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将军》 第一章 杀戮的静 这里是上海的蕴藻浜。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站在战壕的一块突出地上,西风劲猛,猎猎地掀动他的一身美式军服。残阳如血,映得满天血红,把他酷帅的脸庞涂得金黄。宛如一尊铜像,矗立着,西风猎猎,也好像不关他的事,太阳沉浮,如同落叶,伤感的是秋,而非他。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高岸,却不宏伟壮大,但也并非形同竹篙,只见往上瘦立,不见丰硕。有若天造的身子,增点过肥,减点见瘦,周身匀匀称称地透着一种潇洒和英气。如果不是他目含精光,手抚腰间的一把三尺剑,别人会认为他只是一个赴考的英俊儒生。因为他的脸色是那样的白晰透红,神情是那样的纯朴,傲然笔立的鼻子,也隐隐透出童真,好像要与龙飞似的眉遨翔天下。岁月的风霜,像是与他无关,战场的血腥,仿佛是已是昨天的事,与他扯不上丁点干系。 但望一望1937年10月初的天空,望一望蕴藻浜周围的战场,那尸横遍野的惨烈,却像长江的涛声,声声叩动他的心弦。他酷帅的脸抽搐了一下,分明隐隐现出几只字来,“仗不能这样打,仗不能这样打啊。” 沉痛的心音,只有他能听到。只有如血的残阳,才仿佛听懂他的意思。 遍野尸横,有的被机枪扫得拦腰折断,有的被炸弹炸得血肉横飞,有的胸口洞穿着十几只枪眼,有的挣了几下脚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都是来自湘军、川军、桂系的兄弟部队。 不用闭上眼睛,他都分明历历在目,一连一连的战士跳出战壕往前冲,一连一连的战士就像往火海里跳,在日军强大的火力之下,整连整连的战士,就像韭菜一样,瞬间即被齐涮涮地割掉…… 这哪里是打仗?简直就是拿人去当枪靶子啊。 心里不由冒出一股怒火。 还没来蕴藻浜接手战场之前,他已觉得这仗打得荒唐至极、愚蠢至极,连最基本的兵法都不懂。 这蕴藻浜一带,地势平展,遍野沟河,既无山可居高临下,亦无关隘可以守险,面对装备强大的对手,无疑是以卵击石。 下午,当他率领财政部的税警团接手阵地,迅速布置好阵形之后,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准确说,他的身份是中央财政部税警总队第二支队上校司令兼第四团团长,直属财政部长宋子文。 望着尸横的野地,越发增强了他心中的想法。 然而,想归想,所有的想,他都压在心里,并没流露出来。 只有身边的孙晶英,他的第二妻子,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怒火。 “夫君。”孙晶英本想脱口喊,话到嘴边,她马上收回,转而道,“张司令,请安排我的任务。” 张立仁这才转过身来,望着孙晶英,硬朗的答,“不行。” 孙晶英看了一眼身边的警卫员赵广尚,赵广尚识趣地离开,立在数丈外。 盯着张立仁,孙晶英俊俏的脸蛋也霜了起来,生气道,“张司令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不算数?” 张立仁不由愣了一下:她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他和孙晶英青梅竹马,自小就一起生活在安徽庐江县城。张家是名门望族,孙家是书香门第。张家两兄弟,立仁、立义,孙家两姐妹,美英、晶英。两姐妹同时爱上了张立仁,同时又嫁给了他。他称她俩是大乔和小乔,两人就禁不住“嗤”声笑了,“那夫君你就是当世周瑜了。” 遥想当年,大乔和小乔不但美貌绝伦,且柔情似水。道一句都仿若春声,说一声都如若梦呓。身似莲摆柳摇,眼若尚月流光,风情万种,哪里会与生气扯得上边? 孙晶英却生气了。 张立仁赶紧柔下脸来,露出了笑容。 “别笑,张司令你别笑。”孙晶英警告道。 张立仁马上收起笑容,反问道,“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哼了一声,孙晶英一字一眼地道,“你忘了当年在周瑜的墓前是怎么说的?” 当年? 是哪一年? 张立仁真有点为难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打懂事起,每年的清明前后,他都要捧着身上这把周瑜剑,和美英、晶英一起到周瑜的墓前拜祭。粗粗算下来,也去了十几回吧。每回所说的话都肯定不同,怎么能猜到她说的是哪一回呢? “与战争有关的。”孙晶英及时提示。 张立仁想了一想,“呵呵,我记起来了。” “严肃点,张司令。”孙晶英严正的道。 张立仁便不笑,“我当时是说过,如果发生战事,我就和你一起叱咤沙场。” “那张司令你说,让我干呆着,也叫叱咤?你该不是连叱咤二字的意思都忘了吧?”孙晶英一口一声张司令,司令得彼此好像没了夫妻的情份。 张立仁被逼得没了退路,只好道,“那你想如何?” “下连队。”孙晶英答得很干脆。 “下连队干什么?”张立仁故作不解。 “张司令你放心,我不抢你手下的官,我只要能去杀敌就行。”孙晶英寸步不让地说。 张立仁瞧了瞧孙晶英,“行,换上男装,到一连去。” “是,多谢张司令。”孙晶英“啪”地对张立仁警了个礼,轻盈盈地离开了。 望着孙晶英的背影,张立仁不由摇了摇头。 转过身,张立仁举起了望远镜,观察日军的前沿阵地。 随着风的掀动,他腰间的周瑜剑也微晃。 如果你认为他腰间的剑,是用来作点缀,是公子爷的玩儿,是中正剑的身份象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剑,之所以叫“周瑜剑”,并非这把剑曾属周瑜。而是,张家的先祖在宋朝抗击蒙族的时候,专门打造的一把青龙剑。 如果仅仅是把青龙剑,也没什么特别。关键是他的先祖用这把青龙剑独创了一套剑术,剑术的招式里,蕴含着周瑜的用兵谋略。及至明朝,朱元璋采取愚民政策,连益智健脑的象棋都禁,张的先人,又将象棋精华融入剑术中。 因这棋,他这把周瑜剑还有一个别名:“七子神剑”。 剑号取作“七子神剑”,一是含象棋的七个兵种,将士象车马炮卒。再者,也就是更深层的意境,不但将七子的千变万化融于剑,而且更体现着“将”的美的极致,“士”的忠贞不二、视死如归的大气;“象”的方正刚直;“车”的纵横天下、威震八方的豪情;“马”的神诡莫测;“炮”的能飞能翔的轻灵;“卒”的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既融七子于剑,又融于人;融于武艺,又融贯着人的品格。七子后面面还赋予“神剑”,乃是暗喻着“七子神剑”,不但如神一样,既可使人超越,赢得人生大惊、大喜、大美,品享生命的真谛;又可叫人须臾见血,与生吻别,与死相拥。 早几年,当张立仁从西点军校毕业回来,荣任国民党中央党务学校中尉队长,他父亲张超崇专程从庐江捧剑而来,将周瑜剑亲递给张立仁。 望着父亲,他真是无言地感激。 张超崇的脸色却严峻,“立仁,不是我这当爸的杞人忧天,而是它在剑架连响了几晚,仿佛‘将军、将军’的喊,我岂能不懂它的意思?你是我们张家目前唯一的军人,我自然要把它带来交给你。” “爸,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张立仁激动地答。因为他很清楚,宝剑赠英雄。虽然他刚从美国回来,刚任中尉队长,还没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父亲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对他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况且,国内的战乱不知何休止不说,国际形势也不容他乐观。1927年他在西点军校毕业,便应邀游历欧洲,考察了英、德、法、日等国的军事。单从军容来看,英、法就摆出一付老大哥的样子,显示出一种骄气。骄兵必败,这是常识。他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德、日的军队令他感到担心,德、日之军不但纪律严明,更有如卧薪尝胆似的,随时都会变成一群凶残的狼。 张超崇望着他,满意地笑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太阳滑落山,天边仍挂着红霞。几只鸟在空中凄厉,仿佛在哭泣被战火毁掉的家园。 凄厉之声,声声揪心。 声碎之下,又是一种杀戮后的静。 他爱的仿佛就是这种静。 静,他周身布满听觉。 仿佛要在这静中,听出谧谧的山音。 仿佛与静致远,听古人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跫音。 生命远去,永恒,是否还有种深入灵魂的永恒,留在河上、枝叶上、怪石上…… 这静,是片刻的祥和。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停在他的身后,接着,他就听到特务连景有为连长的铜钟大吕,“张司令,特务连景有为前来报告。” 张立仁放下望远镜,转过身来,望着景有为,“请说。” “是。根据我们的侦察,日军的阵地,只留下一个加强连防守。他们共有16挺轻机枪、12个掷弹筒……”景有为一口气地报告了有关情况。 张立仁点了点头,然后对景有为道,“继续保持对日军的侦察,一有情况,马上向我报告。” “是。”景有为高声地答,然后转身离去。 张立仁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第二章 战前筹划 穿过战壕走向团部,张立仁仍嗅到浓重的血腥。虽然他们团一进入阵地之后,马上对破烂不堪的战壕进行修复,翻上战壕上的都是新土。可这淞沪之战,自1937年8月13日开始以后,已经战了一个多月。单是在蕴藻浜这块狭窄的地段,就不知经过了多少回合的战斗。日军凭着长江军舰的舰炮,以及空中的优势,炮弹、炸弹形同密集的冰苞,漫天地倾砸,许多士兵刚进入战壕,还没来得及开一枪,就已经被炸得血肉横飞。这战壕也是炸了修,修了炸。挖起的泥土,隐隐还见到血红。 经过二连壕沟的时候,张立仁的目光突然感到一刺,只见壕沟上的土里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不由皱了眉。 二连连长陈铁生见到他,赶紧跑过来报告。 张立仁的剑眉挑了挑,陈铁生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脸刹地红了,即刻对身后的勤务兵道,“把那截骨头挖出来掩埋好。” 说罢,陈铁生又朗声的道,“张司令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张立仁朝他摆了摆手,继续前行。 陈铁生跟在他身后,心里还卟卟的跳。他陈铁生很清楚,这税警总队是由财政部长宋子文一手创建,不但武器从美国购买,排以上的军官,大部分都由留美学生担任。在宋子文的支持下,张立仁努力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千方百计训练部队。他把中国传统教育和美国军校的教育方式结合起来,制订出适合自己部队需要的训练制度和方法,形成了一套与国军其它部队不同的训练操典,被大家称为“张氏操典”。平时,张立仁所灌输给大家的思想,也是以仁为本的思想。张立仁就经常说到,大家走在一起,就是一个整体,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生命即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即是你的生命,因此,战友的每一根头发,都要去珍惜…… 头发尚且要珍惜,何况是一截骨头? 陈铁生的心卟卟跳,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死者的事一样。 张立仁虽然没开口批评他,他也自感惭愧。怎么说,他也是留美回来的人,也跟了张立仁多年。 直到走出二连的阵地,张立仁才回头亲切地看了他陈铁生一眼。 陈铁生欲张口说话,张立仁微笑地止住了他,方道,“成大事者,均从小事做起。” “是,张司令。”陈铁生坚决地答。 张立仁离开二连的阵地,天已黑了下来。时值10月4日,农历九月初二,刚刚爬上天空的便是一轮弯月。 借着淡淡的月色,张立仁很快就回到了团部。 团部就设在前沿的壕沟里。 听到脚步声,正坐在桌子边的参谋长项东和团副楚阳刹地站了起来,关切地道,“司令回来了。” 张立仁点了点头,坐到桌边。 “咦,司令,嫂夫人呢?”项东瞧了瞧张立仁,不由问道。 “呵,她到一连去了。”张立仁轻描淡写的答。 “这怎么行?谁这么大胆,敢叫她去一连,老子——”楚阳想说枪毙他的,但见项东朝他使眼色,才收住了后面没说出的话。 项东忙道,“不用说,定是嫂夫人自己要求去的。” 张立仁默然不语。 楚阳趁势朝勤务兵喊,“罗宾,端饭菜上来。” 张立仁看了看项东,“你们还没吃?” “嘿嘿,你不回来,我们怎么能吃得香?”楚阳快人快语道。 “行,我们边吃边聊。”张立仁道。 “酒还是要喝一点的。”楚阳笑说。 说是喝一点,他们是连干了三杯之后,楚阳方放过张立仁,然后望着张立仁急问,“依司令的观察,你认为此仗如何打?” 张立仁笑了笑,目光扫了一下项东,“我想先听你们的。” “好,那我先说。”楚阳显得激动地说,“我从撤下的兄弟部队了解了一下,他们说他们的打法,就跟一战的打法没什么两样,打的都是阵地战,你方冲罢,我又上,不上不冲又被炸弹炸,打的全无章法。如果我们也像他们那样打,必定是有去无回。”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打?”张立仁反问楚阳。 楚阳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也还没想出什么新招,反正我觉得,是不能像他们那样死冲。” “不冲又如何前进?如何打退小日本?”张立仁继续反问。 楚阳顿然脸红耳赤,“难道死都要冲?不行,不行,那绝对不行。至于怎么打法嘛,项兄肯定有高见。” “我能有什么高见?”项东谦然的说。 楚阳就急了,“项兄,我的大参谋长,你就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知道,你准有妙计。说吧,快说吧。” 项东看了看张立仁,这才温声细语的道,“这淞沪之战打响之后,我就对我们团有可能接手的地方进行了研究。但看来看去,不管是蕴藻浜,还是罗店、大场,都是平原地带、河沟湿地和庄稼地。仅有的一些树林,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了。简言之,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无险可居、可借用的战场。所有的战斗,都要在平展展的地域上进行。不往前冲不行,硬冲无疑又是白白送死。怎么办?我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期分批地冲,不要一窝蜂地冲,尽量减少伤亡。” “这、这,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楚阳连声的道,嗓门也顿然变粗变大,一张大脸也仿佛在膨胀。 张立仁拍拍楚阳的肩膀,“如果依参谋长的打法,能保证拥有五十步的优势,那也是天大的造化了。你看前面的兄弟部队,整团的人上,下来的人有多少?不到十分一吧?” “嗯,没错。那惨的真的没法说。真不知上头为什么要制定打这么一场仗。”楚阳直言道。 项东马上道,“楚贤弟,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还是听听司令的吧。” 楚阳忙道,“是的,是的。” 说罢,目光落在张立仁身上。 张立仁头微扬,便胸有成竹地道,“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英雄战死沙场也是等闲之事。但无谓的死,我们还是要尽量避免。这里的地形,固然不利于我们作战。但你们想过没有,象棋的棋盘为什么从立体的变成平展展的一览无余?那就是考人啊。而且兵力相等,你看得到我,我看得到你,彼此都像是很清楚似的。可为什么下起来,还是有高有低,有输有赢?靠的是什么?当然就是棋人的智慧了。也就是说,两军相争,智高者胜。根据特务连的侦察,日军目前留守在阵地的只有一个加强连……” “司令想打夜战?”楚阳打断张立仁的话,急问。 张立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们是要打夜战。以我的观察,下半夜的西风,会带来云层,遮住星月。我们可以利用这下半夜的夜黑,进行偷袭。” “好,这办法好。起码可以拔掉我们眼前的钉子。”楚阳高兴地道。 张立仁笑了笑,继续道,“我们行动的方法是从各营抽调一个加强排,组成一个加强连,利用河道这些地形,由特务连的人带路,迂回包抄过去。正面我们也严阵以待,如果他们失手,我们就从正面详攻,以掩护他们的撤退。如果他们得手,就让他们留守在那里,白天抵挡一阵日军的进攻,然后炸掉日军的战壕,再往回撤。” “嘿嘿,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楚阳赧然的道。 “司令,这就传令下去?”项东问道。 张立仁点了点头。 第三章 身先士卒 张立仁点了点头。项东刚要起身去打电话,传达命令,张立仁突然又加了一句,“叫抽调的加强排,十二点准时前来团部报到。” “是,我马上传达。”项东兴奋地答,白净的脸泛起红红的血色。站了起身,他就感到自己中等的身材高了许多,目光是如站在山巅一样俯视山谷间的云海,仿佛与旭日平视。 张立仁也站了起身,对楚阳道,“我们看看那些少伙去。” 张立仁所说的少伙,就是他们团的几个作战参谋。几个作战参谋,都是两年前从西点军校毕业回来的,年纪都是二十五岁左右。 走入作战室,张立仁一眼就看到他们正站在沙盘边,一个个都显得愁眉苦脸。 “张司令和楚团副来了。”谢长安身高眼利,一下子就看到了入来的张立仁和楚阳。 其他几个参谋——骆家祥、段青山、何国华、王耀明马上转过身来,立正敬礼。 张立仁也回了个礼,然后问道,“你们研究得如何?” 谢长安鹤样的身子挺了挺,“不太理想。面对这平坦的地带,我们也想过用挖地道的方式,从地下往前推进,到时打个日军措手不及。可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这里都是长江冲种地,要么是湿地、河沟,要么是松软的沙泥地,挖地道的话,要用支撑物不说,还得防水。如果在地面上出击,我们最好做一些木板车,前面加上铁制挡板,既可抵挡日军扫射的子弹,又可掩护士兵前进。” “这不像是小孩子的玩法吗?”楚阳不以为然地道。 张立仁却笑说,“小孩子就是天生的战术家啊。因为他们怕痛,本能促使他们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来保护自己,哪怕是一根草,他们也要拿来举到头上。古人所用的盾牌,谁能说不是来自小孩子的启发?” “呵呵,这倒是、这倒是。”楚阳呵呵的道。 张立仁亲切地看了谢长安他们一眼,又道,“这看似是一场没有章法的仗,但如果我们细心去研究,还是可以从中找到可行的章法的。这就是老子说的无即是有。关键是我们如何去动脑子,从无中去寻找出有来。像你们所说的做木板车,我认为就很好。它们虽然比不上日军的坦克,可毕竟还是有了抵挡的武器。我们做人要纯朴,但打仗就要不拘一格,只要能打倒敌人,哪怕是用古人的方法,也不必脸红。” “谢谢司令的鼓励。” 几个少伙一扫愁眉,顿时变得活跃起来。 张立仁笑笑,“正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棋局如战场,如何才能出新,使棋变得出奇不意?我想,我们不要去理会对方是如何的强大,而要去多想如何让我们变得强大。像在棋局里,车是最强的吧,可往往最后捕将获帅的,常常是兵,是卒。也就是说,在通盘有效的密切配合下,最弱的兵卒,也可以成为强者。” “呵呵,司令以棋论战,真是让我们茅塞顿开啊。”楚阳开心地道。 张立仁继续道,“如果单从我们团来说,我们除了没有坦克,其他的装备都胜过日军。因此,我们的重点,就可以放在如何对付日军的坦克上。哪怕是一块小小的湿地,你们都要考虑如何去好好利用。明天早上你们拿出一个作战方案来。” “是,我们就按照司令的思路去研究。”谢长安欣悦而爽快地道。 走出作战室,张立仁对楚阳说了声“我去休息一下”,便竟直走入自己的房里。 说是房,其实也就一间十来平米的地下室,通风口都是用手腕粗的管子接向外头。气是有点通,却也有点闷。好在已经过了中秋,已有了秋凉,否则就不仅是有点闷,而是闷热了。 扫了一眼房间,张立仁感觉尚可。 一张大床,显然是为他和晶英准备的。两边壁上,一边挂着李白望月的国画,一边挂着怀素的草书。 望着,张立仁的心就像春燕一样在风中剪雨,那自由搏击风雨的淋漓快意,沿着他身上的皮肤,美美地扩散。 无疑,这样的布置,只有出自晶英的主意。 摘下周瑜剑,和衣躺到床上,张立仁迅速入睡。 无梦,无纷扰的思绪。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决战前的宁静。 两个小时后,他准时醒来。 赵广尚为他端来一盆水。 洗了个脸,对着镜子整了整衣服、领带,挎上周瑜剑,张立仁便快步走出房间。 项东和楚阳坐在桌子边,已经为他沏好了一壶热茶。 闻着茶香,张立仁不由心旷神怡。 茶是黄山茶。茶色碧绿,叶芽翠嫩嫩地舒展。这黄山茶采自黄山悬崖峭壁上的千年茶树,产量极少,都是孙晶英通过各方关系,才买到手的。 望杯中碧绿的茶色,孙立仁的眼里不由闪出孙晶英绝色的脸容。这脸容一闪,他差点没卟声笑出来。心想像晶英这种绝代佳人,怎么扮男装都不像吧? “司令,今晚的突击,就由我去带队吧。”楚阳笑容可掬地对张立仁要求道。 张立仁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和项参谋长镇守团部。” “那你呢?”楚阳明知故问,可掬的笑容已像风一样飞走。 “我来带队。”张立仁淡然的道,却有一种不容分辩的威严。 “这、这怎么行?”楚阳仍要争。 项东也说,“司令,军中岂可一日无将?我看还是让楚阳去吧。” “不用再说,就这样定了。”张立仁的话音刚落,一连的连长蒋国盛就急匆匆地走入来报告。 “什么事,这么急?”楚阳盯着蒋国盛问。 蒋国盛像破坏了别人的好事似的,红着脸道,“司令夫人拼死都要参加今晚的行动。” “今晚有什么行动?”项东反问。为了保密,他传达命令的时候,根本就没说抽人要搞什么行动。 “我、我也不知道。但司令夫人好像知道有重大任务似的,怎么都要参加。”蒋国盛实话实说。 “行了,就让她参加吧。她到了你们连,就是一个士兵,她也有权参加行动。”张立仁对蒋国盛道。 蒋国盛却一脸为难。 项东笑了笑,“蒋连长,司令都说行了,你就放心回去吧。” 擦了额头的一把汗,蒋国盛连忙称是,然后退出了团部。 项东的目光,楚阳的目光都欣羡万分地落在张立仁身上。 “望什么?望什么呢?第一回见,还是咋的?”张立仁望着他俩,嘴上这么道着,心里却甜丝丝的,仿佛一万株草莓甜汁欲滴地在他心间嘀哒。 “嘿嘿,是第一回见啊。现在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心灵相通,你在这里谈的计划,嫂夫人在那边就知道了。”楚阳收回目光,呵呵地乐道。 张立仁也笑而不语。 这时,景有为走入来报告,“司令,抽调来的加强连已集合完毕,请发指示。” 张立仁站了起身,对景有为挥了挥手,“我们出发。” 景有为瞪大了双眼,“司令你——” 张立仁没答他的话,三步作两,已大踏步走在他的前面。 走出团部,张立仁望着空地上列着队的加强连,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昂扬之气,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也突然想说了。站到连队的正面,他却只硬朗地说出几字,“上刺刀,出发。” 几乎是同时“叭”的一声,全连就上了刺刀。那整齐划一,无疑都是平时艰苦训练出来的。 紧接着,连队一分为四,分头没入夜黑之中。 张立仁带着景有为和几个特务连的战士,紧跟在四排的后面。四排的人都是特务连的人,他们年轻,身手敏捷,走起路来不但风快,且悄无声息。 夜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凭感觉,张立仁总感到四排的人中,有一双目光不时回头望着他。 晶英?难道是晶英?她怎么又跑到特务排来了?难道她事先就知道我要和特务连的人一起走? 第四章 初露锋芒 张立仁不由加快了脚步。仿佛是瞬间,他就嗅到了孙晶英熟悉的肤息。这种肤息,是一种汗息。他太熟悉了。少年和孙晶英对练剑术的时候,孙晶英的身上,常常就散发出郁金香一样的汗息。 这下夜中急行军,孙晶英显然是流出了香汗。 加强排五十人,呈一字蛇行。 蛇行得无声,蛇行得无息。但它们犹如一条过山龙,暗藏着一股激昂的杀敌之气。 这支部队自创立至今,还没有参加过实战。以往的训练,都形同纸上谈兵。这下有机会抗击外敌,打杀日寇,不仅战士情绪激昂,就连他张立仁也感到一种血战沙场的气慨。 这是他带兵打的第一场仗。 按说,将军决胜在千里之外。 可他觉得自己还不是个将军,即使是个将军,他也要亲自出马,以圆满完成自己精心设计的处女作。 当他走到队伍中间时,一股浓郁的汗香扑鼻,他的目光望去,顿时看到孙晶英的双眸是星星一样,晶亮亮的闪。 张立仁心下怦然一动,却没有停步。只是朝孙晶英投去笑意,也不管孙晶英是否能看到,他的身子已风驰电掣一样飘了过去。 景有为见自己的司令走得风快,知道司令是要走在队伍的前面,赶紧加了把劲。 若说这里的地形,他要比张立仁熟悉。当淞沪之战打响之后,张立仁就感到他们税警团要加入战斗行列似的,还没接到战斗命令,即派他景有为带上一个侦察小队,提前到这淞沪战场侦察地形地物。一来就是十多天,兄弟部队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军情局的人。对蕴藻浜这个地方,他的印象太深了,这里天然河网交错,沟浜密布,湿地连片。 快速走到张立仁前面,景有为对身边的几个战士说了声“打尖”,几个战士迅即飞速急促前去。 所谓“打尖”,一是为部队开路,二是诛杀敌方的哨兵。这不但需要打尖的人心明眼亮,还要身手极为敏捷,杀敌于无形。三是遇到强敌,马上示警。 夜黑夜静,张立仁只听到落在湿地上的沙沙脚步声。 穿过一片湿地,他们进入了一段长长的河汊。 河汊布满淤泥,行走起来极为不便。 但对这一片开阔地带来说,不太高的河岸,就成了他们的掩护。他们猫着身子前行,也就不太显眼。 这一带原有不少的芦苇荡,可经一个多月的战火摧残,芦苇荡早已名存实亡,只稀稀落落地立着几棵,独对西风哀鸣。 万物皆有灵性啊。 张立仁瞧了一眼岸上孤另另的芒苇,心里不由感慨。 听到身后“哎”了一声,张立仁的双耳如灌春风。 不用说,发出“哎”声的人就是孙晶英。 这“哎”声像是喊他,又像是在求援。 张立仁马上停下,转过身去,沿着孙晶英的汗香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孙晶英一只脚被深深的淤泥吮住,动弹不得。 “伸出手来。”张立仁边对孙晶英伸出手,边低声道。 感到手一柔,孙晶英的手已搭到他的掌心,他一把握住,使劲一拉,“卟”的一声,硬生生将孙晶英从淤泥里拉了出来。 不知是趁势,还是孙晶英真的站立不稳,孙晶英的身子一下撞入他的怀里。 一股柔柔的暖,立时传遍他的全身,令他像沉醉在春天的晚上一样惬意。 轻轻推开孙晶英,他听到孙晶英不满地“哼”了一声。 哼什么? 你以为我想推开你?这可是去血战沙场,而非步入洞房。 张立仁心道。 孙晶英已嗖嗖地往前走了,好像是故意避开他似的。 张立仁却开心地笑了。 捏指算算,他和孙晶英成亲也有六七年了。要不是他在美国留学几年,他早就将她和美英娶了。 六七年过去,孙晶英也为他张家生下了一男一女,按说,也谈得上是老夫老妻了。 奇怪的是,孙晶英给他的感觉,仍然像是初恋的感觉。孙晶英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令他感到心旷神怡,美不胜收。不管是横看,直看,白天看,晚上看,他对孙晶英都是百看不厌…… 迅速赶上前去,张立仁又赶上了景有为。 可这往前赶的一段路,却没见到孙晶英。 她是有意躲着我吧? 张立仁不解地想。 干嘛要避开我呢?我哪里惹她生气了? 走过了不少的沟浜,好不容易才踏上了一片湿地。这时大概是凌晨四点。是人睡得最死的时候,即使不睡,也会困得要打瞌睡。 张立仁正要问景有为到了没有,景有为却悄声地对他张立仁道,“我们已经绕到敌人的后面了。” 张立仁兴奋地“嗯”了一声,然后回头对后面的人道,“传话下去,枪下肩,准备行动。” ——“传话下去,枪下肩,准备行动。” 一阵把枪从肩上取下的咝嗦声。 一个打尖的战士飞速赶了回来,向张立仁报告,“其他排的人都按时到位了。” 张立仁一下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也不知他在途中手刃了多少个日军哨兵,对他说了声“辛苦你了”,即对景有为道,“传话下去,能不开枪,尽量不要开枪。” “是。”景有为答罢,迅速传话。 当张立仁拔出周瑜剑,一声“出击”令下,众人迅速一线散开,握着枪,猫着腰冲向日军的战壕。 哨兵都被打尖的战士收拾掉了。他们没有受到阻击,就纷纷跳入了战壕。 就在这时,云层散了,星月之光顿然洒落。 “天助我也。”张立仁心道一声,挥剑就朝一个正在打瞌睡的日军少佐刺去。 刺入胸口,日军少佐才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目光落在张立仁身上,是惊是惶,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连日的战斗,他们在舰炮、飞机的掩护下,一直都是将国军当靶子来打的,哪里会想到国军竟然会前来夜袭? 一片鬼哭狼嚎之后,整个战壕复归宁静。 景有为弯身从一个日军士兵身上拔出匕首,伸直腰,兴奋地望着张立仁。他发现,张立仁的剑竟然滴血不沾,那出剑收剑之快,真是非夷所想。 张立仁将剑插回剑鞘,方对景有为道,“报告我方的伤亡情况。” 景有为“嗯”了一声,身形一飘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感到身上被一双目光望着,张立仁忙转过头去,目光一下就和孙晶英的目光碰在一起。 只见孙晶英立马横枪似的,很是英姿飒爽,枪上的剌刀还滴着血。 孙晶英的目光分明像在挑战似的说,“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 张立仁回以满意的一笑。 很快,景有为就飞了回来。 结果大大出乎他张立仁的意料:全连只有一人受了轻伤。 战果则是:190个鬼子全部毙命, 共缴获16挺轻机枪,100多条三八大盖步枪,30多把手枪。 夜袭大捷,张立仁的脸上露出了欣悦的笑容。 第五章 出乎意料 张立仁看了看表,才四点二十。整个杀敌过程,不到二十分钟。当孙晶英走到他的身边,他很快就从胜利的陶醉中恢复过来。他感到,孙晶英流淌在他身上的目光,虽然充满着柔情蜜意,却并非蜜到他足以陶醉一生的地步。在柔情蜜意的里面,分明还有一种不满足。 不满什么? 显而易见,是不满足眼见的小小胜利。 张立仁感激地看了孙晶英一眼,目光也予以回答:夫人,放心,不就杀了区区一百多的鬼子么,你都不满足,我能满足么? 孙晶英对他嫣然一笑,话都没说一句,就从他身边飘走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不动声息地杀了鬼子的话,就留在原地坚守。眼看天色将明,全连的人迅速行动,打扫战场,修筑战壕,在壕沟内埋设炸药,在阵地前的湿地上布下地雷。 捷报已由无线电员发回团部,张立仁相信项东他们也会按原定计划,借着夜色,在阵地前布下陷阱,构筑一道道的防线。 捷报发回团部不久,无线电员就向张立仁报告,“司令,项参谋长要你回去。” 张立仁沉吟片刻,即对无线电员道,“回话,说任务尚在继续,我暂时不回。” “是,司令。”无线电员答。 巡视了一番战壕,张立仁还是比较满意的。 天亮的时候,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张立仁要求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他自己却没有一点睡意。 看到大家抱着枪,背靠壕沟,有的一脸疲惫地闭眼欲睡,有的却身子在打哆嗦,张立仁心里就不太好受。他们都是一些十八二十的少伙,若是在和平时候,此刻正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在早晨的鸟声中,做着甜甜的梦。但战争,却打碎了他们多梦的季节,很快就要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深秋的寒意,也毫不留情地钻入他们的身体。欲睡的人,刚刚进入睡乡,就被冷醒了,打了个哆嗦,马上刹地站起身,举枪趴在战壕上,面对前方,还以为敌人来进攻了。本就被冷得身子哆嗦的人,更是顶不住寒意的侵袭,牙齿忍不住上下打架。并非他们的体质弱,而是过河汊的时候,跌倒在水里,弄得浑身湿透,这寒意一侵,那是冷上加冷。 走入临时指挥所,张立仁才坐了下来。 赵广尚即刻走到他身边询问,“司令,是喝茶,还是喝酒?” 张立仁看了赵广尚一眼,好家伙,赵广尚的腰间竟挂着一只酒葫芦和一只小热水瓶。 “把酒葫芦给我扔了。”张立仁对赵广尚道。 赵广尚的头上却吱啁飞过一群春燕似的,嘴唇挂着十万朵含笑一样,“司令,扔不得吧?夫人说了,你喝上几口,使出的醉剑,天下无敌耶。” “夫人真这样说了?”张立仁明知故问。若不是孙晶英的主意,打死他赵广尚,他赵广尚也不敢腰挂酒葫芦啊。 “骗你是小狗。”赵广尚答。 张立仁虽感激孙晶英的细心,却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可是须臾见生死的战场,并非江湖上的比试,擂台上的比武。何况,他还是一个指挥官,怎么能醉熏熏地去指挥? 便沉下脸,对赵广尚道,“不管是真是假,都把它扔了。” 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赵广尚摘下酒葫芦,走出了指挥所。却背着张立仁,悄悄将酒葫芦埋在土里。 天亮了,但四周仍一片杀静。 静得孤寂。 静得一秒时间,也像一万年那么长。 静得只感到炮弹随时呼嗖而至。 喝了一杯茶,张立仁坐不住了,走到观察口前,举起了望远镜。 根据情报显示,他的对手是谷山次郎。谷山次郎是日军九洲师团的师团长,两天前从华北增援到蕴藻浜。在华北与国军的作战中,九洲师团势如破竹,力克国军的两个师,被誉为日军的战神。日军猛攻蕴藻浜一个多月,都未能取得预期的理想效果,便将谷山的九洲师团调了过来。 对手是强劲的对手。 而自蕴藻浜的战事开始,国军已从主动出击,进入了防御战斗。很显然,蕴藻浜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守住了它,身后的上海就有了保障。准确说,蕴藻浜已成了保卫上海的最后一道防线。为了守住这道防线,国军就投入第8、第32、第57、第78、第16师等和税警总团的兵力,十多万人之众。 观察了好一阵,张立仁也没发现日军的动静。 直到上午九时许,一阵炮弹的呼啸声,终于从空中划过,纷纷落到国军的阵地上。 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震天动地。 在这爆炸声中,张立仁隐隐听到了坦克咔咔前进的声响。 赶紧走到观察口,这下,张立仁看清楚了—— 十几辆坦克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日军。 粗略估算了一下,前来进攻他们税警第四团的,就有两个联队。 张立仁心里不禁讶然。 这不像谷山的风格啊。 谷山是个极为狡诈的人,自以为智慧超群。他所指挥的战斗,也极为诡异。常常是以诱、以惑、以迷来运兵而阵,设下一个个陷阱,只要对手一个不慎,就会遭到灭顶之灾。眼下,仅仅是第一个回合,谷山就出动了两个步兵联队,占他师团三个步兵联队的三分之二,打的是人海战术? 张立仁讶然之下,突然就恍然大悟。 他们税警总团的装备,是国军里面最强的。除了没有坦克,其他装备远在日军之上。这种情况,日本的特高课早就了如指掌。 而且,谷山是个狡诈的人,但也是极为谨慎的人。他也很清楚,在蕴藻浜南岸这片平展的地带,极难出奇兵,拼的就是火力。想以少胜多,根本不可能。 动用绝对优势的兵力进行攻击,无疑是谷山期望一举功成。 这是出乎张立仁的意料的。 然而,张立仁并没因为这种出乎意料而生出半点的畏惧。倒是,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坦克,目光射出了一股坚毅。 坦克后面的日军,显得十分张狂,但都很松懈的样子,并未有准备战斗的意思。在他们看来,他们前面有他们日军的战壕,他们还身处后方。 这时,景有为匆匆走了入来,神色有点紧张地问,“司令,是打,还是撤?” 张立仁转过身来,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看张立仁这么从容淡定,景有为紧张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依我说,打一阵再说。” “原定的计划就是打一阵的啊。”张立仁笑说,然后又道,“告诉弟兄们,要加倍小心,以防敌人有诈。如果没有意外,就等敌人靠近一些再打。” 景有为“是”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当张立仁转回身,再从观察口望出去的时候,他即刻看到坦克后的日军一反松懈,突然迅速散开,趴到地上就猛烈地开火。 紧接着,坦克炮弹、野炮炮弹,纷纷呼嗖而至,炸在他们加强连的阵地上。 “奶奶的谷山,好狡猾的狐狸。”张立仁忍不住骂了一句,迅即跳离观察口,冲赵广尚喊了一句,“快走。” 当他和赵广尚刚刚走出指挥所十几步,几颗炮弹就落在指挥所的顶上,指挥所瞬间被炸得粉碎。 趴在地上的赵广尚还侧头看到,那只酒葫芦也飞上了天。 第六章 奋力还击 站了起身,张立仁扫了一眼壕沟,看到战士都躲到猫儿洞里,避开了日军第一轮的炮火攻击,心下感到宽慰。 他只是有点不解,他们的夜袭可谓做得滴水不漏,事后特务连的人也四处搜索,看还有没有漏网的日军,然后在周围设下了暗哨,以防对方侦察兵的潜入。一切都做得很严密的,谷山怎么会知道他们占领了这个阵地呢? 正所谓世事难料。当他们到达之前,一个日军伍长跑到处面的一处芦苇丛里大解。还没解完手,他们就到了。伍长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一气呵成地对壕沟的日军,展开了猛烈的扑杀。伍长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即使示警也没有用,伍长大解那丛芦苇,相距战壕足足有两百码。也正是这个距离,让他逃得一命。 伍长逃回师部报告,天已经亮了。 谷山接到报告,本想立即出兵,可他转而一想,对方既然是偷袭,必然就有所准备,这样莽然出兵,反而晃妥。倒不如来个顺水推舟,装作浑然不知,到时再来个突然袭击。 为了假戏真做,前面的炮火,就先落在第四团的阵地。以迷惑张立仁率领的加强连。等两个联队的人在坦克的掩护下,大大咧咧地靠近张立仁他们这个加强连时候,才突然发难。 却是有惊无险。 谷山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只看到在炮弹的轰炸中,炸起了一只酒葫芦,并没看到中国守兵被炸上天的手臂、大腿。 抽了抽满脸的横肉,谷山的双眼闪出了一道凶光,立即下令发起冲锋。 在重机枪和轻机枪的火力掩护之下,日军哇呀呀叫喊着,遍地黄蜂一样冲了过来。 张立仁看到一些战士欲从猫儿洞出来还击,赶紧摆手阻止了他们。 他很清楚,此时正是机枪火力最猛的时候,密集的子弹射得战壕尘土飞扬,这时即使伸出一只手指头,都有可能被扫断。 但再强的机枪,也有极限。都有间隙的时候。 日军哇呀呀之声越来越近。 听着这哇呀呀的狂叫乱喊,张立仁仿佛看到一个个日军张开着的是血盘大口,要吞天没日似的,双眼不由流露出一股鄙夷。 “司令,我们是不是该——”蹲在张立仁旁边的赵广尚牙齿有点打颤地小心道。 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张立仁一听便知,赵广尚是希望他快点下令还击的。 张立仁看了看他,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别急,沉着气。” 说罢又安慰赵广尚,“别看他们哇呀呀的叫得凶,那都是虚张声势,并非因为他们铁甲铜身,刀枪不入。” 赵广尚红了一下脸,紧张的情绪却平缓了下来。因为张立仁并没因他牙齿打颤,而认为他胆子小。在张立仁从容的神态里,他分明感觉到,张立仁一点也没少看他,反而认为是正常的。 感激地看了张立仁一眼,赵广尚突然看到几个战士从猫儿洞跳出来,欲举枪还击,但刚站起身,半只头刚露出战壕,一连串子弹,就将他们头削掉了半边。 连“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身子往后便倒。 赵广尚看到张立仁的双眼痛苦地闭了一下。 平常训练,张立仁就经常强调,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有效地打击敌人。但那毕竟是训练。他们第四团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参加战斗。面对敌人哇呀呀的先声夺人,不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情绪出现反常,忘记平时的训示,做出激动的行为,也情有可原。 只是,这白白就送了命,只能令张立仁感到痛惜。 日军的哇呀呀之声铺天盖地,就像一群乌鸦从头上呱呱飞过,不祥、不吉不说,还夹带着一种难以忍受的死气。 赵广尚平缓下来的情绪,又紧张了起来。仿佛看到日军端着三八大盖,刺刀亮晃晃的就要跳入壕沟来一样。不由加重呼吸,脸色由红而发青。 他不敢再喊张立仁,只是手哆嗦着从枪套里拔出了盒子炮。 就在这时,连声的地雷轰隆开了。 张立仁倏地站起身,边高喊“兄弟们给我打”,边挥着手枪,对着五十码外的几个日军来了一串点射。 弹无虚发,几个日军嘴里还在哇呀呀,身子却往后一昂,就倒到了地上。 全连的战士都从猫儿洞跳出来,齐齐朝日军掷出手榴弹,然后举枪还击。 二十多挺轻机枪则齐喷仇恨的烈焰。 而第四团的炮连,也在这时发炮,密切配合他们。 刹时,炮弹、地雷连连在敌阵中炸开。 因为日军的距离太近了,在后面掩护的机枪,大多都失去了作用。 眨眼之间,冲在前面的日军,都鬼哭狼嚎地吃到了子弹,纷纷倒到地上。后面的日军反应也奇快,马上趴到地上,举枪还击。 也是这时,日军的机枪又响了。 这时不用张立仁喊,大家都及时地隐藏好自己。 日军的哇呀呀之声停了。 但坦克的咔咔之声却越来越近。 张立仁当机立断地下令撤退。 但撤之前,大家都掷出了烟幕弹,机枪手也迎着敌人的弹雨,进行射击掩护。面对浓重的烟幕,日军生怕中计,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有坦克继续冲过来。 借着烟幕,张立仁指挥着战士迅速后撤。 往后撤了三四百码的时候,身后的战壕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加强连事先埋下的炸药响了。 几辆开上战壕的坦克,被炸得一动不动了。 这一切,自然没逃过谷山的望远镜。 咬了咬牙,谷山不由骂道,“好你个张立仁,我不把你们第四团灭了,我谷山就刮腹给你看。” 许多年后,当张立仁看到刮腹而死的谷山次郎,只是投以轻蔑的一笑。他并不知道,谷山次郎的刮腹,是在和他第一次交手时发下的毒誓。 第七章 兵不厌诈 越过七八百码的开阔地,张立仁带着加强连,顺利地撤回到自己的阵地。经景有为最后核对,此上午第一回合,全连杀敌三百多人,而加强连只牺牲了九位兄弟,二十一人受伤。景有为还特别强调,孙晶英毙敌三人,自己却丝毫未损。 张立仁笑了笑,“如果加上凌晨杀敌的数,一比二强,一比三还不到。” 瞪大双眼,景有为分明听出孙立仁的意思,对这个骄人的战果,他张立仁并不满足,不由嗫嚅道,“司、司令,其他兄弟部队都是十比一,有的连十比一都不到啊。我们……” 张立仁不以为然的说,“难道你还不懂,我们的是什么装备?兄弟部队的又是什么装备?培养一个税警团士兵的费用,就人家兄弟部队一个士兵的五倍。你以为我们是在打第一次世界大战,靠的是人海战术?” 几句话,说得景有为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嘿嘿起来。 “加强连解散,各排回到自己的连队,准备继续战斗。”张立仁交带好景有为之后,才快步回到团部。 还没等他张立仁坐稳,外面又枪炮声大作,天空还传来隆隆的轰鸣声。 谷山次郎要变本加厉,陆空一齐上,要硬吃他们第四团来了。 喝了一杯茶,张立仁还没和项东、楚阳说一句话,就站起身,对他俩道,“我们去作战室。” 作战室里,谢长安和其他几个作战参谋的神情,既兴奋,又脸带难色,还有一种茫然无措。 张立仁一走入来,就直问谢长安,“作战方案出来没有?” “出来是出来了,可是——”谢长安红着脸,欲解释。 张立仁挥手打断他的话,“不要跟我说原因,只跟我说结果,行,还是不行。” “不行。”谢长安大胆地答。 “好,做人就要爽,不要为自己找原因。无能的人才会千方百计为自己找原因的。”张立仁直言不讳道,“战场的情况,常常的瞬息万变,一切既定的方针,与实际情况都会有出入,甚至相差很大。因此,敌变我变,绝不能死抱一种定式去应对。” 这话既是提示,又是鼓励,一下子就将谢长安他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自信马上替代了脸上的难色。 “谢参谋、骆参谋,你俩在这里帮我传达命令,段参谋、何参谋、王参谋你们三个轮流到外面观察战场的情况,十分钟向我汇报一次。”张立仁对谢长安他们道,然后站在沙盘前,一手叉腰,一手撑着沙盘边沿,目光炯炯有神地扫射着沙盘。 旁边的楚阳欲言又止,生怕打断了张立仁的思路,但身子偏不听话,偏像蚂蚁咬一样,左扭右扭,像人家在扭秧歌。 头也没抬,张立仁即道,“楚团副,你到二营去坐镇指挥。” “是,多谢司令、多谢司令。”楚阳激动地道,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离开。 静观了沙盘片刻,张立仁自言自语起来,“谷山次郎,我知道你是围棋高手,将棋也下得不错。但围棋岂是你这种侵略者配下的?既然将棋和象棋差不多,那我就跟你下一盘中国象棋吧。” “吧”音刚落,张立仁马上道,“传令,集中火力为一连打出一道缺口,缺口打开,一连当尖兵,直插敌人心脏,二连、三连从两侧掩护。” 谢长安听罢,马上去传令。 项东却“哎”了一声。 张立仁不由抬头望着项东,“参谋长有更好的方法么?” 项东的目光充满忧色地落地张立仁身上。 张立仁的身子也微微颤了一下。是啊,孙晶英就在一连。一连当尖兵,那是比任何一个连队都要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 孙晶英为什么偏要去一连呢? 想着,孙晶英挑战的目光就闪在他张立仁的眼前。 她是把自己当作危卒来挑战我啊。 一连是第四团最强的连队,在训练的时候,张立仁就为他们加了码,尤其是在突击战方面,特别得到了强化。孙晶英常陪他一起下连队观察训练,岂能不知? 晶英啊,你真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心意一定,张立仁就回以项东坚定的目光。 项东也知道,张立仁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认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头。 可孙晶英是他张立仁的妻子啊,万一她有个闪失,能不影响他张立仁吗? 但见张立仁没商量的余地,项东也不敢开口提。 望着沙盘,张立仁又在自言自语,“谷山次郎,你看清楚了,我走的这步可是炮。” 谷山次郎心下不由一惊,“张立仁,你不要命了?” 映入他望远镜里的,是密集的炮火,齐齐轰在他们第一大队冲锋的位置上。刹时,第一大队的日军被炸得人仰马翻,满天飞舞着黄色军衣的碎片。 看如此强大的炮火,谷山次郎就知道,税警总队的炮团也出击了。 炮火未停,只见一连的战士飞出战壕,风刀一样砍向日军第一大队。 谷山次郎的眉毛跳了跳,心里轻蔑的道,“张立仁,你也想跟我玩调虎离山之计?你还太嫩。还是跟我多学学吧。”收起望远镜,谷山次郎马上对传令兵道,“令第一大队扑杀敌军一连,第二联队全力攻击敌军二营阵地。” 道罢,谷山次郎又举起了望远镜—— 一连犹如出山的猛虎,轻机枪打头阵,撕开一条血路,其余的战士也猛冲猛杀。 “噫”了一声,谷山次郎感到大为惊讶—— 同是猛冲,但这税警团的人与别的中国军队大有区别,别的军队冲锋,就像一战的打法,前面的倒下,后面的冲上,好像凭着这种硬冲,就能刀枪不入似的。实则像一盘散沙,毫无章法。税警团的人却是冲得此起彼伏,人与人互依互靠,班与班互为掩护,排与排相互衬托,整个连队浑如一个整体,一只充满力量的拳头。 第一大队的人虽然被炮火轰昏了头,但很快就重新组织了起来。 嘿嘿,第一大队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张立仁你就等着收尸吧。谷山次郎宽慰地想。 段青山回来报告了战场上的情况。 张立仁点了点头,段青山继续出去观察。 哼,谷山你想围魏救赵?你也想得太美了吧? “传令,二营施放烟幕弹,对敌打一轮火力即往后撤。” 骆家祥兴奋地答,“是。” 谷山次郎将镜头移向第二联队,三个大队的人正从三面朝税警团二营包围、攻击。 一阵烟幕在二营阵前升起。 谷山次郎呆了一呆,瞬即不屑地道,“张立仁,你还有没有新招,老是放烟幕弹,老是老趁机撤退,你以为我还会给你喘息的机会么?” 正面的第五大队哇呀呀狂喊着冲入烟幕。 “这才是我的兵嘛,总是深得我意。”谷山次郎开心地想。 而一阵猛烈的枪声,却令谷山次郎大跌眼镜—— 第五大队的人一下子就倒了一片。 瞬间就死伤几百。 良久,谷山次郎才从牙缝迸出一句,“张立仁,算你狠。” 第八章 引虎入柙 “嘎嘎,狗日的小日本,你以为你们有三头六臂啊。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楚阳激动站在壕沟内,边举枪射击,边高喊。 二营营长周长明走到他身边,提醒道,“楚团长,我们该撤了。” “就撤,就撤,等我再撂倒一个小日本就撤。”楚阳话音刚落,一枪就在一个矮墩墩的日军脑门上开了花。 周长明等他这一枪打完,也不管他有没有打倒鬼子,就硬拉着他往后撤去。 往后走了五十码,周长明就带着楚阳往一旁斜走。因为再往前就是一片沼泽地。 二营迅速往日军第四大队这边扑过去。 张立仁得到何国华的报告,二营已按原定计划撤出并扑向第四大队,酷帅的脸庞泛上了一层红潮,“传令,炮火齐轰日军第六大队,三营迅速从第五、第六大队之间的空隙直插入去,断日军第五大队的后路。一营回撤,回战壕继续阻击日军第一联队。” “以一营之力阻击一个联队,这任务也太重了吧?”项东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张立仁却充满自信地笑了笑,“舍不兔子套不了狼。” “可这棋也行得太险了。”项东仍然担心的道。 “险才能出奇。”张立仁笑说。 楚阳撤得迟,冲得却快。双脚呼嗖着一股湖南人的牛气,穿山虎一样啸过林海,一下子就飞到二营的前面,振臂一挥,高喊道,“兄弟们,跟上我的脚步。” 二营的官兵看到团副身先士卒,一个个精神大振,紧跟着楚阳急跑起来。 日军第四大队见第五大队已经冲上二营的战壕,也加紧侧翼的包抄。 二营是撤出了自己的战壕,但特务连的人却在战壕后接替了二营,详装是二营的人,一边阻击,一边往后面的沼泽退去。 沼泽并不深,深处才齐腰,当中便有一些可行的湿地。特务连的人熟门熟路,这里一弯,那里一侧,在沼泽地如鱼得地行走。 当第五大队的日军一出现地二营的战壕,沼泽地边的几十堆干草便冒出了浓烟。 第五大队的日军避过特务连的一阵弹雨,马上冲出二营的战壕,哇哇叫着追击特务连的人。 楚阳一马当先。然而,与第四大队日军相距五六百码的时候,一阵机枪声连天震响—— 是团直机枪连的人。 机枪连的人与敌相距不过百码。 机枪连的人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冒出来的? 楚阳也想不透,只能猜到是张立仁悄悄将他们调到这里来埋伏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机枪弹雨,第四大队的日军一下子就被打懵了。成片的日军倒在弹雨之下,原先配合有致的队伍,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还没等他们喘息过来,楚阳已带着二营的人杀到。 一看情形不对,第四大队的日军迅速后撤。 第六大队的日军也不好受,他们密集的炮火轰击之下,也被炸得喊天哭地,纷纷往后撤。 三营的战士在营长戴煌的指挥下,势如奔腾的群马,片刻功夫就穿插到日军第五大队的后面。 直到这时,第五大队的日军才发现自己被孤立了。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们大部分已经被特务连引入了沼泽地。 一部分想往第四大队这边靠拢,却被掉转枪头的机枪连打头抬不起头来。 快,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谷山次郎还没来得及看清张立仁的棋路,张立仁已频出了几着奇招。 谷山次郎心里长叹一声,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 一旁的副官长野看情形不对头,赶紧道,“师团长,是否下令第三联队出击?” 谷山次郎摇了摇头,“还没这个必要。” 在他谷山次郎看来,张立仁以一团的兵力对抗他的两个联队,近八千之众,以兵力对比,他已输了一筹。若再出动第三联队的话,即使取胜,也胜之不武。何况,现在论输赢,为时尚早。 “那第五大队怎么办?”长野却急道。 谷山次郎的脸一横,“张立仁要吃我一个大队,我就吃他一个营。传令下去,把战场上的坦克通通调往第一联队,加强攻击。” 长野心里大急,他怎么都想不到,谷山次郎会放弃对第五大队的救援。几次欲张嘴说,都咽回到肚里。他太清楚谷山次郎的性格了,当他谷山拒绝了的事情,是绝对不容许对方再提第二次的。 当楚阳带着二营击退了第四大队的日军,张立仁的命令就到了,要他带着二营,迅速回头扑杀第五大队的日军。机枪连严阵以待,以阻止第四大队的反击。 楚阳对张立仁的用兵大为叹服。 这是在运动中打击敌人,在打击中进行运动,争取的就是当中的空隙时间。 兵贵神速,在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楚阳可谓深有体会。 因此,一接到命令,他二话不说,就带着二营的人回头去扑击第五大队的日军。 第五大队的福田大队长正满头大汗地冲着无线电话筒大喊,请求师团支援。师团的回答是要他们原地防守反击,坚持到底,援兵很快就会赶到。 放下话筒,福田抹了一把汗,马上下令各中队组织反击。 命令发出之后,他福田也知道自己的命令有点多余。他放眼一看,自己大队的士兵,大多都陷在沼泽地,难以自拔。剩下的人虽在沼泽地的边上,却已被三营的火力压得抬不头来。 当楚阳带着二营的人杀到,福田顿感大限已到,头上就像压着重重的黑云,逼着他的感觉往地狱走。 原本是他们日军哇呀呀的狂喊,此刻代之而起的却是中国士兵的“冲啊”、“杀啊”、“杀狗日的小日本啊”的叫喊声。 声震长天。层云抖颤。 在火力的掩护之下,二营、三营势不可挡地杀入了敌阵。 相方展开了白刃战。 楚阳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肩扛少佐军衔的福田,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腾然之气,握着上了刺刀的m1步枪,三纵两跳就闪到福田面前。 福田也“嚓”的一下拔出了军刀,双手紧握,双眼血红地盯着楚阳。 楚阳狠狠地骂了福田一句,“妈你个稀b,死到临头了,还想死鸡撑硬脚。” “你、你骂人。”福田脱口道。 竟然会说中国话,到中国的时间定然不短,定是杀了不少中国人。能捉活我都要你死啊。楚阳心道,长枪一抖,就冲福田来了一个突刺。 福田的军刀往下一磕,身子闪过一旁。 ‘嘻嘻,居然还有两下子呀。”楚阳笑道,虚晃一枪,又虚晃一枪,再虚晃一枪。 晃得福田手忙脚乱起来。 周围频频传来日军鬼哭狼嚎之声。 楚阳一看福田乱了方寸,猛地大吼一声,“狗日的小日本,拿命来吧。” “吧”字刚落,白森森的刺刀已刺入了福田的心口。 福田两眼天大地瞪着楚阳。 “妈的,死了还瞪我?”楚阳边骂,边使劲蹬出一脚,硬生生将福田蹬出丈外。 第九章 龙凤双剑 当城东的张家大宅吱吱呀呀地关上大门的时候,庐江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弥漫着浓重的夜色。孙美英站在大楼门前,冲关门的管家张诚问,“大小院子都巡遍了?” “巡遍了,夫人。”张诚悠悠扬地答,仿佛悠扬着一股漫过原野的夜气。 孙美英转身说门,上了二楼。 这是一幢两层高的洋楼,有十几间房子。当初张立仁从美国留学回来,第一时间就是要拆了老宅,起一幢五层高的大洋楼。族叔、族伯都反对,说拆了老宅,会影响张家的风水。张超崇心里虽然支持立仁,却也不敢过分的违拗族中的人,便采取一个折衷的办法,保留老宅,洋楼起在老宅院子前的左边。座西向东,即正门不朝向大街。 张超崇虽然不是族中的长老,却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族长的位置,打理着张族的大小事务。他都折衷了,别人都无话可说。 但单起一幢洋楼,显得突兀,与老宅不协调,张超崇便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在老宅前的院子左右各起一幢洋楼,大儿子立仁居一幢,二儿子立义住一幢。两双相对,刚好与老宅对称来着。但楼高只能起到二楼。 为啥? 不妨说一下张家的老宅。 老宅为七进。一眼看去,呈梯级形。从大宅门看去,是从矮到高,即一进比一进高;从里面往外看,则是从高到矮。不用说,谁住高,谁住矮,都是按辈份、正出、庶出来分配的。也就是说,住在第七进的人,都是辈份高的人。简单说,是辈份高的住高,辈份低的住低。张超崇是族长,无疑就住在第七进里。第七进是座三层高的楼房。 按说,如果是取数之大,是九为最大。但九是天子用的数,民间是不能用的,最多只能用到七。而且,能用到七这个数,就足见这族人的人丁兴旺了。 老宅最早起于宋朝年间。因此,第五、第六、第七进都是宋朝的风格。 洋楼只能起二楼,当然就是不能高过第七进的三楼了。 上了二楼,孙美英进了儿女的房间。 儿女是一对龙凤胎,一个叫张国龙,一个叫张国凤,一个月前刚过了六岁的生日。张立仁还专门带着孙晶英和一对儿女,从南京赶了回来,为她们做生日。 吹蜡烛的时候,孙美英就对国龙、国凤闭上眼睛,默说自己的心愿。 两人闭上眼睛,嘴上默念。 说是默念,两人却异口同声地念出声来,“希望爹地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听着,孙美英的心里就酸。 等两人吹熄了蜡烛,张立仁一下将他们抱起,眼里闪光,动情的道,“爹地的心从来没离开过你们。” 国龙、国凤望着他,稚声的说,“我们知道,可妈咪夜里想着你就流泪。” “胡说,妈咪什么时候流过泪了?”孙美英赶忙道。 “就是流了,还流到我们的脸蛋上,我们装睡,装着不知道而已。”国龙、国凤道。 “那是妈咪的眼睛掉进了灰尘嘛。”孙美英辨道,却发现自己越辨,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对张立仁笑说,“小孩子的话,你别信。” 张立仁“嗯”了一声,但目光却如水一样抚慰着孙美英……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孙美英坐到床边,为国龙、国凤掖好被子,吻了一下他们的额头,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里,孙美英却毫无睡意。 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挂着的两把龙凤剑,孙美英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张立仁仿佛倏地从青龙剑跳出来,酷帅的脸为她淌满柔情蜜意。双臂一展,她便春风杨柳一样,柔入他的怀里。 “英,想你。” 张立仁亲热的道,一下吻住她柔软的芳唇。 她热烈地回吻着他。却未到忘情的地步。 晶英也是英,她不知道张立仁此刻说出的“英”,是她的成份多一些,还是晶英的多一些。 尽管立仁一次次地对她发誓,他浓爱她俩,对她俩从不分彼此,如果他的心能分开,他绝对会从中间破开,如果有些微的偏重,他就—— 她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后面的毒誓,并笑说,“你说的酸不酸哦?六尺男儿,也这般情情切切。” 真是口不对心。 哪个女孩希望自己的郎哥哥冷漠? 禁不住从墙上摘下凤剑,将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孙美英的手轻轻一抖,凤剑立时闪出万道寒光。 房间狭窄,孙美英发出一招九凤朝阳,剑声顿时嗖嗖。她几乎是在原地转动,就将“七子神剑”的一百零八招一气呵成。当然,里面游走、纵跃、飘腾等等的剑招,她只能是意到一下。 一百零八招舞下来,她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淡然自若的神色,就像和立仁在月下散步一样。 而剑光闪处—— 晶英的一身红裙,如火如焰,紧紧缠着张立仁。 张立仁却似神龙变幻,见招拆招,灵动飘逸。 看是两人在对剑,但龙凤剑却相融相合,两人浑如一体,早已难分彼此。 她在一旁看着,心里就酸酸的。 等到她和立仁对剑,起初的数十招,也对得天衣无缝。但随着张立仁本能的变幻,她就觉得自己跟不上节奏了,渐渐心气就不打一处来。勉强对完剑,她就感到自己和立仁相距了丈远。 但此后再对剑,张立仁就故意放慢了节奏,处处迎合着她。 有一回,晶英不在的时候,她突然就将剑掷到地上,脸色铁青地对张立仁道,“立仁,我告诉你,我不要你的怜悯。” “我、我、我哪有这个意思啊?”张立仁惶然地辨道。 “还说没有,那你为啥故意放慢节奏?”她不依不饶。 张立仁笑了,“哦,你是说这个啊,真吓我一跳。我放慢节奏,是希望你跟得上,慢慢和我练得心气一致,到时就能够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我才不和你天人合一。”她故意生气道。但私下里,她却勤学苦练,期望有朝一日胜过晶英。 第十章 啃书寻香 孙美英记得,听到父亲孙孝廉啃书那个夜晚,她才七岁。初初,听着咔咔嚓嚓的声音,她还以为是老鼠啃桌子。她们家是座老房子,老鼠多。虽说孙家是书香门第,但有香有第的时候,应该是唐朝的时候了。据说李白路经庐江城的时候,还专程上门拜访,与孙家的先人谈诗论艺。谈到高兴处,孙家的先人狠狠地杀了几只鸡,捧出一瓮黄酒,直把李白喝得飞流直下三千尺,不识庐山真面目。 可惜的也是,孙家的先人太热情,以至李白醉得没留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之类的诗句给孙家。 孙孝廉回想起来就稀嘘不已。 孙家的没落,始于清朝。 当努尔哈赤的铁马践踏江南的时候,她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眼睁睁看着书里的墨香,一阵风似的飘走了。一怒之下,这位爷爷就发下毒誓:孙家人不参加清朝的科考。 读书人不参加科考,不往仁途上去挤,还能有什么出路? “饿不死就行。”那位爷硬气的道。 自此孙家便以开私塾为生。 私塾的收入能有多少?大方的人家,会给多一些银两,没钱的人家,送些大米,交些腊肉,如此而已。 当然,不至于饿死。 但大钱是没有了。 起新屋的梦想,就一直只能是梦想。顶多是隔些年换换瓦檐梁柱之类。孙家这老屋,便从明朝中叶,一直支撑到这清朝的1909年。要不是明朝的青砖能经风雨,老屋早就趴下了。 老鼠多的原因,一是屋老木头霉,老鼠爱啃;二是孙家收的腊肉多,不是挂在这墙,就是挂在那壁,那腊肉的油吧,滴到墙根,滴到木里,也是很自然的事。 可细听,孙美英就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面,还隐隐发出依依哦哦的声音。 声音来自楼下父亲的书房。 她马上摇醒妹妹晶英。 “嘛呢?”晶英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 “你听听。”孙美英悄声的说。 晶英一听,双眼就瞪得老大,不由分说,嗵的一下跳下床。 “英子你干嘛?”孙美英也跳下床,拉住晶英。 晶英回头看了她一眼,神秘地笑笑,“我们看看去。” 两人悄悄摸下楼,走到书房的窗前往里看—— 只见孙孝廉趴在地上,地上铺满了书。 翻开一本书,孙孝廉啃几下,啃得咔咔嚓嚓的响。 咔嚓之后,便自言自语,“没理由的,没理由的,我明明是嗅到了书香的啊,怎么就没有了呢?怎么就没有了呢?” 语罢,就依依哦哦起来,像在吟唱李白的诗。 吟罢又啃书,如此循环往返。 “爹是不是傻了?”她忍不住道。 晶英瞪了她一眼,“不许这样说爹。你没见爹是在找失去的书香么?” 她心里一颤,想不到晶英小小年纪,心灵却可以和父亲相通似的,也不由点了点头。 晶英扯扯她的手,“我们回去睡吧。” 躺回到床上,她却睡不着了。 父亲为什么要啃书寻香呢? 好像看出她的心思似的,晶英说道,“姐姐,这你还不懂呀?爹爹肯定是觉得书香里有什么东西在暗示着他,所以他才去啃啊,寻香的啊。” 这么深奥的话,竟然出自妹妹的口,她孙美英真是大为诧异。 可是,细细想,晶英确实与她不同。 她喜欢诗啊词啊,晶英却喜欢诸子百家的东西。常坐在父亲的膝上,要父亲讲孙子兵法。她怀疑妹妹是听花木兰的故事多了,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去花木兰一回。 第二天起来,她发现父亲精神闪烁,显得特别的兴奋。 问娘亲是怎么回事。 娘亲告诉她们,“你爹要收一个新生。” 不就一个新生么?也值得这么兴奋? 吃完早餐,她和妹妹正想出门去玩,门口却立入一个小帅哥来。 见到她俩,小帅哥就开心地喊,“两位师妹好。” “谁是你的师妹?我跟你很熟啊?”她冷然的道。 晶英却高兴地跳起来,“师哥,你就是新来的师哥吧?” “嗯嗯,我就是新来的,姓张,名立仁。”张立仁笑容可掬地自我介绍。 晶英跳到他身边,一下拉住他的手,往屋里边走边喊,“爹爹,孙师哥来了、孙师哥来了。” 竟然把她掠在一边。 “呵呵,过来过来。”孙孝廉坐在太师椅上,乐呵呵的道。 张立仁走过去,“卟嗵”一声就跪在孙孝廉面前,连叩了三个响头,并诚挚的说,“弟子前来拜见老师。” 孙孝廉连忙站起来,扶起张立仁,“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轻跪,不可轻跪。” 她孙美英看着,心里就有点不舒服,不就一个公子哥儿么,也值得父亲那般客气? “美英过来,我跟你介绍一下。”父亲对她道。 她头一昂,“不用了,我出去玩了。” 说罢,头也不回就出了门。 弄得孙孝廉一下呆了。 两个女儿虽然还小,可在他的教育之下,一直都是知书识礼的啊,美英怎么会表现出如此无礼呢? 第十一章 小巷天语 一口气跑到街上,她孙美英的鼻子一抽,一股花香沁入心脾。是丁香一样的气息,却是淡淡的,似有若无。伸出手抓了一把,她的手就像被什么牵住了,身子突然飘升,倏的一下飘入了一条巷子。 耳边响起“美英、美英,我来找你了”的声音。 声音怪喇喇的,像妖、像鬼之声? 奇怪,身上并没起鸡皮疙瘩,倒像是被十万支洁白的羽毛扫过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瞪大双眼,她觉得眼前的巷子似曾相识。 还没去细想是在哪里见过,她的手指就“啊啊”地叫起来了。 这不是接生婆住的巷子么? 她怎么要来找我呢?我可从来没见过她啊。 听倒是听说过—— 接生婆姓骆,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茜茜。茜茜不是庐江人,据说她出生在东北的一个村子,家里有些田地,日子过得还算殷实。她上有三个哥,一个姐,她排行老五,也就是最小的女儿。当她十六七岁上下,已经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容貌皎美。按当时的习俗,儿女大事,仍然是父母包办。 镇上一个财主的二公子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通过媒婆的走动,重金的礼聘,二公子便和她定下了亲。 她没见过二公子一面。但听着“二公子”三字,似乎有点亲切,心下也没什么满与不满。倒是定下亲之后,便凭着这“二公子”三字,在梦中构筑起自己的白马王子来。想着二公子到时会骑着一匹白马,身穿大红袍,从镇上得得而至,前来接亲,双双牵手走入洞房…… 既是公子,生得肯定是白净的、英俊的。 白净的手牵着她进入洞房,她觉得那也是很幸福的事。从面纱后面望着英俊的郎哥,她想她是渴望郎哥掀掉自己的面纱,然后一下将她抱上床去。手指温柔地解开自己的裙带,目光柔情地望着自己的胴体,这就足令她很愉悦的了…… 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朦朦胧胧的想。 但任她怎么想,感觉都虚。 直到出嫁那天,听闻二公子真是骑着白马来接亲,她便万分激动,脸色红扑扑的。为她梳妆打扮的伴娘就话中有话地道,“还没见面就这么兴奋,被他牵入洞房,岂不连魂都丢了?” 她的魂倒没丢。二公子根本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二公子是骑着白马来接亲了。想着她茜茜是方圆百里的美人儿,魂魄早就快过白马,飞到茜茜的家,悄悄亲吻着茜茜绝色的脸蛋了。 镇子到她们骆家村,是一路平地。任谁怎么想,都不会出什么事的。偏就出事了。二公子骑着白马,带着接亲的八人大轿刚走出两里地,白马突然就长嘶一声,飞也似的奔跑起来。 “嘿,我成亲高兴,连马也高兴了,也巴不得一下子飞到新娘子新边哩。”二公子开心地想。 刚刚想完,白马就被什么一绊似的,“卟嗵”地跌倒。二公子被抛到数丈之外,一头撞到地上,竟然就一命呜呼了。 看过现场的人都说,虽然二公子是头落地,撞到了地上。但那是地啊,泥土松软着的啊,连手指头大的石头都没有啊,怎么就会撞死呢?最多也是撞晕之类嘛。 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是茜茜命硬,克着了二公子。 真是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了二公子的死,茜茜就背上了命硬克夫的恶名。一年半载,她们家再没有一个媒婆上门来说亲。 偏有不怕死的硬汉。 一个炮兵军官骑着匹黑马路经骆家村,远远看到茜茜在小河边洗衣服,只是看到她茜茜的背影,竟就失魂落魄,从马上掉了下来。 第二天,便叫媒婆上来提亲。 “是个军官,拿枪的。吃皇粮。”媒婆说,把枪字和皇粮说得特别庄重。 茜茜的父亲自然就听出意思来了:枪能镇恶、驱邪,皇粮带皇气,定就能克住茜茜。 “行,就让她嫁军官吧。”茜茜的父亲一锤定音。 “军官想速战速决。”媒婆说。 “好,我就喜欢当兵人的爽快。”茜茜的父亲道。 当晚,茜茜刚将“军官”两字听入耳,还没有来得及梦上一梦,第二天一早,伴娘就来了,就为她梳妆打扮了。 茜茜茫然无措。 伴娘却以为她的魂被军官牵走了,不禁道,“看你啊,还没见面就这么失魂丢魄的,一见面,一被他的手牵入洞房,岂不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茜茜勉强地笑了笑。 打死她都知道自己姓骆。 军官倒是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骑着黑马来接亲,经过一条小桥的时候,黑马竟带着他跳下了桥。桥离河面就一米多一点,本来黑马跳下去也没什么的。比如军官抓得紧一点,就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一头撞到石头上,脑袋就开了花。 定然是撞鬼了。 这鬼是谁? 若茜茜不是鬼,军官怎么会一见她的背影就神魂颠倒,从马上掉下来呢?如果茜茜不是鬼,军官又怎么会那么猴急,刚着背影就要娶她呢?而且第三天就来娶。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呢? 茜茜活着,也就有了鬼之名。 后来茜茜才知道,军官是北洋水师舰上的炮兵,从来没打过一炮。没打过也就算了,偏爱将洗好的裤衩挂在炮口上晒太阳。那年和小日本在海上交战,他的炮刚开第一炮,就炸了膛。据说是因为炮膛里长满了锈,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但炮膛炸开的时候,几个炮手都死了,就他活着。 说命硬,他比我还硬啊。 想着,茜茜就感到委屈。 难嫁了,难嫁了。茜茜的父母,脸上每天都写着这几只字。对茜茜的忧虑之深,可想而知。 也是一年半载没媒婆上门来提亲。 茜茜已经十八岁。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何况茜茜本就天生丽质,这真是美上加美了。 见过她的男子都想:能抱一抱她,死也值啊。 但想归想,却没有一个男子敢行动。 那天,媒婆终于上门,第一句话就道,“这回是个屠夫,你看——” “不用看,就这么定吧。想也只有屠夫才敢娶她了。”茜茜的父亲说。 屠夫?杀猪的屠夫? 我像猪了?与如花似玉无关了? 茜茜悲哀地想。 屠夫吸取了前两任新郎的经验教训,不骑马,有马也不骑。带着八人大轿,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那座小桥,直奔骆家村。 一路顺顺当当,眼看着与骆家村只有半里之遥,唢呐手的声声唢呐,都飘到村子去了,屠夫不由大喜,乐道,“好日子哟,今天真是我的好日子。”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一声霹雳,硬生生将屠夫的头霹了下来。头滚到地上,屠夫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 那可是大白天、大晴天啊,怎么就晴天霹雳了?不都因为茜茜是活鬼么?人鬼如何能成亲?连老天都看不过眼啊。 …… 一而再,再而三,茜茜的父亲也忍不住悲愤地道,“人家养女我养女,我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女儿来啊?这样的女儿,与其活着害人,不如死了更好!” “是啊,我也这样想……她简直就像个妖孽啊……”茜茜的母亲也道。 听着这话,茜茜知道父母对自己也是绝望了,半点的父母之情也没有了,更别说是父母之爱…… 心寒到极,茜茜也就没了活下去的意趣。当夜,一条绳子抛上屋梁,她就将自己解决了…… 当然没有解决到,那条绳子断了。 再换了新绳子,也是一样的断。 茜茜禁不住哭了,“连死都不让我死,哪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啊?” “离开骆家村。”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 凌晨,她便离开了骆家村。 不知是哪年哪月来到庐江的。据说来到庐江那年,她是挺着个大肚子来的,身后跟着一个竹稿一样高瘦的丈夫,挑着一对木箱,腰都快压弯到地上。 到了庐江那年,茜茜竟然生下了五胞胎,三男两女,一下轰动了全城。当她的瘦丈夫挂出梁九诊所,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但来看病的多是孕妇、新娘子,开的药也都是补胎药、安胎药、生育药之类。不知是他梁九的药灵,还是庐江山好水好女人的肚子好,吃了他药的女人,十有一二能生双胞胎。但没有一个超过三胞的。城里的人都猜测,梁九的祖传秘方还没拿出来。 梁九安胎育胎,她茜茜就专门接生。 听娘亲说,她孙美英就是骆婆婆接生的,当时还倒吊着她的双脚,在她的小屁屁上打了几掌,她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她不解骆婆婆为什么要找她。难道是她的小屁屁有七颗痣不成?朱元璋的七颗痣在脚板,她的在屁屁,怎么说,她也高级过朱元璋啊。 胡思乱想着,她突然看到骆婆婆的身影在家前一灰,就灰到她的身边,却没停下,只留一句悠悠长的话,“美英,将星光临,不可擦肩而过,快点回家吧。” 骆婆婆的话她不敢不听。别的不说,单是人家生下五胞胎,就像神婆一样神啊。 第十二章 如梦似幻 孙美英正要转身跑回家,双脚却不听自己使唤了。明明是想往后转的,身子就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怎么都转不过去。 罢了。 孙美英只好放弃。 当她一放弃,不硬转的时候,身子马上就轻了,飘了。 像一片羽毛,她更希望自己像漫天的蒲公英,满世界地飘。 飘出小巷,“张宅”两字如同星星的光圈,一圈一圈地闪入她的眼帘。 张宅与我何关? 她拼命地运转小脑袋。 能想到的就是大年初一,张宅门前舞狮、舞龙,虽不能说是万人空巷,城里的不少人都去看热闹。张家大宅门前便人山人海的。按庐江的规矩,谁家出钱多,在其家舞狮、舞龙的时间就长。但看张家那阵势,是将舞狮队、舞龙队包了一个上午的。 这当然就很考人。 一般的狮队、龙队舞上半个时辰,都能胜任。但半个时辰之后,不但考体力,还考功夫。若然重复,就会被观众嘘笑,主家也脸上无光。因此,这龙争虎头,就像着一部《三国演义》那般演下来,那龙影飞的,那虎身腾的,都要精彩纷呈。 每每这时,晶英会骑在父亲的头上,她则牵着父亲的手,绕场子转一圈,便回家。 晶英看得很兴奋,不时拍拍小手掌。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两耳被灌入锣鼓的“咚咚锵”,鞭炮的“噼叭”声。直到回到家,两耳还嗡嗡的响。 嗡嗡的响,就是张家给她孙美英的印象。 骆婆婆的灰影飘了回来,在前面为她带路。 这还用带路? 庐江城有多大啊? 虽说张家在城东,她们孙家在城西,也不至于迷路吧? 她这么一想,骆婆婆的灰影竟一飘一忽就不见了。 她往前追出百把米,感觉明明是百把米的样子,她却出了城。木树森森,清气撩人。 但也有点阴幽幽的。 幽幽的是周瑜的墓地。 有没有搞错啊,没时没候带我来周瑜的墓地?骆婆婆是不是疯了? 耳边便响起了“咯咯咯”的敲骨声。 谁在敲骨头? 庄子老婆死的时候,庄子是敲过盆的,还边敲盆,边唱歌,一点也不悲伤。就像人死了,不过是肉归泥,骨归石,血水归江河,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事。也就无从伤,无从悲。 但这敲骨声呢? 虽然只是“咯咯咯”的单调,他孙美英仍然从单调中听出了一种孤愤,一种为天为地的哀切。 这阳间,谁有这般的胸怀?任她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沿着敲骨声望去—— 只见骆婆婆坐在墓边一棵古柏树上。 说是坐,实则像是骑。说骑也不对。因为骆婆婆的双腿,已经卸了下来,摆在自己的面前。那是皮归皮,肉归肉,骨头归骨头。 骆婆婆双手敲的,就是她自己的腿骨。 要不是知道骆婆婆是神婆一样的人,她孙美英早就吓得半死。 渐走近,孙美英仍然感到惊讶—— 骆婆婆既没将自己变年轻,也不是平日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是披着一头秀发的美女子。 像西施? 像赵飞燕? 孙美英也搞不清楚。 反正,骆婆婆所变的女子,是他孙美英平生见到的最美的女子。 神婆—— 她本想笑说:神婆,你不是变个美女子来看我屁屁上的七星吧? 但话到嘴边,就缩了回去。 女子的头发一飘,就将一阵泪雨洒到她的身上。 张嘴舔舔,泪是咸的。 咸过之后,她孙美英的心就酸了,就要落泪了。 “咯咯咯”的敲骨声,此刻就像末日到来的丧钟一样,声声都令她悲,令她哀,令她如坠深渊似的绝望、伤心。 只有一河的泪,仿佛才能陪伴她的伤悲。 怎么回事啊? 难道真是末日到来了? 孙美英怎么想都想不透。 如果骆婆婆是为周瑜的英年早逝而伤心,她也没必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美女子啊。人家小乔的墓就在西门那边的山坡上,与周瑜对望了一千多年,用得着你骆婆婆来哭? 骆婆婆变成美女子,定然是要将心中的伤悲,体现得更加形象感人吧? 美女子掉一滴泪,都会令男人心痛的,何况—— 是一条泪河! 从美女子眼里流出的泪,已成泪河。 泪河流到他孙美英的脚边,孙美英就像一条鱼似的,游到了骆婆婆身边。 禁不住问,“神婆,你这是为啥?” “不为啥。” 骆婆婆的回答,令孙美英大出意外。 不为啥而哭得这般凄凉? 孙美英不信,又道,“神婆,你有天大的伤心事,也可以让我帮你分担一下嘛。” 骆婆婆身形一晃,身前的皮肉骨头,全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从美女子复归回一个老太婆。 “没劲,我白敲骨了。” 说罢,骆婆婆也不管他孙美英听懂了没有,身子从柏树上飘起,嗖嗖就不见了踪影,留下孙美英在张口结舌…… 什么意思啊? 孙美英揉揉双眼,她发现自己哪里也没去,还站在自家的门前。 白日做梦了。 这时,身后传来晶英“咯咯”的欢笑声。 笑什么? 孙美英转过身来,见到晶英坐在张立仁的大腿上,小手捏住张立仁的鼻子,张立仁在“咩咩、咩咩”地学羊叫。 逗得晶英大笑。 “好了,英子下来,别缠你立仁哥了。”孙孝廉道。 晶英这才松了手,从张立仁的大腿上跳了下来。 孙美英看到,张立仁酷帅的脸庞,也淌满了开心的神色。 跟着孙孝廉入书房的时候,张立仁还回头和晶英对望了几眼。 第十三章 张家大宅 而张立仁的目光,竟然没落到她孙美英身上。连一眼都没有。孙美英的脚趾不由自主地爪着,直到,她盯着张立仁的背影消失在书房,父亲“呀”的一声关上书房的门,她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地上留下两只趾痕深深的脚印。 我跟他急什么呀? 她心里是这么道。脸上却红得烧烧的,眼里还噙着两颗不知是生气,还是委屈的泪。 晶英一蹦一跳,到了她身前,“姐姐哟,你的脸红得好好看咯。红什么哪?我怎么样才能像你这样红啊?真的漂亮,两颗泪珠珠都像水晶。” 孙美英赶忙一挥手,将眼里的两颗泪珠挥去。两颗泪珠就像大木棉花蕾,在半空炸开,顿时满天丝丝的泪雨。 晶英的脸蛋立马桃子花蕾一样,粉嫩嫩的红润,禁不住伸出双手,要捧住丝丝的泪雨。激动地喊,“姐姐,好香的雨哦。是花瓣雨吧?是花瓣雨吧?姐姐再来嘛。” “别疯了,哪来的雨?”孙美英没好气地道。太阳正在半空,向日葵一样金黄。 “嘻嘻,是没雨哦。”晶英收回双手,望着半空的太阳,太阳就像一朵黑玫瑰,在她的眼里黑出水晶似的晶亮。 “我们去玩吧。”孙美英道。 “我不去,我要看哥哥读书。”晶英昂起头,两只眼睛星子一样的闪。 感到心里坠落一片花瓣,又一片花瓣,孙美英觉得自己像一棵无花无叶的秃树。 他张立仁有什么鬼魔力哦,一下子就让晶英“哥哥、哥哥”的亲着叫,大有取代她这个当姐的势头。 不就长着一张玉鼻粉脸么?有什么稀奇的? 孙美英越想降低张立仁的形象,张立仁那张帅脸,却越发在她的眼前闪映。 庐江城的小帅哥不少。 可和张立仁一比,她就觉得他们帅得俗不可耐,如果不是穿着衣服,说着人话,跟一头猪没什么两样。张立仁就不同了,鼻子如玉,如玉的鼻子就像是精心雕刻过似的,笔挺挺的鼻梁,是挺着一种圆润,一种海浪的涛声,一种春林的清气。轮廓分明的脸庞,既不显方,又不显长,更不是椭圆圆的圆得过分。是方中有圆,圆中有方,方圆的辽阔,还给人带来一种悠长的意味。也就是说,不管是横看竖看,他张立仁的脸庞,都闪发着一种英俊俊的神彩。一双剑眉,仿若飞天,又仿佛春天的叶子一样,灵气盎然。双眼炯炯有神,却又是天然的流露,里面有高山流水,又有白云朵朵,桃红片片。一个眼光闪出来,是如诗一样,平平仄仄着你的心。额头是既不宽,也不窄,恰到好处。嘴巴也一样,既非血盆大口,又非尖细的鸟嘴。双唇不干不湿,全然不像薄嘴唇那样,整天要喷口水花。也不是厚得像树皮,不经打磨,都不见灵光。那是玫瑰花瓣一样的唇,有种女性阴柔的美…… 禁不住“卟嗤”一声笑出来。 “姐姐,你笑什么?”晶英不解地问。 孙美英笑道,“你立仁哥如果是女的,肯定是个大美女。” “哼,我才不要他当美女,我就要他当我哥。”晶英直言不讳的说。 “我是说说而已。”孙美英看到晶英的小嘴要嘟起来,忙说。 “说说也不行。”晶英坚决的道。 这么快就护着他了。 孙美英顿觉无趣,“那你在家,我去玩了。” “不要嘛,姐姐。一会哥哥要带我们去他家玩。”晶英拉住孙美英的手,不让她走。 “他家有什么好玩的?要去,你去,我不去。”孙美英不屑的说。 晶英泪光一闪,泪珠就像青蛙一样跳出来,跳得孙美英不能不心软。叹了一声,“行了行了,我和你一起去。我真服了你。” 泪珠一收,晶英俊美的脸蛋,顿如花朵一样为她盛开,“不用你服,是人家事先答应了哥哥的嘛,凡事都讲有先有后,难不成你要我食言呀?你真要我食言,你还是我的好姐姐么?” 也没等多久,书房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晶英飞奔过去,一手拉住张立仁,“哥哥,爹爹是不是叫你啃。书了?” “小英子你——”孙美英忙喊过去。 晶英吐了吐舌头,看了父亲一眼,忙转口道,“爹爹是不是让哥哥读兵书了?” 张立仁一把抱起她,“你说呢?你喜欢哥哥读什么书?” “嘻嘻,像我一样,读兵书。”晶英笑答。 “道可道,非常道。”张立仁吟了一句老子的话。 晶英的小拳头不由擂着张立仁的胸膛,“哥哥笨哟,那哪是兵书呀?” 张立仁笑而不语了。 把晶英放下地,张立仁一手牵住她,穿过街,走过巷,踏着太阳的影子,回到了张宅。 孙美英一直都是跟在后面,听着两人一时私语,一时蜜语,不时还发出欢快的笑声,心里便虚虚的失落。 走进张家大门,孙美英感到的是一种从没有过的静。 怪啊,张家大宅之所以称大,不仅是占地面积阔,而且是因为人丁兴旺,数百人住在一起。一排长溜溜的房,就住好几十人,何况是七排?七排房也跟不上张家的人丁发展,不少人都搬到外面去自立门。 几百人住在一起的啊,竟不见人声。 是因为庭院深深?竹青树高? 从中间的走廊往里走,穿过一道廊门,就顿然开朗,一个大天井哗啦啦铺开,当中垂柳依依,左右各一个井台,一边是浣衣,一边是洗菜,井然有序。 并不阴森。 倒是,别有洞天似的明媚。 地上铺着的都鹅卵石,踏上去有点咯脚,又被咯得涌泉暖暖的热气升腾。孙美英后来才知道,张家地铺鹅卵石,取的就是“多卵多生儿育女”的意思。 从外往里走,孙美英感觉像上斜坡一样,是从低处往高走。 不对呀,地明明是平的啊,怎么会是上坡呢? 是因为一排房比一排房高,才做成的错觉? 不像。 越往里走,她觉得自己越要加把劲,才能迈出脚步似的。 真有意思。 望着张立仁的背部,孙美英的双眼也顺溜了起来。好像张立仁的背是一座春山似的,上面有花红,有鸟语,有云飘,有雾罩。雾罩得朦朦胧胧,又如梦似幻。 脚下顿然一轻,孙美英感到自己就要飘了。 目光被一牵—— 十几棵千年古柏,就像一个个修道成仙的老人一样,仙气盈盈地清灵着她。 几只喜鹊在树上鸣唱。 唱的也是清幽幽的静。 连声都见静。 孙美英不能不感到讶然。 “姐姐,快点来呀。”晶英在前面喊。 孙美英这才回过神来一样,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第七进的大屋前。 大屋高三屋。 每屋都有雕龙刻凤的回廊。 第三层是读书楼。 还在楼下,孙美英就隐隐嗅到了书香。她不由恍然大悟,父亲收张立仁做学生,就是冲着张家的书楼散发出书香才收的吧? 第十四章 孔子梦蝶 嗅到了书香,孙美英的双脚一浮,身子就飘了起来。并没直接飘上书楼。当她的身子经过柏树的时候,一只蝴蝶竟然在她的身前翩舞。 “庄子老伯,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是脱口而出的,还是心里早就想说的? 她也搞不清楚。 反正她是对蝴蝶喊了。喊得很是兴奋,连骨头都酥了一样。 蝴蝶向上一翻,又绕着她的头上转了几个圈,双眼还笑眯眯地对她一眨一眨,赞赏她慧眼识珠似的。 不是吧? 庄周梦蝶,从两千多年前,梦到我这里来了? 孙美英感到自己的脚趾头都在吟诗。 庄周梦蝶,定然是与张家有关。 她又冷静地想。 是的,据说这千年古柏,就是老子当年种下的。老子为什么要在这里种柏树?他们孙家的人研究了上千年,翻遍古籍,只得一句话:老子内急撒种。 老子是没错的了,白纸黑字写着。 内急,当然就是尿急。 尿急跟撒种有什么关系? 她小时候就听父亲和爷爷争论过。 爷爷解释道,“老子当年云游的时候,骑着他那匹青牛,一边走,一边举着酒葫芦喝酒。那时的酒没什么度数是吧?是水气大于酒气。因此,当他走到张家这块地头的时候,尿就急了。尿急跟撒种有什么关系呢?只能这样设想,这里当时是一片荒芜之地,说不定连一条草都没有。没有草的原因是,这里频频发生战争,原来有的森林,也因为火攻而烧光了。你想想老子是高人啊,怎么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无遮无挡撒尿?也许四周根本就没人。然而,从他的道德经里,他就强调,无即有,有即无。眼睛看不到有人,不等于真的没有人。所以,他老人家一内急,马上就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老天给他些树种之类。当种子落到他的手上,他看都不看,就往前撒出。眨眼间,这里就长出了一片柏树林。” 父亲反驳道,“如果照你那么说,书上就应该是这样写,‘老子内急成树’,而不是内急撒种。” “那你说撒种是什么意思?”爷爷抖着白胡子道。 “还能是什么?柏树的种子是他尿出来的呗。他走之后,才长成柏树林的。”父亲振振有词的道。 “呸,你当老子得了肾结石啊?”爷爷很气。 父亲顿然委屈,“爹,你咋说粗话?” “对你这样不开窍的人,不粗不行。”爷爷高声道,父亲的身子一扁,就从书房的门缝里扁了出来。 两相比较,她还是觉得爷爷的话言之有理。 老子毕竟是高人啊。神得很的,想要成一片柏树林,有什么难的? 倒是父亲,真的是没点浪漫。 娘亲就常怪他,一生也没向她献过一朵花。 连花都不会送,家里的书怎么会飘香? 娘亲的言外之意,应该是这样的吧。 “庄子老伯,你说我爷爷说的对不对?”孙美英笑问蝴蝶。 蝴蝶“唉”了一声,突然变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不是庄子,也不是老子,竟然是孔子。 孔子一脸惭愧地望着她,“你爷爷说的当然是对的。我的观念跟你爹爹差不多,不懂开窍。这不,庄子那小子就把从地下喊出来,让我来为你蝴蝶翩翩。多丢人啊,是不是?” “孔大爷,怎么会丢人呀?难道你不喜欢看到我?”孙美英笑道。 孔子眨了眨双眼,“不是不喜欢,而是男女授受不亲啊。我——” “孔大爷,你也太虚伪了吧?如果你真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是真理,你就应该坚持到底,而不应该变蝶在我面前飞舞啊。”孙美英批评道。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那死庄子,不知哪来的魔力,硬生生就让我变了蝶。”孔子一脸委屈的说。 “孔大爷啊,常言就道,牛儿不喝水,就压不了牛头低。我看你编的诗经,里面就有什么‘舒而脱脱夸’的句子,在野外你就希望女子为男子脱衣服,说明你是很欣赏的啊。庄子没逼你,他不过是把你的假面具脱了下来罢了。你没了假面具,自己就急着从地下跳出来,变成了蝴蝶。这蝴蝶你以为是庄子的蝴蝶啊?不,是你自己心里头的蝴蝶。”孙美英一口气的说道,然后盯着孔子,“说实话,你来有什么目的?” 孔子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快说,不说我一脚把你踢回到地下去。”孙美英威胁道。声音明明是从她嘴里发出的,却像是张立仁的声音。 怪哦,难不成他和我的心灵是相通的?他是借我的口说出他想说的话? 直到许多年后,孙美英回想起此情此景,心里就卟卟跳的兴奋、甜蜜。 “别踢、别踢。”孔子忙摆手道,嘴里又嘟哝了一句,“两千多年后的女孩子,怎么会变得这么野蛮啊。” “你说什么?”孙美英美目倒竖。 孔子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连曹操都要建铜雀台来锁住大乔和小乔,可见大乔和小乔之美。女为悦己者容,我也想一睹大乔小乔的芳容……” “哈哈,看吧看吧,终于暴露出你的色心来了。”孙美英大笑道。 孔子点了点头,“小姑娘,我也不瞒你说,有人说‘食色,性也’,是和 孟子同时期的告子说的。这其实也是不对的。这话我早就说过,我的学生也偷偷录了下来。而且,我的原句是‘食色性,人之大欲也’。我的原意就是人吃饱了,才会有精神追求,也就是追求人生的七色,梦幻的色彩,有了这个前提,简单点说吧,就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喜欢男的,彼此心里都美色盎然了,才能去性的。但这被告子一断句,意思就全变了,即人的本能只有吃和性,这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孔大爷,我不懂你说的话。”孙美英红了脸,说。 “唉,也不在乎你懂不懂,我只是把心里憋得太久的话说出来而已。要不世人以为我的目光那么低档,连人的精神欲求都看不到。我的弟子为了保持我正人君子的正面形象,竟然没将我那么重要的话刻在竹简上。却不知道,那是大损了我的真实形象……”孔子唠唠叨叨的说。 “别扯远了,孔大爷,快说你来的目的。”孙美英不耐烦地道。 “嘿嘿,也没什么目的,就是看看。嘿嘿,就是看看。” “看什么?”孙美英大声一吼。 吓得孔子原地一跳,看了看孙美英抬起的脚,忙道,“看、看大乔和小乔。” “你是傻了,还是疯了?还是喝酒喝晕了头,这里哪来的大乔?这里只有小乔的墓。” “是啊是啊,是只有小乔的墓,可大乔——”孔子的话还没说完,晶英的喊声就来了,“姐姐,你快点来呀。” 晶英的话一到,孔子的人形刹时不见了。 孙美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二楼。 晶英的声音是从三楼传来的,很是兴奋的声音。她发现什么了? 第十五章 书楼奇幻 孙美英也不知道自己是飘上书楼,还是跳上书楼的。感觉是瞬间,她已上了三楼,也没在回廊望望风景,她的双脚就像被青藤一牵,倏地入了书房的大门。 书房宽敞,却被一排排的书架,立得曲折迂回。每一曲,都有一幅画映入眼帘;每一回,都有一幅字跳到心坎。缕缕的书香,从书里散发出来,从楼顶洒落下来,从楼板冒了出来。她不管站在哪里,都感到是八面来香,身心如同坠在花丛。 “小英子,你在哪?”孙美英在书房转了一圈,也没见到晶英,不由喊。 “嘻嘻,姐姐真傻,居然还问我在哪里。我还能在哪里啊?真是的,也不知道动动大脑。”晶英吃吃笑说。 孙美英闻声望去,仍然见不到晶英的影子。 “笨姐姐,眼睛看不到的,得用心看。”晶英不得不提示。 孙美英赶忙闭上眼睛—— 只见晶英正和张立仁坐在《三国演义》上,晶英冲她吐了吐舌头,身形顿然变了,小乔一样袅袅地向她走来。 怪哦,孙美英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她分明是一个小女孩啊,怎么就变成了小乔?身上怎么还会发出那么清幽的气息?晶英成小妖了不成? “你才是小妖。”小乔飞过来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嗔道。 妖哦。 孙美英心里刚想说,头顶却呼地贯入一股盈盈之气,感到是篷的一声,身子就飞了。说飞也不准确,那是比飞更快千倍的速度。两眼一闭的功夫,她的身子就嗵地一下跌到地上,到了万里之外的地方似的。 双眼还没睁开,她就赶紧问,“小英子,你没事吧?” 没有回声。 不,是一阵吃吃的笑声。 睁开双眼—— 哪里有晶英的影子?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妙龄女子。 那美,国色天香。 那美,倾城倾国。 “小乔,你是我妹妹小乔?”孙美英惊呼道。 “嘁,谁是你妹妹?”小乔不屑道。 孙美英懵了。 再看张立仁—— 张立仁竟成了英俊非凡的周瑜。 他们两个人搞什么鬼? 孙美英真懵了。 脚下想动,却动不了。张嘴想说什么,嘴却张不开。只能呆呆地站着干看—— “哥哥,快来呀。”小乔朝周瑜招手。 当周瑜走到小乔身边,小乔甜蜜地靠在他的身上。 闻着小乔身上散发出来的清纯花香,周瑜的目光也如梦似幻起来。 “哥哥,你真坏。”小乔突然笑说。 “呵呵,我怎么坏了?”周瑜不解。 叹了一口气,小乔却是无比幸福地说,“你就是坏,那年你一看到我,眼睛里就只有我,其他什么都不再存在似的。” 哦,原来他周瑜是这么情痴的啊。 难怪小乔感到那么幸福。 忍不住,孙美英的目光便在小乔的身上流淌—— 桃形的脸蛋既有一种古典,又充满梦幻般的青春色彩;双眉弯弯,似柳如月;睫毛莹光闪闪,扇一下,都仿佛会扇出溶溶的月色;眸子水灵灵的,就像会灵闪出梦幻的声音;玉雕一样的鼻子,温润而灵巧,一呼一吸,都如春息之氤氲;双唇如花瓣,玫瑰花瓣?百合花瓣?唉唉,用花瓣来形容,都显得勉强,但也只能如此了。往下,脖子也是玉柱一样的玉润。浑圆的双肩…… 不能再往下了。毕竟,小乔是她的…… 小乔却笑道,“望够了没有?” 刹地,孙美英就红了脸,“怎么会望得够?永远也望不够的啊。” “嘿,就会嘴甜。如果我成了老太婆,你望一眼都嫌烦。”小乔嘲道。 孙美英却说,“可你永远都不会老。” “我怎么不会老?你当我是神啊?”小乔说时,话里却带着欣悦。 孙美英便顺水推舟地道,“你就是神啊,是三国的女神。” “嘁,什么三国?谁在三国了?”小乔又不满了。 但孙美英看得出来,小乔这不满,并非真的不满,只不过是话中有话的不满罢了。是什么话呢? ——周瑜深情地望着小乔,小乔芳唇微张,渴望着他的亲吻。他犹豫了一下,接着便紧紧地吻住小乔。他听到了小乔兴奋的喘息。小乔的身子在他怀里幸福地颤动,渐渐地变得柔软…… 拥抱着心爱的人,周瑜既兴奋,又有点无所适从。在外多年,他要么与与剑相伴,要么苦思计策,在刀光剑影中打发时光,还从来没有这样亲切地拥抱过一个女子。好几回,父母都暗示他,找个好女子,成个家,生个儿育个女,将心收回来,不要再在外面打打杀杀了。他的心也动过,但仅仅是动了一下,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会打消这个念头? 他也搞不清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着挂着他的心,令他无法下最后成家的决心。 是大乔?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或者说,与大乔有关,但又不完全与大乔有关。自大乔情倾孙策之后,大乔在他心中就渐渐飘远了,渐渐变得朦胧了。但骨子里,他是无法忘怀大乔的。从这点上说,他还不能对小乔下最后的决心。再深一点去说,此时正是乱世,他一个堂堂男子,怎么能视而不见,不站出来指点江山? 另外一点,他也隐隐感觉到,他即使退出,各路的人马,也不会让他安生。他们的目光都盯着他的盖世之才。如若早早成家的话,岂不是累了家人?这也是他下不了决心成家的原因。 “我们可以远走他乡,找一片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过自己的日子。”父亲的目光望着他,仿佛在说。 世外桃源,谁都想啊。 但这世上,哪里可能存在世外桃源? 你能去到的地方,别人也能去到,也能找到你。 生命是没有回头的。当你出生,你就得不断长大,过了童年,就是过了童年,是再也回不到童年去的。 这种意识,虽然有点令人感到伤感,可现实就是这样,你不能回避,只能面对。 当别人的目光盯着你周瑜身上的可用之才,你周瑜就回避不了的。而且,以你的性格,你也不会逃避。这一年半载交手的对手,不过是冰山浮出的一角,谁才是真正的对手?曹操,还是刘备?目前还一点端睨都看不出来。 那幕后的对手,仿佛就在操纵着千军万马,不时给他周瑜来一阵冷刀寒剑。 如此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是最可怕的。 但在周瑜看来,与这样神秘的对手斗法,更加令他的生命充满一股豪情…… 握剑的手,很灵活,很有灵性,而落在小乔身上,他周瑜却感到拘束。小乔的身子柔软。当他的手落在小乔的腰身,小乔的腰身便一柔一软的,仿佛在渴望着他进一步的抚摸。 他抚摸,也抚摸了。但只是轻轻的抚着,好像一用力,就要被粘住似的,再不想离开一瞬。 虽然只是轻轻的抚着,他的掌心仍然感觉到,小乔裙子下的肌肤,是那样的柔润,富于弹性。就像人在春山,这里一片花红,那里一片嫩绿,牵引着目光在上面舞蹈,吸引着灵魂在上面轻飘轻飞,全身的脉道都无比舒畅,生命感到一种甜蜜的亢奋。 是的,他感到小乔柔软的身子在呼唤着他,渴望他的手伸入裙子,直接抚摸她的柔润的肌肤。 她就像一片坦荡的草原,一切都为他而坦荡。他像一匹白马在上面奔驰也行,他像一群蝴蝶在五色花上翩跹更妙。反正,她小乔所有的美丽,此刻都为他而盛开…… 忙从小乔的腰身缩回手。 小乔睁开迷醉的双眼望着他: “咋啦?” 慌乱地,周瑜答:“没啥。” 小乔对他嫣然一笑,他的心都几乎要跳出来,要跳入小乔丰满的乳房,与小乔的心一起幸福地跳动。 心没跳出来,手却又情不自禁地回到小乔的腰身。 这回,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掌心,正将一道道的爱意,绵绵地传入到小乔的身上。小乔就像春天的百花,以最鲜、最美花色,迎接着他的绵绵爱意…… 禁不住呻吟一声,小乔情意喃喃地道:“今晚要我。” 孙美英急得大喊,“晶晶,小英子,你——” “嘻嘻,哥哥,你看,我姐像疯了似的。”晶英吃吃的笑道。 孙美英回过神来,只见晶英和张立仁正站在一排书架前,哪里有什么周瑜和小乔? 第十六章 不平之夜 回过神来,孙美英不禁哑然失笑。当她正要将凤剑插回剑鞘,一阵轻微的踏瓦声,咔啦地传来。像夜猫踏瓦的声音。可听声辨音,孙美英心下不由一颤:好俊的轻功。 身子一柔,形同灵猫,孙美英嗖地飞出窗口,身子在半空一翻,翻上了楼顶。 站在楼顶上放眼一扫,孙美英即见到一个黑影正从第二排房顶,飘向第三排。 背是对着她的。 此时是初秋的夜,星月微明。加上时近夜半,四周静极,黑影袂袂的黑衣,也嗦嗦有声。看身材,看动作,看黑影的一身阴柔,孙美英马上断定对方是个女的。 女飞贼? 不,不可能。 孙美英一下子就否定了。她自小到大,都生活在庐江,对庐江可谓了如指掌。这庐江民风纯朴,又崇文练武,极少出现江洋大盗。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偷小摸。 那她是谁? 还没等她孙美英多想,对面楼已嗖地飞出一条红影。红影在半空还朝她投来目光,意即两面包抄过去。 红影是立义的媳妇宋艳红,张宅的人都称她为红娘子。 孙美英马上会意,嗖地从楼顶飞扑而下,落在第一排的屋顶上,双脚顿时生风,嗖嗖地朝那黑影追了过去。 在8月初,她就收到立仁的信。立仁在信中说,日军侵东三省之后,仍步步紧逼,四处挑畔搞事,欲挑起事端。民众对日军的猖獗,早已怒火中烧。抗日的情绪,日益高涨。他感到战事即将来临,要立义速到南京将国海、国倩接回庐江,晶英留在他身边…… 她心里却很清楚,立仁说晶英留在他身边是假的。对晶英的性格,她是太了解了。平常间里,晶英就不愿离开立仁一步,大难将至,晶英更不会弃立仁而去。 接到信之后,立义便马不停蹄地动身去接国海、国倩。孙美英捏指算算,立义去南京也有七八天了,却还没有回来。 淞沪却传来了与日军作战的消息。 这黑影与淞沪的战事有什么关系? 孙美英刚这么一想,心里就不由一紧。今晚什么都不去想,竟然想到三国的周瑜和小乔,这当是一种暗示吧? 曹操不就将刘备的妻儿当人质么? 这小日本精通中国文化,不会不知道旁敲侧击的重要性。简言之,就是绑架、杀戮对手的亲属,以逼对手屈服。 立仁虽然还不能和刘备相比,可孙美英也很清楚,立仁作为财政部税警总队的一个支队司令,经常在宋子文面前发出抗日之声,早已成了日本人的眼中钉。立仁叫立义去接回国海和国倩,应该就是提防日本人从暗地里对他动手。 不敢多想,孙美英的身子一纵一跃,就像穿林的灵猫,既有豹爆发冲劲,又不失猛虎的气势。 当黑影刚在第五排的屋顶落脚,孙美英和红娘子已经一左一右包抄了过来。 黑影戴着面罩,只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左一盯孙美英,右一盯红娘子,右手突然就抬起了一支手枪。 “小心,红娘子。”孙美英急喊,一脚踢起一块瓦片,瓦片如刀地砍向黑影。 “放心,大嫂。”红娘子边道,边身形突变,时如雨燕穿空,时如金猴飞纵。 火光一闪,只听到黑影的手枪发出“卟”的一声微响。 无声手枪。 打的没有准头。 因为黑影抬起手的时候,孙美英踢出的瓦片已嗖嗖而至,她不敢不避。她这身子一缩一避,握枪的手也就变了形。 竟然不惧,黑影还冷哼哼道,“哼哼,想避?再吃我一枪吧。” 说的竟然是中国话。 却不是地道的中国话,分明还带着日本人的语音。 是个日本婆娘。 孙美英心下不由大火,手一扬,凤剑就飞啸而出,直刺黑影。 听到剑声,黑影马上打了个滚。 剑是避过了,可当她刚站起身,几块瓦片就到了。 上当。 黑影心道一声,赶紧闪身,但一块瓦片仍硬生生地砍在她的手腕上,手腕如被刀砍,手不由一松,手枪就掉了。 那厢的红娘子飞身接住刺空了的凤剑,马上使劲一抖,万道剑光就朝黑影射去。 黑影的双眼惊闪了一下,马上身子一矮,就突然飞跃而起,嗖嗖地逃离。 “哼,还想逃?”红娘子冷哼一声,就要紧追不放。孙美英赶紧道,“红娘子,穷寇莫追。” 红娘子犹疑了一下,黑影已经飞出了张宅,不见了踪影。 这时,从各排房里纷纷传出急切的问,“什么事?什么事呀?” 孙美英高声的道,“没什么事,就一个小毛贼,被我们赶跑了。你们放心睡吧。” “哦。那我们就管睡了。” 瞬间,诺大的张宅又复归于静。 红娘子飘到孙美英身边,“干嘛不让我追?” 孙美英对她微微笑了一笑,“你想想,她会是一个人来的吗?如若你贸然追去,能担保不落入人家的陷阱?” 赧然地笑了一下,红娘子道,“还是嫂子想得周全。” 回到东楼,两人进了房里,孙美英才对红娘子道,“你留在这里,继续监视,一有什么动静,就发出警号。” “你呢?”红娘子急问。 “我出去看看。”孙美英答。 “那怎么行?要去也是我去。” “别跟我争,你就按我说的做。”孙美英说罢,换上了一身蓝衣,并从一只柜子里取出了一支盒子炮。盒子炮锃亮,崭新崭新的,显然是一支新枪。 第十七章 大军压境 当蒋国盛完成尖刀任务,在二连、三连的掩护之下,带着一连顺利地回到阵地,他的心都要碎了——四个排长,损了三个;十二个班长,壮烈了五个;全连一百五十多号人,就伤亡了四十五人。其他没伤的人,身上的衣服,要不被穿了几只弹孔,要不被弹片划烂,脸上都布满汗水和血水胶结的泥土,只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仍在喷吐着怒火。每一个人都是从死神的手下捡回的一条命。 只不过是一个回合啊,死伤就如此惨重,蒋国盛的心岂能不碎。身边的八个通讯员,不见了五个。剩下的三个里头,还有一个孙晶英。 并非他蒋国盛重男轻女。当他们一连尖刀一样插入敌人的心脏,孙晶英所表现出来的机敏、勇敢,已令他刮目相看。但他心里仍隐隐的想,她毕竟是司令的夫人啊。 一阵炮声传来,蒋国盛的心下不由一颤。朝日军的方向望,只见十几辆坦克,正从两里外朝他们的阵地压过来。坦克未到,炮弹已经先到。被他们一连尖刀得七零八落的日军第一大队,这时也重新组织了起来,在坦克的掩护之下,开始了进攻。 连队已经各就各位。各排各班也按战场规矩,班长接替了牺牲了的排长,副班长接替了牺牲了的班长。全连虽然减员将近三分之一,但建制仍然完好,命令仍然能够有效地传达,全连仍然是一个组织严密的整体,而不是一盘散沙。 这时,二连、三连已经和日军驳上了火。他们分别对付着数倍于自己的第二、第三大队的日军。 第一大队的日军虽然在炮火的轰击之下、在他们一连的尖刀之下,损伤过半,但以人数相比,却仍然是五比一,加上十几辆坦克,力量就显得十分悬殊。形同大军压境。 但蒋国盛放眼一扫,全连的每一个官兵都在严阵以待。 坦克炮弹呼啸而至,有的落在阵地前,有的炸在壕沟里。 却没有伤亡的报告。 蒋国盛感到欣喜。 这欣喜不为它,只因接手阵地之后,张立仁就要求每人“狡兔三窟”。即每个战士都有三个不同方位的掩体。个人如此,班亦如此,排亦如此。如此三窟下来,他们的战壕就像一个八卦阵,足以迷惑敌人。 为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有的在没人的壕沟上摆上军帽,有的移动假人,让对方误以为那里就是主阵地,以诱来对方的炮火。 坦克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日军也狂喊起“哇呀呀”的冲锋声。 两百码。 一百码。 蒋国盛一挥手,司号员马上吹出反击的号声。“轰隆”一声大响,一条火龙在敌阵中腾然而起。 事前布下的火阵,顿然熊熊燃烧。烧得冲在前面的日军鬼哭狼嚎,一个个火人在四窜奔逃。后面的日军也慌了手脚,不知该往哪里射击。 一连的机枪、步枪立时扫出一片弹雨。 蒋国盛分明听到身边的孙晶英打一枪,就兴奋地说一句,“死鬼子,我这颗子弹吃得甜吧。” 一口气,孙晶英就撂倒了五六个鬼子。 真个是弹无虚发。 可蒋国盛已无暇欣赏孙晶英的神枪。 因为坦克已越过了火阵。 一些不怕死的日军,也紧跟在坦克的后面,发起了反击。 蒋国盛赶紧向司号员打出消灭坦克的手势。 司号员腮帮一鼓,号声急促传出。 全连的火力刹时集中到坦克后面的日军身上,压得他们马上就地趴低,来不及趴下的,无不吃饱了子弹,倒在地下挣了几下脚,就不再动弹了。 一排排长带着二三十个爆破手,跳出了掩体,夹着炸药包,飞快地朝日军的坦克冲去。 日军的坦克疯狂地扫射。 一个爆破手倒下。 又一个爆破手倒下。 日军的坦克势不可挡似的,隆隆地压过来。 眨眼间,十几个爆破手,都倒在日军坦克的机枪之下。 蒋国盛急得血红了眼。 谷山次郎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副官长野张嘴欲报告。 谷山次郎挥手要他别说。 “可是——” 长野仍然“可是”了出来,因为第五大队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谷山次郎不满地盯了他一眼,“你是第一天出来打仗,还是咋的?怎么就像一个乱了方寸的婆娘?” “可是——”长野仍然是那句。 “不用再说。你看第一大队的坦克,已经冲进了敌人的战壕。”谷山次郎信心十足地道,“只有这缺口一打开,张立仁就是三头六臂,也保不住他最爱的一营了。” “是的,是的。”长野点头称是,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又道,“可是——” “可是什么呢?我们第五大队的人,不正在牵制着张立仁的主力么?”谷山次郎道,“打仗如行棋,你舍不得用一些棋子去牵制对方的主力,怎么能让其他棋子集中力量去以强打弱呢?” “可是,这也许是张立仁的奸计。故意让他们的一营引诱我们的第一联队……” 长野还没说完,谷山次郎就打断了他的话,“这还用你说?我这是将计就计,先吃了他的一营,再——” “再”字刚出口,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却从第六大队的方向传来。 谷山长郎立马收口,迅即举起望远镜望去。 只见税警团的二营、三营的人—— 不,好像还有整整两个团的中国军队,正追杀着他谷山次郎的第六大队,第六大队兵败如山倒,洪水一样溃退。 而这洪水,却是被逼得冲向他们师团总部。 怎么会这么快的? 难道第五大队一下子就被他们消灭了? 不可能。 怎么算,第五大队能坚持两三个小时的啊。 谷山次郎真个迷惑不解了。 第十八章 迷雾重重 谷山次郎怎么都不会想到,张立仁的转身会那么快。 当楚阳带着二营、三营的人冲入沼泽地旁边,与日军第五大队展开白刃战,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因为沼泽地旁边的日军并不多,约莫两三百人上下,大部分的日军都被特务连诱进了沼泽地里。运气好的,淤泥及膝,勉强还能动动,运气差的,淤泥到腰,根本就动弹不了。 因此,楚阳一看将沼泽地旁边的日军杀尽,即刻按张立仁的指令,留下一个加强排断日军第五大队的后路,迅速转身,指挥二营、三营杀向谷山次郎的第六大队。 沼泽地是个低洼地,谷山次郎根本就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他推测的是没错,第五大队的日本还在抵抗,可这抵抗已经显得有心无力。倒是特务连的人对陷在沼泽里的日军打得起劲——那就像一个个活靶子,正好练习他们的枪法。 有的鬼子好不容易退出沼泽地,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楚阳留下的加强排一一收拾。 第六大队的日军被炮火轰得晕头转向。 大队长归田挥着军刀,好不容易才将打散的队伍重新组织起来,楚阳就带着二营、三营到了。 若不是在炮火中损伤惨重,他归田根本就不会将税警团的二营、三营放在眼里。在他的眼里,别说日军和中军一对一的打,就是一对二、一对三,日军也稳操胜券。 面对着冲杀过来的中军,归田开始是十分淡定的。但不过几分钟,他仿佛才回过神来,这中军非彼中军。过去所交过手的中国军队,打的就像农民起义战争,只知道挺起胸膛,端起刺刀往死里冲,全没了大脑似的。这中军,这税警团全然不同,同是冲锋,就不是蛮冲,而是冲中有掩护,让冲的人冲得放心,不至于冲不了两步就吃子弹。 如果单单是这样,他归田也不会惧。 准确说,是他手下的官兵不会惧。 然而,观察了几分钟,懂点中国围棋的归田就发现,税警团的人就像滚雪球一样,在滚动中前进,在滚动中—— 一个机枪手脑袋开花。 一个炮手捂着脖子凄嚎着倒下…… 就连他们日军最拿手的拼刺刀,过去是他们咔嚓咔嚓退出子弹,与中国军队拼杀。眼下倒像是税警团的人咔嚓咔嚓退出子弹,一个个形同穿山的豹,过山的虎,明晃晃的刺刀,迅雷不掩耳似的,一刀刀刺在日军的心口、腹中…… 眨眼间,税警团就吃掉他归田的一个排又一个排。 习惯将中国军队当西瓜豆腐来打的日军,此时就像突然遇到了铁榔头,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铺天盖地的冲杀声。 听到这声势浩大的冲杀声,归田心里情不自禁就冒出一句,“完了,我们第六大队完了。” 而且,任他怎么挥舞着军刀,还狠狠砍杀了两个往后退的士兵,也无法阻止其他士兵的往后退。 兵败如山倒,这是没得说的。 何况税警团的人是那么的牛气冲天。 这哪是什么税警团哦?简直就是特警团,就是美军的特种部队一样。归田心道。 眼见大势已去,归田只能长叹一声,跟着溃退的队伍往后撤。 谷山次郎仍然未搞懂,张立仁的部队怎么就多了两个团? 因为他张立仁是支队司令,将其属下的第五、第六团也调过来了? 不可能啊。 根据特高课的情报,以用他们侦察大队的侦察,张立仁所指挥的就是他自己的第四团。 但也难说,张立仁与宋子文的私交十分亲切,他喜欢怎么用兵,宋子文都会支持他的吧? 而且—— 谷山次郎心下分析,以张立仁的西点军校所学,其战略思想,都是以优势的兵力来对付对方的,本身以一个团来迎战他的一个师团,就已经违背了他张立仁的用兵之道啊。 难道,难道这是一个陷阱? 明里是一个团,暗地里却是他张立仁的整个第二支队? 只能是这样认定了。 “师团长,我们是否出动第三联队?”长野急问。 谷山次郎摆了摆手,“不,第三联队按兵不动。常言道,用兵打仗,首先就要懂得避其锋芒。张立仁这番倾巢而出,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如果我们上第三联队,岂不是硬碰硬,两败俱伤?中国人多,这是张立仁的本钱,他巴不得我们跟他硬拼。哼哼,傻瓜才会上他的当。” “那师团长的意思是?”长野望着谷山次郎,问道。 谷山次郎笑了笑,“传令,炮兵联队集中全部火力,狠轰张立仁的冲锋队伍。” “是。”传令兵应声而去。 长郎不由竖起拇指夸道,“师团长的用兵就是高、就是高。” 不满地盯了长野一眼,谷山次郎不客气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拍马屁?你以为拍马屁就能打胜仗的?” 长野一脸灰。 天空像压过一片乌云。 瞬间,震天动地的冲杀声停止了。 怎么回事? 谷山次郎赶紧举起望远镜,他的双眼就像穿过千道万堵淤泥墙似的——糊了。 只见第六大队溃退的官兵,却不见了张立仁第二支队的影子。 人间蒸发了? 炮兵联队的炮火也轰出了,但一颗颗炮弹都落在空地上,自己炸得开心而已。 张立仁张立仁,你搞的什么鬼? 谷山次郎心里狠狠地想。 第十九章 火线穿越 眨眼间,十几个爆破手,都倒在日军坦克的机枪之下。 蒋国盛急得血红了眼,脱口就冲司号员道,“吹号,叫一排长他们撤。” 司号员是他的高音喇叭,立马就将他的命令传了出去。 一排长董存壮回头看了他蒋国盛一眼,刚毅的国字脸闪耀出一股悲壮,转回头,纵身一跃,就夹着炸药包跃出掩体,边左一闪右一纵,躲避敌人坦克射出的子弹,边高声大喊,“兄弟们,跟我上,把鬼子的破车炸个稀巴烂。” “董存壮你疯子——”蒋国盛破口就骂。 那些爆破手,可都是他们一连的精英啊,如此硬冲,岂不白白送死? 可刚骂了一半,蒋国盛就赶忙改口,高声大喊,“董疯子,你疯得有种。兄弟们,全力掩护董疯子他们。” 将心比己,蒋国盛也很清楚,换着是他,也不会听令,也会朝鬼子的坦克冲过去。 一时之间,烟幕弹频频在鬼子的坦克前炸起,弥漫起一道道浓烟。 机枪也将鬼子的坦克打得嗵嗵的响。 这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这是一种势,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气相连,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董存壮他们也如猛虎出山,双脚像长了灵气,左闪右跃地往前飞纵,很快就飞到了鬼子的坦克面前,挂上炸药包,拉着了导火索。然后往旁边一滚,就地射击坦克后面的鬼子。 十几声“轰隆”的巨响之下,十几辆鬼子的坦克就被炸得铁片横飞,燃起了熊熊大火。 “好,好样的。”蒋国盛开声大夸。 但话音刚落,大群的鬼子已经从熄了的火墙冲杀了过来。 掩护鬼子冲锋的机枪火力,大大强于他们一连,眨眼间就压得一连抬不起头来。 “妈的鬼子,反扑得倒快。”蒋国盛心里骂了一句,目光却像从血海里游过一回,无比的悲怆—— 只见董存壮他们从地上跳起来,冲入敌阵,与鬼子展开了白忍战。 他们才十几个人啊,怎么能对付两三百个鬼子? 然而,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畏惧鬼子的。 他们冲鬼子吼着。 他们冲鬼子骂着。 他们就像初生的牛犊,刺刀冲出,与鬼子的枪碰得“叭叭”的响。 董存壮刺倒一个鬼子军曹,还没抽出刺刀,另两个鬼子的刺刀已然刺入了他的后背。 都是腹部受敌。 都是拼杀了一两个鬼子之后,他们自己也倒在了鬼子的刺刀之下。 心隐隐的痛。痛得蒋国盛的眼珠要跳出来。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迅速指挥全连奋起反击。 生死尽在须臾。 一些战士刚打出几颗子弹,露出掩体的头,就被鬼子的机枪扫得粉碎。 鬼子火力太猛了。 冲锋着的鬼子并没被他们的火力压下去,仍然潮水般涌过来。 蒋国盛心下一沉,马上对孙晶英下令,“你速回团部向司令报告这里的情况。” “连长,我不回。”孙晶英硬声的道。 蒋国盛朝另外两个通讯员使了个眼色,两个通讯员马上将枪指住孙晶英,铁脸无私的道,“快走。” 孙晶英欲言又止,闪着泪光看了蒋国盛一眼,咬了咬牙,才转身离开。 她很明白蒋国盛的意思,一连的人也许很快就要与阵地共存亡,为了她的安全,只能以传达情况支她走,让她回到张立仁身边。 她本想坚决不走的。可她的不走,无疑会增加蒋国盛的压力,影响他的指挥。 她到一连还不到一天,尽管她也身穿男装,可她俊俏的脸蛋,谁一眼看着,都知道她是个女性。可经昨晚一役,以及这上午的战斗,一连的人都对她的勇敢投以赞赏的目光。这目光,令她成为一连实实在在的一员。她的心气,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和他们融为一体。 他们是多棒的少伙啊。 大部分的战士,都是十八二十的少伙子。 她感受到他们青春的血气,无所畏惧的阳刚。 她觉得这生命的大气,是天地间最美的。 跑出一连的战壕,她就到了一片开阔地带,成了明显的目标。 鬼子的狙击手,除了射杀对方的指挥官、机枪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对方的通讯员。 这是不言自明的。撂倒了通讯员,也就切断了对方上下重要的联络。当然,会有电话,还有无线电发报机。但这通讯员上传下达的,定然是更重要的信息。 看到孙晶英,两个鬼子的狙击手就毫不犹豫地射出了子弹。 本是手到拿来的事,却令两个鬼子傻了眼。明明是提前量、风向、风速都算好了的,怎么就打空了呢? 显然,两个鬼子小看孙晶英了。 孙晶英明里是猫着腰往前跑,也没躲,也没闪的样子。但这不过是她做出的假像。当她往前跑几步,算准是对方开枪的时候,要么突然加速,要么突然一停,就避过了鬼子射来的子弹。 子弹在身前身后呼啸而过之后,孙晶英突然就往前面一个弹坑扑去。 这一扑,一股冲力,竟将她头上的钢盔冲脱了,一头秀发马上散落开来。 钢盔骨碌碌滚到好远。 没有多想,孙晶英也不去管什么钢盔了,只有一个心念,尽快赶到团部,尽快向张立仁报告情况。 当她从弹坑跳起来那瞬间,两个鬼子狙击手不张口咂舌—— 孙晶英的一头乌发,就像一面飘扬旗帜。 就像血与火中盛开的一朵黑玫瑰。 两个鬼子狙击手杀心狂起。 在他们的感觉里面,再没有什么比得上一手捏碎、揉碎玫瑰的那种快感了。 于是,两个鬼击狙击手兴奋得满脸通红,心气相通似的默契配合,这个一枪刚打,那个一枪就到。 孙晶英再用前面的方法,无异是等于找死。 突然,孙晶英折身迎着鬼子的方向飞跑。 头发飘扬,身姿柔美,仿若一朵玫瑰在丝丝春雨中飘舞。 两个鬼子看呆了。 孙晶英跑了数十米,才跳入一个弹坑。 她想干啥? 两个鬼子狙击手由呆而懵了。 人家连跑都来不及,她竟然迎面扑来。 在两人想的功夫,孙晶英已伸出步枪,毫不犹豫地朝一个躲在草丛后面的鬼子狙击手打出了一枪。 当子弹射入这个鬼子的脑门,这个鬼怎么都想不明白,孙晶英是怎么知道他躲在这草丛后面的?他的头上也戴了草帽,与草丛是浑然一体了的啊。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将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的了。 好像听到同伴的脑门被子弹射入的“卟嗤”声,另一个鬼子狙击手心下不由一颤,赶紧瞄准孙晶英。 他的高能瞄准镜,几乎能看到孙晶英有几条眉毛。 但孙晶英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孙晶英嘴角挂着的一缕讥嘲的笑意。 这笑意一闪而过,他的食指勾下了扳机,心里还道,“对不住了,我的美人儿。” “儿”字还没成形,脑门一热,他的魂魄就升了天。 孙晶英是什么时候开的枪呢?他到死都还没搞明白。 第二十章 弹片如蝗 感觉鬼子狙击手的枪口冒出一缕青烟,孙晶英的身子一缩,只听头顶嗖地飞过一颗子弹。 孙晶英心里道了声“好险”,若不是她闪得快,这颗子弹就吃定她的额头了。 生死在须臾。 她真是深切地体会到了。 鬼子狙击手如果不是被她飘逸迷人的身影迷惑,看着她的一头飘扬的乌发,就像晶亮的玫瑰花瓣,看得呆了。又被她不逃反迎的反常行动所懵,鬼子狙击手瞄准孙晶英的时候,就不会去注意她绝色的脸容,而是专心致志地进行狙击的话,子弹钻入脑门的就不是他,而是她孙晶英。因为就是这么须臾的功夫,相差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孙晶英已经勾下了扳机。 按说,鬼子狙击手的动作也是够快的了,从看到孙晶英嘴角的讥嘲,到他瞄准孙晶英开枪射击,也就百分之一秒的时间。 也许正是这快,在这百分之一的时间里,鬼子狙击手立马恢复他的专业精神,一心一意地对着目标勾下扳机,才没注意到孙晶英是什么时候开的枪。 子弹钻入他井田脑门的时候,他的头是昂了一下的。在这一昂的瞬间,他看到天空飞过一群呱呱叫的乌鸦。 继而脸贴到地上,双眼仍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在他井田侵华的几年里,虽然说不上身经百战,但几十战是有的。不管是东北军的狙击手,杂牌军的狙击手,还是中国正规军的狙击手,在他的面前都不堪一击。 当然,当中也有几个顶级的中国狙击手,仅仅比他慢了百分之一秒。 就是这百分之一秒,使他井田成为谷山师团的神枪狙击手。 谷山师团长还亲自将一枚军功章戴到他的胸前。 末了谷山还对他说了一句,“希望你继续多杀中国猪。” 井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谷山眼里,中国人竟然是猪。与过去灌输的中国人是“东亚病夫”的意识完全不同。病夫还算是人吧,猪就连人都不是了。 杀人——杀猪。 这个意识一旦深入他井田的灵魂,他顿时听到灵魂“咔”的一声响,变得像鹅卵石一样硬。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灵魂形同鹅卵石的他,竟然会被孙晶英迷人的身影呆住了。 她是血火中的玫瑰?还是飘动在生与死之间的美神? 井田自己也搞不清楚。 当灵魂从他身上脱离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谷山的“猪”之说,是站不住脚的。 然而,一切都迟了。 百分之一秒是他的荣光,也是他的宿命。 他死不瞑目,是因为赢他百分之一秒的竟然是一个中国女人。 孙晶英并不知道井田会有那么多的感慨。身子往下缩回之后,她想到的就是马上撤离。 天空艳阳高照。 本是秋高气爽的,可她怎么看空中的阳光,都艳艳的像血。仿佛一只巨大的仙鹤飞在空中,一滴一滴的血,从洁白的羽毛滴出来。受伤的仙鹤在啁啁凄鸣。 凄鸣之秋…… 孙晶英的身子往上一跃,如跃入秋天的一片苍茫。 仿佛看到日军第一大队的岗上一夫大队长刚刚放下望远镜,声嘶力歇地冲几个掷弹筒手吼,“放炮,快放炮,给我炸死那个死婆娘。” 几个掷弹筒手立马半跪着身子,竖起了掷弹筒,以最快的速度瞄准孙晶英,迅速地填入榴弹。 这日本鬼子的掷弹筒别名又叫超轻型迫击炮,单兵携带,十分方便。掷弹筒口径50毫米,有两种型号,主要区别在于抛射筒长度,侵华日军主要装备抛射筒为254毫米的掷弹筒,每个步兵小队装备一挺歪把子和一具掷弹筒,因为发射准备时间短,还被广泛用作指挥部自卫火器。弹头重800克左右,射程300米,射速30发/分,杀伤半径5米左右。 日本掷弹筒除了发射专用榴弹外,还可以发射制式手榴弹,但要加装发射药盂,且因为手榴弹作为炮弹使用闭气型不好,此时的射程大约在200米左右。在实战中,日军往往把毒气弹和榴弹混合使用,给中国抗日军民造成很大的杀伤。 岗上一夫这么暴跳如雷,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手下的两个狙击手,可以说是他第一大队的宝贝。在华北战场的几场战斗里,就是他俩弹无虚发干掉中国军队的指挥官,使中国军队刹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之际,他们第一大队乘势出击,一举击溃中国军队的一个团。 岗上就常说,一个好的狙击手,顶得上一个中队。 眨眼间,孙晶英就在他岗上的眼皮底下,干掉了他的两个“中队”,他岂能不怒?不暴跳如雷? 榴弹纷纷升空。 孙晶英听着半空传来的“啾啾”之声,原来直线飞跑着的身子,马上左一转右一折,跑出之字形来。 “轰隆”几声大响,榴弹就落在她跑过的地方。 弹片四散飞射。 像漫天的蝗虫追着她。 一块弹片“嗤”的一声划破她的衣袖。 弹片落在她的身前,她一脚踏在弹片上,一甩长长的乌发,迅速来了个前滚翻。 翻入一个单兵掩体。 喘了一口气,孙晶英晶亮的双眸顿然闪出一股杀气。 但这股杀气只是一闪而过。 在杀气闪出的瞬间,张立仁的俊脸已自呈现。 “小英子——” 是张立仁的喊。 这喊立时提醒她,一连的命运就寄托在她的身上,她不能凭一时之气,再停下来杀敌。 身子猛地一跃,她就跃出了单兵掩体,双脚就像装了风火轮一样,飞快地朝团部疾驰。 榴弹的“啾啾”之声,就像催命鬼的尖叫声,紧紧地追着她。 跑,快跑。 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快跑。 只要跑出榴弹抛射的范围,他岗上一夫怎么暴跳如雷都无济于事,只能吃他娘的西北风去。 孙晶英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骂人。 在她的记忆里,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骂过一个人。 但日本鬼子是人么? 第二十一章 血性的爱 站在作战沙盘前,张立仁神情自若。项东一脸喜盈盈的,不由对张立仁道,“司令这招快速转身,够他谷山受的了。” 张立仁笑了笑,“这也不算什么奇招。在我们中国象棋里,这样的招数,可以说比比皆是。引虎入柙,是真亦是假。真的是我们确实将谷山的第五大队引入了沼泽地,二营三营也确实是围着他们来打。谷山也认为我们的目的是要吃掉他的第五大队,从而来个弃子谋势,集中力量攻打我们的一营。从这点上看,他谷山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他很清楚,只要弃子谋到攻势,掌握主动权,我们就会处于被动挨打。但他忘记了一点,现代战争的特点,常常打的就是时间差。”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说,引虎入柙,其实也是一个假像。”项东兴奋的道,然后望着二营、三营攻向谷山师团总部方向的箭头,却又不解的说,“我们为什么不让二营、三营乘势直攻谷山师团的总部呢?” 张立仁看了他一眼,“你都知道要二营、三营乘势攻击,谷山也一样知道的啊。如果行棋行到对方一眼都能看出,你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了。棋盘上,可以说是一目了然,但这一目了然,不过是表面的现象。通常的棋手,在开局的时候,也可以车来炮往,中规中矩地应几下招。但越往下走,就会感到摸不着头脑了,中规中矩的棋,很快就会变了形。棋一变形,不是这只失根,就是那只棋子找不着北,阵形便渐渐变乱,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以你的看法,我们现在才走到第几步棋呢?” 面对张立仁的目光,项东想了一想,头发也咝咝地响了一阵,方道,“如果从昨晚算起,我们才走了六七步棋吧。吃了他们一个加强连,虽说吃得干净利索,但以整体局势来看,这个加强连不过是一只卒子。一连作为尖刀刺入谷山的第一大队,也是单刀赴会一样,会了,就回来了,并不能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倒是引虎入柙这一招,引住了他谷山第五大队这只虎。如果从他谷山的力量来划分,这第五大队,也不是一只大虎,但算得上是一只马或炮吧。二营、三营乘势击溃他们的第六大队,可以说是伤了他谷山的一只手指。而我们的代价是一营正处于危险的境地。如此看来,我们目前只是吃了他谷山的一只卒,伤了他的一只指,困住了他的一匹马。这匹马是失根的马。我们只是略微占了一些上风。” “是啊,我们离最后的胜利,还有好多着棋要走。”张立仁十分客观、冷静地说。 项东正要张嘴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入来。只见负责观察的王耀明神情焦急地走到张立仁身边,“报告司令,夫人正被敌人的榴弹猛烈攻击,万分危急,我们是否叫炮连的人为她掩护?” 张立仁的脸上闪过一缕不易觉察的焦切神色,双眼却射出坚定的目光,“不能动用炮连。” “可夫人她——”王耀明欲道,项东对他打了个眼色,止住他往下说,然后望着张立仁,“司令,开几炮掩护一下嫂子也未尝不可。” “不,我们这是税警团,不是张家军。不能因为她是我的夫人,就打乱我们的整个计划。”张立仁毫不动摇地说。 项东知道再说也没用,便对王耀明道,“出去继续观察,一有情况马上报告。” 王耀明应声而去。 谢长安他们围了过来,目光落在张立仁身上。 “望什么?觉得我这个人很无情是不?”张立仁笑问。 他这一问,倒令谢长安他们不好意思起来。 只有项东知道,张立仁这笑,是比哭还要难受的表现。心想炮连不能动,隐藏起来的二营、三营是否可以动?只能二营、三营一动,多少也能对孙晶英有点帮助,便对张立仁道,“司令,二营、三营是否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张立仁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项东一时也没招了。 只有孙晶英知道,张立仁嘴上拒绝一切提议的时候,灵魂却飞到了她的身上。 感到身子一暖,孙晶英的顿然全身充满了力量。脚下的土地,仿若庐江郊外的田园一样,散发出醉人的气息。 油菜花在她眼里金黄。 当她在前面跑,张立仁在后面追,她突然停住转身,马上看到金黄的油菜花,就像万千只金色的蝴蝶一样,在张立仁的头顶上飘舞。 而张立仁明亮的瞳孔里,也飘舞着她头上的万千蝴蝶。 他美着她。 她美着他。 彼此的美都像蝴蝶翩翩,要将他们翩入泥土的深处,种子一样沉甸、实在,然后又会在沥沥的春雨中生根、发芽、开花…… 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泥土的亲切气息。 每一朵花都都盛开着泥土的芬芳。 脚下踏着的虽然不是庐江的田园,只是上海的蕴藻滨,但给她孙晶英的感觉却是一样美。要不是遭受战火的蹂躏,这里的芦苇花,也定然在飘舞着诗情画意。 榴弹在她的四周爆炸,一阵阵的弹气,嗖嗖地冲得她的衣服飘起,乌黑的长发,也落满了尘土。 她边跑,边听声辨声,以迅速避开鬼子的榴弹。 身上的军衣,已经被弹片划成条条块块,隐约可见里面的白衬衫。但令她感到惊奇的是,还没有一片弹片划破她的身子,没划破她的一块皮。 透过炮火的销烟,她分明看到张立仁在前面朝她招手。张立仁酷帅的脸庞,就像一轮明月,带着她出天山一样。 而她仍在炮火中穿越。 不管她是扑到地上,还是跳入弹坑,她都感觉是在扑入张立仁的怀里。 她很清楚,张立仁虽然没有来接应她,可他浓浓的爱意,却充满血性的阳刚,伴她在炮火中一路穿越…… 第二十二章 突然变故 谷山次郎望着炮兵联队的炮弹变成毫无目标的狂轰乱炸,连张立仁第二支队的第五、第六团的影子都见不到,一条手臂都没被炸起来,他的心突然就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落。本能地喃喃自语,张立仁张立仁,你搞的什么鬼? 难道你会变出天兵神将来?来如风,走如风,说不见就不见了? 迷信,你这也太迷信了吧。 谷山次郎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否定容易,但重拾信心,就不那么容易了。刚刚还看得很清楚的棋路,所有的棋子都按照他谷山次郎坚强意志去及时到位的,重拳也出击了,却打了个空。 是中了张立仁的空城计? 当然不是。 实打实见到的是张立仁的第二支队啊,怎么会是空城计?第六大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也实打实的事。 哪一点空了?虚了? 哪一点都没有啊。 他谷山次郎叫第三步兵联队按兵不动,就是要避开张立仁的锋芒。眼下倒好,不用他避,张立仁的部队就不见了踪影。 鬼打墙了。 感到长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疑惑,谷山次郎就来气。就像一个棋手走出了臭棋,或者是不知如何走棋,被旁观者讥嘲一样。谷山次郎的脸不由红了一下,狠狠地盯了长野一眼。 小子你疑惑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走出一着臭棋啊。 谷山次郎不满地想。 冷静,冷静。 谷山次郎心里对自己道。将军为什么要决胜于千里之外?目的就是要心平气和,心清如镜,对局势看得一清二楚,从而调兵遣将,取得主动权。 现在面对面的打,更需要心静如水。 所谓当局者迷,就是因为被对手变化莫测的棋所迷惑。 审棋度势,得静下心来审棋度势。 谷山次郎心道,你张立仁想以一些怪招来疑惑我?嘿嘿,你还嫩着哩。 你的第五、第六团和二营、三营突然消失,目的就是想引诱我出动第三步兵联队吧?当我的第三联队一出击,你就可以乘虚而入,突袭我谷山师团的总部。说不定,你张立仁做梦都想活捉我吧? 你张立仁也想得太美了。 我的第三联队偏要以不动来对付你的动。 审棋。 谷山次郎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如果以中国象棋的兵力来划分等级,第一联队无疑就是一只车。 这只车正气势如虹,打得张立仁的一营快喊爹哭娘了。 拿下一营,只是时间问题。 第四大队相当一只马吧。 这匹马正被张立仁的机枪连牵住。 马被绊脚是正常的事,也不必去大惊小怪。 沼泽地还传来第五大队的枪声,显然这只炮还在响,还在作顽强的抵抗。 谷山次郎如此一分析,他觉得大势还在自己这边。要不是第六大队被击溃,他还略有胜势。 第六大队损兵折将六百多,占了一半之强。 他谷山次郎并没怪归田。 在华北战场上,归田也是立过不少战功的。将无常胜,兵无常败。 谷山次郎放下望远镜,即对长野道,“令第六大队择地休整,随时听候调动。” “可归田那样——”长野一直看归田不顺眼,想趁势参归田一把,但话还没说完,谷山次郎就打断了他,“归田咋样啦?不就被人家的炮火猛烈得昏了头么?” 主将护着,他这个副官岂敢多言? 乖乖地传令去吧。 就像头上飞过一片石头,嗖嗖之声不绝于耳,谷山次郎心下不由一颤—— 只见张立仁的炮连,朝第一联队发射出一颗颗炮弹。 炮弹打得很有准头,几乎都落在冲到对方阵地前的队伍中。 一只头颅。 一条手臂。 半边屁股。 仿佛在依呀鬼叫着跳入谷山次郎的望远镜里。 谷山次郎闭了一下眼睛,心下长叹:一仗功成骨枯啊。 这是他侵华以来,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也许以前的中国军队都像冬瓜豆腐,太不堪一击了。 而眼下令他发出感叹的,既不是中国的正规军,又不是满嘴麻辣的川,倒是名不见经传的税警团。 因为张立仁毕业于西点?还是因为税警团的装备一流? 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而不是武器吧? 不管是什么,就一只头颅、一条手臂、半边屁股,就让他谷山次郎发出那样的感慨,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睁开双眼,谷山次郎的双手一颤,差点没掉望远镜—— 两股“杀呀杀狗日的小鬼子”的冲杀声,突然从第一联队和第四大队的方向传来。 这是怎么啦? 张立仁的一营早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啊。 怎么还敢发起冲锋? 谷山次郎看清楚了,冲向第一大队的不是张立仁的第一营,而是新加入的部队。从声音,从火力去判断,新加入战斗的部队约莫是一个营。 张立仁又从哪里多出一个营来了? 原先是两个团,现在又一个营。 怎么回事? 他张立仁到底有多少底牌? 这边先不用管。多区区一个营,能奈何得了我的第一联队么? 令他谷山次郎震颤的倒是第四大队这边。 不知什么时候,张立仁的二营和三营突然就冲杀到第四大队的阵上。 第四大队本是被张立仁的机枪连绊住的马,这下突然冲杀出两个营来,岂能不乱了阵脚? 眼一黑。 当然是假的。他谷山次郎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早就练下了一副铁石心肠。 但这突然的变故,仍然令他为之一颤。 第二十三章 移花接木 微微地笑了一笑,张立仁将目光投在项东身上,“项参谋长,我们出去透口气去。” 项东的脸容马上像一朵花那般灿烂。 这种灿烂可不是想有就有的。在他项东的印象中,这种如花的灿烂,以前只出现过两回。一回是入洞房之夜,想到要掀起新娘子的红头盖,他的心就卟卟地跳,血液马上沸腾。他虽说是到美国喝过洋水的人,但他的骨子里,还是挺传统的。父母说在老家帮他相中了一个姑娘,他就不敢有二话,正准备自由恋爱的一番心思,咕嘟一下就吞到肚子里去,永远都没有翻身。老爹寄来姑娘的相片,他一眼都没看。不是他不想看,而是生怕看了后悔。如果姑娘美丽,当然很好;如果姑娘长得丑呢?难道要提出抗议,违背父母的意志?他长这么大,还没在父母面前说个一只不字的。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几乎成了同辈人的楷模。与其看了有不良反应,不如不看,以防万一。只看信,老爹在信中说到姑娘如何的小家碧玉,如何的贤惠,虽然没说到如何的美,但也暗示了姑娘是个很不错的姑娘。这暗示,也就为他的梦添了不少色彩。一年后回老家成亲,他还没见过姑娘一面。只知道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何玉屏。 有了梦中的色彩,加上玉屏这个好听的名字,项东的心情就有了激动。 到了洞房之夜,这激动就令他的脸容像花朵一样灿烂。 那晚喝了不少酒也是真的。 却没醉,他记得很清楚,当他去掀玉屏的红头盖的时候,手还激动得有点颤。何玉屏就忍不住“卟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柔声的道,“夫君,人家的心早就是你的了,你还这么陌生似的。” 心里道声惭愧,项东如花的灿烂,马上阳光一样开在何玉屏俊美的脸蛋上…… 第二回则是任命他当张立仁的参谋长。 当时他在第六团当副团长,并没和张立仁接触过。只是在一些公开场合见过几面。 可不知为何,第一回见到张立仁,他的心就怦怦的跳,好像遇到千年的知交一样。 是因为张立仁的酷帅? 当然不是。 而是张立仁身上那种既儒雅又大气的气质。 张立仁到税警总团不久,马上就掀起了一股新的操练方式。后来称之为“张氏操典”。这张氏操典咋看起来与一般的操练没什么两样,无非是列队走正步、单兵的实战技能、班与班排与排连与连互为配合的战术训练,但细细品味之下,“张氏操典”的精华,则是体现在以人为本身上。按以往的规矩,士兵不过是个工具,服从命令就行了,不需要什么大脑。“张氏操典”则强调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按张立仁的话说,就是能够戴着镣铐跳舞。即不管在何时何地,个人都要全方位地发挥自己的特性,与战友达成心气相通的默契。 当时就有人私下不屑,说当兵又不是相亲,搞什么心气相通? 他项东则不然,一看到“张氏操典”,心里就佩服得不行,恨不得拉张立仁酒逢知己千杯少一番。 按他项东的资历,是不可能这么快升为参谋长的。 偏就升了。 当接到任命书,他第一时间就觉得是张立仁在宋子文面前为他说了话。 这知遇之恩,自然就令他项东激动得脸若花容一样灿烂了。 这下张立仁不过叫他出去透口气,他项东为啥也这么激动? 这当然只有他项东才清楚。 在他项东看来,张立仁的微微一笑,就有种仙人含笑拈花的潇洒,再叫他出去透口气,简直就是在对他项东说,“大局已定,我们去放松放松一下。” 从昨晚到上午的战斗之后,项东已感觉到,自己虽然和张立仁是知交一样,但很显然,在实际的战略战术上,张立仁要比他高出许多筹。与其说他是他的参谋长,倒不如说他是张立仁的实习学生更贴切一些。因为张立仁所走的这一局棋,他都是在张立仁走出了棋子之后,才品到其妙。也就是说,他的思维还跟不上张立仁的行棋节奏。 当张立仁要将二营、三营的营部连,以及团部的火力连抽去支援一营的时候,项东就有所不解,说这三个连守备团部的啊,这么一抽调出去,团部岂不空虚了? 张立仁笑答,就是要和谷山玩一玩空城计和移花接木之计。 说到移花接木,项东立时就明白了。 像谷山次郎认为张立仁出动了整个第二支队,将第五、第六团也调出来打他的第六大队,实则就是移花接木。这第五、第六团此刻还作为后备队按兵不动。他们只是每人贡献出一套军服,并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批破枪,将后勤组织来的两三千个工人、学生“武装”了起来,成了第五、第六团,然后上阵去高喊一番冲杀而已。冲在前面的只有二营和三营的人…… 张立仁刚刚走出团部地下室的门口,怀里突然“嗵”的一声响,孙晶英一头撞入他怀里。 他低头一看,孙晶英头发篷乱,衣衫褴褛,满脸乌泥,简直不像人形,心里一酸,赶紧一把搂着她。 孙晶英却一下推开他,倒退两步,“啪”地敬了个礼,“报告司令,一连通讯员孙晶英前来向你报告情况……”项东忍不住笑道,“嫂子,看你认真的,你这是谁跟谁啊?” 孙晶英对项东的话听而不闻,一口气就将一连的危急情况对张立仁说了。 “嗯,我知道了。”张立仁严肃的道。 孙晶英这才柔情地看了张立仁一眼,然后突地转过身,就要走。 她转身转得快,张立仁“哎”的一声也说得快,身手更快的却是赵广尚,只见他身形一飘,就飘到了孙晶英的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赵你给我让开。”孙晶英冲赵广尚道。 赵广尚装出一副木头的样,偏不动。 孙晶英想冲过去,可她的身形刚动,赵广尚的手就伸出了,来了个提前拦住。 “司令——”孙晶英转过身来喊,张立仁已经走出了十几步,项东小跑着才能跟上。 “夫人,你就听司令的安排,先回去休息吧。”赵广尚乘机道。 孙晶英气呼呼地回望着他,“司令啥时叫我休息了?” “嘻嘻,这话还用司令说的么?”赵广尚嘻笑道,整一个大男孩似的。孙晶英知道硬来肯定不行,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小赵,你不 是最爱吃我做的冰糖米糕么?” 赵广尚点点头,“是啊,现在想着都流口水。” “嗯,知道你就爱吃。”孙晶英开心地道,“这样,小赵,你放我回一连,等打完这场仗,我立马做给你吃。” “好啊好啊。”赵广尚脱口道。 “那我走了。”孙晶英没想到一个冰糖米糕就把赵广尚搞掂,边说边转身要走。 可刚走了两步,赵广尚就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夫人,你咋能走呢?” 孙晶英转过身来,不解地道,“咋不能?” 赵广尚嘻嘻两声,不好意思地说,“夫人还没弄懂我的意思。我说好啊好啊的后面,就是放你回一连可以,但这放,不是现在放。” “那等到什么时候放?” 赵广尚左看看,右瞄瞄,然后才神秘兮兮地说,“等司令说放你,我就放你。” “这、这,你这不是费话吗?”孙晶英气不打一处来。 赵广尚却笑,并将她拉入了团部。 第二十四章 扑朔迷离 张立仁站在战壕,放眼看了一下三里外战场,只见销烟弥漫,枪炮声不断。看到的虽然是蚂蚁般大小的人影,却也感觉到战斗的异常激烈。那是楚阳率领二营、三营攻打谷山第四大队的主战场。再往那边过去,就是一营的阵地。 而眼前这片开阔地,却静得出奇。 笑了一笑,张立仁举起了望远镜。 望哪? 望向七八里外的谷山次郎。 谷山次郎站在一块高墩上,脸部的肌肉拧得一块一块的,快将肌肉的水份拧干了。 好像知道张立仁在望自己一样,谷山次郎也把望远镜对准了张立仁。一看到张立仁洒然的笑容,谷山次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种神情,只有他谷山次郎在华北战场上,才会出现。相反,看到中国军队的指挥官,都一个个像苦瓜脸。 难道彼一时,此一时,风水轮流转了? 张立仁此时的笑,就像他谷山当初的笑啊。 这笑意的背后,一是稳操胜券,二是隐藏着陷阱。 要说胜负,为时尚早。打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说,他谷山次郎的师团,目前的兵员还充足,还有整整一个步兵联队未投入战斗。 关键是陷阱。 张立仁所设的陷阱是什么? 谷山次郎的大脑就像转了万水千山一样,转得有点气吁喘喘。主要是没有什么亮丽的风景能让他感到兴奋。从早上开始两军相争,就像楚河汉界,各运棋兵,最初几招的兵来将往,他谷山也不输不亏。但随着棋局的往下走,谷山才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从开始的平手,渐渐转为被动。而这一切,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的,这才让谷山感到郁闷。 对中国象棋,他也略知一二。 比如春秋战国之前的棋盘,就是立体形的,形同战场的微型沙盘,有山有水有树林。但到了春秋战国,平面的棋盘,就取代了立体的棋盘,化具体为抽象了。 说得夸张一点,就是中国人将具体的战争通过象棋来哲学化了、艺术化了。 也就是说,现实中那些山、那些水,都隐藏在平面的棋盘下面。简单地去理解,即是山和水等等实物,都是表象,棋真正所体现的真谛,就在于棋手的智慧,是否能让棋子浑然一体,形成一股力量。通过设陷施计,或引虎入柙,或盘马摧城,或以柔克刚,或弃卒获马,或借杀谋势,或借道攻杀,既有积小胜为大胜,又有气势如虹,一子定乾坤。至于表象的东西,不过是技术性的操作。比如逢山开道,过河搭桥。撇开这些表象,棋盘就是一个平面。 这中国人的哲学意识啊,总是走在人类的前面似的。没有,也是有;有也是没有。这中国象棋,把老子的哲学思想也融了入去…… 可以说,每一局棋,都是一个实战的示例。 但谷山发现,张立仁明里是在和他下一局棋,暗地里却在这一局棋里面融进了数十局棋的精华。这就是令他谷山防不胜防的地方。 你看看,一招引虎入柙,将第五大队就引入了沼泽地,引入也不全歼,就让二营、三营转身去扫第六大队。将第六大内击溃,也不乘胜追击,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这下,一营的阵地突然多了一个营不说,二营、三营也突然冒出来,就去攻打他的第四支队。这税警团就像百变神兵一样,将这片战场当成了棋盘,时而是诡异的马,时而是腾空的跑,时而又是横扫千军的车。 硬生生将战场上的一片开阔地空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摆着要引诱我出动第三步兵联队么? 你张立仁的胃口也太大了。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谷山次郎肌肉拧面一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讥嘲。 张立仁赧然地一笑,好像因为被谷山次郎识破了招数而不好意思似的。 但在谷山次郎看来,张立仁这赧然一笑,倒像在对他说,“难道你就没想到我这一招是虚招,跟你玩的是空城计么?” 算了吧,张立仁你。 谷山次郎没好气地想,“你的两个营都能突然冒出来,你另外那两个团难道是空气?做梦都想吃住我的第三联队吧?” 张立仁的目光轻轻一扬—— 楚阳振臂一呼,二营、三营的官兵形同猛虎下山,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攻得第四大队这只被绊的马左支右撑,已经渐露败象。 与此同时,一营竟然撤出了自己的阵地,也扑向了第四支队。 这打的是什么仗哟? 谷山次郎刹时懵了。 照这般看,张立仁的目的,是要吃掉他的第四大队啊。 增援一营的人,难道是个障眼法?目的是让一营抽出来打第四支队? 一营的人都是杀红了眼的,面对第四大队这只被绊的马,岂会手软? 单是从心理角度去看,他张立仁就赢了啊。就好比一个被强手打得火起的人,而又有火难发,突然转向一个弱手,岂不是正好找到了一个出气筒? “撤,叫第四大队往回撤。”谷山次郎毫不犹豫地对长野道。 长野马上去传令。 谷山次郎对张立仁狡诘地笑了一下,“让你的狠招打空,看你还能奈何我不?” 张立仁淡然地笑笑。 炮弹顿然在空中呼啸,纷纷落在谷山第一联队的阵上。 谷山次郎心下一惊,“难道他张立仁的另外两个团也转到攻击第一联队上去了?不,不可能。他的两个团,应该是等着我的第三联队去中招的啊。” 第二十五章 庐江花痴 将盒子炮插到腰间,孙美英对红娘子微微笑了一下,身形一晃,身子就像穿空的鹰隼,嗖的一声,飞窗而出。 “好俊的身手。”程德日不由啧啧赞道。 孙美英并不知道程德日在赞她,更不知道程德日此时正在自家的楼上,悄悄地用望远镜望着她。 两家相距不过一里,从天刚入黑开始,程德日便回到自己三楼的房间,拿出高倍望远镜,躲在窗帘后面,窥探着孙美英的一举一动。许多时候,孙美英都不出现在窗口的范围。但这并没令他程德日感到失望。只要看上孙美英一眼,他的血液就像长江一样奔腾不息。哪怕孙美英一个时辰,两个时辰都不再出现,他仍然心潮澎湃地等待。 程德日原名叫程前锋,因在德国和日本留过学,便将名字改为程德日。改名那时候,他不过二十多岁,日本还没侵华。庐江城的人,也只当他是在卖招牌,自我宣传,都一笑了之。自今年四五月份,日军侵占巢湖地区,在城里、乡间烧杀奸淫抢掠之后,他房间的窗下,就不时被掷到一块块牛屎。牛屎贴在墙上,形同一张张狗皮膏药。 老爸叫他改回原名,他誓死不从。 他为啥如此宁死不改? 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日在街上走的时候,一位朋友喊他一声“德日”,他的两耳就如沐春风一样,同时听到了孙美英在他身后“卟嗤”的一笑。 朋友的喊都当放屁了,第一要紧的是回头看自己梦中的情人。 但当他回身,孙美英已经转入了巷子。 他赶紧跑过去,在巷口望着孙美英袅袅娜娜远去的背影。 朋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德日真有你的,做了十几年花痴,难道还没有做够?还要重色轻友?” 他转回身,双眼瞪如牛眼,冲朋友道,“你懂个屁。你懂的话,你就叫程德日,而不是我叫程德日了。” “那是、那是。”朋友忙道,然后匆匆告辞而去。 在庐江城,他程德日和张立仁都被视为青年才俊。两人同年不同月生。他的月还比张立仁大两个月,生于秋高气爽的时节。两人一同考入清华,一同出国留学。只是他留德,张立仁留日。 按人们原来的设想,程德日留德回来必娶孙美英,张立仁留美回来,则娶孙晶英,两对郎才女貌,势必成为庐江的一段佳话。 哪知程德日留德回来,就躲在家里,一步也没出门。也没见程家的人到孙府去提亲之类。 人们都感到纳闷:难道程德日在德国留学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和德国婆娘睡上了?因为程德日刚回来那几天,程府就传出他和老爸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不得而知。但人们推测,肯定是与女人有关。 想想,他德日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的,儿子都会去买酱油了。 在家里躲了三个月,程德日终于出了门。但这一出门,就是出的远门,到小日本去留学去了。 人们私下猜测,程老爷肯定是嫌德国婆娘太洋化,不肯接纳。他程德日斗程老爷不过,只好认命,东渡日本。按程老爷的话说,日本婆娘怎么的也是跟咱中国女孩差不多,况且日本女孩孝道,有脚都不走路,爱跪。 程老爷看中的是日本女孩爱跪的优良美德,白花花的银子往程德日的面前一放,“给我去娶个日本女孩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先变心的就是他程德日。 他变谁的心?骆婆婆道。 孙美英的?别人答。 你啥时见过孙美英跟他好过了?骆婆婆反问。 别人皆语噎。 因为骆婆婆说的说在理。 虽然他程德日和张立仁一样是青年才俊,但那姐妹花,一直都是在张立仁的身边暗香浮动,从没见过他程德日挽住孙美英的胳臂,在花前月下情感一回。希望两对郎才女貌的新人步入洞房,不过是人们的一厢情愿。 三年后,程德日留日回来,仍然是孤身一人。 知道这回有戏了,一些婆娘便有事没事地在程府门前溜达来溜达去,希望听到程府传出一些故事来。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个废物,花那么多钱,居然连条日本婆娘的腿都没带回来。”和老爷愤怒的声音。 “我就是不喜欢日本女孩的腿。”程德日倔倔的道。 “为啥?你说为啥啊?人家日本女孩那腿有什么不好?人家那可是充满儒家的孝道的。哪像我们现在的中国女孩,小脚也不留了。不留也罢了,走个路还挺胸凸臀的,哪里有半点的淑女形象?”程老爷气呼呼的道。 “她们孝道是不错,可把腿也孝道成罗圈了,一头小猪都钻得过。如果老孔看到自己的女儿罗圈成这个样子,他绝对不会为了拍当权者的马屁,而去贩卖他的什么孝道了。”程德日极具马克思的革命精神道。 “你、你、你,你真把我气死了啊。”程老爷真个气不打一处来。 但话说回来,程老爷并没被程德日气死。非但没气死,反而精神不减。为了程家传宗接代的伟大事业,他不经程德日同意,就到乡下带回一对丰乳肥臀的双胞胎,择个喜日摆了一百围酒席,将程德日五花大捆之后,硬塞入了洞房。 听房的人听了一晚,只听到程德日说了一句话,“帮爷松绑,上床。” 期望大床地动山摇的响,却蚊大的声都没有。 听房的人很是失望。 两年下来,也没见双胞胎的肚子隆起来。 程老爷整天唉声叹气。双胞胎却安慰他道,“爹爹,你放心嘛,春风总会度玉门关的。” 看双胞胎如此乐观,程老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一句,“你们要尽快和他同房。” “放心吧,爹爹,我们肯定会为你生个大胖孙子的。”双胞胎欢快乐的道,虽然自洞房之夜之后,程德日就不再和她们同房睡。 要说,程老爷当初找双胞胎的时候,就花了心思的,单是双胞胎的名字,就与孙美英、孙晶英只差一字,大的叫菊英,小的叫竹英,也是姓孙。 嫁到程家没多久,双胞胎就发现自己的夫君在悄悄窥视孙美英,但两人都装作视而不见。明知程德日最爱望孙美英的纤腰、修长的腿,两人也没有减肥的意思,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把自己养得肥肥白白的。 竹英也担心过,私下对菊英道,“姐,如果他一辈子都只望那妖精的苗条,我们岂不白糟蹋了自己?” “放心咯,妹妹,他总有望厌的时候。”菊英充满信心的道。 第二十六章 一对活宝 竹英也担心过,私下对菊英道,“姐,如果他一辈子都只望那妖精的苗条,我们岂不白糟蹋了自己?” “放心咯,妹妹,他总有望厌的时候。”菊英充满信心的道。菊英这种信心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树立起来的。 刚嫁到程家不久,菊英已从妇人的嘴上了解到,她们的情敌是孙家姐妹。但说起来,也不能怪人家美英和晶英,人家已经成了张家的媳妇,肚子也开始隆凸了。只是自己夫君不争气,仍花痴人家。 人家并和你这对双胞胎争程德日。 这如同一场没了对手的战争,她们有气也无处可发。 然而程德日将她俩晾在一边,面对着他程德日来独守空房,表面上嘻嘻哈哈,装着没事。到了晚上,尤其是夜静人深的时候,两姐妹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 程老爷也特有心,不但为她两个肥妹准备好了一张坚实而厚重的红木大床,还特别地加了宽,任她们横睡直睡都行。两人在床上蹦,在床上跳,大床绝对不会发出丝毫的吱呀声。被子也是特地定造的,丝质的被面,丝棉的被里,不管是手触,还是身子接触,感受到的都是绵绵的温柔之乡。 洞房之夜,当她俩为程德日松了绑,宽了衣,程德日一头钻入被子之后,她俩立时也宽衣上了床。按道理,这个程序应该是程德日帮她们完成的。可世间无理的事太多,要说抢亲,也是男抢女的,眼下却成了她们女抢男。虽说她们在家里也算过小姐,但比起程家来,那是小巫见大巫。程老爷叫人挑着一担礼金到她们家提亲,就差点没将她们爹吓晕。那一担礼金,多到她们孙家一百年也赚不了那么多。如果说她们是奔着程家的银子而来,那也小看她们了。庐江两大才俊,她们早有所闻,私底下也无比心仪。所以,从这个角度去说,她们看中的是程德日的人,而非他家里的金子、银子。人就躺在床上了,她俩哪里还去管世间的事有理,还是无理?一左一右夹着平躺着的程德日,就像两辆坦克似的,压得程德日喘不过气来。 程德日忍不住悄声的说,“看你们哪,我都没急,你们倒急。” 说得她俩顿时脸红耳赤。 好在上床前已经吹熄了红蜡烛,房里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人家想你啊。”竹英知道程德日爱斯文,不让听房的人听到他们的动静,也对着程德日的耳朵悄声的说。 “才见第一次面,有什么好想的?”程德日没好气地说。 “你是第一次见我们,我和姐却见过你好多回。”竹英边说,边就将丰腴的手搭到程德日的胸膛上。“嘻嘻,你不会说从少女怀春那一刻,就念着我了吧?”程德日轻轻笑说。 “说哪,你们文化人就是敏感。这么遥远的事情你都还能想到。”竹英甜蜜的道,身子又往程德日身上挨。 程德日笑说,“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如何?” “好啊。” “一切由你说了算。” 两人如获至宝的答。 程德日轻轻嘻了一声,方道,“好,那从现在开始,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身子以尺宽为界。” 两人眼一黑,如坠深渊。 但话已出口,岂能收回?说不定,顺了他程德日的心意,后面就会有好戏。 回过神来,都答,“没问题。” 嘴上答得爽,身子却是依依不舍地离开程德日的。 “嗯,说吧。”程德日等她俩松开了自己,笑道。 说什么呢? 说什么呢? 她俩一下就难住了。那些爱啊想啊的情感,在心里可以很多,很丰富多彩,但用语言来表达,就那么两三句。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东一句,西一句地毫无目标地说着。 连她们自己也不知说着什么的时候,程德日那漂亮的鼻子却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 都是床主温柔的错,竟然一下子就让他程德日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姐妹一商量,就将软绵绵的床垫换成稻草编成的垫子,稻草垫虽然也柔,但身子一动,就会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还会散发出稻草的香味,那可是秋高气爽一样的气息,让人精神。他程德日想睡都不容易。被里是老棉,被面是粗布。要想感受到温柔,只能来自她俩丰腴的身子。说实话,她俩从来就不认为自己肥,只觉得自己像唐大帝国的杨贵妃一样,是丰腴而不显肥。比起骨瘦如柴的女子,不知柔绵多少倍。 一切准备妥当,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丫环小梅却走来告诉她们,“大少爷今晚自个儿在三楼的房子睡,他就不陪你们了。” “小梅,大少爷不是开玩笑的吧?”竹英拉住小梅的手,急问。 小梅想了想,“额,看大少爷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程德日果然不是开玩笑,自此之后,他就再没入过她们在二楼的房。 一次偶然的机会,不知是竹英去传达程老爷的指示,还是别的什么,她匆匆走上三楼,门也没敲,就推开虚掩的门。只见程德日坐在一张沙发上,躲在窗帘后面,正用望远镜望着张宅的洋楼。 不用看,竹英就知道程德日在望孙美英。一股醋意顿然升起,令她狠不得冲过去,将程德日的望远镜砸烂。 程德日却开口道,“是竹英么,你快过来看,孙美英穿着黑裙子多漂亮。” 天,居然还叫自己来看。 疯子,真的一个十足的疯子。 但不知如何,程德日这么一开口,竹英的醋意非但没继续往上升,反而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并处身置地地从程德日的角度去想:孙美英穿上黑裙子,美的就像黑天鹅。 谁不爱美啊? 何况,程德日毫不隐藏自己的观点。单从这点上看,他当自己就像是朋友一样的吧? 便没有生气,竹英将程老爷的最高指示传达了之后就离开了。 回到房间,见到菊英,她才双眼湿湿地说了程德日望孙美英的事。 菊英显得很平静,她轻声的说,“不用管他,我们也做裙子去。” 自此,孙美英穿什么裙子,她们就做什么样的裙子,颜色、样式和布料完全一样。只是尺寸不同而已。 比如同是穿着红裙子,孙美英的身子是凹凸有致,含而不露。穿到她们身上,也是凹凹凸凸,只是凹的幅度不足,凸的部们十分显山显水。 吃饭的时候,她俩就像两团热烈的火,燃烧着程德日。程德日却只顾埋头吃饭。目光偶然落在她们身上,也是像蜻蜒点水似的。 如此被程德日蜻蜒几番,她们也自觉无趣。 私下里,竹英就急,“姐姐,怎么办呐?” 是啊,怎么办? 如果程德日是个废物,是个丑八怪,那都好办,不用管就是。问题是程德日不但英俊,且很是风流潇洒。只是这风流潇洒并没风到她们身上而已。 可她们的心偏不听话,听到程德日的脚步声就跳得欢;看到程德日的那张俊脸,目光就像金色的太阳一样灿烂。 看来按常规是不行的了。 菊英经过一夜的分析研究,最终拿出了行动的方案:她和竹英将长长的头发盘成一只发髻,戴上一顶道姑的布帽,穿上道姑的蓝袍,蹬上一双蓝色的布鞋。浑身上下,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成了道姑的样,她们也按道姑一样去乐善好施,城里哪些孤家老人病了,她们送药;哪个老人没吃的了,她们送粮。 起初,程老爷也不解,说你们是咋了? “没咋,就想做做道姑。”菊英答。 程老爷有目光落在她们的肚子上。 菊英便笑答,“爹爹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去做尼姑。道姑是可以生儿育女的嘛。” 程老爷这才放了心。 当她俩乐此不疲地做善事之后,程老爷走到街上,就有不少人在他面前夸她们,很是令他长面子。 回到家,程老爷就公开支持她们,“好,你们做得好。你们就是要用中国的传统美德去感化那浪荡子。” 对浪荡子一词,两姐妹都不同意,“爹爹,不能这么说德日,他只不过是有点小毛病而已。” 第二十七章 艾糍飘香 对浪荡子一词,两姐妹都不同意,“爹爹,不能这么说德日,他只不过是有点小毛病而已。” 程老爷的的目光就像穿过千年隧道,在无灯无光里将骨头碰得咯咯响之后,突然见到一盏指路明灯,花白的头发禁不住抖出万千的激动,“嗯嗯,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肚子还没隆哩。还要万水千山要走。 两姐妹同一样的心思。 但为了不让程老爷失望,菊英即道,“爹爹,你真可以尽可以放心的。看我们姐妹,一个叫菊,一个叫竹,这菊这竹,什么时候不是遍野能长的啊?” “呵呵,是啊是啊。”程老爷开心地道,“要不要在我们的院子种上菊花竹子,让他开窍开窍?” “爹爹,看你说的,德日并非不开窍。他喝洋水就多过我们走路,要说开窍,他比我们开窍得多。”竹英不愿自己的夫君被任何人说成是不开窍的人,虽然洞房夜并没有一举功成,还被隔开了一尺的距离,可她的鼻子,一夜就勤奋不已,几乎将德日身上的肤息嗅到骨头里去。 “是啊,爹爹不能这么说。”菊英也道,“咱家德日,哪一点比张家的立仁差啊?要说喝洋水,咱德日比他立仁还要喝得多。” 菊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搬出张立仁来。也许,在她心里她是这么认为的,张立仁并不比德日强,都让美英、晶英的肚子隆了起来,德日绝对也能让她和竹英的肚子兴旺发达。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程老爷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背着手走了。 那是个春天,莺歌燕舞,草红花绿。 菊英本想和竹英去踏踏春的,可这想法刚想了一半,她的两耳就一暖,像被骆婆婆的目光暖住了。 骆婆婆的目光暖我干嘛? “姐姐,骆婆婆是有什么天机要向我们说吧。”竹英马上心灵相通地说。 “嗯,有理。”菊英笑说。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骆婆婆家那条小巷。 巷子飘出一阵油糍的香味。 是艾糍的艾香。 两人才想起,快到清明了。 清明前后,庐江的人都爱到野外采些艾,拿回来出过水之后,和糯米粉拌在一起,捏成圆饼的形状,用油一炸,就成了充满艾香的油糍。 “姐,明儿我们也去采些艾做油糍吧。”竹英提议。 菊英马上道,“我正有此意。” 两人的目光突然一亮,骆婆婆嘻嘻的笑声,就像艾草一样清香,从她们的鼻子,钻入到她们的心坎。 “两位大夫人光临,真是赏脸哦。”骆茜茜一手牵了菊英,一手牵了竹英,笑嘻嘻地走入客厅,对正在抽水竹烟筒的丈夫梁九喊道,“瘦鬼,看谁来了?” 梁九闻声,鹤样的长脖子,好不容易才伸直,将头撑了起来,“哦哦,这不是孙家庄的双胞胎么?” “死瘦鬼,没长进,还什么孙家庄呀,人家现在是程府的大夫人了。”骆茜茜嗔道。 “呵呵、呵呵。”梁九只知“呵呵”。 骆茜茜请两人坐下,又左瞧右瞧了她俩一番,方道,“瘦鬼,你还别说,当年你的那几付药,不但让他们孙家喜得双凤,还让她们长得多有福气啊。” “骆婆婆,看你说的,我们的命苦得很,哪来的什么福哟。”菊英道。 骆茜茜满脸的绉纹就挂了笑,“该来的总会来,只不过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晚而已。” 说罢,骆茜茜走到八仙桌前,揭开盖在木盘上的纱布,一阵艾香顿然飘散开来。 骆婆婆不是请我们来吃艾糍的吧? 两人心道。 骆茜茜两指一伸,两只艾糍就被夹了起来,身子也没转回就道,“两位大夫人请张嘴。” 菊英、竹英闻声,嘴巴竟然就张了开来,感觉一阵风钻入嘴里,一股艾香就从肚子里升了起来。 连吃都没吃呀,怎么就进了肚子了?骆婆婆手上的艾糍变成风了? 两人不得其解。 骆茜茜转过身来,手里已提了一只带盖的竹篮,篮里装满了艾糍,笑盈盈地走到两人身前,“好了,茶也不请你们喝了,就送你们一篮艾糍吧。” 两人站了起身。 菊英接过篮子,连声道谢。 “谢什么哦,不就几只艾糍吗?”骆茜茜望着菊英道,目光分明别有含义。 菊英本想开口问的,却欲言又止了。心想如果骆婆婆能够明言的,不用问也会说,如果是天机不可泄漏,不可明言的,问也不会说。 在骆茜茜的笑意欢送下,菊英、竹英出了骆茜茜的家门。 到了街上,竹英就忍不住问,“姐姐,骆婆婆是什么意思嘛,难道就是送我们一篮艾糍?” 菊英看了竹英一眼,却笑而不语。 大街小巷,艾香四飘。 还没到家,她俩远远就看到程德日站在大门前,一脸笑意地望着她们,双脚若飘若飞似的。 两人不由对望了一眼:德日是咋啦?前世没吃过艾糍? “呵呵,两位夫人回来了。”程德日笑容满脸的道。 两人本想冷下脸给他看的,可一看程德日将俊脸笑得更俊,哪里还冷得下来?异口同声就道,“是啊,老公,等得辛苦了吧?” 程德日呆了一下:老公,我什么时候就成了老公了? 菊英和竹英也一愣:怎么就把他喊成老公了? “老婆,我这叫什么辛苦哟。”程德日乐道,目光落在菊英提着的竹篮上,像一只只蝴蝶似的飘了起来。 老婆? 他叫我们老婆了? 菊英、竹英不由大喜。这广东人的叫法,怎么跑到安徽来了? 管它哩,这老公老婆,可就是一生一世的公婆耶。多好的意头。 走入大门,菊英就掀开篮盖,拈出一只艾糍送到程德日的嘴边。程德日的嘴一张,艾糍就飞入了肚,嘴里还不停地道,“好吃、好吃。” 菊英的手也飞快地拿出一只只艾糍送入程德日的嘴里。 眨眼功夫,篮子竟然见了底。 骆婆婆施了什么法哦,难道像空气一样的? 菊英很是不解。 程德日拍拍肚子,小孩子一样嘻嘻笑道,“舒服,吃得舒服。多谢两位老婆哈。” 不等两人答话,程德日已风一样飘走,又飘回他的三楼去了。 竹英急的泪光闪闪。 菊英却拉了拉她的手,“妹妹,他能乐就行。” 竹英的双眸马上闪出兴奋的光彩。 第二十八章 春风明月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轮月亮升上了东山。竹英站在窗前,望着城外的江水,大月色下蜿蜒曲折。眨眼间,她和姐姐嫁到程家也有一年多了。城外的春江很好,野外的百花也开得热热烈烈,此刻正在享受着月色的轻抚。 女人如花,生来就是被人疼、被人爱的。可程德日那个样子,令她和姐姐有夫君,也等于没夫君一样。 望江,望月,呼吸着晚风送来的花香,竹英的毛孔就像花朵一样舒开,水一样的春意漫遍全身。 如果德日站在身边,用他那双白晰的手来抚摸,她相信自己定会像水草一样柔软,缠他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够。 菊英坐在椅子上纳鞋。是一只小童鞋,出月的婴儿才合穿。 竹英记得,进入程家半年之后,菊英就开始了缝衣、纳鞋。都是童衣、童鞋。大半年下来,童衣童鞋已摆满了一柜子。 好几回,她想劝姐姐不要干了,可看姐姐十分的投入,每一针每一线都像融入深深的情,她也就不忍心开口。 再说,不找些事干,如何熬过漫漫的长夜? 有几次夜半,竹英就被轻轻的抽泣声弄醒,透过帐子一看,只见姐姐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一双双小童鞋。边轻泣,边拿着童鞋亲吻着…… 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童鞋在菊英的亲吻之下,倏地长大了一样,一条小船似的,载着菊英在江中漂流。 小船要飘入长江。 竹英急得欲喊。 可她的嘴巴张得天大,也没发出声来。喉咙像被人捏住,任她怎么使劲,都无法发声。 却听到咯咯的笑声。 不知什么时候,菊英已从小船跳到了岸上。岸上的江花红艳艳,菊英在前面倒退着招手,两个童孩在追着她,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个是男童,一个是女童。 嗯,两个一般大。 男童像菊英,女童像德日。竟然是一对龙凤胎。 竹英心声不由轻笑一声:姐姐想儿女想疯了。 第二天,菊英就选了几双童鞋送给了孙美英。那时孙美英的龙凤胎刚出了月子,还分不出生人还是熟人。菊英一左一右抱着他们,他们的小脸蛋也对她漾出甜甜的稚笑。 菊英突然哟了一声,竹英赶忙转过身来问,“咋啦?姐姐。” 其实是明知故问,肯定是被针刺着手了。 “没啥,就针刺了一下。”菊英边道边吮着被刺的手指。 竹英看了看她,感到她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禁不住道,“姐姐,你就停停吧。” 菊英望着她,刚要张嘴说什么,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飘过。 竹英的目光马上月色一样,哗啦啦地淌到姐姐身上。 菊英张开的嘴又合上了,脸上露出了笑意。 脚步声飘过,紧接着一阵艾香也从门缝下面溜了入来。 两人相视一笑,目光都落在门上。 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拴上门拴。 等待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却过了半个时辰,门仍然是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两人却没有失望。 竹英轻轻地宽了衣,爬上了床。 菊英收拾好未纳好的鞋子,吹熄了油灯,也钻到了被窝里。 “姐姐,你说他会来么?”竹英悄声的问。 菊英轻“嘘”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房里静极。静到从窗口洒入来的月色,都像在轻轻地浮动。 程德日就是踏着浮动的月色走到她们床边来的。 门竟然没响。 但程德日轻轻拉开帐子的声音,却咝嗦入耳。 掀开被子,程德日抱起睡在外面的菊英,若飘若浮地往外走。 “他想干什么?”装睡的菊英心道。 感到程德日的双臂像青藤一样柔软,将阵阵春息沁入她的肌肤,她的心就怦怦的跳。 程德日像船儿一样漂着她上了三楼的房间,轻轻将她放到床上,目光水一样流淌着她,她如被春风轻抚一样,感到无比的舒服。 在想:他的手就要伸过来为她脱去睡衣了吧?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菊英感到程德日又出了门。 不一会,程德日抱着竹英回来了。 当他将竹英放在菊英身边,菊英感到妹妹的身子就像春草一样柔软,氤氲的气息,还夹带着叶芽一样的青嫩。 唇被吻了一下,菊英如被爱的种子深入一样,身心不由舒展,为德日铺开一片春意盎然的处女地。 德日却没躺到她们身边。 菊英的身子一轻,又被德日抱了起来。 抱回二楼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德日又飘走了。过了片刻,德日又将竹英抱了回来。 “他是在干什么?” 菊英纳闷。 竹英不解。 德日一声不吭,仍然是来回的抱,好像不知累似的。 除了来回抱她们之外,就是在抱之前吻她们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干了。 梦游? 他是在梦游吧? 两姐妹心里都这么想。 没有道理的啊,如果说是骆婆婆的艾糍在他德日身上发生了作用,应该会有进一步的动作的啊。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是不是我们—— 像是恍然大悟,当菊英被德日抱回二楼,等德日飘走之后,菊英赶紧将自己脱个精光。 竹英被抱上三楼,也是等德日飘出门之后,脱得一丝不挂。 德日飘回菊英身边,不由轻“噫”了一声,立在床边不动了。 月色很好。 月色爬在菊英光洁的身子上,便闪着莹莹的银光,秋水一样在德日的眼里荡漾。 德日俯下身子,菊英幸福地渴望着。德日呼吸的暖气,都像明媚的春色一样暖在她的胸地上了。 但久久,也没见德日在她身上有所动静。 倒是“噢噢”地赞赏了两声,德日便将被子盖到她身上。 等他将竹英抱回来的时候,竹英也是穿上睡衣的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德日也没上她们的床,而是悄悄地回到了三楼。 德日一走,竹英就禁不住激动地喊,“姐姐——” 哪知菊英已发出了轻轻的鼻鼾声,已自进入梦里。 竹英兴奋不己,怎么都睡不着了。 悄悄爬下床,悄悄上了三楼,摸到德日的房门前,竹英的心卟卟地跳着去推门,门却紧紧的,一动不动。 门被拴死了。 竹英便贴着门轻喊,“老公、老公,我来了。” 第二十九章 疑似梦游 房里没有回音。竹英的耳朵贴着门板,耳内嗖嗖地飞出十万条触须,穿过门板,将德日的房间扫荡了一番。 竟然没有德日的影子。 “老公,你跑哪去了?你不要吓我啊。”竹英心急如焚的道。 “傻老婆,这是我的家,我还能跑哪去?我跑到德国,跑到日本,还不是乖笠的回来了?” 德日气若游丝的话传来,像鬼一样的幽怨,又像鬼一样的无奈。听得竹英浑身起鸡皮疙瘩,每只疙瘩又挂满忧心,“老公,你到底怎么啦?” “你进来不就知道我怎么了。”德日的话仍然气若游丝。 竹英心下不由大急,不会是骆婆婆的艾糍让德日吃了走火入魔吧?如果真的那样,是会要命的。我可不想就这样守活寡啊。 可怎么进门? 不管了,撞吧。 竹英倒退两步,突然猛地往前一冲,一头撞向木门。 “嘭”的一声。 又好像没“嘭”的声响。 竹英感到门上的木板一软,然后为她开一条细细的缝,她丰腴的身子一扁,竟然挤了入去。 入了房里,她的身子就像纸一样薄,微风一吹,她即刻飘了起来。 天色已经微亮。 她在房里飘了几圈,也没见到德日的影子,不由喊,“老公,你别躲开我啊。” “我哪有躲你?我在听你姐的梦。”德日道。 竹英这回听真切了,德日的声音来自窗下。 往窗子飘过去,竹英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德日的双脚勾住窗台,倒吊着身子,头刚够得着二楼的窗子,双眼往里望。 望谁? 床上睡得正香的菊英。 竹英又担心,又觉得好笑。 担心的是德日一个不小心就掉到地上去,脑袋不开花,也要肿几个大泡。好笑的是,德日的窥视,好像是一种习惯,而非只对孙美英。 笑了之后,竹英心里十分高兴。觉得德日并不是对她和姐姐视而不见,而是趁她们睡觉的时候,已经偷偷将她们瞧了个够。 这老公啊,真是个怪。 “老婆,别在想着我怪了,快来拉我一把吧。”德日瞧穿她的心思似的道。 竹英哪里敢怠慢? 手一伸,纸样的身子马上复回丰腴。 抓住德日的脚踝,竹英没费什么劲,就将德日扯了上来。 这老公也太瘦了。 竹英心道。 可奇怪的是,当德日站在她面前,双眼如梦似幻地望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德日一点都不瘦。虽说比不上张立仁的丰神俊拔,倒也是英俊高挺的。情不自禁地搂着德日,她的手就禁不住上下抚摸,但任她怎么摸,德日也不是那种骨瘦如柴的感觉。该见肉的地方,还是见肉。 感到德日的呼息在自己的脸上软暖,竹英的内心不由发出了一声声的欢吟,双手紧搂、紧搂着德日…… “妹妹,你搂痛我了。”菊英喊道。 竹英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搂的竟然是姐姐,脸蛋倏地红了,赶忙松开了手。这时已近中午,阳光正在外面明媚。 “妹妹是发恶梦啦?”菊英故意问。自小睡一块,竹英每发恶梦都要紧紧地搂着她的。 “没、没呀。”竹英答。 菊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知道你是梦着他了。” 是梦么? 可那是像真的一样的啊。 竹英看看,自己确确实实是睡在自己的床上。 忍不住,竹英还是把梦里的过程说了。 “真的?他真的说了在听我的梦?”菊英兴奋的问。 “真的说了。难道我还会骗姐姐?” “我的好妹妹怎么会骗我?只是不敢相信他会那么说。”菊英实话实说。 竹英笑了笑,“有什么不敢相信的?说不定,老公他还有更多秘密,在等着我们去发现。” “哼,要发现,还是由你去发现吧。我可没那么无聊。” “是不是真的啊?”竹英边说边咯吱了一下菊英的腋窝,菊英忍不住扭动着身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 大嘴戆牯 中午吃饭的时候,程德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然像往常一样,只管埋头扒饭入嘴里。菊英和竹英相视一笑,也没说什么。 德日的弟弟和程前进却望着她俩,鼻子呼哧、呼哧了好一阵,方道,“两、两位嫂嫂今天好漂亮哦。” “剥”的一声。 程前进的脑袋就吃了老爷的一爆勺。 程前进摸着脑袋,委屈的道,“是漂亮么,难、难道我说错了?” 瞪了他一眼,程老爷道,“这话由得你小孩子说的?” “什么小孩子呀,我都、都快三十岁了,我哪点比别人小?”程前进眼里闪着泪光,道。 程老爷内心叹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德日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两位夫人一眼—— 那是脸若桃花,眼如春杏,唇若红玉,目光也哗啦啦地流淌出大片春色来一样。 看她俩美的。 什么事让她们那么美? 德日想了一下,也没往深处去想。低下头扒光碗里的饭,道了声“爹慢慢吃”,已自离开了餐桌。 程老爷看了一下德日离去的背影,心里又是叹了一声。 连叹两声,程老爷是有着不同含义的。 前面的叹,是一种无奈的叹。 程老爷虽然是个生意人,却也懂点文墨。按他自己的说法,如果再往前走半步,他就是个秀才了。秀才没当成,举人更是没他的份,想像范进中举那样高兴得发疯,都没有机会。 德日出生之后,他想都没多想,就为德日起了一个极具战斗性的名字:前锋。 向前冲锋陷阵。 老婆的肚子空了六年之后,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儿子一出生就不哭不喊,只眼睛定定的望着不知什么东西。 这还不说,这儿子是难产。产得她程夫人两腿一蹬断了气之后,他才钻出了半只头。情急之下,骆婆婆使劲往外一扯,才将他扯了出来。捧在手里,骆婆婆二话不说,就一手将他倒吊,一手拍向他的小屁屁。连拍了几掌,也没见他哇的一声哭出来。骆婆婆慌了,以为他的嘴里被什么堵住了,赶紧将他平放到床上。倏地钻入骆婆婆眼里的,却是他的一张大嘴。嘴张得大大的,连脸都见不到,仿若一只黑洞似的吞着骆婆婆。 骆婆婆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道他也断气了? 赶紧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到他心口上,骆婆婆听到他的心“嗵”的一声大响,吓得直起了身。 只见他的双眼定定地望着自己,骆婆婆才道,“坏小子,想吓死我呀。”程老爷在门外急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骆婆婆冲门外道。 程老爷嗵地推开门,走了入来,却呆了。望着断了气的夫人,再望着儿子的大嘴巴,他差点也双眼一黑,追随夫人而去。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怎么说,他程老爷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继续前进。只是将对夫人的爱深藏于心。 骆婆婆一脸抱歉的说,“程老爷,对不住、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你。” 程老爷胸膛挺了挺,和气地对骆婆婆道,“这怪不得你,你能保住小的命,已经很难得的。” 骆婆婆眼湿湿地点了点头,方道,“但小的似乎——” “似乎什么呢?”程老爷不解。 “也许有点那个。”骆婆婆委宛的说。 程老爷再看儿子,发现儿子的双眼定定的,似乎望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望。像空,像虚,又像呆。按说,新生婴儿是不会这样的,有的连眼睛都还不会睁。他倒好,睁开就这般虚空一切。 程老爷明白骆婆婆的意思,心里长叹一声,即使是只猴子也得养吧?怎么说他也是自己和夫人的骨肉。何况只是嘴巴大了点,眼睛呆了点,四肢都完好无缺的嘛。 将夫人安葬好之后,程老爷就为儿子起了响亮的名字:前进! 但前进的道路真是不平常。 别人一岁会走路,他前进两岁还在爬;别人一岁会喊爸,他前进两岁还只会张大着嘴巴,冲着他程老爷无声。吃东西倒是吃得叭哒叭哒的响,像小猪吃馊一样。 嘴巴大也没点用哦。 奶妈换了几个,一个个肥肥的来,被他前进吮得瘦瘦的走。三岁了,还对奶奶兴趣不减。 再请奶妈,没人敢来应招。 问为啥? 答曰:小家伙将人家的魂都前进没了。 这也太夸张了吧?程老爷心想。不就嘴巴大点么,怎么就弄到吮魂的地步去了? 戒奶吧。 戒奶的日子,前进的哭声就一直没停止过。 “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啊。”骆婆婆忧心的说。 “那咋办?”程老爷很无奈的说。 骆婆婆抱起前进,衣襟一掀,掏出老奶塞入前进哇哇大哭的大嘴。 感到被前进的大嘴紧紧吮着,骆婆婆的脸就红了,身子也若飘若浮起来。前进吮的不像是她的奶子,而是她的心、她的魂。 鬼灵精来的吧? 骆婆婆心道。 前进停了哭。 骆婆婆马上有了主意,“让他吮假奶嘴。” 程老爷便去定了特大的奶嘴。 果然,吮着奶嘴,前进不哭了。 只是这一吮,就吮到了十岁。 六岁送他到孙孝廉的私塾读书,读了一年,竟然连一首唐诗都背不出来。 孙孝廉将银子捧还给程老爷,并说,“我孙某不才,教不了你儿子。” “可是,前进在你那里挺开心的。银子你就照收吧,他能不能学到东西,我都不怪你。只要他开心就行。”程老爷爱心绵绵的道。 “可是——”孙孝廉仍想道。 程老爷听出孙孝廉的意思,前进学不到东西,很丢他孙孝廉的面的。程老爷赶忙道,“孙师,你就特事特办吧。想我老程在庐江城还有点脸面,别人也不会说你的。你就当是做善事吧。” 孙孝廉拗不过程老爷,只好罢了。 前进在孙家,哪里有心读书? 他孙孝廉在上面讲课,他前进在下面吮着奶嘴,眼睛定定地望着晶英。课间休息,他就跟在晶英的屁股后面,将奶嘴吮得叭哒叭哒的响。 你说他傻吧,他又不像傻。 晶英不小心跌倒了,他会马上跑过去拉起晶英,关切地问,“晶姐姐,你没摔痛吧?” 而且,在问的时候,他的双眼是十分灵动的。灵动得晶英忘了被摔的痛。 晶英望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说,“进进,你的眼睛好好看哦。” 说他不傻吧,十岁的智商,还像人家两三岁似的。 “有点戆而已。”骆婆婆安慰程老爷。 程老爷点了点头。 自此,庐江城的人都叫前进为戆牯。 第三十一章 戆牯开店 “有点戆而已。”骆婆婆安慰程老爷。 程老爷点了点头。 自此,庐江城的人都叫前进为戆牯。但戆牯是否真戆?庐江城的人也拿不定什么主意。因为他程前进并非什么都不会做,而且那张大嘴巴还挺甜的。见到前辈叫伯叫叔叫阿姨叫大哥大姐,见到小过自己的,也挺亲切的叫小弟弟小妹妹。虽然说被叫的人都与他相距两步到三步,生怕他的口水花会撒到自己身上,声音也不太动听,亲切劲却十足,令人无法拒绝。他程前进还酷钓鱼,可以说,庐江城的每一条江,每一条河,每一眼溪潭,每一座湖泊,都留下他如痴如醉的钓鱼足迹。哪里有鱼,哪里无鱼,哪里有什么鱼,哪里没什么鱼,他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但也因钓鱼,他把自己晒得黑黑的,配上张大嘴巴,形同一只大猩猩。二十岁上下,冲着程家的钱财,来提亲的人就不少。 可见过他一眼的姑娘就道,“叫我跟那猩猩过日啊?爸妈你打死我吧。” 几乎都是这一句话,令几十个媒婆白跑。 程老爷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媒婆忍不住了,才告诉他姑娘们所说的话。 媒婆以为是很大件事的,哪知程老爷却哈哈一笑,说这样只看表面的姑娘,娶不娶都罢了。我家前进心底好,那是千金难买的。 媒婆私下窃笑:这程老头子,生个猩猩似的儿子还不知悔改,还自得其乐、自我欣赏。哼哼,要不看在你程家有几个钱儿,谁跟你费那个心啊? 程前进也不知道有那么多媒婆为他费心,天天还是扛着他的鱼杆去钓鱼。 就连县长都忍不住对程老爷说,你那前进整天游手好闲的,以后怎么前进啊? 程老爷却道,“该怎么前进,他自会前进的。难不成你封他个警察局长干干?” 县长一下语噎。 然世道难料,好像是一夜之间,官员时兴钓鱼了。当然是从上影响到下面的,先是省长开钓,然后是地区专员。县长陪了几回钓,听领导的意思,说是钓鱼不仅可以深入基层、密切联系群众,还可以修心养性、锻炼身体,于己于工作都十分有益。这么有益的事情,商人哪里会放过?单城里的鱼具店就开了几十间。 程前进也对程老爷说,“爸,我也要开一间鱼具店。” 程老爷呆望着他,老半天也转不过弯来,“你不缺吃,不缺喝的,开什么鱼具店?难不成老爸养你不起?你管玩你的吧,玩得开心就行。” 程前进却道,“爸,我也得有自己的事业嘛。” 哇,上升到事业的高度来了。程老爷刮目打量着前进,“进进你也懂得事业?” “懂啊。”程前进大嘴一张,振振有词地道,“事业不就是有事可干,有钱可赚么?” 晕。 崇高的事业,一下被程前进的大嘴贬到十八层地狱似的。但程老爷仍然十分高兴,说只要儿子你愿干,老爸支持你。 对他程老爷而言,开鱼具店的资金,不过是九牛拔一毛。即使程前进只贴不赚,也权当是让他程前进吃了一根冰棍。而且,在他程老爷的潜意识里,也拿不准前进能前进多久,说不定哪天在床上张着大嘴,就见他娘亲去了。因此,只要前进前进着一天,他都会让他开开心心地前进。 鱼具进回来了。还是他程前进到省城去进的。 可程老爷一看,差点没晕,一条钓杆的进货价都是过千上万的。他不是肉痛这些钱,而是,如果一条钓杆都卖不出,岂不打击了前进的积极性? 程老爷却一声没吭,还呵呵地笑着表扬前进,说他挺会进货的。 一切都张罗好了,只等他程前进开一句声,程老爷就会为他请来狮子队,为他的戆牯鱼具店隆重开张。 是的,当他程前进说店名取为“戆牯鱼具店”,程老爷非但没批评他,还摸着他的大头,呵呵地笑道,“进进,单凭你取这个店名,我就知道你会前进不已的了。” 程前进也呵呵地傻笑。 程老爷生怕他出师不利,专门为他在最旺的南门街买下了一间铺面,并很与时俱进地装修了一番。招牌的字,也是烫金的。 程前进却一声也没开,每天仍然是扛着鱼杆去钓鱼,好像根本就没有“戆牯鱼具店”存在一样。 进进搞什么名堂? 这下连程老爷都不解了。 想问,但见程前进乐呵呵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程老爷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半个月后,当马县长的烂鬼吉普停在程府门前,马县长挪下尊驾,步入程府的时候,程老爷心里不由道出一句:嘿嘿,大鱼来了。 第三十二章 认人的鱼 程前进钓鱼的名声在外,自然被马县长想起。 马县长此番登门,就是要请程前进陪他一同去钓鱼。程前进既没故作高深,也没诚惶诚恐,大嘴冲马县长呵呵一笑,挎起鱼具即往外走。 “程老板,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马县长对程老爷这么说了一句,也出了程府。 那天,阳光很好,且和风柔柔,是个钓鱼的好日子。 坐上马县长的车,程前进叫司机直奔天湖。 “那里有鱼?”马县长回过头来问。他坚定地点点头。马县长马上拿起无线话筒,按下号码,但只按了几个,便打住,自言自语道,“还是去试了再说吧。”程前进虽然不知道马县长要给谁打电话,心里却猜到,马县长肯定是想给级别高的官员打的。自从领导爱钓鱼,多少人要争当陪钓啊。要不马县长也不会那么隆重,将无线话机也搬到车上来,随时密切联系领导了。 到了天湖,程前进便多了个心眼,他不但为马县长选了最好的位置,而且为马县长配了最佳的鱼饵。老天果然有眼,马县长垂钓不过一刻钟,浮标便动了,一下给拉沉。马县长使劲一抽,钓杆立马成弯弓。 “是大鱼。”程前进欢叫着忙跑到马县长身边,一边指导马县长如何放线、如何收杆,一边抓着鱼捞,随时帮马县长将鱼捞起来。马县长跟鱼的拉锯战,足足战斗了半个小时,才将鱼拉到水边,前进的鱼捞一伸,一条五六斤重的鲶鱼便乖乖地入了鱼捞…… “太过瘾了,太过瘾了。”马县长欢天喜地,“难怪你那么爱钓鱼。” 但接下来的状况,却令马县长百思不得其解—— 一回回不是程前进跑到他身边来帮他捞鱼,而是他跑到程前进身边,帮程前进捞鱼了。一天下来,他马县长只钓到十几条斤把重的鲫鱼,程前进钓到的却是几十斤他马县长平常最爱吃的鲶鱼。 在回去的车上,马县长就不解地问程前进,“怎么回事呢?我的位置和鱼饵都比你好的啊,怎么就钓不到大鱼呢?” 程前进只呵呵的笑,就是不答。 一回问,二回问,程前进都是呵呵的笑,马县长何等聪明,很快就从程前进的笑里,分辨出不同的意思来。 有的“呵呵”,是暗指他的鱼杆不行。 有的“呵呵”,是提示他的鱼线太粗,将鱼吓跑。 有的“呵呵”,却是呵呵着一种呵呵。这种呵呵是信者有,不信者无的。 马县长当然是宁信其有。 回到城里,马县长便对程前进道,“听说你进了不少好鱼杆,你就卖两条给我吧。” “呵呵,马、马县长当、当真要买啊?我的店还没开张哩。”程前进赧然的说。 马县长潇洒地挥挥手,“你看我像那么不爽的人么?买两条,不管多少钱。” “呵呵,好咧。”程前进笑答。 第一笔生意就这么做成了,三万多块轻松就到了手。 马县长这么舍得下本钱,并非他真是大方之人,而是想到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只要陪得上面的官爷开心,还愁没有提升的机会? 拿着从程前进那里买来的鱼杆,马县长便乐滋滋将鱼杆送给地区专员。等专员带着鱼杆下来视察,他自然就高高兴兴地陪专员去钓鱼了。当然,去的时候,也没忘叫上程前进。 程前进当他的鱼童,即为他背鱼具。但出发之前,马县长就一再交带,要为专员找最佳的位置,要让专员钓到大鱼。 程前进嗯嗯的应承了。 一天下来,他马县长只钓到十几条斤把重的鲫鱼,地区专员钓到的却是几十斤平常最爱吃的鳗鱼。 “神啊,我过去可是好不容易才钓到一条鳗鱼的啊,今天怎么就——”专员惊喜万分的道。 看到马县长钓到的只是鲫鱼,专员又道,“鳗鱼咋不吃你的钓呢?” “鳗鱼认人嘛。咱俩在一块,谁是上级,谁是下级,它们都知道的……”马县长说,专员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连续几天,专员都让他陪钓,每回都是专员满载而归,他马县长仍是那些谁也瞧不上眼的鲫鱼。专员就说,“不行,鳗鱼老是欺负你这个小县长,我脸上也无光,至少也得有鲤鱼、鲩鱼来上钩才是,对不对?” 马县长笑而不答。 当马县长荣升为副专员,果真就钓上了鲤鱼和鲩鱼。专员不由高兴道,“鱼果真认人哩。” 马县长陪钓升了官,他程前进的大名更是传遍了江城。因为大家都很清楚,专员要不是用了他程前进的钓杆,肯定连虾毛都钓不到一条的。 新上任的是牛县长。牛县长继承前途的优良传统,也爱钓鱼。 牛县长有这爱好,一下子就乐坏了那些局长们。 警察局长敲诈勒索了不少钱,一口气就从程前进那里买了十条长短不一的钓杆,花了十几万。显然,钓杆都送到了牛县长的府上了。 税局局长也是财大气粗的人,当然不甘警察局长之后,警察局长送十条,他就翻倍。 这个局长来买,那个局长来购,程前进的店还没开张,进回来的货很快就卖光了。其实,程前进的货都是配套的,除钓杆之外,还有遮阳伞、装鱼的水箱、高级鱼饵、鱼笼等等。但赚大钱的是鱼杆,标价过万,实则成本只有几百。这点连程老爷都被程前进糊弄了。 然而,局长们的钱也没白花,不少人都因送钓、陪钓得到了升迁。 等局长们忙于送钓、陪钓的时候,他程前进却不钓鱼了。而是穿着一套英式的打猎服装,肩扛一支德国造的双筒猎枪,到湖上去打水鸭、大雁了。 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局长们都在想。 第三十三章 美哉天韵 麦天韵边热烈地吻着他,边身子紧紧地往他身上贴,小乳房都像被压扁了一样。楚阳也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她。一手搂腰,一手抚着她的屁屁…… 这一爱抚着麦天韵的小屁屁,他楚阳的手掌立马“篷”的一下着了火。全身的每一只细胞,都像原子核裂变了一样,瞬间爆炸出十万八千亿个大宇宙来,要将麦天韵裹在爆炸的中心。 她的屁屁是中子?是纳米?还是黑洞? 怎么一下子就将他楚阳满身心的爱啊情啊全都调动了起来,要为她爆炸呢? 也太猛烈了吧? 谁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楚阳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在这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想到了天韵?居然还想得那么具体,想到了天韵的屁屁。 难道是日本鬼子的屁屁让他联想到天韵那里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到日本鬼子那鼓囊囊的屁股,他就想到那是一堆恶心的横肉,每一条横肉都充满着邪恶,令他手上的枪不停地射击,还嫌不够快。 可他就是想到了天韵。 或许是他跳到一个弹坑,接连射倒两个鬼子之后,不经意地抬头望了一眼西天,太阳的浑圆,才令他突然想到天韵的。 可那是个月明之夜啊。 那时他才二十来岁,还在长沙读大二。麦天韵是女子师范的学生,也是永州人。他们就是在一次同乡联欢会上认识的。第一眼看到天韵,他就有种怦然心跳的感觉。 约会过几次之后,他的梦里就时常出现天韵的影子了。 那是个月夜,他送天韵回校。一出宿舍,天韵就若飘若舞似的走在前面。而且大路不走,一头就飘进幽静的小径。月色从树上、竹叶间洒落下来,就像银蝶一样在天韵的身上起舞。更诱人的是,银蝶仿佛一层层地叠在天韵的屁屁上,令他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像蜡烛,燃烧起一朵一朵的火苗。火苗照亮黑夜?是不可能的。照亮某一个地方,则不成问题。比如洞房。洞房花烛夜。蜡烛的火苗是如花的。火苗能够如花,自然在于新娘子红头巾后面如花的脸蛋。如果没有这如花的脸蛋,一亿支蜡烛点亮,也没有什么意义吧? 当楚阳正忘情所以的时候,篷的一下碰在天韵身上。 天韵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也搞不清了。但相碰的瞬间,天韵已经转过身来,红唇一张,即贴住了他的嘴唇。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就搂住了她。 像听到美丽的呼唤似的,他的一只手就落到天韵的屁屁上。 嗯,麦天韵的小屁屁正如他所望,是十分浑圆而坚实的,充满弹性。轻抚着,虽然是隔着一层布,两层吧,还有内裤哩。但他的掌心,却感到了屁屁的光滑,涂了橄榄油似的。天方地圆。先祖感受天地万物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先将天和地进行了定义。天是方的,代表着男性。方乃刚,乃直嘛,刚直不阿的才像男人嘛。地是圆的,代表着女性。圆乃润,圆乃滑,圆乃柔,圆乃水灵,圆圆润润,水水灵灵,方是真正的女性。 他楚阳无法知道先祖为会这样划分,但觉得这种划分实在是太科学、太形象了。 如果倒转来,女是天,男是地,会是什么样子?就像麦天韵的小屁屁不是圆的,而是长棱长角的,摸着就硌手、刺手,谁还会去摸?脸蛋长得再漂亮,也敬而远之吧? 人们爱仰望星辰,无非也是因为星星是圆的,望着就顺眼、就舒服。 麦天韵狂吻着他,将柔柔处女舌头伸入他的大嘴巴,轻搅轻舔,一下子就将他的口腔搅得花香四溢,香液津津。 两人都没说话,也无暇说话了。 苦苦思念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得到这点珍贵的时光,岂能让废话浪费了去? 但不管是心里,还是相互的目光,都在不停地说着: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麦天韵的手也没停着,她将手伸入楚阳后背的衣内,上下游动,上下抚摸。 可惜我的肌肉太多了,厚厚的一层隔着骨头,只有肌肤之感,而没有切骨之觉。 这是楚阳感到美中不足的。 要被人爱,不但要爱人爱到自己的肌肤,还要让人爱到自己的骨头,这样的爱才够全面。 长长的吻罢,麦天韵兴奋地喘息着,楚阳就说,“我要减肥。” 麦天韵愣了一下,差点没“咯咯”地笑起来,但天韵小嘴仍然充满笑意地说,“减什么?你那不叫肥,你那是壮,我就喜欢你壮。” 但肥—— 是迟钝。 是饱食终日的猪。 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是与潇洒无关、与英俊无关的。 他想一口气说出肥的不是,但嘴一张,却道,“嗯,麦天韵,我听你的。” 怎么会这样的啊? 因为麦天韵望着自己是无限的柔情、无限的信任? 嘿嘿,管他吧。有奶便是娘。呸呸呸,怎么能这样作贱自己呢?应该是能让人爱就行。 人见人爱的人,是一万年才出一个的。我能够人见人爱一半,甚至有十分一的人爱,就足矣。那也是一千年才出一个的哦。 麦天韵对他嫣然一笑,“这才是我的好老公嘛。”老公? 楚阳心下一颤:我成了她老公了? 这么简单就成了她麦天韵的老公了? 这也太快了吧?她的思想也新潮了吧? 楚阳觉得自己远远还没准备好。 在他的概念里,要成为人家的老公,是需要很多程序的。比如先得去女方家提亲吧?提成亲了,得定亲,得请来亲朋好友,酒一番,肉一番,高高兴兴地隆重推出未来新娘,为未来新娘戴上定亲戒指。然后再择定好日子,八人大轿去接未来新娘。回到家拜天拜地拜爹娘,入洞房等等一连串的过种,才像做了夫妻,才能喊老公喊老婆的。 不管了。 她麦天韵是新派的人,也许讲的就是速度,讲的就是删繁就简。 看看,虽然觉得快,但听着,心里却甜滋滋的啊。 一声老公,两人之间所有的距离都消失了,顿然变成了零距离。多妙。 像搂了一万年那么久,又像一万也不过是一瞬。 当他将天韵送回学校,已经是下半夜了…… 第三十四章 天韵如诗 想着天韵,楚阳的心里充满莫名的兴奋。每朝鬼子打出一颗子弹,都像是听到天韵的呼唤而打似的。射出的子弹便长了眼睛,不是钻入鬼子的脑门,就在在鬼子的胸口开花。 是的,要不是鬼子猖狂至极,挑起这场淞沪大战,他已经把天韵接到身边。大学毕业回家,他第一时间就是叫家里人到天韵家去提亲。同是永州城的人,只不过他家在城东,她家在城南。 择日定了亲不久,他即接到去美国留学的通知。本想成了亲才出国的,天韵却对他说,“男儿志在四方,岂在一朝一夕?” 一句话将他说的脸红耳赤。 但这一朝一夕也太长了,足足等了三年之后,他留学回来,才和天韵成了亲。第二年天韵就为他生下一个胖小子。 每年探亲回家,他的种子都没落空,天韵接连为他生下了两儿两女。加起来刚好一巴掌的儿女。今年夏天,他升为团副,按规定,他可以接天韵和儿女到自己身边。天韵却叫他不要急,毕竟他才刚升上团副,不要那么张扬。他便打算过三四个月才接天韵他们。三个月还不到,这仗就打起来了。 妈的小日本,连我和家人团聚的机会都拆掉了。 想到这,楚阳心里就火。 当他带着二营、三营出奇不意地杀向日军的第四大队,他就身先士卒,冲锋在前。二营长、三营长紧紧跟在他身边,好像随时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挡子弹似的。他马上冲他们俩吼,“快回去指挥你们自己的部队去。” 两人被他吼走,却留下三个神枪手在他身边。 对于团里的神枪手,他楚阳都认识,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这三个神枪手,一个叫方刚,一个叫李福生,一个叫付勇强,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十分的机灵。他们既是神枪手,又是拼刺刀的高手。不管他走到哪,他们三人都呈品字形护卫着他。 除了三个神枪手,还有几个传令兵不离他左右,随时传达他的指令。 其实,他亦没有过多的指令要下达。从冲杀鬼子的第四大队之前,他已经制定了“三二一”的作战方案,即一为前锋,二为中锋,三为强大的后卫。但也并非一成不变,当遇敌虚弱的时候,作战的阵式又会调过来,后卫也就变成了前锋。两个营的六个连队,就形同六人足球一样,变化万千。 不管怎么变,他都是冲在最前面。 几个鬼子的狙击手都恨不得他脑袋开花,可方刚他们却提前将他们灭了。 往前冲着,他楚阳就觉得自己在飞。 仿佛随一朵云飞在空中,他楚阳灵魂的目光突然就盯着一片蓝色的云朵。蓝云在他前面若飘若舞,就像牵着他的魂魄似的,令他忘情地追了过去。 追近了,仿佛被湛蓝的天湖一映,他楚阳忽地怦然心动—— 蓝云并非蓝云,而是身穿蓝色紧身马装的天韵。 高高的红靴,仿若两团飘动的火苗,燃烧着他的目光。 被马装紧裹着的身子,更将一种丰满凸现出来,富于青春的动感。晃一晃,都像晃出勃勃的生机、无限的激情。 噢。楚阳心里情不自禁地“噢噢”着。 一头飘扬的长发,就像风帆一样,呼呼有声地,要将他楚阳送到幸福的彼岸一样。 天韵回头嫣然一笑,他楚阳差点没从白马上跌下来。 自己怎么就骑上了一匹白马? 他没去细想。也不会去多想。 他所有的意识,都已经被天韵粘住了。 糖粘豆了。 “得得”奔驰到桃身边,他俯下身,手朝天韵一伸,天韵一把抓住他的手,就飞上了马。 坐在他身后,天韵的双手抱着他的腰。 是春天的青藤一样柔软。 白马飞落一座小镇。 白马从镇中心大街“得得”而过,镇上的人都羡慕地望着他俩。 那羡慕的目光里头,他仿若白马王子,天韵仿若白雪公主。他开心极了。但开心之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自己是白马王子的话,那是十分英俊的,身材是相当健壮而不失匀称,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一股英气。然而,这些都与他的一身肌肉无关。他一举手,是堆肉;他一抬足,也是一堆肉。不管他是走着、躺着、动着、静着,都是满身肉肉的累赘,与英气无关。他开心,他感到自己也白马王子一样,全在于人家天韵像白雪公主,搂着他的腰,他身上的肥肉也就沸腾起来,显示出一种勃勃的生机,一种豪情万丈的力量。令他觉得自己不是王子,也胜似王子…… 王子和公主一起,自然就是和好事、喜事连在一起的。 但是什么事呢? 楚阳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白马跑出小镇,到了郊外。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呼吸着大地的气息,楚阳不由心旷神怡。 天韵的双手一紧,他楚阳就感到自己的粗腰,被注入一股春风。粗腰一挺,也就得意起来,春风起来。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变得十分敏感。当天韵的丰乳贴着他的后背,随着白马奔腾的节奏,对他一弹一鼓的,他感到自己就像被弹动的欢乐的皮球,一种无比愉悦的感觉,顿然在背部弥漫。沁入脊梁骨,到达心脏。心便急促地跳着。 跳着豪情。 跳着激情。 豪情和激情不分彼此地融为一体,身上的每个细胞,就像被注入了兴奋剂,即刻熊熊着一种激昂的亢奋。 身如群马,要得得驰过辽阔的草原。 身如鲲鹏,要哗哗拍动浩浩长天。 白马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样,从路边一下跃入路旁的玉米地,往深处走去。 天高云淡。 玉米吐穗。 在玉米地深处,白马突然得得着转起了圈,将玉米踏倒在地。 “楚阳哥哦,我要晕了。”天韵娇津津地道。 娇津津的声音,就像春雨一样润着楚阳的心。 “我就想你幸福地晕。”楚阳呵呵笑道。 “你坏。”天韵仍然是娇津津地说,双手越发搂紧楚阳,丰乳紧紧贴着他的背部颤动。 醉,醉,醉。 白马轻轻一掀,他俩就从马背飘落到玉米地。 两人在柔软的高粱地上翻滚。 喘息相融。 呼息相合。 相搂着滚着滚着,楚阳突然压住天韵,望着她红粉粉的脸蛋。 感到脸部一烧,天韵的目光如火一样燃烧着他。 就像被地心的引力相吸。 楚阳内心昂然地呻吟一声,再也忍不住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解开天韵的第一颗衣扣。 乳沟雪白,要将他滑入去。 乳罩黑得透亮,极度的诱惑。 解开第二颗衣扣。 天韵双眼迷醉,发出了动人的呻吟。 解开第三颗衣扣。 就三颗衣扣么? 衣衫一开,天韵雪白的腰部就像明媚的雪野,渴望着他一头扑入去…… 噢—— 当他的手伸向天韵腰间的皮带,正要解的时候,天韵的手伸了过来,无力地抓住他,喃喃地说,“楚阳哥,楚阳哥,我们明天才进洞房哦。” “哦”字拉得很长。 楚阳熊熊燃烧的火,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嗤”声熄了。 从天韵身上翻下来,楚阳喘着气,双眼静静地望着天空,竟然生出一种宁静致远的无限境界。即使火星撞地球,他也觉得是风吹过一样了。 境界深蓝,仿佛他蓝入一种比幸福更幸福的境地…… “噢——” 楚阳禁不住幸福地“噢”了一声。 “楚阳哥,你生气了?”天韵柔声地问,侧过身子,伸手抚摸着他的胸膛。 “没啊?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你嘴上说没生气,其实心里是生气了。”天韵边说边趴在他身上,吻了他一下,“嗯,千万别生气哦,我明天就是你的了。” “嗯。”楚阳答。他也只能这么答,因为此刻宁静致远的心境,是无法三言两能说得清的。 过了一会,两人坐了起身。楚阳又一颗衣扣一颗衣扣地帮天韵扣上。乳沟也雪白,但他没有滑进去产的感觉了。比起宁静致远那种深蓝,雪白的乳沟,就像一片白色的花瓣,一闪而过了。 回到马上,楚阳仍然想不通,怎么还会有那么诱人的境界,令他对天韵雪白的乳沟毫不动情呢? 天韵如诗,这诗意盎然,分明在激励着他狠杀小日本。早一天杀光日本鬼子,他才能回到天韵身边,永远地诗意。 第三十五章 血气方刚 楚阳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这么诗意。因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永州给人的印象,就是毒蛇出没的地方。但蛇在永州人的眼里,那是美丽的柔软,如水的光滑。它们就像清灵灵的潇水,在永州那块土地上温柔地蜿蜒。他的身材虽然又粗又横,好像很匪气,可潇水仍然是带着青山绿野,在他的心中埋下了诗的种子。 这诗意,使他穿过日本鬼子的炮火,看到潇水一样水灵灵的天韵。天韵就是他灵魂的诗。小日本想用枪炮来夺走它,真是白日做梦了。楚阳趴在一个小土墩后面,地气如氤如氲地沁入他的身心,他的每一条汗毛,都像生机勃勃的根须,深入泥土。 瞄着一个鬼子曹长,楚阳毫不犹豫地勾下了扳机。 鬼子曹长双眼血红,正挥舞着手枪大呼大喝,要手下的鬼子顶住中军的攻击。这曹长只露出半只头,楚阳射出的子弹,却硬生生地钻入了他的脑门,他的头往后昂了一下,即刻脸贴着地,去跟阎王握了手。 阎王是否收他,这就不是楚阳所要知道的事了。 子弹在头上纷飞。 凭感觉,楚阳已判断出这些子弹已经没了什么准头,心下不由暗喜—— 鬼子开始乱了。 要不是机枪连的火力从正面压住鬼子的第四大队,在这开阔地带,只能靠弹坑,一些小土墩作为掩体,谁想站起身,都会吃对方的子弹。加上在他们二营、三营从侧面的攻击之下,本就不点什么优势的第四大队,一下子就处于劣势了。 二营、三营的六个连队,阵形就像三角形一样,一时是正三角,角尖如尖刀,直插鬼子;一时又像倒三角,大潮一样汹涌,惊涛怒浪一般,逼得鬼子只有不断的退却。 刚开始的时候,鬼子退得还有次有序,并不把他们税警团放在眼里。但渐渐,鬼子就发现,不管是装备,还是官兵的素质,税警团都在他们之上。在南京出发之前,张立仁就专门为每个班多配备了一挺轻机枪。别少看这一挺轻机枪,正是这一挺轻机枪,使每个班的火力,高于鬼子的小分队。 但鬼子的乱,还未到大乱。 射来的子弹仍然比较密集。 只是,并不那么均匀了。有些地方疏,有的地方密,还时有间歇。 就是趁对方间歇的时候,楚阳从小土墩后面一跃而起,往前冲锋。 他的身子刚动,方刚、李福生、付勇强这三个神枪手已然跃起,呈一个品字形将他护在中间。 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 方刚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最年轻的,才刚满十八岁。要是平常的人,还显得稚气未脱。但方刚却显出了一种胜于同龄人的成熟。楚阳很清楚,方刚虽然才满十八岁,却已经有了两年的兵龄。 方刚冲在楚阳的前面,左右是李福生和付勇强。 每回往前冲的时候,方刚都会多长个心眼,寻找有掩体的地方留给楚阳,自己则时常是平趴在地上,子弹就嗖嗖地从他身边擦过。 这蕴藻滨的土地湿润,并不像他方刚家里的黄土高坡,微风一吹也会起灰尘。但黄土的干爽,却爽入他的皮肤,爽入他的骨头。黄土的硬,也是硬得他实实在在的存在。不管是穿着布鞋,还是光着脚板,脚板心都被黄土咯得像鱼啃一样,痒痒的就将一种硬朗传入心坎。 在他们府谷县,他们方家不算富,但在方家村,他们家却是首富。说是首富,他方刚也没有多少光荣感,无非是别人家的房子是土坯房,他家的是青砖白瓦房,还有个二楼什么的,比别人的房子高出一头。母亲生下他之后,便没了生育。他爸方天觉耐心等待了十几年,也没见他母亲的肚子隆起来,便娶了个小的回来。 小的也真小。 方刚记得,那年他十五岁。小娘踏进他家门那一刻,他就感觉小娘小得弱不禁风似的。但不出一月,小娘的脸色红润了,身材也好看起来了,该凸的地方也凸了出来,双眼也是水灵灵的。 不知为何,小娘见到他望她的时候,总爱用掩嘴而笑。 这掩而笑的动作好看。 也许是这个心里作怪,有事无事,他都爱看看小娘。小娘也很舍得为他掩嘴而笑。 可惜好景不长,大概是小娘入门的三个月后吧,他方刚便于一个深夜听到父亲和小娘的对话—— “你为什么对他笑?”父亲问。 “他望我,我不是笑嘛。难道我要哭?”小娘答。 “笑总是不好。”父亲道。 “有什么不好?他还是个小孩子。”小娘答。 “唉,反正是不好吧。”父亲道。 然后传来吱吱吮吮的声音。 不一会,床也响了。响得还挺有节奏。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父亲正在和小娘干着男女之事。这男女之事在村中妇人的嘴里说出来,那是比在春节吃年夜饭还要美的事。有时他不想听都不行,妇人会将他拉住,边说着那些事,目光边在他身上滴溜溜的转。转得他像搭羊皮筏过黄河,羊皮筏在河中央旋转一样,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舒服。 第二天起来见到小娘,他的目光就上下打量着她。 小娘掩嘴而笑,然后娇嗔道,“咋这样看我嘛?”“嘿嘿,我看你少了什么东西没有。”他实话实说。 小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冲他啐道,“你好坏。” 道罢,小鹿一样跳走了。 小娘当然什么也没少,倒是一天比一天的妩媚。 过了没两天,方天觉便将交给他一包银子,要他到南京读书。 这时他才知道,都是自己望小娘的错。 傍晚,父亲好像故意要将时光留给他和小娘似的,说到邻村去办点事,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眸子如星 傍晚,父亲好像故意要将时光留给他和小娘似的,说到邻村去办点事,就走了。母亲也早早躲进自己的房里。客厅就剩下他和小娘。 那是个初秋的夜晚,夏热还留在村里的人家,秋凉已悄悄到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娘身穿一件红红的水衫儿,整个人儿也像水水起来。当他方刚望着她的时候,她不再掩嘴而笑,而是明晃晃地对着他笑了。且带着一种嫣然,带着一种妩媚。笑得他方刚心跳,隔着茶几,一只手就情不自禁地按在小娘的小手上。 小娘的小手搭在茶几面上,随时要端起茶杯喝茶的。这刻被方刚按住,小娘的脸就红了,小手却为方刚而柔。 “小泉。”方刚第一回不喊小娘做小姨,而是直喊其名,喊着,心里就禁不住暖。 轻轻“嗯”了一声,小娘的双眸如星子,为他闪出一缕缕的晶亮。 方刚的目光,先是拼命地吮吸小娘双眸的晶亮,当他发现,他的吮吸令小娘的脸上泛起一层水水的红润,红润在他的心中水响,他的目光赶紧逃离。 “嗯。”小娘对他“嗯”一声,似乎是在喊他,又在暗示着什么。 “嗯。”他也“嗯”了一声回应,但这“嗯”的回应,却有种茫然,还有种尴尬似的。可他的手仍按着小娘的手,食指和中指还滑过小娘的掌背,轻抚着小娘的掌心。 小娘又对他“嗯”了一声。 “嗯。”他也脱口而“嗯”,这“嗯”好像有了点内容,是什么内容,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小娘冲他笑了一笑,站了起身,“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哦,好好好。”方刚忙答。小娘进入他们方家,还没到过他二楼的房间。他的房间,都是母亲收拾的。 两人牵手上了二楼。 楼梯窄,上楼的时候,两人的身子不时就碰在一起。小娘每一碰到他,他心里就生出一个意识:就这样碰下去好了,不要分离。 进了房间,小娘故意踉跄了一下,方刚赶紧出手搂住了她。 小娘的胸脯贴着他的胸膛,激烈地起伏。 他触电似的松开了小娘,声音不太自然地道,“小泉,我这房间乱糟糟的,有什么好看的呢?” 小娘的目光如水地淌在房内的衣柜、房内那张大床,看到床上的枕头绣着一对鸳鸯,不由“嗤”声笑了。 “笑嘛呢?小泉。”方刚不解。 “你说呢?”小娘反问,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抚着枕上那对鸳鸯。 “呵呵,不知道。反正我明天要走了。”方刚边答,边将目光落在衣柜旁边的藤箱上。 小娘却没有沿着他的话题去说,而是甜滋滋的道,“这对鸳鸯好好看哦,是哪个姑娘帮你绣的?” “哪啊,是娘亲帮我绣的。”方刚实话实说,站着没动。 小娘“哦”了一声又道,“阿刚你过来看看,告诉我这是什么。” 方刚这才走过去,一股氤氲的气息,倏地钻入他的心坎。 醉。 他觉得自己要醉。 氤氲的气息来自小娘的身子。 小娘玲珑的身子似乎地喘息、在微颤。 他的目光赶紧躲开小娘的身子,而落在小娘指在枕头的手上。 小娘葱白的手指,正指着鸳鸯旁的一朵莲花。 “那是莲花啊。”方刚笑说,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小娘的反应,明显有一种失望。 小娘失望什么呢? 他当时并没有去细想。 小娘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站了起身,走到藤箱前,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方刚爽快的答。 小娘仍站着没动,似乎在等待。 望着小娘浑圆的背部,方刚当时是生出冲上去搂抱的欲望的。但这念头刚一升起,一个声音就对他道,“她可是你爹的小姨太啊。” 双脚便钉着。 小娘的身子仍没动,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背部火辣辣。 近一些,近一些吧。 却没有听到走过来的脚步声。 像站了一万年那么久,小娘才转过身来。 当她刚转过身,发现方刚已走到了门口。 下了楼,小娘说有点闷热,方刚便和她一起,并排坐在客厅的门坎上。 “星星好亮。”小娘说。 “是啊,星星好亮。”方刚答。 两人就这么坐着望星星,一直望到夜半,各自才回房睡觉。 在子弹的呼啸声中,方刚并没有回想这些事情。他身心都扑在战场上,注视着前方的一切动静。 像这样趴在地上注视,他并非第一回。 家里有杆猎枪。是上火药那种火药铳。 十二三岁的时候,方刚已经开始扛着火药铳去打野兔。 都是黄土高坡,野兔出现的地方,多是在庄稼地里。 庄稼地坡上。 坡上无遮无拦的,可谓一览无余。地里种的是玉米,野兔爱吃玉米苗。也就是说,玉米苗也无法为他掩身。他时常就只能趴在土墩后面,将自己趴得人土合一,掩盖了自己身上的人气,野兔才会蹦蹦跳跳地跳出来。但那是瞬间即逝的。只要他的意识一恢复,野兔就会有所察觉,然后一溜烟跑掉。 每每,方刚的目光就不能太用意,投出去的目光,只能是一种虚空的无,无中的有。多的是一种感觉。 只要感觉到野兔的出现,他开枪的动作,就要比他想到“打死野兔”的意识还要快。 这不,一个日本鬼子的枪口刚指过来瞄向他方刚身后的楚阳,他的枪就响了。虽然鬼子只露出半只头,他的子弹也准确无误地钻入鬼子的头盔,钻入鬼子的脑袋。 但就在这瞬间,方刚是听到了榴弹嗖嗖的声音了,还没来得及滚动身子,榴弹已在他身边炸响。 感到身子被一股强力冲击,身体的七八处地方被弹片钻入一股火热,方刚的身子飘动了起来。 闪入他眼睛里的,是小娘星子般的双眸。 直到这个时候,他方刚才想到,小娘“哦”了一声又道,“阿刚你过来看看,告诉我这是什么。” 并非小娘不知道那是莲花。 小娘是故意问的。 小娘身子的气息是为他而氤氲的。 他走到小娘的身边,不应该是回答,而是将小娘搂住。或者捉起小娘葱白的手指含到嘴里。 那是父亲的心意。 那是母亲的意思。 那是小娘的自我奉献。 他方刚却没有领情。 他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有那么远的预见,好像从叫他到南京读书那一刻起,就知道他不会安心读书,要弃读从军一样。而且还知道他从来没有和女孩亲热过,才叫小娘对他如此那般。 他对小娘却没有全方位的反应。 最后一刻的感觉,是小娘那双星子般的眼眸,还有楚阳痛心的那一声喊,“方刚,你不能走啊!” 第三十七章 纵身一跃 看到楚阳纵身一跃,张立仁的心也不禁为之一颤。楚阳这一跃,真就将湖南人那股匪气发扬光大,胜似怒虎穿山,树木也被虎气冲得东摇西晃。 楚阳是他张立仁的爱将。 楚阳又是一员虎将。 虽然相隔数里,张立仁无法听到楚阳的虎啸山林,可看二营、三营的官兵,一个个都五月初三的龙翻身一样,掀起一重重滔天巨浪,他分明就感觉到,楚阳的虎气,已令部队生风。 同是一跃,却是令张立仁揪心的一跃。 从二营战壕跃起来的,是孙晶英。 她怎么又跑回去啦?一营的人刚好赶到二营的战壕,从另一面夹出鬼子的第四大队。 张立仁禁不住回头,只见赵广尚垂头丧气地立在后面,等待着他的训斥。 不用说,赵广尚定是中招了。 心里忍不住笑了笑,张立仁和颜悦色地对赵广尚道,“遇到对手了,是吧?” “嗯。”赵广尚蚊嘤似的答。 张立仁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用这么垂头丧气,不就是中了她的奸计么?”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明明是笑嘻嘻地叫我去斟茶的,等我刚转身,脖子就挨了她一掌刀,立马就被砍晕了。”赵广尚边说边扭了几扭脖子。 “好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凭这一掌,你就有权叫她教你几招梅花掌。”张立仁认真的说。 “真的啊?”赵广尚高兴得要跳起来,可一想到自己的失职,马上就诚惶诚恐的道,“司令不怪我没看好她?” “不怪你,我还要批评她。她哪能——” 她哪能什么? 不服从命令? 这说不过去,她孙晶英可以领了你的命令去一连的啊。要说服从命令,她就得服从一连连长的命令。何况你并没开口要她留下,不允许她回去。 这小英子啊,真令他哭笑不得。 项东反应倒快,马上接住张立仁的话道,“她哪能不休息一下就跑了呢?是该批评。小赵你说是不是?” 赵广尚挠着头,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行,干脆就嘿嘿地笑了。 却说孙晶英纵身一跃,飞出原属二营的战壕,蒋国盛的心差点就没跳出来。 孙晶英怎么会在这里的呢? 难道她是听到司令的计划,事先从团部赶到这里,等待他们的到来,然后一同出击? 蒋国盛也搞不清楚了。 也不容他去搞清楚。 孙晶英这么一跃而出,眨眼间就飞出了十数丈。倒是另外两个通讯员敏捷,紧跟着孙晶英,一左一右地配合着她。 蒋国盛“咔嚓”地上了刺刀,便迅速跳出战壕,紧追了上去。 这么一来,鬼子的第四大队,就处于三面夹击之中。 谷山次郎一看情形不对,马上下达了第四大队撤退的命令。 但此时第四大队想撤,已经不那么容易。 楚阳带着的二营和三营已经冲入第四大队的阵中,展开了白刃战。 这边的一营,也与第四大队的鬼子拼起了刺刀。 刺刀见红。 惨叫声不断。 谷山次郎再去看第一联队,第一联队正在吃着密集的炮火,比第四大队也好不到哪里去。 副官长野的目光一次次投到他身上,期望他出动第三联队,他都视而不见。非但视而不见,心里还有种不满。 奶奶的长野,你是指挥官,还是我? 难道我这个指挥官是傻瓜? 能出动第三联队,我还能不出动? 你看张立仁那个样子,巴不得我马上出动第三联队,好落入他设下的陷阱。 谷山次郎调转望远镜,望着张立仁。 张立仁依然是满脸春风,很是潇洒。 想从张立仁的神情上瞧出道道来,根本就不可能。 感到气郁、气闷,一股无名火在他谷山次郎心中翻涌。 张立仁英俊、潇洒,却并不是他谷山次郎所想象的那些奶油小生,单长一张帅脸,腹中却空,头却没脑。 倒是,张立仁比他谷山次郎显得更大气。几个回合,就吃掉了他的第五大队。是的,第五大队的方向,只传来零星的枪声。第六大队也像不堪一击。这下第四大队又面临灭顶之灾…… 吐血啊。 吐血。 谷山次郎只能用吐血来形容自己了。 更要命的是,张立仁还虎视眈眈着他的第三联队。 你也太狂妄了张立仁。 谷山次郎飞得脸色发青,嘴唇发抖地道,“长、长野,命令炮兵朝他们的团部发炮。” 长野“嗨”了一声,转身去传令。心里却窃笑:你以为人家的团部是豆腐,那么好打的? 张立仁对谷山次郎笑了一笑,便身子一闪,带着项东和赵广尚消失在战壕里。 谷山次郎的脸部抽了抽,嘴里哼哼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但他谷山次郎也很清楚,自己说的不过是气话,小孩子的话。张立仁这么一从战壕上消失,不但他失去了目标,炮兵联队的炮弹更是乱轰乱炸。说是炮轰张立仁的团部,他也不清楚张立仁的团部在哪里。只是凭张立仁出现的地方去猜,推断他的团部就在他的周围。 不管了,反正不能让炮兵闲着。 这炮火也是间中支持一下第一联队、第四大队,以鼓励他们的士气。这炮火也是一个火力侦察,说不定歪打正着,将张立仁另外两个团轰出来。 这仗虽然打得有点迷糊,虽然手中的重拳无处使,谷山次郎也没有泄气。在他眼里,凡是中国军队,都是不堪一击的。张立仁的税警团不过是借了装备的优势,逞了一时之能。 这也是下棋人的心态,输了的人总是不服输,总是会为自己寻找理由。即使被对方剥了光猪,也不会服。时常也是口服,心不服。 何况他谷山次郎头顶着常胜将军的光环,岂会轻易言输? 见长野回到自己身边,谷山次郎狠狠地下令,“第七大队出击。” 第三十八章 调兵遣将 张立仁对谷山次郎出动第七大队,已在意料之中。谷山次郎是个狂中有细的人。也就是说,他在狂妄的同时,还有很谨慎的一面。张立仁正是抓住谷山次郎谨慎的一面,对他实施了一系列空中有实,实中有虚的打击。这虚虚实实亦都是假戏真做真戏做假,真真假假,令他谷山次郎摸不着头脑。 鬼子炮兵联队的炮火,这时就乱轰一通。朝着张立仁和谷山次郎互相对望的地方为中心,对着左右两边的战壕乱轰。 也轰起一起头盔。 也轰起一些军衣。 还有一些枪支、刺刀、人头、断臂。 乍一看,似乎并没乱轰,仿佛也轰中了他张立仁税警团的一些连队。 谷山次郎哪里知道,那些军械、人头、断臂都是假的,是用来迷惑他的道具。为了达到乱真的效果,专门有些士兵在战壕里走动,不时露出一下头盔和刺刀来。 带着项东和赵广尚走到一个隐蔽的观察点,张立仁停了下来。 举起望远镜,张立仁看到了鬼子出动的第七大队。 第七大队的鬼子按照谷山次郎的意思,以每个中队为基础为基础,分三路对税警团团部这个方向进攻。 而且分成三路的鬼子并非并行前进,而是呈尖刀形,一队在队,两队在后面的左右。谷山次郎显然是这样想的,即使是遇到了张立仁另外的两个团,他最多也是牺牲一个中队。 张立仁观察了一下,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意。 当谷山次郎下令开炮之前,他张立仁已经要机枪连悄悄撤出阵地,到团部这边来回防。特务连收拾完鬼子的第五大队之后,也回防团部。有一个机枪连和一个特务连对付谷山次郎的第七大队,虽然不能说卓卓有余,但也不至于吃力。这就像用车马来对付谷山次郎的马炮兵。 一车十子寒啊。 机枪连就形同他张立仁的车。 如果谷山次郎发现税警团团部这块只有机枪连和特务连,再行出动另外两个大队的话,楚阳指挥的两个营,也可以回身支援。 张立仁打的就是时间差。 在这时间差里面,牢牢掌握着主动权。 放下望远镜,张立仁转过身来,望着项东,“项参谋长,你还是回团部去指挥吧。” 项东的目光弯了一下,又嗵的一声叩在张立仁的心口,“那司令你呢?” 心口一暖,张立仁知道项东在担心他,便笑说,“我去二号阵地看看楚阳他们。” “那怎么行?司令你回团部,我去二号阵地。昨晚你已经带队去突击,今个儿你就让我也炮火中去走一回吧。”项东提高声音道,希望能打动张立仁的心。 “不行。”张立仁答,话音虽不高,语气却坚定。就像他的脸容淡然自若,后面却矗立着铜墙铁壁一样,无比的坚定。 项东想说“但是”,想再寻找理由,都开不了口,只有义不容辞地去执行命令。 临走,项东才问,“司令还有什么特别的指示没有?” “你说呢?”张立仁笑着反问。 项东的脸红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问也是多余的。 走出观察点,项东还笑了自己一下。整个战场的而局,张立仁早已经布置安排好了,哪还会有什么特别的指示?虽然张立仁常说,棋局如战争、如战场,他不过是一个棋手。但他张立仁也很清楚,棋是死的,战场是活的。战场的棋子,就是具体的人,具体的指挥员。能不能将他的棋意落实到实处,发挥最大的效力,全凭具体的战斗人员去实施、呈现。 张立仁将机枪连这只车和特务连这只马交到他手上,就看他如何去临场发挥了。 鬼子的炮弹仍然嗖嗖地破空而至,落在战壕上。 项东在炮火中穿越,虽然不至于脚软,但不时落在身前身后的炮弹,却震得他的心一颤一颤的,头发也在钢盔下面抖抖。 弹片从耳边擦过。 伏到地上,再爬起。 项东是好不容易才赶回团部,还来得及拍掉身上的尘土,还没坐下喝一杯茶,三号阵地便传来密集的枪声。 目光落在段青山身上,段青山马上报告道,“机枪连已经和鬼子的第七大队的先锋中队交上了火。” “特务连到位没有?”项东问。 “已经到位,正监视着鬼子第七大队的另外两个中队,随时准备灵活应对。”段青山答。 项东点了点头,突然又对段青山道,“段参谋,将团部的人抽出一半去三号阵地参加战斗。” “是。”段青山应声而去。 项东算了一下,团部里面有一百多号人,抽出一半去,也就有六十多人,等于半个连的人了。 当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是希望自己亲自带队去的。然而,段青山刚应声而去,谢长安、骆家祥、何国华、王耀明他们几个参谋就围了上来,目光热辣辣地落在他身上,热情高涨地请战。 项东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没自己的份了。他不是张立仁,张立仁可以说一不二,他想开口争这些“好事”的话,几个参谋会将他抬起来,将他的命令扔到一边。 吞了吞口水,项东只能心痛痛地作出这样的决定,谢长安任团部特别连的指挥官,骆家祥、何国华任副指挥官。 “我呢?”王耀明马上就嚷道。 “还有我呢?”段青山安排好回来,也道。 项东双手一摊,“你们都走,我岂不成了光棍参谋长了?” “可以换的嘛。”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换谁? 谢长安、骆家祥、何国华三人的脸色都是一个意思:换我?想都别想。 第三十九章 鬼跟你拼 谢长安、骆家祥、何国华三人的脸色都是一个意思:换我?想都别想。 项东看看段青山、王耀明,又看看谢长安他们,然后目光落在段青山和王耀明身上,分明在说,不是我不想换,可你们看看,换得了吗? 段青山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王耀明也只能长叹一声。 项东看机会来了,马上安慰他俩,“你们也不要在乎这一回,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让你们上。” “参谋长说话可算数?”段青山赶紧打蛇随棍上,要项东有个说法。 “算数,肯定算数。”项东认真的道。 段青山和王耀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报告,特别连已集合完毕,听候参谋长的指示。”通讯排长林亦良跑了进来报告。 “由谢参谋带队出发。”项东干脆利索的道。 谢长安他们三人马上激动地向项东敬了个礼,然后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团部。 望着谢长安他们的背影,项东的心也不由升起一团熊熊的烈火。这团烈火,恨不得电闪长空一样,扫向日本鬼子。但这只能心里想想了,张立仁要他回团部,显然就是要他坐镇团部,重点注视三号阵地的动向。 机枪连这只车已经开动,子弹纵横在鬼子的先锋连。 对机枪连连长马霆锋,项东是放心的。马霆锋来自宁夏,是个回族人。训练的时候,项东就见过他骑在马上,怀抱一挺轻机枪,一口气扫倒了十几个靶子。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马霆锋手下的机枪手,个个都是马上地上十分了得的高手。 特务连有景有为这个山东汉子,也是泰山一样坚挺的。 倒是谢长安带领的这支特别连队,令项东有点担心。 项东并非担心谢长安不能指挥,而是特别连队的人,都是由团部通讯排、后勤人员所组成。平常虽然也有训练,但毕竟不像战斗连队那样天天训练。况且是临时抽调在一起的,相互根本就没有配合过。 担心谢长安,其实也是项东担心自己的决定,是否太仓促,不明智。 谢长安走出团部的时候,感到项东的目光在望着自己,他就知道项东对他的担心。 担心并非多余。 担心其实也是一种寄予厚望。 谢长安自然不希望自己是有负项东厚望的人。 走到特别连队前,谢长安便高声的道,“兄弟们,我只想说两句,我们这下出战,不是去游戏,不是去观光,而是生死相搏,刺刀见红。不管我们原来是不是在一起,但现在在一起了,彼此就是兄弟,兄弟就得一条心,相互配合,相互关照,同仇敌忾杀敌。” 特别连的人都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好,出发!” 谢长安一声令下,特别连马上跑步前进。 当谢长安带着他们经过特务连的阵地的时候,特务连的人嘻嘻的议论:瞧瞧,老爷兵来了。 特别连的人,有的刹地红了脸,有的回瞪一眼。 但特务连的人显然没有说错。虽说特务连也直属团部,可人家特务连不但是侦察连队,还是一个特别能战斗的连队。相反,通讯排的人、后勤的人,真个就像老爷兵一样的了。 再看带队的又是参谋,纸上谈兵的家伙,特务连的人岂能不笑? 景有为却没笑,他一把握住谢长安的手,还拍拍谢长安的肩膀,“小兄弟,好好干。” 谢长安点点头,心里就一股热血。 到达机枪连的阵地,他一看到鬼子第七大队的先锋中队被打得七零八落,二话没说,就振臂一挥,“兄弟们,杀鬼子的时候到了,跟我冲啊。” 话音未落,谢长安已自跃出战壕,端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朝鬼子冲了过去。 特别连的人也不甘其后,紧紧跟随,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下闪亮。 “疯子。”马霆锋急的真想冲谢长安大吼。你这团部的人,打打掩护还可以,跟人家鬼子拼刺刀,岂不是以己之短去拼人家之长? 却没有吼出声来。 谢长安的动作太快了。 马霆锋只好对自己的机枪手下令,“好好掩护他们。” 因为鬼子的另外两个中队,一看谢长安带队出击,马上就从两边向先锋中队靠拢。只要和对方拼上了刺刀,对方的机枪连就没了用武之地。 鬼子的意图,马霆锋一眼就看穿了。 机枪连的火力便转向右边的鬼子中队。 景有为也不傻,也指挥特务连的人朝鬼子射击。 相距虽然有四五百米,可特务连的神枪手仍然对鬼子产生极大的威胁。 他爹的鬼子,不管是身材矮小,还是咋的,冒着弹雨,依然这里一纵,那里一跃,渐进渐近鬼子的先锋连。 而谢长安和他的特别连,已经接近鬼子的先锋中队了。 鬼子的目光也锐利,放眼一扫,看特别连的人,不是脸色白白的,就是瘦瘦弱弱,不用猜,就知道他们是团部的人,而非来自战斗连队。 嘿嘿,一群披着狼皮的羊而已。 本已被机枪连扫得七零八落的鬼子,就像看到天上掉下来了馅饼,双眼都激动得红红的,哇呀呀叫着,从地上跳起来,刺刀一晃,就挺起胸膛迎向特别连。 一看这阵势,马霆锋和景有为都急。 急也没用,他们的机枪,他们的神枪,此刻都没办法直接帮上特别连的忙了。 “真个书呆子啊,你这谢长安。”马霆锋心里不由道。 景有为正要拨出一个排去支援谢长安,却听到一片枪声响了—— 只见特别连的人在相距鬼子十几二十米的时候,都齐齐开了枪。 哇呀呀狂叫着的鬼子,眨眼间就带着最后哇呀声,卟嗵、卟嗵地倒到了地上。不少鬼子还死不瞑目地想:这样打不合规矩啊! 嘿嘿,鬼才跟你们拼刺刀。谢长安心里笑道。 第四十章 血色黄昏 蒋国盛发现,自己对孙晶英的担心有点多余。当孙晶英杀入敌阵,两个鬼子依呀鬼叫地挺起刺刀扑向孙晶英,孙晶英的腰身一扭,扭的就像水蛇那般灵动,枪头“叭”的一声磕在一个鬼子的枪上,瞬间将其震开,身子竟然转了半个弯。另一个鬼子微诧之余,仿佛听到嗖的一声,又仿佛没听到,只感到孙晶英的刺刀是闪电般闪到了自己的胸口。退或闪都已经来不及,只见孙晶英的凤眼一瞪,刺刀已“卟嗤”一下,刺入了他的心窝。 鬼子感到最后的痛,是孙晶英的刺刀刺入他的心窝之后,还顺势拧了一下,心脏立时被刺刀拧得破裂。 被震得转弯的那个鬼子刚站稳脚跟,正在重新对孙晶英冲刺,一缕花香扑鼻。是的,花香来自孙晶英的身上。是女性特有的气息。鬼子连惊讶都来不及,孙晶英的枪托已敲在他的脑门。一阵晕眩,鬼子摇晃着就倒下了。 孙晶英拔出刺刀,毫不犹豫地朝倒地的鬼子补了一刀。 整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快得蒋国盛都看到眼花。 狠辣,也是孙晶英给他蒋国盛的感觉。 然而,虽然感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蒋国盛也不敢掉以轻心,目光一再暗示那两个通讯员,要好好紧跟在孙晶英左右之后,才冲向一个矮墩墩的鬼子。 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飞射的血花,仿佛染红了天际。 时近黄昏。 当谷山次郎发现张立仁的身影出现在孙晶英的身边,并挥舞着周瑜剑如入无人之境的时候,他真的不解了—— 张立仁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第四大队已经被税警团的两个营加一个连的三面夹击,早就败局已定,张立仁还去趁那个热闹干什么? 那也太小孩子气了吧? 莫非他张立仁的目标,就是要一口气吃掉自己的第四大队? 不可能,不可能。 他张立仁早已布下陷阱,等着吃我的第三联队。这第四大队怎么能满足他的胃口? 难道,难道是我过高地估量了他? 谷山次郎这么一想,顿然从头冷到脚。 如果张立仁果真是意在吃掉第四大队,并没什么陷阱等待着他的第三联队,那么,他谷山次郎就真的是上大当了。 但眼下的情形,仿佛就是这样。 三号阵地,税警团只有不足一个营的兵力。 而二号阵地这边的战场,因为张立仁身先士卒,税警团的士气立时大增,一个个如狼似虎,全然不像第一回参加战斗似的。 相比之下,第四大队的人被杀得鬼哭狼嚎。 当然,令他谷山次郎感到自豪的是,第四大队的官兵,虽然只剩下了几百人,却没有一个人投降的,仍哇呀呀地嚎叫着,充满战斗精神。 但这样斗下去,第四大队势必全军覆没。 叫第四大队撤退的命令无疑是到了的,问题是已经撤无可撤。 唯一能解第四大队燃眉之急的,就只有第一联队。可第一联队正在饱受炮弹狂轰之苦。能从炮火中穿越出来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小队。 怎么办?怎么办? 谷山次郎在苦苦地想。 张立仁可没想那么多。飘到孙晶英身边,他的周瑜剑便和孙晶英的刺刀融为一体。 “老公,你怎么也来了?”孙晶英嗔怪道。 “该来就来了。”张立仁轻描淡写的答。 孙晶英睃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当指挥官的?” “那你说指挥官应该是咋样的?”张立仁反道。 “你——”孙晶英一时语噎。心里却甜。怎么说,他们夫妻也能双双并肩战斗。 这不,三个鬼子冲了过来,张立仁的剑花一抖,万道寒光便闪向鬼子。孙晶英知道张立仁那是虚招,实招则让了给她。 冲在前面的鬼子一愣之际,她的刺刀已出奇不意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另外两个鬼子想借机朝孙晶英发难,张立仁的虚招又变成了实招,身子一个闪跃上前,剑光一闪,一颗鬼子的头就飞上了天。另一个鬼子的腰部,则吃了张立仁一个后蹬腿,立时被蹬得飞起。等身子落地,双脚已然一软,跪到地上,然后嘴一张,“哗”的一下吐出一柱血来,双眼翻了几翻,呼哧呼哧就断了气。 “老公真厉害。”孙晶英禁不住赞。 张立仁对她笑了一笑,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个通讯员已经跑到他身边,对他耳语。 张立仁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但瞬间,张立仁便点了点头。 要撤军? 孙晶英心里马上闪出三字。 张立仁已经对几个通讯员下令,“传令下去,各营连马上撤出战场。” 目光落在张立仁身上,孙晶英不解了:干嘛要撤? 张立仁的目光回以一丝无奈。 孙晶英立时明白,撤军并非他张立仁的意愿。 谷山次郎看到二号战场上突然冒起了浓浓的烟幕,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张立仁又要搞什么鬼? 等他发现税警团的人从二号战场撤出,他下令叫炮兵联队开炮,已经迟了。 天色已是黄昏。 张立仁撤回到战壕,回望了一眼战场,心里也升起了淡淡的惆怅。并非他生来好战,而是大好的形势就这么放弃掉,实是可惜。如果是别人的命令,他都可以拒绝。但命令是来自宋子文,他是连拒绝的意念都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