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 引子 某一天,余仁在梦中,和佛有一场论道。争论的焦点是一句偈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余仁说,弟子有一事不明,望佛主指点迷津。 佛笑曰,诸根寂静,心灯始明。既是迷津,又如何指点? 余仁说,小乘自度,大乘度人。不能度人,大乘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那庙,毁了那书。 佛主曰,只度有缘人。 余仁说,众生平等,何谓有缘?您说过,您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要去地狱超度感化奸戾顽凶之徒,魑魅魍魉之辈,难道您与他们有缘,与我无缘? 佛笑曰,你再看看地狱,那里还有什么? 余仁说,什么也没有。 佛痛心疾首,完了,完了,魑魅魍魉都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捉到他们。 余仁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明白了,刚才看到的地狱,那是我心里的妄念。 佛曰,善哉,善哉。你心里还有妄念吗? 余仁说,没有。 佛曰, 在你心里的,还有什么? 余仁说,一段情缘,我也许该放下。 佛曰, 不放下如何? 余仁说,花开时歌舞漫天,花谢时月影凌乱。 佛曰, 放下又如何? 余仁说,从空中来,到空中去。 佛曰, 空既非空,非空既空。施主是红尘中人,尘缘未了,如何妄自言空? 余仁说,心动既乖,开口便错。佛主乃释门中人,四大皆空,如何妄言非空? 佛曰, 不入世怎能出世? 余仁说,您为了出世,放弃王位和人民,离开娇妻弱子,又为何入世? 佛曰, 为寻求百苦根源与解脱之道,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余仁说,你得到了,你成了佛。 佛笑曰,诸相非相,皆为虚空。佛与菩提,并非实有。无净无垢,色不异空。 余仁说,无嗔无妄,空又是色,我便是佛,佛便是我。 佛叹曰,也对,毕竟万物皆有佛性。 余仁说,无你无我,你便是我,那我就入世当一回悉达多王子,娶了你的前妻。 佛怒曰,不行,那是我的! 余仁说,凭什么你又当王子又当佛,又有娇妻又有众信徒,好事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佛曰, 我修了500回菩萨道,才修炼成了佛。 余仁说,我等了庄梦蝶亿万年,从宇宙诞生那一天就等起,从无限密度无限温度中演化而来,才修炼成几十年的肉体凡身。佛曰, 佛魔殊途,机缘不同,各有造化。 余仁说,哪来的魔?谁又是佛?心有牵挂,佛便是魔;放下屠刀,从此向善,魔亦是佛。 佛叹曰,施主慧根非浅,就当我的弟子吧。将来造化,或许不在四大菩萨之下。 余仁说,不去,我只要庄梦蝶。不满足我,我就当悉达多! 佛曰, 施主与庄梦蝶,有缘无份。也罢,把你化成一条庄梦蝶今生要走的路,你可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曰, 她不知道你就在脚下,一直伴随着她,你还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曰, 你看见她和别人结婚生子,你还愿意。 余仁说,愿意。 佛主显无上法力,戚容满面,缓缓道来,我不是月老,佛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去当你的路吧。最后老衲想问,你准备把这条路,叫什么? 余仁说,若离于爱。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的qq号是 919349558 感谢您的阅读。 第一章 爱情从来没有先兆 爱情的开端,源于郭益林打来的一个电话。 当时我躺在床上,心情恶劣。似乎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几个小时以后,我会在h医院遇到娇艳如花的庄梦蝶。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那天我已经回了家,巧遇的机缘就会错过,后来的人生轨迹将会重新书写。 那是一个阴郁肃杀的深秋,到处了无生机,我在苦闷寂寥中惶惶度日。 外面的秋雨下了一整夜,仍然在无休无止的下。掀开窗帘,灰蒙蒙的雾霭笼罩着江城,半白半黑的流云在低空徜徉。枯黄的梧桐树叶脉络分明,随风飞舞,落在路面深浅不一浑浊的积水上。对面红墙上的爬山虎,失去了夏日的碧绿葱茏,干枯的枝叶在冷风中瑟瑟抖动。阴雨紧一阵疏一阵,以不同节拍敲击窗户,溅起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儿。看来,起床后要加件毛衣了。 我百无聊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天气预报员解说有一股强冷空气南下,我国北方普降大到暴雪。冷空气已经影响到中东部地区,预计未来两天武汉有大风降温,提醒市民关注天气变化。切换到中央5台体育频道,正在转播一场高尔夫球比赛。这是富人的高尚运动,我看不懂,也没有兴趣,老鹰球小鸟球跟咱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 另一个频道在重播一部台湾连续剧,无非是用台北普通话,大喊大叫,或者无病呻吟发嗲发痴。台词是莎士比亚般的对白,一个男的高大威猛,深情款款地说,“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一帮人的演技极其拙劣,故事情节却又臭又长。我无论如何不可理解,这些远离中国国情和现实生活的男痴女爱,这些东拉西扯的搞笑闹剧,竟然在晚上的黄金时间创造了惊人的收视率。 新闻频道白宫发言人是个女的,演讲却义愤填膺,铿锵有力,充满了阳刚之气。她在强烈谴责伊朗提炼高浓度铀,试图研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是美国政府不能接受的。我暗自发笑,陈词滥调说多了,谁听了都累。当年中国政府不许麦克阿瑟的队伍越过38线,没有声嘶力竭的恫吓,只有义正辞严的警告。3个战役下来就打到汉城,让美国鬼子深刻领教了什么是风声鹤唳,什么是丢盔弃甲这些中国成语的含义。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 最后有个电视台的马戏表演引起了我的兴趣,据说是俄罗斯一家著名的马戏团访华。但是如何“著名”我不知道,反正以前闻所未闻。台上没有看见老虎跳火圈,狗熊走钢丝,倒是有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在两个秋千上荡来荡去,衣着性感,身材曼妙皮肤白皙。美女们在秋千上翻滚接力,随着转播镜头由远而近,曲线毕露惹人遐想。我正打算进一步欣赏“异国风情”,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郭总打来的。 刚“喂”了一声,郭总劈头劈脑地甩过来一句,“你总算是接电话了,知道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吗?我都准备贴寻人启示了,是给公安局抓进去了?” 我没好气地说:“我到海南玩了几天,双飞。刚下飞机就发现手机不见了,有什么事快说。” “你到海南是去考察,还是去投资?”郭总口气不无揶揄。 “我操,你出门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不就是凭着有几个钱吗?美女左搂右抱,愣是把自己弄得一电影明星似的。咱老百姓出去领略祖国大好河山,感受各地不同的民族风情,又招谁惹谁了?” “嘿嘿,你一定是在宾馆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早上醒来发现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 我说:“你自己思想堕落,意识极其下流,把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乱套在我身上。” “好了,你纯洁,你含苞欲放,行了吧?我跟你说啊,”,郭总拨乱反正,总结性的归纳:“胸外科的张正平主任,周一已正式上调院办,荣升常务副院长,现在由普外的刘华涛教授兼任胸外主任。据说这件事几个月前就有风吹草动,正式文件下达前更是路人皆知。我就奇了怪了,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犹如耳边响了一个炸雷,有点没听明白,我问:“你刚才是说,张主任离开胸外科,当副院长去了?” “现在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不知道了。” “完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们在胸外科的药品生意遇到大麻烦了!”我心痛不已,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和组织失去了联系的地下党,前面白色恐怖,征途漫长。 “该来的躲不过!你尽快去跟刘教授联系上,探探他的口风。记住,没有把握之前不要轻易打出底牌,他要一口拒绝了,再想挽回难度就大了。”郭总立刻跟我打气,大有不破不立,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豪迈。 我回答:“好,好,我一会儿就去。” 郭总说,那就这样,我等你的消息。 嘟,嘟,嘟,嘟…… 第二章 骚扰电话 其实,我的海南之行,也是有深刻历史原因的。 女友秦月终于无法忍受我的诸多缺点,最后愤然离去。一连好多天,我的心无法找到归属,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的孤儿。 秦月曾经对我的评价是,思想上不追求上进,行动上没有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生活懒散,喜欢低级庸俗的东西,喜欢开黄色下流的玩笑。 秦月23岁生日那天晚上我喝高了一点,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就一直浅吟低唱,兴奋不已。望着如花的秦月,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心情不佳。过天桥时看见满街灯火璀璨,天上寒星闪烁,一对对打扮入时的恋人依偎着前行,有的在房屋的阴影里拥抱接吻。周围既然是浪漫温馨的情调,我决定入乡随俗。拉着秦月的手,用湖南花鼓戏的腔调唱道,秦大姐,我的妻,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呵? 秦月淡淡地说,比作什么人,比作阿q呗。 我的酒当时醒了一大半,大声抗议道,那你不成了吴妈了!再说,世界上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吴妈么? 秦月怒斥道,阿q还知道精神胜利法,还知道给女人买东西。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跟我买过一次玫瑰花吗? 我说今天没有买花,是我疏忽了。我也承认平时对你的关心不够,我坚决承认错误!可你也别借题发挥啊,这跟精神胜利法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说过明明没有花,非要你想象成簇拥着一片花的海洋。 秦月说嘴贫你算头一个,你接着贫呀!我顿时无言。 尤其让秦月不能容忍的是我随手乱扔换下的内衣,脏袜子,还不讲究公共卫生,随地吐痰。经过无数次口谏和数次“兵”谏后,仍然看不出我有浪子回头痛改前非的迹象。最后由一句黄色玩笑引发的积怨,终于厚积薄发,翻江倒海而来。秦月拍案而起,红颜一怒,瞪了我一眼之后转身飘然离去。我强忍住失落和惶恐,追上去笑嘻嘻地说,“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没有冬雷夏雪,山无棱,天地合呢。呀,你哭啦!”秦月眼波一横,丢下一句话让我寒彻骨髓。她说我算是看透你了。在她明察秋毫的目光里,我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灵魂的丑陋和猥琐,如西游记中的白骨,聊斋里的画皮,山海经上的魑魅魍魉,在前女友如炬的注视下无处遁逸。 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 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 三月来了花正红,五月来了花正开, 八月来了花正香,十月来了花不败。 来呀来呀来呀,来呀来呀来呀。 来呀来呀来呀来 偶尔听到这首煽情的歌,我毫不犹豫报名跟团去海南旅游。走的时候内心苍凉,想到过几天就回来了,没有把这事告诉郭益林。 去海南吧,海南是个好地方啊。好花好树,海水碧蓝。有兴致可以在五指山上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作潇洒豪迈状。没有兴致可以在无人处撒上一泡尿,再刻上xx到此一游,嘲弄一番《西游记》里那个自以为到了天地尽头,浑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的猴子。万泉河水一定是清又清的,清冽的河水一定能洗去伤痛和仆仆风尘。万一都不行,还可以长歌当哭,沐猴而冠,权当是石中火,梦中身。天涯海角附近经常有篝火晚会,我将把酒对月载歌载舞,众人皆醉,我独醒! 然而事与愿违,到海南的第一个晚上,就让我终生难忘。我怀疑下榻的这家酒店,和一些皮条客有着某种默契。躺在洁白的床单上,听着外面海浪的喧嚣,房间里到处都是秦月声音和笑容。不久一些色情骚扰电话,不间断地打到我单间的座机上。 有的动之以情,“大哥,小妹好寂寞哦,你也寂寞吗?让小妹过来陪陪你,互诉衷肠,共度良宵吧!” 有的晓之以理,“先生,您需要提供特殊的服务吗?质量上乘,价格公道,绝对包您满意。” 有的诱之以色,“兄弟,都是刚出道的妹子,一个个鲜嫩水灵,善解人意。您来海南一次,不见识见识,太遗憾了!” 有的大言不惭,“朋友,不是我吹!我们的小姐,花样多得让您想都想不到。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 经过了两个小时不停的电话骚扰,我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当又一个电话响起时,我狂抓起话筒,歇斯底里地喊:“你他妈跟老子听好了,老子有病!老子有艾滋病,性病,花柳梅毒!” 电话里先是“扑哧”一声笑,接着传来活泼可爱的导游小姐见多不怪的声音,“余先生,明天我们要去三个景点,时间比较紧!您早上七点钟一定要收拾好行李,到餐厅用餐。我们的旅游车,七点半准时出发!” 不带走一片云彩,五天后我坐在回武汉的飞机上。当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上面是湛蓝清澈纤尘不染的天空,下面是延绵千里高低起伏的彤色彩云。偶尔能看见地面山脊寥廓,长川如带。当时想到的是,我在天堂,秦月在哪里? 飞机降落在武汉这座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又恢复了原来的身份和角色。与去海南前唯一的区别是,存折上少了四千元钱,身上少了一个手机。 第三章 我的名片,我不是奸商 湖北康益医药有限公司 hubei kangyi medicine co。ltd 余仁 业务经理 地址;武汉经济技术开发区**路***号 电话:027-846669** 传真:027-846668** 手机:13883528*** 邮编:4300** 网址:http://。hbkyey 这是我的名片,每当被我拿出来,小日本式的半哈腰,必恭必敬地双手递出去,也就意味着它的命运书写到了最后的篇章。对方多半是轻轻瞄了一眼,敷衍几句后,随手放进上衣口袋,等到没人时扔进垃圾桶。然后随着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的生活垃圾,经过压缩后坐着汽车来到了垃圾填埋场。也许它会在被焚烧之前堕落风尘,躺在污秽不堪臭气熏天的烂泥地里,被捡垃圾的老头老太太发现。认为还有使用价值,一根带着两个铁钉的木棍快速,准确地钉下去,把它戳成开放性贯穿伤,甩进同样污秽不堪的垃圾袋里,作为废纸卖给垃圾回收部,最后在造纸厂的化解池里分解湮没。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池碱水掩风流。 我是药品销售代表,医院的医务人员称我们是做药的或者是药贩子。 21世纪的中国,行业间还存在暴利的,除了毒品,房地产,恐怕只有药品和医疗器械了。一些出厂价几块钱的药品,卖几十元甚至上百元是很平常的事。经常有某种常用药,换了个厂家和包装,再取个健康向上、鼓舞人心的商品名,投入大量的资金,在电视报纸请某位明星“代言”,价格立刻扶摇直上,令人仰止。 马克思曾经说过,为了百分之100的利润,有的人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300的利润,有的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我没有拿到百分之100的利润,我对法律从来就存有敬畏之心。我不过是从药品生产前的采购,到最后处方开出去用在患者身上诸多环节中的一环,这其中环环相扣,一环更比一环高,如同人类的进化。 我从事着一个老百姓怨声载道的行业。在他们的眼里,似乎这个行业从来就和“假药”,“暴利”,“行贿”相关联。 我像是轰隆战车上一颗小小的钉钮,湍急漩涡中的一朵浪花,旋转星云中的一片尘埃。一切都身不由己又无可奈何。 我是康益公司的业务经理,主要业务往来是在h医院。 第四章 抱着美女去医院 说到康益公司,就不得不先用一定的篇幅,介绍千万富翁郭益林。现在,让我们用整齐热烈的掌声,隆重欢迎湖北康益医药公司的总经理,郭益林先生粉墨登场。注意掌声的节奏,啪啪(2/4拍)——(停顿一拍)啪啪啪(1/4拍)。谢谢,请大家继续鼓掌。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可以放声尖叫。 千呼万唤中,郭益林终于出现了。他走出宝马车,潇洒地用遥控器锁好车门。随手摘下墨镜,穿着名牌西服,出入于各种高档酒店洽谈业务,与我刚认识他时那个朴实、单纯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郭益林洁身自好,身边从来没有“女秘书”。 读书的时候,郭益林并没有显示出超人的商业天赋。除了赵燕,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料到,当时貌不惊人的郭益林会取得事业上惊人的成就。我一直认为,大学入学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郭益林的一生。 那年我们顺利通过高考,有幸接受高等教育。那时候还没有招生泛滥,我们是天之骄子。那是一个青春洋溢,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年代。又是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萌发强烈的生理冲动,对女性充满幻想和意淫的年代。 我印象深刻,郭益林是最后一个到寝室的。晚上11点陈平对我说,你的下铺怎么还没来?我要栓门了。 大学的第一夜天气闷热,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深夜我听见一阵沓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进,“204,205,206,哥,这是206。”接着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我爬下床开了门,笑着说:“是郭益林吧,我是你的上铺,余仁,我们寝室8个人就差你了。”随手接过他沉甸甸的背包,迎接郭益林兄弟进来。 郭益林四方脸,棱角分明,两眼炯炯有神。身材不算高,但十分敦实。他略带歉意地说:“我是山东的,火车晚点了。都睡了吧,打搅你们休息了,实在抱歉。这是我哥!” 我赶紧跟郭益林的兄弟热烈握手,并且通报最新情况:“盥洗间停水了,我还剩大半桶水,这里还有一瓶开水,你们先用。” 第二天上午,郭益林他哥走之前,跟我说了好半天的家常话,最后拉着我的手,“俺这兄弟没出过远门,小余,你以后可要多多帮助他。”我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大哥您放心。都是在外读书,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好兄弟,互相关心,互相照顾。” 时间见证了我们的诺言,以后我和郭益林有过针锋相对的破口大骂,有过互揭老底的挖苦讥讽,最严重的一次是冷战十来天没说话,但我们的友谊从来没割断过。 第二天晚上,我们班在教室第一次集中。以后的四年,来自全国各地的五十多人将组成一个新的团体,共同学习生活。竞争从这里开始,爱情和友谊也由这里萌发。自由发言的时候,同学们陆续介绍自己来自何方,兴趣爱好。我当时关心的是班上哪个女生最漂亮,三言两语,干巴巴的把自己介绍完了,反响平平,好像没有谁太注意。 年轻的辅导员最后说起了即将来临的军训,语重心长,淳淳教导,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讲到一切行动听指挥,要尊重和服从教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顺口就提到了“不调戏妇女”,引起全班哄堂大笑。 散会后我们三五成群,陆陆续续走出教室,雄伟的教学楼前有三四十级花岗岩台阶,坚硬光滑。赵燕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意外,不经意间一脚踩空,尖叫一声,一连串的翻滚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跌到水泥路面不能动弹,一只断了鞋跟的高跟鞋甩出去几米远。 事发过于突然,也许是彼此还不太熟悉,男女同学有的发愣,有的惊呼,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要上前把赵燕扶起来。郭益林原本走在后面,噔噔噔一阵小跑,后发先至来到赵燕面前。半跪在地,扶起赵燕的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关切地问:“你摔哪里了?还能站起来吗?” 我忙里偷闲注意到赵燕是个清秀的女孩,月光下脸色惨白双眉紧锁。“哦哦哦哦”,赵燕痛苦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送医务室!”,终于有人提出了极高明的建议。 赵燕缓过气来,哭着说道:“我的腿不能动了!” 郭益林没有犹豫,一手搂住赵燕的肩膀,一手抱住赵燕双膝腘窝处,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举重运动员“起”的动作,抱起赵燕一溜小跑,直奔白天还做过入学体检的医务室。后面脚步声杂乱无序,黑压压地跟着全班同学。 医生仔细检查了伤情,简单处理后告诉我们,赵燕多发性软组织挫裂伤,不排除左外踝关节骨折可能,要求立即转院拍片检查。 郭益林责无旁贷地再一次从诊断床上抱起了赵燕。我那时候没有一官半职,居然也发号施令,说同学们回去休息吧,有我们寝室的人,加上赵燕寝室的人去医院就够了,有消息一定及早告诉大家。 说也奇怪,白天满街乱窜,违章停靠的出租车现在怎么也拦不到。我们一边走,一边做着各种手势拦车。路程一长,借着路灯我发现郭益林气喘嘘嘘,龇牙咧嘴,满脸涨得通红,汗珠儿浸湿了头发,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赵燕脸上,与赵燕流淌着不知是疼痛还是感激的泪水合二为一。 “余仁,你帮我抱一下这位同学,抱稳了!”郭益林实在坚持不住了,把赵燕转给了我,右手用力捶着腰。 赵燕双手勾勒住我的脖子,我重复着郭益林刚才的姿势,奋勇奔向前。刚走出300米,就觉得脚下灌了铅一样沉重,腰疼痛得断了似的,气喘得像拉风箱。 还有一个省力得多的办法,我们都没有说破。那就是把赵燕背在背上,双手紧箍美女臀部,让她的柔软的前胸,小腹贴着我们的后背,每走一步她下垂的长发会一甩一荡。郭益林一开始就拒绝了这种猪八戒背媳妇的方法,比纯洁谁不会呀,我比他更加正人君子。何况,辅导员刚刚还强调过,“不调戏妇女”。 拦不到出租车,我抱着赵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向前,向前,再向前!我的腰部那个疼呀,以后谁要告诉我,抱着美女是一种极度的享受,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人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当我的意志和体力达到极限,再也坚持不住,要把赵燕再次“转手”时,老天终于开眼了,一辆出租车被拦了下来。 不远处楼顶上xx人民医院几个巨大的字牌,在霓虹灯下熠熠生辉。 军训有2人迟到一周才报到,赵燕因为左踝严重扭伤,郭益林是因为急性腰肌劳损。 那年我们十八岁。 第五章 伴娘秦月 郭益林一抱成名。他舍己救人的雷锋精神在班上广为传颂。 一个月后军训结束,在班委会的选举中,郭益林以全票通过当选为班上团支部书记。 那时候郭益林已经开始和赵燕眉目传情,但是他仍然没有意识到,他在尘埃中抱起的灰姑娘,竟然是武汉市某银行行长的千金。 历史可以反复重演,把当初一幕重头再来。人也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当两个相隔数千里,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因为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而相遇于教学楼下,如果当时又恰巧上演了经典的英雄救美女的情节,那么一切哲学观点和现代物理定律,就显得极度的苍白和滑稽。 10年后的某一天,当着我们寝室和赵燕寝室全体成员的面,新郎郭益林再一次戏剧性的抱起了赵燕。 作为婚礼的总指挥兼伴郎,我用手机调度着一支豪华庞大的迎亲车队。在快速行进的轿车里,我兴奋异常,感觉就像巴顿将军,指挥着一支装甲部队攻城略地。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感谢郭益林。在人生最华丽的篇章里,他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这个重要职务交给了我,让从小就喜爱兵器的我着实过了一把将军瘾。我不断地回头张望,提醒后面的车保持队形和距离。 大胡子摄像师穿着黑色夹克衫,从汽车顶棚探出头来,黄发迎风飞扬。把沉重的专业摄像机扛在右肩上,眯着眼调整焦距,镜头对准宝马车里的郭益林,有点像中东的恐怖份子,在摆弄一个便携式火箭发射筒。由于扎花车的时间拖得太长,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个把小时,我命令所有的车子加快速度。马路两旁的电线杆和商店的招牌风驰电掣往后退去。几经周折后,赵燕娘家的高档住宅楼出现在眼前。 武汉接新娘有喊门的传统。郭益林今非昔比,穿着杰尼亚西服,不停地往门缝里塞鼓鼓囊囊的红包,满足着赵燕娘家人的各种要求。在浓浓的鞭炮硝烟里,郭益林手拍门框,高声呐喊:“爸爸,开门啊!妈妈,快开门啦!”迎亲队伍是由郭益林的亲戚,大学同学和公司下属组成。各路牛鬼蛇神在门外或唱或叫,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赵燕赵燕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赵燕你大胆地把门开啊,把门开,把门呀——开哎!”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芝麻他妈的开门撒!” 。。。。。。 贴着大红喜字的铁门,终于洞开,一伙人呐喊着蜂拥而入。赵燕离家的时间也就变成了倒计时读秒,再往后,就该是为人妻为人母了。 一对新人在赵燕父母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离家时郭益林一手搂住赵燕的肩膀,一手抱住赵燕双腿腘窝处,深吸一口气,昔日重现,做了一个举重运动员“起”的动作。抱起赵燕往大门走去,伴娘秦月手里拿着表姐的高跟鞋,机敏地跟在后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秦月,长得和赵燕有几分相像,满脸喜气洋洋的笑容。开门之前提出的那些精灵古怪的问题,还有极度不合理的要求,原来出自这樱桃小口。 出门时赵燕放声大哭,泪雨滂沱。赵燕娘家住16楼,接新娘时不允许乘电梯,郭益林要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一步步把赵燕抱到停在楼下草坪的汽车上。赵燕此时的体型要比10年前丰腴不少,陈平说重了20斤不止。不一会儿郭益林就气喘嘘嘘,龇牙咧嘴,满脸涨得通红,汗水滴落在赵燕涂满厚厚脂粉的脸上,如雨水把黄土高原冲刷成一道道沟壑,与赵燕流淌着不知是伤感还是幸福的泪水合二为一。我不远不近地挡在郭益林前面,防止郭益林一脚踩空,一对新人干净利落地当众上演“赵燕滚”,嘴里不时提醒着:“还有3步,2步,好的,转弯。” 赵燕的洞房闹得极其火暴热辣。 第六章 新婚之夜 安排在酒店的婚筵结束后,各路诸侯又马不停蹄地杀向郭益林的豪宅。 郭益林夫妇倾情表演了一系列入洞房前的高难度节目,房间里顿时掌声雷动,欢呼雀跃。 张天明摇晃着喝得通红的脸,拉着郭益林的手酒气熏天地说:“几年不见,呃,你小子就腐败成这样了,这套房子,价值两百多万吧!金屋藏娇,偎红依翠,你早把哥儿们给忘了!”。 新郎郭益林讪笑着,总经理的豪迈荡然无存,有点低声下气地说道:“没有没有,哪敢哪敢!” 张天明不依不饶:“你也看见了,今天祖国各地的同学都赶来给你贺喜了,有的毕业六年没见了吧。你高兴不?” “高兴。” “欢迎不欢迎啊?” “欢迎。” 张天明说:“光嘴上说高兴欢迎不行!你还得来点敲锣打鼓的具体表示。”说完摸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对小小铜锣,分别让人绑在郭益林和赵燕的小腹部,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郭益林夫妇抖擞精神,又开始新一轮的倾情表演。 先是身体各自退开10厘米,双脚一前一后,随着重心在两腿来回移动,两人腰腹部同时大幅度前冲后退,身体一分一合周而复始,口里高声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郭益林酒后面色苍白,赵燕粉脸通红。郭氏夫妇配合默契,在铿锵的铜锣一次次撞击声中,众人抚掌大笑。 按说,我这个伴郎应该去挡驾的,应该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要让众人闹得太过火。可我看见秦月在一旁羞得飞霞满腮,这姑娘挺可爱的,我想继续看看她的反应。 接下来一伙鸟人又兴高采烈地冲进赵燕的卧室,把郭益林关在门外。不一会就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陈平不耐烦地明知故问。 “小蜜蜂呀!” “来干什么?” “来采蜜!” “采蜜要那么急干嘛?等着!”过了一阵陈平说,余仁你去把门打开。 双颊涂着彩色唇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郭益林飞了进来,围着赵燕神情暧昧且歌且舞,“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呀……”大概这几年郭总忙于应酬疏于锻炼,身体有些臃肿,动作有些不太连贯,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只翅膀受伤的大鸟在打转。 “停,停停停,蜜蜂的翅膀要振动!老搞滑翔动作不行。”陈平大声说:“脸上一点色相都没有,有这样采蜜的蜜蜂么?不行,出去,重来!”郭益林抬头看赵燕的目光有一点凄惨绝望的神情,被陈平一把推出门去,关门时“嘭”的一声巨响。 武斗搞完了,众人意犹未尽,又要搞文斗。郭益林和赵燕分别被关在一间新房里写隔离审查,手机上缴,要求彻底交待历史问题。 文斗题目是《两次搂抱之异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以相互揭发,欢迎弃暗投明!鼓励反戈一击!要把历史遗留问题交待清楚。否则就是不老实,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那就要重新再写。 最后的焦点集中在郭益林当年抱赵燕时,到底占了人家的便宜没有,占了多大的便宜?赵燕遮遮掩掩欲盖弥彰,说当时脚疼得厉害,又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记不清了。 郭益林鬼鬼祟祟地解释:“我当时穿着长袖衬衣,就是有贼心和贼胆,也没有做贼的机会。这点余仁可以证明。” 我说:“胡说!你是酒喝多了还是故意装傻?你当时明明就是穿着短袖,谁知道你揩了人家多少油?我才是穿着长袖衬衣呢!” 张振兴博士研究生毕业了,高不成低不就,还没找到工作。酒桌上被灌了半斤白酒,此时突然菩提花开大彻大悟,又在感慨:“十年一觉读书梦,我被反动文人给诓骗了。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见过捉一个给我看看!一抱才有黄金屋!一抱才有颜如玉哇!” 郭氏夫妇闯关成功后,已是凌晨一点钟了。众人要回酒店休息时,郭益林坚决拦住,说明天都要走了,今晚都在这里!晚了也不怕,要玩的斗地主打麻将看电视,要睡觉的打地铺。 我们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伙都在这,也影响你们俩干革命。还是散了吧,来日方长。 分手时郭益林眼圈都红了。 赵燕嘱咐我,一定要把秦月安全送回家。 秦月忙碌了一天,面露疲惫。听了这话,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了头。 第二天午餐时,众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我在卸任前对郭总作最后的思想教育工作,对他说:“做人不能忘本,滴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要不是当年我给你一瓶开水,你小子早渴死了。”郭总点头称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我记得秦月当时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月后我和陈平一起喝酒,陈平酒后失言说,郭益林跟他讲过,余仁这小子忒不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至今连一瓶开水都记得。 我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陈平大声嚷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还没算他利息呢!看来郭益林的思想还是没有改造好,等他结婚周年,我们寝室全体同仁再杀过去!要是有半点侍侯不周到,他奶奶的,我还住着不走了。我就不相信,我还治不了这孙子。 山不转水转,那时候我根本不会想到,等到郭益林结婚周年,我变成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 第七章 请遵守游戏规则 按照郭益林的指示,午后我来到h医院。雨已经停了,天仍然很阴沉。厚重的云层饱积着雨水,低低地徜徉在江城上空。 h医院是武汉一所著名医院,位于繁华的闹市区,历史悠久,名医荟萃。 白天,这里永远是拥挤的。门诊大厅里围满了全国各地慕名前来的患者,加上武汉本地的病人,汇合成滚滚人流,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健康的身体都是一样的,生病的躯体各有各的痛苦。不同表情的人涌进医院大门,带着各自的希望和无奈,有序地迅速分散于医院各个部门。 深夜,救护车刺耳的笛声划破岑寂。车门打开后,重症病人被抬上医院的救护推车。匆匆脚步声中,迅速送进监护室。 我在h医院代理的是心外科手术后全自动连续麻醉镇痛泵。由于镇痛泵是反复使用的仪器,我主要负责镇痛泵定期麻醉药品的提供,器械参数的调节和维修。另外我还代理抗生素头孢硫脒,头孢呋辛钠,止血药氨甲环酸。 提到医疗药品,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每年总有一批新药问世,但是真正具有划时代意义,里程碑标志的药品并不多。而且我国自主研发能力差,相当部分的新药都是仿制品,并没有向国外研发公司支付专利费用。说白了,在国际上人家认为你是非法生产。 在生产能力严重过剩,供大于求的药品市场,不可避免产生了这样一个矛盾:生产药品的厂家,想要在竞争激烈的市场生存下去,就必须把药品卖出去,除了宣传和广告,还需要医药代表大力推销,最后由医生用出去。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年的新药说不定到明年就是“旧”药了。“新”药急于打开市场,“旧”药力争巩固扩大地盘,生存与毁灭,黑暗与光明,冲锋与反冲锋,围剿与反围剿,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战在各种医院展开。利益驱动下,医药代表们各显神通,八仙过海王婆卖瓜,各种技能无不发挥到极致。很不幸,我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药品做进h医院,本身就是一种胜利。这首先需要通过各种途径,利用各种社会关系,找到药剂科主任反复游说。然后由药剂科主任出面,书写某种药品采购的理由和数量,提交院周会讨论。经过“集体”研究决定。 药品做进来了,并不代表闯关成功,这和药品用出去又是两码事。还得找到全部有处方权的医生一一面谈,介绍你的药品如何如何好,疗效如何如何妙,与同类产品有着不可比拟的先进性和前瞻性,副作用很小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计。用上去瞎子几乎可以重现光明,不用的话很多人可能会痛失最佳治疗良机。一个好的药商,应该具备政治家的无耻和演说家的口才。时世造英雄,要想事半功倍,还可以因势利导,灵活运用各种策略,比如面容娇好者,就完全可以使用“美人计”。 当然,行有行规。既然是“新”药,医院就没有义务白跟你推广“新气象新面孔”。私下见不得人的交易就不说了,降低利润,支付给相关科室的“科研赞助”的经费,用于科室人员出国考察,科研课题,进修,各种会议的支出,以及逢年过节科室发的红包。这时候科室主任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他要是对某种药品的疗效不满意,或者觉得某个药商“不懂事”,说一句该药出现了一些不良反应,或者是疗效不理想,要暂时停一停,那么明智的做法,就是把这种药撤出科室。否则丑话在先,并非是不教而诛,若有医生胆敢以身试法,没出问题大家相安无事,有事一切后果自负! 我们以前和胸外的张正平主任一直合作很好。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张主任的高升,科室的工作看来还得从头做起。我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描述我的心情,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显然是不合适的。他是得道了,我却有一种前途未卜的惊悸。那么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更不对了,张正平教授荣升副院长,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什么火可失?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重头来吧,一切重头开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做药。 第八章 梦中的蝴蝶 我的工作强度并不大,工作时间也不长,用不着天天往公司和医院跑,上午大多时都在休息。 我和3家医院有业务往来,h医院占销量份额的80%。每周要往h医院跑一到两次,医院药品的库存量还有多少,什么时候需要送货,必须要做到心里有数,绝对不能让医院缺药。为了强化我们的品牌效应,一周应该要跟医生和主任见一次面,选择见面的时机特别重要,最好是一对一单独面谈。医生们总是很忙,谈话一定要言简意赅,时间严格控制在3分钟左右,超过5分钟就变成祥林嫂喋喋不休了。当然,第一次介绍新药,或者医生有兴趣跟你闲聊时例外。见面的时间一般选择下午3点到5点。上午医生首先是交班,查房,然后进入手术室进行几天前就预定好的手术,等做完手术写好病历也就3点过了。下午5点是准备下班,写交班记录,再一次查房的时间。时间一长,我像克格勃一样把胸外科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h医院新建的外科大楼高耸入云,像今天这种天气,楼顶更是云遮雾绕。胸外科是27楼,电梯里挤满了人,一路走走停停。 27楼到了,我看看表,刚过3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找刘华涛教授面谈。我将舌灿莲花,声情并茂。大谈益林公司良好的信誉,提供优质“价廉”的药品,以前和贵科室合作的愉快,以及为人民健康做出的奉献。跟这种国家级的专家谈话,态度要诚恳,不亢不卑。语气不急不徐,内容有理有节,旁征博引。因为药品的具体疗效人家要比我清楚得多。切忌漫天吹嘘,追求风云变色的效果。陈述完毕,我将用殷切、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希望他能对我们的药品大力支持。按惯例我们将降低利润,支付15个点的比例作为科室的科研经费。 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轻轻敲了敲,没有任何回应。教授,副教授办公室倒是门扉洞开,里面空无一人,电脑显示器的屏保不停地变换画面。医生办公室有2个,左边的是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办公室,一些忙忙碌碌的身影抱着病历进进出出。这是一些杂牌军,绝大多数没有处方权,在战略上可以藐视。靠右边是h医院住院医生和主治医生办公室,平时我熟悉的几位医生都不在。现在只有一位女医生,戴着手术帽和口罩,正在低头书写病历。 虽然一个绿色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我还是本能地感到,她的脸型非常好,应该是一个美人胚子。以前没见过,估计是新来的。 我敲了敲门,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站在门口有礼貌地轻声问:“老师,您好,请问刘华涛主任在吗?” 女医生抬起了头,秀眉弯弯,双眸粲粲如星,她略带迟疑地说:“你有什么事么?” 在情况不明时,绝对不能首先亮出自己底牌。我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台词:“我是代理头孢硫脒,头孢呋辛钠,氨甲环酸的。镇痛泵也是由我们公司提供。我今天来,是想了解这些药品的副作用,以及临床上出现不良反应的比率,并把你们的要求和意见反馈给厂家,以利于我们下一步更好地工作。” 女医生说:“我刚来科室,这些药用得不多,还不太熟悉,恐怕帮不上你什么忙。” 我心里好笑,她还真的相信了,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底细一一交待。看来以后要长期跟她打交道,衣食父母可不能得罪。 我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带着小学生的纯洁和仰慕,“虔诚”地说:“怪不得,我刚才在门口,就觉得以前没见过您。请问老师,现在刘华涛主任不在吗?” 女医生说:“他到a医院会诊去了,中午就出去了。” “他今天还回不回这里呢?” “我不知道。他要是在a医院指导做手术,不知道手术什么时候能做完,也可能今天就不回来了。” 我对她说:“谢谢您了,不再耽误您的时间。我在外面等等看,您接着忙。” 我在走廊尽头通风口的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烟。窗外是鳞次栉比的高楼,马路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 平心而论,在这样整洁舒适的环境中工作,医生们的心情应该是相当不错的。忙碌了一天之后,冲上一杯新茶或者一杯咖啡,上看云舒云卷,万千气象,远眺日落月出斗转星移,天地都装在心中。下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目光悲怆慈祥,如十字架上的耶稣。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喂,喂,我手机快没电了,你刚才是说……”一位极其漂亮的女医生边说边向这边走来,明眸皓齿,皮肤洁白光腻,漂亮得让人心旌动摇。 那双眼睛是我刚才见过的。 “昨天晚上你们一直没有人接电话,……今天到现在还没来人?你们的售后服务怎么这样,不是说了一年内包修吗?……维修师傅出去了,我把电脑从家里抱过去?……你们能不能来一个人看看,我的电脑里有重要资料,今天一定要用!很多人在等着这些数据……该怎么收费由你们说了算,按紧急维修加倍收费也行……按照惯例二十四小时内安排人上门服务?我前面还有4台电脑要修,不能保证今天能来?在家等电话通知?喂?喂!……” 她挂了电话,我看见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和失落,慢慢走上前去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才无意间听到您的说话,好像您的电脑出了点小问题?” 她望着我,好像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可爱的略微歪着头,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你,就是刚才那个——?” “医药代表。”我自报家门,迅速掏出名片,点头,微笑,半鞠躬,双手递给她,“我叫余仁。” 同时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胸牌——庄梦蝶。虽然穿着白大褂,她的前胸仍然很优美地突起。敏感部位,目光不宜久留,我并不是流着口水的花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我心里默默念道。 名字真好听,说话声音也清脆,人更漂亮。 庄医生双手接过名片,纤纤十指如葱,指甲红润光滑。跟以往医生不同的是,她看了一眼后,并没有随手放进口袋,而是很仔细地放进随身的名片夹中,显示出良好的修养。接着她歉意地一笑,“我叫庄梦蝶,身上没带名片,抱歉。” 我有点感动了,这和我以前接触的任何医生不同。她说话的口气,客气中带着尊重,并没有因为刚才心情不好,就随口把我打发走。她还向我解释了不能交换名片的原因,而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药贩子。 “维修站的师傅今天不能来了?”我决定要帮她一个忙。 “估计是不能来了。你知道附近哪里有维修电脑的吗?”庄医生的语气多少透着点无奈与懊恼。 我说:“我以前在电脑城,卖过半年的电脑零配件,一般的电脑小毛病我基本上能解决。您要是觉得方便的话,我去帮您看一看。” “没什么不方便的,真是雪中送炭!你今天有时间么? “我每天都有时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第九章 都是袜子惹的祸 我对庄医生说:“你的电脑在什么地方?” “在家里。昨天晚上我整理资料时突然停电,来电后就不能再启动,显示屏没有任何显示。” 去之前,还是有必须了解大致情况,做到心里基本有数,我说:“你能不能确定,不是显示屏的接头松动了?电脑当时有没有报警?启动电脑时你打开音箱,只要能进入微软窗口的界面,就会有音乐提示。” “没有报警,我不懂电脑。” 我说:“如果不是接头松动了,估计就是硬件的问题。等你下了班,我们一起去看看。” 庄医生说:“我今天连班,已经下班了。不过,你不是还有事,要等刘主任回来吗?” 我想了一下,说:“不等了,明天再找他也一样,我们走吧。”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庄医生穿着一套紫色的连衣裙出现了,我望了一眼,一阵眩晕。她身材修长,肌肤胜雪,黑亮的头发缎子般柔顺,背着淡黄色小包走到我身边,浅浅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庄梦蝶打开房门,换了一双红拖鞋,转身笑着对我说:“进来呀。” 刚才在医院拥挤的电梯里,庄梦蝶靠在我身边,我就闻到她身上幽幽的清香。当我站在她的家门口,这种香气扑面而来,像盛夏满池塘莲花的浓郁香味,微风拂过时,微微酡醉的感觉。我十分后悔今天出门时,随便穿了一双放了几天的袜子,气味实在不敢恭维。刚才在医院居然忘了这件事,否则打死我也不会来修电脑。现在进退维谷,望着纤尘不染的红木地板,我犹豫着对庄梦蝶说:“庄医生,您有鞋套吗?路上都是泥水,您看我的鞋。。。。。。” 庄梦蝶还是笑着,“用完了,不用换鞋。你进来呀,没关系的。” 强烈的羞耻感围绕着我,“您稍微等一下,我到外面的商店买些鞋套来。要不,把您家的拖把拿来,我在上面踩几脚,把鞋底踩干净也行啊!” 庄梦蝶说:“直接进来吧,不用讲客气。你今天能来,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话说到这种程度,我终于明白什么叫赴汤蹈火了,虽然眼前是温馨雅致的闺房。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脚跨了进去。 庄梦蝶说:“请随便坐,先喝口水吧。你是要喝茶——还是咖啡?” “就要茶好了。”我在客厅的淡黄色转角沙发上坐下。眼观六路,客厅里简朴,干净,整洁。 “你要什么茶?我有上好的茉莉花茶,绿茶,还有铁观音!” 我大为好奇,“就要绿茶吧。庄医生您这是开茶店呀,这么多茶,是自己喝还是专门招待客人的?” 庄梦蝶说,“我是杭州人,家离西湖很近,读初中就开始跟着我爸喝西湖龙井了,我们那个地方产茶。上班以后,各种不同口味的茶都买了一点,没事就坐在电脑桌前慢慢喝。” 她吐气如兰,我想起了用梅花雪煮茶的妙玉,有点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什么茶都喝点。要说印象最深的,还是大学时班级间足球比赛供应的茶水。那时候就在大白铁桶里放上四两茶叶半斤白糖,班长提到锅炉房灌上大半桶开水,足足有三十多斤。等到半场比赛结束时,一头黑汗满身灰土,就用铁杯子舀起来大口的喝。不过以后不管喝什么极品茶,再也喝不出那种味道了。” 庄梦蝶笑嫣如花,“我给你沏上正宗的西湖龙井,你品品看,再和你的大碗茶比较一下。” 我接过庄梦蝶递过来的茶具,有些故作高深地掀了掀茶盖,轻轻在茶碗边缘磕了两下,再徐徐吹了口气,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好茶! 青花瓷碗,细腻如白玉,烟雾水气丝丝袅袅,盘旋在一汪绿幽幽的水面上。一根根龙井茶在水里树立着,颜色由深灰变成嫩绿,渐渐莹润如玉。似乎是唤醒了一个沉睡的梦,茶叶在水里漂浮,舞蹈,慢慢舒展开婀娜的身姿,如明艳的少女在轻歌曼舞。我郑重地呷了一口,茶水里荡漾着清明前烟雨中的西湖,柳丝青青,桃花带露。似乎有空灵的钟声,隔着烟波浩淼的湖面传过来。 庄梦蝶还在望着我,似乎想知道我对这茶的评价。我说:“非常非常好的茶——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弄明白,似乎沏茶用水有一种说法,以山涧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水越轻越好,以露水为上,雪水雨水次之,井水泉水又次之。到底谁更有道理?” 庄梦蝶说:“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水,前一种是强调水的灵动,鲜活。后一种强调水质的轻重,一个问题两个方面。” 喝完茶,我跟着庄梦蝶从客厅走进书房。书房不大,十个平方米左右,书架上摆满了书。一目了然有各种医学书籍,小说,流行杂志,唐诗宋词,英文原版的世界名著,牛津英汉词典,gre模拟考题。电脑桌靠近窗前,显示器是22寸三星液晶。我检查了显示器的接口,确信没有松动和接触不良。按了主机电源启动开关后,机箱背后的电源风扇嗡嗡嗡地转了起来。我敏捷地注意到键盘的指示灯没有亮,硬盘没有嘎嘎的读盘声,显示器没有任何信号。 切断电源,对庄梦蝶说:“我要把机箱打开看一看。主机要搬到桌上来,放在显示器旁边,这样检测方便一点。你把电脑桌上其他东西全部拿走。” 庄梦蝶赶紧整理桌上的书籍和光碟,我顺手递给她一个像框,在庄梦蝶伸手接的一刹那,我注意到像片上是一个英俊小伙子,爽朗地笑着,背景是一望无际碧蓝的大海,海天相接处,有白云朵朵。 我想开口问点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庄梦蝶见我望着她,微微一笑,“是我的男朋友,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念博士。” 第十章 骤雨打芭蕉 打开机箱,我发现cpu的风扇在转,硬盘没有启动。断电后取出内存条,把“金手指”擦亮再装好,对庄梦蝶说:“开机后系统会对硬件有一个自检,现在这个过程都过不来。可能性最大的就是显卡或者内存条坏了,不过要是主板上的电源管理坏了也无法正常启动。cpu如果不是散热风扇坏了,造成温度过高而烧毁,一般是不容易坏的。” 庄梦蝶说:“只要不是硬盘坏了,数据还在就不怕。” “硬盘坏了开机也会有自检,只是进入不了系统。现在只能用排除法,把好的内存,显卡,主板分别换上去试一试。至于是哪个地方坏了,现在还不好说,一切皆有可能。” 庄梦蝶似乎没有听懂,我对她解释,“换上去的硬件能启动电脑,就说明原来的坏了。我看了你的电脑所有硬件配置和机箱大小,接口跟我的电脑是一样的。现在我要回家去拿这些东西,一个半小时后再来。” 庄梦蝶说:“很重吧,路上方便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想起家里垃圾成堆,没洗的碗筷摆得到处都是,每个房间都有。床上被子没叠,乱成了狗窝,赶紧推辞,“不重不重,就是主板上的东西。我是熟练工种,装好一块主板最多5分钟,拆下来就更快。” 话虽是这么说,最后我发现是主板的问题,把我的主板装进庄梦蝶的电脑,按了主机电源后,电脑“嘀”的一声启动时,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了。 “太好了!”庄梦蝶一脸的兴奋,如同听见汪洋中一条失去动力的船,重新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 我在装拆主板的时候,庄梦蝶一直坐在我身边,不停地给我递上固定螺丝,两人配合得倒也默契。我觉得有必要再跟她泼点冷水,“还要观察一下,如果装上去的主板和硬件兼容性不好,可能会造成频繁重启和死机。” 最后确信电脑没有问题了,我对庄梦蝶说:“这块主板你先用着,你的那块我拿回去焊一下,换几个参数相同的电容,bios的数据重新刷新,看能不能修好。” 庄梦蝶说:“要是修不好,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帮我买一块,再帮我装上?” 我真诚地说:“你要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这块主板你先用着,我要说送给你吧,就有点己之所欲,强施于人的味道。要是把你的主板修好了,我就装在我的电脑上,就算是我们相互交换好了。因为反复的装来拆去,大家都麻烦,而且你的工作又忙。” “如果修不好,那只能说明我学艺不精,电脑城还有专门回收主板的地方,民间高手多的是。拿去跟他们换一块同样型号的二手主板,估计也加不了多少钱。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哦,谢谢你的茶。” “等等,”庄梦蝶明媚的眼睛望着我,慢慢地说,“嗯,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不过你要是不见外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现在我也饿了。” 我不再推辞,简单地说:“好”。 “你回去晚了,嫂夫人会介意么?” “现在我没有女朋友。” 饭馆处于闹市中,面积不太大但装饰得十分精致,天花板小孔里射出柔和的黄色光芒。我们进去8点半了,客人稀稀疏疏坐着,大厅里有一个女孩叮叮咚咚地弹着钢琴。迎宾小姐领着我们来到临窗的桌前。我略带疲惫地坐下来,窗外灯火阑珊,夜色柔美,来来往往的汽车亮着灯光疾驰而过。 庄梦蝶脱了外套,光洁的脖颈围着一条紫色的小丝巾。随手把黑发往身后一捋,完美的胸部曲线瞬间一挺一收,非常迷人。她坐在我对面,把菜单递给我,“看看有什么菜合你的口味。” 想到庄梦蝶是杭州人,可能口味比较清淡。我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心里拿不定主意,又把菜单还给她,“庄医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我要一个鱼香肉丝,一个蕨菜炒香菇就行了。” 服务员小姐正在用笔记录菜谱,微笑着对我说:“先生,对不起,今天的蕨菜炒香菇已经卖完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鱼香肉丝和蕨菜炒香菇,是我和秦月出去吃饭经常点的两道菜,刚才菜单上好像并没有看到有蕨菜炒香菇,而是被我随口说出来的。 往事的闸门再一次轻易被打开,忧伤如水库底层湍急的暗流,随着闸口的开启喷涌而出,在巨大的压力下形成一帘抛物线水墙,灯光折射中氤氲蒸腾,色彩斑驳。 不思量,自难忘。有些事看来必定是要深入骨髓,终其一生的。 庄梦蝶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神态变化,略微翻了几页,又把菜单递了过来,“要不你再看看,换一个菜好了。” 我说:“不用了,谢谢,我就要鱼香肉丝。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菜。” 庄梦蝶皱了皱眉,微微摇着头说:“你又是老师又是您的,弄得我怪不好意,半年前我还是学生呢。我今年24岁,你呢?” “我30。” “真的看不出来,觉得你只比我大一两岁。就叫我梦蝶吧,朋友们都是这么叫的。” 她随口点了松鼠鳜鱼,清蒸大虾,凉拌藜蒿。从她点菜的熟练程度看,估计她到这个饭馆来的次数不少。这个饭馆比较有“小资”情调,显而易见,庄梦蝶是比较“小资”的人。 庄梦蝶对我说:“我最喜欢吃清蒸大虾。在杭州吃得多,我爸就说我是食肉动物——这道菜这饭馆做得不错。” 我听出来了,她不光很“小资”,人还很单纯。 服务员小姐说:“请问先生,需要酒水吗?” 我一向胃不是太好,现在更不想酒入愁肠,问庄梦蝶:“庄医生,你能喝点酒吗?我酒量不大,喝不喝都行。” “那我们就来点啤酒吧。”庄梦蝶对服务员说:“请先上两瓶雪花啤酒,谢谢。”又赶紧对我补充一句,“我可能喝不了一瓶,多的可都是你的哟!” 刚认识秦月的时候,有一次同学聚会,8个人喝了3箱啤酒。其中有2人是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没见过面,当时只要有人敬酒,谁都不用再说话,端起大碗就喝。我在厕所吐了两次,出来后天旋地转。秦月看见我脸色苍白冷汗直冒,温柔地望了我一眼,说你不能再喝了,端起我的碗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这可是男人之间的事情,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这个时候出现美女救英雄,就是挨枪子也应该是我挡着。我说秦月你别喝了,我没事,我们同学间的感情可能你不懂。秦月脾气火暴,大声说我怎么不懂了?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替你喝天经地义,来,柳春阳我敬你一碗。最后秦月醉得比我还要厉害。 服务员端上两瓶啤酒,问我们是不是现在要打开,好像庄梦蝶说了句“打开”。我还怔怔地坐着,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庄梦蝶笑着拿起酒瓶搁在我的酒杯上,开始给我斟酒时,我突然醒悟,忙不迭地说:“我自己来,自己来!”风度倒是非常的绅士,只是来得迟了一些。 为了气氛不至于太冷淡,我纯属无话找话,问庄梦蝶:“你父母在杭州吗?” “是呀,在浙大教书。” 我还没有白痴到要问她为什么来武汉上班等私人敏感问题,只是一个劲地称赞杭州好,城市干净整洁;西湖好,风景秀丽游人如织;杭州人就是好,我曾到杭州旅游,几天下来没看见一个随地吐痰的! 这样“好”来“好”去地好了一通,大概庄梦蝶也听出了我言不由衷,说道:“你的鱼香肉丝来了,饿了吧,快吃快吃。”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女孩停止了弹钢琴。现在是一个中年男子,长长的头发,白净的脸,穿着黑色燕尾服,用萨克斯正在演奏美国乡村音乐《回家》。管弦乐声如水银泻地般流淌在大厅每一个角落。有时雄浑悠远如雪山大河,有时悒悒幽幽,如诉如泣,像月光下的潺潺流水。诉说着风中的思念雨中的沧桑,昔日金色的岁月和如今疲惫的身躯。我仿佛看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古铜色的脸,额头上刀刻一般的皱纹。他渡过密西西比河,穿过洛基山脉,头戴一顶浅黄色牛仔帽,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沿着小道慢慢走下山坡。身后是茂密的树林和金黄色的树叶,地上半枯的黄草在秋风中萧瑟抖动,远看就像是一幅油彩画。一片快要落地的红叶又被遒劲的山风掠起,重新高高飞扬。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只苍鹰随着上升的气流盘旋。我在猜想,小路的尽头,是否还有美丽的姑娘,在日复一日地盼他回来;他的狗像会不会又像往昔一样,兴高采烈地飞扑向主人;年迈的母亲,仍坚持每晚在屋檐下挂一盏马灯。。。。。。一曲未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庄梦蝶捅了捅我说:“这曲子真的很忧伤,我现在特别想家。你的感觉真好,听着听着,我看见你就,你就。。。。。。” 我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淡淡地说,音无哀喜,听者有心罢了。要是现在是用排箫演奏尼泊尔民歌《山鹰》,你会觉得天空寂寥空旷,思念悠远绵长。用二胡演奏《二泉映月》,你会看到秋雨涨池塘,骤雨打芭蕉,丝丝细雨笼罩着归乡断魂人。 庄梦蝶瞪大了眼睛,由衷地说:“你的感觉和音乐领悟能力,真的很特别。” 。。。。。。 一步步走出你的视线 那一池秋水荡漾在谁的眼里 弥散的思绪和飞舞的枫叶 往事洒落成身后的距离 魂萦梦绕终成过去 天尽头无晴也无雨 而我在红尘 佛在地狱 第十一章 玩就玩点高雅的 很小的时候,打不打仗,是我评价一部电影好看与否的唯一标准。 “好看”的有,《少林寺》、《南征北战》、《血战台儿庄》、《地道战》,以及后来的《大决战》。国外的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伤痕累累的勋章》,《斯巴达克斯》。 看不懂也不喜欢看的有《杜十娘》,《桃花扇》。《三打白骨精》虽然属于好看的范畴,而且百看不厌,可惜是绍兴剧,江浙话听不太懂。革命京剧样板戏,一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就要唱几分钟,急得人七窍生烟,打仗的地方不多,也不太喜欢看。 从小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当一名军人,要像军人那样有钢铁般的意志。小伙伴一起玩游戏,我总要当司令,指挥比我大很多的孩子。高考填志愿,我毫不犹豫地填报了某国防院校二炮专业,可惜由于我的眼睛近视而惨遭淘汰。 我甚至认为,我身上有一种近乎于危险的嗜血本性,具体表现在争强斗勇,冲动起来头脑一发热,就完全不计后果。这种极端的性格在高三发展到颠峰。我妈怕我闯出大祸,特请高人算命,寻求化解之法。吴瞎子掐指算来,摇头晃脑缓缓说道,此命五行木旺,日主天干丁火又处在临官之地,年月支又成火局,虽有甲木透出解其几分,但无滴水解炎。主人心性浮燥,取用神为癸水泄其燥气,但也是只能解其一,还需它法,方保无碍。 越是神秘听不懂的东西,越是觉得有无比的玄机。我妈居然深信不疑,认为是铁卦神算,迫不及待的缴纳了一笔“天机费”后,经吴瞎子“指点”,用前明嘉靖铜钱一枚,春柳两枝,谷穗若干,硝石三钱,麂角一只做成香囊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说也奇怪,从那以后打架斗殴的事基本和我绝缘。虽然大学里有几次在球场上,集体和对手推推攘攘,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正打起来。 认识庄梦蝶的第一天,居然让这个小女孩看见我“你就,你就”了,我觉得斯文扫尽,无地自容,怎么也无法解释自己严重的失常表现,于是晚宴草草收场。送庄梦蝶回家后,提了主板和电脑硬件,说了声再见,拦下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第二天上午陈平来到我家,又邀我去网吧联机玩反恐和帝国游戏。以前各自在家里玩,由于团队联络不畅通,配合不默契,基本上是各自为战,经常被cs高手杀得血流漂杵。我就认识这样一伙人,组成团队,游戏开始后二话不说,每个人一起冲上来丢手榴弹,把对手炸得七荤八素。 后来我们发现在网吧一起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鸟枪换炮,百万农奴翻身作主人。可以现场统一指挥,口里不间断呼喊着谁去冲锋,谁组织火力支援,谁保护侧翼。有时为了占领有利地形,还需要狙击手搭人梯爬上房顶。最近两个月我们在网吧战绩飙升,声名鹊起。一进入游戏室,立刻有一帮人发出欢呼:“大哥来了,总指挥来了!” 我含笑向他们挥手问候:“同志们好!” “大哥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读大学时,陈平是有名的智多星,真正意义上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诸子百家,诗经史记,基督佛教,阴阳五行,占卦测字,奇门遁甲,军事战争,都是他研究的范围。他的兴趣太广泛了,“知识”太渊博了,百密难免一疏,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到了大四英语4级还没有通过,眼看学士学位岌岌可危,陈平哭丧着脸跑来请我当枪手。 我说行啊,没有问题,反正在考场被抓住了算你的。但是通过了你怎么谢我呢? 陈平说到时候请我喝酒。 全国4级考试的当天晚上,学院家属区违规养的两只母鸡惨遭涂炭。据说陈平对这几只母鸡青睐已久,一直念念不忘。他下手时月黑风高,干净利落拧断了鸡脖子,装进书包后面不改色,从从容容走出大院。我们在附近一家小餐馆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老烧酒,让餐馆老板把我们带来的鸡做好,加工费另外算。 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眼就看出这鸡来路不正。揣着明白装糊涂,敲敲点点,含糊其辞的问,怎么是两只死鸡,你们吃坏了肚子算谁的?最后结帐时,“加工费”和他现杀两只活鸡,做出来的宫暴鸡丁价格差不多。回校后陈平咬牙切齿地骂,奸商,小人! 陈平经常运筹帷幄,我们系在全校的足球比赛夺得冠军,陈平就居功致伟。 决赛前一天晚上开会研究对策,布置站位和打法。陈平经过仔细研究,得出结论是,对方得分的80 %是通过定位球打进的。要么就是角球发出后直接用头顶进,要么是任意球开过来,门前一片兵荒马乱时打进的。于是陈平提议,反正对方也不是职业队员,抗干扰能力不强。足球比赛又允许“合理”的“身体接触”,明天不管是谁发角球和任意球,就在双方的禁区里骚扰对手。一手搂住他的肩部一手摸他的臀部,只要摸得他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球开过来他就顶不好了。他要是恼怒了把你推开,千万不要和人家争执,对他敬个礼,说声哥俩好,微笑着搂住他贴身再摸! 在一片笑骂声中,这条锦囊妙计被当场采纳。 果然第二天决赛时,只要是发角球和任意球,我们合理利用“规则”,一找一手放在人家屁股上,挤眉弄眼,面露恍笑神情暧昧。场外的人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台上台下一片哗然。加时赛结束前3分钟,在一次反击中我得球高速插上,一路狂奔,突破两个后卫的防守,接着一个推射的假动作又轻松晃过守门员,把球捅进空门,打入最后致胜一球。 陈平家庭背景雄厚,毕业后顺利地进入市政府某部门工作,现在已经混到科长了。唯一不如意的,就是个人问题的“老大难”,女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不是他不满意就是女方不满意,始终就没有遇到传说中的郎情妾意两情缱绻。感情上受到比较严重的摧残,经常处于失恋和半失恋状态。近来空虚无聊,靠玩cs打法时间,体验杀戮的快感。他自己玩得昏天黑地,还硬把我也拖了进去,振振有辞地说,全世界无产者,团结起来! 我跟陈平还是无话不谈,我说不想玩cs了,太血腥,要玩就玩点高雅的。 陈平又在鼓动我,那我们去玩帝国3吧!战争是人类最高智慧的结晶,指挥一场战争是最高雅的艺术。尖锐的炮弹呼啸声,完全比得上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 我解释说不想玩就是不想玩,游戏一场,再玩下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放下屠刀,老子已经立地成佛了。 也许陈平觉得我突然变得不可理喻,笑着说,从来只听见有如来佛,弥勒佛,药师佛,还没有听说过“老子”佛。 我毫不客气地指出,你井底之蛙,太孤陋寡闻了!成佛要经过小我,大我,无我三个阶段的修炼。你六根未净,嗔痴贪缠身,放不下声色犬马。这么多年了,甚至连“小我”都参悟不透,老子佛至少已经修炼到“大我”了。 陈平感慨地摇头,苦笑着说,佛跟疯子论道,最后是连佛也疯掉了。 我拿出陈平送给我的烟,递一支给他,说:“你那里还有没有龙井茶?要有好的,下次给我带两斤过来。” 陈平大为不解:“怎么突然改喝龙井了,上个月不是才给你拿了一包乌龙茶吗?” “舍不得就直说,不就是喝你一点腐败茶吗?你他妈来得容易,烟酒茶又不要钱。” “谁说不要钱了?——行行行!下次我跟你带来。你一直是喝乌龙茶的,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我把昨天的事简单的跟陈平说了一遍。陈平沉吟半晌,口中吐出一个烟圈,有些怪腔怪调地说:“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孩?” “笑话,真是笑话。咱什么人没见过?还不至于看见了一个美女,流着口水,路也走不动了。”我马上表示自己的清白。 陈平说:“我来帮你分析分析。首先呢,是你受到的待遇非同一般。你不就是去修电脑吗?精通电脑的人到处都可以抓出一大把。那女孩却拿出最好的茶叶,又拿出青花茶具请你品茶。——前天我家来了维修洗衣机的师傅,我给他的是一般的茶叶和一次性塑料杯——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传染病?后来你们又去吃饭,你听着音乐居然就那样了,这百年一遇的奇观我们几时见过?也许在你的潜意识,已经把那个女孩当成是可以亲近的人,愿意在她面前敞开心扉。” “后来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有些气急败坏。你想想,换成是一个陌生人,或者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你至于那样吗?还有,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说白了就是一个奸商,一心想多挣点钱。你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对那女孩说起,希望对你的药品多多支持之类的话。也许,这里面固然有你不想太急功近利的因素,但是也不排除你心里还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愿意以纯商业利益,去换取你们之间的某种默契。” 陈平的话不无道理。那么,我喜欢庄梦蝶了吗?我仔细想了想,很快得出答案。 没有,绝对没有!秦月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有走远。 不过这么一想,心里倒是涌起几分熏熏然的陶醉和神往。那个女孩让我叫她“梦蝶”,而不是“庄医生”。她说朋友们都叫她梦蝶,以此推理,她已经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她的“朋友”。这种泛泛之交的“朋友”可以成百上千,她的“男朋友”在美国念博士,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第十二章 女生芳心窃笑 张正平教授离开了胸外科十几天了,我们的药品用量并没有下降,医生们还在沿着思维惯性用药。郭总一再强调,在这个新旧政权交接的时候,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不求发展,只求平稳过渡。 我终于在主任办公室单独找到刘华涛教授。刘教授长得高高大大,戴着一副考究的金边眼镜,说话非常斯文客气。我刚把我们代理的药品和给科室提供科研经费的话说完,刘教授在喝茶,未置可否。一位护士匆匆跑进来说,刘主任,16床血压下降,呼吸不稳定。我赶紧起身告辞。 接下来几天我通过旁敲侧击,投石问路,把胸外医生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刘教授医术精湛,为人正直,不搞派系,学术上对人对己要求严格。 庄梦蝶不到17岁便以绝对高分,考入北京一所著名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硕士班学制7年。在校品学兼优,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h医院,一来就定到胸外科,7月份就已经上班了。庄梦蝶前几个月在放射科和心电图室学习,因为h医院规定新来的医生上临床之前,首先要精通心电图和放射影像。上星期才正式转入胸外科。 但是这几天,我在h医院没有再遇到庄梦蝶。估计我去的时候,她在手术室里。 郭艺林的发家致富史,具有某种传奇色彩。 上世纪80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翩翩到来。做医药生意和最初买股票一样,只要意识超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很多人在这个时候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以后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头人。 中国人有跟风的习惯,看到利润巨大,各地医药市场风起云涌,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医药代表们如过江之鲫,穿梭于厂家,医药公司和医院之间。 接下来国家医疗政策出台一系列调整,用招标,限定部分药品的最高售价,打击商业贿赂等办法试图抑制虚高药价。到了这个时期就靠资金挣钱了,药品或者医疗器械进入医院以后,结帐是大半年甚至一年以后的事,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是绝对不行的。当21世纪的曙光照亮中国,医疗市场竞争越发惨烈,光有还钱不行,更要靠良好的人缘关系。这时候很多已经挣到钱的人纷纷退出或者转行,投资石油或者房地产,成为下一波潮流的先驱者。 郭益林大学毕业时,做医药生意的黄金时期已经接近尾声。依靠赵燕父母的关系,从银行得到80万元的低息贷款。当人民币成为资本以后,郭益林又成功地把第一批药品做进了h医院。第一年他挣了100万,第二年挣了200万,第三年挣了350万,并办起了自己的康益医药公司,和十来家医院有业务往来。以后到底挣了多少,郭益林没说,我们也不好盘问他的家底。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现在挣钱要比以前难多了。 赵燕毕业后,并没有选择父母安排好的证券公司,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竟聘成为某报社的编辑。随着郭益林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日益壮大,数年后辞去报社的工作,夫唱妻随,在康益医药公司当财务总监。 郭益林曾经跟我说起过这样一件事。他刚去h医院时,正在跟一位医生介绍他的新药,医生边听边去到开水泡茶,只听见医生自言自语地说,咦,今天的开水都用完了?郭益林马上打起感情牌,二话不说,跑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箱可乐,回科室时却傻了眼。大厅里四部电梯坏了一部,两部电梯正在接送手术病人暂时不对外开放,剩下一部电梯前排起了长队,病人和医务人员优先进入。郭益林等不及了,抱起可乐从安全通道的楼梯爬了二十层楼,气喘嘘嘘,满脸笑容地把可乐递给医生。 若干年后郭总功成名就,忆苦思甜:“我当时差点累死了。医生一旦在别处找到开水,买的可乐就毫无意义。抱起可乐在楼梯狂奔的情景,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胸闷,心慌气短。” 上帝是公平的,总是在关键时刻赐予每个人机会。成功者永远属于那些敏锐地把握时机,并善于利用机会的人。郭益林凭着良好的人际关系和灵活的头脑,迅速暴富。 公司的财务由赵燕主管,郭益林现在不用每天往公司跑,可以在家里的健身房,或者是高尔夫球场,用手机指挥调度药品的进出。由劳力者蜕变成劳心者,由无产阶级堕落成资本家。 郭总今天没有去公司,我犹豫着要不要去郭总家汇报一下h医院的情况,郭益林却打来了电话,说伟哥来了,陈平也在他家,限我一个小时内赶到。 伟哥是杨伟浩,河南人,当年是我们寝室的老大,毕业后在郑州当老师。伟哥读书时身高1米72,体重却有85公斤,在足球场上横冲直闯,完全靠力气吃饭,经常把对方拱得人仰马翻,绰号“坦克 ”。 杨伟浩绝技之一就是转身奇快,打后卫让球过不让人过,利用合理冲撞,把对手挡在屁股后面。当年他往场上一站,大口径的臀部威严地瞄准对方前锋。大有横刀立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霸气。谁要在他面前玩花里胡梢的脚法,他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屁股,动作干净利落,绝对没有沉肩和推攘等犯规动作。要想过他只有把球往他身后一趟,百分之百拚速度。有时我们在球场上占尽优势,可就是运气太差,不能破门得分,这时候杨伟浩偶尔客串前锋。在对手的禁区内,把对方几个人挤得连连后退,留出一片开阔地,角球开出后我无人盯防,轻松把球打入。 人无完人,杨伟浩在球场上也不是无懈可击,首先是他的脚法不算太好,比较粗糙;其次是身体质量比较大,所以惯性就大。高速奔跑中对手突然一个急停,杨伟浩就刹不住车,一般的情况下,会在场地上留在两道又深又长的==。有一次杨伟浩又在比拚40米的绝对冲刺速度,被人绊了一脚,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溅起尘土高高飞扬。尘埃落尽,我们发现杨伟浩趴在地上,两眼瞪得血红,两腮鼓起,臀部高耸,喉头咕咕作响,眼看就要向对手发动欧阳锋的蛤蟆功,赶紧一拥而上把他抱住。 杨伟浩硕大的臀部另一好处,就是从来不用担心丢裤子,能穿他这种尺码的人实在不多。他的短裤头挂出去总是笑傲江湖,不管是长度和宽度,都让我的球衣相形见绌。某天我们寝室不幸被盗,晒出去的衣服被席卷一空 ,只剩下杨伟浩的红色短裤还挂在铁丝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像被炮弹炸得土松三尺的阵地上,还飘扬着一面不倒的红旗。 然而真正让杨伟浩名声大振的,还是一次英语考试。当时试卷上方按惯例要填上班级_______姓名______。结果填姓名的地方印刷在试卷中间,杨伟浩签上自己的大名,交卷时把卷子往中线一折,却没注意到“杨伟”在一面,“浩”字折到了另一面。几天后成绩出来了,英语老师发试卷,喊一个名字依次到讲台上去领。年轻时髦的英语老师连喊了四、五遍“杨伟”,一直没有人答应,正在感到困惑。我们班的女生天生敏感,首先反应过来,红着脸低着头吃吃地笑。接下来全部男生心领神会,哄堂暴笑差点掀翻了屋顶。 回寝室后我们“逼问”杨伟浩,英语老师是怎么知道你“阳痿”的,她多长时间送你一次“伟哥”? 杨伟浩仰天长号,可怜我杨某一世英名,今丧尽于此。天呀,你错勘贤愚枉为天! 从此杨伟浩名扬四海,除了“坦克”的豪迈称呼,又多了一个意思完全相反的“伟哥”的绰号。后来连低年纪的女生也四处打听,芳心窃笑,争相前来一睹伟哥尊容。 第十三章 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我赶到郭总家,大门紧闭。按了门铃后,赵燕出来开的门,一双美目睃了我一眼,“进来吧,他们几个出去买酒了。” 赵燕递给我一杯水,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我受不了这种审讯的目光,心里有点发毛。 半晌,赵燕开了金口,质问道:“秦月一连哭了好多天,你到底把人家怎么样了?” 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是我绝对没想到的。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些问题的细枝末节,同时也不想让心中的伤口进一步撕裂。为了掩饰席卷而来的悲伤,我咕咚咕咚几口把水喝完,用袖子揩了嘴,笑嘻嘻地说:“呵呵,完璧归赵,还能怎么样?” 赵燕骂:“不要脸。” 我正色说道:“赵燕,这么跟你说吧,缘分尽了,两个曾经相恋的人分开了,需要有一个回归自然的过程。不管是找一个地方去疗伤,还是某种程度的宣泄,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当初你跟我们做媒,介绍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姑娘,我一直都在感谢你。现在一边是你的老同学,一边是你亲爱的表妹,孰是孰非,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我没有想到,这一番话出人意料地让赵燕的神色缓和下来,但是口气依然不无怨愤:“要不是这么多年的老同学,我了解你那臭德行,你看我今天会把你怎样!我说你那脾气也该改改了,整天嘻嘻哈哈,没一句正经的。以后跟哪个女孩儿谈朋友,可不许这样了。” 我赶紧打了马蹄袖,低下头半叩首,像满清时回答老佛爷那样朗声答道:“扎!” 赵燕气笑了,一边骂一边摇头:“唉,活宝。” 郭益林扛了一箱啤酒进来了,陈平和杨伟浩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跟在后面。一年多不见,杨伟浩的身躯更加伟岸了。他一进来,我就在他肩上捅了一拳,笑着说:“你到底吃了什么民脂民膏?身上发达成这样了。这一身的横肉,不到日本去玩相扑,真是可惜了材料。” 杨伟浩说,我听说你跟女朋友吹了,现在也当“寡人”了?!我们是不是该给皇上请安,行三跪九扣大礼? 陈平说:“余仁辞旧迎新,可喜可贺。” 我笑着说:“你们都别取笑老同学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世上哪儿有天长地久的事情?感情这玩意儿也一样。就是历代的统治集团,政权也会有垮台的时候,何况咱们一介草民?” 我当时笑了吗?一段感情拿出来请君评赏,可以笑谈,也可以戏说。我的笑容风清云淡,锁不住深深的悲哀。 酒过三讯,连赵燕都看出我喝酒的苗头不对,劝我少喝点。我对杨伟浩说,伟哥,好长时间没听过你的笑话了,再跟兄弟们讲一个黄段子吧。 杨伟浩颇有为难地说,有女士在场,大讲黄色段子,污言秽语,有骇视听啊! 赵燕一改大家闺秀的形象,笑着说跟你们这帮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每次聚会都用黄段子当下酒菜,什么样的下流话没听过?你们当年还一一评论过班上女生的“胸拔”,有这么回事吧。杨伟浩你只管讲,姑奶奶我洗耳恭听。 陈平大声说:“郭益林这个大汉奸,比汪精卫还坏,卖友求荣。把寝室熄灯后纯属男人之间的谈话,都在枕头边对老婆说了。” 我猛然醒悟,也跳起来大声说,我揭发,我要和郭益林划清界线,正式向组织检举揭发!我们寝室熄灯后的黄段子,就属郭益林讲得最多最带劲!他不光讲女生“胸拔”,还发明创造了女生的“裆拔”。郭益林还经常说淫诗艳曲,什么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洗澡抚摸相对浴红衣!在郭益林长期资产阶级低级情调的毒害下,我一棵祖国的花朵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跟着他说了很多的下流话,严重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殷切希望与淳淳教导,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郭益林辩解说,四张机是陈平发明的,他自己最多就是随声附和。 杨伟浩继续痛打落水狗,你随声附和也是说过!陈平叫你去吃屎你会去吗?主动权明明掌握在你手里嘛!赵燕你那时是郭益林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记得我们寝室那时就没评论过赵燕。但是今天,我们挖出了郭益林这个大毒草,典型的叛徒,内奸。至于怎么处置,哈哈哈哈,等我们走了,熄灯后就交给赵燕你了。 郭益林脸涨得通红,一副哑巴吃黄连的样子。 杨伟浩说,我今天还非要讲个纯洁的,不给你们这些色鬼意淫的机会。不过我讲完了,每个人都要讲一个,没把大伙儿逗笑的罚酒。————有一个理发师,手艺高超,远近闻名,每天来找他做发型的俊男靓女络绎不绝,生意好得不得了。不管什么样的头型,经过他一番打理,出去时一定旧貌换新颜。有一天进来了一位男顾客,三十多岁,却是一个面窝头。四周的头发都掉光了,只有头顶还盘龙卧虎,一圈圈地缠绕着三根长发,看来来者不善!理发师遇到了成名以来最大一道难题,他小心翼翼地问顾客要做成什么发型?顾客说,就来个简单的,三七开吧,像孙中山先生那样的。理发师哆哆嗦嗦,一不小心弄断了一根。顾客说你怎么搞的,会不会理发?现在只有跟我来个中分,要像毛主席那样的。理发师一紧张又弄断了一根,顾客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弄得我披头散发的,跟江青一样了。不做了,我不在你这破店做头发了!猛然起身时不小心把最后一根头发扯断了,他歇斯底里地说,我的秀发进来时像宋美龄,出去就成蒋介石了。 轮到陈平了,他说我也讲一个跟毛发有关的。有一个男的,简称甲某吧,长得特别漂亮,面如冠玉貌若潘安,可就是没长胡子,看上去少了些男子汉的威猛硬朗。有一天他找到医生,要医生给他某种治疗长出胡子来。医生开了些促进雄性激素的药,甲某说这些药我都试过了,一点用都没有,要求医生给他做移植手术,把腋毛移植到脸上。手术很成功,但是甲某老闻到鼻下一股臭味,原来他有狐臭。医生只好重新把他的阴毛移植在脸上,不过新问题又来了,只要一看见美女,鼻子就会挺起来又直又硬,十分的难受。医生最后把他老婆的阴毛在他脸上植树造林,甲某果然长出浓密的胡子,他十分高兴,但每个月固定有那么几天要流鼻血。 赵燕红着脸啐了一口。 我趁着酒兴说,我跟你们讲个柳下惠的,绝对精彩!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想一定又是有人打错了,可真他妈会找时候,不知道我现在很忙吗?十八碗酒我还没喝完呢,没喝醉怎么过得了景阳冈,打得死斑斓虎? 我不耐烦地说:“喂,谁呀?” 一个甜美略带磁性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你好,是余仁吗?我是庄梦蝶。” 第十四章 千年前就认识你 我的头脑在酒精的刺激下有些麻木,反应比较迟钝,再没想到会是庄梦蝶跟我打电话。当我确信没有听错以后,立刻清了清嗓音,换成了亲切的语调,“哦,是庄医生啊。” 庄梦蝶在电话那头说:“要找你好难呀。你给我的那张名片,按照那个号码打你的手机,却老是打不通,你家里电话又没人接。只好在网上查到你们公司的电话号码,最后把电话打到你们公司里,才知道你最近换了手机,找了好几个人才要到你的手机号。” 我心里暗叫一声惭愧,“真是对不起。我原来的手机,前些时去海南丢掉了,重新换了一个。给你名片时怎么把这事忘记了。” 庄梦蝶说:“我是有事来麻烦你的。还是电脑的事。一而再的找你麻烦,我都有点说不出口。” 我说:“没事,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朋友。你的电脑又出问题了?” 庄梦蝶说:“不是我的电脑,是我一个好姐妹的电脑。自从上次你来过以后,我的电脑一直运行很好。我的这个姐妹,男朋友到外地出差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天晚上都要在电脑上通过msn视频聊天。前天就没有声音了,电脑运行很慢,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我叫她送到电脑城去维修,她说大件小件的抱不动,还一个劲的逼我说出我的电脑是怎么修好的。终于拗不过她,把你供出去了,我挺烦的吧?” 我说:“你太客气,怎么会呢?你朋友什么时候有空,我过去看看。” 庄梦蝶说:“耽误你时间了,你觉得什么时候方便呢?” “今天可能不行,我在同学家聚会,好像还喝多了一点。明天吧,明天我一整天都有空。” 庄梦蝶说:“好的,明天下午5点,我在科室等你。又给你添麻烦了,明天见!” 我重新回到酒桌上,笑着说大伙儿喝呀,都一个个地不说话,停下来瞪着我干嘛?来,接着喝。我跟你们说啊——嗯,这个,我刚才是要说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 陈平会心地一笑:“真是贵人多忘事,难得糊涂。可你刚才接电话时,一直面带微笑眉飞色舞,条理清楚思维敏捷,最后还知道自己喝多了。怎么一放下电话,这嘴脸马上就变了?跟你通话的,是那个庄梦蝶吗?” 我说是呀,怎么了? 陈平说,上钩了。 也许是看见我一脸的不解,陈平说,你这条大鱼上钩了! 呀呀呸!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我5点准时赶到胸外科,并且吸取了上次的沉痛教训。出发前洗了头,喷上了定型发胶,皮鞋擦得蹭亮。换上一套庄严的黑西服,里面是雪白的衬衣,金色领带,goldlion,正宗的金利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我穿了一双新袜子。 出了电梯后,无意中在墙上镜框的玻璃里,看见了我的光辉形象。头上油光可鉴,手里提着一个崭新的黑色公文包(其实里面装的是电烙铁,万用表,梅花起,焊锡和松香,工具光盘若干)。怎么看都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去参加一场重要晚会,一点都不像电脑维修师傅。 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太“过”了?物极必反,反常即为妖。但我想到“礼仪廉耻”几个字,马上心下释然。 庄梦蝶站在科室门口,看见我到了,立刻迎上来,望着我没有说话,抿着嘴儿,满眼的笑意。 周围安静下来,依稀相识的感觉萦绕弥散,熟悉而遥远,亲切又惆怅。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思念和茉莉花香,似乎与生俱来,细节却稍瞬即逝,难以捕捉。如鲜活的身影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成像的底片灰白模糊。 时间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远处电视机里飘来的歌声,让我回过神来,“……轮回中我再一次回来,深深呼吸你亲切的气息。大风吹散了千年的尘沙,凸现你的壁画神采飞扬。长发飘魅时拈花而笑,情到深处见宝雨缤纷。谁身披落红,谁反弹琵琶,驼铃声中谁裙裾鲜艳,仍在等待……” 我轻轻问庄梦蝶,你下班了吧,你的好姐妹是谁呀? 庄梦蝶说,叫杨笛,我们科室的护士,今天休息没来上班。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跟我无话不谈。可能以前没跟你打过交道。 我说,我们现在就去她家里吗? 庄梦蝶说,现在就去,在武昌华工附近,路程好远呢。 电梯里庄梦蝶告诉我,最近她参加了医院一个课题小组,研究方向是心脏缺血性再灌注损伤的机理。她的电脑里保存有重要数据,上次电脑坏了急成那样子,就是因为第二天所有的数据需要统计和总结。 我问道,你的课题,现在完成了吗? 庄梦蝶说,完成了。前几天在赶论文,也写完了,今天是无事一身轻。说完很暇逸地笑了笑。 我和庄梦蝶走出外科大楼,正要在医院门口拦下一辆的士,这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庄医生,庄梦蝶!” 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向这边走来,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一头浓密黑亮的卷发,长得既不难看也谈不上英俊。他边走边打量着我,看样子是有话要对庄梦蝶讲,我适时地说:“庄医生,我到车站的站牌下等你。” 庄梦蝶说:“不用了,我们一起过去。”又回过头对这个男子说:“刘医生,你好,下班啦?” 刘大夫望着我,“这位是——?” “哦。”庄梦蝶说,“这是我的朋友,余仁。这位,是心内科的刘亮博士。” 我似乎觉得,庄梦蝶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正要补充说明一下,我和庄医生也是刚刚认识。但是刘博士镜片后面陌生,戒备的眼光,看得我很不舒服。于是心一横,无言冷对,我没有在你们心内科代理药品,犯不着有事求你,你他妈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庄梦蝶介绍刘亮时友好客气,却有点拒人于城外的意思。太客气了,也就分生了。 “庄医生。”刘亮犹豫了一下,接着又说:“后天晚上你有空吗?有一个维也纳音乐团访华,在武汉大剧院演出。朋友跟我送来了几张票,我听说你的古筝弹得很好,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时间……” 我就是一个十足的白痴,也知道现在该回避。我对庄梦蝶说:“庄医生,你们谈,我在站牌下等你。”不等庄梦蝶回答,转身就走。 第十五章 江最大,海最小 今天是周末,又遇上了下班时间的车流高峰,各种车辆在长江大桥北岸,古琴台一带堵得水泄不通。出租车步亦趋步,一开三停,艰难地一点点向前穿插移动。隔着玻璃望着公共汽车上挤得爆满,可以想象车内各种体味与香味混杂在一起。有座位的气定神闲,站着的有人愁容满面,有人怒目相视。这种拥挤的空间上不能上,下又不能下,绝对是锻炼中国人耐心和忍受力的最佳时候。 很幸运,我们拦到了一辆出租车。 庄梦蝶拿出手机:“喂,杨笛,我们被堵在长江大桥上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你先吃饭,不用等我们了。。。。。。好,拜拜。” 我的耐心一向很好,有时为了和某位医生面谈,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并没有觉得时间特别难熬。现在坐在出租车里,避免了在公交车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最重要的是,身边还坐着一位绝色美女,秀色可餐,于是跟庄梦蝶闲聊,“你这位朋友住得够远的,每天上下班花在路上的时间,估计不会少吧。要是早上也堵成这样,上班就要迟到了。” “可不是吗?她在家里享福惯了。我叫她跟我一样,在医院附近租房子,或者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说了几次了她就是不肯。” 上车后庄梦蝶好像换了一个人,兴致不高,我不知道她到底跟刘博士说了什么。 我说:“我还以为你住的那房子,是医院分给你的呢。” “想住医院的房子呀,那得论资排辈,再熬二十年看怎么样。” 我想起了一件事,觉得非常有必要提醒她:“梦蝶,那天我不知道你是一个人住,贸然提出去你家修电脑,是我鲁莽了。不过,你犯了更加低级的错误。大家互不认识,凭我说是医药代表就是医药代表,我说会修电脑,你就领着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去你家。你怎么忘记了最起码的安全防范呢?” 庄梦蝶淡淡一笑:“安全防范我自然记着。这房子租给我以后,你是第一个登门的男生。而且当时有一种感觉,没有觉得你是陌生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龟山上初冬的红叶如火,夹杂在苍松翠柏中迎风摇曳。公路右边一辆相向而行的列车缓缓开出汉阳桥头,发出一声震耳的长鸣,车轮有节奏地和铁轨撞击声中,素不相识的人和我们从车窗中默默相视。长江里百舸争流,一艘水上快艇尾后掀起长长的白浪。对岸中华路码头密密麻麻的人走下阶梯,登上过江的轮渡。远处黄鹤楼上亮起了喜庆吉祥的红灯,柔和的灯光穿过江上薄霭,让人觉得温暖。庄梦蝶穿着一件紫色风衣,静静地坐在我身边,芬芳馥郁,像一朵娇艳欲滴的月季。 我想起了很多次牵着秦月的手,步行走过长江大桥,一点都不觉得累。每走几步,两人就相视一笑。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扫拂在我脸上,迷茫了我的双眼,也迷茫了我的心。那时候的世界很小,小得只剩下一丝发梢的馨香。 “江,河,湖,海。”秦月告诉我,“江排在前面,江最大,海最小。” 有一个冬日的黄昏,我和秦月在龟山下的汉阳桥头等车。我故作神秘地说,秦月,知道现在龟山上都是些什么人吗?秦月说,什么人啊?难道不是锻炼的和观光的么?我说错!早上呢,是吊死鬼。中午是牛打鬼,晚上嘛,跟咱们一样,风流鬼!秦月噗哧一笑,小手使劲擂我的肩,我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我的手被寒风吹得冰凉,秦月坚持让我把双手贴近她的内衣,她要用体温温暖我。我说干嘛呀,也不怕让人看见了产生误会。秦月说才不怕呢,就不怕! 我犹豫着摸出手机,想要拨一个熟悉的号码。也许是行驶中的出租车并不平稳,手在明显的抖动,数字键按错了好多次,不断的清除然后重拨。 庄梦蝶看见我摆弄了半天手机,好奇地把头靠过来,我立刻闻到她身上的茉莉香味。她问:“这款手机样式不错呀,是带摄像头的吗?” 我说:“能照像,200万像数。” “拿过来,给我看看。” 第十六章 树挪死,人挪活 我把手机递给她。庄梦蝶皮肤白皙,十指纤纤,天蓝色的手机握在手里,完全可以出任这款手机的代言人。 她问:“照像效果好吗?” “还行吧,凑合着能用。比起专业的数码相机,效果肯定要差不少。” 庄梦蝶说:“有200万像数,应该足够了。一会儿到了杨笛家里,你就用这手机给我拍几张,等你有空传到我的电脑,我再从网上发给我父母,告诉他们近来一切都好。” 我说:“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我怎么在网上跟你联系呢?” 庄梦蝶在手机上按了一组号码,“这是我的msn号,已经存储到你手机里了,你回去加我为好友就行了。” 她把手机还给我,又说:“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没关系,你说。” 庄梦蝶问道:“你读大学是学什么专业的?” “高分子材料。” “那你怎么现在没搞专业,而是医药销售的业务经理呢?” 我痛陈革命家史:“我毕业后去了一家大型国有化工厂,头一年在基层锻炼,以后几年安排在销售部。由于原材料大幅上涨,再加上管理不善,领导层的决策和投资方向有误,厂里的效益每况愈下。前年我超额完成了销售任务,到了年底合同上的年终奖却不能兑现,差点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回。上面还要叫我们发扬风格,共度难关,总之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在全年大幅亏损,利润急剧下降的情况下,总产值和销售额却上了一个新台阶。据内部消息,厂长和书记都拿了上百万的年终奖,各不同部门的中层干部,也拿了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我觉得再呆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春节刚过就辞职了。后来在我贫困潦倒的时候,大学里一个铁哥们,也就是公司现在的老总收留了我。这两年在为他打工。” 庄梦蝶说:“树挪死,人挪活。那种地方,你就应该早出来。” 她接着说:“我还以为你是学文科的呢,准确的说是学中文的。” 我大为不解:“为什么呢?” “你的身上,有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忧郁的气质。” 我呵呵地笑:“最多就是忧郁,何来气质?要说是潦倒无奈还差不多。” “不是的,”庄梦蝶摇摇头:“潦倒无奈的人精气神都散涣了,而你是一种执着的忧郁,像是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割舍不下。刚才就是这样,我的感觉不会出错。” 到了洪山,路况终于有了改善,马路上能比较顺畅地行车了。这时候天完全暗了下去,各种汽车亮起了红色的尾灯。月色如水,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广告牌开始闪烁在建筑物上,给整个城市增添了一份婆娑的妖娆。路边的餐馆和商铺里人头攒动 ,生意兴隆。广场上各种体型的人在迷离的灯光下翩翩起舞。我突然看见某大商场附近有人在打斗,看热闹的人群惊呼起来,争先恐后地呈圆形退开,如同遭受了炸弹的冲击波。一个人拔出一把亮晶晶的长镊子,英勇不屈地挥舞着,估计是数人在追打小偷,被逼得狗急跳墙。正义与邪恶尚未分出高下,出租车快速开过,以后结局不明。 我一边回头留恋地张望,一边说:“刚才有人在打架,要是打伤了,可能会送到你们科室去。” 庄梦蝶说:“有什么好看的?这种事我们医院每天都能遇到。只有胸外伤,才送到我们科室。” 跟庄梦蝶的谈话愉悦自然,我又开始口无遮拦,“可以说说你当年为什么选择学医吗?” “当时觉得医生能帮助别人解除病痛。电影里的医生穿着白大褂,拿着手术刀的样子很神气。” “你现在还这么认为吗?” 庄梦蝶想了一下说:“有些改变了。在我们医院上班,压力很大。主要是病人来到这里,期望值普遍比较高,现代医学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还有很多病重的人,因为经济原因看不起病,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对了!在用药问题上,我只能考虑当时最合理的。你代理的药品,我可能帮不上额外的忙。” 我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处世方法,没有必要为任何人改变。其实,你应该更多地看到,你们治愈了那么多素不相识的病人。医疗价格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毕竟最优质的医疗资源是有限的。如果没有价格调节,最好的教授做一台手术和普通医生一个价,也就不能体现劳动的价值,这就更加不合理。患者希望得到最好的治疗,这是人之常情,本身无可厚非。但是每个人因为一点小病都要找最好的专家,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你们医院也可以关门了。” 庄梦蝶望着我,一时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作为药品代理商,我也希望我们的药品价廉物美,薄利多销,能给患者带来福音。但是现在是市场经济,生产药品的工人也要吃饭,各级药品代理商要从中分得一钵羹,进入医院后再顺延加价,部分药品价格虚高不可避免。你们医院治疗冠状动脉狭窄的支架,用在病人身上一般是2万人民币一个。据我所知,从美国进口过来,报关时不到300美金。” 数年的郁闷,我索性一吐为快:“我一直盼望,能有一个公平的竞争平台,但是这里面的潜规则太黑太深。如果有几个厂家生产相同或者类似的药品,你可以不跑不送,自然会有人又跑又送,最终的结局就是你被淘汰出局。所以说,我身陷其中,既是受害者,又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作俑者” 庄梦蝶善解人意地说:“每一行都有自己的难处,好了,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哟,我还差点忘了——”,她打开皮包,拿出一盘光碟递给我,有些羞涩,“这是我送给你的。” 第十七章 女儿红 我接过来随手看了一下,是一盘自制的刻录光碟,封面没有标题。 我问她:“什么光碟呀?” 庄梦蝶脸略微一红,低声说:“有些是我昨天在网上下载的,你回去一看,就知道了。” 她没有明说,我也不好再问,估计是最新流行的大片,或者是一部怀旧的奥斯卡电影。 车停了,庄梦蝶坚持要由她付车费。我想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争执,回去的路费我给就是了。 看了一下表,刚刚7点。这一片我不太熟,正在考虑到路边哪家餐馆吃饭,杨笛来电话了,让庄梦蝶下车后直接去她家。 夜风逐渐大了起来,一牙冷月斜挂在树梢,发出幽幽清辉。右边黑魖魖的山头上,松枝随风摇晃。左边远处能看见东湖的粼粼波光。 庄梦蝶竖起衣领,把长发裹进风衣里,两鬓的头发显得蓬松,并且微微向上翘起,又是一种美丽柔弱的风情。她默默和我并肩而行,偶尔抬头望我一眼。不时有汽车亮起刺眼的灯光从身边开过,我们的影子时长时短,时浓时淡,有时合二为一。 很快我跟着庄梦蝶走进一个大院子,院中央有一棵挺拔苍郁的桂树,四下飘溢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我很惊讶到了这个季节,这株桂树还能开花。住在这样的地方,环境相当不错。比住在长江边看白云悠悠,大江东流更有闲情逸志。 庄梦蝶“叮咚”一声按了门铃,一个穿着黄毛衣,高挑白净的女孩开了门。 “终于来啦,快进来。”庄梦蝶来不及开口,她又望着我说:“原来是你呀!” 这女孩似乎认识我。但是对我来说,医院年轻的护士印象都是一样的。天使们穿着洁白的工作服,头戴护士帽,推着载满药品的治疗车,在每个病房进进出出。我苦思冥想,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只好自嘲地一笑,说道:“我是做药品生意的。可能不幸在医院,被你看到我鬼鬼祟祟的样子。” “不是的,有一次我看见你坐在过道的通风口,长时间抽烟,而我天生对烟味过敏。” 庄梦蝶赶紧圆场:“杨笛,你一张嘴总是这么厉害。这是余仁——仁至义尽的仁。” 我莞尔一笑,“也是麻木不仁的仁,就叫我余师傅吧。” 杨笛大概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笑嘻嘻对我说:“哟,小女子刚才不过说了句实话,你还当真不依不饶了。余师傅,快快请进。” 我直接跨了进去,这次没有想到要换鞋。 杨笛直接把我们带向饭厅,回过头对庄梦蝶说:“饿了吧,菜都凉了。我放进微波炉再热一下,你们坐。” 庄梦蝶问:“叔叔阿姨不在家么?” 杨笛端起两个盘子走向微波炉,放进去后调好了时间,这才说:“去新马泰了旅游去了,还要两天才能回。” 我喝了一杯加了姜丝的热腾腾的可乐,身上暖和多了。放眼望去,杨笛家里装修堪称豪华,家境应该相当不错。 菜很快上齐了,杨笛又拿出几个亮晶晶的高脚酒杯。看这样子,今天又要喝酒了。 昨天我喝了不少闷酒,到现在胃里还是火烧火燎的。不过要喝就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在她们面前推辞,不太像个爷们。有俩美女陪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也算是艳福。再说了,两个小丫头片子又能有多大的酒量?就是车轮大战也无所谓。我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果然,杨笛问我要喝什么酒?她家有葡萄酒,黄酒,茅台,下午还出去买了几瓶啤酒。她说话那口气,如数家珍,像她家是开酒坊的,地窖里满是一坛一坛香气四溢的美酒,让我想起了问我要喝什么茶的庄梦蝶。 我无所谓地说,你们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庄梦蝶扑哧一笑,“杨笛祖籍浙江。和我一样,父母都是浙江人。待会儿我们喝绍兴女儿红,你也喝这吗?” 我这才明白桌上的凉菜除了一盘卤牛肉,一盘凉拌顺风,还有一蝶茴香豆,一碟豆腐干的含意。 我谦虚起来,对庄梦蝶说,自己非常孤陋寡闻,对酒的品种没有研究。绍兴女儿红好像在以前,一般都是喜庆的日子才喝,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讲究。 杨笛接过话题,“现在喝女儿红很普遍了,没有特别的讲究。不过要说喜庆,今天是梦蝶24岁生日。” 大概杨笛看见了我迷茫的眼光,又望了一眼庄梦蝶,过了好一阵才说:“原来你不知道呀,她昨天一个劲地说起你,我还以为。。。。。。” 一时间风起云涌,城头变幻,三个人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我的头脑有些发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文不对题。总不能对杨笛说,梦蝶确实没告诉我她的生日,显然这就是当面拆人家的台。我到底算是她的什么人?人家有这义务,有这必要,巴巴地来告诉我吗? 那么亡羊补牢呢?如果立刻笑容满面地祝庄梦蝶生日快乐,万事如意,又显得假惺惺,没有一点诚意,当场作秀的成分太明显,太露骨。 最近我经常遇到进退两难的尴尬事情。 庄梦蝶昨天还一个劲地对杨笛说起我?。。。。。。 第十八章 竞相开放的百合花 我搜肠刮肚地回想昨天跟庄梦蝶的通话内容,好像我在电话里是说过今天我有空。能帮上她的忙,当时自我感觉非常不错,几乎就有点飘飘然了,于是自作主张地把时间定在今天。当然我事后总结,飘飘然的原因,主要还是喝多了几杯,没有别的更多更具体的想法。要命的是忘了问她,她今天是否方便。 极有可能她更愿意在这个时候与父母通电话,或者和男友视频聊天。 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只怪我当时没有上心。在出租车里庄梦蝶主动问我要看手机,现在才明白,当然不是这款手机的新颖样式吸引了她。她问过我手机的像数,她要我帮她拍照,还要把照片发给她父母,原因只是,今天她过生日。今天,她24岁。 我像是一个不速之客,无意中走进一个院子。等我发觉这里并不适合我,想要退出院子才发现,四周到处都是开着的门。门后是空旷的荒野,孤寂的云和树,长满了齐腰高半青不黄的蒿草,风吹草低没有牛羊可见,而且忘记是从哪里进来的了。 还是杨笛及时解了围,她说还没喝酒呢,你就开始晕乎了!开饭了开饭了,你坐这里。梦蝶快过来,寿星坐这里。 在杨笛的安排下,我和庄梦蝶面对面地坐下。庄梦蝶吹灭了生日蜡烛的瞬间,余烟袅袅中我和杨笛轻轻鼓掌。头顶的吊灯如十几支错落有致,竞相开放的百合花。 房间里乳白色灯光柔情典雅,但是总觉得有一丝不自然。于是我自告奋勇打开一瓶茅台,先给自己到了一杯,估计2两左右。再给俩美女斟上女儿红,反客为主地说:“我就喝茅台吧。当年尼克松访华,周总理就是用国酒茅台招待他。周总理说长征路上,茅台酒是看作包治百病的良药,洗伤、镇痛、解毒、治伤风感冒……尼克松后来说,中国白酒的度数,可以用来开飞机……” 听到我的鼓吹,庄梦蝶和杨笛抬头望着我,眼里闪烁着惊讶好奇的光芒。我略微得意,矜持了一下,站起来举起酒杯,说话就开始有点豪迈了,“今天拜访杨笛,受到隆重的款待,诚惶诚恐。同时也借花献佛,敬庄寿星一杯,祝生日快乐,万事如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为了共同的革命的友谊,我先干了,你们二位请随意。” 一杯酱香浓郁的茅台喝下去,果然酒质醇厚,回味绵长,同时身上热了起来。我悠悠然望着她们,感觉占据了天时地利。 庄梦蝶和杨笛对望了一眼,一仰头,也跟着把各自的一杯女儿红喝完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 这女儿红的度数不高,但是也绝对不会太低,怎么说二三十度还是有的。今天原本就不想多喝,算定了她们将端起酒杯,用樱桃小口浅尝辄止,那么我就顺水推舟,含笑抽身而退。经验主义教条主义实在是害死人啊。先前确实是小看她们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现在需要改变策略,重新审时度势。 我一副经历了大风大浪,“酒精考验”的样子说:“酒不是这样喝的,你们喝太急了,这样很容易醉。快吃点菜,压压酒。”顾不上越俎代庖,在她们碗里一人挟了一筷子鲜嫩的玉兰片。 两朵美丽的红云飞上庄梦蝶的脸颊,接下来她说了一句话,听得我魂飞魄丧——“余仁,把那能开飞机的茅台,跟我也满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