“人来齐了再喝。” 我正疑惑,却见方蔚临掀帐而入,向父王母后施礼后,从容自然地坐到我身边。 这是认同他成为家人的意思吗? 我愣愣地望向父王。 父王被我看得颇有些不自在,拿腔作调地说:“孤王向来通情达理,不是那等胡搅蛮缠阻挡儿女姻缘的顽固老儿,既然他是真心待你,孤王也就勉强认了这么个准婿。” “父亲大人!”我猛地扑进了他怀里。“谢谢你。” 这是自十三岁之后,我第一回像儿时那样钻进他怀里。 “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他的声音颤颤。“臭丫头,要让人家看笑话吗?” 我窝在他怀中,偷眼看去,只见方蔚临唇角含笑,神采温柔。母后和阿渊皆是双目润润,无比动容。这一刻,只觉得内心无比满足,我所求的,我所爱的,我所护的,皆得圆满。 饮下一杯红曲酒,父王将我与阿渊的手交叠而握。 “手足之情,血脉之连,相偕相伴,毕生扶持。”他深深地看向我和阿渊。 我和阿渊对视一眼,握紧了彼此的手,如同盟誓一般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阿渊,我唯一的弟弟。即使父王不说,我这一生也必定会用尽全力护你平安喜乐。 十五岁成人礼后的家宴,成为我一生珍藏的回忆。 那天夜里,我做了松蘑石鸡汤。太和松蘑和瑶光石鸡的搭配果然成就了绝世美味,然而崇锦西却没有来。他回了清修之地,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也不曾对我说。我心中怅惘,不知为何我们之间竟有了难言的隔阂。那些在太和峰上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日子,真的已经离我远去了吗? 第54章 锦西之心 五十四章 成人礼之后,我又回到了祭司神殿,继续做我的墨衣弟子,直到数月之后的春夏之交。春种夏长,秋收冬藏。酝酿了多年的幽神祭典暨王室联姻会,将要在绵延不绝的勃勃生机之中揭开帷幕。 幽神祭典受万众瞩目,不仅仅是因为祭典之中将会诞生未来的王君和王妃,也因为这次幽神祭典将由大公主殿下亲自主持。幽神祭共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竞技。与太和神殿的弟子大比类似,以在一个复杂的迷宫中取得某件东西为主题,全方位地考验参与者的各种能力,取前三名为胜者;其二,是神选。 神选,也就是让前三名获胜者前往太和神殿,由祖神选出最后的获胜者。 幽神祭之后,我便要继承王位,自然也不可能再作为一名墨衣弟子呆在神殿之中。在身为墨衣弟子的这一年里,我有了志同道合的伙伴们,也收获了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爱侣,实在受益良多。临到离别时,心中实在颇多不舍。其实十五岁成人礼之后,我的身份已渐渐隐瞒不住,队友们得知我的身份之后,只当我是故意隐瞒实力掩人耳目,谁也不信我的异能当真只有一身怪力而已。 一开始,他们还对我诸多敬畏,也生疏了不少,后来看我态度并无异样才渐渐又熟络了起来。但看得出来,对于大公主殿下与传闻之中的绝代芳华相去甚远这个事实,男队友们都甚为失落。但很快他们又振作了起来,夸赞我行事果敢武技惊人坚韧不拔体恤下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云云,听得我云里雾里也不知是喜是忧。 在知晓了我的身份之后,大家参与幽神祭的积极性不减反增,大概是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已经在太和神殿里跟我混了个脸熟,那么即使不能在幽神祭中夺魁,也能因为表现优异获我青眼,得个不错的职位。 最后参与者名单之中,崇锦西和崇锦心赫然在列。锦心也就罢了,锦西来凑什么热闹?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又明知道我喜欢方蔚临,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会来参加幽神祭。难道又是煜叔叔逼他的? 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太和神殿之中,大祭司也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只说这件事完全不是他的意思,但无论如何反对阻扰也完全没用,这两娃都是铁了心要参加幽神祭,令他最近茶饭不思瘦了好几斤,一直在思索以后究竟该由谁来继承他的衣钵。 既然不是大祭司强迫,难不成还真是锦西自己的意思?为什么? “不错,的确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正百思不得其解,崇锦西忽然推门而入。我一时之间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被他的话给吸引了心神,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他承认了。难道……他真对我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情愫…… 我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这种感觉实在有点奇怪,就像阿渊对我说他其实一直在暗恋我,有种像是乱/伦一般的别扭。该怎么拒绝好呢,说得太直接的话他肯定得抓狂,说得太委婉又怕他听不懂,真是为难阿…… “喂喂,你别想太多。” 崇锦西急躁地抓着头发。“我只是不想让方蔚临做幽君罢了。” “为什么?”我不解。总不会是因为看他不顺眼吧? “我看他不顺眼,不行吗?”他梗着脖子说。 这算什么理由? “这也是理由?!”大祭司在一旁终于听不下去了。“就因为看人家不顺眼,你就去参加幽神祭?终身大事,你当儿戏?你把祖神当什么了?你把人阿昭当什么了?你你你这逆子看我不打死你……” 飓风扬起,吹散一室尴尬。 “你打啊,打死我我也要去!”崇锦西的头发未束,在风中飞舞如缎。 正在此时,我终于发现之前感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锦西,你的声音……” 崇锦西的气势顿时瘪了下去。“声-声音怎么了?” “跟从前不一样了。”我仔细地听他说话。从前的声音清润悦耳,属于雌雄莫辨的动人,现在的声线低了些,更带了磁音,听上去像带了勾,撩动人心。 他支支吾吾。“不-不好听吗?” 我正要回答,大祭司忽然插了一句。“他换声了。大半年前就开始了,就因为这个,他死活不肯去王宫找你——” “臭老头,别胡说八道!”崇锦西恼羞成怒。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个男人不经历这个?换了声,才说明你长大了,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还怕人听见——你刚刚叫我什么?!不知道要尊重父亲吗?”大祭司握紧了拳头,飓风再一次扬了起来。 看起来俩人又要闹,我灵机一动道:“我十五岁成人礼上,你不肯跟我说话,也是因为你正换声的缘故?” 崇锦西的气势立刻又瘪了下去,别过脸不看我。 我知道男孩子十来岁时,会有一段时间声音嘶哑难听,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后便会完成换声,变得跟之前的声音颇为不同,渐渐转化为成年男子音。阿渊如今便正处于换声期,光听声音的确很不衬他身为幽国第一美人的形象。听崇锦西的声音,现在应该已经处于换声完成的阶段了。 也难怪他之前不言不语,我只当他在闹别扭,原来却是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原因,叫我白白担忧了许久。 崇锦西虽然向来任性,但绝对不可能只因为不喜欢方蔚临就去参加幽神祭,其中一定还有内情,只是现在大祭司在场,怕是还没问出究竟他俩就又打了起来,再这么下去,这间屋子恐怕都得被掀翻了。我用力咳嗽了几声,一直在外偷听的崇锦心总算是现了身,将大祭司好说歹说地给劝了出去。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可以说实话了吧?” 崇锦西低下了头,嗫嚅道:“其实-我说的是实话。” “什么?”我捏起了拳头。“崇锦西你个无聊的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 大祭司此刻与我同在。有那么个儿子实在不省心啊…… “别别!”崇锦西慌了神,下意识地捂紧脸上的面具。“听我说,自从那一次我们在密林里遇险之后,我-我每次看见方蔚临,就会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尤其是看见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种不好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他沉下声音。“我总觉得你跟他在一起,以后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我凝视了他一会儿。 “你确定这种不好的感觉……不叫嫉妒吗?” 他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呢!叫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这种说法……实在很难令人信服。”又是感觉……难道要我因为一种感觉而质疑自己的未来伴侣吗? “总而言之,就不能不选他吗?”他烦躁地在原地转圈。“除了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比如方蔚行——他也不行,太弱。赵宣还差不多,就是丑了点……” 第55章 金珠之美 五十五章 我无语。“锦西,你喜欢过一个姑娘吗?” 他愣了愣。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不是说放就放的。”我朝他无奈一笑。“这个人不行,再换一个,能这么简单地说换就换,不是真的喜欢。 “我怎么就……不懂了……”他越说越低声。 “若你懂,就不会说什么换人之类的话。” 除了他,还有谁能令我心折?初见时如绿竹美玉一般的翩翩少年,在屋脊上的那些交心之语,那些偶然的邂逅,那些水里的,风里的,幻境中的,真实之中的美好记忆,还有谁能够给予? 我垂下头,看着手上那颗淡金色的海珠。 他就像是金海珠,美丽,圆满,令人心驰神往,无法忘怀。见过了他,还有什么能入得了你的心? 金珠虽美,却能迷惑人心。我已被它迷惑,又该如何自拔?就原谅我自甘沉沦这一回,是福是祸,让我一人承担。 锦西抬头望向我。 “你当真要选他?” 我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幽神祭里,我必定拼尽全力阻他挡他,你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我笑了笑。“因为你挡不住他。” 幽神祭如期举行,男女分组而比,在青极峰东侧的苍何麓进行。 不出我所料,方蔚临和崇锦西,赵宣成了最后的胜者。女子队之中,崇锦心自然是遥遥领先,另外两名胜者是来自幽西和天谷城的两位姑娘,实力亦是不俗。 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神选。 说到神选,其实是最为神秘莫测的环节。因为神殿之中,不容许有任何虚伪作假的成分存在,否则便是对祖神大大的亵渎。每一个候选者将到圣泉之中沐浴,沐浴完毕后再在圣泉之中捞一尾白色神鱼,放入事先准备好的青铜水皿之中,再手捧水皿在祖神面前下跪祷告,然后将水皿揭开。 揭开盖后,谁的神鱼变成红色,便是祖神选定的那个人。 神鱼变色的原因,我不清楚,父王不清楚,就连大祭司本人也毫无头绪,大家都相信这的确是祖神在天界为我们做出的指引。正如幽国人身上世代传承的异能,在幽国中还有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神异,这是我们幽国的生存之本,不可违背。因此,就算是我,就算是疼我如斯的父王,也绝不可能在神选之中作弊。 到了最后这个环节,人力已无法干涉,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结果。我信任祖神会替我选出那个最适合站在我身边的男人,毫无疑问。 神选前一天,我和陈雅在阿渊的院子里摘山楂,阿渊在树下饮茶,微笑着看我们忙上忙下。 陈雅心神不宁,差点没滑到树下去。我一把拉住她,笑话她相思成灾。她却立刻变了脸色嗔怪道:“明天就要神选,殿下还有心思做山楂糕!” “要不然呢?”我拎着她和一包袱皮山楂果跳下树去。“难道坐在那里愁眉苦脸瞎操心吗?” 阿渊从我手中接下山楂糕。“阿姐说得没错,对于无法控制的未来,不必白费心思。” 我正要点头,又听见阿渊说:“不过我很好奇,如果神选的结果不是蔚临大哥,那阿姐预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我。 我挑了颗又大又红的山楂扔进嘴里。“祖神选择谁就是谁喽。” “万一是锦西哥——或者赵宣——” “那也是天定之缘,不可违背。”我体会着嘴里酸酸甜甜涩涩的味道。这山楂还不够甜,得多加些蜜糖。方蔚临喜欢吃甜得腻人的东西,倒是崇锦西更喜欢酸的,他总是说只有一种味道太没趣,要酸甜苦涩结合才能尝出真正的滋味。 话说得轻松,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情况,我会怎么做? 不敢想像,索性不再去想。我相信祖神的庇佑,每一种安排必有他用意。我也相信祖神对我们心存怜悯,不会令我们陷入绝望的境地。 “阿渊,如果——” 他摇了摇头。“无论是谁,对我而言并没有分别。” 可怜的锦心,你的路恐怕还长得很。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陈雅气闷地嚼了一把山楂。“你们一个不可违背一个没有分别,是我多事好了吧!亏得我昨天还去找少祭司大人——” 我一愣,立刻要她说个明白。 陈雅认为方蔚临最大的对手便是崇锦西,于是在左思右想之后便去找了崇锦西。哪知道崇锦西听她说明了来意之后,突然问了一句。 “你喜欢过谁吗?” 她被这句话问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点了点头。 崇锦西又问她:“如果一定要你放弃自己喜欢的人,是不是很难?” 她又点了点头。 “如果不得不放弃,你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陈雅忽然反应过来,崇锦西说的也许是—— “你怎么回答?”我连忙问她。 陈雅想了想。“我说,如果你问的是公主殿下,不得不放弃方公子,她一定会很伤心。但她肩负着太多的责任,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继续往前走,将方公子藏在她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我凝视着陈雅,久久不曾移开眼。 “我,我说错了什么吗?”陈雅不知所措。 “没有。”我放下手里的山楂,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谢谢你。” 陈雅推了推我。“太紧太紧,喘不过气了!谢我做什么,其实我没做什么,少祭司大人根本没有被我说服啊!” “我知道。”我松了松手。崇锦西怎么会被她轻易说服?我想要谢的,是她对我深深的了解。 人们发明了语言,是因为行为动作已经无法清楚表达出自己。可是有了语言,却并不代表能够让别人真正懂你。有个人,能比你自己更懂你,不必语言,不必眼神,不必动作,她就是知道。 得遇此人,幸运如斯。 “喂喂!”陈雅奋力挣扎。 “阿姐,再不放手,恐怕陈雅女官真要断气了。” 我松开手,陈雅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肩膀,面色惨然道:“殿下一定是在惩罚臣办事不利……等会我再去找少祭司大人,务必说服他退赛!” 我抚额无奈。 正在此时,陈意笑意盈盈地端来一盘点心。 陈雅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僵硬。我留意到了,只觉得奇怪。难道她知道了陈意对阿渊的心思以及她做过的那些事? 陈雅盯着陈意,又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眼神里倒像是有些愧疚。 看来她的确知道了。这俩姐妹,心性为何天差地别? 第56章 祖神之愿 五十六章 太和神殿的圣泉池重开,距离上一次开启已是二十二年之久。圣泉唯有在幽神祭之后才能打开,这已是流传了千年的规则。我与母后在圣泉门前,看父王与大祭司合力打开圣泉之门。母后的眼神十分怀念,大概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母后向来静雅,她的异能也并非攻击系,当年又是如何力战群芳摘得桂冠?我好奇了很久,她却从来笑而不谈。 “阿昭,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最后祖神大人选择的不是蔚临,你当如何是好?”她握着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像在给我安慰。 “母后,当年你在圣泉池里,有没有想过如果最后祖神大人选择的不是你,又该如何是好?” 母后本是天谷城平民家的女儿,当年与她一起进入圣泉池的有幽西域域主之女,还有一个来自幽南,后来成了幽南域域主夫人,也就是方蔚行的母亲。 然而祖神最后却选择了母后。 “我从未怀疑过。”母后深深地望向我。“我相信祖神大人做出的选择,必定是最好的安排。” 我点了点头,依偎在她怀中。“母后不必担忧,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轻抚我的头发。 神选不过半日,我等在门外,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说是一切交由祖神大人决定,但真到了最后这一刻时,我的心却跳得有些失常。渐渐地,我心中浮现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恐怕祖神的选择并非我心中所向。 我开始心慌意乱。如果祖神选择的不是他,我们的缘分只能就此斩断,一直以来我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终于成真。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祖神没有听见我心中的祷告?为什么他不愿成全我唯一的心愿?为什么幽君不可以是方蔚临? 母后的手覆上我的手指,我这才惊觉掌心一阵刺痛。 “阿昭,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向来与我心灵想通的阿渊此刻也担忧地望着我,想必是感受到了我心中的慌乱无助。我勉强定下心神,闭上了眼睛。 压下了慌乱,却又浮上不甘。 没有传承到王室一族的特殊异能,虽然心有所结,却从不曾怨怼;但是现在就连第一次喜欢的人也要失去?难道这就是我身为大公主的命运吗? 祖神大人,你太不公平。 我满心苍凉,几乎已经失去了希望。 阿渊和母后一左一右地握住我的手,像是害怕我在激动之下做出越轨之举。其实他们完全是多虑,即使再失态,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尊严。 圣泉之门渐渐打开,方蔚临站在门前,手中捧着一只铜水皿。 他朝我微微一笑。 大祭司上前看了一眼,笑着宣布:“恭喜你,幽君大人。” 幽君大人? 我忽然回过神,挣开母后和阿渊的手飞奔至方蔚临面前,朝他手中的水皿一看,只见一尾鲜红色的鱼儿正悠闲地吐着泡泡。 祖神选中的人是方蔚临?难道之前的那些感觉只不过是错觉?或者是祖神大人最终听见了我的祷告,改变了心意? 我呆呆地望着水里的鱼儿,仿佛它能给我一个答案。 “阿昭?”方蔚临轻轻唤我。 我缓缓地抬头看他。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藏在冰河之中的黑色水晶,在水流的冲刷之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他也愣了愣神。“怎么哭了?” “我以为……这一次要失去你了。”我喃喃如在梦呓。 他的手抚上我的眼睫,温柔地沾下一滴泪水。“我的傻阿昭,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就算祖神大人没有选择我,我也不会放手。你的夫君,只能是我。” 他的话轻柔却坚决,我只当那是他对我的安抚,并没有往心中去。 人生大喜,莫过于失而复得。我心中阴霾尽去,对祖神感激得无以复加。 崇锦西和赵宣也从门内走了出来,赵宣面色轻松如常,还朝我们道了声恭喜,而崇锦西只是默默看了我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很快,右侧的圣泉门开,三位女子候选人也走了出来。我连忙去看崇锦心,却见她的脸一片煞白。难道祖神选择的不是她?我原本轻快的心立刻又往下坠了坠。且不说我对锦心存有私心偏向,就算对阿渊而言,与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成婚,倒不如选择他熟悉的锦心。 然而祖神却没能让她如愿。 大祭司向前看了看,脸上的神情顿时转为惊讶。 “竟然是这样……” 父王心急,连声问道:“怎么回事?崇煜你快说结果是什么?祖神大人选的是谁?” 大祭司清了清嗓子。 “一个都没选。” 诸人一愣。唯有阿渊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大家讨论的事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祖神大人没有做出选择。” 三位少女将水皿置于地上,所有人都看见了水皿之中游动的白色神鱼。竟然没有一条变为红色,意味着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成为阿渊的妻子。 “怎么会这样?”父王下意识地看向阿渊,见他还是事不关己状,不由得暴躁道:“难不成阿渊注定要光棍一辈子吗? 大祭司凑了过来。“陛下啊,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室向来只有一子,如今却有两名血脉,祖神大人也许是想修正这个错误,所以……” “所以就不让阿渊成婚生子?” 我满腹不平。刚刚还在为锦心伤怀,现在才知道应该为之伤怀的是阿渊。难不成就因为我们是双生子,便只能有一个可以成婚生子流传王室血脉?这算什么惯例,为什么要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惯例? 然而谁也不能违背祖神的意愿,阿渊的婚事只能暂时搁置。 幽君已定,三月后,父王将王位正式相传,只待我继位一年后正式成婚。对于阿渊和锦心的事,我心中还存有侥幸,也许只是时机未到?我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准备成婚之后再为阿渊进行一次神选,我就不信祖神真会铁石心肠,不给阿渊丝毫机会。 第57章 昭毓女王 五十七章 “大越安平十八年,幽国昭毓女王继位,国号光华。” ——《神幽国传》 继位之后,外事大臣李元皋立刻将一堆政务推到了我头上。北域上书说最近大雨不止,守护瘴气有逐渐稀薄的趋势,恐有危机;南域上书说又发现了一条玉脉,求指示是否派人开采;西域有不明怪兽侵袭,请求天谷城派出一批驭兽能人前往协助;东域说东夏国又派了使者在东域外叫嚣耍赖,一定要进入幽国面见女王,请女王指示…… 我心头明了,这李元皋还记恨着李赫被祭司殿遣回一事。李赫在我的成人礼上发现了我的身份,只能吃了这哑巴亏,但不代表他们真咽下了这口气。后来他又提了几次要李赫继承他的外事大臣之位,却一直被父王和我推搪,这口气怕是越积越深,只等着我继位之后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李大人劳苦功高,平素要处理这许多政务实在不易。”我翻了翻折书,笑咪咪地看向殿下貌似恭谨的李元皋。 “臣本不该令女王陛下劳累,奈何臣年事已高,处理起这些政事实在是有心无力,还望陛下早日为臣安排继——” “大人说得有理。”我打断了他的话,又转向另外三位理事大臣。“诸位是否与李大人所见略同?” 负责天谷城内部事务的内事大臣周韬和负责礼仪祭典的礼事大臣朱百鹤也分别开口表示赞同李元皋,唯有负责天谷城守备安全的吴承泽沉默不语。 “诸位爱卿言之有理,孤王感同身受。” 我蹙眉沉吟片刻。“既然如此,务必要早日寻到继任者,为诸位爱卿分担政务。” 李元皋等人愕然看我。“陛下……” “其实孤王已经物色了一些人选。”我招了招手,从殿下走来衣袍端整的几位少年。“从今日起,设辅臣之职。专门辅佐诸位爱卿处理政务,辅臣通过了考核,便能在爱卿们正式退职之后继承大臣之位。” “让我介绍一下你们将来的辅臣们。”我欣欣然走下殿,无视于李元皋等人难看的脸色。 赵宣,何原,方蔚行和双刀客就这么被我分别安排在了外内礼守四部,成为四位大臣的辅臣。李元皋等人正要反驳,却被我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当然,这只是孤王所荐之人选。辅臣可不止一位,四位大臣也可以推荐辅臣,谁能够力压群雄通过谏考台的考核,谁便能承位。” 几位大臣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些。这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将自己的子女推荐到辅臣之位来公平竞争,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继位,但机会也不小。 只是——“什么是谏考台?”李元皋疑惑地问。 “谏考台,专行谏议考核之事。”我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无论是孤王或是诸位大臣,难免犯错。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有了谏事台做你我的这面铜镜,便可以及时纠错改正。” 李元皋等人面如土色,为难道:“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陛下此番动作太过急躁,恐怕……” “陛下英明,微臣谨遵圣谕。”一直保持沉默的吴承泽突然朗声开口,俯身下拜,向我深深叩首。 吴承泽也曾在墨衣祭司的瑶光宫苦修三年,乃是墨衣长老一手带出的得意弟子,秉承了墨衣祭司们耿介忠诚的个性,也是这四位大臣之中唯一一个真正的忠义之臣。有他带头这么一叩,其他三位犹抱怨言的大臣们不得不随他一起下拜叩首,终于闭上了嘴,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最后,请大家认识认识第一任谏考大臣。”我微笑着朝走上殿来的翩翩人影迎去。“想必大家都认得,他就是幽君大人,方蔚临。” 我与方蔚临并肩而立,相视而笑。从今之后,我们将一同守护这大好河山,守护幽族万民,守护幽国的一草一木。 自从神选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崇锦西,就连继位那一日他也未曾出现。我曾到祭司神殿去找他,他却总是避而不见。 大祭司也拿他没办法,按照惯例,待我大婚之后便该轮到崇锦西继承大祭司之位,继承大祭司之位的同时他也必须要成婚。然而他在幽神祭之中落选后便一直闭关清修,不仅对大祭司和夫人屡次相劝置之不理,就连崇锦心也跟他说不了几句话,更别说挑选成婚的对象了,这事儿根本就不能提,谁提跟谁急。 大祭司和夫人都认为他是因为我将要跟方蔚临成婚一事大受打击才变得如此消沉,看我的眼神也颇有些幽怨,我心中有苦难言。这家伙哪里是失恋受了打击,多半是承受不了失败这才没脸见人吧?我倒是很想开解他,但他连我的面都不肯见,如何开解? 反倒是崇锦心,很快便从神选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用她的话说,虽然她没有成功,但至少也没有别的人能做阿渊的妻子,这就说明她还有机会。她依然跟从前那样频繁地往来于祭司神殿和青极王宫之间,一方面将祭司神殿之内弟子们修行的情况向我回报,好让我挑选些优秀的人放进朝堂;另一方面也为了见上阿渊一回,聊解相思之苦。 阿渊不堪其扰,后来发展到听说她要来便立刻躲了起来,但无论他躲到哪里都能被她找到,这一躲一找的倒也成了青极王宫的一道风景。 谏考台成立,各位辅臣就位,天谷城的朝堂开始渐渐适应新的格局。父王和母后终于得了闲暇,开始计划去四域游玩,等我大婚时再回天谷城。我好不容易从繁忙的政务之中抽出空隙来打算跟幽君一起去踏个青,却看见陈雅在一旁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我继位以来一直忙于朝堂,的确忽略了她。她与宇文默之间一直毫无进展,确切地说,是宇文默一直拼命示好,她却并未接受。她与陈意之间似乎也暗潮汹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亲密无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她终于下定决心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将姐姐送回祭司殿?” 我愣了愣。陈意之前一直待在祭司神殿,直到我的继位大典才将她接了回来,我本打算大典之后便送她回去,但一时之间事务繁忙,竟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她在祭司神殿的日子恐怕过得并不好,但一切也是咎由自取,难道陈雅是想替姐姐求情? 见我不答,陈雅急切地说:“陛下,请你尽快将姐姐送回祭司殿。” “为什么?” “她……”陈雅一脸纠结。“陛下能不能不要问?” “你知道她做的事了?” 她却一脸震惊。“陛下,你也知道了?” 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送她离开青极宫?”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你饶过姐姐吧,她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对幽君大人绝没有非分之想……” 我听得糊涂。这跟方蔚临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说着,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抹起眼泪来。“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读心之术越来越强,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明白他们的心? 第58章 他的秘密 五十八章 方蔚临成为幽君之后,便一直居住在青极宫中。他的居所离我的青安宫不远,周围有一片碧竹林,十分清幽。 我和陈雅刚刚走近,便听得埙声悠悠传来。 我驻足聆听,只觉得这埙声之中蕴藏了些许愁绪,显得如泣如诉。正在此时,一阵笛声响起,竟像与这埙声呼应而奏。 埙声很快便停了下来,笛声随之亦止。陈雅的脸色白了白。 “幽君大人请用。” 我听见有女子轻柔悦耳的声音在院落之内响起。“这是小女采了头一回开花的春桃,加以花蜜和琼果汁做出的桃花糖,请尝一尝看是否合您的口味。” 桃花糖……她竟然做了桃花糖?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心中愤怒刚起,又听见方蔚临清淡的声音。“陈意女官实在不必白费辛劳。我虽爱桃花糖,却只吃一个人做的糖。” 我心中的恼怒顿时消散无踪,只觉得幽幽竹香沁人心脾,甘甜芬芳一道涌上心头。 “幽君大人,小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幽君大人近日操劳过度睡眠不佳,陛下也忙于政务无暇关顾,这才自作主张做了些大人爱吃的点心送来。若令大人为难,实在是小女的过错。”陈意轻柔顺和的声调传来,我可以想像她此刻低眉垂眸风华绝代的模样。 “既然知错,便退下吧。”幽君大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是。” 陈雅瘪了瘪嘴,一脸无奈。想必她不是第一次撞见陈意向方蔚临示好了,也难怪她们之间矛盾重重。但我心中却颇为不解,明明陈意喜欢的人是阿渊,为何现在却向方蔚临献殷勤? 陈意喜欢阿渊,却并没有向我提出要参加幽神祭,也不再试图靠近阿渊。她心中究竟做何打算?正如陈雅所说,我也越来越不明白陈意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也曾几次试图令她打开心扉,她却始终油盐不进不肯说出心中真实所想。不能解,也不能除,除了渐渐疏远她,我没有别的方法。 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将她送回祭司神殿。在锦心的眼皮底下,想必她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除了陈意,令陈雅头疼的还有宇文默。 陈雅和宇文默之间的感情日积月累,早已不是朋友之间的单纯情谊,陈雅并不是扭捏的姑娘,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口是心非,但随着她修为的日益精进,她却对宇文默产生了怀疑。 并不是她探到了什么。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什么也探不到。探不到他的情绪起伏,探不到他的所思所想,什么都没有。若说从前是因为她修为太低而宇文默心智坚定所以探不到,那么现在她的修为已进阶不少,宇文默更没有心灵异能,两人时时相处,怎么可能丝毫不露痕迹? 她思量许久,觉得宇文默很可能隐藏了些什么。这也就是她一直没有接受宇文默的原因。 这与我对方蔚临的猜测何其相似。 我完全明白她此刻心中的不安,因为不久之前我也是如此,哪怕是现在,我也没有彻底放下心中的疑虑。比起方蔚临,宇文默的情况更加特殊,因为他没有心灵异能,再加上他喜欢陈雅,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不可能时时保持警惕,完全隔绝陈雅的心灵之力。如果我没有猜错,宇文默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对陈雅完全是虚情假意,哪怕是两人独处他也保持了心灵的坚定;第二种,他拥有某种能够隔绝心灵之力的奇物。 我对陈雅耳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还不进来吗?” 我笑了笑,走入院门,只见他正倚门而坐,手中把玩着陶埙。 “没想到啊,原来女王陛下还有听墙根的习惯。” “我不听,怎么知道幽君陛下艳福不浅?”我慢慢靠近他。“怎么样,美人做的桃花糖是不是也特别漂亮?”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走近,忽然伸出手心来。“女王陛下好大的酸味。” 我把手放进他手心,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幽君大人,给我吹一首清平调可好?”暖日当空,竹林飒飒。我倚靠在他的肩头,生出了几分慵懒睡意。 他微微一笑,将陶埙置于唇边。轻柔安宁的曲调飘逸而出,令我昏昏欲睡。“临哥哥。”我呢喃着:“你有秘密吗?” 那安宁的曲调停了停,我却慢慢闭上了眼睛。“临哥哥,我想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和风微凉,扑面而来,便缓缓地睁开了眼。我这一睡,竟然睡到了黄昏时分。方蔚临在我身旁,一直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这才令我舒服地睡了一个好觉。 我抬起头,却见他也轻阖双眼,显然已经睡了过去。眼下有两道淡淡的青影,显得有些疲惫。连陈意都知道他操劳过度睡眠不佳,我却没有发现,身为他未来的妻子,实在是疏忽大意。我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仔细地端详他的眉眼。 他的眉目如画,唇色浅淡,像是竹子里生出的仙灵。 这个男人,真是属于我的吗?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置信。我伸出手描绘他的容颜,却见他忽然紧紧地皱起了眉。 “不——不是这样——母亲……”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没有,我从未忘记!” “临哥哥!”我轻声唤他。他显然正受梦魇所困,无力脱身。“快醒醒!” 他猛地张开眼,双目锐如针尖,赫赫发亮。 他的手忽然猛地攥住我的手臂。“别离开我!” “临哥哥,我在这里。”我担忧地看着他。他心中究竟有何愁结,为何不能对我坦诚相待? 许久之后,他才回过了神。 “阿昭。”他勉强笑了笑。“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注视着他的脸,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临哥哥,我们即将成婚,那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你可知道为何王室和祭司一族终生只有一名伴侣?” 他默默地看着我。 “相传祖神大人与夫人相爱甚笃,却经历重重磨难,最终才能相守一世。祖神大人因此留下祖训,崇氏后人绝不可三心二意,一旦觅得心上人必定要全意以对,除非对方先行辜负,否则只可从一而终。” “我既然选择了你,便已将你视作我此生的唯一伴侣。”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无论你有过怎样的过往,我都将与你共同承担;无论你有怎样的心愿,我也将与你一同达成。” 他抓住了我的手。 “阿昭。”他闭上眼,将我的手心放在唇间轻轻一吻。“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告诉你一切。” 第59章 白秦国主 五十九章 陈意被送回了祭司神殿,宫中总算是清静了不少。父王和母后终于启程,开始他们的环幽之旅。谏考台在方蔚临的管理之下渐渐成形走上正轨,几位辅臣也纷纷上任,大殿之上终于不再是几位老臣各据一方的状态。年轻的辅臣们各有所长敢说敢言,为幽国的朝堂注入了新鲜血液。 正在这时,幽北紧急上书,说大雨不止,瘴气已十分稀薄,北方的访外使从幽山以北的白秦归来,回报说白秦国正整兵备粮,似有南下之意。 白秦一族生活在草原上,膜拜狼神,骁勇善战。但他们从未打过幽国的主意,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准备南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幽国? 我正为这消息头痛,与此同时我派去幽南的访外使又传来消息,说大越国天灾不断,受灾区已经渐渐扩散到幽山以南的区域。 得知此消息后,方蔚临也颇有些心神不定。 我知道他担忧故乡人民,便任命他为秘使,令他带领一队人马出幽山前往大越赈灾。为免他身为半血之体在瘴气之中再吃苦头,我特意让他去祭司神殿的圣泉沐浴,叮嘱他务必在圣泉护体的三个月之内赶回幽国,否则圣泉失效,他便会再次受到瘴气侵袭。而我自己则准备前往幽北亲自查探瘴气的情况,如有必要便令藕衣祭司们出手以药草干预。 临行前夜,久未露面的崇锦西忽然来了青极王宫。数月未见,他竟像又拔高了不少,之前见他时已与我一般高,这一回竟然比我高了小半个头。难不成他这清修还有助长的作用? 他不仅身量有所变化,体形也不似从前那般清瘦,唯独那唇色殷红未改。 “取消幽北之行?”听了他的话,我却惊讶不已。 他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不要去幽北,你会遇到危险。” “理由呢?”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措辞。“其实是……昨晚我做了个梦……” 我啼笑皆非。就因为他做了个我将会遇险的梦,所以就不让我去幽北?他以为朝政大事是过家家吗说取消就取消? 崇锦西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不以为然,但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我摇了摇头。“难道我要跟大臣们说,临时取消行程是因为少祭司大人做了个不详的梦?你以为你是先知吗?这理由难以服众。” 崇锦西拉了拉头发,苦恼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多带些护卫。还有方蔚临,他在哪里?” “他去了大越。” “这个时候去大越?”他窝火地捶了捶桌子。“不是说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吗?” 我觉得他的焦虑很有些莫名其妙。 “就这么办!”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陪你去。” “你可不能出天谷城,这是规矩。” “去他的规矩!” “来人!”我高声一唤。“把少祭司送回去,务必要送到大祭司手里。” 第二天,我按照原计划上了路,同行的还有向来与我形影不离的陈雅以及精通药理的藕衣祭司和弟子们。因为崇锦西的一通闹,我最终还是带上了青极王宫中武艺较为出众的几名亲卫。 幽北域主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却对我要求查探瘴气一事百般拖延。我心下生疑,便私下去了趟幽北界的通道,却发现瘴气的确在雨中稀薄了些,但绝对没有上书中所说的那般严重。幽北域主故意夸大事实,究竟是何目的? 谁想到我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究竟,便被人下了毒。 幽国流传至今近千年,所有的幽族人都坚信祭司一族和王室神圣不可侵犯,若对祭司一族和王室无礼便是亵渎神明,会遭受祖神的惩罚。正因为如此,根本没有人敢质疑王室的权威,更别说敢做任何伤害王室成员的事。 所以我大概是自古以来第一任被人下毒的幽国女王,这个认知令我郁郁不已。虽然我发现幽北域主所上书有所虚张,但根本没有料到他竟然敢在我的饮食之中动手脚,还避开了藕衣长老的耳目。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能使用内息,全身虚弱无力时,一切为时已晚。 夜半时分,几匹骏马偷偷自域主府出发,我被缚住手脚蒙住双眼,像个麻袋一样被固定在马背上,就这么被送出了幽国。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过了不知多久,连绑架我的人的脸也没见着。 再见到光明时,我的眼睛一阵刺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了一间极具异域风情的房间。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毡,弧形墙壁上挂着动物皮毛做成的装饰品,房间的正中有铜炉,正散发出温暖的炭火气息。 “你,就是神幽国的女王?” 冷硬的女声响起。我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身披长袍,头戴玛瑙冠的高挑中年女子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的身边跟随着几名身材高大脚踩皮靴的男子,正凶神恶煞地瞪向我。 “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冷意入骨。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缓缓坐正。 “这么说,你,就是白秦的国主?” 白秦国主拓跋璋,据说是个铁腕人物,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拓跋璋愣了愣,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错。” “没想到幽北域主竟然和白秦国联合算计孤王。”我微微一笑。“不知你许了他什么好处,让他有这胆子做这谋逆之事?” “好处?”她摇了摇手中的长鞭。“共享神幽,算不算好处?” “可笑!你们以为绑了我就能占据幽国?”我笑道。“就算我们打开国门让你们进来,你们也一样过不了瘴气,更不必说我神幽国有天赐异能,你们实在是痴心妄想。” 她却神秘地笑了笑。 “毒瘴,异能?很快,它们就会彻底成为历史。” 我心中疑惑。幽北域主为何要与这白秦国主联合,难道他真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就算如此,他们打算如何去除毒瘴对付幽族的异能? 我还想与拓跋璋周旋几句,从她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她却不再多言,只吩咐手下的卫士们要好生看守,便要旋身离开。 “等等!” 我唤住她。“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自然是好生招待。”她微微一笑。“对我们而言,你很有用。” “别忘了,我还有个弟弟。”我正色道:“就算我死了,幽国王室也不会后继无人,若打算用我来威胁王室或是祭司一族解开毒瘴,那可完全打错了算盘。” 当然,祭司们根本解不开这毒瘴,我只是做一试探罢了。 拓跋璋摆了摆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我们要威胁的可不是王室或者祭司们。昭毓女王,你不必白费心思,若我是你,就趁现在好好吃点喝点,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从未想到,幽北域主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是什么样的野心,能让他连祖神的惩罚也不放在心上?难道随着时间流逝,神迹不再现世,有一部分人已经渐渐失去了对祖神的信仰? 他是怎么跟拓跋璋接上了头,又是怎么与她密谋出了这样的阴谋? 桌上的饭菜显然都被加了料,此处离幽国已有一段距离,我的神力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现在的我,只能耐心等待。希望阿渊得到我失踪的消息之后可以妥善做出安排,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令他们的阴谋得逞。 第60章 缃衣祭司 六十章 门口有好几个彪形大汉看守,这个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大概是为了防止我逃跑。我将整件事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奇怪。 一个幽北域主,一个白秦国主,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不会将我从域主府绑走。听拓跋璋的口气,他们已经得到了对付瘴气和幽族异能的方法,究竟这方法是什么?他们绑架我,显然是为了要挟,但不是针对祭司一族,也不是针对王族,还有谁能要挟? 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必然是他们对付瘴气和异能的关键所在。 然而连我也不知道谁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又是怎样得知的? 我又想到在天谷城时,李元皋曾极力促成我北行一事,他又与幽北域主早有瓜葛,莫非这阴谋也有他的一份?若真如此,阿渊便危险了。还有现在不知身在何方的父王和母后,希望他们能够置身事外。 正在此时,一名戴着面纱的侍女前来收走饭菜,见我丝毫未动,她低声道:“女王陛下请爱惜身体,倘若陛下出了事,如何主持大局?” 我瞥了她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丛韵。” “喜欢什么颜色?” “奴婢最爱缃色。” 我朝她微微一笑。“到白秦多久了?” “三年。” “辛苦你了。” 她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崇韵见过陛下。”她屈身下拜,立刻被我扶了起来。 自百年前大越皇朝对幽国出兵,当时的幽王与大祭司便暗中训练了一批祭司们潜伏各国,以五年为一轮,往来交替。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些祭司们都归属于七重祭司殿之中看来最为无害的缃衣祭司开阳宫,派去别国的祭司们都以丛为姓,他们的真实身份唯有大祭司和幽王知道,我也是继位之后才了解到幽国还有这么一批暗探,没想到这么快便与他们见了面。 “只恨奴婢三年也未能接近白秦国主,否则陛下也不会遭受此难。”她面露愧色,眼眶泛红。 我将她安抚了一番后,她又告诉我说这饭菜已被她调换过,大可以放心食用。然而即使我恢复了内力,要在这守卫森严的白秦王宫之中逃出去,也是难上加难。 “帮我做一件事。”我唤她过来,对她耳语几句。她点点头,向我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之后转身而去。 黄昏时分,拓跋璋又一次来到我的囚房。看我正大快朵颐,她不禁有些惊讶。“你们的菜式不错。”我朝她扬了扬筷子。“羊腿烤得相当酥脆入味,茶里加了奶,虽然有些膻,但也别有风味。” 拓跋璋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倒是好胃口。” “当然。”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吃好喝好是人生的第一大快事。若有机会,让你尝尝我做的烹羊肉,鲜美可口,绝对不亚于你们的烤羊腿!” 拓跋璋扬起眉毛。“身为一国之君王,还需要自己下厨吗?” “这你就不懂了。”我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奶茶。“下厨是一种乐趣,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下厨,更是一种精神和躯体的双重享受。” 她颇有深意地勾了勾嘴唇。“这么说,你就是用这一招收揽人心的?也难怪……” “难怪什么?” 她却转了话题。“既然你在这里过得不错,想必也不会介意我取些东西。” 她的视线在我身上巡视,最后落在我指间的海珠指环上。“这个戒指很漂亮。”她对身旁的大汉说了几句白秦语,两名大汉便气势汹汹朝我而来。 “等等,我自己来。”我缓缓地褪下指环,心有不舍。这是临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也是他娘亲的遗物,实在令我难以割舍。但如今我若表现出不舍,她便会发现这指环对我特殊,更加不会罢手。 “你打算把它当信物?”我勾着指环,轻描淡写地说。“这种小小首饰,怎么证明我的身份?太过儿戏了吧。” “那以你之意应该用什么?” 我解下脖子上的白玉环。“这是我成人礼上所戴,上面刻有云纹,与我的名字相合。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了这只白玉环便能知我身份。你要用,用它岂不更好?” 拓跋璋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上前夺下了白玉环,又顺手取走了戒指。 “这样更好。”她唇角一勾,转身而去。 这只老狐狸!我咬牙,暗地里攥紧了手指,脸上却还要勉强保持平静。白秦话与幽国的语言大有异处,她如何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幽语? 因为我的配合,拓跋璋没有再为难我,却增加了我周围的守卫。显然她认为我的表现很不合常理,所以生出了戒备之心。 这正合我意。动静越大,声势越大,也就代表着目标越明显。 三天之后,我抱怨伙食太单调,绝食了一天,要求吃鲜蔬烹羊肉。拓跋璋无奈,只得命人在白秦国招揽会做烹羊肉的厨子,很快招到了一个,做好了饭菜给我送了过来。 此时我正忐忑不安,见崇韵和另一名戴着面纱的侍女捧着饭菜进来,心中大定。果然被她找到了啊…… 幽北域主在我的饮食之中动了手脚,其实早已被我发觉。我与阿渊的白玉环都有避毒之能,这一点并没有几人知晓。当我发现饮食有异时,索性将计就计,想看看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样,却没想到他直接将我送出了幽国。 陈雅与我配合,我命她藏在暗处接应,但也不确定她是否跟上了这些马,这才令崇韵暗中寻觅陈雅的踪迹,再想办法让她混进宫中。至于其余的几名祭司们,此刻应该已经将这些消息传回了天谷城阿渊的手里。想必阿渊应当会从幽北域主处着手,找出真相。 我舒展了眉头,这才觉得腹内饥饿无比,也不急着多说什么,便开始动筷夹菜。吃了几口之后,发现这些饭菜的味道居然挺不错,颇有我从前的风范。 “陈雅,你的手艺进步得很快阿!”我记得她从前可不会做饭,想必是耳濡目染得了点我的真传。 “好吃吗?”陈雅闷声问。 “好吃!”我点了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看了陈雅一眼。 这一眼之下,才发现蹊跷。这个人根本不是陈雅!陈雅的身形窈窕娇小,而这个侍女却明显高挑了许多。 “她是谁?!”我冷冷地扫向崇韵,却见崇韵一脸无奈地望向那个侍女。 “大人,时间不多了。” “是我。”那侍女轻咳了一声。“崇昭,连我的声音你也听不出来了?被人给关傻了吗?” 第61章 白秦皇子 六十一章 我愣了愣。她是…… “崇锦西?” 我忍俊不禁,居然扮女人? 他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一身女装薄沙覆面,配上他这一嗔怒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娇娆。从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睛长得如此毓秀动人? “要不是为了救你,我至于扮成这样吗?你还笑?!” 原来崇锦西根本没打算听我的话,被我送回祭司神殿之后的第二天便偷跑了出来,跟上了我们的马车,后来发现我被半夜送出城主府,他本想上前解救,却被陈雅拦了下来。 “你究竟有什么计划?”他恼恨地盯着我。“被那个老女人关起来难道很好玩吗?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胸膛。“我想知道拓跋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我将拓跋璋和幽北域主的合谋向崇锦西一一道来,他惊怒之后又沉吟半晌。“能够让毒瘴和异能成为历史,除非是……” 我与他对视一眼,忽然灵犀一点,懂得了他的意思。 ……黄金花出灵源殁,灵源石破神目开。 “他们要破坏灵源!”我与崇锦西不约而同地出声。 崇韵困惑地摇头。“灵源岂是他们想破坏就破坏得了的?且不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接近得了神塔,就算他们能进神塔,没有黄金花也是无济于事。” “如果他们有了呢?” 拓跋璋的神情如同大局在握,若没有能够破坏灵源的把握,她和幽北域主又怎敢兵行险招,将我直接从域主府掳了过来?这么说,他们所威胁的那个人莫非知道黄金花的下落?这个人究竟是谁,能够得到连王族和祭司一族也探访不到的秘密? “锦西,我要你赶回天谷城,通知阿渊和大祭司大人,务必护好神塔。” 我凝视着他,心中一片冰寒。既然有人能得到黄金花,他们大可以直接让那人做事,为何要绑我来要挟?难道这人与我关系匪浅?亦或者是拓跋璋并没有说出实情,她要要挟的对象正是王族或者祭司一族中人?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取得黄金花,又可能会受他们胁迫去破坏灵源。 崇锦西迟疑道:“那你怎么办?” “拓跋璋的目的没有达到之前,我不会有事。” “不行。”崇锦西执拗道:“我必须留下来保护你。送信的事大可以由陈雅去做。” “锦西!”我恨铁不成钢攥住他的手臂。“你可知灵源被毁,我们会如何?幽族会如何?祭司一族又会如何?” 他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我,竟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就算我真的出了事,还有阿渊能承继王位不是吗?”我心中生出苦涩痛意堵住了胸膛,竟连呼吸也觉得无力。“但没有了灵源,幽族如何生存?孰轻孰重,你应该能够分辨。” 崇锦西忽然抓紧了我的手。 “你不会有事。” “大人请放心,崇韵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住陛下。”崇韵忽然伏身跪拜。“请大人做出决断。” “别忘了,论武技你还不及我。”我朝他微微一笑。“我保证不会让那老女人伤我一根汗毛。” 黄金花能破坏灵源,没有了灵源,守国瘴气和族人们的异能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本是幽族秘辛,除了王族与祭司一族之外根本无人能知。这幽北域主和白秦国主究竟是如何得知的?王族人丁稀少,不太可能将这预言外传,莫非是祭司一族中有人泄密? 崇锦西走后,我勉强沉下心来将此事细细思量。若仅仅是不小心泄密也就罢了,怕就怕祭司一族有了内贼。若再来个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还有那被要挟之人的身份必须尽快查出,以杜绝后患。 崇韵为我送了几日饭菜,将白秦王宫的地形向我细细描绘了一番。我心中有数之后,便计划起逃跑事宜。 恰在此时,拓跋璋再一次来看我。 她的神情深沉,不发一语,竟看了我许久。 “怎么?”我戏谑道:“国主大人的计谋没有生效吗?” “谁是陈雅?”她却忽然冷冷地开了口。 我愣了愣,她为何忽然问起陈雅,难道陈雅的行踪被他们发现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见我不答,她笑了起来,笑容阴冷莫测。“是你身边的女官对不对?她究竟去了哪里?” 看来陈雅还没有暴露行藏。我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你以为孤有通天彻地之能吗?孤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拓跋璋忽然上前,一把攥住了我的下巴。 “别想耍什么花样,你以为用一个小小的女官耍些狐媚之术就能威胁我吗?”她狠狠地盯着我,眼中露出杀意。 我却困惑了。“原来国主大人喜欢女人?” “混账!”拓跋璋发狂似地掐住我的脸。“她勾/引了我的皇儿!”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露出笑容。“贵国的皇子殿下此刻身在幽国。” 她的瞳孔一缩,渐渐地冷静下来,慢慢地收了手。 我的这句话只是试探,她的反应却令我得到了答案。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这痛十分值得。白秦国的皇子竟然身在幽国,我的心中不禁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推测。 “难道皇子殿下是国主跟幽北域主之子?”我假作自语,却看见拓跋璋飞快地眯了眯眼。“难怪他能通过毒瘴,不过即使能过这毒瘴,怕也丢了大半条命吧?贵国的皇子殿下还真当得不易。” 自从方蔚临作为外生子的身份被我知晓的那一天起,我便已想到了今日。既然有了方蔚临这个先例,自然也会有更多的外生子通过毒瘴来到幽国,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会有一个是白秦国的皇子,而此人显然带着目的而来。 手握黄金花的人,祭司一族的内贼,如今又多了个白秦国的皇子,这混乱的局势究竟如何解得? 拓跋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显然,现在她认为我是个祸害,不可不除。就在她将要下令的那一刻,我神秘兮兮地朝她招了招手。 “国主,其实关于贵国皇子,还有个秘密。” 她愣了愣,目光闪动,仿佛有些犹豫。 “他和陈雅之间的关系,的确出于我的授意。”我索性朝她神秘一笑。“不仅如此,我还命陈雅在他身上下了剧毒。” 拓跋璋愤怒地向我纵身而来,扬起手要捏住我的喉咙,却被我抢先一步扣住了喉咙。下一刻,新月轮已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只要我的手稍稍一动,新月钩就会刺进她的喉咙。 崇锦西执意留下,被我妥帖藏在床下的银月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第62章 白秦皇女 六十二章 我以拓跋璋为质,走出了囚房,还去马厩挑了匹好马,驮着我与拓跋璋一同朝皇宫门口走去。王宫的守卫军们与我们保持着三丈的距离,弓箭手已在远处待命,却没有人敢擅自发出一枚箭矢,只怕不小心伤了他们的国主。所幸白秦国都城离幽山不远,我的神力虽然受限,但比寻常人的力气依然要大上一些,这才能钳制住拓跋璋。 拓跋璋被我点了麻穴,半靠在马背上冷冷地看着我。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哪怕被我挟制,她依然保持着国主的风度,没有丝毫惊惶之色,倒令我对她生出了一分敬佩。“我白秦国大有骑射之才,可在百步之外取你性命。若还想保命,最好尽早放了我。” 我手里的银月在她的颈部游动。“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贵国的射手,看看他们能不能在我的银月划破你的脖子之前取了我的命。” 守卫军之后,很快又来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各色男女,其中有几名少年男女,头上佩戴着白秦国象征尊贵身份的红玛瑙头饰,面色焦灼。 “那是你的儿女们?”我朝那些皇子皇女们扫了一眼。“生得不错。” “承蒙夸奖。” “幽国女王,快放了我母皇!”其中一名身形丰润,面如银盘的皇女向我喊道:“我愿以身为质,做一交换!” 我瞥了一眼拓跋璋,见她淡然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于是又转向人群之中的崇韵,只见她看了看说话的皇女,轻轻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笑了一声。“好,念你孝心可嘉,就用你来换!” “不可!”拓跋璋忽然疾声开口。“休要中计!” 我不以为然地晃了晃手中的银月,银月锋利无匹,只一个晃动便已割破了她的皮肉,流出一行鲜血。 “我来换!” 那皇女卸下腰间的短刀,信步而来,很快便已到了我的马前。 “自点昏穴。” 她一怔,眉头微皱,只犹豫了一下便已动手点了自己的昏穴,立刻晕倒在地。在她点穴的这一瞬,我也手起刀落,用刀柄在拓跋璋颈间一敲,令她昏迷,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地上的皇女时,我抱着拓跋璋下马,迅速将两人掉了个个儿,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大臣们和皇子皇女们忙着查探拓跋璋的伤势,守卫军乱作一团无暇他顾,那些守在一旁等待着交换人质时趁我不备朝我放冷箭的弓箭手们没有得到命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我离去。 很快,我便知道了我所劫持的乃是拓跋璋的三皇女,名为拓跋瑾。 这位三皇女我曾有所耳闻,据说是拓跋璋最为喜爱的一个女儿。白秦国向来以男性为尊,拓跋璋却克服重重阻碍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皇,也正因为如此,众人皆猜测拓跋璋会将皇位传给她最为看重也同为女子的拓跋瑾。 交换人质,我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在重重包围之下逃出王宫;其二,拓跋璋心机深沉,我未必是她的对手,难保不会被她反过来算计,也难以从她口中得出更多信息。但拓跋瑾年纪尚轻,显然比拓跋璋好控制得多。抓了拓跋璋最为心爱的女儿,也能稍稍扰乱她的心智,令她在之后对我们的追阻之中有所顾忌。 只要能进入幽山的守国毒瘴,我便能够脱险。然而从白秦都城到幽山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一日一夜,在这一日一夜里,我应对追捕的同时,也要从拓跋瑾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那个潜伏进幽国的白秦皇子的身份。 出了都城城门后,我驭马进入一片旷野。在这旷野之中疾驰了片刻,我看见一片废弃的茶寮,便勒缰停下马来。 茶寮之中露出一张洁白秀丽的脸蛋,看见我时立刻泪流满面。 “陛下……” 我朝她欣然一笑。“我来了。” 陈雅呜咽一声,身如离弦之箭朝我猛扑了过来,扑到我身前才发现马背上的拓跋瑾,连忙问道:“这是谁?” 我向她解释了一番逃出的经过,她听得连连咂舌,脸色苍白。“祖神庇佑……陛下总算是安全出来了。” 正在此时,远处有马蹄声声而来。 没想到追兵这么快就来了。我正要呼唤陈雅一同逃走,她却朝身后招了招手。“大家快出来!” 还有谁?我正疑惑,却见她身后冒出了好几个人头。 赤尾蛇,飞天羽,小金刚,长臂阿木……乙三队的队友们穿着白秦服饰,在这里聚齐。见我瞠目,赤尾蛇呵呵一笑。“少祭司大人说陛下有难,我们就跟着一起来了。” “没错。”飞天羽莞尔一笑。“本来双刀客也要来,不过大人说天谷城中可能有变,还要他协助守城,他只好留了下来。” 崇锦西连天谷城中的变化也预料到了吗……我心中灵光一闪而过,却来不及多想,只朝我的好队友们点了点头。“你们来得正好,听我安排。” 我们兵分四路,我和陈雅带拓跋瑾在茶寮之中他们事先发现的暗井之中躲藏了起来,小金刚和飞天羽则换上我的衣裳,骑上另一匹马飞奔而去,准备先引开那群追兵;另外两队人一队在茶寮守候以防万一,另一队去了与小金刚他们事先约定的地点,准备到时候混淆视听,将追兵引到另一个方向去。 拓跋璋只道我是独身行动,哪里会料到我们竟有一队人,这个方法必然奏效。 暗井之中很是黑暗狭窄,陈雅从衣衫里取出一颗夜明珠,明珠立刻发出幽幽的莹光,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还好我怕黑,随身带了这珠子。”她舒了一口气。“陛下,你饿不饿,我还带了干粮,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能填饱肚子。” 我摇了摇头,望着她满是关切的脸,我心中忽然有些晦涩。若她知道…… “小雅,有件事……” 她的眉毛抽了抽。“你叫我小雅的时候,准没好事。说吧,出了什么岔子?” 我讪讪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说声谢谢。” “真的?”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别开眼,正好看见拓跋瑾的睫毛轻颤,显然已经醒了一会儿。 “既然醒了,就起来说说话。”我早已探过她的内息,知道她内力平平,武技不算高,即使解开她的穴道也逃不到哪去。 她张开眼,看见四周的境况,起初还有些惶恐,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这是哪里?” “这是一个密道,密道与幽山相连,我们正打算从这里回幽国。”我胡诌了几句。 “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她惊叹了一句,皱起眉头。“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当然是杀了。”我吓唬她。“斩草不留根。” 拓跋瑾一惊,面如死灰地缓缓闭上眼。“我看你的武器挺锋利,希望你动手快些,我很怕痛。” 这就信了?我和陈雅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拓跋瑾看上去还挺精明,实际上却是个直肠子,原来拓跋璋喜欢这样的性子? 第63章 噬心之痛 六十三章 拓跋瑾听见我们的笑声,困惑地睁开眼。 “放心吧,虽然你母后做事狠辣,还打算对幽国出兵,但我暂时还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我朝她微微一笑。“毕竟你家皇兄在幽国曾与我交好,所以我也不会轻易伤害他的家人。” “皇兄?”拓跋瑾想了想。“哪个皇兄?” 我愣了愣。她竟然不知道自家皇兄潜伏幽国的事情?看来我又低估了拓跋璋的谨慎程度,这件事连自己最喜欢的女儿也瞒过了。 拓跋瑾忽然拍了拍脑袋。“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默皇兄?他五岁的时候便已离开白秦,原来是去了幽国?你们跟他熟识吗?” 当我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一沉,下意识地转向陈雅。她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奇地盯着拓跋瑾看。 “你是白秦皇女,为什么也会说幽国话?” 拓跋瑾回道:“母皇从小便教导我们说幽国话,她说将来也许会用到。” “你说的默皇兄,他在幽国?”陈雅忽然问。“白秦的皇子怎么可能进得了幽国?” 拓跋瑾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若不是你们女王刚刚提及,我还不知道默皇兄在幽国。” 我连忙岔开话题。“也许是我弄错了,白秦的皇子怎么会在幽国!”我尴尬地笑了两声,陈雅却盯着我看个不停。 我转开眼,沉默了下去。 “是谁?”她忽然开口。 我愣了愣,讷讷道:“我怎么知道……” “陛下,是谁?”她提高了声量。 我默然片刻。 “是宇文默?”她却忽然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她笑得如此凄然无力,像是笑,又像是下一刻便要落泪。“是宇文默对不对?难怪,我就说他有问题……” 她低下头,飞快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我早说过他不对劲,陛下你还不信……”她努力地笑着,就像在说不相干的人和事。“你还想瞒着我对不对?我是那么……脆弱……的人么……” 说到最后,陈雅捂住了脸。我上前环住她的肩膀,她的额头枕在我肩窝,温热的湿意渐渐渗入我的衣衫,也像渗进了我的心里。 拓跋瑾见此情形,偷偷在四处摸索,大概是想逃走却怎么也找不到通道,大惑不解之下又咬了咬牙,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我们慢慢挪了过来。 我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此刻手指一弹,一块石头激射而出,正中她手腕。她低呼一声,手上的匕首落地,被陈雅飞快地拾起。 “想逃?哪有这么容易。”陈雅的眼眶微红,脸上已不见泪滴。她那么快便收起了心中伤悲,倒令我心痛不忍。宇文默的身份,我当初在白秦王宫时便已有所猜测,此刻让拓跋璋在陈雅面前揭穿真相亦是故意为之,然而做了之后却又有几分后悔。陈雅虽然一直没有接受宇文默的情意,但她心中对宇文默的感情却已十分深厚,让她此刻便直面真相,实在有些残忍。 这矛盾的心理在我心头纠结,令我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纠结。 “其实他五岁便已到了幽国,未必与白秦还有什么瓜葛……”说这话,我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白秦国主与幽北域主之子,隐瞒身份来到天谷城,接近我和陈雅,连白秦国主也知道他和陈雅的事……这种种迹象显示宇文默绝不可能无辜。 “陛下,不必担忧臣。”陈雅却像已恢复常态。“待我们回天谷城,再将这皇子揪出来算账。”她的目光冷冽如冰。 拓跋瑾慢吞吞地挪了过来。“我保证,真不逃了。” 她摸了摸肚子。“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我和陈雅对视了一眼。 “喂,要善待俘虏啊!”她连忙道。 陈雅拿出干粮丢给了拓跋瑾,她连忙接过,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 陈雅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果然是兄妹,连吃相都一样。” 我本以为宇文默跟方蔚临一样,是在近几年才来到的幽国,却不曾想他在十余年前便已进入毒瘴,在幽国隐姓埋名生活了近十年的时间。幽北域主没有公开他的存在,大概也是怕我们顺藤摸瓜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拓跋璋和幽北域主的谋划难道从十年前便已开始了吗? 然而区区一个宇文默,如何在天谷城掀起风浪? 还有临哥哥,以他的才智谨慎,难道就从未发现宇文默的破绽吗?还是他已有所察觉,却因为与他交好而不忍拆穿? 我的心境杂乱无绪。我被白秦国绑去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天谷城,也不知阿渊打算如何应对?父王和母后不在,连临哥哥也不在,阿渊独自一人要如何面对复杂的形势?如今只能寄期望于崇锦西,希望他能协助阿渊主持大局。 引开追兵之后,我们与赤尾蛇等人会合,假扮成商队朝边境而去。到第三天日暮时分,终于来到了幽山群麓的山脚下。 拓跋璋的军队早已驻扎在这里严阵以待,单单等着我们送上门去。要再通过挟持人质的方法恐怕已不可行,之前能做到是出其不意,现在拓跋璋已做好万全准备,想必一定已布置妥当好救出拓跋瑾,草率上前只会落入敌手。 但此处也已接近幽山,诸人的异能多多少少都恢复了些,直接闯关虽不太现实,曲线救国倒还有法可想。 我正在想法通关,却在此时感到心头一痛,顿时冷汗涔涔而出,天晕地转,连站也站不稳当。陈雅连忙将我扶了下来。“陛下,不舒服吗?” 我闭眼抚额,心头一阵翻涌,竟然呕吐了起来。 将腹中食物吐了个七七八八后,心头又是一阵剧痛,这剧痛深入骨骸,令我忍不住惨叫出声,只觉得四肢像是被人折断,血肉像是被利刃深刺翻滚,无一处完好。 这疼痛不知持续了多久,但它来得奇怪,去得也相当彻底。 我再睁开眼睛时,已再无丝毫异常之处,四肢完好无缺,没有伤口,只有呕吐之后的肠胃还稍有不适。陈雅和小金刚一左一右紧紧抓住我的手,满脸青肿伤痕,神情却无比担忧。 “陛下,您现在觉得如何?”飞天羽在我对面,她的脸上也有好几道伤口,明显是被指甲给刮出来的。 我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鲜血淋漓。 “是我干的?”我愣愣地说。“究竟是怎么了?” “刚刚您呕吐之后便发了狂。”飞天羽显然心有余悸。“那样子好像要吃了我们似的,我们怕您伤到自己,才合力将您打晕了。” “对不住了。”我歉意地朝她们看了看,又想起方才心口的那阵剧痛。 就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像是濒临死亡之前的绝望无助……这可怕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第64章 契约神兽 六十四章 拓跋瑾一直冷眼旁观,此刻却忽然走上前来。 “幽国女王,你的契约神兽死了吗?” 契约神兽?那是个什么东西?我与陈雅面面相觑,都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你不必再隐瞒,母皇与凤鸣太子商议此事时,我亦有旁听。”拓跋瑾道:“太子说过,要取得黄金花必定要杀死契约神兽,神兽与女王息息相连,神兽之死会令女王得到感应,如今看你如此难受,想必是契约神兽已死。”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确有传说黄金花是由神兽守护,但从未听说守护神兽与女王之间有什么联系……等等,她说凤鸣太子?! 我掠身上前,揪住了她的衣襟。“你说的凤鸣太子,难道是——” “不错,正是大越的凤鸣太子。”她的眼神之中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怜悯。“幽国女王,如今神兽已死,黄金花也现世,一切已成定局。你不如向我白秦投诚,我自当向母皇进言,尽可能保你幽族之性命。否则当大越铁蹄踏上幽土,必然是烧杀掳掠,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我心跳如擂,脑中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将她掼到地面上,小金刚和赤尾蛇将拓跋瑾牢牢制住,她动弹不得,眼神却依然从容,带了些许不忍。 原来这个阴谋之中还有大越国的一份。两大国联合进军,幽北域主做内应,还有潜伏到幽国的白秦皇子,各司其职,的确是天衣无缝的安排。 这大越国的凤鸣太子我早有耳闻,在诸国之中,他的名号可算是妇孺皆知。传说他出生时有七彩瑞凤从天而降,立于屋顶扬声齐鸣,引来百鸟朝拜。大越国国师道此子乃天神降世,有神赐之能,于是立刻被立为太子。自从凤鸣太子出生之后,大越国的军队如有神助,每每出征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连续攻占了两个国家,几乎将幽山以南的地域皆纳为己有。 而凤鸣太子此人也极为神秘,他甚少露面,却十分得民众崇拜。据说太子乃天纵奇才,三岁便能成诗作文,六岁便已开始研究兵法布阵,十岁时已随父出征,大越的每一场胜战之后都有他的影子。有幸见过他的人说太子龙章凤姿,形貌昳昳,望之而忘俗,仰之不可近。我本对这凤鸣太子也极为好奇,访外使们带来关于他的消息我总会着重关注,也曾传信于大越都城之内潜伏的缃衣祭司,要求他们想办法带回他的画像,但大越的都城离幽山路途遥远,凤鸣太子又少现于人前,至今也未能取得。 传说凤鸣太子谋略过人,没想到他的谋略这一回竟然用到了幽国上!想必这个天衣无缝的攻幽之计也出自于他手,只是他又是如何知晓黄金花的秘密? 我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也许刚刚的噬心之痛只是我自身的病痛罢了,与那所谓的契约神兽毫无关联,若真有什么契约神兽,为何连我也从未见过? “幽国女王!”拓跋瑾忽然又呼喊了起来。“你最好先放了我,否则惹怒了我母皇,难保不会给你幽国带来灭国之难!” 飞天羽捂住了她的嘴。“陛下,别听她胡说八道,一定是想扰乱我们的心神好趁机逃跑!” 灭国之难。 这四个字进入我耳朵的时候,我浑身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神诞节时所做的那一个梦。 梦中崇樱的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回荡。 “让我们一起应了此劫。” “什么劫?” “灭国之劫。” …… 难道这个梦竟然是祖神大人给我的预示?可恨我却没能参透其中深意。 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众人向我围来,担忧之声声声入耳。我的心中却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用力眨了眨眼,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们。 “听着。”我慢慢地走过去,从地上揪起了拓跋瑾。“你们在这里等着,一旦军队撤去,立刻回到幽国。这是女王之令,若有违者,便以蔑视王权之罪论处。” 众人下跪应诺。 “那你呢?”陈雅连忙问。“陛下万万不可再次涉险。” “我不会涉险。”我微笑着,将拓跋瑾丢上马匹,自己也飞身上马。“只是拼命。” 我狠狠一夹马肚,马儿嘶鸣一声立刻朝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再没有时间妥善谋划,我只能拼上一切尽快返回天谷城。拓跋瑾看见前方的营帐,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我是疯了。”我唇角含笑,手下一刻也不放松。“烦请你陪我疯这一遭。” “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吗?”拓跋瑾无奈地看了看我,缓缓地闭上眼。“就算舍命陪君子,我认了。” 我扬起马鞭,直指前方营帐。兵士们已发觉了我的到来,摆好阵势只待我投身而入。“让开!”我运起内力,激吼一声。“否则我立刻取了你们三殿下的命!” 众人犹疑了片刻,稍稍腾出些空间。骏马一声长啸,飞踏入营帐。我知道弓箭手已待命,随时准备取我性命,此刻却只能不停地往前。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直接闯营,安排好的陷阱此刻也都派不上用场,因为我走的根本不是常规道路,而是直接从营帐之上踩了过去。拓跋璋在前方手持弯弓,朝我身下的马匹射出一箭,被我用银月挡了下来。 下一刻,我便用银月在拓跋瑾的脸上划了一道。 “有多少箭来,我便在她脸上划多少道!若不想你的女儿从此毁容,便让开道路!” 拓跋璋满脸怒容,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我知道这一招很阴险,但事到如今早已不是谈道义的时候。 拓跋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哀叹道:“为什么要划脸……我本来就不算漂亮,这回更没人娶了!” “放心吧,没人娶我替你安排!”我瞥了她一眼。 她的眼睛亮了亮。“听说你们幽国的美人很多,别忘了你说的话!” 我没空理她,只注视着四周的情况。拓跋璋果然不敢再冒险,挥手命人让开了道。 “昭毓女王!”她喝道:“若你还敢伤我儿,朕必用幽族性命来抵!” 我的手紧了紧,不管不顾飞驰而去。 不知骑了多久,前面出现了若有似无的白色雾气。我转头看看身后,将拓跋瑾丢下马去。她在地上狠狠地一摔,疼得呲牙咧嘴。“就不能轻点儿吗?” “回去告诉你母皇!”我只身马上,冷冷地看着她。“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我幽族必然血战到底,绝不向人低头!” 第65章 幽北之争 六十五章 我骑着马一头扎进雾气,却听得箭矢之声连连破空而来,心知是拓跋璋发动了箭阵,连忙催动身下骏马,试图令马儿加快速度躲过箭阵。 然而正在此时,骏马却忽然放慢了脚步,无论如何也不肯向前。我这才想起这马并非出自幽族,经受不了这瘴气,只得翻身下马。正在此时,一根羽箭凌空而至,趁我下马的这一刻直直扎入了我的肩膀。 血肉被撕裂的剧痛袭来,鲜血汩汩而出。马儿也中了几箭,轰然倒地。我连忙伏身躲在它腹下,躲开了箭阵。白秦国的军队无论如何也不敢进入这白雾,只敢隔着白雾放箭,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想必是拓跋璋知道于事无补,不再白费箭矢。我从马腹下爬了出来,用银月斩断了露在肩外的箭身,简单地做了包扎。 箭入血肉之痛虽然难熬,但比起我之前所受到的噬心之痛已好了不少。 强行运起内力,我足下轻点,朝毒瘴深处而去。 穿过重重迷雾,穿过溪流巨石,穿过峡谷低峦。幽北域的城墙已近在眼前,看见城墙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一口气,令我内力一泻,脚下软了下去,竟然跪倒在地。 鲜血浸透包扎的布巾,滴滴落在地上,染得碧草带泪。 银月深深刺入地面,光亮的轮身吸了我的血,显出妖异的红光。崇锦西对银月爱护有加,从不曾沾染人血,此刻被我的血污所染,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大发雷霆?我只觉得思绪一丝丝地从脑中抽离,气若抽丝,正渐渐消散。 怎么办?我不能停在这里。必须——必须回到天谷城。 我的手攥紧了银月,猛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轻功已不能用,我还有一双腿,只要能靠近幽北城墙,一定能得到接应…… 一步,两步,三步……鲜血混合着草汁,腥味引来四周觊觎的野兽。若不是忌惮着我手中的武器,怕是它们早已群起而攻来。这些宵小之辈,若我没有受伤,对付它们只需要一根指头,此刻却成了它们的猎物,弱肉强食,这本是大自然的法则,如今是否也轮到了幽国? 幽山物产丰饶,金含玉藏,幽国藏在山中千年,有瘴气和异能的双重庇护,闭关锁国,自以为是仿若仙境的桃花源,却不曾想过四周饿狼环伺,早已对幽国垂涎三尺。安逸了千年的幽族,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强大的民族,过度依赖异能而看轻武技的结果便是养成一堆除异能之外一无所长的后代们。 一旦护国瘴气被毁,异能消失,恐怕幽族只能任人宰割。偏偏到了此等绝境,我才悟到这一点,若还有机会扭转乾坤,我必然会重振武道,只不知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一定还可以……我身上的神力并未消失,那就说明黄金花还未现世。我振作精神,强忍肩胛处的痛楚,继续往前。 快了,快了。 正在此时,几名蒙面黑衣人忽然从隐蔽处飞身而来,手持武器气势汹汹地朝我刺来。我惊骇欲躲,却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身体。 我怎么忘了,当初幽北域主送我出幽北,亦有几名帮手!这帮手必定也是幽国中人,此刻幽北域主受到监控,他手下的帮手却未必不能脱身,埋伏在此处来个守株待兔!难道我真要丧命此处?我不甘地看向城墙,如果大喊一声能不能引来守卫? 我运起最后一丝真气,扬声大喝道:“你们胆敢行刺孤王,难道不怕祖神降下神罚,令你等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黑衣人的动作果然迟疑了片刻,然而其中一人却道:“大家休要听她危言耸听,父亲大人的话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所谓祖神之罚,不过是王族和祭司一族编造的谎言罢了!” “原来是幽北域主之子。”我以银月为杖,勉强撑住身体。“你们一家居心叵测,难道就没想过那白秦国主不过是利用你们罢了?一旦有一日幽山被破,幽族异能被除,你们不过是普通人,如何向白秦分一杯羹?更何况,拓跋璋与域主大人另外育有一子,必然将你等视作眼中钉,一有机会必然除之而后快,可笑你等蠢才,为他人做嫁衣!” 众人又犹豫了起来。 “妖言惑众!”起初说话那人见众弟兄犹豫,不由得怒道:“你们都糊涂了吗?我们已经算计了女王一次,她能饶过我们吗?异能没有又如何?横竖我们兄弟也异能平平,在幽国永远得不到什么重用,不如拼了这一回!” “可是……”众人之中又有一人期期艾艾地说:“女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趁机道:“若你们愿意转而助孤王一臂之力,孤王必不计前嫌,记你等救驾之功!如今大越白秦二国正对我幽族虎视眈眈,我们更应共抗外敌,而不是在国内争斗!难道你们真想看到自己的同胞受到大越和白秦的铁蹄践踏,难道想看到你们的家园受到荼害吗?” “你真会放过我们?”最初说话的黑衣人沉思片刻。 我举起手中的银月。“孤王向祖神起誓,若你等回头助孤,孤王愿前嫌尽释,绝不以之前的事由拿你等问罪。” “……好。”后来说话的黑衣人放下了武器。“我愿助你。”他揭下面罩,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有了他的带动,其余黑衣人也陆陆续续放下了武器。带头的那个黑衣人最终也垂下了手中的长锏,叹息了一声。“你们可知这样便是背离了父亲的意愿?” “那又如何?”清秀脸的黑衣人嘟囔着。“父亲他昏了头,难道要我们跟着一起昏头吗?再说他跟那白秦女王纠缠不清,难保不会让我们成为牺牲品!” 众人终于达成一致,走过来搀扶我。正在此刻,竟然又有不少黑衣人朝我所在处飞身而来,看上去个个身手不凡。 我心下凛然,却听得啸声如雷贯耳。 “放开女王陛下!” 黑衣人在我们面前一一落下。我欣喜若狂,竟然是墨久和墨嫣飞,以及好几个墨衣祭司。他们以为我被这些黑衣人劫持,二话不说就要动手,被我及时阻下。幽北域主的几个儿子面露庆幸之色。若不是他们刚刚放弃了对我的追杀,此刻怕已丧命于墨衣祭司之手。庆幸之后,他们又转向我,满眼感激。我朝他们笑了笑,却忽觉晕眩不已。 墨嫣飞连忙扶住我的肩膀。“女王陛下受伤了!” “赶紧进城找藕衣长老!”墨久一脸焦灼。 ……我心下微定,终于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第66章 灵源石破 六十六章 我醒来时,伤口已处理妥当,断箭也被拔了出来。得知自己已昏迷一天一夜,我起身要走。墨嫣飞连忙阻拦。“藕衣长老说陛下的伤口很深,差点就触到了心脉,必须卧床休息,否则很容易落下病根。” “没有时间了。”我将从白秦打听到的消息向墨嫣飞略做阐述,她焦灼地起身行走。“竟然已到了这样的境地?但陛下的身体亦十分重要……” “孤王的身体再重要,也比不上幽族的生死存亡。” 墨嫣飞的眼神转为坚定。“好!我们陪陛下一起回去!” 在墨衣祭司的护卫之下,我顺利抵达天谷城,一路上并无异常,令我高高悬起的心放松了不少。进入天谷城后,我顾不上回王宫看看,第一时间便去了神塔。刚刚抵达神塔塔底,只见眼前一片触目惊心的妖红,染尽芳菲。 我从未见过这样凄厉的红,浸透土壤,延伸到我的脚下。我身后的墨嫣飞早已飞奔上前,在一地尸骸之中翻找了许久,失声痛哭。墨久在我身旁,朝前方缓缓下跪。那玄黑色的,是墨衣祭司的衣裳;银白色的,是王庭护卫的铠甲,他们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开来。只有赤红色的鲜血从那一地惨烈之中绽放,仿佛从地狱里开出的妖花。 一时之间,我似陷魔境。再听不见墨嫣飞的哭喊,墨久压抑的抽咽,听不见风声凄厉,听不见群兽哀嚎。 我抬起头,望着神塔的最高处。在那里,有幽族守护千年的灵源。 思绪还未成型,我已心随意动,朝神塔的阶梯上飞身而去。墨久与藕衣祭司拼命阻拦,我欲用力将他们的双手扫落,却发现自己没能做到。 怎么回事?我停下身,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的神力消失了? “休要阻我!”我猛地抬起头,直视墨久的双眼。他包含悲痛的双目一怔,却又露出坚毅之色。“陛下不可冲动行事,还是由我等先行上塔探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碧衣长老带着一群碧衣祭司闻讯赶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守护神塔的原本只有雪衣祭司和墨衣祭司,这些王庭护卫应当是阿渊所派,如今墨衣祭司和王庭护卫们统统丧命于此,雪衣祭司又去了哪里?崇锦西去了哪里? 正在此时,原本乖顺地跟在碧衣祭司左右的灵兽们忽然骚动了起来。碧衣祭司们试图制住灵兽,却骇然发觉自己的驭兽之能正在逐渐实效。 一只雪鹰挣脱桎梏,清啸一声冲上云霄。双尾豹和红眉巨虎咆哮数声,竟向在场诸人袭去。墨久被此情景一惊,立刻挡在我身前,而藕衣长老大掌一挥,药粉混在风中,铺天盖地朝失控的灵兽们袭去。 我趁他们忙于应付眼前的场面时悄悄移转身形,运起内力便朝神塔阶梯而去。 神塔之中无比安静,也无比干净。没有尸首,没有武器,也没有人声。 越是这样,我心中的恐惧愤怒越是强烈,强烈到我虽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极为不妥,也不顾一切只想尽快到达最高处,力挽狂澜。 我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原本应该镇守此处的十二雪衣祭司不知去向,那历代长老们重重加持的精神屏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后一层。 我隐约听见了宇文默的声音,仿佛是在焦急地呼唤。“殿下……” 殿下?难道阿渊也在此处? 我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台阶,眼前的一切却令我如坠阿鼻地狱。 宇文默跌坐一旁,看见我来,他睁大了眼,震惊地想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我没空理会他,视线只牢牢锁住正中心正绽放出刺目光华的灵源石。 灵源石上面,牢牢地插了一把匕首。那刺目光华如同倾泻而出的九天神河,奔腾而出,消散不见。而那握着匕首的人,青衣湿透,墨发沉沉,连脸上的夔龙面具也像是刚从水里打捞而上,湿漉漉地,沾满血迹。 “崇-锦-西。” 我一字一字地咬出他的名字,在他愕然回首看向我时,我猛地扑了过去,将他从灵源边扯离。 他愣愣地看着我。“不——” 我忽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种奇特的血腥气。这血腥气刚刚进入我的胸腔,便令我的胸膛一阵翻涌。我忍不住干呕出声,如同绞碎血肉存存折骨一般的噬心之痛再次袭来。 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副场景。 深水之中,黑暗重重。是谁搅起翻天巨浪,是谁翻起滚滚泥沙?明明是深水之境,为何我却听见痛苦的哀嚎,那嚎声扣动我的心弦,带动我心同鸣。 银灰色的鳞片在水中若隐若现,鲜血滚滚而来。尾鳞处金色一闪,我终于看了个明白。那是一块花朵形状的金色鳞片,镶嵌在尾端,无比绚丽。 契约神兽……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拓跋瑾的话。那契约神兽,竟然是屡屡出现在我梦中的那头怪兽,可笑我竟一直以为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只因为它长得巨大狰狞,我便一直将它视作梦魇,根本没有想到它与我原是一息相牵,更没想到所谓的黄金花根本不是一朵花,而是这神兽身上的一块鳞片。 “是你……”我喃喃出声。“是你杀了它?” 幻境消失,我对上崇锦西如同朝露一般的眼睛。这眼里有多少复杂的情绪我已不再深究,只对他狂声大喊。“是你杀了它?!” 他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 “为什么……为什么……” 他杀了契约神兽取了黄金花,他破坏了灵源,他知道我在幽北会遇到危险,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开大祭司和雪衣长老,还有谁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墨衣祭司和王庭侍卫们?为什么宇文默要称他为“殿下”? “你究竟是谁?”我狂乱地质问着,慢慢举起了银月。“你杀了它,我便杀了你!” 银月一闪,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崇锦西一直注视着我,直到银月刺入他的胸口,他闷哼了一声,殷红的唇瞬间褪去了颜色。 “阿昭……”他的嘴唇开合着,声音渐弱。“灵源……” 我瞬间清醒过来,放开他奔向灵源。 那匕首深深刺入源石,刃上闪现出金色的光泽。我知道,那是黄金花。只有黄金花能破坏灵源,流传千年的预言终于在一刻成为现实。 黄金花出灵源殁,灵源石破神目开。 如今灵源被毁,神目也快要开启了吧?祖神是否已经降下了神罚? 我颤抖着双手,握上匕首柄部,用尽全身力气往外一拔,匕首却像被灵源牢牢吸住,纹丝不动。我凄鸣一声,跪在匕首前,继续用力拔着。 “陛下,没用的。”宇文默叹息了一声。“灵源一破即死,即使你拔出匕首也没用的。” 我置若罔闻,紧紧盯着刃上的金色光泽,忽然向它伸出双手,抓住匕刃。锋利的刃身立刻割破了我的手掌,我却丝毫未觉,用力抓住刀刃往外一拔。 匕首一寸寸地被我拔了出来。 刀刃上的金色光泽与我的血液融合,像是慢慢地蔓延到了我的手心,再从手心的伤口飞速地蹿进我的身体。 我只觉得一阵烈火在体内熊熊燃烧,似要灼尽一身骨血,烈火在我心口蓬勃,忽然聚成一股朝我头上冲来。我凄厉一声长叫,终于失去了知觉。 “阿昭!” 第67章 祖神之罚 六十七章 我听见烛芯噼啪一声响,有人取了剪子,轻轻剪下烛芯;我听见风吹过树叶,叶片簌簌,被剥离枝头坠落地面;我听见河乌匝匝的急鸣,翅膀打在水面,溅起水花几朵;我听见有人遥远的低泣,带着无限压抑的痛楚。 我听见脚步轻缓,有人来到我身边,静静停驻。 “阿昭。”他轻柔的声音仿佛春日的和风,唯恐惊动浅眠的候鸟。“无论如何,吃些东西好不好?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 我阖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知道你难受。”他慢慢地靠近我,将我扶坐起身。我倚在他的胸膛,闻到莲实的清香。“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别这样闷在心里可好?” 又有脚步声急促而来,在我面前停下。 我的手被透着凉气的柔嫩手指抓在手心里,那手指颤动,令我的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陛下……”她呜咽着。“我的陛下,别吓我了好吗?说点什么,什么都好,骂我吧,都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拓跋默,你打我吧,杀了我也行!别这样折磨自己,也别这样折磨幽君大人了……” 她忽然松开了我的手。“我这就去,这就去把拓跋默给杀了,将他的首级带回来给你!” “陈雅!”那温柔男声忽然转厉。“阿昭失了心智,你也要失心疯吗?” 她呜咽一声,重重地跌落地上。 “阿昭。”他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已经三天三夜了,是不是一定要听见白秦进攻幽国的号角声,你才能清醒过来?” 我慢慢地睁开眼,面对眼前深沉的暗。 “清醒过来又如何?”我的气如游丝,音几不可闻。“一切已成定局。祖神已经降下神罚不是吗?” “那不是神罚!”他毫不迟疑地回答。“你的眼睛是中了黄金花的毒才会看不见,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蔚临,连藕衣长老也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扯了扯唇角,试图拉开一丝安抚的笑意。 灵源已毁,守护幽族千年的瘴气已渐渐消散,幽族的异能也随着瘴气离开了幽族人们的身体。如今的幽族,如同脱壳之蚌,只能任人宰割。 黄金花的剧毒到了我体内,摧毁了我的经脉,也封闭了我的双眼。全身功力尽丧,还成了个瞎子,如今的我只能成为他人的负担。身为幽国之王,我已无法主持大局,无法带领幽族对敌,更无法面对幽族人们期待的眼神。 沉寂这三天三夜,很多事情依然云遮雾障。我想不明白,也不敢细想。 比如,崇锦西的身份。 神塔上那一刺,我用尽全力毫不留情。就算藕衣长老可妙手回春,是否能保住他的性命还很难说。如果他真的就这样被我亲手杀死…… 我的心如坠落深渊,久久沉不到底。 自小长大的情谊,那些嬉笑打闹的时光,禁地里他不顾性命的维护,白秦国他男扮女装只为救我于水火。细细想来,神塔之上发生的一切还值得推敲,我所见未必就是真相,他还欠我一个解释,又怎能将性命断送在我的手里? 蔚临扶住我的肩膀,陈雅一勺一勺,将粥喂入我的嘴里。 灵源被毁,我与崇锦西重伤昏迷,天谷城陷入了恐慌之中。好在此时有阿渊和大祭司主持大局,才勉强稳住局面。父王和母后已经失去了联络,不知他们身在何方,更令人心惶惶的是白秦和大越的军队已经逼近幽山,驻扎在幽山山脚下,只待毒瘴完全消散之后便要进军幽国。 在大敌当前的时刻,幽族的人们无助地向祖神祈祷,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的王身上。可他们的女王却已不见光明,无法带领他们冲破困境。 这样的绝望,谁说不是神罚? 我仿佛看见祖神张开双目,用严厉的眼神控诉我的自以为是,控诉我的轻信,控诉我的无知无觉。是我,是我引发了这场灾难,是我忽略了祖神给我的提示,是我以貌取物,没能发觉契约神兽三番两次出现的真正意义。更是我,没能慧眼识人,明辨真假。祖神降下这样的惩罚,我甘愿领受。 只是我的人民无辜,幽国山河无辜,何以受此荼毒践踏? “阿渊今天没有来。”我忽然开口。 “殿下太忙了。”陈雅低声道:“等他忙完了,必定会来探望陛下。” “蔚临。阿渊是不是在准备迎战?”阿渊向来对战事对阵不感兴趣,他又不曾习武,还得有得力的人选前去助他。“你去帮他一把如何?” 蔚临沉默了片刻。“好。” “怎么了?”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我却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到一丝异样。“发生了什么事?” 陈雅的声音忽然响起。“陛下,其实殿下他——” “陈雅!”蔚临喝止。 “幽君大人,不能再瞒下去了。”陈雅毫不示弱。“其实殿下根本没有在准备迎战,因为他已经跟大越国达成了协议,把咱们幽国送给了大越!” 我猛地直起身。“你说什么?” 阿渊所住的青阳殿,燃着安神静气的梅花沉香。 他与我对面而坐,细心地布了一轮菜。“阿姐,这道蜜汁莲藕是你爱吃的,我特意叫厨子用新鲜的枣花蜜浸了两个时辰,你尝尝看。” 我面向他的声音传来的地方,睁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 “为什么?” “阿姐……” “为什么?!”我提高了音量。“别忘了,我才是幽国的王!” “阿姐。”玉箸与桌面发出清脆的击声。“我的确已与凤鸣太子达成协议,从此之后幽国便归属大越,大越自会护我幽族不受外族侵犯。” “你怎么可以——” “阿姐。”他打断了我的话。“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难道你要我幽族几万人民奋力反抗,然后统统丧生于大越和白秦的铁蹄之下?” 我愣愣地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心底蒸腾,堵在胸口,不能上,也不能下。也许他说得没错,比起保全幽族的性命,王族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然而我却不能释怀。就这样将幽国送到大越的手里,就这样让他们阴谋得逞? “阿姐。”阿渊顿了顿,似在迟疑,又很快下定了决心。“明天我会让人将你和蔚临大哥送出幽国。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你……要让我离开?”我喃喃出声。 “不错。”他站起身来,我听见他的衣角索索,滑过桌角,滑过地毯,渐渐走远。“你走吧。父王和母后自有我来照料,幽国的一切,都交给我。蔚临大哥会照顾好你,也会找到替你医治眼睛的方法。你就放心去吧。” “我有选择的权利吗?”我轻轻问道。 他沉默了片刻。 “抱歉。阿姐,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话。只有这一次……唯有这一次……”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颤颤。“请你听我的,好吗?” 我垂下头,抱住自己的膝盖。我从不曾做过这样脆弱的姿势,但此时此刻,唯有如此能带给我稍许暖意。 “锦西哥已经醒了。”阿渊幽幽的声音再次自不远处传来。“等会儿去探探他吧,道个别也好。” 第68章 悄然离去 六十八章 崇锦西被我那一刺伤得极重,藕衣祭司拼尽全力用尽灵丹,才将他从弥留之境堪堪拉了回来。神塔上的一幕,只有我与他知晓,其他人只道少祭司大人是与歹人相搏时才被刺中心脉,哪知这一刺是拜我所赐。 原本守护在塔上的十二雪衣祭司在精神屏障被黄金花破坏的那一刻便被精神之力反噬,卷入了屏障之中的幻境,许久才得以脱身。碧衣祭司和大祭司带人上来时,拓跋默早已没了踪迹,只有我和崇锦西倒在地上,重伤垂危。藕衣长老只推测出我经脉受损双目失明是因为黄金花毒和那一箭旧伤的相互作用,但从未有人见过黄金花,更不可能知道这毒该如何解。与我相比,崇锦西的伤势虽然看来凶险,但已过了危险期,在灵丹妙药辅助之下必定会渐渐好转。 我在陈雅的引导下来到了他的床榻边轻轻坐下,随后挥退众人。 他没有丝毫声息,仿佛还在沉睡。我摸索着,探到他的手,探到他被重重包扎的胸口,探到他生出薄须的下巴,探到他的鼻尖。感受到热息时,我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我欲收回手,却被另一只手突兀地抓住。我惊了一惊,原来他醒着? “你还好吗?” 他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突然感觉到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眼眶。 “你的眼睛……”我听见他带着一丝沙哑的喉音,心头轻颤。 “是黄金花。”我拉开唇角笑了笑。“不要紧,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原来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变得异常灵敏。我听见崇锦西的呼吸停了停,变得紊乱,我听见他喉间压抑的低鸣,像是悲恸欲绝的雁。 这个时候我才确信了一点,在神塔上,在过度打击之下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伤害了我重要的伙伴。 “对不起。”我的鼻间酸楚。“我错了,我不该——” “没关系。”他打断我的话。“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来得及阻止他……” “是谁?”我发现他话中的讯息。“是拓跋默吗?” 崇锦西顿了顿。“是。” “是他杀了神兽?” “不知道。我发现神兽的时候,它已经死了。” 原来那噬心之痛,崇锦西也感受到了。他不仅感受到了这痛苦,还莫名地感应到了这巨兽的位置,原来它竟在禁地祝厘峰的深潭之内。 这深潭藏在祝厘峰的山内中心,正在那片迷踪森林之下。然而在祝厘峰根本无迹可寻也无路可去,唯一的一条通道是潭底的一只深洞,这深洞的出口通往鸣洪黑丘的那片冰泉湖。我曾在那片冰泉湖中溺水,一脚踩入深坑,却不曾想到那深坑下便是通往深潭的入口。 崇锦西感应到巨兽位置之后,便立刻前去那深潭,但他水性平平,无法通过那通道,后来绞尽脑汁用尽办法潜入深潭找到那巨兽时,却发现它已被杀死在潭中,尾鳞也被剥了下来。他并不知这尾鳞与黄金花的关联,却也感觉到大事不妙,连忙从深潭再游回冰泉湖,这一来一回,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他也来不及换身衣服,直接赶往神塔,便看到墨衣祭司和王庭侍卫们横尸塔前,他心知不好,连忙上塔,正好看见拓跋默将匕首刺入灵源。 他大骇之下将拓跋默击落一旁,想将匕首□□,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它分毫。再后来……我便来了。 难怪他身上会有腥味,那神兽被杀死在水潭之中,他在那血水之中兜了一圈,怎会不沾上血腥?可笑我在心神受创之时竟丧失了判断,差点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我心中又添悔恨愧疚。若不是我令他受伤,又怎会让拓跋默逃脱?但以拓跋默的能耐根本不可能杀死那巨兽,更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对付那么多的墨衣祭司和王庭侍卫,他必定有帮手,莫非是那已逃逸的李元皋父子?或者那已被囚禁的幽北域主还有后招?只可惜崇锦西并未发现那些帮手,让他们逃之夭夭。 我满心愧疚地握住他的手,又去摸索他胸前的伤处。 “喂!”他却拦住我的手。“崇昭,你别动手动脚,不-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你以为我想非礼你吗?”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境况却已是翻天覆地。“还疼吗?你遇上我好像总没好事。” “你才知道?”他低笑了一声,大概是扯痛了伤处,吸了好几口气。 “我要走了。”我突然开口。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 我们双双沉寂片刻,他又轻轻说:“既然要走,就走远一些,去东夏吧,听说那里有巫医,也许能治好你的眼睛。” 我微微点头。 “你——放心。”他努力地说着话,大概不想让自己显得虚弱,声音也清晰了不少。“我会与渊殿下一起,守护幽族。” 翌日清晨,我与蔚临乘马车悄然离开了天谷城。随行的除了陈雅之外,还有一个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何原。 阿渊说他在何家时曾跟随做访外使的父亲多次出入各国,对各国情况十分了解,何家经商,也结识了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因此由他做引路向导最合适不过。 马车载着一行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通过幽东域,慢慢地驶离幽山。我撩开车帘,朝幽山的方向久久凝望。这一片我深爱的土地,如今正面临困境,这里有碧水秀岭,鹤唳云霄,有沃土千里,玉蕰金藏。这里曾居住着世上最快乐和善良的人们,如今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艰难地留守家园,而他们的女王却要离开。 阿渊送我离开的原因我心知肚明。如今我已无法再主持大局,幽国却急需王室出面安抚人们的恐慌,带领他们走出困境。既然我已不能担此重责,那么唯一一个能够代替我的人便是阿渊。 但幽族向来强调长者传承,我只要还在,他便不能名正言顺地取而代之,所以我必须消失。也许不久之后天谷城便会传出女王伤重不治的消息,随后阿渊正式继承王位,也只有这样,他与凤鸣太子之间的约定才能够履行,大越国才会按照约定给予幽族保护。所以他要我走,永远不要再回去。 我的阿弟啊,我呵护备至的阿弟,他羽翼已丰。如今的他,再不是那个风华绝代却乖顺羞涩的少年,他将代替我成为一国之主,也将代替我承担原本属于我的责任。我虽已透彻一切,悲怆之情却依然溢满我的胸膛,然而受到神罚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质疑他的决定? 第69章 仙皇海岛 六十九章 东夏国,地处漳海之滨。传闻东夏国乃是海中龙女的后裔所创立,国人个个好水性,身姿矫健,容貌秀丽。东夏王都以南的仙皇岛上有巫医一族,据说巫医一族能令白骨生肌逝者转生,以巫灵之术生治愈之力,与幽族的藕衣祭司相仿,他们只侍奉于东夏王族,一般不会向外人展示他们的治疗之术,更不会随意将他们的医术用在王族以外的人身上。 何原带我们来到了东夏王都,将我们安置在一处清静的院落,自己则去联络打点旧识,寻找登上仙皇岛的方法。这院落临近漳海,我坐在院中便能听得海浪拍岸,鸥声嗄嗄。阵阵海风吹拂耳际,传来一丝丝海水特有的腥气。 蔚临在我身边切水果。 我很难想像他修长的双手如何卸下刀剑,如何执起小巧的轻匕划开水果皮,再小心翼翼地将水果分成许多小块,最后用竹签一块一块地送进我的嘴里。我很难想像在祭司宫快意来去自由如风的他是如何屈身对我细心照料,甚至连我常喝的药也是他亲自煎制,从不假手于人。 我也很难想像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陈雅是如何扛起家事的重担,做出一餐餐味道竟还不错的膳食,浣洗衣衫,为我梳头净面。 我更难想像与我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的何原,甘愿为了我们远离故土,为我们劳累奔波,绞尽脑汁。 然而他们做了,还做得挺自然,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蔚临将切好的水果送到我唇边。这水果名为莲雾,酸甜可口汁水丰盈,是东夏国特有的一种物产。我尝过一次,破例多吃了两块,从此之后这水果便时常出现在我身边。 “酸。”我皱了皱眉。 “是吗?”他连忙尝了尝。“的确有些酸。还是试试这芒果吧?” 我摇了摇头。 “不喜欢?”他沉吟片刻就要起身。“桂花冻怎么样?” 我摸索着,他连忙握住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下,将我捞进他怀中。 “临哥哥,你总是让我吃吃吃,是想将我养成个胖子么?” “那也未尝不可。”他低笑一声。“别忘了,将来你还要孕育我们的孩儿,太瘦了可不好。” 我垂下眼帘,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孩儿……” “你还记得吗?”他温热的呼吸在我耳边来回拂动,像是夏天的柳叶擦过手心时带来的痒。“下个月初六,便是我们成婚的日子。” 我怎会忘记? 如果没有这场遽变,想必我此刻已在准备大婚事宜。我并未告诉过他,其实我早已授意宫中的司衣为我与蔚临准备大婚的礼服,我曾暗地里去瞧过一次,朱红的衣带上那双并飞的凤鸾正是我亲手画的样子,丝毫不差。 只可惜,这两套礼服,我与他都不可能再穿上了。 “我们就在这里成婚可好?”他忽然从身后抱紧我的双臂。“这里气候怡人物产丰富,其实很适合定居。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再生两三个孩子,闲来无事时带他们去海边玩沙凫水,若是闷了也可以随船出海垂钓,或是去逛逛海市挑选你喜欢的海珠,你说好不好?” 我沉默不语。 他的唇贴上我的脸庞,轻啄几下。“我知道你担忧父王和母后,等我们成婚后,便将我们的住处传信回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再邀请父王母后他们前来小住,如何?” 锦西前些日传来书信,说父王和母后已经回到了天谷城,阿渊已正式继位为王,也和大越国签署了协议,从此之后幽国便成为大越的属国,每年定期上贡。这样的结果据说也是凤鸣太子不忍幽族受烽火之扰,特意从中斡旋而得。 协议之后,大越国派兵五万,驻扎在了幽国境内,名为守护,实则监视。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大越国兵驻幽国,也叫那虎视眈眈的白秦不敢轻举妄动,的确保全了幽族的性命不受战火践踏。 但我怎会忘记,大越和白秦本是一丘之貉,破坏灵源釜底抽薪的计谋,原本就出自于凤鸣太子之手。只是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幽族秘辛,又是如何找到连我也不知其踪的契约神兽,这件事令我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 蔚临的气息慢慢地钻进我的胸膛,我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他怀中。 “阿昭。”他的手抓住我的指尖,轻轻摩挲。“怎么不说话?” 我侧过脸,感受着他的温度。“好。” “你同意了?”他欣喜若狂的声音传到我心底,却激荡起一阵痛意。真的可以吗?我可以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地嫁给他吗? 神殿之中,祖神最终选择了他做我未来的伴侣。那尾鲜红的神鱼曾勾起我的狂喜,如今想来却是无尽的悲凉。祖神啊,为何我总琢磨不透您的深意? 他的嘴唇轻柔地落在我的唇上,温柔一吻,极尽缠绵。我轻轻拉下他的脖颈,与他唇齿相接,静静地,投入地将自己融化在他的气息之中。 “你知道吗?”我轻声说。“临哥哥,你是我平生第一回喜欢的人。” “我知道。”他的喉咙里传来清浅的笑声。“你也是,平生第一回令我心动的女人。” 我微微一笑。“幽国王族,不动情则已,一旦动情便覆水难收。若有一日失去你,我会痛彻心扉。” “你不会失去我。”他停了停。“任何人也不能让我们分开。” 何原在东夏国王城里奔走数日,仍没有找到任何可令我得到巫医治疗的方法。仙皇岛上毒虫遍布,守卫森严,外人若是擅自闯岛必定遭到巫医们毫不留情的袭击,我们只有四个人,就算蔚临身手不凡也不可能带我闯进岛中,就算能闯进岛里又如何让巫医为我治疗? 他们三人在院落中愁眉不展,我却摸到了手上的戒指。 这金珠戒指之前和玉环一起被拓跋璋带走,后来不知怎的到了阿渊手里,阿渊又在临行前交给了蔚临,最终又回到了我手中。我也想过,莫非他们威胁的人便是阿渊?但阿渊对黄金花的了解不可能多于我,就算拿我威胁他,他也不可能找到黄金花。 也许……要巫医诊治,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便是这颗金珠。 翌日,我与蔚临登上渔船,以重金相诱,让他们将我们送到了仙皇岛附近的海域之中。下船之地已接近海岛,海水不深,还分布着不少岩石。蔚临抱着我施展轻功,很快便到了岛上。 刚一上岛,我便听得悉悉索索一阵爬行之声,联想到仙皇岛上布满毒虫蛇蚁,我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时,我听见蔚临一声闷哼。 “怎么了?”我连忙问。 “没事。”他很快恢复如常,将我抱得更高了些。“刚刚游过一条小蛇。” 蔚临会被一条小蛇惊到? 我还想追问,却听见有人朗声大喝:“何人擅闯仙皇岛?” “我们是来求医的。” “仙皇岛不给外人医治,速速离去!” 我举起手里的金珠戒指。“金翅龙王的救命恩人,也算外人吗?” 第70章 金翅龙王 第七十章 我们被带进了仙皇岛。 蔚临一直搀扶着我向前,走到了一处地方,这才在巫医守卫的示意下停下脚步。此处声有回音,大约是一个极大的殿堂。 我将戒指交给了巫医守卫,又听见有人说:“既然你是龙王殿下的救命恩人,那你说说你是在何时何地救了龙王殿下?” 我扬声道:“三年前,我在大越国丽水镇遇到龙王殿下。当时殿下被歹人所困伤重垂危,是我救了他一命。殿下自言无以为报,便以金珠相赠,称若有难可随时来东夏求助,难道你们东夏国人就是这样回报救命之恩的吗?” 金翅龙王,算得上东夏皇族中一个十分出众的人物。传言他容姿出色却浪荡不羁,平生最爱美人,府中有三百女侍,个个都是天姿国色。但凡见过他的女子,都会被迷得失了魂魄,甘愿做那三百女侍中的一个,只求与他一夕欢娱。 我手中的这枚金珠虽然未必出自于金翅龙王,但也必定是某个王族所有之物。一枚珠子罢了,谁能判断究竟属于何人?我之所以说是金翅龙王,完全是因为这位龙王是出了名的行踪飘忽,大半的时间都不在东夏国,赌的就是这些巫医们根本找不到他以做查证。 那问话的人沉吟片刻。“好。既然如此,让她进来。” 蔚临正要扶我上前,那人却又道:“你可以进来,你身旁的这位郎君却必须候在外面。” 蔚临冷冷道:“我必须亲眼看着她接受诊治。” “难道你担心我堂堂仙皇岛难为你这心上人?”那人道:“既然不放心,那就请回吧!” 我握了握蔚临的手,让他放心。这仙皇岛远在海外,听说除了王族之外几乎不与外界来往,这里的巫医大多不知世事,既然答应为我诊治,应当不会食言。 那人遣来两名侍女,将我慢慢地扶了过去。这两名侍女动作小心,言语柔和,时不时提醒我小心脚下,令我对这巫医一族也生出了两分好感。两名侍女带着我走了许久,我能感觉到好几扇大门开合,到最后才走到一个十分温暖的房间里。这房间里像是挂了不少风铃,不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我感觉到一面纱帘被缓缓拉开,飘出一丝丝馥郁的甜香。 巫医一族还真是古怪,诊治而已,需要找一个这么偏僻遥远的房间吗?还有这香气,闻起来还真有几分怪异,怎么也不像是药香,倒像是……倒像是女儿家的体香。 两位侍女纷纷告退了下去,我凝神分辨,感觉到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人存在,想必此人就是为我诊治的巫医了。 “姑娘如何称呼?”这巫医一开口,声调低沉慵懒,却像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我只觉得有一丝不对劲擦过我的脑海,却无从深究。 “昭毓。” “昭毓姑娘。”他慢慢地走近我,那股馥郁的甜香浓郁了一些,令我皱了皱眉。“你说你曾救过龙王一命,那我问你,龙王的相貌如何?” 原来他们还未完全信任于我。我定下心神,回答道:“面如春晓之花,目如皎皎之月。” 金翅龙王是个美男子无疑,用这两句话形容绝不会有所差错。 巫医低笑了几声,那声音像是带了钩子,十分魅惑。原来做巫医的还有这样的角色?我还当都跟藕衣祭司似的,木木讷讷像个楞头青。 “除了这枚金珠,还有没有别的信物?” 我愣了愣,只得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他遗憾地叹了一声。“这枚金珠不足以证明龙王殿下的身份,除非你能拿出别的东西再作辅证,否则便只能请夫人回去了。” “等等!”我思量片刻,从袖中抽出一只荷包。“这个算不算?” 他从我手中接下荷包,手指却在我手心处停了停。我收回手,皱着眉头将手心在衣衫上擦了擦。这巫医行事太过轻浮,我不禁有些后悔,实在不该独身前来。 我记得那荷包上绣了条腾蛇,荷包里还放了一片奇特的鳞片。这本是那胥河街上怪异的小贩所赠,这腾蛇和鳞片多半与东夏国相关,我拿出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巫医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看这荷包里的东西。 “怎么样?”我见他久久不语,便出声相问。 “真是滑头啊……”他轻叹道。“不过你能随身携带,倒令我十分意外哪。” 我的记忆被灵光一触,忽然通彻了然。“你——”我大惊。“你是那个——” “小毓儿想起来了?” 冰凉的手指轻轻勾住我的手腕。“在下曾经说过,金珠虽美,却会迷人心窍。没想到小毓儿还是取了那颗金珠,实在令我心伤……” 我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是怎么混进幽国的?” 他正是那怪异的小贩,难怪我听他的声音总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他如何通过了毒瘴?难道这覆国阴谋东夏国也有份吗? “为了混进幽国见小毓儿一面,在下煞费苦心,体内余毒至今未清。毓儿却这般无情……”他长叹一声。“也难怪,小毓儿遭逢此劫,心神大创,可以理解。” “别叫我小毓儿!”我忍无可忍。“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应该很清楚。”他的声音忽然装满笑意。“你不是还救了我一命吗?” 我浑身一震。 金翅龙王?! 金翅龙王显然对我并无恶意,他还招来了巫医族长,要他为我诊治双目。我心中疑虑重重,但他显然还没有为我解惑的意思,只言语轻佻地调笑几句,避重就轻地躲开了我的追问。巫医族长对我诊治之后,他便已消失了踪迹。 果然是个来去无踪的人物!我只知他会在巫医岛正是为了清除体内余毒,而那些余毒多半来自于幽国的毒瘴。但他是如何潜入幽国,又有何目的,始终不得而知。 族长诊治完毕之后,便派人去请蔚临。 门一开,风铃声声入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到我身边时才平缓下来。 “阿昭,你怎么样了?”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没事。巫医大人为我诊治过了,可惜他们也没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 “没关系。”他将我的头揽入怀中。“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我在他怀中,默然不语。 其实我只说了一半真话。 巫医族长为我诊治之后,惊奇疑惑地“咦”了一声。 我以为是这毒蹊跷难解,他却告诉我,我根本没有中毒。体内的经脉受损不假,但我的血中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也就是说我双目失明并非所谓黄金花毒引起。他沉吟片刻之后对我说,我看不见的原因恐怕并非因为中毒,也不是因为生了什么病,而是因为我心窍自闭,郁结难解。 换句话说,是我自己不愿意看见,这才失了明。 蔚临扶起我,谢过了族长。刚要离开时,族长却忽然唤住了我们。 “公子腿上是被绿蝰所伤吗?绿蝰有剧毒,公子不如等等,老夫唤人来为你处理伤口解毒。” 蔚临停了停。“多谢族长好意,不过我这伤口并非来自绿蝰,不必麻烦了。” 第71章 助我离开 七十一章 虽然巫医们治不好我的眼睛,但我们依然决定先在东夏王都安顿下来,一来是暂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二来我对这金翅龙王还存有疑虑,总觉得他知道些□□,还想以他为突破口,抽丝剥茧找出我所想知道的真相。 蔚临对我的决定自然是欣然接受,他本就计划与我在此处成婚,索性便与陈雅一同筹备起婚礼事宜。如今我们处境非常,一切只能从简,但蔚临却不想让我们的婚仪有任何缺失,于是投入了不少心力,从早忙到晚,少有停歇。 大婚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我却开始心神不宁。 陈雅忙着和蔚临一起准备大婚那日要用的琐碎用品,没有发觉我的失常,倒是每日给我送水果的何原突然问了起来。 “小姐这两日似乎有心事?” 自从我们离开幽国,他和陈雅便一直以侍从自居。陈雅拗不过我,最终唤我一声姐姐,何原却始终将自己放在下人的角色里,谦卑顺从,从不逾矩。 从前他虽也对我示好,却被我当成是畏惧我的身份刻意为之,但如今我已然落魄,还能得他如此忠心相待,甚至于不惜离开自己的家乡亲人,离开自己所仰慕的心上人,这种种作为我铭记于心,十分感激,早已将他视作亲近的朋友。所以他问起时,我便也唤他坐下,想与他说说话。 “阿原,你说人究竟是看得见好,还是看不见好?” 他沉默片刻。“小姐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你的眼睛一定能重见光明。” “若重见光明之后,便不得不去看那些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那还应该看吗?” “当然。”他毫不迟疑地说。“越是有不想看的东西,便越要看个明白。活在虚妄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悲,因为人不能骗自己一辈子。” “是啊。”我慢慢地笑了起来。“阿原倒是心如明镜。既然如此,还请你陪我去个地方。” 金翅龙王萧泽虽然行踪不定,但好歹是个受过封的王,他的王府正在东夏王都内。凭借那一个锈着腾蛇图案的荷包,我再一次见到了金翅龙王。 说见也不太合适,应该是“闻”和“听”才对。 在王府之中,那股馥郁的甜香更加浓郁,伴随着各种香粉和花露的气味,不时袭上我鼻端。联想到金翅龙王那三百女侍的传闻,我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龙王行事轻浮,究竟能否信任还待考量,但如今我已别无他法。 “你终于来了。”他的声线依然魅惑勾魂,只是此刻我完全无心欣赏。 “你知道我会来。”他临走时将这荷包还给我,还留下那一句话,他说如果我改了主意想抛弃蔚临跟随他,可以随时来金翅王府。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吗?”身处如此温暖的房间,他的手指却不带丝毫温度,倒真像条水里的鱼。“决定要跟着本王了?”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脸庞。“放心吧,本王必定会好好待你。” 我抓住他的手指。 “我来此地,是请龙王解惑。” 他的手指一屈,又在我手背上挠挠。“小毓儿,你心中已有透悟,何必再来问我?” 我垂下眼。 “你不愿看见,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低笑了几声。“既然你已经选择了金珠,不妨将错就错,这样也过得平静。”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朝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凝神看去。“萧泽,你明明知道一切,却只作壁上观,想渔翁得利吗?” 萧泽啧啧两声。“我早就提醒过你,只可惜你没听进去,难道怪得了我?” 那两句提醒也算数吗?我隐忍怒意,又平静了下来。他本是东夏国人,并没有拯救我于水火的责任,好意提醒已是不易,我又何谈怪责? “为什么要帮我?” “怪只怪我天生心软,看不得美人受伤。”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所以说小毓儿还是跟着我罢,我这王府正好还少个女主人。” 我冷笑一声。“泽君不必出言试探。我已做出决定,若泽君能助我一臂之力,他日若有机会,必当百倍奉还。”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收敛了调笑,带着凛冽和考量。 “若你要我帮你复国,那可没得谈。”卸去魅惑之后的声线,居然还有几分清冷。 “放心,昭毓虽然糊涂,也不会提出这等无理要求。”我苦笑。一无所有还想将东夏国拉下水,这显然是天方夜谭。若萧泽轻易许诺,我倒还多几分疑虑,他拒绝得如此彻底,我反而放下了心。 因为千年前的那个龙女苦恋祖神却被拒绝的传说,东夏国与幽国的关系始终有些微妙。不算对立,也算不得亲近,东夏国似乎一直在试图与幽国建交,但幽国习惯了蜗居幽山,对东夏的屡次行动视而不见。如今幽国遭遇大难,东夏国究竟是何立场我还摸不透彻,但既然东夏国并没有加入大越和白秦的联军,就说明他们暂时还不想插手这件事,且算个中立。 只要是中立,便有争取为盟的可能。东夏国富饶强盛,早已令大越虎视眈眈,大越国君野心勃勃,两国早晚会重新燃起战火,但现在还不是争取东夏的时候,我必须耐心等待。 “那么,小毓儿要我做什么?”他又恢复了玩笑不羁的态度。 “我要你助我离开。” “离开?”他玩味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你真决定了?不悔?” “我已经决定要睁开眼睛,绝不后悔。” 他忽然上前,一把扶住我的腰身。“真的不考虑跟随本王吗?若你睁开眼后看看我,必定会改了主意。” 我将手抵在他的胸膛,微微一笑。 “金珠虽美,却能迷人心窍。昭毓已吃过一次亏,就算泽君有天人之貌,也再不能动我心弦。” “真是越来越滑头了……”萧泽的气息近在咫尺,却反而吹散了那抹甜香,露出一丝清冽的水息。“那么小毓儿准备给我什么做回报?” 我取下脖子里的那枚云纹玉环。它与金珠一起返回我手里,此刻却要被我当作信物转赠他人。 “泽君多次相助,我已感激不尽。”我向他行了个大礼,双手奉上玉环。“以此物为信,泽君但凡有所求,昭毓必应。” 他朗笑数声,松手放开我,却接下了玉环。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小毓儿心性已改,足可见境遇造人。”他这番话倒透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强求。你所求之事,本王应下了,就算为你得罪那人,也算值得。” 第72章 痛下杀手 七十二章 婚礼前一夜,我们所居住的小院落已被布置一新。虽然我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一种喜庆的气氛正在这院落里蔓延。 陈雅叽叽喳喳地为我讲解着明日的流程,必须注意的事项,我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天,直到好几天没有露面的蔚临终于来了我的房间。陈雅很有眼色地立刻起身,为我们腾出了独处的空间。蔚临在我身边坐下,随即便将我搂在怀中,他怀里还带着夜露的凉气,立刻令我打了个哆嗦。 见我如此,他连忙松开手,打算去换件衣裳。我立刻拉住他,摇了摇头。 “喝一杯吧。”我的手指摸到桌上放着的酒盏。 “是酒?”他的语气有些惊讶。“明天可是大日子,饮酒误事,不如不饮。” “不是酒。”我微微一笑。“是东夏国的椰子汁,不会醉。” 他这才放心地饮了一杯。我亲昵地在他怀中蹭了蹭。“临哥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喉咙里传来悦耳的轻笑。“怎么不记得?我当时在想,这个女人也太凶悍了,为了抢食把好好一个姑娘给折磨成那样……” 我窘然,没想到难得撒个泼就被他给看见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揪住他散落在我脸侧的头发。“我在想,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应该抢回去做压寨夫君!” 他的笑意更浓。“你如愿以偿了。” “是啊。”我闭上眼,舒了一口气。“只不过,我还想看看你的样子。” 他默了默。“来日方长,等你眼睛好了,想怎么看都可以。” “真的吗?” 我的手指抚上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我想看看你的心。” 他的手按在我的手上,紧了紧。 “我的心,难道你还看不明白?”他似笑似叹。 我勾了勾唇角,又将头埋进他怀中。“从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我听着他的心跳,一直到它变得平缓规律。他的呼吸渐渐绵长,没有再说话。 “临哥哥。”我轻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 我慢慢从他怀中直起身,又慢慢将他倾倒在塌上。“我要走了。虽然我想过就这么一直闭上眼,但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阿原说得没错,人不能骗自己一辈子。” 我的手抚过他的轮廓,抚过他紧闭的双眼,嘴唇。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但我知道,再见你时,一切都会大不相同。”我垂下头,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吻。“就这样让你留在我的回忆里也好。” 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一种如被蚕食的疼痛,在我的心口隐隐发作。这疼痛慢慢吞噬了我的心窍,让我的心口一片空虚。空虚带来无尽的悲凉,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将我慢慢淹没。 临哥哥,失去了你,我果然痛彻心扉。 何原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立刻前来搀扶。 “陈雅呢?” “已经在车里了。”他迟疑了片刻。“真的就这么走了?那公子怎么办?” “他与我们本是陌路,如今也该各走各路了。” “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扶上马车,再跟着坐了进来。马车之内的软毯上,陈雅正在昏睡。 “阿原,我可以信你吗?” 他沉默片刻。“何原这一辈子绝不会背弃小姐。” “我信你。”我微微一笑,心中的空洞中生出野火燎燎,灼痛我身心。从前我以目取人,迷恋美丽的金珠,恐惧狰狞的凶兽,殊不知金珠虽美,却从不属于我;凶兽虽陋,却与我心灵相牵。这一双眼睛看不清世间真相,倒不如索性弃之,重开心眼,看看这回能否透彻万物,明辨是非。 马车渐渐起步而驰,车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驾车的车夫低声道:“姑娘,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五日之后就能到达极东之城。主上祝姑娘万事顺遂,心愿得偿。” “请替我向你家主上转达谢意,龙王此恩,昭毓铭记于心,他朝必将回报。” 陈雅醒来后,先是大惊失色以为我们遭人绑架,听何原说明原委之后又气鼓鼓地坐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我知道她记恨我伙同何原策划了这次出走,却丝毫没有对她透露口风,然而她向来心直口快瞒不住事,若告诉了她,我们还走得掉吗?我好说歹说地解释了许久,她才稍稍缓和了态度。 “就算我嘴不牢,也不用把我迷晕了再装进去吧!向来是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难道你还担心我不跟你走吗?”她嘟囔着。“再说你什么时候又和金翅龙王勾结上了?” 我咬了咬牙。“陈雅!” 她扑通一跪。“姐姐息怒,我错了!” 我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无奈软声:“今时不同往日,务必谨言慎行,万不可再再胡言乱语了。” 陈雅扶着我的手,在我身旁坐下。 她闷闷地说。“只是我心疼你跟公子,本来好好的,都要成婚了,为什么突然又要走?难道你真不要公子了吗?” “不是我不要,而是我要不起。”我摇了摇头。“你们可知他是谁?” 正在此时,马车忽地一急停。我听见风声簌簌,从车顶两侧掠过。 难道是追上来了?我正狐疑,却听见刀刃交接之声,缠斗之声。车夫急声道:“有人拦车,姑娘不必担忧,主上已布置三十六龙王卫暗中保护,很快便能打发了这些人。” 我心情微舒,凝神听着窗外动静,却听得有破空之声朝我所在处急急而来。我虽目不能辨,但自小习武耳力过人,刚欲侧身躲开这羽箭,忽然想到陈雅正在我身旁,若我躲开羽箭,她必定躲闪不过。就迟疑了这么一下子,突然有人将我猛地一拽,羽箭破入血肉,响起一声低哼。 “有人放箭!”车夫高声一呼,有人跃上车顶,挡去飞来的箭矢。 “何原!”陈雅的声音满是焦急。 “箭射中了哪里?”我连忙问。“快扯开他的衣衫,为他止血。”我摸索着找到包袱,取出几瓶丹药。“陈雅,快看看哪一瓶是金疮药!” 陈雅手忙脚乱的动作声与何原忽轻忽重的喘息声纠结一处,令我心紧了又紧。为何又是他?算起来这已是他第二次奋不顾身地救我,而我却只能在一侧干坐,丝毫帮不上忙。 正在这时,我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小-小姐……” 我连忙俯身在他身旁,托起他的头颈。“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我忙不迭地点头。“你说,我听着。” “瑶光殿……其实我……我没有说谎……”他断断续续地说着。“陛下的样子……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我心中忧虑,虽然听他说着,却完全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阿原,别说了。”他中箭流血,哪里还经得起这般费神。“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好不好?” “血止不住!”陈雅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姐姐,怎么办?” 必定是伤了心脉!“万灵丹呢?快取出来给他服下!” “可是……” “快取!” 我知道她在犹豫什么,这万灵丹本是藕衣长老所赠,无论多大的外伤,只要服下灵丹便能保住一命,我们统共只有一颗。但如今形势紧急,怎能看着何原因我丧命? 第73章 邺城城主 七十三章 陈雅不再迟疑,开始翻找丹药。我怀中的何原却还在自顾自地说话。 “小姐……可还记得……我的模样?” 他的模样……我仔细地努力地想着,心头拨开一阵阵的迷雾,露出了他的样子。眉清目秀,一身吹弹可破的好皮肤。 “当然记得。” 他笑了。“这样……就好。何原已没有遗憾……” “你以为在交代遗言吗?”我怒道:“我可不会让你死。” “找不到,在哪里在哪里……”陈雅已是满头大汗。 “不就是那个朱红色的瓶子么?”我指了指药瓶中的一个。“快点拿过来!” 陈雅赶紧拿了过来,我打开瓶塞,倒出一粒丹药,毫不迟疑地塞进了他的嘴巴,看他骨碌咽了下去,这才放下心来。 何原胸口的血慢慢止了下来,他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匕首给我。” 我撕开何原的衣裳,从陈雅手中接下匕首,割断箭头,将羽箭猛地一拔,一股血箭立刻沾上我的脸。顾不得擦拭,我打开金疮药,将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再简单地做了包扎,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停顿。 陈雅呆呆地看着我的脸,额头上挂满汗珠。 “怎么了?”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吓到你了?陈雅,此趟过程凶险,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姐姐。” “怎么?”我回头看她。 “你的眼睛……”她呢喃着。“看得见了?” 我愕然。斜阳从车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在陈雅俏丽的脸庞留下三两道光带,她脸上的汗珠被这光带一沾,显得晶莹剔透。 “好像是。”我揉了揉眼睛。“我又看见了。” 陈雅的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半喜半悲。我才想与她拥抱感慨一番,却见她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却是在不停地朝阳光射来的方向磕头。 “多谢祖神悲悯!” 我望着她,眼眶一阵发热,却硬是止了下来。 “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了。”我摸摸她的头发。“今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不知何时,打斗声已停。我掀开车门,只见一地狼藉,黑衣人倒了一片,一旁站着好些个衣衫上绣着腾蛇的男子,手持长剑。还有一名灰色衣衫的老者正与那些男子中的一个说话,见我下车,连忙走了过来。 “姑娘受惊了。”他一说话,我便听出正是为我们驱车的车夫。 “有劳。”我环视一圈,心下冰冷。这些人下手毫不留情,还用了箭,显然目的不在于拦车抓人,而在于取人性命。若不是我拜托龙王相助,恐怕此刻已遭人毒手。 “姑娘请上车,我们好继续赶路。” 我略一思量,却与老者道:“既然他们已经寻来,想必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暴露。若还按原计划去极东之城,恐怕半路就会遭到伏击。不如我们改换线路,还请前辈将我们送至邺城。” 老者想了想,与龙王卫们商议片刻,应下了我的请求。 邺城位于东夏之西,与大越国和幽山接壤,离我们所在处并不遥远。改换路线一方面可以躲开追兵,另一方面何原虽然服用了万灵丹保住性命,但还需要好生调养,实在经不起路途颠簸,邺城正好可以让我们停留一段时日。再则将来追兵恐怕会越来越多,但那幕后之人应当不会料到我们会折回幽山和大越国附近,这邺城暂时还算得安全。 半日之后,我们到达邺城。赶车的老者与龙王卫的职责已尽,赶回都城复命,而我则和陈雅找了一处简朴的客栈住下,为何原请了大夫医治。 何原的伤十分凶险,不单单是因为这箭已触到心脉,更因为这箭头上喂了剧毒。若不是那颗万灵丹,他早已殒命。如今箭伤已是无碍,但毒还需解。我从天谷城曾带来些灵丹妙药,其中倒是有解毒丸,但解毒丸只清除了他身上的大半毒性,还存留些许余毒。因为这些余毒,他日渐消瘦,每日辰时亥时便会浑身疼痛难忍,最后还咳了血。 我们寻遍邺城名医,最后终于有一位大夫看过之后说这些余毒可清,但必须借助一味金犀角。为了金犀角,我们又跑遍全城药铺,却没有找到一处药铺有售。最后,我终于自一位大夫口中打听出一个消息:邺城城主家收藏有金犀角。 我又打听出这邺城城主新收了一房妾室,甚是宠爱。这妾室夫人有个癖好,偏爱收集各式面具。邺城城主为讨美人欢心,命全城城民进献各式面具,若能得夫人青眼,便能得丰厚赏赐。一时之间,邺城制作面具的作坊里的面具全都脱了销,但夫人看中的却极少。邺城所处地域偏僻,此类的手工作坊极少,手艺也是平平,自然做不出什么精致的东西。 说起面具,我手里倒真有一个,乃是祭司宫弟子大比时从崇锦心手里赢来的锦西秘宝。离开幽国时,我鬼使神差地将它给带了出来。这黄金面具跟锦西所戴的那个所差无几,做工自然精美无比,万万不是平常之物。睹物思人,每每见到它都会令我想起崇锦西,要将它送给别人,我自然十分不舍。 但如今为何原解毒已迫在眉睫,无论如何不舍,也只能割舍。 将这夔龙面具献出后,城主果然接见了我。 东夏国人大多生得好容色,这邺城城主年届不惑,面貌依然算得俊朗。但大约是沉溺女色的缘故,他双目浊浊,失了几分神采,多了几分委琐,面上肌肤也松弛了不少。 见到我时,他先是上下一顿打量,随即露出一丝笑容,令人生厌。 “你那面具,夫人相当喜欢。说吧,要什么赏赐?” 他身后隔了一道屏风,隐隐可见女子身影婀娜立于其后,多半就是他那新宠。我索求金犀角后,他沉吟道:“金犀角价值□□,怎能随意赐下?” 他说话时,眼神颇有些异样。 “那么依城主之意应当如何?” 我看他刻意为难,必定另有所图。 他离座而来,慢慢靠近我。 我皱起眉头。 “若是自家人,当然就不算随意。”他凑近我的脸,伸出咸猪手试图抓我的手,被我躲了过去。“不知姑娘愿不愿……” 那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带着几分怒气。 城主立刻缩回了头,讪笑着退了回去。“总之金犀角不行,赏你黄金十两吧。” 怎么出了幽国,遇上的全是些登徒子?金翅龙王也就罢了,怎么随便一个城主也是个好色之徒? 我压下心中厌恶,朝他微微笑道:“城主大人,小女亦知犀角并非凡物,不如这样,小女有家传玉佩,也值些银两,我便用这玉佩交换大人的犀角如何?” 这城主言而无信,显然不是什么品性端正之辈。好在我们自幽国离开时陈雅携带了不少玉石明珠,对幽国来说算不得什么,在其他几国却都算得稀罕。大不了以物易物,换他的金犀角。 城主看见我手中的美玉,双眼立刻亮了亮。 犀角虽然罕见,却并非他说的什么价值□□。这块玉佩品质上佳,换几块犀角也不足为过。 城主正要答应,屏风之后竟然又传来一声咳嗽。他立刻犹豫了起来。 “既然城主不愿,小女也只好作罢。”我假装叹息,收起玉佩。 “别!”城主朝一旁的侍女招了招手。“去请大夫人开库房,将犀角取来。” 第74章 牢狱之苦 七十四章 将犀角磨成粉入药,没过几天,何原身上的余毒终于去尽,他的身体渐渐好转,脸色也多了几分红润。我将自己得来犀角的过程这么一讲,陈雅忍俊不禁,随即又愤愤不平,将那城主咒了千百遍。何原面露愧色,总念叨着不该让我为他受这些委屈,直到我板起脸将他好训一通,他才消停了。 何原身体恢复,我们也计划着离开邺城。哪知我们刚要动身,却被一群东夏官兵给捉了起来,理由是盗窃城主家的宝物。 我们三人头一遭被关押在牢房之中,我心中一阵窝火。早就知道这城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没想到他会卑劣至此,莫非是看我那玉佩珍贵,还想从我这得到更多的珍宝?若不是如今我功力全废,哪至于受这等屈辱?果然是虎落平阳遭犬欺。 被收押之后的当天晚上,那城主竟来了一趟牢房。我当他还想索要财物,他却语带轻浮,暗示我只要从了他便能脱离困境。想我从小到大肆意妄为,从来只有我调戏别人,哪里受过他人的胁迫?没想到这城主两次三番为难,居然还用了这等手段,要我做他小妾。我怒从中来,连日来刻意压抑的情绪翻涌,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于是我们三个被关进了水牢,暗无天日,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馊的。 何原重伤初愈,陈雅体质纤弱,我这一冲动,却要他们陪着我吃苦。水牢里潮湿昏暗,就算是个正常人也受不了,何况是他们? 我心中愧意重重,却还要看着陈雅和何原做若无其事状,将那唯一一顿饭里稍好些的饭食挑出来给我。我何德何能令他们如此对待?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口。“怪我一时冲动,让你们受累。” “这怎么能算冲动?”陈雅握住我的手。“他竟敢侮辱你,我也想给他几巴掌来着,亏他闪得快。何原,你说是不是?” “没错。”何原点头道:“小姐,你不用自责。若不是为了替我找金犀角,你怎么会被他盯上?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们才对……” 说着说着,他又低下头去。 水牢之中大半都是水,只有一小块地方可供立足。何原将这块地方让给我和陈雅,自己却站在水里泡着。 他这一低头,我却在恍惚之间看见有什么光芒在他额头间闪了闪。 正想看个明白,陈雅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姐姐近来似乎变美了不少,尤其是眼睛能看见之后,总觉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何原闻声扬起头,正好与我对视。 我立刻发现他额头间的确有光芒涌动。是水面反射的光线,还是的确有异象? 我还想看清楚些,他却立刻又埋下了头。“小-小姐一直都很美的,现在更-更美。” “你怎么结巴了?”陈雅揶揄道:“难道是害羞?” “没-没有……”何原手足无措,溅起一阵水波。 “何原。”我观察着他的额头,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蔓延。就像是在大雾之中迷失方向,忽然阳光大盛驱散迷雾,露出一番水青山秀。“你过来。” 何原呆了呆。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何原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水里。 陈雅摇摇头。“叫你过来就过来呗,难道还怕姐姐非礼你?”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何原急得抓耳挠腮,终于慢慢地淌水而来,站到我身前,慢慢地屈下腰。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忽然感觉到手心里的热度惊人。 “你发热了?” “没-没有!”何原连忙否认,却动也不敢动。 我心无旁骛地盯着他的额头,终于在昏暗的光线下又看见那眉心的微光。这光亮呈现出半透明的颜色,像潺潺流动的水纹,却极其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陈雅,你看。”我指着那抹水纹, 陈雅凑过来看了看,颇有些莫名其妙。“看什么?” 难道她看不见?我的指尖向前,碰触到了那抹水纹。那水纹像是实物一般晃动了一下,忽然亮了些。 我心念一动。“何原,我记得你的异能是驭水?” 何原点头。“可是我的异能已经没有了。”他和幽族的所有人一样,在灵源被破坏之后便渐渐失去了异能。 “试着操纵这些水。” 他也不多问,便闭上眼举起双手,那眉间的水纹慢慢荡漾了起来。 一股水流自下而上,蹿到了他的手心里。他睁开眼,大喜道:“我的异能又回来了?!”他忘形地操纵着水箭,开怀大笑。 我却一直留心着他眉心的水纹,只过了片刻之后,他眉心的水纹便又渐渐黯淡了下去,就像是画出来的一个图案,只偶尔闪过一丝微光。 水流落下,渐渐平息。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原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无论他如何动作,也无法再驱动水流。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我所看见的那个东西,莫非是…… 我转向陈雅,抓住她的脸仔细地看。果然,她的眉心也有一抹回形纹路,呈暗灰色,几乎没有光芒。 我伸手碰了碰这纹路,果然又亮了起来。 “对何原用心灵震慑。” 陈雅依言行之,果然成功了。但震慑过一次之后,那光芒便又黯淡了下去。 尽管如此,对于两人来说,这也算是天大的好消息。陈雅甚至还跳进了水里,跟何原一起欢呼雀跃。 正如我所想,这眉心的纹路与异能有关。但为何只有我能看见和触碰?莫非是因为我拔匕首时无意中将黄金花吸收进血液里,起了一种特殊的变化? 但为什么之前没有看见,在这里却看见了? 我思量许久,觉得这纹路多半只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才能显现,何原的花纹之所以发亮,可能是因为他接触到了水。也就是说,如果他一直在水里待着,很有可能可以渐渐恢复他的异能。而陈雅的纹路要如何恢复,则要等契机了。 而我的触碰似乎可以令异能复苏一段时间,也许这也是灵源和黄金花相互作用之后的结果? 两人欢喜了一阵,才想起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我对他们两人绝对信任,但目前的所有不过是我的猜测,并未得到彻底的验证,所以我只将自己看见他们身上的异能标识一事简单地说了说。 何原知道自己的异能可能恢复,立刻将整个身体都没入了水里。只留下一个头在外面与我们说话。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那光芒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点,若要达到平日的强度,恐怕至少得要泡个三天三夜。 我灵机一动,又令何原将额头浸入水中,直接让水浸泡那纹路所在处,果然恢复得快了不少。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一日我们便能凭借水之能闯出这水牢。 第75章 重遇陈意 七十五章 何原浸在冰冷的水中,很快面色变得苍白,嘴唇也渐渐发青。我担忧他的身体不堪重负想让他上来歇歇,他却死活不肯。 陈雅却在一旁喃喃。 “黄金花出灵源殁,灵源石破神目开。也许神目指的并不是祖神的眼睛,也不是神罚,而是……” 她直直地望着我的眼。 我心有所悟。难道这神目指的竟是我这双获得了特殊能力的眼睛吗? “一定是这样。”她忽然愣愣地落下两行泪。“姐姐,这不是神罚,是祖神赐了你这双眼,他是要你继续用这双眼庇佑幽族啊!” 我愣愣地与她对视。 她说得也许没有错……祖神原谅了我的过错,还赐给我弥补的机会。我曾经质疑他的选择,质疑他的用意,却没想到一切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 我突然明白了祖神的仁慈和深意,灵源破灭,带给幽族的未必是灭族之难,也许是重生之机。 千百年来,幽族蜗居山中,几乎与世隔绝。衣食不愁遍地金玉的桃花源将当年那个骁勇的民族变成了依赖异能的龟,当剥掉外层的硬壳之后,只能任人鱼肉。祖神赐下灵源,是为了保护幽族不受外界所侵,而不是不思进取的借口。没有了灵源,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出路,但没了意志,便只能成为他人的附庸。 铁马金戈,动我山河。 我幽族必将崛起,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 何原的异能恢复了大半,他操纵着水牢之中的水漫出牢狱,漫过狱卒的双脚。狱卒见状不对,立刻前来查看,又被何原用水给淹晕了过去。 我们从那狱卒身上搜出钥匙开了门,走出了水牢。 水牢位于牢狱深处,想要出去便得路过一列囚房。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前进,偶尔遇上一个巡逻的狱卒,便合力将他击昏。眼看就要到达出口,我们成功在望。 正在此时,我听到一声疾呼。 “妹妹!” 我与陈雅转头去看,却见一间囚房里扑出一个女子,这女子的装束虽然平常却十分整洁,身姿美妙容色倾城,不是陈意又是谁?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陈意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陛下,妹妹,这些日子你们过得还好吗?” “阿姐,你不是在祭司殿吗?”陈雅握住她的手,颇有些动容。“怎么也被抓来这里了?” “此事说来话长。”陈意摇摇头。“你们快走吧,再过一刻那城主怕是又要来了,若被他撞见你们就走不掉了!” “可是……”陈雅转头,恳求地望了我一眼,显然想救出陈意。但我们并没有陈意这件牢房的钥匙,若现在去寻找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被人发现的可能也大大增加了。 我略一思索,让陈雅和何原在此地等待,只说自己去找钥匙。实际上我却只是找了个他们看不见的死角,对着地上的水迹看了看自己的眉心。 果然,我的眉心亦有印记。但我的印记却与他们不同,竟有两枚。其中一枚呈现浅金色,而另一枚呈现暗灰色,那枚暗灰色的印记与陈雅的十分相似。 如果说暗灰色的印记指的便是心灵之力,那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其实也拥有心灵之力?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将那枚浅金色的印记拨动了一下,果然亮了起来。 我转回那件牢房,手心握住那把锁,轻轻一拉,锁链应声而断。 锁在我手中,他们只道我是找来了钥匙,却不知道我是用神力将它扯断的。陈意走出牢房,与陈雅抱在一起。 “快走。”我催促两人。“再不走,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陛——小姐,你的眼睛好了?”陈意喜极而泣。 我点点头,朝她微微一笑。“感谢祖神庇佑。” 我们四人刚刚逃到门口,迎头便碰上了城主和一行下属。见我们逃脱牢狱,那城主连忙命人前来捉拿。我正打算挟持那城主出去,却见好几个紫衣人从天而降,刷刷刷几下的功夫便将那些喽啰给解决了,又一人一个,将我们给带了出去,随后纵马飞奔,一直将我们送出城郊才停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与他们说话,他们却又使起轻功翩然离去,只留下马匹,马匹上甚至还挂着我们没来得及带走的行囊。 这群紫衣人的出现,似乎完全是为了帮助我们脱困。很显然,这群人跟之前袭击我们马车的那一群完全不同,他们训练有素,武技高超,比起金翅龙王萧泽的龙王卫也不遑多让。 如此戏剧性地逃出生天,我们四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便立刻动身朝城郊的森林之中行去。过了这片森林往北便是幽山脉,往南则是大越国的边境。我们在森林之中扎了营生起篝火,打算休息一夜,顺便决定去向。 我和何原在树林里捕了两只野兔,陈雅和陈意采了些蘑菇,又从行囊里找到些干粮当作晚饭。兔肉被火焰炙烤之后发出诱人的香气,令我们三人垂涎三尺。 在牢里困了那么几天,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食,这兔肉对我们而言已成了无上的美味。兔肉烤好,我们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当我消灭了小半只兔子依然觉得意犹未尽时,忽然发现陈意面前的兔肉几乎没动过。 她留意到我的视线,便将兔肉推了过来。 “小姐吃吧,我不饿。” “阿姐她不喜欢吃带这样的野味。”陈雅理所当然地将肉接了过来放在我面前。“她嫌膻,还是姐姐吃吧。” “妹妹,主仆有别,你怎么能这样称呼小姐?”陈意揪起眉。 “不要紧,这是我要她这么唤的。”我安抚性地拍拍陈意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不必计较太多。我们共患难,更胜手足之情。” 陈意将别后种种大略一讲,原来灵源被破坏之后祭司宫大乱,她担忧我与陈雅的境况便偷偷跑出来找我们,哪知道刚刚到了邺城便被那城主看上,非要让她做他妾侍。陈意自然宁死不从,那城主无法,便将她关在了牢狱之中。 没想到她也是这好色城主的受害者。陈雅也将我们被关的经过大略讲了讲。 “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陈意好奇地问。 “其实是因为姐姐她——”陈雅一脸兴奋地正要说出有关神目之事,却被何原打断。 “蘑菇汤好了,要喝吗?” 第76章 失亲之恸 七十六章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便在篝火旁睡了下来。我睡在两姐妹中间,何原则睡在另一边。陈雅和何原这几天身心俱疲,很快便睡了过去。 陈意见我还未睡,便与我说起话来,讲了些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我离开之后没过久,阿渊便宣布我为拯救灵源中毒而亡,承继了王位,与大越国签订了协议。白秦不久后便退了兵,但大越国的军队却依然以保护幽族之名驻守在幽国境内。不仅如此,大越国还派来了一位钦差大臣,一名御史监,堂而皇之地在幽国的朝堂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她离开幽国时,钦差大臣正与阿渊讨论联姻事宜,据说是越国的皇帝打算把一位公主嫁给阿渊做王后。 说到此处时,陈意的神情颇有些寂寥。 “陈意,你可怪我将你送去祭司殿?”我注视着她的脸。 她摇摇头。“怎么会怪您?渊殿下本就不是我能够高攀的,而我竟还做下那些糊涂事!”她眼圈一红,忽然俯身拜下。“小姐,您能原谅我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扶起她。“想必你在祭司殿也吃够了苦头,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 她点点头,眼眶中的泪水摇摇欲坠。 “以后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跟随您!”她连忙说。“我与小雅从小便跟在您左右,怎能缺了一个?” 我微微一笑。“跟着我,这一路可不会太平。” 陈意握住我的手。“陈意绝不后悔。小姐遭逢此变,又失去亲人,正是最需要……” “你说什么?”我一把攥住她的手。“我失去了……哪个亲人?” 陈意愣了愣,忽然低下头,无论我如何追问也不肯出声。我们对话的动静惊醒了何原和陈雅,他们知道究竟后神情凝重了下来。除了凝重,似乎还有几分愧意。 我环视一圈。 “你们都知道了。”我站起身,摇摇欲坠。“单单瞒着我是吗?” 我像是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不停地落啊落啊,身边一片黑寂,看不见丝毫光明。许久许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还挺平静。 “是父王,还是母后?” “是太上王陛下。”陈雅终于开了口。“我们在东夏王都时,公子曾经接到渊殿下的飞鸽传信。信里说,太上王陛下突犯心疾,仙去了。” “父王他的心疾并不严重,怎么会危及生命?” “也许是过度劳累。”陈雅注视着我的眼。“姐姐,丧父之痛我也曾经历,横竖这里没有别人,你就狠狠哭一场,哭完了,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过度劳累?陈雅不愿说出的真相,我心里明白得很。与其说是劳累,倒不如说是因为受到刺激更加贴切。以父王的性子,必定是因为遭逢变故,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所以才……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看见父王对我宠溺微笑,将我拥入怀中,细心教授,密密叮嘱。年少时顽劣,逃了文史课,砸老师的砚台,拔母亲喜爱的雀鸟尾巴上的翎毛,还时不时与崇锦西大打一架,连向来温柔的母后也忍不住责打,父王却只是无奈笑着将我护在身后。母后怪他偏宠女儿,他却说:“孤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多疼一些又何妨?”后来我年岁渐长,他才想到将来我须承继王位,然而再加督促管教已来不及,只好念叨着要替我找个能干的王君。 后来我离开青极宫去祭司殿,他嘴上说得轻松,私下里却愁肠百结。我虽然没说,心里却很明白,但说不上为什么,总要跟他对着干。在祭司殿一年有余,我明知道他思念我,但记恨着他口不对心的责骂,我却只给母后去了信;回到青极王宫之后,又因为他屡屡为难蔚临而跟他置气…… 蔚临被选中成为幽君的那一天,他明明跟我一样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还不甘不愿地嘟囔,说他也就勉勉强强够格做我的王君……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在我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离开了人世。人们都说父女之间有天生感应,为何我竟丝毫未有所察?!丧父之痛,如此简单的四个字,却似带了千斤重量,令人不堪重负。 我也想狠狠哭一场,眼泪却像被热焰蒸发,一滴也流不下来。膝盖一屈,朝着幽山的方向,我跪倒在地。 “父王……” 无论三人如何呼唤劝阻,我只朝幽国所在处望着,那里有我的家,我的亲人,我的族人。可是我还回得去吗? “小姐!”何原的脸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王上还在世时最疼爱您,若他在天之灵看见您为他伤心至此……” “不必说了。”我站起身,抖落身上的落叶。“该做什么事,我心中明白。” 三人惊愕地看着我。 “被夺走的,我必要他们千倍偿还。”我转过头,望向大越的方向。“大越,白秦,国仇家恨,我崇昭铭记于心,不死不休。” 不知不觉,天边已泛出微光,昼日将要挣脱夜云的束缚,跃上苍穹。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陈雅轻声问。 “不急。”我微微一笑,侧过脸来。“先将跟在我们后头的尾巴揪出来。” 三人俱是一愣。 我扬声道:“还不打算出来吗?” 不远处,树冠之中,跃下一个人影,慢吞吞地朝我们走了过来,似乎很是犹豫为难,却又不得不一步步地朝我们走近。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自从在水牢发现双眼的特殊能力之后,我对周围的感知力强了不少,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们身上的异能波动,这个人自我们在牢狱之中被紫衣人救出后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虽然他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行迹,但还是被我给察觉到了。 难道这便是我尚未被发掘而出的心灵之力? 虽然察觉到这个人在跟着我们,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却一直没有点明,一方面是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另一方面也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应对他。但如今我心境已改,自然不再多虑,直接将他揪了出来。 那人走得近了些,一身劲装,拧着眉,面色如土。 陈雅睁大了眼,忽然从何原身上找出匕首,朝那人冲了过去。“拓跋默!” 拓跋默看见陈雅奔来,先是露出一抹喜色,又无奈地停在原地注视她靠近,竟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陈雅也不客气,匕首直接朝他心口戳了过去,毫不留情。 就在那匕首即将穿透拓跋默胸膛的时候,被我拦了拦。刀锋一歪,在拓跋默的胸膛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如泉涌。 “留着他的命。”我示意何原替他止血。“我还有话要问他。” 第77章 白玉手杖 七十七章 拓跋默垂头丧气地坐在石头上,不敢面对我们比冬风更凛冽的眼神。 “拓跋默,你什么时候进的幽国?” “十二年前。” “白秦国主的计划,你事先是否知晓?” “……知道。” “你是用什么方法屏蔽了陈雅精神之力的探测?” “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手杖。我接过手杖,只觉它触手生温,散发出柔和的光泽。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它在我手中雀跃欲动,与我的心跳渐渐生出了共鸣,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手杖之中蹿到我手里,沿着我的经脉蹿行,我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像是收到温柔的熨烫,渐渐舒展开来。这股力量在我经脉中游走片刻之后,聚集在我丹田之处,带来缕缕温暖。 这手杖的确不简单,它与我记忆之中那枚手杖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地印证了我之前的种种猜想。 “凤鸣太子,是否如传闻一般?” “殿下他……”拓跋默反应过来,闭上眼抓耳挠腮。“我不知道。” “你是真心喜欢陈雅吗?” “当然!”拓跋默猛点头。 “破坏灵源的人是不是你?” “不——”拓跋默愣了愣,一脸懊悔地垂下头。“陛下,你太奸诈了。” 我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你的陛下。” 拓跋默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转向陈雅,得了个冷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拓跋璋当初送你来幽国,的确是存着要你里应外合的意思。但你在幽国生长十余年,渐渐已对幽国生出不舍之情,后来奉国主之命到天谷城配合大越破坏灵源,你又爱上了陈雅,所以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诸人神色各异,拓跋默却面露苦涩。 “你到神塔去,其实并不是为了破坏灵源,而恰恰相反,你是接到了我逃出白秦的消息想阻止一切发生,只可惜为时已晚。” 众人沉默了片刻。 “陈雅。”我凝视着她的眼。“拓跋默虽然对你诸多隐瞒,但对你倒算得真心。说到底,除了隐瞒之过,他并没有做出危害幽国的事。要不要接受他,你自己决定。” 无论陈雅接不接受拓跋默,我也要让他跟我们同行。他从五岁起便离开家乡来到幽国,拓跋璋对他一定心存愧疚,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他而在我面前失态。只要他在拓跋璋心中还存有不轻的分量,那么必将成为我们对付白秦的利器。 这样的打算,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我的心里像结了一张网,每一根丝,每一个结都计算妥当,没有人能够打破,也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因为父王薨逝的消息和拓跋默的到来,我最终决定往幽山方向前行。两日之后,我们便来到了幽山山脉下。 昔日毒瘴所在的通道,已被大越国的士兵重重把守。每一个出入幽国的人,必须持有大越国和幽国联合颁发的身份证明。我与何原在通道下蹲守了许久,摸清这些守兵的规律。守在这个出口的大越国士兵约有三百人,分三次轮岗,每岗一百人。这群士兵中有个头头,大概是个校尉,虬须黑面,长得十分魁梧。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拓跋默拿出来的那根白玉手杖。它拥有屏蔽精神异能的能力,与我原本的能力很是类似,但它在我手中却似乎发挥出了新的用处。那团聚集在我丹田处的力量,我将它称为灵息。手杖赐予我的灵息再配合手杖,能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将手杖对准陈雅眉心的暗灰色纹路,运起灵息。纹路动了动,渐渐明亮了起来。原本的暗灰色突然转变成银灰色,发出璀璨的光芒。 陈雅闭上眼,银灰色的光芒忽然蔓延到她的双目之中。她定下神,转身向守兵所在处走去。不一会儿,那校尉满脸谄媚地迎了出来,亲自将我们接进了通道,还送了好一段路才与我们道别,态度十分谦卑。 “这是怎么回事?”陈意大讶。“陈雅,你的异能没有消失吗?” 我与陈雅的动作避开了其余三人,是以只有何原知道究竟,陈意和拓跋默都是一脸莫名。 陈雅微微一笑,眉心的纹路渐渐地又黯淡了下去。 暂时性地放大异能,甚至令异能进阶。陈雅原本的异能只是读心和震慑,在灵息的刺激下,她一举进阶到了迷惑术,这便是这手杖与灵息结合之后的结果。如果我没有想错,灵息越是强大,能维持的时间越是长,效果越是明显。但要如何增加灵息,我还需好好琢磨。 顺利进入通道之后,我们又陆陆续续遇到了几拨驻军,但这些驻军只是驻扎巡逻,并没有对我们进行盘问。走了一半多的路之后,突然有车队迎面而来。 这支车队佩着大越国的旗帜,除了最前面的马车外,后面跟着的十几辆车都载满了货物,一队大越官兵在车队两旁骑马随行。 “他们在运什么?” 我皱起眉头,该不会是…… “不知道。”陈雅摇了摇头。“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不必问了。”拓跋默忽然开口。“这些是黄金,玉石和各种宝石,是幽国进献给大越国的贡品。” 众人的脸色都阴了下来。 “贡品?”我笑了一声。“也难怪。他们苦心拿下幽国,不就是为了这些?” 诸人沉默不语。陈雅狠狠地瞪了拓跋默一眼,拓跋默讷讷地低头。“又不是给白秦的,做什么那么凶……” 陈雅哼了一声。“大越和白秦,难道不是一丘之貉?” 拓跋默连忙走到她身边,讨好地说:“在我心里,早就把自己当成幽国人了……” “屁话!”陈雅扬起手,给了他清脆的一巴掌。“你把自己当幽国人,为什么不早点将他们的计划告诉陛下?” 拓跋默捂着脸。“我-我也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做到。我一直以为那他们的计划都是异想天开来着,谁知道母皇她居然绑了陛下……” “这些解释的话不必多说。”我摆了摆手,瞥了陈雅一眼。“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你真心待我们,便拿出点诚意。” “什么诚意?”拓跋默睁大了眼。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看那些大越国的骑兵,我却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这些人之中,竟然也有人有额间花纹。难道是外生子?我仔细看了看,数量似乎还不少。 莫非…… 我转身又朝驻营走去,看了看驻营里的士兵。这么一看,我心如擂鼓。这些大越国的士兵之中,竟然也有一些人额间有花纹,只不过这些人的花纹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如同奇特的纹身。 外生子的数量绝不可能这样多,只有一个解释:异能者其实并非幽国独有,但唯有幽族激活了异能,也许是因为拥有灵源,也许是因为祖神的安排,使得幽族之外的这些异能者没有机缘让自身的异能浮出水面。如果能够将这些人的异能激活…… 第78章 大越皇子 七十八章 我按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走过官兵驻扎的营地。 何原和陈雅虽然看出我的异常,但也没有多问,一行五人经过一天的跋涉,终于到了另一端入口。 故乡的山水已在眼前。数月之前,我从这里离开,带着满心伤痛和无尽的困惑;数月之后,我又回到这里,心已如磐石,坚不可摧。 我的目的地很明确,一个自然是青极王宫,另一个是祭司神殿。 然而进幽国容易,进青极宫却是难上加难。大越国的士兵将王宫守得密不透风,名为保护,实际上却是变相的监视,由此可见,阿渊这些日子必定很不好过。那大越国的皇帝甚至想将公主嫁给他,以阿渊的性子,他很有可能真的应下这门婚事,娶一个自己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人,然后遵循祖训,跟这个女人生活一辈子。 相对于青极宫的三步一岗戒备森严,祭司神殿的守卫反倒比从前少了许多。灵源被毁,如今的祭司一族已与常人无异,由于灵源是在神塔之内被毁,幽族子民将大部分原因归责于祭司一族的守卫不力,对祭司一族的崇敬大不如前。祭司一族受国人指责,又深受被剥夺异能的打击,很有些颓靡不振。而其中最为受挫的无疑是前三宫。高高在上的祭司们一朝跌入尘土,又是如何的心酸? 我暗中联系上了负责天谷城守备的双刀客,虽然他如今手中权力被削弱不少,也无法助我进入青极王宫,但替我将诸人安置妥当也不过是小菜一碟。最令我意外的是当年的墨衣弟子们几乎都选择投入了双刀客的麾下,主动担负起保卫天谷城的责任,包括赤尾蛇等人。当赤尾蛇他们发现我并未离世时,激动得把我团团围住,恨不得把我给举起来抛两回,好在双刀客还算得冷静,阻止了他们的行为。 有了双刀客的帮助,我和陈雅,何原三人轻松地通过了祭司殿的守卫,走上踏云天梯。再度踏上别情台,我心中颇有些感慨,然而这些感慨还未成形,便被眼前那争执的两人给吸引了注意。 待看清两人的容貌,我又是一叹。果然是有缘,回到幽国之后遇到的头两个熟人居然又是他们。 赵莲息和李赫。 自灵源被毁时起,李赫已与李元皋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却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祭司神殿,想必是有恃无恐。也不知他所倚仗的究竟是谁? “三日之后,我便来接你同我一起回大越。” 李赫踌躇满志地说。 “我说过了我不去,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赵莲息气红了脸,那目光恨不得能将眼前的男子千刀万剐。 “你以为还有选择吗?”李赫冷笑一声。“如今整个幽国都是我大越陛下的,而你不过是小小的域主之女,我念在旧日情分才给你个明媒正娶的机会,若是惹恼了我,你的家人恐怕——” 话音未落,赵莲息已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卑鄙小人!” 李赫怒极,想也未想便还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唇角流下一道血痕。 “贱人!” “陈雅,去封了他的嘴。” 我实在听不下去,皱着眉头道。 我正要去点亮她眉间异能,却见那异能自己亮了起来。 莫非……我心中一动,再看看陈雅愤怒的神情,忽然有所悟。心灵异能原来跟强大的心绪波动有关? 只是之前陈雅也有过情绪激动的时候,为何却没有点亮异能? 一切都是从我触碰过她的眉间异纹开始,陈雅是如此,何原也是如此。难道我的触碰能激活异能,使得它们在某种情况下能够自行运转甚至进阶? 陈雅走到两人面前,二话不说便将李赫给震晕了过去,顺便在他脸上多添了几脚。赵莲息看向我们,惊疑不定。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我们三人都做了些改装,我甚至还戴了面巾,遮住小半张脸,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幽西赵家的姑娘,你可得站稳当些,若是摔了下去,别说仪态,连小命也没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走去。 她猛地睁大了眼。“你——” “我不就是你幽西来的闺中密友吗?”我朝她笑了笑。“带我去见崇锦心。” 赵莲息的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双眸蒙上一层水雾,露出似哭似笑的怪异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整个祭司一族在幽族子民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在祭司族之内,对大祭司和少祭司的尊崇却一如既往。失去异能之后的祭司一族,在大祭司一家的带领下开始试图找到寻回异能的方法,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着力于研究丹药毒理和提高武技,原本在祭司宫中最不受人看重,甚至没有被冠以崇姓的墨衣祭司们成为了顶梁柱,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因为崇锦西偏重于武技,而崇锦心偏重于植物药理,他们便各司其职,分担起大祭司繁重的职务。之所以要找到崇锦心,也是因为我急需验证一些揣测,而这些揣测将与今后的计划密不可分。 然而崇锦心身边那个金冠博带的男子又是谁?他与崇锦心谈笑风生,两人看上去甚至还很有些郎情妾意,我怎么不记得祭司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不对,他衣着华贵,绝非祭司一族的风格。他周围的那些护卫,也绝不是祭司殿中的墨衣卫。 “那是大越国的二皇子。”赵莲息轻声道:“听说是为了促成大越和幽国的联姻一事而来。谁想到——” 谁想到这位二皇子却被艳若桃李的崇锦心给迷住了,这才在祭司殿多加逗留? 他们之间隔着的国仇家恨暂且不提,单只说这大越皇族齐氏,向来不出多情种子。片刻的动情或许是真,倾心相待却是难上加难。若崇锦心真对他动了心,怕是最终只是多一桩伤心事。况且她原本对阿渊情深不悔,此刻怎地又转了方向跟这二皇子暧昧,难道是得知阿渊要娶大越公主,心灰意冷之下另寻慰籍? 见我面色凝重,赵莲息忙说:“锦心小姐也是没有办法……” “我明白。”若她只是无奈才对那二皇子虚与委蛇,更令我心痛。赵莲息如是,崇锦心如是,连阿渊也是如此。幽国沦为他国附庸,难道要叫好好的幽族儿女也不得自由,甚至成为他人禁脔? 崇锦心和大越二皇子在一起,我们自然不能直接上前,赵莲息索性将我们领到了崇锦心的寝殿等待。见四下无人,我伸手在她眉间一拂,低声道:“既然能医,为何不自医?” 她愣了片刻,突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之前李赫打伤的地方。柔和的白光之后,她脸上的掌印消失不见,皮肤光洁如初。 赵莲息抖动着眉毛,颤着嗓子说:“这……这……” 我微微一笑。“虽然不能令你完全恢复,但偶尔也许能用用。” 赵莲息终于落下了泪,忽然双腿一弯,朝我深深一拜。“祖神佑我幽族!陛下,我-我能做些什么?” “替我转告你家兄长,就说我有话要问他。”我扶起她,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还有,要记得治愈之术与伤害之术本属同源。能治愈,就能够伤害。” 赵莲息被泪水清洗之后的眼珠显得更加明亮,她思索了片刻,额头上的治愈之纹忽然大亮,许久之后才又恢复如初。 “多谢陛下!”她感激地又要下拜。 “莲息,是你吗?”崇锦心的声音忽然传来。她站在门口,因为逆着光,芙蓉面显得黯淡,一双美丽的眼睛却大放异彩。 第79章 所谓渡气 七十九章 在崇锦心的安排下,我和陈雅,何原避人耳目,在天枢宫之中住了下来。不到七天,我将天璇宫之中雪衣祭司整理出的所有关于异能修行的书籍都看了一遍,再将有史以来异能尤为突出的那些祭司和弟子们的修行过程和结果一一参详,然后把何原,陈雅,赵莲息,崇锦心以及我自己身上屡屡试验的成果记录了下来。 因为崇锦心事务繁忙,时不时还得去应付一番大越二皇子,常常抽不开身,只得授意赵莲息全力辅助我,我想起何原曾对赵莲息有意,便刻意让这两人搭配做事,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挺默契,令我颇感欣慰。 李赫醒来之后,也曾试图再来找赵莲息,他和他父亲如今成了大越国的臣子,还挺得重用,也难怪他颐指气使,敢公然在祭司神殿抢人。我与崇锦心暗中计划了一番,利用她的异能令李赫激怒了二皇子,二皇子一顿责问,才让李赫稍稍收敛了些,暂时歇了那龌龊的心思。 第七天时,我们去了鸣洪黑丘。 为了验证水对何原异能的促进作用,我几乎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水,最后发现越是冷的水,越能够激发他体内的潜能。因此,鸣洪黑丘的这片冰湖无疑成了最好的修炼地。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个计划,那就是用他的驭水之力潜入冰湖,再从冰湖下的那个入口进入崇锦西所说的那个山中深潭。 神兽虽然已经死去,但无论如何我还想去看看。 何原走入冰泉之后没多久,额间的水纹便亮了起来,随着时间的增长,亮度渐渐增加,甚至没有减弱的趋势。 “可以了吗?”我们事先已经潜入湖中,将那洞口的位置摸索了个明白。我的水性虽然不算好,但何原却是个凫水的高手,再借助他的驭水之力,想通过那通道应当不成问题。 何原点了点头,慢慢涉水而来,朝我伸出手臂。还没碰到我,他却已经涨红了脸,连伸过来的手臂也微微抖动着,显然十分紧张。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不用紧张,就把我当成男人就好。按照原计划,运转你的驭水之力,将我们一举送入通道。” 他抖得更加厉害,放在我腰间的手指僵得像块石头,连额间的水纹也开始颤动起来,周围涌起波浪。 我叹了口气。“何原,这样你都不敢,以后还怎么追求赵莲息?” 何原愣了愣神。“我——”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喝自岸边响起。 我呆了呆,慢慢转过头,只见一抹青影掠过枝头,飘飘然地落在我们面前。 “好久不见。”我朝他点了点头。“崇锦西。” 他的视线落在何原放在我腰间的手上,像两道冰锥飞了过来,令何原赶紧地缩回了手。“少祭司大人……” “闭嘴!”他冷冷一声。 何原讪讪地闭上嘴,又下意识离我远了两步。 我皱起眉头。 “你眼睛好了,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声声怒斥,仿佛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锦心吗?” “不是这样。”不知怎地,我一阵心虚,又一阵愧疚。“只不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只有锦心帮得上忙。我是打算完成之后再去找你的……” “什么重要的事?”他哼了一声。“在水里搂搂抱抱?” 我突然有些头痛,以崇锦西的性子,这事儿不说清楚,怕是没完没了。从前也就罢了,“其实——” 扑通一声,他忽然跃下水来,青色的袍子在冰泉中被瞬间沾湿,显露出挺拔的线条,看得我走了一瞬的神。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结实了?果然是男大十八变…… 我扯回心神,现在可不是欣赏他身材的时候。 “你想去山中潭?”他缓缓走来。“我带你去。” “可是你的水性——” “放心。”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这几个月我时常练习凫水。我想你也许会回来,会想去那里看看。” 何原一直默默地立在一旁,此刻忽然开口说:“在下也许可以助大人一臂之力。” 崇锦西拉着我的手游下深坑,很快便找到那个黑漆漆的通道。正在此时,一股强劲的水流自后而来,将我们猛地推进了通道。 我的水性本来就普普通通,冷不防被这一推,更是乱了手脚,被水力冲了个七荤八素。正在这时,崇锦西用力一拉,将我抱了个结结实实。我在昏头昏脑之中捞紧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像个八爪鱼似的缠在了他身上。 他显然也惊了惊,身体一僵居然也停下了凫水的动作,好在这水流够强劲,即使我们不动,也将我们猛力地往前推啊推。这通道看似无尽头,不知推了多久,我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重,眼看就要屏不住气。 内力全无导致我无法使用闭气术,如今却偏偏就差了那么一口气,难不成竟要溺水了? 我正懊恼,崇锦西忽然低下头看我。 通道之中光线极弱,也正是他这么一低头,脸颊与我相碰,我才感觉到他脸上的面具没了踪迹,多半是在水流之中被冲掉了。 虽然没有面具,我却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勉强辨认他那双清亮如昔的眼睛,以及放射出灼灼光芒的额头。 额头?! 我定睛一看,只见他额间竟也有两道纹路,一道呈暗灰色,应当是他的心灵异能龙吟之声;而另一道则呈现金黄色,此刻正放射出太阳一般的光芒。 难道是我刚刚无意中碰到了他的额头,所以激活了他的异能?那为什么激活的不是龙吟之声,而是这道光芒?金黄色,我不曾在任何人额头上见过,究竟代表什么异能? 我看得起劲,甚至忽略了自己胸口的闷痛,谁知他冷不防地往前,咬住了我的嘴唇。我惊了惊,又反应过来他是想为我渡气,虽然觉得颇有些别扭,但别扭总比在这里溺水得好。我正想张开嘴,他却又挪开了。 我胸闷无比。这叫渡气吗?我分明还没吸到啊! 他这么一出,倒令我气息紊乱,更加难受了。我狠狠地瞪着他,索性揪住他的脖颈,自给自足地凑上去大吸了一口。 崇锦西抖了抖,抱着我的双手一紧,拧得我背脊生疼。 他的眼睛像蒙上一层纱,隔着水纹凝视着我。 我忽然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中滋生,还没来得及蔓延,突然水流猛地一冲,将我们带出了通道,冲入一片巨大的潭水之中。 我们赶紧先往上浮,出了这片水潭,坐在岸边的岩石上调息。这水潭位于祝厘山峰之内,常年不见阳光,却有些莹莹亮从四周和水底传来,勉强能分辨眼前的情形。眼前的水潭至少有几十丈宽,水中游动着不少雪白的大鱼,样子很像神殿灵泉中的神鱼,体型却大了不少。 “那个……”崇锦西忽然开了口,居然还有点忸怩。 “那是形势所迫,我是不会对你负责的!”鬼使神差地,我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崇昭!”他咬牙切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笨蛋!” 第80章 预知之能 八十章 我沉默不语,生怕自己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周围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以及水中游鱼的动静。 “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么点伤算不了什么。”崇锦西顿了顿。“你的眼睛是怎么怎么回事?” “想看见,自然就看见了。”我笑了笑。 “方蔚临呢?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我望着水中白鱼,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我看得见了,自然要与他分道扬镳。难道你们认为我还能和他若无其事地在一起吗?” 他低下头。“你知道了。” “我很好奇,当初他是怎么说服你和阿渊,让你们同意让他带我离开幽国的?” 当我将一切想通时,就知道了阿渊和崇锦西必定已经知晓了一切,否则为何他们不约而同地要我尽快离开幽国,还不让我再回去?只因为如果我继续留在幽国,很多秘密都将真相大白。但离开又如何?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其实——” “没关系。”我站起身,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肌肤上,令我一阵阵地发颤。其实我也能猜到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放我和方蔚临离开。 当时我双目失明,心智受创,他们认为我再也经受不起更多的打击。所以选择了瞒天过海的方式,试图用这种方法让我慢慢平复接受现实。对他们两个,我无法怨恨,也没有怨恨的权利。 因为他们是我最亲近的朋友和亲人,也因为他们所隐瞒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准备下水吧。”我朝他走去,脚下一绊,又被他牢牢扶住。我不由得想到水中的情形,下意识地拂开了他的手。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双臂。 “崇昭,你还在怪我?”他温热的呼吸就在我头顶,令我的思绪乱了乱。“怪我没有替你守住灵源对不对?怪我向你隐瞒神塔上发生的事,对不对?” “没有。” “是我做了错事。”他的语气激动,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额见金黄色的纹路忽然又开始流转出璀璨的光芒,映亮了他的眼睛。 我从未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眼神,悲伤,哀痛,懊悔,怜惜,委屈,甚至还有暗潮汹涌的热度激扬。 “这不是你的错。”我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心中竟有不忍。 突然,他额间那道暗灰色的纹路颤了颤,也开始发起亮来。 我呆了呆。是因为他的情绪太过激动才激活了心灵异能吗? “是我的错!”他的哀戚更甚。“是我对祖神不敬,他才会降下神罚。当初在神殿里——” 哗啦! 一阵水花声在我们身侧响起。 我们愣了愣,不约而同地转头,只见水潭中的巨大白鱼不知何时已经聚拢在我们所处的岩石四周,摇头摆尾地挤在一处,像在乞食,又像是在撒娇卖乖。雪白的鱼脊在水中不住地翻滚着,像一颗颗煮沸的鹅卵石。 “这些鱼……”崇锦西显然也惊呆了。“是把我们当食物了吗?” “错。”我无语地点了点他的额头。“是把你当它们的娘亲了。” 我猜想这些白鱼与神殿之中的神鱼本属同宗,都有对精神异能的感应力,它们感受到崇锦西身上散发的精神异能,所以都围了过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崇锦西的精神异能比较特殊,他的龙吟之声代表了万物之灵,因此令白鱼们本能地感到亲近。 这些鱼围着我们,虽然没有恶意,却还是令人不适。 “让他们散开。” “我?”崇锦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以为我真是它们的娘吗?” “用你的龙吟。” 他愣了愣,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啸。白鱼们立刻沸腾了起来,纷纷往上蹦,试图跟崇锦西进行更加亲密的接触。 “换个声音再试试。”我无奈地拍了拍脑袋。 “为什么……”他却愣在原处。“恢复了?” “只是暂时的。”我转过念头来,好奇道:“锦心没有告诉你关于我的事吗?” “锦心?”他哼了一声。“那个死丫头口风紧得很,要不是我无意中发现赵莲息和陈雅鬼鬼祟祟地在茯神殿来去,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冰泉湖?” 他顿了顿。“如果我说是我做梦梦见的,你会相信吗?” “信。”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视线却移上他额间发亮的金黄纹路。“说说,你还梦见过我什么?” 他躲开我的视线,声如蚊蝇。“没-没了。” “这样就没了?”我有些失望。“难道没有梦见我们到这里之后会有什么奇遇吗?” “原来你说这个?” “要不然呢?” 他别开眼,心虚地抓了抓头发。“我还梦见我们游了下去,结果看见了那条鱼。它居然还没有死,那眼睛瞪得像个灯笼似的,一口朝我们咬了过来,将我一吓,便给吓醒了。”他在岸边踱了几步,离我远远地站着。 正在这时,他额间的金黄色忽然又黯淡了下去,光芒大不如前。 这是怎么回事? 我朝他走去,只见那金黄色的光芒随着我的走近,居然又渐渐亮了起来。 难道……我心中五味杂陈。 当我走到他身边时,金黄色的光芒已经变得明亮了不少,但依然不如之前那般璀璀。我绕他走了一圈,思量片刻。 “你在做什么?”他莫名其妙。 我张开手臂,猛地抱住了他。 光芒大亮。 我勒个去! 我松开手,郁闷地坐在岩石上。 “你-你——”他咳嗽了好几声。 “锦西,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你应该有两种异能。”我正色道:“一种是龙吟之声,另一种,是预知感应。” 千年之后,祭司一族终于又出了一名先知。谁说这不是祖神的安排? 我想起当初在禁地密林之中,在云光殿醉酒时,他眼中曾划过的白光。那应当就是他的预言之力,只是当时还太过微弱,只能在紧急时或是梦中才能显现。 但为什么他的预言之力在靠近我时会变得如此强大?尤其是我抱着他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下一刻那光芒就要脱体而出似的。 当然,这一点我还不打算说,实在有些尴尬。难道我们以后要维持着拥抱的姿态才能令他的预言之力变强吗? “预知……”他若有所思。“难怪我总是梦见一些将要发生的事。可是预知又有什么用?”他又变得有些沮丧。“还是改变不了现实。” “未必不能改变。”我朝他一笑。“只要知道了未来的情形,我们就能想出办法应对。” 他刚刚说梦见这鱼没死,还把我们给吞了,难不成这水里真有危险? 我思索片刻,握住他的手。那额心金芒果然又变得炫目。 只要身体接触就可以么…… “试着看看水里。”我提示他。“想一想,我们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眉心微皱,看着波浪翻涌的潭水水面。 一道白光自他的双眼掠过,被我看了个正着。果然…… “眼睛……”他喃喃出声。 眼睛?我有些莫名。他已从预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低声道:“险处逢生。” 这么说,我们最终能够获得生机。我心下大定,活动了片刻后,我们便跃下了深潭。 第81章 鱼眼明珠 八十一章 巨大的白鱼紧紧跟在我们身后,好奇地看着我们在水中潜行,慢慢下沉。它们身上的鳞片细密而坚硬,偶尔擦过我的脸颊,带来轻微的疼痛。 沉了片刻后,我看见有莹莹光芒,映亮了整片水底。 雪白的,巨大的骨架,安静地躺在水中。莹莹的光亮正来自于骨架上,仿佛上好的美玉,在幽暗之中自然生光。它生时必定是这水中霸主,死后不过数月功夫,身体便已被水族啃食干净,令我心中生出了几分悲凉。 那些白鱼停在离骨架数尺远的地方,始终没有靠近。我在这水里能呆的时间有限,看见这骨架,便立刻示意崇锦西带我上前,想要仔细查探一番。不知怎的,看见这神兽的一瞬,我仿佛接收到了一种情绪,也许是它留给我最后的讯息。 有什么东西,它想要交给我。 究竟是什么? 我迟疑地靠近它的脊骨,伸出手去,刚刚摸到那脊骨,只见微光闪烁,整条骨架竟然全部化为粉尘,粉尘在水中飘荡,将我们的视线挡个严严实实。 脊骨一散,水底的光芒立刻湮灭,突然有两道精光自水中某处激射而来,我与崇锦西惊疑地对视一眼,却又见漫天粉尘像活了似的,一齐朝精光所在处涌了过去,被那精光所吸收之后,水底又恢复了清澈。 那是——它的头骨,唯一没有化作粉尘的那个部分。 两道精光,来自于它的眼睛。我恍然大悟,崇锦西所说的眼睛,恐怕就是这个! 想到此处,我毫不犹豫地朝那头骨处游去,崇锦西紧紧跟在我身侧。只见那头骨静静躺在地面,眼眶处只留下两个深深的坑洞,几乎有一人横躺那么宽,精光正是从那两个坑洞里传来的。 我与崇锦西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人一边,钻进那洞中。 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置于其中,我刚刚看见它,它的光芒便收敛了不少,似乎之前的精光只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这珠子似明珠,又似海珠,说不清什么质地,但我直觉它一定不简单。 正在这时,那手杖传导到我体内的灵息忽然自动运转起来,我能感觉到它的激动,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我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去,刚刚碰到那颗珠子,只见它一跳,突然升起,朝我疾飞而来,完全无视潭水的阻力。我大骇之下乱了气息,本能地张嘴呼吸,它便顺势和着一股水流钻进了我的嘴里。 我捂着喉咙,心头不知该作何感想。居然进我肚子了!虽然它长得挺漂亮,但怎么说也是从这巨兽眼睛里出来的……想想又是一阵恶心。 “你怎么样?” 崇锦西从我身后绕了过来,捧着肚子面如土色。看样子,他也被迫吞了一颗眼珠子。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心里膈应。” 等等! 我和崇锦西对视,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我们刚刚是在水里说话吗?可是我分明没有开口。不仅如此,我没有屏息,却没有丝毫不适。 “难道是因为这珠子?”崇锦西也没有张嘴,但我偏偏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点头。“多半是这样。我能感觉到,这是它留给我们的东西。” 说完,我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我和崇锦西一人一颗?难道这也是它的安排吗?我不由得又想到崇锦西这古怪的与我相牵的预言之力,莫非这也是祖神的一种暗示? 也许崇锦西对我而言将会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我必须正视这个事实。 珠子进了我们的肚子,四周立刻又暗了下来。 原本远远围观我们的白鱼们忽然惊慌地游动起来,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很快,它们散了个干干净净,散去之后,我感觉到不远处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朝我们游曳而来。水中传来不安的气息,这悄悄潜来的家伙绝对不怀好意! 我看见地上的头骨,忽然想到这些白鱼不敢靠近神兽,那么它的肉必定不是被白鱼所啃食,而是被—— 水中的阴影渐渐清晰,竟是条面目可憎的水蛇,身长至少有数丈,血红的双眼正盯着我们猛看,像是记恨我们抢了它心爱的东西。 这水蛇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看样子要动手。”崇锦西挡在我身前,取出银月。 能不动手吗?我看它多半是冲着那两颗珠子来的,宝贝被我们吞了,正恨不得将我们开膛破肚呢! 那水蛇停在我们身前不远,我才发现它的头上长着两个小小的凸起,像是两只小角,身下似乎还有几只足。“我看它不像是普通的水蛇,倒像是海里的细蛟。”我对崇锦西道:“如果真是蛟,这里恐怕还有别的出口。怎么样,打得过吗?” “交给我吧。” 崇锦西举起新月轮,朝细蛟纵身而去。 似乎在吞下那“眼珠”之后,我们在水中的行动也自由了不少。细蛟与崇锦西拧成一团,一时之间我看不出究竟谁占了上风,但很明显,崇锦西的身手比从前要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哪怕是经脉损毁之前的我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人一蛟打斗,忽然看见细蛟身子一盘,将崇锦西牢牢地捆了起来,几乎同时,它发出一声咆哮,令整片水域都震荡了起来。 银月正插在它右侧凸起的地方,血如泉涌。细蛟剧痛之下盘得更加用力,崇锦西的脸色也白了几分。我心急如焚,正想过去帮忙,忽然看见崇锦西额间银灰色光芒大亮,他扬起下颚,一声巨大的长啸声从他喉咙里传了出来。 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龙吟之声。 龙吟起,四海翻涌。水族们纷涌逃命,水浪如沸,一层高过一层,形成可怕的漩涡。我被卷入那漩涡里,身不由己地跟着水浪翻啊翻啊,很快便被翻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水腥气,有鸟儿在我身旁拍动翅膀,发出嘎嘎的声音。神智还未完全清醒的我,以为自己还身处东夏国的那个临海的院落。 就像午间小憩醒来,回忆起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 “临哥哥。”我呢喃着。“我梦见我的眼睛好了,回了幽国。” 我以为他还像从前那样,静静地守候在我的小塌前,随时等待我的呼唤。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还梦见了崇锦西。梦里的他跟从前很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 “他——”我猛地清醒过来,立刻睁开眼坐起身来。 青天白日,汪洋大海。他正望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慌乱。 “崇-崇-崇——”我指着他的脸。 他皱起眉毛。“不会说话了吗?” 我强迫自己转开眼,深呼吸了好几下。“让我冷静冷静。” “看见是我就让你那么失望吗?”他恨恨地说:“既然那么想他,干嘛还要走?” “不不,你误会了。”我摇头,指了指他的脸。“第一次看见你的脸,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适应。”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立刻背过身去。 “已经看见了。”我无语。 第82章 月之神子 八十二章 他的面具在水流里被冲掉,但我们一直处于光线幽暗的地方,又接二连三地遇险,我完全没看见他的模样。而现在光线大亮,他的脸便那样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 古人形容美人,有“秋水为神玉作骨”那么一说,我以为用来比喻他的姿容最贴切不过。也难怪当年旋舞看了他的脸,竟迷恋狂热到如此地步,甚至认为他是“月之神子”,果然是明月一出,繁星尽无光。阿渊与他,一个光辉如昼,一个皎皎似月,从美貌度来说实在不分伯仲。 不过这样的容貌虽可摄魂,却并非我喜欢的类型。相比较而言,我更欣赏方蔚临那种清隽端雅的容貌,正可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崇锦西懊恼地又转过身,不时偷瞄我一眼。 “你——”他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被看见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安抚他道:“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就是了。” 而且第一个看见你容貌的可不是我。 他依然有些纠结。 “再说你长得很好看,露出来养养眼也不错。”我索性凑过去细看了看,啧啧称奇。“要是锦心知道你长得比她还美,一定很胸闷。” 他面色发青。“果然……” 我四下看了看。“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怕是已经到了漳海。”他的脸色终于稍微好转了些。“山中潭底下果然另有通道,我们被漩涡给卷了进去,出去之后便顺着峡谷漂到了这里。” 说完,他朝身底下拍了拍。“替我们找个地方落脚。” 我愣了愣。“你跟谁说话呢?” 他挑眉。“小蛟啊。” 我呆了呆,一寸寸地低头,只见黝黑的鳞片闪闪发光,转过头,血红的双眼朝我眨了眨。这是刚刚跟崇锦西斗得你死我活的那只细蛟吗?这哥俩好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这头细蛟被崇锦西美色所迷,所以甘愿拜伏? “小蛟说不远处就有一个岛。” 究竟还有多少意料之外的事?“你听得懂它的话?”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最强的驭兽之能也不过与兽类心灵相通,不可能听懂兽语,更何况崇锦西的异能根本不是驭兽! 若说是因为那珠子的缘故,为什么我就听不懂? 思来想去,多半还跟他的龙吟声有关。原本以为他的龙吟声不过是音能,现在看来却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他朝我笑了笑,差点没闪花我的眼。我这才发现他额间银灰色的纹路光华熠熠,跟从前又有不同,看样子他的龙吟之能已彻底恢复如前。我试着轻轻拧了一把细蛟头上小角,细蛟一声痛呼。 果然,我的神力也彻底恢复了。这多半得归功于那两枚眼珠子,只可惜这拥有奇效的珠子只有两枚,已经作用在了我和崇锦西身上。但有了我之前总结的那些经验,让其余人再寻回异能也并非不可能。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被绿林覆盖的岛屿,岛屿下有暗河,直通大海,细蛟带着我们从暗河进入了岛下的石洞之中。 刚一进入石洞,我便打了个哆嗦。这里冷得像冰窖,四周的岩壁都蒙了一层冰霜,越往里就越是寒冷,到最后连水面也结上了冰。 “这里有地下冰川,所以温度比外面要低了不少。”崇锦西的双手贴在我背后,不由分说地为我输入内力运转,蒸干了我的衣裳。温暖的感觉传来,顿时令我好过了不少。 我不由得想起曾与方蔚临遇到类似的情况,当时他先用内力蒸干自己的衣裳,再将衣裳披在了我的身上。这样做高效省力,无论怎么看都比将内力打到我体内要合理些,但崇锦西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极为消耗内力的方式,只为了让我不必穿着湿衣裳。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不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蔚临总是保持理智,下意识地做出最为恰当的选择,而锦西却往往不会考虑太多,只凭着自己的心性做事。 孰优孰劣,难以论断。我曾经很欣赏蔚临的冷静果敢,但现在,我也渐渐开始懂得锦西的率性而为。尤其在经历了这重重计算谋划,思量纠结之后,我开始明白一个在你面前可以毫不隐藏展露真实的人,是多么地难能可贵。 我们跃下细蛟的身体,踏上冰层。细蛟也扑腾上岸,用它那两对细足跟在我们身后,不时摇头摆尾向锦西卖乖。 虽然周围越来越冷,我却感到体内的灵息正渐渐增强。灵息在我体内慢慢游动,驱走了寒冷,带来阵阵暖意。 好一片冰雪世界。我看着周围泛着炫目光泽的冰锥冰石冰壁,感叹着这自然的鬼斧神工。只是这细蛟为什么要带我们来这里? “小蛟说,要带我们来看看它们家族的收藏品。”崇锦西顿了顿,又瞥了我一眼。“如果你冷的话,可以抱我取暖。”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别开脸。大概是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他脸上的肌肤细白若瓷,四周冰锥的光芒倒成了他的装饰品,显得他的脸庞晶莹剔透,也正因为如此,我清楚地看见他脸上浮起两抹晕红,一直蔓延到了脖子里。 “我不冷。” 他皱起眉头。“这种时候你倒扭捏起来了,平时占我便宜难道还少了吗?”` “我占你便宜?”我怒从中来。“怎么占你便宜了?不就是摸了你几回,抱了你几次吗?” 他面红耳赤,不甘示弱。“你-你还亲我了!” “我什么时候——”我想起通道里所谓的渡气,气势顿时弱了不少。“那不是没办法吗……” 我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转开,两人居然都闹了个大红脸。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故意装作被景色吸引的样子,谁都没有再说话。 “喂,崇昭。”他终于没忍住开了口。“你真不冷吗?” 我摇头。“不冷。” “……我冷。” 我停下脚步,转头只见他可怜巴巴地眨着眼,抱着自己的手臂直哆嗦。我皱起眉,运转灵息抱住他的腰,将温暖传递给他。 “刚刚就不该把内力传给我,现在好了,内力枯竭了吧!”我喋喋不休地数落他。“我说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多想想吗?” “崇昭,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他烦躁地伸手,大概是想把我推开,又不知怎地收了力道反倒将我朝他怀里按了按。“你还真暖和。” 细蛟忽然兴奋地往洞深处奔了过去,哼哼哈哈地示意我们赶紧跟上。我看了看一脸享受的崇锦西,略一思量,索性一把把他给抱了起来,往洞内走去。 崇锦西大惊失色。“你-你-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 “没关系,我的力气恢复了,抱你不过是小菜一碟。这样又能赶路,又能给你取暖,一举两得。”这倒真是实话,再来三个崇锦西我也能抱着健步如飞。 “你的力气怎么——这不是重点!”他抓狂地扭来扭去,被我牢牢制住。“重点是你不觉得弄反了吗?!” “别太计较。”我朝他笑了笑。“这里又没有别人。” 他绝望地捂住额头。“自作孽,不可活……”到后来,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安安稳稳地窝在我怀里,乖巧得像只大猫。 细蛟从洞深处又蹿了出来,看见我们这造型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唧唧——” “闭嘴!”崇锦西狠狠地说。 第83章 至死不渝 八十三章 穿过冰洞,露出一片巨大的地下冰原,冰原的中心躺着许多长方形的水晶石,细蛟围着那些水晶石兴奋地大叫,看来这些便是蛟族的收藏品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水晶石,忽然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崇锦西扑通一下滚落在地,呲牙咧嘴地朝我怒道:“臭女人你又发什么疯?”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水晶,猛地往前飞奔而去,一个接着一个仔细地看了过来。看到最后一个水晶时,我再也移不开眼。 这不是水晶石,而是幽族墓葬的水晶棺。 神遗国每一任王薨逝之后都会被沉入神殿中的归天池,神遗人坚信归天池直通天上,沉入池中的故去先人们到达仙界之后便能得祖神庇护,复活成仙。 而现在,这些被沉入归天池的水晶棺,全部成为了蛟族的收藏品。 归天池能通往漳海,山中潭也能通往漳海,祝厘峰下的那道峡谷便是通道。而我不曾想过,竟然会在这里看见父王。这最后的一具水晶棺内,父王静躺在其中,在驻颜丹的作用下他容颜不改,宛若生前。 在听闻噩耗之后,我心中依然残留希望,希望那些消息都是假的,或者阿渊根本就搞错了人,父王只是失踪,并没有离世。也正因为抱着这一丝希望,我始终没有向任何人求证,只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这样来到我面前。在这一刻,我心中所有的希望,被击成粉碎。 我跪在棺侧,缓缓地磕了三个头。“父王,女儿来了。” 父王眉心虬结,显然走得心事重重。我眼眶干涸,就这么跪坐在地,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这样他就会醒过来对我微笑,宠溺地骂我:“臭丫头,总算知道回来了?” 原来心死的时候,眼里是流不出泪的。 一双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头,像是安慰,又像是要给我力量。“我想太上王他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看到你平安无事,必定大为宽慰。”他在我身旁跪下,柔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太上王已荣登仙界,你若太过牵挂,反倒会令他不安。” “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沉默片刻。“心疾。” “为什么会突然犯了心疾?”我逼向他的眼睛。“锦西,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他垂下眼,许久才开口。 “当时大越国二皇子抓了太上王和王后,威胁渊殿下杀了你继位,并和大越签订属国协议。渊殿下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了下来,再悄悄放你走,在幽族宣布你已经中毒身亡的消息。谁知太上王听说这个消息便——” 我的心口如遭重击。 父王…… 生死两隔,阴阳相错。父王对我深切的舐犊之爱,最终却断送了他的性命。他离世时仍眉心纠结难解,是否已对我彻底失望? 有好多话,我还来不及说。好多事,我还来不及做。人生最令人伤怀的,莫过于“来不及”这三个字。 父王纠结的眉心,也许将成为我一生难解的心结。 细蛟慢腾腾地爬了过来,疑惑地看着我们,头顶上被崇锦西刺出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最后向父王拜了一次。 父王,我必会将这国仇家恨,一并讨还,用那些贼人的鲜血祭奠你在天之灵。 复仇的烈焰吞噬了我心中的每个角落,燃尽了温情和眷恋,善意和宽容。幽族拥有异能,却从不曾用异能侵犯他族,也不曾用异能伤害无辜。我们偏安一隅,藏在幽山之中自给自足,我们爱好和平,不爱动用武力,难道就应该成为他人野心的牺牲品?既然诸国容不下幽族,那么就让幽族取而代之,成为这片大陆的主宰! 我慢慢地起身。 “父王,女儿在此起誓,在我有生之年必将重振幽族。若有违此誓,便——” “太上王陛下。”崇锦西突然地开口打断了我的话。“我,崇锦西在此盟誓,将这一生的忠诚奉献给女王陛下,护她一世周全,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我愣了愣。他来这么一出是要做什么? 正要问他,目光所及处却出现了异象。父王虬结的眉心竟在此刻渐渐地舒展开来,唇角似乎还挂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父王!” 那一刻,我终于泪如泉涌,痛哭出声。一双温暖的手,一个温柔的胸膛,自始至终伴在我左右,不曾离开。 在这冰洞之中,灵气十足,安宁无扰。蛟龙们喜爱美丽事物的天性让它们在无意中做了件好事,将幽族历代的王们安置在这么一个长眠的好地方。 我们离开了冰洞,来到被植被覆盖的小岛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灵息的缘故,这里的植物长得十分茂盛,树上结满琳琅满目的果子,灌木丛中长着各种奇花异草,灵兽不时出没,好奇地朝我们望着,一点儿也不惧人,我甚至还在小岛上发现了好几处灵息十分浓厚的泉水。也许是蛟族们对这里刻意的保护,这儿显然从不曾被人踏足。 “这里离极东之城有多远?” 细蛟泡在泉水中嬉戏,听见我问话,连忙抬起头来叽叽喳喳。 “他说往东方一直游,半天就能到。” 的确是个好地方……我思量片刻,下定决心。“锦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 “回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有关于这个岛的事。” 我将双目恢复之后的种种特异向他和盘托出,说到我能看见他们额间的异能纹,也能激活它们,可以发现增强异能的种种元素…… 他听得愣了神。 “难怪你说我有预言之能……”他喃喃道:“接下去有什么计划?” “先去极东之城,再回天谷城。” “回天谷城?”他愣了愣,忽然双目白光一闪。“不行,不能回天谷城,有人已经守在那里,只等你自投罗网。” “是谁?” 他别开脸。“没看见是谁。” “现在再看看。”我一把抓住他的手。 他愣了愣,立刻又红了脸。“你-你干什么?” 看他这样子,显然又误会我对他动手动脚了。我有苦难言,难不成要告诉他他的预言之能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到最大? “叫你看就看,啰嗦。”我索性耍无赖。 崇锦西甩开我的手,赌气道:“看不见。” 我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更要回去。” “为什么?”他不解,随即又恼怒道:“难道你——” “别误会。”我挥挥手叫他过来。“回去之后,帮我做一件事……” 极东之城,在东夏国东北海岸线上。传说这里时常有海怪出没,因此海边一片荒凉,甚至没有渔村。东夏国靠近海域的城市大都以捕鱼取珠为生,因为海怪的缘故,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不敢下海,也就没有了赖以为生的手段,只能搬离。渐渐地,极东之城显得贫瘠黯淡,少有人烟。 然而这里,却是东夏国金翅龙王的封地。 小蛟载着我们刚刚接近极东之城,便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兜着圈子。 “小蛟说再往前便是别人的地盘,它们不能随便进去。” 我们正打算跳下小蛟的背脊,却见一艘大船向我们缓缓驶来。船上有三座风帆,首尾高扬,两侧有护板,一座鲛人的雕像被安稳地放置在船头之下,美轮美奂。 第84章 又见龙王 八十四章 大船驶近时,突然从周围冒出数十只红色小船,船上载有身着东夏服饰的士兵,手持短戟,气势汹汹。 小船很快接近了我们,我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小船,而是数十只赤红色的小龙,看上去与小蛟有些相似,身形却小了不少,头上也没有长角。 “那是赤螭。”崇锦西低声道。“看来这一片水域应当是赤螭聚集的地方,没想到赤螭却被这些东夏人给驯服了。” 东夏士兵将手中短戟对准我们,其中一个貌似头领的人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东夏国的语言与幽国语言有些相似,我又在东夏住过一阵子,因此听得分明。崇锦西则是一头雾水,反而需要小蛟来替他翻译。 “我们是金翅龙王的旧识,求见龙王殿下。”我微笑道:“请阁下代为转达,就说是昭毓特意前来感谢龙王的救命之恩。” 我取出那只绣着腾蛇的荷包,悬在头领面前晃了晃。 头领沉吟片刻,正要接下荷包,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呼哨。头领脸色忽变,恭恭敬敬地退了开去,让出身后那艘大船。 大船的船头,站着几名男子,其中有一个披了身湖蓝的华袍,身段十分高挑。他五官深邃,乌发编成无数小辫束起,点缀着数颗明珠,显得神采翩翩,从容不羁。 此刻他正居高临下,曲肘倚在船舷上看我,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微微一笑,向他颔首致敬。“泽君,别来无恙?” 他挑眉,慢慢地加深了笑意。“短短月余不见,小毓儿又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枉本王对你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崇锦西磨牙霍霍。“这个家伙又是谁?崇昭,这才多久的功夫,你怎么又招惹了一个?” 我无奈,转头白了他一眼。“闭嘴。” 崇锦西憋着一肚子火气,闷声不吭地牢牢跟在我身后登了船。我们被领到船楼之中的一处小厅,厅内有格窗能见海,地上铺了绒毯,一张木几,三只蒲团,简单却不失风致。 等了好一会儿,萧泽才姗姗来迟。他又换了身宝蓝的锦袍,袍上缀着海珠,海珠下游荡着银色的流苏,华丽更甚之前。离得近了,才发觉他的眼珠竟是墨蓝色,看久了会令人目眩神迷。 “让小毓儿久等,是本王的过错。”他在我对面坐下,懒洋洋地屈肘撑在桌上,勾起唇角凝望着我。“但小毓儿身边有美相伴,本王若不精心装扮,怎能出来见你?” 他突然伸出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如何,本王比起你身边那位美人儿,谁更甚一筹?” 我无语,拎开他的手指。 崇锦西忍不住拍案而起。“登徒子!你再敢调戏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泽面不改色地又改勾我的手。“看来这美人对你上心得紧,难怪小毓儿对本王的一片深情视而不见……”他又换了副哀怨的神情,看得我发了个抖。 崇锦西猛地拉开我的手,咬牙切齿。“我说别碰她,你这色胚听不见吗?” “锦西。”我皱眉道:“泽君对我有救命之恩,不可对他无礼。” 他愣了愣,一双清澈的眼睛沉得要滴出水来。“你——” “看到了吧。”萧泽欣欣然地挑衅他。“小毓儿比较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人。像你这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不适合她。” 果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金翅龙王!我叹了口气,正想安抚崇锦西,却见他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像被人说中痛处,最终无限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忿忿而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十分无奈。 “泽君故意将他气走,想必是有话要单独同我说。”我转向萧泽,正色道:“其实不必如此,他与我情同兄妹,完全可以信任。” “小毓儿误会了。”萧泽勾唇。“我只是想跟你单独相处而已。” 我挑眉。“泽君不必再加试探。我说过,泽君的恩情我必会报答,现在便赠给泽君一件礼物,就当是回报泽君的救命之恩。” 他的笑意微敛,多了些审视。 我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如我所料,身为龙女后裔的东夏国王室,的确有驭水之能,只是之前这能力未能被激活,一直沉寂而已。他眉心的水纹在我的灵息引导之下,渐渐地,渐渐地生动了起来。 他见我如此动作,愣了愣,忽然笑着握住我的手指。 “小毓儿这是决定以身相报了吗?” 我冷声道:“别动。” 他的神情一凝,我的灵息已顺着他的额头进入到他体内,引领着他体内真元运转相和。他显然感觉到了,露出惊讶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额心水纹已鲜活灵动,散发出柔和的光彩。 “每日在海水之中泡两个时辰。”三日未曾进食,又在海上飘了那么久,我的灵息运转超过了负荷,令我十分虚弱。“必有进益。” 萧泽缓过神来,细细体会着体内流转的能量,眼中流露出狂喜。 “这是——这是——” “驭水之能。”我慢慢起身,打算去找崇锦西。“方便的话,请泽君送我们去岸上。” 一阵晕眩袭来,我脚下一软,恰恰被他接住。 “你怎么样?” “有些累了而已,没有大碍。”我摆摆手,刚想站直身体,忽然觉得身体一轻,居然被他给打横抱了起来。 “小毓儿送此大礼,本王怎可让你这样回去?”他凝视着我,轻佻地笑着。“先在此处休息吧。” 我朝他一笑,手指搭在他的喉咙上。 “泽君,昭毓感激你多次出手相救,诚心回报。但该有的尊重还请泽君不要忘记。”我的手指紧了紧,他眼神一凛。“否则休怪我不念恩情,能给你的东西,我也能收回去。”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 “小毓儿误会了。”他忽地又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帮你去小塌上休息片刻而已。” “多谢。”我微笑着回答。“不过我自己能走。” “好吧。”他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本王也有被女人防备拒绝的时候,难道这就是报应?” 他正要放下我,只听得门口脚步声凌乱。 崇锦西突然又折了回来,嚷嚷着说:“崇昭,你给我说清——” 他呆呆地看着我和萧泽此刻无比暧昧的姿势。我连忙从萧泽身上跳下来朝他走去,他却忽然垂下眼,沉寂了片刻。 “打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哭笑不得,又转头瞪了一眼萧泽。萧泽做无辜状,摊了摊手。“这可不关我的事。” 第85章 痴愚奸恶 八十五章 我揣了两个芝麻饼,找遍了整艘船,才在船尾的甲板上找到了崇锦西。小蛟把自己盘成一座小塔,崇锦西就坐在这塔顶,正在吹着海风发着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一气之下跳船先走。刚想过去,我便听见他的声音远远地被海风传了过来。 “……说什么?” 我愣了愣,却见小蛟摇头摆尾,原来他是在跟它说话。 “我怎么能说?”崇锦西叹了一口气。“她从前就说过最讨厌小白脸了,如今她看见了我的模样,还有可能喜欢我吗?明知道她的心思,我还说出来,不是叫她为难吗?” 小蛟唧唧几声。 “你觉得好看有什么用?”他垂头丧气地拍了拍小蛟的头。“她不喜欢,说什么也没用。” 小蛟将头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你不用安慰我。”他拨开它的头。“我早就知道,她永远不会喜欢上我。因为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只把我当弟弟。” 小蛟呆呆地看着他,无限忧伤的样子。 “你也觉得可笑吧?”崇锦西的背影显得十分寂寥。“明明我比她还大一岁,她却把我当成弟弟。哪怕当哥哥也好啊……” 一阵复杂的滋味渐渐袭上我的心头,像是他心中的苦涩顺着海风蔓延到了我的心里。 我默默地退了很远,才大声地唤着崇锦西的名字跑了过去。 崇锦西已经跳下了小蛟的身体,冷冷地对我说:“你们叙旧叙完了吗?” “你误会了。”我将手里的芝麻饼塞给他。“天底下谁不知道金翅龙王放浪不羁最爱美人,我又算不上什么美人,他怎么会对我有意思?不过是试探我罢了。” “谁说你不——”他咳了一声。“就算他没那意思,那你呢?” 我哭笑不得。“他的王府有女侍三百,在诸国更有红颜知己无数,你觉得我会喜欢那样的男人吗?” 他的唇角翘了翘,立刻又收了回去。 “更何况,我现在一心只想振兴幽族,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我正色道。“锦西,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幽国,要是回得晚了,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渊娶大越公主了。” “你想好怎么阻止这场联姻了吗?”他也收敛了脾气,凝望着我。 “有一个人一定能阻止。”我微微一笑。“也该回去见他了。” 崇锦西愣了愣,眼中光茫渐深。 在萧泽的大船上休整了半日之后,我和崇锦西恢复了体力,船也靠了岸。萧泽体贴地为我们准备了两匹好马,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要跟我拥抱惜别,被我给拎了回去,又无奈幽怨地对我望了半天,差点令我身旁的崇锦西再次暴走。 最后他将不知何时从我身上顺过去的腾蛇荷包又还给了我,我打开来一看,里面装了那一枚曾令我心动不已,又让阿渊白白花了五十两金最终也没留下的金色海珠。 “本王曾经说过,待重逢时便将它双手奉上。”萧泽墨蓝色的眼珠光华闪动,漂亮得如同映射着月光的宝石。也许从容貌上来说,比起阿渊和崇锦西,萧泽要略逊了一筹,但他身上成熟的男人味,却是前两者无法比拟的,也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对他念念不忘。“它是你的了。” 浑圆的金海珠躺在我的手心,散发出诱惑的光泽。我看了它一会儿,合上掌又交还到萧泽的手里。 他挑眉,显然有些惊讶。 “这个,还是留给泽君未来的王妃吧。”我转过身,翻上了马背。还想阴我?谁不知道东夏王室的随身金珠是要赠给未来伴侣的?我若真收了他的金珠,以后想脱身也难了。 “真不要?”萧泽勾着唇,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它可以代表我的一个承诺,你可想好了。” 看来他也已经猜到我早晚将有求于他。金翅龙王萧泽看似随意浪荡,却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与虎谋皮虽然有风险,却也能带来可观的回报。 我微微一笑。“泽君的承诺我自然看重,不过无功不受禄,我会用泽君想要的东西来交换您的承诺。” 萧泽轻笑了一声,收回了海珠。“如此,本王便静候佳音了。” 小蛟放回了海里,我和崇锦西快马加鞭,只花了三天便从极东之城来到了邺城。再次回到这个曾令我倍受屈辱,却也给我带来转折的地方,我的心境已与从前大不相同。 崇锦西为我特意要在邺城停留感到十分不解,我将之前在此处的经历对他一说,他便沉默了许久。 正当我以为他将要在沉默之中爆发时,却意外地看见他露出了伤痛的表情。 常年佩戴面具遮去面容的崇锦西,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它在脸上表露。也正是因为没有了面具,我比从前更加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喜怒哀愁,他的情绪写在脸上,也写进了我的心底。 原来我对于他而言,竟然这样重要。 曾经我一直以为他和阿渊一样,都是需要我悉心照顾的亲人。如今我渐渐明白,他想要的并不是我的亲情。什么时候开始发觉他的心思?也许是密林之中的舍身相护,也许是神诞节他无意之中的呢喃,也许是神塔上那一声饱含情意的“阿昭”,也许是水下通道时他低头的匆匆一吻,也许是冰洞之中他蜷缩在我怀里露出的那一抹微笑……那么多的提示,即使迟钝如我,也早已察觉。 如果我不曾遇见方蔚临,如果不曾经历这场遽变,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肆意妄为的幽国大公主,我想我会试着回应他的感情,因为他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我不想让他难过。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痛彻心扉的情殇之后,国仇家恨的摧折之后,男女之情,已成为我不敢,不能,也不想再去触碰的禁区。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痛扁那色老头一顿?”我扬起手中的马鞭,朝他轻快地笑了笑。“就当替我出气,如何?” 他看着我,渐渐褪去了伤痛,露出春风般柔和的笑容。 “好。” 对于恢复了异能的我和崇锦西而言,闯个小小的城主府根本不成问题。听着城主在里头哀嚎求饶,我勾勾唇,转了个弯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才是我刻意回到邺城的目的。 随便抓了个侍婢,让她带我去了那个喜爱面具的新夫人的房间。我走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女子正对手里的面具痴迷地摩挲,仿佛那是她心上人的脸庞。 “世界上有一种人,执着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世人称之为痴。”我冷笑了一声。“以我只见,你倒还不如那些痴人,因为他们执着归执着,却从不曾妨害他人。而你——” 她听到我的声音,惊惶地回头,像见了大怪兽似的。 “既痴愚又奸恶。”我摇头。“没得救了。”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回来?”我莞尔一笑。“当然是为了要回我的东西。”我指了指她手上的面具。 她连忙将面具藏到怀里。“休想!来人——” “你的人,现在恐怕来不了。”我慢慢地朝她靠近。 她想到什么,害怕的神情一收。“你没有了异能和武功,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抢回面具。” 我走近她,运转灵息。在我的灵息压制之下,所有身怀异能的人都只能俯首,当然也包括她,旋舞。 她是如何从祭司宫逃出来,又是怎样做了邺城城主的新夫人,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她再一次暗算了我和我们同伴们,令我们在水牢之中艰苦度日,若不是我偶然之间发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恐怕我们的遭遇更加不堪。 旋舞愣了愣,渐渐露出惊恐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 我走到她面前,轻松地取下了面具。 “还-还给我……”她面露绝望之色。 “我,崇昭,以幽族女王的身份,将你逐出幽族。”我伸出手指,点向她额间黯淡的纹路,轻轻一勾,她的异能纹路像被挑断似的寸寸裂开,最终消弭于无形。 我收回灵息,她哀鸣一声,跪倒在地上。“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腿……” 拜异能所赐,她曾经有一双世界上最灵活也最有力的腿。如今被彻底剥去异能,她的腿,废了。 “怎么样?”崇锦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城主。 旋舞看见他,面如死灰的脸立刻多了一丝光彩。“少——” 我赶紧塞了她的嘴,不想让崇锦西知道她看过他的脸。 “这又是谁?”崇锦西嫌恶地皱了皱眉。 “是城主大人的爱妾。”我笑了笑。“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好。”崇锦西把城主往地上一丢,像丢块破布,又嫌恶地擦了擦手。 “既然那么嫌弃,你还亲自动手?” “我不是想替你出气吗?” …… 第86章 凤鸣太子 八十六章 崇锦西重新戴上面具,和我一起回到了天谷城。 回青极王宫之前,我先去祭司殿跟大祭司大人见了个面。随后,他领我一道去了王宫。王宫的守卫森严更胜之前,但有大祭司在,他们也不好多加阻拦,我很快便见到了阿渊。 他清瘦了许多。本来就算不得结实,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下巴尖尖的,看得我一阵心疼。宽大的王袍披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一片,唯有后摆处胀鼓鼓的。听见我的脚步声,狐狸小芒从他的衣摆里钻了出来,略带惊惶地朝我看。 “阿姐……” 才说了两个字,他已经红了眼眶。 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我的阿渊,曾与我一同在母亲的腹中成长,一同呱呱落地,一同嬉戏玩耍的弟弟,我珍视无比的亲人。为了我,他独自扛下这累累重担,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甚至还打算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迎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不是说了,不要回来吗?”他哽咽着。 “你辛苦了。”我轻抚他泛着琥珀色光泽的头发。“有我在,你不必再强撑下去。” “不!”他摇头,坚定地脱开了我的手臂。“阿姐,你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放心吧。”我微微一笑。“我已有安排。” 阿渊皱着眉,清亮的眼不知从何时起变得云遮雾障。他扬着头,忽然露出冷峻的表情。“阿姐,请你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做决定了好吗?别忘了,你已经不是幽国女王。幽国只能有一个王,那就是我。” 我凝视着他,一语不发。 狐狸小芒从他身后露出头来,火红的尾巴焦急地摇啊摇。一双狐狸眼向我不住地看着,像是恳求。它额间也有纹路,此刻正快速地闪动着。 灵源被毁,灵兽的能力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虽然没有失效,却也大不如从前,这是因为灵兽的能力跟主人息息相关,如今阿渊的异能沉寂,它自然也受到了牵连。 “阿姐?”阿渊见我不语,渐露焦急之色。“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要你呆在幽国,你快走,去哪里都好!” 我朝他柔和地笑了笑。“你真想做这个幽国之王?” “当然。” “可以。”我点头。“待我铲平这一切阻碍,还幽族一个清平盛世,便让你来做幽王。” “你究竟懂不懂我的意思?”他拧着眉,攥住我的手臂。 这臭小子,瘦归瘦,力气倒还不小。 “懂。”我拍了拍他的手指。“你要放我自由,自己来面对一切。你要独自承担那史册上亡国之君的污名,还我一个为国牺牲英年早逝的美好形象。你要娶大越国的公主,放任大越国的臣子在朝堂上指指点点,定期将幽国的美玉黄金上贡,你忍辱负重,只为了保护幽族的子民不受戕害。只是你守护了所有人,那你自己呢?” 阿渊的睫毛猛烈地颤抖着。 “阿姐……”他眼中的云雾快速地变换,终于云开雾散,露出清亮如泉的双眸。 我的手指慢慢地搭上他的额头,点亮他额间的两道纹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瞬间睁大了眼。 “青极神翼,你沉睡的时间太长,应该醒来了。” 我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能增强异能的白玉杖,交给了他。我与崇锦西吃了那两枚眼珠子,早已不必借助白玉杖来施展异能,它在阿渊的手中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小芒。”我从他身后抓出红毛狐狸。“保护好阿渊,否则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它讨好地在我手上不住地蹭着,六条尾巴团成了一个结。 见过阿渊之后,我来到母后的寑宫。寑宫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也许是近亲情怯,我徘徊在门口,迟迟没有推门而入。 母后应该已经得到了我回来的消息,她没有让人开门,难道是不想见我? 事到如今,无论我如何仇恨大越白秦,也不能不承认,造成今天的局面,我的责任不可推卸,即使说是罪魁祸首也不足为过。我可以将异能找回来,可以重振幽族,却再不可能令父王重生。 所以我最无法面对的,便是母后。 深呼吸,我终于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寝殿之中,茶香袅袅。母后与另一人对坐饮茶,周遭安宁静谧。 我停下脚步。母后与她对面那人一起侧过脸来看我,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你来了。”母后望了我许久。 她对面那人从容起身,黛紫的宽袍扫过地面,停留在我面前。 “阿昭,你跟母后说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我没有回应,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走过我身旁,轻轻地带上了门。 “母后。”我的眼前像蒙了一层纱,看不清晰。 “还不过来?” 我再忍不住,扑进母后的怀里。眼泪如泉,再一次奔涌而出。 “傻孩子,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头,我感到热热的湿意在我头顶蔓延。“我的阿昭受苦了……” “母后……你不怪我吗?”我尽情嚎啕着。“父王他——” “别说了。”母后抱紧我。“我问你,你还听母后的话吗?” “当然。”我点头。 “那就跟他回去吧。” 我愣了愣,从母后怀里抬起头。“为什么?” 母后泪眼朦胧。“阿渊已经这样,我不想再看到你得不到幸福。不管他是谁,只要真心对你就好。从前的事,就忘了吧。” “如何能忘?”我擦干眼泪。“难道母后就不恨他?” “你父王的事,也怪不得他。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上天注定。”母后长叹了一声。“我恨,如何不恨?但比起仇恨,我更希望你能忘了一切,重新开始。” 我默然半晌。 “将幽族搞得乱七八糟之后,丢下个烂摊子去和仇人重新开始?”我笑了笑。“母后,我做不到。”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母后凝视着我。 “当然有。”我握住她的手。“相信我。” 庭院内,那人负手而立,发间紫玉冠,冠下金丝绦。腰间环佩随风轻响,长长的袍角上锦凤轻舞。一身黛紫,衬得他高贵不可近。 这才是真正的他。从前那个绿竹美玉般的端雅少年,不过是他身上的一个小小的投影罢了。 “好久不见。”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阿昭。” “初次见面。”我亦回了一个微笑。“凤鸣太子。” 第87章 以国为质 八十七章 我与他漫步庭院之间,心中竟然出奇地平静。 “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他轻笑着看我。“竟然让你察觉了我的身份,偷偷地溜走了。” “我早就怀疑你根本不是幽南域主之子。一切的源头,就在巨石阵中的那个巨兽雕像,在那里,我看见了崇樱手里的那枚白玉杖。” 陈雅觉得宇文默不对劲之后,我便授意她刻意查探,看看宇文默手中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发现了那枚白玉杖。 于是我很早便知道了白玉杖在宇文默手里,也从重重线索之中推断出这白玉杖必定是方蔚临所赠,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白玉杖,是因为他其实并不是幽南域主之子,而是崇樱的儿子。 一切都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他天赋异禀,为什么他会有白玉杖,为什么他对巨石阵中的幻境那样了解,为什么他的记忆之中会有崇樱的背影……只因为他根本就是当年的少祭司崇樱与外乡人生下的孩子,他赠给我的那枚海珠,正是当年父王赐给祭司一族的东西,多半是大祭司又将它赠给了自己的爱女崇樱,再从崇樱手里流传至此。 在灵源被破坏之前,我只猜到他是崇樱之子,原以为这就是他所有的秘密,然而神塔之上,我听见宇文默唤了一声“殿下”。 这声殿下,绝对不是在叫崇锦西,那也就是说,当时神塔上还有另一个人存在,只是我当时急火攻心,根本没有发现。 这个人杀了神兽,用沾染了黄金花粉末的匕首破坏了灵源。这个殿下究竟指的是谁,我曾思量许久,却不敢断定。直到我们来到东夏国,我发现有人一直在跟随我们,而方蔚临与这些人有所接触。 闭上眼睛,不代表蒙蔽了心灵。我察觉到了,却一直按兵不动。 后来我们来到仙皇岛,遇到了金翅龙王,他语言之间诸多暗示,再一次肯定了我的猜测。而我最终断定,却是巫医长老的一句话。 长老说方蔚临被剧毒的绿蝰所伤要为他医治,却遭到了拒绝,他甚至否认了这伤口是绿蝰所伤,而事后他也确实没有出现任何中毒的迹象。 凤鸣太子之所以被誉为大越之祥瑞,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自出生起便百毒不侵。 “因为你百毒不侵,宇文默能自愈,你们两个才能够通过毒瘴。”我叹道:“事有反常即为妖,我早该想到的。” “不。”他摇头。“我虽然百毒不侵,但这些毒中却不包括那瘴气。我的体质只是让我没有立即送命罢了。” 然而百毒不侵的凤鸣太子,却一样会醉酒。 如果不是饮了天舞酒,他也不会放任我父王查探他的记忆。因为记忆不能骗人,一个不小心,必然会暴露身份。 在东夏王城,我利用了他会醉酒的特性,让他喝下了萧泽交给我的秘酿酒种,得以脱身。 我知道他迟早还会找来,我要做的只是争取时间去做一些安排。 “拓跋璋绑了我,是想威胁你?”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想必你早就发现了那怪兽和黄金花的关联,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他沉默了片刻,幽深如潭的眼眸纠缠在我的眉目之间。“如果我说我不忍心,你信吗?” 我笑了笑。“不是不忍心,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你还不想贸然动手吧。” 他勾起唇,怡然自得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很了解我。” “不敢。”我摇摇头。“我曾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其实了解到的不过是你的心中一隅。即使是这一隅,也可能只是幻象罢了。” “为何要走?”他突兀地问。 “看清了一切,自然要走。” 他忽然伸出手,将我猛地一拉。我没有反抗,任凭他将我锢入怀中。“一天,只差一天,你便成了我的妻子。不错,是我欺骗了你,做了你无法接受的事,但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那些对你说过的话,并不是虚情假意。” 幽深的双眸泛起涟漪,渐渐地卷起水浪,像是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我知道。”我望着他,那场风暴离我越来越近,咆哮着像要把我撕成碎片。“正因为如此,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杀了你。” 我的手指放在他的胸膛,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跳。那剧烈的,如同要跃出胸膛一般的心跳声。 当时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根本没有必要跟我周旋。将我斩草除根,或者任我自生自灭,即刻返回大越才是他该做的事。然而他却选择陪我流浪东夏,想办法为我治好眼睛,对我悉心照料,甚至还要与我成婚。 也正是因为如此,大越的皇帝陛下震怒,才会在我离开他之后立刻派人取我性命。在他眼中,我已成为妨碍他皇儿的一颗绊脚石,不除不快。 他眼中的风暴猛地袭来,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我闭上眼,不想看他的神情。他却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强逼我与他对视。 “你就这么恨我,恨得想要杀了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我给你这个机会。跟我回大越,如果你能杀得了我,你便能得到自由。” “太子殿下。” “瑞临。”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我的名字。”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他微微一笑,竟然又带了几分昔日翩翩少年的影子。“数万幽族子民的性命,你不管了吗?” 我愣了愣。 他勾起唇,明明是上翘的弧度,却让人觉得无情。 “你再敢从我身边逃走,我便让幽族从世上彻底消失。”他慢慢地靠近我的耳垂,温热的气息传递出冰冷的寒意。“记住我的话。横竖你已经恨我至此,我不介意让你的恨再多一些。” 三日之后,我坐在大越国的车辇上,离开了天谷城。齐瑞临准许我带走陈雅陈意,其他人统统留在了天谷城。 我撩开车帘,望着渐渐远离的城墙。 这情形与数月之前何其相似,只是当时我还目不能视,现在却看得清清楚楚。 城墙上一抹天青色,是崇锦西在与我道别。 “你真要跟他走?”他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拜那眼珠所赐,如今我们只要想着对方,便可以在心中互相对话。 “不错,我必须跟他去一次大越,有件事,我必须亲自前去确认。” “什么时候回来?” “你说呢?先知大人。”我在心中轻笑。“我将在什么时候回来,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他沉默了片刻。“你交待的事情,我会一一办好。” “我相信你能做得比我预想的更好。” “我会等你回来。” 我也沉默了片刻。“好。” 放下车帘,我切断了跟他之间的联系。前路虽然茫茫未知,然而在我身后不远处,却有人在等我。我知道他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我归来的那一天。 第88章 替我报仇 八十八章 前往大越的路途上,我很少说话。陈雅和陈意以为我是因为被迫去大越国一事心怀忧虑,其实我是时不时在和崇锦西交谈。 虽然我不能自由行走,周围布满了耳目,崇锦西却不同。他可以在我的授意之下去做任何事而不会受到大越国的怀疑,因为大越认为幽族的异能已彻底成为历史,即使是曾倍受尊崇的祭司一族也再翻不出什么风浪。 我感谢他们的轻视,这为我们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与我们同行的除了凤鸣太子齐瑞临外,还有大越二皇子齐晋琰。我绝不会忘记,当初正是这位二皇子为了迫使阿渊与大越缔结附属契约,以我的父王和母后为质,以至于令父王在听闻我中毒身亡的消息之后信以为真而突发心疾,长辞于世。 齐晋琰的长相跟齐瑞临有两分相似,但面容多棱角,眼角眉梢锋芒毕现,比不得齐瑞临藏锋敛锐,不动声色。他为人倨傲自负,看上去对齐瑞临还算得恭敬,实际上却与他不和,只是碍于凤鸣太子的声威,不得不忍气吞声,一旦寻得机会,他必然会有所动作。 这从他擅自动手抓了父王母后就能看得出来。我相信这绝不是出于齐瑞临的授意,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当时的情况严峻,顾及幽族族人的安危,最终我必定会妥协,又何必多此一举? 齐晋琰的这次擅作主张,必定也令齐瑞临心中不满。这两兄弟面和心异,对我而言却是个可加以利用的机会。 大越皇帝一生征战无数醉心于扩大版图,有这样野心勃勃的父亲,又怎会有真正温和良善的儿子?齐晋琰自不必谈,即使是齐瑞临,他的内心也绝不会是一片净土。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们停靠在了丽水镇。 齐瑞临挥退了众人,与我来到丽水镇上的那一处宅院。推门而入时,景致竟与那幻象之中一般无二。 庭院之中的那两颗粉桃已经结了苞,淡粉的,翠绿的,羞涩地停在枝头。他站在桃树下,微笑着递给我一颗桃花糖。 “我和娘亲每年都会来这里住一个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惬意的神情。“这座庭院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难怪在你的记忆里,对它念念不忘。”我瞥了他一眼。“我曾派人查探过,这里的确曾常年居住着一对母子,他们究竟是谁?” 他回过头,笑意流转。 我的心头一痛。他在桃花树下温柔浅笑的模样曾是那样令我心折,如今物是人非,那些回忆不该再去重拾,原本的心动,如今只剩下心痛。 还会心痛,意味着那些纠缠的感情依然在我心头徘徊,哪怕它们已变成凌迟我心扉的钝刃,却依然存在。我会忍受这些疼痛,一直到彻底割舍的那一天。 “方域主的确有一个外生子。”他执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了游廊上。“只不过他在我计划前往幽国之前便已经去了王城。” “而你则冒名顶替去了幽国。”我抽了抽手,他却握得更紧。 其实对如今的我而言,用灵息压制住他根本不成问题,就算是真要取他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我还不想打草惊蛇让他察觉到我身上的特异之处。 不杀了他,他必定还会用幽族来威胁我,而被他察觉到我的异常必定会令他心生警惕;但若真杀他——且不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下得了手,即使真杀了凤鸣太子,激怒大越皇帝,一样会给幽族带来灭顶之灾。总而言之,一切没有安顿好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从知道齐瑞临真正身份的那一刻起,我便时常揣测他的心理,他的人生,他的经历。在我身边的那些时时刻刻,并不都是作假,他也曾真情流露,也曾黯然伤神。那些从噩梦中惊醒的瞬间,他眼中流露出的不安和惶恐,我至今依然记得。 他那端雅高贵的外表之下,藏着无奈,纠缠,不甘,占有和*。他也从来就不是我以为的那位端方君子,而是个很复杂的人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心中对他的定位已经从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我欣赏他,也憎恨他,我知道要对付他并不简单,而要在他眼皮底下完成我的计划,我必须走进他的内心。 只有了解他,才能真正击溃他。 他端详着我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想,要对付我真不容易?” 我愣了愣,也笑了起来。“没错。难得遇到一个你这样的对手,倒让我真有点不知所措。” 他垂下眼,将我的手捧起,放在他的唇上。 “阿昭,你父王的事情,我很抱歉。但那绝不是我的意思。”他抬眼,深深地看我。“不错,是我杀了神兽,灭了灵源,但也让人护住了幽族,不曾伤害你们一兵一卒。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一直保护幽族不受侵犯。难道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 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瑞临。”我睁开眼与他对视。“你让我幽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能力,成为大越的附庸,你让阿渊和祭司一族承受骂名,你让我失去了家园,我要如何能原谅你?” “我愿意弥补这一切。”他急切地看着我。“要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下对我的恨?” 我沉默了许久,看着他眼中的希冀渐渐褪去,又开始凝聚出狂暴的风雪。 “替我报仇。” 我突然开口。“白秦,还有二皇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眼中的风雪骤然散开,露出晴空霁月。 “好。”他微微点头,唇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我们走出庭院,在小镇上随意乱逛。与幻境中不同,这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鲜活无比。小巷道里白米糕的酸甜和女儿红的醇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味道,闻过之后,久久不能忘怀。 丽水镇虽然不大,却什么都有。镇上甚至还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戏楼,戏楼边正奏着一曲凤平调,台上一名男子金冠博带意态潇洒,双手轻持了一柄玉如意,正往对面的女子手中递去。 那女子妆容华丽,头上戴着一顶装饰着宝石的发冠,衣袍,此刻正对那男子含情凝望,粉面含羞笑意盈盈,口中唱道:“……纵有百里美玉千里金,怎及凤凰于飞欢喜情意……” 我看得挺有兴味,却听得旁人道:“这出‘凤落幽山’实在妙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那女王之间是否真如戏中一般……” “想必是更加缠绵悱恻,要不然那女王怎舍得将幽国拱手奉上?” 众人会意而笑,我在笑声之中怔忡片刻,低头只看见自己的手指苍白,微微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齐瑞临面色阴沉,立刻挥手召来随行的侍从,封了整个戏台。戏台的老板和唱戏的戏子们被带到我们面前,连连求饶痛哭流涕。 原来近些日子已有流言在大越渐渐传开,流言说这一次大越之所以能拿下幽国,是因为幽国女王爱上了凤鸣太子,才以国为嫁,只求追随太子左右。幽国女王为与太子长相厮守,还假死以求脱身,将王位传给了幽国的王子殿下。 这唱戏的戏班,原来也颇有些来历。他们原本是延国王室的后裔,大越攻占延国之后,为了表示宽仁,抑或是羞辱,特意在丽水镇上建了这么座戏台,规定这些残留的王族后裔必须在这里唱戏为生,不得离开丽水半步。然而这戏班好死不死演了这么一出戏,触了凤鸣太子的逆鳞。 太子震怒,要将戏班的一干人等统统处死。我看准时机求了个情,他们虽不必死,但也只能在伶人馆度日,就此沦落风尘。 第89章 共主春秋 八十九章 不过是流言蜚语,它伤害不了我分毫,其实利用得好,说不定能成为我的助力。这流言假假真真,虚虚实实,显然出自知情者之手。此人的目的无非是为我添上一笔污名,顺便离间我与齐瑞临的关系。除此之外,流言还暗指凤鸣太子以不光彩的手段拿下幽国,十分有损于太子在大越国中向来光辉卓绝的正面形象。 齐瑞临承诺说他必会揪出这流言背后的主使者,给我一个交代。其实不用查我也知道,这流言跟二皇子脱不了关系,端看他要如何对付这个对他不怀好意屡屡使绊的兄弟了。 大概因为这件事,齐瑞临心存了些内疚,接下去的路程中对我嘘寒问暖百般体贴,看得陈雅陈意唏嘘不已。陈意更是私下劝我不要太执着于过去,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缘分,我也只是置之一笑。 走出丽水镇之后不久,我们路过了一段荒原。荒原绵延千里,其间有数座城池,竟然都已荒废。枯草遍地,老鸦哀鸣,累累白骨触目惊心。 这些城池也曾经历繁华,也曾人声鼎沸,空荡的建筑依稀还能看出原本的宏伟,然而如今已经没有了人烟。那积着白骨长满枯草的荒原,曾经也是沃土肥壤,曾结出稻田果实,如今已全然荒废。 虽然听过关于大越国饥荒一事,亲眼目睹依然令我深受震撼。从小生活在幽山之内的我们,从未曾体会过什么是饥饿穷苦。我们的土地不耕而肥,四季有获,溪流之中有无数鱼群,随意捕捞;山野之中更有大小兽类,源源不绝。我们的脚下便有金矿玉脉,山洞之中自有明珠琉璃,采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人们正在经历痛苦。有的地方被洪水袭击,冲垮了家园,淹没了田地;有些地方数年不曾降雨,土地中再结不出粮食。他们无奈,绝望,企盼着他们的天子能降下恩赐,拯救他们于水火,然而他们没能等到。 连年的征战早已令大越国国库空虚,征战得来的那些收获又用于下一次的粮草军备,而皇室和贵族们还需要维持穷奢极欲的生活,怎么办? 加重赋税,提高关税,打压商人们,从他们的嘴里挖出钱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指望皇室拯救这些难民,显然很不现实。 我突然深刻了解了大越国皇帝为什么急于对幽国用兵,为什么堂堂一国太子要绞尽脑汁冒着生命之险潜入幽国。幽国的富庶丰饶成了他们眼中唯一的希望,只要攻下幽国,便能解决财政难题,更可以以幽国为粮草供给地,进一步大举进攻白秦和东夏。这一举两得的主意,怕是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生根在大越皇帝的脑海之中了。 这一段路,齐瑞临与我骑马并行。他的目光沉痛地扫过沿途的枯骨,唇角绷成一道笔直的线条,轻轻颤动。 他在隐忍他的情绪。我想起他记忆中那一幕幕关于难民的惨状,心中亦是感叹。我知道他是真心为他的子民们心痛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三年前,这里还是繁华的城镇,如今已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声音很轻,却露出无限悲凉。“去丽水镇的途中,我曾遇到过一群灾民。他们瘦得不成人样,眼睛都像头狼。灾荒来临时,妇孺老人成为最先受难的对象,他们往往被家人抛弃,不得不饿死在荒野之中,被秃鹳乌鸦们啃噬干净。我想救他们,但又能救得了几个?” 我没有言语,只是凝望着他的脸。我能体会他心中的沉痛,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来解救我的人民。 “我曾向父王多次劝谏,想让他停止征战,也曾竭力赈灾,但父王却依然一意孤行。也许是上天惩罚,大越的版图越是扩大,受到的天灾就越是严重,到了今天,已是难以挽回。”他侧过脸来看我,双眼流露悲伤。“如果再没有解救之道,大越国迟早会千疮百孔满目苍夷,国不成国,家不成家。这些人……”他的手指指着地上的白骨,颤抖着。“这些人曾奉我为天赐之子,将我视为他们的救赎,可是我——我并没能救得了他们。” 他闭上眼不忍再看,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平静下来。 “于是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幽山,救大越子民于水火,还他们一个安平世界。阿昭,你曾身为幽国之主,我知道你能懂我。对你们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但并不后悔。” “幽族不应该为你们的野心付出代价。”我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了口。“况且再多的财富,总有耗尽的一天,到时候又要如何?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幽国?你若真为你的子民着想,便该从根本之处着手,除掉危害国之根本的毒瘤,才是正道。” “你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想。”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握住我拉住缰绳的手指。“父王曾经承诺,只要我攻下幽国,便将皇位相传。一旦我手握大权,便能整顿山河,令大越休养生息。到时候幽国与大越合二为一,我与你共主春秋,不分彼此,谁还会记得前尘种种?” 当然有人记得。时间会记得,史书会记得,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幽国的女王,将自己的国家双手奉上,成为大越国发展壮大的踏脚石。 我心中叹息。瑞临啊瑞临,你对我说这些,真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心性简单的公主崇昭吗?我相信你对自己的人民的确存着几分真心,但你攻下幽国的理由却不会那么单纯。就算你的初衷是为了人民,但谁能保证你能始终如一? “瑞临,敢问大越国的皇帝陛下今年贵庚?” 他愣了愣。“父皇已年近不惑。” “皇帝陛下连年征战,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大越的国土。但凡一国之君,都有开疆拓土的壮志豪情。” 我冷笑。 “那么你确定你这位醉心于开疆拓土的父皇,会甘于在自己壮年之时退位让贤吗?” 他的眉头飞快地皱了皱,却没有说话。 “连你自己其实也在怀疑吧?”我盯着他的双眼,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虽然怀疑,但你还抱有希冀,希望一切能如你所愿。” “瑞临,你有多少兄弟?” 他的眉头终于拧了起来,手指紧紧地握住缰绳,因为握得太用力而有些泛白。 “看看二皇子就知道,你的兄弟们也不是些省油的灯。现在他们碍于你的声名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将来会如何?”我在他手上拍了拍。“正如同号称天神后裔的幽族也有被人挟制的一天,所谓天降祥瑞的凤鸣太子,也未必不会被人拉下神坛,这次的流言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无视于他冷冽的神情,我朝他眨了眨眼。 “等到你真正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再来跟我说什么共主春秋不分彼此的话也不迟。” 第90章 大将军府 九十章 两个月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大越国的都城昌原。 百里昌城,万丈繁华。皇宫的灯焰几乎燃亮了整个昌原城,巍峨的建筑鳞次节比,街上有不少乘坐香车的贵人们,衣着华贵,佩戴着奢华夸张的首饰。富丽堂皇的酒楼之中飘散出酒肉的香气,仆役们抬着一筐筐一缸缸泔水丢弃,里面有不少尚且完整的鸡鸭鱼肉。这里的一切,与荒原上那悲惨的情景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此时城中家家悬紫云缎,饰玉簪花,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气味。我好奇地一问,才知道过几天便是凤来节。 凤来节,正是凤鸣太子的诞辰,百姓悬紫,是有紫气东来之意,而玉簪高贵美好,俨然已成了凤鸣太子的代表。这凤来节正是册立凤鸣太子时越皇亲口所定,渐渐已成为越国百姓们最为看重的节日之一。街上集结的人们面带笑容,发髻上插着紫色的玉簪花,高声谈笑;孩童在人群间嬉戏玩耍,商贩当街叫卖,正是一副鼎盛繁荣的景象。 “没想到昌原城竟然这样繁华。”陈意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的情形,一脸惊叹。昌原恐怕有五个天谷城那样大,她与陈雅自小生在幽国从未外出,自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大城,难免有些欣然向往。 陈雅不屑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都城穷奢极欲,远离都城的州郡却已人迹全无遍布尸骨,可见这一国之君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 “也许并不是大越皇帝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而是因为他遏制不了自己扩张版图的*,又没有足够多贤能的臣子为大越国的民生奔走力谏,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我瞥了瞥窗外的情形,心下思量。齐瑞临已经和齐晋琰先一步回了皇宫,却命人将我们暗中送到昌原的大将军府,说明他心中已有所警惕。虽然我并未对他提及东夏国的那场追杀,但他对自己的父皇十分了解,知道我的到来必然会引起越皇的动作,所以没有直接带我进宫,而是去了大将军府。毕竟想在皇宫之内不知不觉地除掉一个人很容易,但要在大将军府则困难得多。 这位大将军我曾有所耳闻,他曾跟随越皇征战十二场,也曾独自领军拿下延国,称得上越皇的左膀右臂,是大越国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既然齐瑞临选择将我送到这里,说明大将军十分得他信任。对于这样的安排,我觉得挺合意,进宫之后必然要面对许多突发情况,倒不如先在宫外养精蓄锐,也好做些准备。 进入大将军府后,我们见过了将军夫人,被安置在将军府一处僻静的院落。院落外守着好些身着紫衣的侍卫们,正是当初在邺城将我们就出囚牢的那些人,他们的真实身份便是凤鸣太子的凤凰骑。 我本以为那一次是拓跋默出手相救,没想到却是齐瑞临的人,这意味着我在邺城时他便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只是迟迟没有现身而已。 这次来昌原,我们三人的身份只是凤鸣太子从幽国带回来的幽族女子,我的真实身份就连齐晋琰也并不知情,更不必说大将军府中的人了。尽管如此,整个将军府对我们的态度都有些怪异:有几分敬畏,也有几分不屑。这些也就罢了,我还从侍女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敌意和嫉恨。当然,这些主要是冲着陈意去的。 我想齐瑞临必定事先叮嘱过大将军要好生对待我们,再加上将我们保护得密不透风的那些凤凰骑,将军府上下都猜到我们之中有一个对凤鸣太子而言十分特别,所以才有了那些嫉恨敌意。毕竟凤鸣太子对于大越国的少女们也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仰慕对象,正如阿渊和崇锦西在幽族少女们心中的地位。 而她们不约而同地将嫉恨的目光放在了陈意的身上——自然是因为她是我们之中最美的一个,所以认定她就是凤鸣太子的心上人。 尽管陈意那天生令人倾倒的异能如今已经失效,但她原本就姿容不凡身段绰约,举手投足之间风致迷人,依然可称得上倾国倾城。她无辜受累,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时也坦然承受,令人不由得另眼相待。 齐瑞临进宫之后的第三天,将军府家宴,将军夫人派了几名侍女送来锦裙钗镮,邀请我们三人赴宴。 大越国女子的腰身,胸围和裙摆都十分狭窄,陈雅和陈意的身段娇小,穿上这样的裙子倒还显得挺合身,而我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连走路也只能小步小步地往前挪,难受得很。刚刚来到宴会厅前的花园中,我便已觉得憋闷得很,索性让陈雅陈意先走,自己上了假山透气。 谁想到刚舒服一会儿,便听得喧闹之声,原来是齐瑞临来了。 齐瑞临与一名中年男子走在最前方,他们的身后跟着将军夫人和将军的几名子女们,诸人态度十分恭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手握重权的大将军周储。这位大将军虽已年届不惑,却生得白面儒雅,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我倒觉得他更像是才华横溢的文臣。事实上,这位将军除了有一身好武艺之外,也写了一手漂亮的篆书,更精通箫乐,的确算得上一位风雅之士。 我本不打算惊扰他们,谁知齐瑞临似有所感,竟然直直地朝我望了过来,随后微微一笑。大将军发现他的异状,立刻也朝我看了过来,目光如电。 我跳下假山,却见齐瑞临突然神情一变,敛起笑意,显得冷淡了不少。 “阿昭,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你家小姐呢?” 他又突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幽深的双目暗藏光芒。 原来如此。我很快反应了过来,却在考虑要不要配合他演这么一出戏。 当初越皇派去杀我的人全军覆没,因此即使是越皇,应该也只知道当初齐瑞临曾为了一个双目失明的幽族女子前往东夏国求医,却未必知道我就是幽族女王,更不知道我的容貌。我与陈雅陈意同进同出,他们虽然知道我们三个之中必然有一个是当初那个双目失明的幽族女子,却不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齐瑞临显然打算利用这一点混淆视听,将大家的注意力转到陈意或是陈雅的身上,也算是对我一种变相的保护。 见我未做反应,大将军周储长眉一动。“这侍女实在无礼,见到太子殿下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对殿下的问话充耳不闻。殿下,对待下人万不可过度纵容,尤其是这等异邦蛮女,须得好生管教才是。” 齐瑞临的笑意微冷。 “本宫的家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 周储连忙后退一步。“微臣僭越,请殿下恕罪。” 齐瑞临那一句话无异于一种维护,令诸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周储的子女之中有一名年约二八的少女,从刚刚便一直微微垂头,此刻忽然抬眼看我。这少女生得清雅婉约,如同一枝芙华婷婷立于水面,令人印象深刻。 她身后跟着两名婢女,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此刻正对我冷眼相对,像是对我有极深的憎恶一般。我打量了她一番,心中了然。 此刻我已是众矢之的,若再不说些什么,场面便有些尴尬了。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我朝齐瑞临微微屈膝。“是奴婢知道太子殿下要来,特意前来迎接,小姐她——她也是知道的。” 我故作楚楚可怜状,含情脉脉地朝齐瑞临望了望,又羞涩地垂下头。 我想我深刻地演绎了一个暗恋凤鸣太子而不得的形象,因为齐瑞临的眉毛抽了抽,诸人立刻露出鄙夷的神情。 谁都知道,凤鸣太子绝对不会喜欢上一个背着主子对他投怀送抱的侍女。 既然他要保护我,我便顺水推舟演下去。过早地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对我的计划而言非常不利,能低调一刻也算是件好事。 果然,众人不再关注我,大将军也与齐瑞临寒暄着走向宴会厅。 诸人离开,我留在原处,舒了一口气。做小伏低这种事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总让人郁闷。 正在此刻,之前跟在那芙华少女身后的那名高挑的婢女忽然转了回来。 “你真是幽族人?” 她站在我身前,态度十分冷淡。 我点点头。“如假包换。” “你真为幽族丢脸。”她唾弃地睨了我一眼。“若再敢对凤鸣太子献殷勤,别怪我出手收拾你!” 我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不知道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你在胡扯什——”她蓦然住口,睁大了眼。 第91章 周三小姐 九十一章 “缃衣祭司从苒,四年前来到大越,代替缃衣祭司从琪潜入大将军府。如今正是大将军之女周眀蓁的贴身侍女。”我朝她赞赏地笑了笑。“迄今为止,你做得很好。” 从苒呆呆地看了我许久,忽然扑通一声下跪行礼。 “女王陛下!”她的眼中流出泪来,伏下头用双手牵着我的裙角恭敬地在额间贴了贴。“女王陛下,我听说您已经……” “小心,此处耳目众多。”我赶忙扶她起来。“我没事,我的死讯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从苒抹干眼泪,欣喜非常。“陛下一定有新的计划,我-我真是太高兴了。自从凤鸣太子和您的传言传到昌原,我一直很担心,担心您是受了凤鸣太子的蒙蔽。若我能早些将太子的画像传回幽国便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 “不必理会那些流言。”我拍拍她的手指。“我到昌原来,是不得已而为之,顺便也来这里弄清一些真相,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主持大局。” 从苒不住地点头。 能够被选中潜伏各国的缃衣祭司,都经过了包括智慧和忠诚的重重考验。虽然到了幽山之外异能几乎不能使用,他们却能够通过自己的机敏才智为幽族传来必要的讯息,也用他们的忠诚始终守望着故乡。幽山沦陷,最心痛的恐怕就是他们,偏偏他们还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位置,只能祈祷着故土安好,故人平安。 我理解从苒为何会激动至此。因为太多的忧虑和悲痛在她心中纠结,早已令她不堪承受。 想到此处,我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从苒,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今夜子时,你到我房中来,我还有话要细细问你。” 从苒点头,又犹疑道:“陛下的宅院周围守着凤凰卫,我恐怕很难混进来。” “我会让人在夜里准备点心,你只要代替厨娘进来就好。”我看了看她眉间纹路,问道:“你的异能可是心灵之术?” 她连忙点头。“是迷惑术。” “很好。”我点上她眉心。“你的异能已经被我激发,记住,你的情绪能令异能生效,月光和薄荷草能加强心灵之能。勤加练习储灵术,你的异能总有一天会彻底回来。” “这……”从苒惊异之后,狂喜不已。“陛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神秘地笑了笑。“这是祖神赐给幽族的希望。黄金花开,灵源石殁,幽族却永远也不会断绝。不仅如此,我们还将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回到将军府家宴时已错过了开场,此刻正有舞姬正在大厅之中翩翩起舞。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舞姬的身上,倒没有人关注偷偷溜进来的我。 只除了一个,齐瑞临。 我刚刚落座,他便投过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我没有回应,只埋头吃着陈雅陈意为我留好的饭菜点心。酒过三巡之后,舞姬们退了下去,侍从们摆上一张瑶琴,四周用白色纱幕遮了起来。不久之后,纱幕中进了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开始弹奏一曲《幽兰》。 我虽只是粗通乐理,也听得出此人的琴艺十分高超,在我所知之擅琴者中也唯有陈意能与之媲美。一曲毕,演奏者自纱幕之中撩账而出,缓缓前行至厅上,朝齐瑞临和大将军深深屈膝行礼。 正是那位如同出水芙华一般的婉约少女。 “殿下,蓁儿的琴艺如何,可还能入得殿下的耳吗?” 大将军笑道。 “不错。”齐瑞临淡淡地回了一句。 大将军与夫人脸上的神情立刻僵了僵。倒是那周眀蓁神色不改,也没有抬头,这一派正统大家闺秀的端庄姿态,令我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没办法,我就是对这样端雅的少女没有抵抗力,比如当年的赵莲息,即使再三惹恼了我,也还是放过了她,最终跟她和解。如今这周眀蓁的姿态更胜赵家姑娘,自然更令我喜欢。 另一方面,齐瑞临的态度却令我有些不解。他的母亲是崇樱,不可能有足够强大的家族势力支持他,在这样的形势之下,难道他不该极力拉拢大将军做他的后盾吗?为何他反倒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大将军是否拥戴于他。但若说他与大将军有隙,他又为何将我们安置在这里?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确定大将军绝不会背叛他转而投入其他皇子的阵营。 为什么他能有这样的信心? 缃衣祭司们传回幽国的信息毕竟有限,虽然我对齐瑞临和大将军之间的异状有诸多猜疑,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行得通的结论。 在我思量之间,陈意忽然低声对我说:“小姐,这个三小姐对太子殿下有意,看来大将军也有意撮合,我听说太子殿下至今还未娶妃,会不会……” “姐姐,太子殿下娶不娶妃跟小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觉得小姐还会跟他在一起吗?”陈雅听见了陈意的话,皱眉说。 陈意道:“如今形势逼人,就算小姐能逃走,逃得了整个幽国吗?既然小姐已经逃不了,那为何不能为自己谋个大好前程?难不成放着未来的皇后不做,偏要做个见不得光的——” 我瞥了她一眼。 陈意自知失言,垂首道:“小姐恕罪。但我也是一片赤诚,只为了小姐打算。” “你怎么知道小姐会一直困在这儿?” 陈雅有些生气。“小姐已今非昔比,说不定很快就能——” “陈雅,陈意。”我沉下声。“谨言慎行。” 两人应诺。 我这才抬头,看向已经回座的周眀蓁。她依然是一副淡然从容的神情,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优雅动人。不知怎地,她忽然又抬眼朝我们所在处看来,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瞥,我却能感觉到她是在看我。 这个周眀蓁,显然不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她很聪明,聪明到足以匹配凤鸣太子的程度。 蕙质兰心,聪慧过人。这样的女子对我而言有几分危险,但也很有用。因为她足够聪明,而跟聪明人合作常常能够事半功倍。 陈雅和陈意为此争执,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她们还不知道,周眀蓁早在三年前便已被越皇指婚给了凤鸣太子,只待他从幽山归来便要正式成婚。 周眀蓁,正是齐瑞临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种种表现更令我刮目相看。自己的未婚夫将三名幽族女子安置在自己家中,还命自己的贴身侍卫严密保护,她不仅对此不动声色,甚至连示好遭到冷遇也能处之泰然。若她真对齐瑞临无意也就罢了,但她其实是喜欢齐瑞临的。身为大将军之女,周眀蓁倒真有几分气度,只不知道她究竟会为了自己心中的这份情意做到什么地步。 相信齐瑞临很快便会面临是否娶妻的选择。若真娶了周眀蓁,他便算是彻底摧毁了曾经对我的承诺;而若是不娶周眀蓁,他便是抗旨,不仅会引得龙颜大怒,更有可能会影响他与大将军之间的合作。我倒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在祭司神殿之中的种种,对我而言都已成了云烟。痛也曾痛过,冷也曾冷过,我心已如铁石般坚硬,他要如何选择,已不能再伤我分毫。 娶妻也好,不娶也罢。他终究不是属于我的临哥哥,而是凤鸣太子齐瑞临。也许有人会选择为了爱情抛却国仇家恨,但我宁愿挥剑断情,从此相忘。 在这世上,还有比情爱更加重要的东西:责任,尊严,还有不顾一切捍卫家园的决心。 第92章 幽山兽潮 九十二章 周眀蓁的一曲幽兰没有得到凤鸣太子的青眼,显然令气氛有些尴尬。诸人默默地用了一会儿饭菜,随着丝竹之声又起,这才渐渐又高谈阔论起来。 “听说幽山遭遇兽潮的事了吗?” 对面那几桌的男子们突然开始交谈,音量还不小。那几个交谈的男子正是大将军的子侄,他们一面说着,一面不时地朝我们所在处投来异样的目光。 很显然,因为周明蓁遭到的冷遇,他们将矛头对准了我们。 “当然听说了。”这男子喝了一杯酒,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听说这幽山都城被毁了个七七八八,不少幽族人都失踪不见,其中包括那些什么祭司。” “所谓可通神的幽族祭司也有今天!”他们笑得很有些得意。“依我看,那恐怕就是报应,是天罚!” 陈雅霍地站了起来。 我拉住她的手。“你想做什么?” “教训他们!”陈雅愤愤然。“说什么天罚,什么报应,我看该遭报应的是他们才对!” “不急。”我将她按了下来,顺便朝上首瞥了一眼,果然见齐瑞临双目微冷,朝那些男子所在处扫了一眼。“他们很快会倒霉,我们不必急于一时。” “小姐,他们说兽潮……这是怎么回事?”陈意皱眉道:“难道天谷城真出了事?” “这件事,我相信凤鸣太子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如我所料,家宴结束之后,齐瑞临来到了我所住的宅院内。 他屏退众人,与我对面而坐,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天谷城遭遇兽潮的事,我也刚刚得到消息。” 我手上捏了一盏茶,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究竟怎么回事?” “一个多月前的某一天夜里,幽山兽群忽然一齐冲进了天谷城,在城内大肆破坏践踏,天谷城的守军们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将兽群赶走之后才发现失踪了不少幽族人。”他顿了顿,看我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我直望向他。“凤鸣太子,你说过要保护幽族,这件事又当作何解释?” 他垂下眼。“……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冷哼了一声。“阿渊和祭司一族情况如何?” “青极王宫并未受到波及,但祭司殿……”他叹息了一声。“被摧毁殆尽。天玑宫的灵兽和兽潮一起,毁了祭司神殿。失踪的那些人之中——也包括大祭司一家。” 我的手指一紧,茶盏碎成两半,鲜血从我指间汩汩而下。 “阿昭!”齐瑞临急忙捧起我的手细看。我抽出手,给了他一巴掌。手心的血迹沾在他脸庞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齐瑞临!”我揪住他的衣襟。“你可对得起我?!” 他目露疼惜,却是一言不发,任由我在他衣襟上留下斑斑血迹。我无力地垂下头,在他衣上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他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我揽入怀中。“阿昭……我不求你原谅,但我会尽力对幽族做出弥补。” “怎么弥补?”我蓦然抬头看他,眼角挂了一滴眼泪。 他眼中的疼惜更甚。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想必这一幕会在他心中铭记许久。潜意识中的愧疚感会令他答应我一切不算过分的要求。 “既然幽山已经不再安全,我要你将我的族人放出幽山。”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再将他们妥善安置。” 齐瑞临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给我点时间。” “好。”我擦干泪,推开他的怀抱。“就再信你一次。” 他幽深的双眼装满了无奈。 “阿昭,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从前那样?” 我冷冷地笑。“齐瑞临,你觉得你有资格问我这句话吗?” 齐瑞临与我对峙许久,终于又叹息了一声。 “这件事以后再说。父皇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我必须带一个人进宫。” 他的打算我已经很清楚,鱼目混珠。 “你想带谁?” 我让人找来陈雅陈意,两人齐齐地站在我面前,都有些疑惑。 “你们之中,须有一个人代替我进宫。”我正色道。“进宫之后,必定会面临重重危机,很有可能遭遇不测。但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得守口如瓶,绝不可将我的身份透露半分。你们谁愿意去?” “我去!”她们俩异口同声。 “好。”我看向陈意。“那就辛苦你了。” 我转向齐瑞临。“陈意冰雪聪明,应付宫中局面应当是游刃有余。请你多照顾她一些,别让她身陷险境。” “放心。”齐瑞临转向陈意。“你准备一下,明天我便让人接你进宫。” “记住,从今往后,你的身份便是凤鸣太子在幽国的心上人。”我含笑看她。“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先下去好好准备。” 陈意泪眼朦胧地朝我一跪。“小姐,陈意必定不负所托!” 我扶她起来,假装替她擦泪,手指不经意地朝她眉间一抚。她眉间紫红色的纹路渐渐亮了起来。 陈意的异能虽然也是心灵异能的一种,却从未经过正经的修炼,完全是靠天然散发而出,也因此她还并不懂得如何操纵控制自己的异能。 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能已经复苏。 恢复成绝代妖姬的陈意,要如何在大越宫廷之中倾倒众生?我很期待。 齐瑞临离去,陈意去了另一个房间接受关于大越宫廷礼仪的训练,总算只剩下了我和陈雅。 陈雅突然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小姐,兽-兽潮的事是真的!天谷城-天谷城已经……” “我知道。”我扶住她的肩膀拍了拍。“我留你下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小姐,我们一起哭吧,别憋着……” “我没憋!”我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吧,失踪的那些族人都没事,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安排的。” 她呆了呆。 “你-你说什么?” 我笑了一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不来这么一出,怎么安排祭司们离开?怎么让齐瑞临将族人放出幽山?” 幽国身处白岩包围之中,是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却也因此成了个密不透风的囚牢。只要守住四域,族人们很难离开幽山,但一旦出了幽山可就不同了。 原本只要花几千兵力便能守住幽族,但出了幽山之后天地广阔,要想守住幽族数万民众,便要花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人力。所以我猜想齐瑞临一定会选择分而治之的方式,将幽族民众分散至不同的州郡进行管理。 这样看来是省力多了,但却方便了我们进行后续的安排。 当初我回到祭司神殿时,已与大祭司和锦西商定了这个计划。拥有驭兽之能的祭司们已被我激活了异能,接下去要做的,便是让白鹿狮王兑现它曾经的承诺。 白鹿狮族,能统领兽族。这个偶然之间的发现,成为我最大的助力。那枚从白鹿狮王口中得到的狮牙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在白鹿狮族的帮助下,兽潮开始有计划地袭击天谷城,早已安排妥当的一部分祭司族人和双刀客那些弟子们便趁乱从禁地峡谷之中的河流顺流至海,在小蛟的带领下去了当初发现历代幽王水晶棺的那个秘密灵岛。 当然,那个岛已有了名字,就叫“幽极岛”。 我想现在,那些失踪的族人已经在幽极岛之上安顿了下来,在充沛的灵息滋润之下,他们的修炼必定事半功倍,彻底恢复异能已是指日可待。 这个一举两得的计划完美无缺,其中更利用了齐瑞临对我的几分真心。虽然现在成功实施,我心中却也没有多少喜悦。 曾经深深爱着的人,如今成为利用欺骗的对象。他曾欺瞒了我,我如今也将他愚弄,这般互相算计着的纠缠,正在渐渐摧毁我心中那些残余的美好记忆。 我相信我与他之间曾有过真心的爱恋,但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一切才变得如此不堪。 我只感觉疲累,倚在塌前,闭上眼,叹息了一声。身心俱疲,这便是我与他如今的相处。 “原来是这样!”陈雅抹干眼泪,欢呼雀跃。“太好了,我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姐姐,她也担心得要命。” “等等。”我赶紧拦住她。“陈雅,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陈意代替我去大越皇宫之中,而不是你?” “因为姐姐她比我聪明?” 我凝视着她。 “这是我故意走的一步棋。”我握住她的手,略一犹豫。“因为陈意,早已背叛了我。” 第93章 国师大人 九十三章 天谷城出事之前,陈意已经被我送回祭司殿,我相信以崇锦心的手段,她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然而神塔事件之后,大越军封锁了幽山的各个通道,齐瑞临能带我离开那是他的身份使然,陈意和旋舞又是怎么从幽国逃出来的? 我在邺城碰见旋舞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但陈意也恰好出现在那牢狱之中,这难道也是个巧合?陈意看见我恢复了视力,却没有丝毫惊讶,显然她之前便已经知道我双目重见光明,是谁告诉她的? 稍一联系,我便知道旋舞跟陈意之间多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是陈意在祭司殿之中无意间遇到了旋舞,也许她们有着某些默契走到了一起。但仅仅是她们两个,还没有能耐逃出幽山。 直到齐瑞临的凤凰卫现身,我发现他们就是当初在邺城救我们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她们之所以能逃走,根本就是因为齐瑞临放走了她们,而陈意应当从那时候起便已开始为齐瑞临做事。 我无意中遇见了旋舞,旋舞又将我的下落透露给了陈意。于是陈意便遵循齐瑞临的意思又回到了我身边,作为他在我身边埋下的一颗棋子。 “难怪你不让我将异能的事对她说。”陈雅怅怅地坐下。“姐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心中有恨。”我叹息了一声。“当初流言之事,我虽没有完全挑明,却也对她做了惩罚,将她调离了青极宫。想必她在锦心那里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不然我去劝劝她?” “你觉得有用吗?”我正色道:“陈雅,我当你是知己好友,对你没有丝毫隐瞒,但陈意不可信。我知道她终究是你姐姐,若你实在忍不住对她掏心掏肺,那便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你可明白?” 陈雅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忽然朝我一拜。 “陛下之所以放过姐姐,是因为我吧?”她抬起眼,已是一派平和坚定。“不该说的话,我绝不会透露半分。陈雅这一辈子只有陛下这么一个主上,为了陛下就算是赔上性命也心甘情愿。” “不用你赔上性命。”我微微一笑。“但我还真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 “什么事?” “去一趟白秦,替我向拓跋默带一句话。” “什么话?” “他不是想赔罪吗?”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告诉他,让他在半年之内拿下白秦储君之位。只要他有这份心思,自会有人助他一臂之力。” “但我要怎么去?”陈雅皱了皱眉。“凤鸣太子守得这么紧,我恐怕脱不了身。” “你的震慑之能修得怎么样了?” “震慑范围可以扩大到周围三丈之内。” “好。”我勾唇一笑。“凤鸣太子将会在三个月之内大婚,到时便是你离开的时候。” “凤鸣太子要大婚?”陈雅诧异地说:“跟谁?我怎么没听说?” “很快便能听说了。他一定会大婚,就算他不愿意,我也会让他点了这个头。”我看了看沙漏,已经快到子时。“去跟陈意倒个别吧,最后提点几句。我已经点亮了她的异能,在皇宫之中她一定会遇到非常复杂的情况,希望她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陈雅刚走,我的房门便被人轻轻叩响。 “进来吧。”我只当是从苒应约而来,却不想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位身披斗篷的少女。 少女转身阖上门,这才慢慢走到我身前,摘下了篷帽。 竟是周明蓁。 我盘腿坐在塌上望着她,一语不发。 “希望我的突然来访不会令您感到不适。”她突然莞尔一笑。“幽国的女王陛下。” “周小姐何意?”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恕我不明白。” “陛下不必怀疑,是国师大人吩咐我来找你。”她坦然道:“也是他告诉我太子殿下带到大越的三名幽族女子之中有一个便是女王陛下,还说唯有你能助我实现我的心愿。” 大越国的这位国师,也是个神乎其神的人物。据说他能卜算天数推演万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正因为他泄露天机,所以口不能言,以青铜面具遮面,不见天日。这一点,倒跟崇锦西颇有几分相似。 而当年齐瑞临之所以能被视作国之祥瑞,最终被封做凤鸣太子,除了他出生时曾有异象发生,也跟这国师的推算结果有关。国师声称齐瑞临是应运而生,注定要成为下一任天子,若不顺应天意,大越必定会遭天罚。大越皇帝这才将他封为太子,荣宠至今。 现在这国师竟然连我的身份也知道,还告诉了周明蓁。也不知他究竟用意如何?这所谓的卜算之术究竟是真是假? “就算贵国国师大人如此吩咐,也不代表我便是女王。”我直视于她。我并不担心她知道我的身份,恰恰相反,我原本就打算与她合作,只是她竟然这么快便找来了,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连这一点也不能肯定,那我也不会冒昧前来。”周明蓁从容与我对视。 我看了她一会儿。 “那么,请坐。” 周明蓁的心愿,便是成为齐瑞临的妻子。 正如我所想,她的确是恋慕着齐瑞临的。作为一个冷静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缺乏必要的手腕。这样的女人,的确配得上东宫正妃的位置。她虽然恋慕齐瑞临,却并未因此失去了理智。明知道齐瑞临如今对她并没有多少好感,她却依然要成为他的妻子,只是因为她自信。人生有长长数十年,总有一天她能走进他的心里。 而她要的,仅仅也就是在他心里占上一席之地而已。 大越国的女人跟幽族不同,她们生来便接受着以夫为天的教育,所以她们能够接受与人分享夫君的宠爱,即使是周明蓁也难以跳出这个圈好的框。她早已知道作为未来的天子,齐瑞临必定会有后宫无数,但那些嫔妃美人不过都是些妾,她要做他爱重的妻子。 我欣赏她,原本也想过她会不会有一些与越国其他女子不同的野心,比如共治天下,比如扫清后宫,但很显然,她聪明,也聪明得恰到好处。对于那些希望渺茫的野望,她没有多想半分。但不知怎的,我却有些失望。 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就是为了赢得一个男人的心而存在的吗? 她跟齐瑞临倒真算得上天生的一对,两个人都很理智,就连爱一个人也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逾一线,不多一分。 现在我好奇的是,那位所谓的国师究竟是怎么知道我能够帮周明蓁,也打算帮她的? 周明蓁离开之后,在窗外守候已久的从苒才钻了进来。 我与她细细交谈,她将这些年她在将军府的所见所闻一一呈上,我思量之下,才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凤鸣太子的母妃本是平民之女,被越皇偶然出巡之时宠幸,后来便被抛之脑后。她在民间生下了凤鸣太子,在他出生后不久便过了世。她过世之后没多久,凤鸣太子被越皇命人接回皇宫,当时去接太子的臣子便是大将军周储。当然,当时他还不是大将军,只是一支骑兵的统领罢了。 堂堂皇子,只派一个小小的统领便接了回来,可见越皇当时对他根本不上心。也难怪,越皇有十几个儿子,怎么会对一个平民之子施以青眼? 但我却是知道的,齐瑞临的母亲是崇樱,根据幽族的流传和记载,崇樱此人聪明绝顶,不仅精通幻境之术,更精通武艺,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就算她出了幽山异能失灵,武技却不会消失,更何况习武之人比常人体质更好,若她不愿意,越皇是不可能勉强得了她的。 若她是真心爱上了越皇,以她的头脑手段也不可能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二,齐瑞临被接回皇宫后没多久,越皇便任命了新的国师,便是现在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也正因为这个国师的一番推算,才让齐瑞临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齐瑞临本生在民间,他出生时是否真有异象还未可知。这么说来,越皇根本就是因为国师的这一番话才将他封为太子,那些所谓的异象,也许只是一种说辞罢了。但越皇此人刚愎自用满腹野心,怎么会如此简单地听信国师之言? 还有最后一点,我在齐瑞临的记忆之中看过崇樱,那时他分明已经是记事的年纪,所谓出生不久便没了母亲,显然只是个谎言。 崇樱,究竟有没有死?如果她没有死,如今又在何方? 我揉了揉脑袋,心中一团浓雾萦绕。我感觉到自己已经触到了一些真相,只是还需要时间和机会来将它们验证。 “崇昭!” 我脑海之中忽然响起一声焦急的呼唤。 我愣了愣,闭上眼顺着这一缕呼唤而去。“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没事吧?”崇锦西的声音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你那边有什么状况吗?” “没有。”他顿了顿。“一切都很好。只是-只是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精神一振。自从知道他的先知之能后,他的梦境便成了我们预知未来的一种捷径。“梦见了什么?” “齐瑞临有危险。”他喃喃道:“有人要杀他。” “我会让他隄防,你放心吧。” “不对,你听我说!”他急急地开口。“我梦见他化险为夷,而你,会为他而死!” 第94章 以命相搏 九十四章 崇锦西因为他做的不祥之梦,执意要来昌原一趟,他只说自己一定要亲眼确认才能放心。但我却阻止了他,要他先去白秦。 拓跋默此人的心思算得单纯,他自小被拓跋璋送到幽国,也不能与自家父亲相认,只让一位嬷嬷教养长大。因为身处的环境简单平和,他也生出了这么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突然间要他做个奸细潜入祭司神殿,怕是他自己也很难接受,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据我所致,除了隐瞒他自己和齐瑞临的身份之外,他也的确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心思简单的人,一旦动了情,便会对动情的对象全心全意。他要赔罪,大半的原因是为了陈雅。所以只要是陈雅的要求,他一定不会拒绝。因为白秦对他而言,恐怕只是个印象模糊的国度,甚至还不如幽国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有了想法只是其一,以他的背景,还不足以撑起储君之位。所以才需要崇锦西前往幽国,按照我的计划助他成为储君。 至于崇锦西所说的我将为齐瑞临而死,这令我十分困惑。因为我不在他身边,他的预言之能无法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所以不能看见那终究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但若只是单纯的遇险,我是绝对不可能以命相救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与我如今已势成水火,更多是因为我的性命并不单属于我自己。祖神赐我这双神眼,是为了让我重振幽族,怎么能够为了他而牺牲? 所以实际的情况一定更加复杂。为了不让我应验那预言,我必须要让齐瑞临做好准备,不能让他涉入险境。 想要齐瑞临性命的人会是谁? 二皇子?或者其他别有用心的皇子们?齐瑞临东宫太子的身份不可动摇,只有他死了才可能有所不同。难道这些皇子们已经蠢蠢欲动,想要他的命? 还有那国师,他既然能推算出我的身份和目的,是不是能够推算出凤鸣太子这一个生死劫? 生死劫…… 我突然灵光一现。 既然预料不出他究竟会怎样的情况下遇险,为何我不自己为他制造出一场危机,好让他应了这个劫?只要一切在我掌控之下,就绝对不会发生预言中的情况。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还能够一举两得,将我的另外一个打算也实现了。 “从苒,你过来。” 她不明所以,依然靠了过来,半跪在地。“陛下有何吩咐?” 我运转灵息,慢慢地从她眉心渡入。她眉心的光亮渐渐变强,闪耀无比。 “我暂时地加强了你的能力,帮我做一件事。” 半月之后,凤鸣太子与大将军在围场狩猎时遇袭。虽然最终将杀手尽数围捕,奈何杀手却全部服毒自尽,线索全无。 太子遇袭时,大将军之女周明蓁舍身相救,被刀刃刺中脖颈,险些一命呜呼。虽然最终脱离险境,却也在脖颈处留下一道疤痕,为她清雅出尘的容貌增了一抹瑕疵。越皇有感于周明蓁的深情厚意,为太子与周明蓁最终定下婚期,正在三个月之后。 齐瑞临即将大婚,自然无暇多顾,再加上陈意进宫之后,他撤走了大半的凤凰卫,如今我周围的耳目已经少了许多。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他觉得我顾忌族人的性命不敢逃走,总之在他的默许之下,我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于将军府。 于是在他无暇多顾的这段时间里,我将昌原城逛了个遍,也将隐藏在昌原城之中的缃衣祭司全部召集了起来,为三月之后做准备。 昌原之南,有一座水肆。 昌城多银杏,这水肆便建在银杏林之中,肆边一道清流,金黄杏叶潇潇而落,随波逐流,十分风雅,因此很得城中文人雅士和闺秀淑女们的青睐。 这所谓水肆,与各国的酒肆相仿,但除了售卖美酒之外,也有精致的点心和茶水常年出售,甚至还有大越特有的一种花果露水,酸甜适口,沁人心脾。大越国虽然严守男女大防,但这水肆却是大越人公认的风雅之所,时常有学子名人在此以文会友曲水流觞,因此常常可见公子小姐们席地而坐,举杯而饮,只是男女分隔成两块区域罢了。 因为在将军府说话不便,我与周明蓁便不时来此地饮茶。此刻正是初秋,她穿着襦裙,肩上披了件斗篷,进得雅间后,她脱下斗篷,便露出了脖子上的伤口。 我打量着她的伤口,叹道:“你也算是以命相搏,这伤口若偏个半寸,这条性命就会彻底完结。” “做戏自然要做得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周明蓁微微一笑,抚上脖颈。“太子殿下聪慧谨慎,若我有半分犹豫令他产生了怀疑,别说是我的性命,恐怕连我家人的性命都会不保。” “你以为他现在心里就没有怀疑么?”我冷笑。“只不过是没有证据,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没有关系。天长日久,我总能解开殿下心里这个疙瘩。”周明蓁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女王陛下的恩情,明蓁毕生不忘,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也许很快便有机会了。” “我很好奇,您是如何令父亲大人也同意这个计划的?”周明蓁问道。“从前我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主意,但我知道父亲大人绝对不会同意,所以才放弃了。这一回他不仅同意了,甚至还配合我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实在不可思议。” “既然不可思议,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我轻笑着捧起一盏茶。 她身后的从苒和我身后的陈雅默然而立,谁也没有露出半分多余的表情。 如果是平常的大将军,当然不会同意这样冒险的计划。不过有了从苒的迷惑术和陈雅的震慑之术配合,一切都有可能。 当他清醒过来,一切却都已经安排妥当,不容反悔。 事情就是这样,大将军就算是感觉到了不妥,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何况如今一切进展顺利,他也没有损失。 当然,越皇会那么快促成这件婚事,也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还打算进行一些别的筹划将此事圆满完成,现在看来倒是不需要了。 周明蓁的想法,我也曾令陈雅和从苒从旁刺探。因为我毕竟算得上是她的情敌,她若表面与我示好,实际却饱含恶意,我便没有与她合作的必要。 谁想到她还真对我没有任何恶意。 “明蓁,接下来的路,你可想好了?”我注视着她的眼睛。“一辈子困守宫中,真的就是你要的生活吗?” 她的眼中露出一丝怅惘,随即又散了开来。 “困守宫中,对你而言也许是苦刑,对我而言却只是一种选择罢了。”她柔柔地笑着,令人怜惜。“大越国的女子,一生只能困在后院。我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将来能成为一国之后,已经是莫大的幸运。虽然我也曾向往过自由的生活,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忽然望向我,俏皮地眨眨眼。“崇昭,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你吗?” 我挑眉看她。 “也许是因为你就像另一个我,另一个选择了自由的我。” “我可不自由。”我笑了起来。 她握住我的手。“那只是暂时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挣破这牢笼,飞回你想要守护的那片天空中去。” 第95章 感应之术 九十五章 凤鸣太子即将大婚,昌原城每一户人家都供上了百合年糕,取了“百年好合”之意。而正在这时,又从皇宫之中传出一个消息,越皇新纳了一个妃子,封为“幽妃”,据说正是从凤鸣太子从幽山带出来的幽族女子之一。 这位幽妃生得倾国倾城,令人见之而色魂授与。听说她不仅深得越皇的宠爱,甚至与凤鸣太子和二皇子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更有人揣测她的身份其实正是幽国那位少年仙逝的女王陛下。 当然,这位“幽妃”,正是被我送入宫中的陈意。 我得知这消息时丝毫不感到意外,陈雅却怔怔半晌,忽然落下泪来。“没想到她还是走了这一步。” 我看了她一会儿。“我可以给她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陈雅愣了愣。 “凤鸣太子大婚之时,我可以安排你进宫与她见一面。若她改变了主意,便让她跟你一起走。” 陈雅沉默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多谢陛下的好意,不过不用了。”她朝我微微一笑。“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她虽为姐妹,却早已陌路,又何必再强求?” 我心中欣慰,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这消息传来之后的当天,许久不见的齐瑞临也露了面。 这一见之下,倒真令我有些惊讶。我印象之中的齐瑞临从来都是一副从容端雅的模样,即使是知道他的身份之后,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确配得上传说中凤鸣太子的种种赞誉之词。 但他如今却露出一种暮气沉沉的神情,眼底的乌云清晰地翻滚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凤鸣太子的心情非常非常非常沉郁。 正因为如此,那些爱慕他的侍女们都战战兢兢,一刻也不敢多呆,一眼也不敢多看,生怕被太子殿下的怒气波及。 “跟我去一个地方。”他淡淡地说。 “好。”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当车门关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笑道:“好了太子殿下,不必再演戏——” 他忽然近身而来,一手掐住我的腰,一手捏住我的下巴。 不能不说,我很讨厌这样的姿势。因为向来都是我对别人使出这样带着威胁性的动作,而现在却轮到我自己,偏偏还反抗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无所谓?”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乌云散开,却露出了锐利的杀意。“我要娶别人了,你好像还挺开心?” “要不然呢?”我扯开唇角。“难道你要我像个怨妇似地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吗?我可不是你们大越国的女人,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方寸大乱。” 齐瑞临的唇角抿了抿,手下的力道却松了些。我知道他渐渐寻回了理智,以他对我的了解,应该明白我的确不会是将心伤轻易流露于外的人。 “违背了承诺的人是你,齐瑞临。”我不屑地看他。“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吗?” 他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柔和和歉疚,也慢慢地松开了手,改为双手扶住我的腰。“阿昭,对不起。”他无力地垂下头,下巴轻轻搁在我的肩窝。“我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是我轻信了父王的话。你说得没错,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现在就将皇位传给我。不但如此,他还想继续操控我的人生,甚至要抢走我最心爱的人!” 我默默地听着,心中却百转千回。 我曾想到越皇和凤鸣太子也许并不如传言之中那般父慈子孝。毕竟在接回凤鸣太子之时,越皇对他根本就毫不关心。但听齐瑞临此言,我才意识到也许越皇和凤鸣太子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若越皇真的爱重自己的这个儿子,又怎会舍得让他独自一人进入幽山涉险,还许下什么攻下幽山就将皇位相传的承诺? 这个承诺,根本就是空话。 也许越皇早就对这个儿子心有不满。毕竟他只是个平民女子所出,却因为国师的一席话牢牢地占住了东宫太子的位置,而齐瑞临显然也不是一个柔顺听话的傀儡;对越皇这样喜欢将一切握在自己手心的人而言,怎会不对这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心生芥蒂? 也许他心中还暗暗期待着齐瑞临死在幽山,最好让他名正言顺地为国捐躯,这样他才好将一切重新掌控在手心里。可若是这样,他为何不在我与齐瑞临偷偷离开幽山的时候痛下杀着,却要等我与齐瑞临分开之后对我下手? 不对,那些杀手,不是越皇的人。 我闭上眼,慢慢理清脉络,不知怎地,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深入到了越皇和齐瑞临的内心世界,就要发现那些深埋的真相。 越皇,齐瑞临,派下杀手的第三个人…… “阿昭。”齐瑞临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像是被人从温暖的水中猛地拽起,十分难受。带了几分恼恨瞪向他的眼睛,却从他眼中看到我的额头上正发出银灰色的光茫。 那种感应……莫非正是我所具有那种的心灵之术吗? 心灵感应? 难怪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异能者,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的内心世界。但越皇应当没有异能,难道我连非异能者的心灵也可以感应吗? 这样的感应又与陈雅的读心术并不相同,我不需要看他们的眼睛,只要放大自己的感应范围,便能够感应到这些人的内心世界,我能感应到的不仅仅是他们此刻的想法,更能够看到他们的记忆和感情。 比如齐瑞临,比如拓跋默,比如陈雅陈意,比如从苒……如果能够加深这样的能力又会怎么样? “阿昭。”他看见我的愤怒,反倒有些欣慰。“我很庆幸,当初做出了让陈雅代替你进宫的决定,否则现在被父王纳为妃子的恐怕就是你了。如果事情变成这样,我怕我忍不住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 我朝他一笑。“那可未必,说不准换成我,你父皇就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了。要知道,陈意可是个大美人。” 齐瑞临勾唇,手指划过我的脸颊。 “在我看来,你胜过她千倍。所以我夜夜担心你会离我而去,担心你会爱上别的男人,担心你的心里装着幽山,装着崇锦西,装着崇渊,装着你所有的族人们,却唯独装不下一个我。” 我望着他,心弦微颤。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感应有时未必是好事,因为此时此刻,我感觉得到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若我没有这样的能力,还能欺骗自己说他只不过是在花言巧语哄我,好让我死心塌地地待在他身边,但现在我却连欺骗自己也不可能。 原来,要算计一个真心待你的人,是那么艰难的一件事。 我忽然也明白了当时齐瑞临说的不忍。他虽然最终一笑而过,但其实那也是真话吧。剥开凤鸣太子的层层外衣,他也只是个真实不过的人。 虽然不忍,他最终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无论是处于拓跋璋的威胁也好,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也好,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正如现在的我,也正和当初的他一般,做了再也不可能挽回的事。同样,我也将永不后悔地继续走下去。 我万万没有想到,齐瑞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幽族的前任少祭司崇樱。 第96章 崇樱大人 七十六章 我曾在巨石阵的幻境之中见过崇樱少女时的模样,还记得她有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现在想来这眼睛其实与齐瑞临有几分相似。幻境之中的神兽雕像,其中一只眼藏着崇樱的形象,另一只眼却空无一物,现在想来也有些不合理。也许其中藏的便是一些可能会暴露齐瑞临身份的东西,只可惜当时齐瑞临正好来到这里,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一切都掩盖了过去。 对于崇樱,我曾有过千般揣测万般思量,却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见到她。 崇樱的居所位于昌原城郊,是一间碧竹环绕的小木屋,屋中仅有一间卧房,陈设简单至极。竹碗竹筷竹椅竹凳竹床,就连她招待我们喝的东西也是竹芯泡的青天茶。唯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便是竹床边摆放的夔龙面具。 当崇樱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大大地吃了一惊。 幽族人得天独厚的异能体质注定了我们比寻常人有着更长的寿命和相对来说较为缓慢的衰老速度。就像我的母后和大祭司夫人,虽然子女皆已成年,却依然风姿楚楚,灵韵动人。而眼前的崇樱,却已苍老如花甲妇人,哪里还有从前那*少女的模样? 算算年纪,她此刻最多也不过三十出头,就算幽族人离开幽山之后失去异能体质变弱,也不可能老成这个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疑惑不已,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母亲。”齐瑞临谦恭地躬身道:“我把阿昭带来了。” 我从未见过齐瑞临这般恭顺的模样,看得出来,崇樱对他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见过崇樱大人。”我俯首,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幽国礼。 “你就是博允的孩子?”她双目微眯,眼神打量了我一番。我这才发现她的外貌虽然老迈,眼神却明亮锐利如昔。“果然像他。” 她的神情很是冷漠,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儿子也没有柔和半分。 “瑞临,你先出去。” “母亲……”齐瑞临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 “瑞临!”崇樱的眼睛往他脸上飞快地一扫,更加不悦。“大婚将至,不好好准备,却把时间花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人和事身上。你可对得起周家小姐对你的一片情意?” 我是毫无意义的人?看来崇樱对我的敌意很不小。 齐瑞临的脸色苍白。 “母亲,是你促成了这次大婚,对不对?”他露出痛苦的神色。“为什么……我已经做了你要我做的事,为什么你还要逼我放弃阿昭?” “混账!”崇樱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想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手指忽然直指向我。“她本来就不属于你!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齐瑞临的唇角微微颤抖。他的视线慢慢地转向我,眼中却有复杂的阴云。“那又如何?只要她现在在我的身边就够了。” 崇樱怒极,竟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孽子!逆天而为,你必定会遭受严厉的惩罚。”她盯着他的脸,咬牙切齿。“为娘决不会眼睁睁看你犯错。你的大婚势在必行,若是有半分差错,”她又指向我。“你便再也别想见到她。” 齐瑞临垂下眼,一语不发。 崇樱放开他,又慢慢走到我的身前。她比我矮了半个头,气势却依然咄咄逼人。“你呢?为什么要来大越?” “是我逼她来的。”齐瑞临突然道。 “我可没问你!”崇樱斥了他一声,又转头看我。“若是你不愿意,他也勉强不得你吧!”她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像要看到我的心灵深处。“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轻蔑地开口。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家国不保,族人受难,你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儿女情长。幽国出了你这么个女王,实在是耻辱!” “够了!”齐瑞临猛地打断了崇樱的话。“母亲,今天我带阿昭来,只是想让您看看我心爱的女人,而不是让您侮辱她!早知如此,我万不会——” “不会什么?”崇樱探究地看着他,突兀地笑了笑。满脸的褶子在此时皱在一堆,显得有些滑稽。“不会带她来,还是不会从幽山回来?” 齐瑞临别开眼。 “别忘了,这一切可不是我强迫你做的。”崇樱冷笑道:“全部都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 齐瑞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母亲,告辞。” “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们走了一段路,崇樱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大婚必定要成,否则她会彻底消失。” 齐瑞临阴郁的脸色彻底变为阴沉,一路上只握紧了我的手,一语不发。 “瑞临。”我终于开口宽慰他。“我知道你不愿大婚,不愿摧毁你我之间的白首之盟,但有时世事难料,我们也只好顺势而为,或许将来能迎来转机也不一定。” “转机?”他露出一丝迷茫。“还能有转机吗?” “或许有呢?”我眨眨眼。“大婚不过是一场仪式罢了。为了一场仪式焦头烂额又是何必?” 他静静地望着我。“你真的不介意?” “当然介意。”我叹了一口气。“但我介意又能如何?” “对不起,阿昭。”他的眼中阴云渐去,露出一丝柔和的光芒。“不如我们先行成婚?只有你才能做我的结发妻子。” “我可是堂堂幽国女王,怎能偷偷摸摸地成婚?”我皱眉不满道:“难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等你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再来谈我们之间的事也不迟。” 齐瑞临沉吟片刻。“好,就依你所说。” 我朝他笑着,慢慢抱住他,将头倚在他的肩上。他欣喜地垂下头,吻着我的鬓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收敛了笑意,心中一片平静,静得像无风无澜的湖。 他这一番用心良苦,我又怎能不加以配合? 我早知道他是理智的人,爱一个人只爱八分,始终保持两分清醒。他会用手段争取他想要的一切,包括感情。 带我来见崇樱,他早已料到崇樱会对我出言不逊。他故意在我面前与崇樱起冲突,让我明白他的不得已和对我的情真意切,也顺其自然地让我接受他将要大婚的事实。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是否大婚,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能够妥协,是因为我已经无所谓。 凤鸣太子大婚那日,我染上“风寒”卧床不起,也没有出门观礼。将军府众人心领神会,都当我是因为暗恋太子而不得这才染了病,我和陈雅也没有多做解释,就这么让他们误会也好。 因为太子大婚,将军府的人手都集中到了一起,守在我们周围的人又减少了不少。当天夜里,我与陈雅等到子时,房门被准时地敲响。 “来了。”我朝陈雅点点头。 一个娃娃脸探了进来,看见我时眉开眼笑。“女王陛下,好久不见。微臣对您很是挂念啊。” “赵宣。”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是你,我不是让何原来吗?” 赵宣一身夜行衣,肩膀上蹲了只巴掌大的黑色/猫咪。 “少祭司大人让我来的。”他摸了摸下巴。“他说何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无语。昌原城多水,城外有护城河,城内也有溪流无数,完全能发挥何原的异能。我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让崇锦西叫来何原,怎么换成了赵宣? “也许是大人心里觉得不合适。”赵宣笑嘻嘻地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了我。“这是莲息让我带给你的。” “有劳。”我笑了笑。“时候不早了,你们快走吧。昌原城内的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你们只要出了府自会有人接应。” “陛下,您不走吗?” 我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雅朝我俯身下拜,拉起我的裙角放在额角贴了贴。 “臣此去,必不辱使命。” 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顾惜身体,你我再见有期。” 赵宣向我告辞,忽然又想起什么,走到我近前道:“陛下,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当告诉你。” “什么事?” 他凑近我的耳旁,低语几句。听见他的话时,我只觉得心跳一凝。 第97章 双宿双栖 七十七章 “大功告成!”他拍了拍手,拉起陈雅便要走。正在这时,他肩膀上的黑猫忽然凄厉地叫了起来。 “有人朝这里来了。”赵宣与陈雅不约而同地望向我。 我闭上眼,感应了一番。 来的人是……怎会是他?! “赵宣,点我的穴,从窗户离开。”我当机立断。 赵宣也不迟疑,立刻点了我的穴道,随后带着陈雅从窗户翻了出去。我心中气闷无奈,好你个赵宣,我只让你点我麻穴,有必要连哑穴也点上吗? 他们前脚刚走,房门便被砰然推开,一身大红喜服的齐瑞临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那眼神便死死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心头咯噔一跳。这家伙好像是喝醉了……我怎么忘了凤鸣太子百毒不侵,唯独过不了美酒这一关呢?这大婚宴席上,不被灌酒那是完全不可能啊,哪怕是太子殿下也逃不了这惯例。他喝醉了酒,居然巴巴地跑到我这儿来,八成是听说了我“染病”的消息,特意前来安抚的。 看样子,他是独身前来,再加上喝醉了酒,多半不会注意到陈雅和赵宣的行迹。我让赵宣点我的穴,倒是多此一举了。 齐瑞临进来之后,居然皱了皱眉。 “陈雅呢?” 这样也能发现陈雅不见了?看来这家伙就算是醉也醉得清醒。 然而我口不能言,只能对他眼神示意,希望他能发现我身上的不对劲。哪知他眼神一暗,就这么双颊晕红着朝我走来。 美色无边,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昭……” 我一个激灵,他已经站在我面前,柔情款款。 “你放心,大婚虽是不得已,我却绝不会与除你之外的女子洞房花烛。如今你该放心了吧?” 我我-我本来是放心的,你这么来一出我还放得下心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阿昭,今晚我会留在这里。” 什么?难不成他要—— 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朝床榻边走去。 我的心中一片雷雨交加。也不知赵宣他们出府了没有,但就算他们没出府,也不能冒险来救我于齐瑞临的魔掌之下。 正在纠结之中,我人已经被他按在了床上。他俯首看我,眼神有些迷离。 “阿昭,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脸颊轻轻滑动。“没想到你也会害羞。我原以为以你的性子,怕是会反客为主。” 若换成从前的我,的确会扑倒他没商量。但现在……我可没有害羞啊,难道你就没发现我不对劲吗?! 我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齐瑞临的手指轻轻拨开了我的衣领。 因为房间里很是暖和,我只着了件简单的薄衫,倒方便了他,手指一动动,衣衫便如手剥嫩笋一般轻轻松松地散了开来。 他的眼神像是带了星星点点的火苗,扫过我身下后,火苗又变成烈焰,要将我燃烧殆尽。他低头,饮酒之后显得鲜艳许多的薄唇落在我的脖颈上,辗转缠绵。 我闭上眼,心跳紊乱。怎么办?难道只能将错就错? 对于这种事,我不是没有心理准备,毕竟跟着齐瑞临来了大越,便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我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幽国民风开放,尤其是花朝节晚上总有不少未婚的青年男女在情之所至时于无人处偷享鱼水之欢,对于这种事情大家并不过多苛责。然而男欢女爱,总是要在两个心无旁骛的有情人之间才能做得的,在我与齐瑞临现在尴尬的关系之下,如何能令我坦然处之? 齐瑞临抬起眼来看我,我赶忙瞪大了眼,试图让他看见我的身不由己。 他却轻笑了一声。“阿昭真是调皮,觉得不公平?” 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索性他穿得繁冗,一时半会儿要解开也是不易。这段时间我还能好好想想应当怎么面对如今的局面……我去他怎么就脱完了? 我怅然闭眼。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此刻已是在劫难逃,不如就面对现实吧。 “崇昭!” 正在这时,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的脑海。“崇昭,你没事吧?一切顺利吗?” 崇锦西……他的声音响起时,不知怎地我感到有些难过。心中只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我目前的情况。因为这个缘故,我并没有与他建立联系,决定置之不理。 “崇昭,崇昭?” 他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加焦灼。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齐瑞临步步紧逼,那边崇锦西声声催魂。怎生一个乱字了得! 我胸口越发憋闷,终于爆发道:“给我闭嘴!” 正在这一瞬间,我感应到一些什么东西。齐瑞临的内心世界就这样敞开在我面前,一片热烈的渴望席卷而来。 要她……她…… 这个她该不会是我吧! “不能要!”我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为什么不能?”那片渴望停了停,困惑地反问。随着这片渴望的停歇,齐瑞临的动作竟然也停了下来。 “在你和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与她欢好,她一定会恨死你!” “可是……她并没有反抗,那不代表她也愿意吗?” “你没有发现她不对劲吗?”我恨恨道:“她被人点了穴!” 我猛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景色几番变换,最后才出现了齐瑞临怔忡的脸。 他停下了动作,似乎有些疑惑。 “阿昭,你被点了穴?”我赶紧眨眨眼。 他立刻抬手为我解开了穴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神情瞬间从狂热变得冷静,清醒了过来。 看来他并没有发现刚刚我侵入了他的内心世界,改变了他的想法。难道这就是控心之术?而这控心之术,竟然毫无痕迹,就连齐瑞临也没有察觉,完全只以为是自己凭空生出的想法。 难道我的感应之能进阶之后,便能施行控心之术? “齐-齐瑞临?”我脑中的崇锦西喃喃,随后立刻暴走。“崇昭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齐瑞临会光着身子在你面前?!”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愣了愣。刚刚那一瞬间,崇锦西仿佛通过我的双眼看到了我面前的景象。难道我跟崇锦西之间不但能够互相通话,还能够看见对方看见的东西?这么说,我刚刚看见的都是崇锦西那边的情形? “崇锦西,你怎么会在大越?!我不是让你去白秦吗?” “呃——白秦那边,我让锦心和崇贺云去了。”他又怒道:“你别转开话题!难怪你不让我来大越,原来是想跟齐瑞临双宿双栖!”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不得已吗?”我也怒了。“先不跟你计较,等会儿忙完了再说!” 我切断了跟他的联系。 “阿昭?”齐瑞临见我久久不语,疑惑地问。 我赶忙切断了与崇锦西的联系,睁开眼看他。 他赶忙扶我起来,为我穿好衣衫,这才不紧不慢地披上自己的内单。“阿昭,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被人点了穴。” 我摇头。“陈-陈雅……” “陈雅怎么了?” “刚刚有几个黑衣人闯进这里,将陈雅带走了。”我红着眼睛说着之前计划好的说辞。“那几个黑衣人说的是白秦国的话,我想-恐怕是拓跋默的人!” 齐瑞临沉吟片刻。“好,我会让人立刻追捕,务必将陈雅带回来。” 想追到他们,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赵宣和陈雅上了马车,谁也别想找到他们。更何况齐瑞临其实本来就在想办法调开陈雅,如今正好顺了他的意,又怎会真花人力去搜捕? 第98章 国师之谜 七十七章 陈雅理所应当地离开了我身边,即使她出现在拓跋默身边也不会引起齐瑞临的怀疑。齐瑞临心中对我的愧疚再上一层楼,我趁机旧事重提,问起他关于幽族族人安置之事。齐瑞临此刻对我也丝毫不瞒,说自己已经将安置幽族的事奏上了越皇,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个结果。 于是我趁热打铁,又提出要他帮忙,解决大越和幽国的和亲。 这其实不难。如今幽国不过是大越手中的蚂蚱,大越要拿捏幽国,原本就不需要通过联姻,嫁个公主过去只不过是多一分保障罢了。这一分保障,有更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我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渊的终身也被大越拿捏。我们幽国王族不比大越,一辈子只认准一个伴侣,一旦成婚,绝不会有二心。阿渊娶了大越公主,无论他心中对她如何想法,也绝不会背离她,若大越公主与他根本合不来,难道就这么困守一世? 齐瑞临沉吟片刻之后,果然应了我的恳求。 这一夜以惊涛骇浪开头,却在风平浪静之中结束。 齐瑞临抱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是醉酒之后做的冲动之事,却也算得上齐瑞临这一生中难得的几回糊涂。 大概也因为这糊涂,齐瑞临自觉无颜见我,那夜之后便消失了好些时日,除了第三日陪周明蓁归宁的时候匆匆露了个面,其余时候都不见踪迹。 周明蓁归宁时神清气爽,带了些女儿家的娇羞,更添风韵。她想法避开众人,与我单独地聊了聊。 虽然她与凤鸣太子之间的新婚生活不过是相敬如宾泛善可陈,但她的心愿毕竟是实现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每一日与他相见,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他聊些家常,可以名正言顺地执掌东宫,被人称一声太子妃。 她感到很满足。 因此,她对我十分感激,又于无人处塞给我一只洒金花笺,上面用金粉描了一个“蓁”字。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她悄声对我道:“只要带着这只花笺前去拜访即可,必不会遭到拒绝。” 我凭借周明蓁给我的这一只花笺,去了一趟国师府。 果然,有了周家小姐的引荐,我很容易便见到了大越国的国师大人。这位国师大人的居所里,种了一池莲花,我们就在莲池中的水坞上见了面。 这种莲花的水像是温泉,竟袅袅地冒着热气。在这池温水之中却有金色的莲花朵朵绽于池面上,很有些幽奇神秘的味道。 国师与我隔了一道小几对面而坐,一名二八佳龄的女官静立在旁,。小几上有一副龟甲,两把蓍草,还有笔墨纸砚想必是国师大人口不能言,所以只能通过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水雾在我和国师之间蒸腾,依稀能看见他脸上的青铜面具。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望着他,开口道:“此次来国师府叨扰,是有事想要请教国师大人。听闻国师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是否当真?” 国师摆了摆手。 “原来是假的。”我微微一笑。“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人真推算天命占卜人运?果然只是欺世盗名而已。” “你胡说什么?”一旁侍立的女官怒道:“国师大人的意思是外界那些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词,不必太过较真。大人这是在自谦!” “原来如此。”我挑了挑眉。“国师大人,小女生来是个直肠子,学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有话还是直说得好。” 女官更怒。“你这姑娘不知好歹!若不是因为你是周小姐的朋友,怎么可能能得见国师大人尊容?能得国师大人指点,那是昌原每一个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你居然对大人屡次三番不敬,就不怕遭天罚吗?” 天罚? 我不由得气笑了。 “你也知道天罚?我倒是奇怪了,这欺世盗名的老天爷不罚,偏偏要罚我这心直口快说实话的,这还公平吗?” 女官怒气冲冲地就差上前赶人了。 我又道:“国师大人尚且一语不发,你这女官倒是聒噪,难不成你才是真正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忽然轻轻拍了一下掌。 女官立刻噤声,作恭顺状。国师大人又朝她做了一个手势,她有些不甘有些忿忿地瞪了我一眼,不得不退了出去。 终于只剩下了我们二人。 国师又向我做了个“有话请说”的手势。 我正襟道:“其实小女这次前来,是心中长久以来有个疑问未解。” 国师挥毫写下两字。“何问?”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有人背叛自己的族人,将自己的家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国师执笔的手一顿。 “为什么会有人借假死遁走他乡,利用自己的儿子算计国之秘宝?”我与他对视,笑意不改。“难道是因为她爱上了他国皇帝,才出卖自己的国家来讨好那个男人?“ 国师手中的笔,断成两截。 “不必再装了。”我正色道:“崇樱大人,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来大越?如今我便给你一个答案。来大越,我只为了见你一面,了清我心中疑惑。” 他静静地听着,慢慢地将手中断裂的笔端端正地放于桌前,又慢慢取下了面具,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 “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其实不难。” 齐瑞临曾说过,每一年他娘亲都会带他去丽水镇住一段时间,因为丽水镇离幽山灵源近,可以巩固加强他们身上的异能;后来我也打听过关于国师的事,巧的是每年那一段时间,国师也恰好在闭关,再加上国师被越皇重用的时间与齐瑞临被接回大越的时间相差无几,稍加推断便怀疑上了国师的身份。 齐瑞临带我去见崇樱时,曾说过他与周明蓁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崇樱真的只是居住在绿竹林的一介平凡老妇,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至于那件木屋,根本就不是她的真正居所。为什么?因为这件屋子没有厨房。 一个人再怎么超凡脱俗,也不可能餐风饮露。所以我推断出这屋子只是他们碰头的一个据点,后来我也让从苒再去绿竹林探查过,果然不见有人居住。 这么多的线索指向一个真相。 “国师,就是崇樱。” 我伸手取过那枚面具看了看,微笑道:“还是那夔龙面具更配你,少祭司大人。” “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唤过了。” 崇樱垂着眼。“这么说,你刚刚故意来那么一出,是为了支开我的女官?” “也不完全是故意。”我冷冷地看她。“崇樱大人,我是真的想知道,你为何要这么做。齐瑞临为何会知道黄金花的秘密?为何会掌握它的使用方法?为何能找到神兽?这些,难道不是你告诉他的?我只不明白,你为何要生下大越皇帝的儿子,还要用他的儿子来对付幽国?幽族到底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慢慢抬眼看我,笑了起来。 “好,好。不愧是博允的孩子。”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向我的眼睛。“这么说来,想必神目也已经打开了吧。神兽眼睛里的两枚黄金珠,也已经到你身体里了吗?” 我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神兽眼睛里有珠子?” “好,太好了!”她忽然一阵大笑。“新的灵源已经诞生,我幽族再无后顾之忧!不枉费我此番苦心设计,多年忍辱,总算一朝心愿得偿!” 第99章 窥天之术 七十八章 我有些糊涂。我只知道齐瑞临会对幽族秘辛如此了解,又知道连我也不知道的那些秘密,必定是出自于崇樱的教授,但崇樱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会知道神目和黄金珠到了我身体之内的事。若她真的知道了那么多,为何连自己的儿子也要隐瞒? 我一直不明白崇樱背叛幽族的原因,如今看来,她不仅不是想背叛幽族,反倒另有计划,似乎正跟幽族的未来息息相关。 “用你的神目看看我。”她正视着我,锐利审视的眼神之中又多了一丝欣喜。“我的异能已沉寂得够久了,为我重新开启吧。” 我下意识地看向她额间的纹路,却是一惊。 之前只对她苍老的容貌惊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能印记,如今才发现她的双眉之间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任何纹路存在的迹象。如果她真的是崇樱,那么只能说她的异能已经不知为何被彻底剥去了。 崇樱看见我的神色,怔忡片刻,忽然猛地闭上眼。 她一直挺得笔直的肩膀,就这么软了软,像山之将塌,水之将泻,再阻拦不住那迟暮之年的颓丧。 “真的没有了——吗?”她愣愣地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祖神,是您将我驱逐了吗?难道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个错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终于忍耐不住。“崇樱大人,请您原原本本地对我说明。” 她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天。 “你知道这池水中的莲花叫什么名字吗?” 我没有作声,因为知道此刻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这是佛莲。”她接着说。“传说佛祖出生时行七步,步步生莲。莲有佛性,而佛莲,可观三千界,知天命,通晓人世。” “但没有人知道,我为了令这一池佛莲开放,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少祭司崇樱,是个少有的奇才。作为幽族大祭司之女,她自然而然也继承了两种异能,除了被幽族人所熟知的幻境之能,她还有另一种独特的能力。 那就是通晓文字之能。 无论是怎样的文字,她都能够解读,并且轻而易举地理解其中的意思。也正因为如此,她研读了许多书籍,将祭司一族收藏的古籍几乎都一一阅遍,就是这样她还觉得不满足,便从各国搜集那些从远古流传下来的古物,常常从中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终于有一次,她在东夏得到了一只铜匣。铜匣之中,藏着一把白玉杖和一枚奇特的玉简。打开之后才发现,其中记载的竟是一种窥天之术。 根据玉简的记载,这把白玉杖在数千年前本是属于一位名为隗姬的女子。她以窥天之术算出数千年之后西北方隐于山麓之中的小国将会遭遇灭族之难,此难将波及诸国,引起世间一片动荡。所以她留下玉简和玉杖,希望这些东西能到有缘人的手中,为这小国解开这灭族之难。 西北方山麓之中的小国,除了幽国还能是谁?这隗姬推断的时间,分明正是数十年之后。若单单如此,还不值得崇樱将它放在心上。但她身为少祭司,早就知道关于幽族之难的那个预言,再加上她博览群书,早知道预言和窥天之能并非虚妄,若隗姬所言当真,幽族之难已迫在眉睫。 崇樱将此事上禀父亲,却并没有得到大祭司的重视。幽族安稳了千年,早已渐渐遗忘当初那位先知的告诫,大家都抱着侥幸的心里,谁都不认为这场灾难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崇樱决定学习窥天之术,找到证据。 然而窥天之术晦涩难明,即使是天资聪颖如崇樱,苦心修习之下也只会了一些皮毛。但就是这些皮毛,竟真让她看见了一些“天数”。 她看见幽族生灵涂炭,异国的铁蹄踏遍幽国的每一寸土地,烧杀劫掠。到最后,幽山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片焦土,整整一族人,竟无一人幸免。 幽族自此彻底成为历史。 她看得胆战心惊,恐慌席卷了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于是她绞尽脑汁,终于利用窥天之术看到了一丝希望。根据她所看到的,唯一一个能改变这命运的变数,竟是她自己的儿子。 一个与外乡人的儿子。 崇樱犹豫了很久。她知道身为少祭司,一旦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意味着将永远不能再回到幽族。没有人会理解她,没有人会支持她,她必须一个人,将这条不归路一直走下去。 大概所有天赋惊人的人都有一种难以抗拒的使命感,他们总是承受与众不同的,令人纠结不安的宿命,并最终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所以她最终还是踏上了这一步。 趁着一次跟访外使外出的机会,她去了丽水镇,天数之中她在这里遇到那个与她结合的外乡人。当时幽族对访外使的限制还不是那么严格,再加上她身份尊贵,自然没人敢过问她的行踪。 她在丽水镇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那个人。他年轻俊朗,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英气。也许出于刻意的安排,也许是出于天意,一场邂逅成就了一场露水姻缘。 于是顺理成章地,她怀上了那个命运之子。 大祭司知道此事后暴跳如雷,但他却再也无力改变事实。少祭司与外人相通有子,将在幽族带来怎样的轰动?为了瞒下这桩丑事,他只能顺了崇樱的心意,安排了她的假死。 从此之后,崇樱便生活在了丽水镇,也因此结识了幽南域主的爱人,与她一同居住在了那个种着桃花树的小院子里,直到她生下了齐瑞临。 生下齐瑞临之后,她更加潜心钻研窥天之术,却久久不得进益。窥天之术若要进阶,需得配合白玉杖之中的灵息,但她却总是无法找到导出灵息的方法。随着齐瑞临一天天长大,她心中焦虑不已。 她只知道齐瑞临会是将来的那个变数,却不知道他会怎样改变幽族的命运。如果出了差错怎么办?如果一切都不如她所想怎么办? 为了改变幽族的命运,她已付出了太多。正因为如此,她不能容许丝毫的失误,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命运的走向。 终于,她使用了最后一个办法。 以命换命。以已身之命,换天之命。 一颗佛莲,耗费她一个月的寿命。佛莲绽放之时,便能让她窥见些许天命。 最终,她跟随佛莲之中天命的指引,将齐瑞临送回了他的父亲身边。又利用窥天之能为越皇解决了几次危机,最终被奉为国师。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 我想这个问题已不必再问。再看这一池金莲,颗颗都是她的寿命凝结而成,我心中震颤,又涌上悲怆。 只是这天命,为何来得如此诡谲莫测? “罢了,罢了。”她闭上眼,又露出一丝笑容。“只要能解救族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心中百般滋味,再看她时,不由得带了一丝敬意。 “崇樱大人。”我依然心存疑惑。“为何你就那么肯定从窥天之术看到的幽族蒙难一事是真实存在的?会不会这些只是你心中的恐惧,只是被它放大了?我很难相信好端端地,幽族会就这么简单地被人灭族。” 就算是这一回,若不是齐瑞临破坏了灵源,幽族也不可能被外国入侵。 “我知道很难让人相信。”她淡淡地说:“但我知道那是真的。因为灵源,本来就快要枯竭了。” 枯竭?! “怎么,你以为灵源永远不会用完吗?”她苦笑了一声。“难道你不觉得近些年来,幽山之中很有些不太平吗?” 我忽然想到四域呈上的急报。 连日的大雨,突然出现的怪兽,甚至还有族人们世代减弱的异能…… 难道这些都是灵源将要枯竭的征兆? 若真有一日灵源枯竭,族人们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失去了所有的保护,还真只能任人宰割。大越,白秦,甚至还有看来中立实际上却立场不定的东夏,还有那些在草原和沙漠中游走的部族们…… 到了那个时候,的确很可能面临被劫掠践踏瓜分的局面。如今落在大越手中,看起来倒的确是更好的结局。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崇樱微微一笑。“我推算出只有瑞临毁掉灵源才能令你开启神眼,所以才向越皇提议让瑞临前往幽山。如今神眼,黄金花和两颗黄金珠在你身体之内结合,如今已经成了新的灵源。只要你活着,族人的异能便永远存在,你死去,灵源便会传到另一个幽族人体内。只要有一个幽族人活着,幽族便依然拥有异能。只要还拥有异能,幽族便无灭族之忧。” 我愣了愣。 “如果——如果我体内只有一颗黄金珠呢?” 第100章 一场交易 一百章 “怎么可能?!” 崇樱脸色一变。“你以为黄金珠是随便谁都能得到的吗?只有——”她激动的神情忽然滞了滞。“另一颗在哪里?除非……” 我静候下文。 “是我那侄儿崇锦西?” 她露出了然又无奈的神色。“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除了你之外,也就唯有他能被黄金珠认可了,毕竟他是你命定的伴侣。” 命定的……伴侣…… 我的脑中轰然一片,混乱之后,突然想起那日赵宣俯首于我耳边说的话。 他说陛下,当初神选时,他曾与神鱼心灵相通,得知被祖神选中的人是崇锦西,为什么最后变成了齐瑞临,这件事实在令人费解。 我又想到神选那日,我心神不宁间忽然得到一种启示。那启示告诉我,祖神已经做出了选择,却不是我想要的。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只是我迟迟未能发觉罢了。 这便是那日在山洞之中,崇锦西想对我说的话吧。是他与齐瑞临交换了神鱼,欺瞒所有人,亵渎了神明。 他明知道齐瑞临成为我的王君可能会为幽族带来灾难,明知道违背祖神的意思将会受到惩罚,他原本正是为了阻止我与齐瑞临在一起才参加幽神祭,最后却做了这么一个决定。神选前一天,陈雅去找崇锦西,崇锦西问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我吧? 他违背了对祖神的忠诚,违背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不想让我失望,不想让我伤心罢了。 原来祖神为我选择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崇锦西。 他任性,骄傲,有时无理取闹,心眼儿比针尖还小,让我一直将他当弟弟一般吵着闹着也宠着让着。他的容貌虽然皎洁美丽如同月光,却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一切,他明明是知道的,却偏偏还是不管不顾地要跟在我身边,不管不顾地想撞破我的心防,想钻进我的心里来。 他是想抓住我的心哪…… 只是他怕我伤心失望,难道他自己就不会痛吗? 我的心中,那些原本以为已经麻木死去的情感,像是又慢慢地动了动,但只是这么动了一动,便已让我疼痛不已。这疼痛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崇锦西。 “若当真如此……”崇樱却沉声一叹。“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她抬眼,看我的眼神终于露出一丝柔和和怜悯。 “昭儿,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伸出手,轻轻盖在我的手背上。“但我知道你跟我一样,能够为了幽族牺牲一切,对不对?” 我凝视着她的眼。 “黄金珠一旦入体,只有一个办法才能让它出来。”她深深地望着我。“那就是让宿主死去。只要宿主死去,黄金珠便会脱体,到那时它自然会来到你的体内,毕竟你体内有另一颗黄金珠。” “你要让我……”我颤抖着嗓子。“杀了崇锦西?他可是你的侄儿,你怎么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她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你看看这一池金莲,看看我!” 她指着自己的脸,失控地大叫。 “你以为我想年纪轻轻背井离乡吗?你以为我想跟一个陌生人生儿育女吗?你以为我想与心爱之人背离吗?你以为我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衰老吗?” 她的眼眶终于落下泪来。多年的委屈,多年的忍耐,多年无奈的计算和付出,终于在这一刻令她崩溃。 “崇樱大人。”我深深地呼吸,试图令自己平静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崇樱定定地看我。 “别无他法。” 我沉默着,她也沉默着,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 “灵源若不能重生,幽族迟早还会面临困境。崇昭,我知道你不忍心,但一个人的性命和一族人的性命相比,哪个更加重要?如今你体内的黄金珠已吸收了黄金花,只待与另一颗结合,便能生出灵源。难道要在这一刻功亏一篑?” “崇樱大人。”我朝她一拜,正色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请放心,既然我知道了真相,必定会找到方法令灵源重生。”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我知道你迟早会想明白。” 与崇樱会面之后,我回到将军府,意外地看见我院子里多了两名使女,看见我回来,两人恭恭敬敬地朝我行了个礼。 这两名使女名为鹤兰和燕音,是齐瑞临送来的。陈雅被“掳走”,陈意成了越皇的妃子,如今我身边的确也没什么合用的人。齐瑞临知道我不会用将军府的侍女们,便暗地里给我送来了她们两个。 虽然她们摆明了是齐瑞临的人,但也总比将军府的人可信了许多,起码我知道她们效忠于齐瑞临,必定会按照他的吩咐为我勤勤恳恳地做事。 鹤兰身段高挑些,容貌也秀丽许多。燕音稍矮,身材也有些圆润,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很有些讨喜。 鹤兰手中捧着一个锦囊,笑着对我道:“小姐,刚刚有人送来了这个,说明一定要交到你手里。” 我接下锦囊,让她们二人退了下去。 锦囊之中,装着一枚玉环。玉环旁还有一小卷帛书,上写“自离别后,甚是想念,千里迢迢,唯盼再见。” 是金翅龙王。他送来这帛书和玉环,难道是他人已来了昌原? 我将这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却怎么也没发现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想来他也知道我四周都有齐瑞临的耳目,所以不将信息直接透露在帛书里。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送这帛书? 我沉吟片刻,看见院子里穿行而过的溪流。 有异能的气息……我忽然心有所感,缓缓地走近溪流。水流打着旋儿,在水面中央停了一只珠贝,看上去毫不起眼。 我伸手捞起珠贝,打开之后果然看见了一行字。 夜里,我没有熄灯,合衣而躺。 子时的打更声刚刚响起,我便听见门扉一响,蹿进来两道黑衣人影。 “陛下。”两人朝我点点头。“我二人奉龙王殿下之命前来接应。” “外面守着的人如何了?”我问道:“尤其是那两名使女,应该都是高手。” “陛下请放心,已让他们睡过去了,天明之前不会醒来。” 黑衣人将我引至城南,正是银杏树林中的那座水肆。 水肆边的清流之上点着一串莲花形状的河灯,黑衣人将我送到此地便停了脚步,看样子是要我自己步行前去。 这水肆白天看来很是风雅,夜里配上这河灯,风雅便转成了风流。好一番风流情致,若再配上些丝竹,更是妙不可言。 正在此刻,河灯深处,传来渺渺乐声。 我愣了愣,嗤笑了一声。举步朝前,循着乐声而去。 顺着莲花河灯,一直走到一处水榭。水榭台上,金翅龙王萧泽正垂首抚着一把箜篌。这男子平素总是放浪不羁的模样,此刻抚琴时却显得姿态优雅。柔美的竖琴和张扬的男人味配合,有一种危险的吸引力。 萧泽墨蓝的眼睛朝我瞥了瞥,忽然勾唇而唱。 他唱的是东夏国的民谣,我虽听不真切,但也能感觉到这是一首情歌。 难不成这萧泽还没有放弃引诱我吗? 我哭笑不得地听他唱完,又见他起身,微笑着朝我走来。 “小毓儿,别来无恙?” “泽君将我引到这里,想必有要事要说。”我一本正经。“先说正事吧。” 萧泽神情一僵,随即苦笑道:“真是煞风景。也罢,是本王听闻你被凤鸣太子带到大越,便特意趁太子大婚的机会前来昌原,看看你是否需要帮助。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 “多谢泽君关怀。”我向他拱了拱手,顺便看了一眼他额间的纹路。数月不见,当初被我唤醒的驭水之能如今已皎然生光,显然进阶不少。“其实泽君来得正好,我的确有事想请泽君帮忙。” 萧泽墨蓝的双眼光芒闪动,与他发间的明珠相映生辉。 “不妨说来听听。” “东夏国金翅龙王萧泽,素有多情之名。”我踱了两步,朝他莞尔一笑。“然而萧泽殿下这一次却浪子回头情有独钟,偏偏爱上了一位幽族女子,与之许下白首之盟。然而不巧,这名幽族女子被凤鸣太子抢走,龙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举兵压境,逼迫太子交出自己的心上人。太子无奈之下,只能交出这名幽族女子,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看向他的眼。“如何,这个故事够不够动人?” 萧泽眉心微皱。“故事的确动人,但这动作也太大了些。其实小毓儿想要脱身,何必非得用这样的办法?”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若凤鸣太子不肯妥协,倒利用这理由反过来与东夏交战又该怎么办?” “放心。我能保证大越国绝不会与东夏交战。”我顿了顿,又道:“当然,我会用泽君想要的东西交换泽君的这次相助。比如——”我指了指他的额头。 “一只拥有驭水之能的军队。”我放低了音调,慢慢靠近他。“大越和东夏之间,隔着天堑玉带江,有了这只军队,大越能奈你何?” 萧泽的眼睛闪了闪。 “本王必须好生衡量,看看这一番动作是否值得。”他沉思片刻,忽然又勾唇问道:“白秦前些日子刚刚立了储君,听说这储君能够上位,大半原因是出于一个新崛起的江湖门派幽极宫的支持。不知小毓儿可否听说过这件事?” “泽君的耳目还真够灵敏,就连白秦王室争储的□□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萧泽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哪里哪里。” “泽君想知道这幽极宫与我到底有没有关系?”我挑眉,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困在大越,如何能组建这江湖门派?自然是无关。” “是吗?”萧泽显然不信。“但本王听说这幽极宫之人个个身怀奇能,还在诸国大肆招揽弟子,被选中的弟子们也会被赋予奇能。这样的事情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我微微一笑。“泽君想必已经出手探过这幽极宫了。” “当然,但本王却一无所获,就连这幽极宫的老巢也找不到。”他叹了一口气。“藏得还真深。” “既然藏得深,又何必费力寻找。该出来得时候,它总会出现。” 萧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小毓儿似乎想做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啊……如果我帮了你,不知能有什么益处?” 难道一支水军还不够? “你也知道,本王风流多情,既然担了这名,何不假戏真做?”他忽然欺身而上,手指勾住我的一缕头发。“要本王答应也不是不行,只要小毓儿再加上一个条件。事成之后,我要你真正地嫁给我。” 这件事,萧泽已经有意无意提过好几次。他为何如此执着?我可不认为他是真对我动了心思,原本以为他是在试探我的心思,现在看来,他显然还别有所图。 “泽君,做人可不能太过贪心。”我从他手里抽出头发,淡淡地说。“其实可以帮我的人,也并不一定是泽君你。” 萧泽怔怔片刻,忽然又露出招牌式的不羁笑容。 “小毓儿不高兴了。其实你身边那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有什么好?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若泽君能放下一切,死心塌地地跟随我左右,从此对美人们目不斜视,也许我能考虑看看。” 萧泽摸着下巴,为难地说:“这——放下一切容易,不看美人那实在是……” 我轻笑了一声。“其实泽君早已做出了决定不是吗?你将那玉环和锦囊送到将军府,难道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正面与齐瑞临对上了?” 第101章 林中告白 一百零一章 萧泽朗笑了几声。“看来我也没得选择了。只不过这一切还得万全的准备,待到准备妥当,恐怕至少还需要半年的时间。” “没问题。”我点头。 “合作愉快。”萧泽向我伸出手臂。“小毓儿不给我一个拥抱吗?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我伸出手,在他右掌轻轻一击。“击掌为誓。” “还真是……”萧泽露出哀怨的表情,眼神之中却满是笑意。“其实小毓儿真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萧泽虽然花名在外,却从不会强人所难。” “泽君,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我与他对视,想探究出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助我?” 萧泽墨蓝的眼睛如同夜晚的海,有点点星光落在海面,安宁而幽远。 “若有一日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便将这问题的答案相告。”他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倒在无形之中展露出东夏王室所特有的优雅气度。“如果你做了我的王妃,我可以考虑从此少看些美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认真的。” “抱歉,泽君。”虽然他看上去很认真,我却实在没办法当真。“其实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 他一脸惊愕,很不是滋味的样子。 “原来你真喜欢那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他皱眉。“你会后悔的。” 我无奈。“泽君,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萧泽的唇角微微一勾。 我转过身。“怎么,还不打算出来么?” 银杏林之中笼着一层薄雾,随着我的这一声呼唤,雾气动了动,像被投入石块的湖面,荡漾了起来。一个人影慢慢地从这薄雾之中显出身形,先是个修长的轮廓,后来渐渐清晰。 清晰之后,他便照亮了整片丛林。 即使是再熟悉他不过的我,此刻也不免呆了神。 若不是我这声呼唤,大概他还不打算现身。萧泽之前那些言语动作,若换作从前的他早已按捺不住,而这一回却迟迟未曾有任何反应,这小子总算也开始沉得住气了。 他走到我身前,淡淡地问:“你知道我在?” “你刚刚进昌原城我便感觉到了。”我瞥了瞥在一旁看好戏的萧泽。“恐怕泽君你也早就发现了吧?” 萧泽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耸耸肩。“男人对情敌总是很敏感的。” 崇锦西居然没有搭理他,也没有要生气暴走的意思。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垂着眼。“看来你们的公事已经谈完了。可以走了吗?” 我点点头。 萧泽不满地嚷嚷。“喂小子,你打算对我视而不见吗?小毓儿虽然拒绝了我,但也不代表她就会选择你。” 崇锦西总算是正眼看了看他,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看来龙王殿下还没听明白。”他执起我的手,最后瞥了萧泽一眼。“我们幽族的女王陛下,不会喜欢一个滥情又自以为是的丑男。” 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听得人心弦一抖。 萧泽的脸上阴云密布,深邃的双目仿佛暴风雨将临。 “好!很好!”他冷冷地笑。“小子,你我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总有一天,本王要叫你后悔今天的出言不逊!” “拭目以待。”崇锦西回了一句。 看来我的揣测失误,这小子不是沉得住气,而是直接从暴走转为蔫坏了。居然有本事把萧泽气成这样,算是一种进步吗? 我正想离开,却看到萧泽回到箜篌之侧,像是打算再弹奏一曲。这箜篌样式古朴,通身由白玉制成,那玉质和纹理看上去很有几分眼熟。 我心中一动。 “萧泽,你可听说过你们东夏国有一位名为隗姬的女子吗?” 萧泽的手指一顿。 “隗姬娘娘,是我东夏王室宗庙内供奉的先祖。” 隗姬竟然是东夏国王室的先祖……我不禁联想到那个关于崇方祖神与漳海龙女的传说。崇方天神是幽祖先祖,那作为东夏先祖的隗姬,莫非就是那位龙女? 所以她能掌握窥天之术,又刻意将这窥天之术流传下来,想帮助幽国度过这一难,只因为幽族是崇方天神的后代。 但果真是如此吗? 我直觉这里面还有些蹊跷,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便将崇樱的事向崇锦西详细地说了一遍,崇锦西听了之后沉吟片刻,忽然说:“难怪东夏国总是派出使者来幽山想面见幽王,大概这也是隗姬的意思,想对幽国做出警告。” “隗姬当初留下这个铜匣,应当也计算过天数,知道这铜匣会落在姑姑的手里,而姑姑会成为改变命运的初始。但既然如此,为什么姑姑不能使用白玉杖内的灵息,最终只能通过折损寿命的方式来窥探天机?” 对了! 崇樱不能使用白玉杖内的灵息,但我却可以。难道隗姬的目的是将白玉杖通过崇樱再传到我手里?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窥天之术传给崇樱根本没有太大意义,传给原本就有预知之力的崇锦西岂不是更好? 窥探天机……灵息……预知之力……能使用灵息的我……拥有预知之力的崇锦西……隗姬……崇方天神……那些传说…… 我脑中渐渐出现了一条线索,慢慢地明晰了下来。 难道真相竟然是—— 若真是那样,崇樱的悲剧,父王的逝世,幽族的灾难……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我想我大概明白了金翅龙王多次相助的原因。但想通这些之后,我却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猜错了而已。 这件事,只有东夏王室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锦西,我们的计划恐怕要做出些调整了。” 在没有确定的答案之前,还不能将这些猜测透露给别人。 崇锦西瞥了我一眼。“你想查东夏王室的事?” “不错。”我颔首。“东夏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方蔚行已经传信过来,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萧泽回国之后便与他接触。” “不急。先去查查东夏王室的事。多派几个雪衣祭司过去,一定要从东夏王室的嘴里撬出隗姬的事。” 崇锦西点头应下。 “白秦那边,让锦心和崇贺云加快速度,拓跋默既然已经做了储君,下一步便是在半年内拿下王位。” “放心。”崇锦西沉声道:“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之内就会有好消息。” 我朝他微微一笑。 月色朦胧,像在他脸上遮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但我却分明感觉到他已大不相同。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将心事都写在脸上,将爱恨情愁都刻在眼里,那双如同朝露一般美丽的眼睛,如今却像是包蕴万象的星空,看久了之后就像要迷失其中,失去自我,心甘情愿地臣服。 “你的心灵之力,进步得很快。”我深深地看着他的眼。 崇锦西凝视着我,没有躲避。 不知何时,明月隐于云层之中,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小雨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却令他的脸更加清晰了些。 他抬起袖子,为我挡住了雨。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周围是那样寂静,没有蛙鸣虫叫,也没有人声鸟语,只剩下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和我们彼此相闻的呼吸声。 雨滴顺着他的脸庞滑下,从下巴落进了脖颈里。他的衣裳有些松散,那水滴便顺着脖颈又滑了进去。 “既然……”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连忙又清了清嗓子。“既然来了昌原,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垂下眼。“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我。” 我想起那天他通过我的眼睛看见的那一幕,不由得有些尴尬。“其实那天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来昌原,除了为我们的计划争取时间,也是想来见崇樱一面,弄清楚她为何要助大越。如今一切水落石出,只要时机一到我便会离开。”我想了想,又补充道:“总之我到昌原来,并非对齐瑞临还有留恋,所以——” “我知道。”他又一次急急地打断了我的话。 不知怎的,我觉得我越是解释,他就越是低落,越是沮丧。 这是怎么回事?当时他看见齐瑞临分明还十分恼怒,为何现在却这副模样? “对不起。”他忽然幽幽地说。 我愣了愣。 “当初在太上王陛下的灵枢前,我曾发誓要护你一世周全,不离不弃,至死不渝。”他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然而如今,我却让你孤身涉险,为了幽族牺牲……都怪我太弱!若我能再强一些,你就不需要独自面对这些困境,不需要对自己的仇人曲意逢迎……” “锦西……” “阿昭。”他的手指抚上我的头发。“我倾心于你。” 雨,越下越大了。 哗哗的雨声明明在我周围,我却觉得它正渐渐离我远去。崇锦西的话在我耳边低低地响着,带着一丝性感的磁音。 我心中的那一片废墟之中,有什么东西拱了拱。有些疼痛,也有些苦涩。 他在对我告白吗?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 “我倾心于你。”他继续说着。“虽然我一直不愿承认,但从很久很久之前,我便已经倾心于你。当初参加幽神祭,其实是出自于我的私心。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与别人成婚。” “锦西……” “你不必回应我。”他急急地说着,像是怕我说出些绝情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男人,没有关系。今后,你把我当朋友也好,当哥哥也罢,哪怕当弟弟也可以。但今晚……只有今晚,不要说那些拒绝的话好不好?” “其实……” 他忽然伸出手臂将我抱紧。“别说,别说——” 我无奈地揪了揪他背上的头发。“你就非得在雨里说这些吗?” 他的背脊僵了僵。 我抱住他的腰身,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扛在肩膀上。 “崇昭你又来这套?!”他大惊失色,挣扎不已。“放我下去,喂,放我下去!你再这样,我我我就——” 我点了他的穴道。 世界终于完全安静下来,之前那种唯美多情的意境终于也完全消失了。 这里是说这种事情的地方吗?还不让人拒绝……话说我也没想拒绝啊?!只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谈情说爱真的好吗? 那些话,说得我浑身麻麻的。实在太奇怪了…… 不想拒绝,但又不能接受。唯一的办法就是捣乱了。 几个纵跃之后便到了将军府,鹤兰和燕音尚在熟睡。我换了件衣裳,又给崇锦西找了一条裙子。 “你让我穿这个?!”他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臭着脸。 “又不是没扮过女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取了条布巾替他擦脸。“你不是说要贴身保护我吗?不扮成女人,怎么贴身保护?”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贴——”他嘟囔着,脸却渐渐地红了,声音渐低。“贴身保护你……” “原来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做不解状。 他别开脸,哼了一声。“扮就扮。” 他穿上裙子,看上去却别扭得很。当初在白秦他也扮过侍女,怎么就没那么违和呢?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大概是因为他长高了又结实许多的缘故。 “不成。你还是扮成侍卫吧。”我叹了一口气。 崇锦西的脸色又红又黑。 “崇昭!你这是想气死我吗?” 我满脸无辜,让他自己照镜子。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脸嫌弃,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吞了一颗丹药。 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发出咯咯的声响,忽然缩小了一大截,就连脸部轮廓也小了不少,再配上身上的那条裙子,看上去正像个不折不扣的妙龄少女。 “本来是准备给你用的。”他臭着脸。“没想到用在了我自己身上。” 我忍俊不禁。现在他比我还矮了些,不由得令我想到随心所欲欺负他的童年时光。我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轻佻地说:“小姑娘长得还不错!” 他瞪了我一眼,那天人般的容貌却显得更加姣美。 正在这时,鹤兰发出一声呓语,燕音也动了动,像是快清醒过来。 “她们就交给你了。”我懒懒地往美人靠上一躺。“正好让我看看,你的心灵之力如今到了什么程度。” 第102章 锦小月月 一百零二章 崇锦西的龙吟之声虽然能震慑心魂令人臣服膜拜,却并没有迷惑人心的效果,但配合我的控心之术,想修改这两人的记忆,控制她们的言行不过是轻而易举。 我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在异能者面前,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不堪一击。也难怪诸国一直对幽族虎视眈眈想除之而后快,除了眼馋于幽族的矿藏和地势之外,恐怕也是忌惮幽族那与生俱来的能力。 如今幽族已归属大越,表面上看也失去了那些能力。从一个方面来说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可以韬光养晦,令诸国不再警惕注意。与此同时,假借江湖崛起的幽极宫却在白秦大肆动作,吸引大越和东夏的注意。大家都认为幽极宫的本部必定在白秦,有谁能料到它其实是出自漳海之中?就算有人猜到它与幽族的关联,找不到地方也是白搭。 在祭司神殿的那些时日,我日夜研习,将每一种异能的进阶修行的方法做了总结,与此同时,我也发现紫苜蓿碰触到隐伏异能者时会产生变色,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掘寻常人中潜藏的异能者,再结合我灌注了灵息的白玉杖,暂时性地激活他们的异能。锦西,大祭司和阿渊只要利用我留下的这些方法,便能够极快地壮大幽极宫。 崇樱说要我杀了崇锦西来获得永久的灵源,我却并不认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诚然,若真能获得她所说的灵源自然是一劳永逸,但这样其实还是回到了从前的那条路上去。依赖灵源,不是永久之计。谁能担保这灵源就永远不会枯竭或者发生变化?我想祖神赐下神目,正是要我发掘出异能中隐藏的秘密。只有掌握了这些根源性的秘密,才能够始终地保持主动,不被牵制。 真正地认识我们身上的异能之后,便可以利用异能开发出阵法,兵法,奇器,机关,毒术,医工,甚至还有那窥天之术……无论哪一种都可以成为保护幽族的利器,都不可忽视。即使有一天完全没有了异能,幽族依然进能手握天下,退能稳守一方,才算是真正的安枕无忧。 见过金翅龙王的第二天夜里,齐瑞临便来了。 当时我正与锦西在院子里修习心灵之术。吸收月华与薄荷草的香气之后,能够令心灵之术快速地进步,而我与锦西配合修习时,似乎更有进益。 我修习完一轮之后睁开眼,只见面前站了个黑乎乎的人影,不由得一吓。仔细看去,才发现是齐瑞临。 “你们在做什么?” 只怪我修习时全神贯注,竟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我瞥了瞥崇锦西,示意他安分些。“跳舞。” 齐瑞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跳舞?没想到阿昭还有这种爱好。” “是祭神舞。”我讪笑一声。“百无聊赖,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齐瑞临转向崇锦西,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番。“这就是你从街上捡回来的侍女?她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人。”他从未见过崇锦西的容貌,当然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绝色少女便是那位少祭司大人。 “大概是有些来历的,不过她口不能言,也记不得自己的家人,我便将她带了回来。” “真是胡闹。”他无奈地转身牵起我的手。“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少招惹得好。我记得你可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 “我是不爱管闲事。”我眨眨眼。“不过我喜欢美人。” 他愣了愣,又舒展眉眼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当初若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怎么会注意到你?” 齐瑞临低低笑了起来,双手揽住我的腰身,与我额头相抵。 这是自他新婚那夜之后,他第一次与我相处,第一次做出这般亲密的姿态。我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崇锦西,只见他垂下眼,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心中宽慰,又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喂崇昭,你要跟他抱到什么时候?” 我脑中忽然响起他的传音。 果然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小心些,别让他生出怀疑。要是实在看不下去,那就先离开也好。” 齐瑞临不是普通人,他也是背负了天机的佼佼者,不可能轻易被我们所控。若控心不成反而引起他的怀疑,便是前功尽弃。 “你是觉得我碍眼,想赶我走?我——我偏不走。” 崇锦西忿忿不平。 “那你就尽管看着。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不饶你。” “阿昭。”那侧,齐瑞临却柔情万千。“这些天,我很想你。” 我错愕地抬头看他。 “那天夜里,是我醉酒忘形了。”他的声音沉了沉。“不过……唯有想像新娘是你,我才能将那场婚礼进行下去。”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生出一些悲伤。 身为凤鸣太子,看似风光无限的他,其实也很可悲。 他的父皇,对他只有利用和猜忌;他的母亲,对他亦是重重隐瞒,甚至连他的出生也不过是计算好的结果;他的婚姻,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人生,被他的父母紧紧牵制,如今就连我,对他也只是虚与委蛇。 他也曾获得真心,如今却全部失去。若他得知一切的真相,会不会彻底崩溃?那个我爱过的绿竹美玉一般的少年,终究也会被我彻底摧毁吗? 我闭上眼,害怕自己的眼中流露出不忍。 “临哥哥。” 他抱紧我,温热的呼吸吹拂着我的耳侧。 “临哥哥,当初你带我去东夏求医,有没有想过与我从此遁走他乡,再也不回大越?” 他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有。”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大越。我相信,即使我不离开,他最终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和我一样,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东西。 崇锦西依然面无表情,只有唇角抿得很紧,显得挺僵硬。我忽然看见齐瑞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已露出怀疑之色。 不好!齐瑞临是在试探他! “锦西,他对你起了疑心!”我着急地在心中传音。齐瑞临向来内敛,怎会随意在不知底细的外人面前对我显露情意,他显然是对崇锦西起了疑心,才加以试探。崇锦西虽然没有露出多余的神情,但这种平淡本身就很不对劲! 凤鸣太子丰神俊朗,姿容绝世,是无数大越女子心中倾慕的对象。若是普通的少女见到他自然会露出羞怯的神情,即使对他并无遐思,见到他对我的亲密情状也应该会有所表现,但崇锦西却毫无异状,怎不让他怀疑? “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个姑娘家……”我在心中哀叹。 “小爷本来就不是姑娘家!”他更加愤愤。 我灵机一动。“你想像一下,现在我身边的人不是齐瑞临,而是你……” “我-我干嘛要这样想像?你以为我是齐瑞临,要通过想像才能满足自己的期盼吗?” “那你是怎么满足自己的?” “我——崇昭你真流氓!” 我怎么流氓了?! 这么来回了几句,只见崇锦西的脸绯红一片,唇角也舒缓了不少,再配上那低垂的脖颈,倒真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齐瑞临眼中的怀疑之色仍未撤去。 我狠狠地将他一推。“齐瑞临,你在看什么呢?” 他错愕地看着我。“阿昭,我——” “还说什么皮囊不重要?”我指着崇锦西,咄咄逼人。“看到小月月的美貌便移不开眼了是不是?” “小月月?”齐瑞临哭笑不得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崇锦西飞快地朝我瞪了瞪眼。 “要不要我把小月月送给你做侧妃啊?”我冷哼了一声。“看你们郎情妾意,我倒成了多余的人了!” “阿昭,你误会了。”齐瑞临眼中露出笑意。“我只是觉得她不同寻常,这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没想到阿昭你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 我横了他一眼。 他冷冷地瞥了瞥崇锦西。“还不快下去?以后好好服侍你家小姐。” “是。”崇锦西乖顺地退下。 “崇昭,你给我悠着点儿!别再被他占便宜了!” “你就快下去吧!”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小月月!” 崇锦西下去之后,齐瑞临才说明来意。这一次来找我,是因为他的太子府已经建成,即将从宫中搬至府中。既然有了太子府,他便打算让我也从将军府搬过去,一是因为前一日他派到我身边的紫衣凤凰骑不约而同地莫名昏睡了好几个时辰,再加上之前我收到的那只锦囊,终于引起了他的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我安置在他的眼皮底下才能放心。还有个原因他没有明说,我知道多半是因为幽极宫。 幽极宫的种种,既然引起了金翅龙王的注意,凤鸣太子没有理由会忽略。他应该也想到了幽极宫可能与幽族有关,但我身在大越,不太可能再参与到这件事,他没有对我提及,多半是不想让我多虑多思。但幽极宫来势汹汹,他不能隐瞒太久,既然如此,他更要看紧我的一举一动,好及时做出应对。 他的安排,我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搬去太子府之后,便要面对周明蓁,虽说我喜欢这姑娘,但毕竟如今的位置尴尬,再加上又多了个崇锦西,难免令局面复杂了不少。于是来到太子府之后,我尽量避开与周明蓁碰面的机会。周明蓁似乎也心领神会,并未刻意再来与我相见,两人相安无事了许久,直到数月之后,白秦国王权易主,拓跋璋身患重疾,将王位传给了储君拓跋默。 因为这件大事,神秘又日渐壮大的幽极宫出现在三国的视野之中,得到了大家的重视。幽皇命凤鸣太子前往白秦,明为恭贺新君登基,实为查探幽极宫。 我想幽皇必定还授意齐瑞临在必要时将幽极宫一网打尽,只不过他这个美好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齐瑞临临行前,给我看了一道圣旨。 这是一道关于幽族族人安置的旨意。不出我所料,幽皇将幽族分东西南北中五路,分别安置在了五个州郡之中,不日便要整顿族人出发前往。 至此,他答应过我的两件事:安置族人和取消联姻,都已经做到。在我心中的最后一丝恨意已随之飘散,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也应该一笔勾销了。 我计划中最后的一环,即将到来。 齐瑞临走后不久,周明蓁便找上了门。 我本以为她是想找我叙旧,谁知道她一进门,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 “崇昭,请你救救殿下!” 她泪盈于睫。“国师大人说,殿下此行将有性命之危,唯有你能解救。” 那日与崇樱道别之后,我便再没与她见过面。如今有崇锦西在侧,更不好去见她,哪知她却托周明蓁传话,要我无论如何再去见她一面,这关系到齐瑞临的生死。 我举棋不定。 崇锦西粘我粘得像个狗皮膏药似的,除了沐浴和出恭几乎是片刻不离。我怎么能私自去见崇樱?若被他知道崇樱所在,亦或是崇樱知道了他得身份……很可能会引发出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崇樱有窥天之术,此事若真关系到齐瑞临的生死,我真能置之不理吗? 崇锦西见我心神不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担心他?既然担心,那就过来吧。” 过来?我愣愣地,忽然想到他的预知之能,立刻反应过来。 “我也曾梦见他遇险,而你还因他而死。”崇锦西皱眉道:“难道会应在这里?” “你说的那个生死劫,我已经让他应过了。”我将周明蓁的事情对他一说。 “你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改变命数么?”他摇头。“你想要强行改变命数,说不定只是推迟了事情的发生而已。这命数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实现。” 这么说,我倒是白费功夫了?我走到崇锦西身前,握住他的手。 “怎么样,看到了吗?” 他闭上眼,眉心流光溢彩。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摇头。“看不清楚。” 我想了想,抱住他的腰。 他依然闭着眼,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现在清楚了吗?” 他停了一会儿。“清楚些了。不过——” 我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贴在了他身上。 他僵直了身体,脸上的红晕蔓延到了脖子上,长长的睫毛颤啊颤,看得人心神大乱。 “少祭司大人,现在如何了?” 我在他耳边说话,他的耳朵也红了。 “还需要再近点儿么?” 他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那双眼像是揉碎了最美丽的宝石,撒下璀璨的碎片,每一颗碎片里都溢出了不同寻常的温柔。 我愣了愣。本来是与他玩闹的心思,如今却有些不知所措。 那难得的温柔在触到我脸庞的时候立刻收了回去,转为恼羞成怒。 “崇昭,你这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松了手,讷讷道:“对着一个姑娘家亲近……实在有点别扭。” 他闷闷地转过身去。“不用找这种借口安慰我了。我看你对着齐瑞临倒是自然得很。” “对——” “别说什么对不起!”他的后背起伏着,显得情绪不宁。“你从不曾对不起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没有——” “别说了!”他阻止我。“刚刚我已经看见了,齐瑞临的确有难,你将救他于危难之中。” “我会因他而死吗?” 他摇摇头。“命数已变。这一回,是险中得生。” 第103章 妒嫉之心 一百零三章 周家在昌原城郊有一座山庄,庄里有温泉,舒经活血,美肤祛寒。眼看着天气渐寒,周明蓁便约了我一同去温泉山庄泡泉。 崇锦西一直跟我到温泉山庄,准备去泡泉时,我笑嘻嘻地热情相邀,他想了想,捂着鼻子落荒而逃。 我与周明蓁到了泉池之畔,却见有人已静静等候于泉侧。热气袅袅,她脸上的青铜面具若隐若现。 周明蓁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与崇樱二人相对。 “想见你一面当真不易。”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无力。“为何要对我避而不见?是因为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可以理解你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但你迟早会想通的。但这一次我来找你,却是有事相求。” “你想要我救齐瑞临?” “不错。”她颔首,慢慢地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我一愣。她的脸看上去又比之前苍老许多,锐利的双目甚至已不复之前的明亮,透出一股死灰之气。 “你看到了,我已时日无多。”她缓缓地走到我身前。“崇樱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族人,唯一对不住的,便是我这个儿子。” “你的确对不住他。” 齐瑞临至今也不知道他的母亲让他潜入幽族破坏灵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一直以为他的母亲这么做都是为了让他取得皇位,实现他的抱负,拯救大越的人民于水火之中。 就这么一无所知也是一种幸运。 “瑞临从小到大,看似风光,却没有真正快活过。直到他遇到了你——”她惆怅地望了我一眼。“但即使是你,也不属于他。我不能让他再这么丢了性命。” “我该如何救他?” “他这一次去往白秦,将会在白秦遭到伏击。我只能算到你能救他,却不知道你要如何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你必须到他身边去。” 我紧紧盯着崇樱的脸。“是谁想要他的命?” “二皇子。” “是吗?”我笑了一声。“崇樱大人,我虽不了解大越皇室,却也知道仅仅一个二皇子是杀不了他的。想要我救瑞临,却又对我处处隐瞒,若是这样我可帮不了你。” 她颓然,身躯佝偻着,像是下一刻就要倒下。 “是他的父亲。” 我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一些事。崇樱虽说与大越皇帝生下齐瑞临是天机所迫,但她心中对大越皇帝并非完全没有情意。然而这些情意与她要做的事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更何况她爱上的这个人,也并没有回报给她同等的爱意。 命运这个词在崇樱的身上,呈现出残酷的悲剧色彩。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 我心中为她感到深深的悲怆。一丝恨意渐渐浮上我心头,不为自己,不为幽族,只为了眼前这个女人。她曾天姿卓绝,骄傲却也动人,她曾有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现在她垂垂老矣,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我想帮助她,却无从着手。 而这一切悲剧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妒嫉之心。这妒嫉之心,毁了崇樱的一生,要了父王的性命,改变了幽族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越皇想要齐瑞临的性命这件事,我并不吃惊。 我早已想过,这父子俩之间的相处也许已剑拔弩张。一个自命不凡纵横沙场的帝王,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更何况,齐瑞临的母亲没有丝毫背景,齐瑞临也根本不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也许是因为他需要崇樱为他扫平障碍,也许是因为国师的威望已经到了他无法轻易动摇的程度,也许是因为他发现齐瑞临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儿子——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所以他忍耐了这么多年。忍耐着齐瑞临在民间的声望;忍耐着自己的每一场战役胜利之后,百姓们歌颂的都是凤鸣太子的名字;他眼睁睁看着齐瑞临羽翼渐丰,看着他屡屡与自己做对,提出要休养生息,显得自己像个暴君;现在,这儿子甚至还想要坐上他的位置,代替他成为一国之君。 如今,幽山已得,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忍耐了。 这样得揣测很残忍,但我知道自己是正确的。对于人心的感应,已经令我看到了太多的阴暗和残酷。越皇的心理就像被抽干了水的莲花池,失去了表面的点缀后,内里的淤泥肮脏不堪。 我给了崇樱几颗丹药,虽然不能令她回春,但多多少少能延续她的性命。她默然接过,离开时,留下了一个铜匣。 铜匣之中,装着改变了她一生的窥天之术。 也许窥天之术,原本就是逆天之行。天机怎容轻易窥得?想看见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 崇樱走后,我脱衣下了泉池。 泉水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知怎的,这气息到了我鼻间,却令我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崇樱说我只要到齐瑞临身边去便能救他,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崇锦西的预知之力和崇樱的窥天之术都不能看见齐瑞临遇险的细节,却不约而同地宣告了我将会成为他的救赎,那么事情究竟会如何发生? 我有一种预感,这一趟白秦之行,可能会非常凶险。 我闭上眼,舒缓地吸了一口气,刚想抛开一切享受一番这温泉的美妙,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淡定地捂住胸部。 “崇昭,崇昭!”果然听见崇锦西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到你的心绪很不对劲。” “我没事。”我睁开眼,看着一脸呆滞的崇锦西。 两道赤红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 “你——还好吧?”我低头看了看,那么大的水雾能看见什么?更何况我还捂住了重点部分。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还好,又什么不好的?我好得不能再好……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对不对……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的——”我指了指他的鼻子。 “这个?”他抹了一把鼻血。“没事,只是上火。你慢慢洗,我先去处理一下。” 他转过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不下来一起洗吗?” 他的背影一个踉跄,跑得更快了。 白秦国易主,新国主将幽极宫奉为护国神宫,大肆推崇,而幽极宫也的确连续为白秦解决了好几件难题。白秦某郡连日干旱,是幽极宫命人施术求雨,得来难得的一场大雨;都城城郊的农田遭遇了蝗虫,也是幽极宫来人驱走了这些害虫,还令作物们重新生长,长得无比茂盛。 诸如此类的“神迹”不时地发生,就连白秦大臣和百姓们也渐渐将幽极宫尊为神宫,将幽极宫人视作天神在人间的使者。 新国主的登基大典上,各国遣来使者道贺。大越国来的,竟然是鼎鼎有名的凤鸣太子。 因为进攻幽山时大越国背弃了与白秦的盟约,两国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白秦虽然碍于大越的强势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暗地里却也已对大越加强了防备,因此谁也没想到凤鸣太子会在这个时候来白秦。 凤鸣太子来到白秦之后没多久,我和崇锦西也来到了白秦的都城。我们到的这天正碰上国主册封王后,据说王后是名外族女子,却不知为何国主的这个举动并没有遭到群臣百官的反对。 这名外族女子,自然就是陈雅。 我特意赶在这一天来到白秦,也是想给陈雅一个惊喜。哪知道我们刚刚进入王后宫,便听得陈雅一声比一声更高的叫骂声。 “拿出去,把这些东西都拿出去!” 我脚下一顿,只见一样物事直冲我飞来。崇锦西眼明手快地接了下来,原来是白秦国的王后金印。 “去告诉拓跋默,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王后娘娘……” 我听见宫人们七嘴八舌的劝解,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丛韵。 “王后娘娘,这件事并不是王上一意孤行,是得到了那人的同意才——” “不可能!” 我听不下去,只好迈步而入。 丛韵看见我时,立刻将诸宫人遣了下去。 “拓跋默的确是征求了我的同意,才封你为后。” 陈雅猛地转头,一脸的愤怒僵住,唇角往上翘着,眼里却滚出泪珠子来。 “你这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啊?”我笑着迎向她。“陈雅女官,都快要嫁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她忽然跑向我,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陛下,陛下……” 我替她擦干泪珠子。 “拓跋默虽然做了王,但谁能担保他一辈子都不对幽族生出异心?所以只好委屈你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也替我看着白秦,不让他们有机会对幽族不利。这个任务很艰巨,你能做到吗?” 她泪眼朦胧,却不住地点头。 “臣-臣必不辱使命!” 我笑着将王后金印塞到她手里。 出了王宫后,我招来身在白秦的崇锦心和崇贺云,让他们将这些日子的情况又细细回报了一番,并特意嘱托他们要加些人手保护凤鸣太子。 两人虽然应了,却显然有些不服气,显然对我要求他们保护仇人一事十分不满。我看出来,却佯作不知。崇锦心最终按捺不住,愤愤地质问我道:“昭姐姐,你对那个太子这么关心做什么?他死了不是更好?” “你以为他死了就万事大吉吗?留着他还有更大用处。” “不就是舍不得吗?”崇锦心咬了咬唇。“昭姐姐,为什么你就不能回头看看?锦西哥不比他好一千倍吗?” 我回头看了看,只见崇锦西的神情十分复杂。 当然,崇锦心看到的只是女装打扮的崇锦西,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她的锦西哥,还在滔滔不绝地打抱不平。 “虽然锦西哥的容貌——容貌暂且不提,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他一直以来怎么待你难道昭姐姐你还不懂?”她暴躁地踱了两步。“容貌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容貌的问题。” “我知道,他的个性也不怎么好。小心眼儿,暴躁,自以为是,从不听别人的意见,还爱吃……” 我无奈地瞥了一眼崇锦西,他努力掩盖着羞愤难当的眼神,大概正恨不得把自家妹妹打包丢回幽极岛上去。 “但是他是真心喜欢你啊!”崇锦心终于说了出来。“虽然他一直嘴硬不肯承认,但我们大家早就知道了好吗!也就昭姐姐你迟钝得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清了清嗓子。 “锦心,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第104章 太子失踪 一百零四章 拓跋默和陈雅大婚,各国使臣自然要参加婚礼,包括凤鸣太子。算来齐瑞临在白秦也待了快一个月,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调查幽极宫的动作,只是留在馆驿之中,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而在此刻,我也接到了来自东夏国的密报。 我之前所揣测的关于隗姬娘娘的事,进一步得到了证实。隗姬娘娘的确就是当年的那位龙女,而东夏王室,便是她的后代子孙。千年以来,东夏国从不曾对幽族不利,甚至还多次试图与幽族建交,都是出自于隗姬娘娘的交代,隗姬娘娘甚至还留下遗言嘱托后辈子孙,若有朝一日幽族蒙难,必定要伸出援手,助幽族一臂之力。 难怪我与齐瑞临的东夏之行如此顺利,在东夏王都甚至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就连面见巫医一事也有惊无险最终得以达成,原来是东夏王室在暗中放行,也难怪金翅龙王屡屡对我伸出援手。 然而幽族这一次被两国围攻,东夏国却只是作壁上观,并未当真如嘱托那般向幽国伸出援手,想必也是因为时间已过去千年,先祖的嘱托哪里及得上现实的利益?身为一国之王,还有更多的考量,不会因为一道嘱托便出兵相助,让东夏冒然淌下这趟浑水。 我思量片刻,让锦西给东夏国回了消息。 情势已变,看来我与金翅龙王的交易也需要做一些小小的变动。原本我是想通过东夏给齐瑞临施加压力,他既然因为越皇的压力和自己的声名娶了周明蓁,自然也能够因为东夏国的压力而放了我。 就算他不怕东夏的威胁,越皇也不会让他为了一个女子而昏头。 然而如今看来,越皇与他水火不容,怕是巴不得他昏头,自毁声名。恐怕还会推波助澜,让他毁得更彻底一点。 难道齐瑞临当真对自己父皇的想法无知无觉吗?自幽山回来之后,他便应当已经对越皇有所警惕,但他这些时日却没有丝毫异常,没有对越皇的出尔反尔有所不满,甚至还顺从越皇的意思大婚,出使白秦,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我只理出个头绪,便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凤鸣太子,失踪了。 他失踪的地点,正在目前所居住的驿馆之中。我让崇锦心派去的人竟然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诸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难道是越皇已经动手了? 若真是这样,就不该只是失踪而已。他消失不见,就算真遇到了危险,我也不能及时出现在他身边施救,实在不利于目前的局面。 崇锦心使用了她的控植术,只感应到齐瑞临应当是在地下的某一处。 该不会被人给埋了? 我心下一急,只得与崇锦西又开启了预知之术。 崇锦西皱眉许久,却怎么也得不到预知的景象。我情急之下,又与他抱成一团。但这一次似乎连这样也不管用,崇锦西无论如何也无法预知,倒是因为过度透支异能而疲累不堪。 我只得放弃,正要放开他时,崇锦心忽然冲了进来。 “找到了!” 她看见我们此刻的状态,猛地一停,瞠目结舌。“你-你们……” “我们在交流感情。”我朝崇锦西眨了眨眼。“小月月,是不是?” 崇锦西疲惫而嗔怪地回了我一个白眼。 崇锦心一脸怪异的表情,像是有些恶心。 “你感应到什么了?” 她精神一振。“齐瑞临,他在王宫!” 白秦王宫。我一脚踹开了拓跋默的书房。 “你母皇在哪里?” 拓跋默一愣,随即神情有些躲闪。 见他这样,我立刻心下了然。果然是这里出了问题! 为了让拓跋默及早登上王位,我本让崇锦心安排拓跋璋病重,理所当然地由储君监国,再进一步取得实权。为此,崇锦心还特意带了藕衣祭司所配制的药丸,好在适合的时机逼拓跋璋服下,造成病重的假象,也能对她进行制约。 我并未真想要拓跋璋的性命,只想将她暂时囚于某处,没想到我放她一马,反而被她所利用。早该想到拓跋璋不是个任人摆布的性子,必定会找准时机反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跟越皇联手。 想必拓跋默成为储君时,她便已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已无法改变现状,只能假装示弱,故意先一步表示要将王位传给拓跋默。 拓跋默对自己的母亲始终心存愧意,见母亲如此更是愧意难当,于是便想办法阻止了那一颗本应被拓跋璋服下的药丸,只是让拓跋璋在深宫之中休养,派了一些人守在那里。拓跋璋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与越皇联手来了今天这么一出,将凤鸣太子给绑进了白秦王宫的地下暗宫之内。 拓跋默虽然知道似乎有这么一个暗宫,却完全不得其门而入。想必拓跋璋对他早有戒心,便没有将这暗宫的位置告知于他。 我让人带来拓跋瑾,略施控心之术,便知道了暗宫的几处入口。拓跋璋果然偏爱这个女儿,对她丝毫也不隐瞒,却没有想到今日被我所用。不出我所料,暗宫的其中一处入口,正在关押拓跋璋的那座宫殿之中。 走下重重叠叠看似没有尽头的旋转阶梯,一座宏伟的地宫出现在我们面前。 地宫前是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光滑可鉴。地宫大门此刻大敞,两侧的仙鹤铜灯此刻静静地燃烧着,照亮一条笔直的长路。 长路的尽头,有一座圆形石台。石台上静静卧着一个人,远远看去正像是齐瑞临。 很显然,这是个陷阱。 原来这场绑架,针对的根本不是凤鸣太子,而是我。 “你们留在这里。”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崇锦西在我脑中急切地说着。“这里不对劲。” “放心吧,不管什么情况我都有办法应付。”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一旦我有危险,至少还有你能救我。若我们一起陷入险境,难道指望锦心救我们吗?” 崇锦西纠结地看着我,总算没有再坚持。 我朝那石台走去,离石台还有几步远时,我看见齐瑞临双目紧闭卧于石台上,有手臂粗细的青铜锁链将他的腰部和手脚牢牢缚住,锁链的另一头连在石台后的石壁上,显得牢不可破。 我轻笑一声。 为了锁住齐瑞临如此大费周章? 我走上石台,坐在他身侧,手指滑过冰冷的锁链,身体却开始运转灵息,感应着周围的情形。 看来埋伏了很多人哪……还有不少高手。 四周忽然一阵整齐划一的响动,正是箭矢被装上机弩的声音。石台四周的城墙上出现了一圈手持□□的黑衣人,从他们的动作神情来看,显然个个训练有素,比之前在东夏国追杀我的那一批人强了不知多少。 我按兵不动,只望着城墙的某个方向。 果然,几个人影渐渐地显出身形。这么个得意之局,不露个面显摆一番怎么行? 二皇子,拓跋璋,甚至还有许久未曾谋面的李元皋和李赫。 “看来人都来齐了。” 我微微一笑。 “昭毓女王。”二皇子齐晋琰面露得色。“明知道是个陷阱还敢来,看来你对我这四弟还真是情深意重。” “既然你们辛辛苦苦地布置了这个局,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们的好意?” 我笑着将诸人巡视了一圈。“不过是一群背信弃义的乌合之众,就算再多给你们一百个脑子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事。” “崇昭,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嘴硬?”李赫冷笑道。“你看清楚了,这里的□□共有百架,每一支弓箭上都淬了剧毒。就算你还有异能武功,也绝不可能在这百箭齐发之中留下命来。我劝你还是识时务些!” “原来你们没想要我的命?”我故作意外。“也是,要是想直接了结了我,也没必要说那么多了。既然如此,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齐晋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你亲手杀了齐瑞临,再随我回大越,便能留你一命。” “就那么简单?”我做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接下来你们就会向全天下宣布是幽族的前女王因爱生恨杀了凤鸣太子,顺便向天下人暗示幽极宫与前女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幽极宫也背了这个黑锅。这么一来,你们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让幽极宫受到了大越人民的仇恨,顺便也能以此为理由进攻白秦,毕竟白秦跟幽极宫可是一伙儿的。我说得对不对,二皇子殿下?” 齐晋琰的神情一滞,杀意迸发。 他身边的拓跋璋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生出防备之心。 “她说的可是真的?”拓跋璋问道。 “当然不——” “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我朗声道:“拓跋璋,你这回可真是引狼入室了。拓跋默好歹还算是你自己的儿子,把江山交给他也不算亏。便宜大越算怎么回事?” 拓跋璋皱着眉,一旁的李元皋却劝告道:“国主大人,崇昭此人极为狡猾,她这是在挑拨离间,您可万万不能上当!”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落得个“狡猾”的评价。我心甚慰。 “二皇子。”我盯着齐晋琰。“这等背弃旧主之徒你们用得倒是挺合意,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知我的身份是否也是他们告知的?” “何用他们说!”齐晋琰哼了一声。“自你从幽山出来的那一刻,父皇与我便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这些日子不过是假装不知,好让齐瑞临放松警惕而已。” 我转头,看了齐瑞临一眼。“没想到太子殿下英明一世,也有受人蒙蔽的时刻。也难怪,谁能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会处心积虑要自己的命?” 齐晋琰不耐地怒道:“少废话了!昭毓女王,你究竟答不答应?” “我自然是——不答应。” 齐晋琰愣了愣,忽然笑道:“女王拒绝得如此干脆,莫不是还在期待有人能救你?” 他转头吩咐了一声。“过来吧。” 齐晋琰的身后慢慢踱出一个窈窕的身影,芙蓉般明艳的脸上毫无表情。竟是崇锦心。齐晋琰将崇锦心揽入怀中,朝我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没想到吧?幽极宫的人,已在我的掌握之下。”他低头,露出宠溺的微笑。“我未来的王妃,你做得很好。”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摇了摇头。“怎么你觉得我幽族的女子品味会那么差吗?” 齐晋琰一愣。“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崇锦心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他的喉咙上。 “锦-锦心——”齐晋琰愕然道:“你这是——” 崇锦心冷冷一笑。“不能不应付你,真让我恶心透了。” 我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形势陡变,齐晋琰的面色青白一片。 “快让他们放下□□。”崇锦心手里的匕首一竖,在齐晋琰的脖子上划了一道。 齐晋琰咬牙切齿,却又忽然疯了似的大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告诉你们,这些是父皇的暗卫,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就算你们杀了我,他们也不会放下手里的□□。” 他说的是实话。 “好吧。”我摊了摊手。“看来只能……” 我转向齐瑞临,伸手抓住他身上的锁链。 “凤鸣太子,还没有听够吗?”灵息一层一层,在我身上累积,从双手释放。我举起锁链,运起神力地往两侧一扯。 锁链应声而断。 随着锁链的断裂,齐瑞临的眼睫颤颤,终于睁开了眼。 他看着我的眼神,无比复杂。 我抓住他的衣襟,靠近他的脸,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太子殿下,你看到了你想看的,听到了你想听的,你苦心经营的局中局,是时候揭开了。” 第105章 劫后余生 一百零五章 箭矢之声破空而来,我没有躲闪,硬生生受了几箭。 齐瑞临目露惊痛。正在此时,石台突然发出一阵巨响,猛地从中间裂成两半,露出一个冒着冷气的深洞。我与齐瑞临正在石台中央,不偏不倚掉进了洞穴之中。我立刻反应过来,抓紧齐瑞临的衣衫,在洞壁上略一借力,用力将他抛了出去。 “阿昭——” 在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之中,我迅速地坠落了下去,头顶的洞穴轰然合拢。 坠落的同时,我听见地下河的水声,还有依稀几声呼唤。背上的几处伤口引来钻心的疼痛,我想那些毒素此刻正迅速地沿着我的经脉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一处。 我砰然入水,冰冷的河水立刻包围了我。 在河水之中,我忽然感到一阵疲累,累得似乎已经无法再睁开眼。在这一刻,我却在想着,我为齐瑞临挡下的这几箭,应该能让他内疚一辈子。 凤鸣太子,哪有这么容易被人算计? 恐怕他早就知道了越皇和二皇子的计划,并想好了要利用他们的计划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这个目的,多半就是幽极宫。 他一直怀疑我和幽极宫的关系,正好借着越皇的这一出借刀杀人试出我的秘密,也试出我与幽极宫的关联。那些所谓的越皇暗卫,恐怕很早便被掉了包。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些暗卫之中竟然真有人放箭。也许是因为齐瑞临布置不及,也许是他为了不引人怀疑,只是调换了其中的一部分,还留下了一些真实的暗卫。正是这些暗卫,朝我们射出了这些箭。 这是我计划中唯一的疏漏,没想到这疏漏可能会要了我的命。难道这就是天机之中所说的为他而死? 冰冷的河水忽然去势变缓,慢慢地形成一道水龙,将我轻柔地托举了起来,朝岸上某一处送去。 我睁开眼,朝岸上伸出双臂准备迎接我的两个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何原,莲息。” 不了解这暗宫的地势,怎么敢这样孤身入险地?本想做那只身在螳螂之后的黄雀,却败给了几根毒箭,实在是天命难违。 何原慌乱地接下我,赵莲息连忙朝我口中喂了几颗丹药,开始施展治愈术。我本意是让何原来接应,没想到锦心让赵莲息也一起来了,好在她这样安排,否则恐怕我还没等到救治便会毒发身亡。有莲息在,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了下来。 我本打算将计就计,齐瑞临布下这个局,无非是想看看我究竟还有没有秘密。那我索性就让他看见我的秘密,但同时也利用这里的地势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死遁。那几只计划之外的毒箭,还有临下坠之前那一抛,足以加深他的愧疚感。只因为这些愧疚感,他也不会急于对付幽族,而是会先搜寻这地下河寻找我的踪迹,等到他对一切产生怀疑时,我的计划已成。 而上面那些试图杀死他的二皇子诸人,现在大概已经自食其果。齐瑞临要怎么处置他们,全看他的喜好了。 我想他应该也做好了与越皇彻底反目的准备,大越国皇室即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我所需要考虑的只是幽极宫在这中间究竟要扮演什么角色。 何原背着我与赵莲息借助水力向前,很快便出了这片地下河,河流汇聚入江,我们面前的便是白秦与幽山之间的那条夸兰江。 夸兰江上,停着一艘大船。船舷旁,站着几个熟悉的影子。看见我时,他们脸上的担忧化作浓浓的喜悦,不约而同地奔下船,朝我而来。 阿渊,大祭司,崇贺云,双刀客,甚至还有久违的墨久和乙三队的小伙伴们。 “阿昭——”“阿姐——”“陛下……” 我看着他们的脸,欣慰一笑。 “让我先睡一会儿……” 我睡醒时,已是夕阳西下。 大船沿着夸兰江往东航行,十数日之后便能入海。毒箭给我带来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只留些余毒未清,当然还需时日慢慢调理。 赵莲息扶着我到甲板上,为我端来一碗苦药。我皱了皱眉毛一口喝下,在难以言喻的苦味之中看着暮日将水面染成橙红色,在这一片橙红之中,有几个小黑点正朝我们渐渐靠近。 “莲息,你是故意报复我对吗?”我咂舌。“苦成这样?” 赵莲息无辜作恭顺状。“臣下可不敢报复陛下。” “不敢?”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那几个小黑点近了不少,我看见了一条熟悉的尾巴,和一颗巨大的,带着两颗凸起的头颅。原来是小蛟。 我刚刚看清小蛟和他背上的锦西锦心两兄妹,便听见一声压抑的质问。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排?”崇锦西已经恢复了容貌,紧紧地盯着我看。“替他中箭?还掉进河里?难怪你不肯告诉我细节,是怕我知道了会反对吧?” 我讪讪。不知怎的,面对他时总感觉得有些心虚气短。 “也不全都是我安排的,那些箭——我其实没想到。” “没想到?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也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已经登上了船,二话不说便朝我奔来,在我面前站定,双目灼灼。 我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就这么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不会——” 他突然抱住了我,紧紧的。 “眼睁睁看着你中箭,坠河……”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轻轻地,却又因为装载了太多的情感而显得沉重。“再来一次,我怕我会承受不住。” 我慢慢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后背上。“不会了,我发誓。” 他摇头,冰凉的鼻尖擦过我的脖颈,令我颤了颤。“不用你发誓。今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一定寸步不离跟在你左右。” 完蛋了!我在心中哀鸣。他本来就粘人粘得紧,这下子可好了,以后我还有没有一点点人身自由啊? “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 “他是谁?” 窃窃私语声响起。 我这才发现诸人正好奇地围观,满脸八卦的热情。 “陛下的新欢吗?” “未来的王君?” “没见过啊,难道是外族人?” “外族人可以做王君吗?” “陛下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再说他长得的确很好看啊……” “赵莲息你给我注意点!那可是陛下的男人!” …… 我无语,挪开崇锦西的手臂,扫了众人一遍。“你们看起来很闲?修炼的结果怎么样了,异能有没有进阶?” 众人纷纷躲避我的眼神。 “陛下恼羞成怒了……” “早就说过不能觊觎她的男人嘛!” 我怒,转而抓起崇锦西的手。“看清楚了!他是你们的少祭司大人崇锦西!” 世界终于安静了。 诸人神情各异,望向崇锦西,一片诡异的静默。 崇锦西看向我,也有些惊讶。他知道以我的性子应该会选择隐瞒他的身份,毕竟他身为少祭司,不该被人看见容貌。 崇锦心之前应该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此刻她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原来少祭司大人是这个样子!” “我早说过少祭司大人一定是个美男子……” “好了好了,再美也跟你没关系。” “陛下实在是艳福不浅,看得人羡慕嫉妒恨啊!” 阿渊忽然微笑着上前,握了握崇锦西的手。“恭喜。” 崇锦西一脸莫名。 锦心也上前,拍了拍崇锦西的肩膀。“锦西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如何?” 崇锦西转向我,愣了愣,忽然脸颊生晕,辩解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锦心暧昧地眨了眨眼,驱散众人。“给人家留点空间不行吗?” 众人轰然散去,甲板上只留下我与他两个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我与他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眼睛。 “刚刚是我冲动了。”他清了清嗓子。“我会去向他们解释的。” “怎么解释?”我哭笑不得。“这种事只会越解释越糟。” 他的神色有些晦涩。“对不起,又让你为难了。” 我的心中忽然有些酸疼,为了他。从来骄傲自得,目空一切的少祭司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低声下气?因为他心中那得不到我回应的感情,因为他渴望追随在我左右的心情,就必须要这样低到尘埃里吗? 爱着一个人,却又不得不为了她低下自己骄傲的头颅,只因为担心自己的感情会给她带来负担。这样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不应该属于我的崇锦西。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是。”我忽然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大家都看到了你的脸,你做不成少祭司大人了。” “没关系。”他摇头。“我不在乎这个。” “既然做不成少祭司大人,不如改做我的王君吧。”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感到一阵轻松,之后又有些紧张。 “做你的——”他猛地抬头看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我又咳嗽了一声。“你也知道,幽族的王君不能兼任大祭司,所以……” 崇锦西盯着我看,像是要把我给盯出个窟窿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愣了愣,忽然有些慌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反正我早晚也要成婚,不如就跟你成婚好了,崇樱也说过你是我的命定伴侣,所以……” 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崇锦西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 他的眼神显得悲伤而愤怒,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崇昭,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愕然看他离去。说好的寸步不离呢…… “昭姐姐,你实在是……”锦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扶住额头一声叹息。她身后又鬼鬼祟祟地钻出了崇贺云,不住地摇头。 “偷听?”我睨了两人一眼。 “偷听不偷听不是重点。”锦心道:“重点是昭姐姐你成功地激怒了锦西哥,现在他恐怕正在伤心欲绝。” “我知道。”我抱着头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样,但说着说着那话就变了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真好奇,你当初跟齐瑞临是怎么相处的?”锦心疑惑道:“怎么就那么不懂男人的心思呢?” 怎么相处?我回忆了一番。跟齐瑞临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他主动,我只要负责回应就好。我们在一起时从不争吵,也不常互诉情意什么的,有时候切磋切磋武技,有时候聊聊天说说朝堂里的事,有时候一同去秘境冒险,大多数时候如同朋友一般的相处,平和而安宁。 而崇锦西,我则习惯了向来与他打打闹闹争吵不休又很快合好的相处模式,如今要将他重新定位为我的伴侣,实在有些不习惯。 锦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只怪你跟锦西哥太熟悉了,突然要你对他施展出女儿家的温柔也不太现实。”她琢磨着。“等等,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同情他吧?” 我白了她一眼。“你觉得我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吗?” 她摇了摇头。 “锦西哥跟齐瑞临不一样,你得强势些,主动些,让他知道你的心意。” 崇贺云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声。“看来锦心小姐倒是挺懂得男人的心理,该不会是从那个二皇子身上得来的经验吧?” 锦心转头瞪了他一眼。“少废话!” 崇贺云冷哼了一声。“要不是祭司一族不能与外界通婚,我看锦心小姐恐怕真要做人王妃了。” “说得没错!”崇锦心愠怒道:“二皇子虽然不是个好人,但至少像个男人,有男人味,比起某些娘娘腔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崇贺云气闷地转头而去。 “小气鬼!”崇锦心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本来就娘,还不让说!”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朝崇贺云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我看得无语。锦心还想再劝我,我指了指崇贺云离开的方向。 “不去看看吗?” 她一愣。“我才不去哄男人!” “也是,男人嘛,再喜欢也不能宠,宠坏了他能上房揭瓦!” 她无比赞同地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审视地看她。 “什-什么开始?你误会了,我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落荒而逃。 果然是兄妹,连口是心非的话也说得一模一样! 第106章 灵源重生 一百零六章 大船沿着夸兰江,七日之后汇入大海。进入大海之后,大船便在小蛟的带领之下去往幽极岛。 美丽的幽极岛,在一片云遮雾绕之中,渐渐地露出了郁郁葱葱的面貌。 当我再一次登上幽极岛,这里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圆环状的屋舍鳞次节比,在岛中隐隐约约露出青色的瓦片,这是幽族的典型民舍,虽然不比祭司神殿的美轮美奂和青极王宫的冷峻出尘,却显得朴实而温暖。 我们到达幽极岛的时候正是晌午,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起,传来一阵阵饭菜的清香。岛上的大部分人们都闻讯而来,每一张脸庞都挂着亲切而真诚的笑意。 在他们的身旁,各种各样的异兽灵禽自在地漫步着。也许是被人们不同寻常的气氛所感染,它们也好奇地从人群之后探出头来张望。在它们之中,正有着被尊为百兽之王的白鹿狮,昂首挺胸,朝我微微颔首。 曾经居住在高高的祭司神殿之中,享受着全幽族人民供奉的祭司们,此刻终于返璞归真,平凡得如同寻常百姓。但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有着光芒闪动的印记,如同佩戴了闪耀的珍宝一般,在我眼中交相辉映。 “女王陛下!” 他们从容地行礼拜下,我的眼睛却忽然酸涩得不能自持。 我的母亲,曾经的王后也在他们之中,望着我,满含热泪。阿渊握住我的手,与我一起来到母亲身前,三人拥抱,不约而同地掉下泪来。 父王,你可看见?这里,将成为幽族新的家园。从今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成为威胁幽族的存在,因为幽族人们即将脱胎换骨,成为不可战胜的一个神话。 崇锦西没有言语,却一直默默地跟在我左右。母后看了他一眼,居然伸手,将他也拉进了我们三人组成的小圈子里。 “孩子,辛苦你了……阿昭她不懂事,一定伤了你的心吧?” 崇锦西摇摇头,瞥了我一眼,唇角却浮起笑意。 我十分不满。“母后,不懂事的应该是他才对!” 母后在我脸上掐了一把。 “臭丫头,还嘴硬?!” 我不可思议地捂着脸,阿渊和崇锦西在一旁偷笑。 “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小声嘟囔。“我可是女王陛下!” “就算是女王陛下,在母亲眼里依然是个小丫头。”母后又给了我一下子。 从前怎么没发现母后这么暴力? 稍做休整之后,我召开了一次全族会议。 这次会议,是关于我计划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幽极岛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迎接族人上岛。 幽族族人有数万,如今被分成五路前往五个州郡。我们计划在半道上截人,但如今最大的难题是幽极宫真正能用得上的核心弟子只有近千人,但负责押送幽族的每一路军队都有万余士兵。 一对十,若换作训练有素的拥有异能的祭司们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些弟子们只是短暂地被激发了异能,也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这样的任务显然很有些艰难。更何况一共有五路族人,每一路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负责招募和训练新人的祭司们十分愧疚,其实半年多的发展,能到这个程度已是不易,而我的灵息有限,就算我能一一将这些弟子们的异能完全激活提升,也无法使他们在短短几天之内合作默契,将数量十倍于自己的士兵们统统拿下。 看到众人垂头丧气的模样,我与崇锦西会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一对十是很难,但一对二又如何?” 众人不解地抬头看我。 “放心,押送幽族的军队很快会减少到你们能够对付的数量。”我微微一笑。“再加上雪衣长老所研制出的幻阵和藕衣长老的紫云雾,我相信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期盼的那般顺利。” 数日之后,白秦国君拓跋默以大越国使计谋害了前国主拓跋璋为由,举兵南下,大军直压大越边境。与此同时,东夏国亦有异动,金翅龙王领兵,在大越东边境大肆演兵,将玉带江搅得沸沸扬扬,终日不歇。 两面受敌,越皇急忙调派军队赶往东夏,同时亲自领军去了白秦。 正在此时,大越国境内的延国王族后裔忽然打着复国的旗号揭竿起义,竟然也得到了不少响应,集合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们,组成一只军队朝昌原遥遥而来。越皇无奈之下,只能将原本押送幽族的军队抽调了不少过去,并命剩余的军队让幽族人就近扎营住下,好生看管。 一切都进展完美。 在我接到东夏和白秦的飞鸽传书之后,准备妥当的祭司们和幽极弟子们也动身前往大越,开始了我们的营救行动。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自从船上我与崇锦西闹了个小小的别扭之后,他便一直臭着脸不肯跟我说话,只除了在母后面前。于是我便让崇锦心以我母后的名义约他一起到山顶用晚膳。 我特意考察过,这个山顶可以鸟瞰整个幽极岛的风景,景□□调都没得说,再加上日暮时暗金色的阳光一点点染上树梢时的恬淡安宁,我就不信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有心思跟我闹脾气。 我等了很久,从夕阳西下等到月上枝头。 他终于姗姗来迟。 看见我时,他丝毫也不惊讶。 崇锦心!我懊恼地攥紧了手里的筷子,早该想到她靠不住,在听到我的安排时那一脸贼笑就很可疑,恐怕在那时她就想好了要摆我一道吧! 但奇怪的是,崇锦西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复杂,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难道是被我的精心安排给打动了? “锦西,我约你到这里,其实是有件事——” “不是要用饭吗?”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笑嘻嘻地点燃了蜡烛。虽然晚餐时间过了,改成夜宵也不错。 “这是什么东西?”他皱着眉毛,指着桌上的一盘佳肴。“大蜘蛛吗?” “这是梭蟹。”我无语。“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味道很不错。” “这又是什么?”他用筷子挑起一根海裙菜。“染了色的腰带吗?” 幽族处于深山之中,自然没有吃过海物。我在东夏国时曾在海边居住过一段时间,倒是品尝过这些海里的食物,也很是喜欢。如今幽极岛四面环海,最多的食物来源于大海,祭司们一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也吃得很开怀。 而崇锦西却一直不肯接受这些海里的东西,就算是住在幽极岛上,他也坚持只食用平时吃惯了的食物,也因此又瘦了一圈。 我将凳子挪到他身边。 他瞥了我一眼。“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不重要。”我笑眯眯地说:“重要的是这些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吃食了吗?” 他狐疑地又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脸上的神情竟然有些惊惶。 “放心,这里没有怪兽。”我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快点吃饭。” 他凝视着桌上的饭菜,慢慢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他小声地嗫嚅着。 “什么?”我没听明白。 崇锦西忽然抬头看我,朝我微微一笑。 明月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薄纱,我看着他的笑容,手里一松,筷子丢了。 不知怎的,之前积累的饥饿感一扫而空,再看桌上的美食,似乎也没那么诱人了,原来秀色可餐这句话千真万确。 我十分鄙视这个被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的自己。然而转头一看他笑容里多了几分温柔,我便又昏了头。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剥了一只虾,送到我唇边。 “张嘴。” 我呆呆地张开嘴巴,他将虾放了进去。 我呆呆地嚼着,又看他自己也吃了一只,虽然吃之前的神情很有些为难。 “味道还不错。”他又朝我笑了笑,取出手绢替我擦了擦嘴。 居然那么温柔地喂我吃东西?!擦嘴?居然还用了自己的手绢没有嫌弃我满嘴油腥?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其实崇锦西没有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对不对? 我扯了扯他的脸。 他愠怒地拍开我的手。“干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他白了我一眼。“这个要怎么吃?” “先拆开它背上的盖子……”我一边给他示范,一边纳罕。这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对我温柔也就罢了,居然这么容易就接受了新食物? 吃完晚餐,我们觉得意犹未尽,又吃了一轮点心,喝了几壶青梅酒,最后满足地摸着肚子感叹幽极岛的美景。 “我给你的窥天之术,你看过了吗?” 崇锦西摇头。“还没有。” “这个不学也罢,知晓天机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想到崇樱,我心中又浮现出一丝悲哀。“族人接回来之后,一切就能按部就班,有你和阿渊在这里,我也放心不少。” 他忽地抬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又来了,每一次他这么看我,我就会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锦西,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件事……” “阿昭。”他又打断了我的话。“幽族不能没有你。你是他们的女王,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我呆了呆。 他又开口道:“王后陛下也不能没有你,还有渊殿下。还有……我。” “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他轻轻地诉说着,毫不掩饰的情意从他璀璨的双眼中蔓延而出,像是漫天的星子在这一瞬间坠落,落到我的面前,缤纷四射开来。“没有你,谁还会给我做这些好吃的东西?没有你,谁会在乎我是不是挑食?没有你,谁跟我吵架,谁跟我闹别扭?谁能像你一样,让我又恨又爱?” 我愣在原地,心里像藏了只活蹦乱跳的幼兔,不断地鼓捣着,毫无章法,每一次蹦跳都给我带来猛烈的一击。 脸好热……快烧起来了吧,真丢人……好吧我承认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有些欢喜,但这完全不是崇锦西的风格啊!如果是他,应该会冷冷地说:“我就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你不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阿昭。”他微微屈身抱住了我。“我可不可以——” 他的脸庞蹭在我的肩膀,热意通过薄薄的衣衫传导而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脸也快要烧了起来。 “我想……”他的声音低低的。 我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想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这个好像不太合适,虽然这里的情调气氛很好,但不应该慢慢来吗? 他的手指在我的背脊上滑了滑,我的身体颤了颤。 “我想亲亲你,可以吗?” 一时之间,我的心情十分复杂。“这种事情不需要问我!”我闷闷地回答。 他将我推开些许,温柔地凝视着我的脸。 他慢慢地垂下头,殷红的双唇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美丽。那唇色并非纯然一色,而是由浅及深,最靠近中心的地方最为红润,引得人浮想联翩。 我下意识地瞪着那红唇看,他却停了下来。 “你一定要这么看着吗?”他苦恼地说。 我立刻闭上了眼。 随即,我感觉到额头一热。 居然亲额头?你当我是你家妹妹吗? 我愤怒地睁开眼,对上崇锦西尴尬而错愕的眼神。就在这样的眼神之中,我抬手捧住他的脸,对着那殷红的嘴唇便咬了过去。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浓密的睫毛颤抖如同蜂鸟的翅膀。 于是……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 结束之后,我与他安静了许久。 “锦西,有件事我必须——” 他忽然动手,飞快地从我的袖子里摸出一枚丹药,然后毫不迟疑地塞到嘴巴里吞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我目瞪口呆。 他却略带悲伤地看着我。 “我去见了崇樱。”他低低地说:“关于灵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那日的预言,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其实是说了慌。” “我看见你在我面前服毒而死。”他看了看周围的风景,凄然道:“就在这里,就是此刻。你准备让自己赴死,让你身体之中的那一枚黄金珠脱体与我融合。你想让我成为新的灵源,对不对?” “锦西,你听我说……” 他渐渐不支倒地,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你想得没有错,我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以成为新的灵源。但是——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 他躺在我的臂弯之中,虚弱而苍白。他最后看了我一眼,慢慢地阖上眼。 “因为……没有了我,你还可以活得很好。而没有了你,我……” 他的声音消散在半空之中,气息也渐渐地断绝。 一枚淡金色的珠子从他身体里浮现了出来,迅速地冲向我。我张开嘴,它便顺着我的喉咙来到我的身体之中。这感觉如此温暖,就像它还带着崇锦西体内的温度,与我融为一体。 这一刻,我只感觉到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呆呆坐了半晌,直到天边渐明,我才起身,将崇锦西给抱了起来,往山下走去。 “崇锦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揉了揉鼻子。“你这个莫名其妙自以为是的家伙!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我根本没打算死,这颗药是莲息给我的假死药。”我瞪了他一眼。“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了,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但能听见声音对不对?” “我本来是想试试看这样能不能引出黄金珠,没想到你这个笨蛋居然自己吃了。”我叹了口气。“你这家伙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从不听别人的意见。” 我戳了戳他的脸。“还长了这么一副容貌,明知道我最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可是……”我叹息了一声。“我还是喜欢上你了。你知道喜欢上一个自己认为永远不可能喜欢上的人是一种什么体验吗?真窝火,但又无可奈何。这样的感觉,我这辈子绝对不要来第二次了。” “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做我的王君吧。”我笑了一声。“反正我这么抱着你下去,大家也都看见了,想不承认也难了对不对?” …… “对了,忘记跟你说,这药效得持续三天。” 第107章 我喜欢你 一百零七章 灵源融合,令我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我醒来的时候,正对上在窗台上盘桓不去的几缕阳光。空气中充盈着花草的芳香,柴火燃烧的气息,黍米烹煮时的清香,甚至还有动物们在泥坑里走过时溅起的泥腥气和各种新鲜虾蟹发出的大海特有的咸味。 融合之后,我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族人们体内的能量。很明显,他们的能量进一步得到了提升,至于那些远在大越执行任务的祭司们,我想他们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 灵源融合成功了,我体内拥有新的灵源,只要幽族还有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灵源永远也不会断绝。 “来人。”我伸了个懒腰,呼唤道。“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 两个梳着环髻的小丫头走了过来,微红着脸蛋笑嘻嘻地朝我屈身一拜道:“陛下,要给王君也准备热水吗?” “王——什么?” 我猛地扭头一看,只见崇锦西躺在我身侧,一只手还挂在我的腿上。 “他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死活不肯放开锦西哥,所以我们只能让你们躺在一起了。”崇锦心忽然探进一个脑袋,带着十分令人抓狂的微笑。 我这才想起从山上抱着崇锦西下来时,我感觉到体内灵源融合的动静,便对守护祭司们说明了锦西吃了假死药的事,便沉沉睡去。 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些什么,我几乎没了记忆。从她们的反应推断,我恐怕还真把崇锦西给抱上床了。 所幸他还没醒。 我打发走了崇锦心和两个小丫头,拨开崇锦西的手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裙摆被压在他身下。 于是我将他抱了起来,试图从他身下抽出裙角。哪知一下子用力过猛,将崇锦西一下子掉了个个儿。我赶紧又将他翻过来,抱着他的肩膀把他给摊平了,突然对上他睁得大大的,无比明亮的双眼。 “早上好。”我朝他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 他往下看了看,又疑惑地看了看我的姿势,忽然像是了然一笑,干脆果断地扶住我,就势一滚便换了个上下顺序,头一低嘴唇压了过来。 我愕然地瞪着他。 他有些不满意,伸出手要阖上我的眼睛,被我抓了个正着。 “崇贺云!”我大声一唤。“锦心交给你了,要是你再纵容她偷听偷看,我就把她送到大越和亲去!” 窗外一阵骚动,其间夹杂着几句叫骂,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崇锦西呆呆地望着我。 我没好气地说:“三天没吃饭,你倒还能有这种心思?” 崇锦西依然不动。 我在他脑门上拍了拍。“傻了吗?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他的脸迅速地炸红,然后整个人飞快地翻了下去,坐在床边揪头发。眼看着那一头漆黑如鸦羽一般的长发被他扯得乱七八糟,我只好凑过去安慰他。 “我抱你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现在害羞还有意义吗?” 他抱住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锦心和贺云偷看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下一次我们也去看回来好了……”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他忽然开口。 “哪些?” “就是我吃了假死药之后……你说的那些话。”他忽然望着我,双目像是蕴含了一泓清水,更显得容色瑰丽。 “什么话?”我无辜地眨眨眼。“我忘了。” 那一泓清水立刻变成了暴风雨。 “崇昭!逗我玩儿很有趣吗??”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臂。“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 “我忘了。” “再说一遍!” “那种丢人的话,一辈子只说一遍就够了!” “一辈子……只有一遍?!居然还是在我动弹不得的时候?”他的脸臭到了极点。“崇昭你还能再过分点吗?” 我朝他笑了笑。“王君大人,你准备一直待在床上不出去见人了吗?” 两个小丫头又敲了门进来,带来一队侍女为我准备好一桶热水,随后又窃笑着退下。 我褪下外衫,朝崇锦西丢了个十分暧昧的眼神。 “怎么样,王君大人,要一起来吗?” 他愣了愣,随即飞快地掠了出去,居然还用了轻功。 话说他的轻功似乎又进步了不少。 我轻笑一声,试了试水温,准备褪下内单。 崇锦西忽然又飞快地掠了进来,轻巧地落在我面前。 “一起就一起。”他扬着下巴做气定神闲状,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浴桶里的水面上。 我挑起眉毛。长进了? 我漫步上前,手指勾起他的衣带,慢慢地拉着。 “灵源融合已经完成了。” “唔。”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族人们的异能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你觉得如何?” “很好。”他心不在焉。 衣带落地。 我怀疑自己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急促的,轰然的,激烈的。 外衫落地。 居然还没动? “等所有的族人都接回来之后,我们也应该准备大婚了。” “唔。” 这样都没反应?! “大婚?!”他如梦初醒。“谁要大婚?” “当然是我。”我微微一笑。“和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慢慢地升起火焰。“阿昭……” “锦西哥。”我抱住他,将头放在他的胸口上,感受他急促的,火热的呼吸和心跳。“我喜欢你。” 至于我跟他究竟有没有一起沐浴……这种事你以为我会说吗? 一个月后,五路族人被解救成功,全部回归幽极岛。 又过了两个月之后,越皇遇刺身亡,据说刺客出自延国王室后裔之中,行刺完全是为了复仇。凤鸣太子理所当然地即位,继承皇位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撤回了驻扎在东夏和白秦边境的大军,将延国王室发动的起义军给镇压了下去。 紧接着,他任用了许多贤能的大臣,对遭受战乱和灾荒的城镇展开了紧急的救助,混乱的大越渐渐又安宁了下来,大越国的人们对他更是崇敬热爱,将他奉做拯救大越于水火之中的“天命帝王”,他的地位从此巍然不可动,成为史书之中最为伟大也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一代君王。 越皇死后,按照大越的惯例,最得宠的几位宫妃需得陪葬,其余人等一律送往尼众院削发为尼,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听说凤鸣太子仁慈,不忍令这些宫妃们丢了性命,最后一律送去了禅院和女观,虽然保得性命无忧,却也只能这样过一辈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默然叹息了一声。 不知陈意此时又是何等心情?想必是不甘的吧,但无论如何不甘,她也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或者她能够在那禅院女观之中再掀起一阵风云也说不定,毕竟她的异能已经觉醒,想颠倒众生也不是难事。 只是颠倒众生又如何呢? 能得知心一人,或于凉风古亭之下赏景品茶,或于尘世烟火之中烹煮美食,即使是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也远远胜过那无上高处的孤寂。 第108章 大结局 一百零八章 大越新帝登基数月后,三国的纷争逐渐平息,幽族在幽极岛彻底安顿了下来,大部分的幽族人民都适应了与从前大不一样的海岛生活。在这里,我们不再拥有得天独厚的矿藏,不再拥有可以不劳而获的河鲜果树,但我们还拥有家人。有什么比一家人待在一起更重要的呢? 幽极岛虽然不比幽山拥有丰富的物产,却有着充沛的灵气。在这里,我们的五感和异能能快速地获得进益,灵兽们能够获得更长的寿命和不凡的生长能力,各种奇花异草生长得无比茂盛,幽极岛外更笼罩着灵息和水汽混合而成的白雾。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堪比仙境。 更重要的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族人,不会再留意到离开了幽山的幽族人。至少现在不会。 族人安顿下来只后,我便开始准备与崇锦西的大婚,谁想到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却收获了一群抱怨不满之声。 抱怨的大都是幽族的适婚青年们,他们认为我应当再举行一次幽神祭,从中选出一位王君,而不是直接让少祭司大人升级成幽君。 崇锦西沉着脸出去了一阵子,回来之后那些明目张胆的抱怨声便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若有似无的暧昧目光和行为,比如在我面前别有深意地叹息几声旁敲侧击试探几句,更有人特意在我经过的海边有意无意地展示健硕结实的体型…… 于是崇锦西跟我跟得更加紧了。 对于突然间获得全族青年男子集体仰慕这件事,我承认暗地里是有些小小的高兴,崇锦西忙着分神去□□,也没空对我管东管西耍小脾气,我的日子也舒坦了不少。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大婚前夜,在这个注定了不平静的夜晚,我的窗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男子吟唱的歌声和幽怨的琴声,甚至还有人在舞剑弄刀,好大一阵动静。这些人之中居然还有方蔚行和双刀客的身影,看得我十分无语,只能关上门窗塞牢耳朵,然而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好在这求偶交响曲只热闹了一小会儿,只听见一声清啸,各种声音自动销声匿迹。 “居然敢挖我的墙角,不想活了吗?” 崇锦西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然被我尽收耳底,我微微一笑,翻了个身准备正式开始睡觉。 谁知这时却听见窗棂微动的声响,有人翻窗而入,灵巧地像只青鸟。 我勾了勾唇,背对着他装睡。 “阿昭,你睡着了吗?” 他有些迟疑,轻声唤我。 我只做熟睡状,放缓了呼吸没有回答。 “这么大动静也能睡着?”他嘟囔了一句,在我身侧坐了下来,似乎正在注视着我的脸。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真要沉沉睡去的时候,他才忽然又开了口。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感叹道。“当初在神殿里,最终决定将神鱼跟齐瑞临交换的那一刻,我以为这一辈子永远也不可能再站在你身侧了。谁想到祖神仁慈,又给了我新的希望。” 他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有些痒。 “是我罔顾祖神的意愿,欺骗了族人。只要有你,任何惩罚,我都愿意领受。” 我感觉到他垂下头,在我脸颊上轻轻地吻了吻。 我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和温软的嘴唇,心中却在咆哮。 居然又是脸颊?!崇锦西你就不能再大胆一些吗? 他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停了停,像是打算要离开了。我毅然决然地飞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他给直接拖上了床,翻身压得死死的,顺便将崇锦西混合着惊讶和羞涩的眼神尽收眼底。 “你没睡?” “一直在等你,想看看你会不会来。”我揪了他一缕头发,在手指间把玩着。“锦西哥,你是准备来提前洞房的吗?” 他立刻爆红了脸,恼道:“崇昭,你还能再流氓点吗?你可是女孩子!” 我无辜地眨眨眼。“你不喜欢?” “我当然——”他避开我的眼,声如蚊蝇。“喜欢。” “这样才乖。”我拿了那簇头发在他胸口画圈圈。“锦西哥,明天我们大婚,我准备了一件礼物想提前送给你。” 我努力回忆着陈意媚眼如丝的模样,朝崇锦西抛了个自认为情意绵绵的眼神。 崇锦西抖了抖,下意识地双手护胸。 “你-你要干什么?” 我无语,瞪了他一眼,手指掐了掐他的肚子。 他哼了一声,有些羞涩又有些犹疑地说:“这样不太好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自动自发地伸手拉我的衣带。 我俯身下去,他振奋地迎了上来想吻我的嘴唇——被我推了开去。 “阿昭……”他困惑地皱眉,看着我从床底下捞上来一只盒子,顿时睁大了眼。“你说的礼物……是这个?” “要不然呢?”我白了他一眼,心中暗乐。 他讪笑着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装着两本书。 “春——”他正要看,被我一把合上了盖子。 “带回去研究研究。”我咳了一声。“明晚之前务必要将它们研究得淋漓尽致,最好还能写个读后感。” 他疑惑地点了点头。“关于异能的书么?” “也算是吧。”我笑咪咪地将盒子塞进他怀里。 “其实我也准备了礼物送给你。”他从袖子里取出两枚玉环。 其中那一枚正是我成人礼上的那个,之前被我留给了金翅龙王作为信物,不知何时又被崇锦西取了回来。玉环上被重新镶嵌了宝石,宝石上刻着一个名字“西”。另一枚玉环与之相仿,只是名字换成了“昭”。 他将这枚玉环重新给我戴上,自己带了另一枚,这才满意地说:“不许再送给别人。” “放心。”我笑着依偎在他怀里。 他抱紧我。“阿昭。” “锦西哥……” 眼看气氛正好,适合做一些你侬我侬的事情,窗外居然又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求偶交响曲,想必是那些家伙以为崇锦西走了,又开始蠢蠢欲动。 崇锦西立刻脸色发黑。“这群混蛋!” 因为这一夜难眠,第二天清晨时,我和崇锦西分别顶了两只乌青的眼圈。我还可以上粉遮一遮,崇锦西原本就白,这对黑眼圈挂在他脸上尤为明显。 为了不让崇锦西在这等重要的时刻抓狂,我特意吩咐下去不允许任何人对王君的仪表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大家为了不在崇锦西面前露出马脚,个个都僵着脸不敢看他。 于是大婚的仪式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之中开始了。 然而这平静只维持了片刻,因为大祭司和崇锦心看见他的脸时,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传染到人群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众人终于开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眼看着崇锦西的脸色由晴转阴,立刻就要上演暴风雨,我怒斥道:“王君大人昨晚彻夜未眠,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原因吗?” 大家立刻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都想到哪里去了? 仪式刚进行了大半,突然有人来报,有不少大船从东夏的方向驶来,眼看就要靠近幽极岛。 居然来得这么巧? 我与崇锦西立刻迎了出去,遥遥只见数十艘巨型船舰逼近,其中有几艘挂着东夏的旗帜,其余的竟然都是大越的船。 族人立刻严阵以待,不约而同地将眼光投向我,只待我发出命令。 我安抚他们道:“不过是来道贺的,不必紧张。” 船舰近了,东夏国的船上倚着一脸慵懒的萧泽,大越国的船上遥遥立着大越新帝齐瑞临,两人从远处凝视着我,当他们看见我和崇锦西身上的红色喜服时,不约而同地变了变脸色。 “两位来得还真是及时。”我朝他们颔首。“想来喝杯喜酒吗?” 两人下了船,慢慢朝我走来。 “成婚这么大的事,小毓儿居然秘而不宣,真让人伤心。”萧泽叹息道。“要不是大越的皇帝陛下告知,本王恐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齐瑞临没有说话,一直在和崇锦西以眼神对峙。 “来就来吧,还带那么多军队。知道的只说你们是来道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是要来攻岛呢。”我轻描淡写地说。 萧泽大笑道:“怎么可能呢,我是绝对不可能对小毓儿出手的嘛。” “是么?”我轻笑一声。“因为隗姬娘娘的祖训?不错,你不能出手,却可以让别人动手。” 萧泽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其实我这一次来,只是来向小毓儿确认一件事。” 我瞥了齐瑞临一眼,只见他也在看我,神情十分复杂。 “你是想问我,你们所开启的异能,是不是会受到幽族灵源的影响?”我抱着手臂,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没错,所有的异能者,都会受到灵源的影响。不仅如此——” 我凑近他,低声道:“所有的异能者,都将受到神眼的震慑和控制。从你们获得异能的那一刻起,你们便已成为了幽族人。背叛幽族者,必将受到神罚。” 萧泽愣了愣,玩笑不经的神情褪去,化为一脸肃杀。 “昭毓女王,是本王小看了你。” “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冷冷地看着我,眼中还有纠结。“东夏国一直对幽族伸出援手,你却恩将仇报,将东夏归于你幽族的羽翼之下!” 我微微一笑。“你说的恩将仇报……不知隗姬夫人曾经的作为,你是否明了?” 他的神色一变。 “你果然是知情的。”我点点头。“隗姬夫人精通窥天之术,她算得幽族将有此一劫,本来有心相助,但祖神大人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冷淡之极,她因爱生恨,做了一件错事。” “她将窥天之道以错误的时间传递了出去,也因为她故意犯的这么一个错误,导致窥天之道提前现世,到了崇樱的手里。”我闭上眼,又想起崇樱的满头白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窥天之道原本应该是到我和崇锦西手中才对。” “因为崇樱取得了窥天之道,令幽族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我叹息了一声。“你可知道,这一念之差,令我失去了父亲,也毁了崇樱一生,更令幽族经历了这番战乱。虽然隗姬夫人后来也有悔意,命你们寻找幽族说出真相,你们却始终没有做到。” “东夏对于我们幽族而言,有恩也有仇。所以我最终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算是恩仇一笔勾销。泽君大可放心,若你们一直对幽族友善,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我只为了保护族人,并不为谋图天下,想必泽君能够明白。” 萧泽沉郁不语。 我又转向齐瑞临。“陛下已经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难道还不满足吗?” 齐瑞临死死盯着我。“一切……都在你的计算之中,是不是?” 我笑了笑。“不。人心难测,无法计算。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一切的选择都只出自于你自己之手,不是吗?” 他沉默片刻。“你骗了我。” “是,我骗了你。”我坦然道。“事已至此,你也该面对现实了。我与你始终不同路,不可勉强。” “若我不愿呢?”他的眼神里透出冷冷的尖锐的光。 “你不愿,又能如何?” 我指向不远处海面上停泊的大船。“怎么,你想用你带来的兵再侵我幽族一次吗?” 他一语不发。 我转身,握住崇锦西的手。他心领神会,立刻发出一声长吟。 海面上忽然一阵翻腾,无数乌黑的,巨大的背脊在海面上起伏,慢慢地从海上露出巨大的,带着双角的头颅。崇锦西从海面上掠了过去,轻巧地立在小蛟的头上,如同掌管大海的龙神。 所有的蛟族均微微低头,像是对他臣服行礼。 大船上的人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你们以为事到如今,幽族还会任人拿捏吗?”我冷笑一声。 族人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呐喊。 “王君威武,王君威武!” 崇锦西朝我微微一笑,我顿时心醉神迷。 好容易回过神,我又重新对上两张臭脸。 “两位,想好了吗?是要喝杯喜酒,还是就此启程返航?” 我与崇锦西的大婚,最终顺利得以完成。 参加完婚礼后,两位不速之客便头也不回地登上船离去。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我心中飞快地闪过了曾经那翩翩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再见了,临哥哥。 也许将永不再见。 我相信第一次爱上的人,会成为人们心中的珍藏。我们曾付出真心,曾共同期待未来,我们也曾互相猜忌,互相利用和伤害。然而当一切事过境迁之后,留下的只有那些美好的回忆。 也正因为这些美好的回忆,才能让我们义无反顾地去爱下一个人。 所以放下那些不甘,怨恨和遗憾吧,只有放下,才能得到圆满。 崇锦西拉了拉我的手。 “都走远了,还看?!” 我转头看他。“锦西哥,你今天非常非常地迷人。” 他的唇角翘了翘,又揽过我的腰去。 “天色晚了。” “嗯。” “我们该回去了。” “好。” “洞房花烛不能耽误。” “……”我瞥了他一眼。 “那两本书……”他低笑一声。“很不错。等会儿我会跟你好好地聊聊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