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八十年代的家长里短》 第一章 小陈村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阴冷刺骨的西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的功夫,地面裹上了一层银装。 冯春苗望着空荡荡的桌子,方方正正的桌子坐着孤零零的三个人,一人一边还空着一个方位,不免失落地说:“也不知道老大他们啥时回来?” 苏英华夹了口饭,不吱声。 冯春苗和苏德富生了两儿两女,除了在跟前的大女儿苏英华,其他三个都出门在外,她嘴里的老大他们指得就是大儿子苏卫国一家三口,小女儿苏英秀和半个儿子苏卫东。 苏卫东在他十岁的时候过继给了苏德富的亲弟弟,按礼法来说,苏卫东已经不是这家的人,但冯春苗心里固执的认为他仍是自己的儿子,苏英华折中了一下,客气地把苏卫东算成冯春苗夫妻的半个儿子。 冯春苗咽下嘴里的饭菜,“还好有大丫头你在,要不家里就我和你爸两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 这话是对苏英华说的。 大丫头是苏英华的小名,苏英华出生的时候,冯春苗看是个女娃子,想都不想地喊她丫头,后来又有了苏英秀,她就成了大丫头,再后来在给苏英秀取名的时候,顺带给她取名苏英华。 苏英华握着筷子的手一紧,冯春苗大概做梦都想不到如今她是一个儿女都不在身边。 她是苏英华,她又不是冯春苗的女儿大丫头。 皇帝亲舅舅,太后外祖母,祖父开国功臣英国公,公主娘,清流名士爹,她苏英华出生就被御封为郡主娘娘,显赫的身份,强大的靠山,可抵不了她嫁不出去的命运,一连三次婚事中断,第四次终于平安出嫁,仍逃脱不了诅咒,这一次她直接命丧送嫁途中,一箭穿心而死。 她再次睁开眼,被绑了石头沉在海里。 死过一次,知道死的滋味,她只想活命,奋力挣脱石头的束缚,在力竭前游上岸,甚至不顾男女大防主动爬上陌生男子的背。 她成功了,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可她又失败了,捡来的身子不是她的,她不但鬼附身,而且离她原来的时空远远的,没有大庆皇朝,没有皇帝大臣,没有她所知的一切。 她以为她会奔溃,会哭着闹着要回去,可除了刚得知时的失落和对人生地不熟的恐惧,她很平静地接受了。倒不是说她凉薄不想念家人。 而是她的离去,除了父母兄弟伤心掉几滴泪外,没多少人会在意。生在她们这样的家庭,感情是有,但最重要的还是利益,要不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亲。她了解她的至亲,父母有彼此的相伴,又有儿子的安慰,孙辈的承欢膝下,兄弟各自有他们的小家,这一次她又是远嫁,原本就该多年不能相见,甚至一生都不能再谋面,又与死别没什么区别。父母兄弟对她的死难免伤心,可哭过了也就放下。 她清楚地知道回不去也不能回,那一箭射穿了她的心脏,根本救不活,何况她怀疑寻死真的能回去吗?她不清楚为何她会鬼附身,但她既然能附身一次,谁又能保证没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那下一次附身,她还会是女人?还是直接附到畜生的身上? 她更害怕的到时候不是附身,而是魂飞魄散。 从她决定占据这具身子留下来,苏英华就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不亚于死亡的危机。这个壳原来的主人去哪里?她会不会回来?原主回来,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又该何去何从?是继续占有,还是把身子还给她。 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她说过她想活,活一天是一天,活着就有希望,一如她退了三次亲,满京城的流言蜚语,连赌坊私下开设赌局,赌她寻死和遁入空门的同样多,她知道后非但没有生气得让人抄了这些赌坊,甚至拿出体积让兄弟去压自己出嫁。 后来,她没有死,亦没有出家,她第四次定亲了,最后带着数万的赌资嫁了出去。 她有种感觉,原主不会回来了。 她来不及细想,这具身子泡了水,吹了风,当晚就发起热,但架不住底子好,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她就退烧了。可她依旧在床上装病多躺了两日。 苏英华夹了筷萝卜,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为了能在床上多待上几天,她可算无所不用,趁人不在掀掉被子,双手不停地摩擦额头,半夜三更偷偷地在窗户边吹冷风,不得不佩服原主的身子,被她如此反复折腾,除了脸色难看,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在床上又躺了两日,她想了两日,毫无疑问地要以原主的身份生活,可问题来了。 世人最忌鬼神之说,她就得表现的跟原主相差不多。 一些细微的变化到可以用大病一场搪塞过去。 那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做什么的? 一个人伪装得再像,都瞒不过身边朝夕相处的至亲至近, 与家里人的关系又如何? 闺中密友? 她通通都不清楚。 生病的这些日子,来探望她的人不少,他们说了很多,她也偷听了不少,可关于原主性格的信息少之又少。 她东拼西凑,只言片语中得知原主话少,做活勤快。 话少? 她原本就想过在没站稳之前要要少说多听,祸从口出,谨防被人看出不对。 做活勤快? 来了几日,这里的规矩和她原来的世界不一样,有男女之防,但没有那么严苛,她亲眼看到一对男女亲密地坐在装有两个轮子的棍上,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自行车。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一样要干活挣钱养家。 她可不会单纯地认为做活就是洗衣做饭,他们嘴里说的是下地干活。 苏英华记得当时她傻眼了,差点惊呼出声。 种地!? 她养过花,那还是家里的花匠培育好,快开花的时候给搬到她房里,就这样她也只是动动嘴吩咐丫鬟几句,剩下的自有身边的婆子照看,她只要在开花的时候欣赏。 她连洗脸都是丫鬟拧干毛巾递到她手里。 但那有如何? 她能哄得了大庆皇朝身份最为尊贵的几人,管得了偌大的府邸,震慑数千的下人,就不信学不会体力活。 当初这话说得有多响亮,如今脸被打得有多疼。 她来的时候正直寒冬,地里的活倒没她什么事,她才舒了口气,心道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学习摸索,冯春苗就指派了一堆家里的事让她做,洗衣做饭。她没一样会做,生个火弄得屋里屋外都是烟,喂个鸡鸭也磕磕巴巴。 她心里有些急,冯春苗这两日打量她的眼神怪怪的,时不时地会瞅上几眼。 她总不能一直借口说病没好全没力气。 她只能期盼在冯春苗怀疑之前尽量学会。 “大丫头这鱼汤倒是做的不错。我就做不出你味,你病的这些日子里,你爸饭都少吃了一碗。”冯春苗喝了口汤,“老头子,你说呢?” “快吃吧,饭都凉了。”苏德富夹了筷鱼肉放到苏英华碗里,“别顾着吃萝卜,多吃点肉。想吃什么自己夹,在自己家不用客气。” 苏德富把他跟前的那碗鱼汤和苏英华眼前的胡萝卜换了位置。 苏英华应了一声,心下一暖。 这几日苏德富倒是对她很好,话说的不多,但句句真心实意。 要是少给她夹菜就更好。 她原来吃饭用公筷夹菜,想吃什么有丫鬟帮着夹。 她何曾吃过别人用过的筷子夹来的。 再这里他人给你夹菜,是好意,是热情好客,对人表示亲近。 那日苏德富那样自然随意地注视她,她不得不心领,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苏英华吃完了那块鱼肉,又喝了口汤,一直留意她的苏德富笑了。 “大丫头多吃点。”冯春苗跟着夹了块,“这几日瘦了不少,得好好补补。这是专门为你做的。” 专门为她做的? 苏英华暗自笑了一声,冯春苗怕是忘了这一桌子的菜全是她做的。 她会些厨艺,第一任未来夫婿家是百年世家,新媳妇进门要亲自下厨做菜会亲。 她特意跟着家里的厨娘学过,原本以为这项技能没用武之地,却不料峰回路转,现在成了她唯一拿得出手的活。 冯春苗之所以没有起疑,很大的原因就是她和原主做得饭味道差不多。 每个人做饭都有独有的味道。 她不清楚为何和原主做出同样的味,然她都能附上原主的身,再多上这点相似的,更能说她两有缘。 “专门”二字听起来刺耳。 苏德富弄来两条鱼给她补身子,冯春苗以她病痊愈为由想留着鱼等她的大儿子和小女儿归家再吃。 今早鱼死了一条,冯春苗都舍不得还想留着,被苏德富说了一顿才肯让她做了。 为这,苏德富杀鱼的时候冯春苗一直念叨个不停,来来回回在门口张望了很久。 苏英华把冯春苗夹的鱼放到苏德富碗里,“爸,你也吃。” 这一声“爸”,她喊得毫无芥蒂。 她又从碗里夹了筷肉转向冯春苗,“妈,你也吃,” “妈”喊得又轻又快,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过去。 苏德富和冯春苗都没听出当中的差异,笑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内和乐融融。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苏德富夫妻互看一眼。 “苏大哥,冯大妹子在家不?” 第二章 屋外传来女声。 “是王小妹。”冯春苗听出来,对着苏英华说,“大丫头,去开门。” 苏英华刚要起身,苏德富拦下她,“大丫头身子刚好,吹不得风,还是我去。” 冯春苗自是不让苏德富去,苏英华苏德富又不让去,她只好自己去。 王小妹就叫王小妹,姓王名小妹。 苏英华第一次听到王小妹的名字,是苏德富和冯春苗的一次谈话。 那时候冯春苗说:“陈家托王小妹来问咱们的意见,老头子你怎么说?我看这门亲事咱的应下,不说陈家那边托人打了家具,买了缝纫机、收音机,就那天陈志军背大丫头回来,看到的人就不少。大丫头不嫁他,还能嫁给谁?” 亲事? 她竖着耳朵听。 等了半响,苏德富才说:“那也得大丫头同意!你看她都跳海了,可见是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逼着她嫁过去,日子过得不好,我们跟着挂心。” “那就等大丫头醒来问问她……” 后面的话苏英华没心思听。 她内心波涛汹涌,又惊又吓。 听这话的意思,原主是自己跳的海? 怪不得除了腰间被石头勒出的痕迹和她上岸抓出的擦痕,她在身上找不出其他新的伤痕。 她一下子想通了,原主这是自己绑了石头跳海。 亏她在忧心冒充事发的同时,仍时不时地琢磨原主的死因。 以为是谋杀,还想着有机会找到凶手替原主报仇。 何苦来着呢? 当时她叹了口气,有的人拼命挣扎只为有条活路,有的却轻易放弃别人求之不得的。 为了一门不喜欢的亲事,值得吗? 不愿意就大声说出来,没人听就想尽法子地毁了它。 她就是这么做的。 她的第三任夫婿是个断袖,还是个躺在下面的兔爷们,但被她查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定亲,她当然是不愿意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只是那个时候太后外祖母仙逝,皇帝舅舅病危,和她娘关系不太好的太子监国,那人正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她和家里人说不愿嫁,祖父不同意,父亲不管事,母亲震惊归震惊,依旧让她忍了下来,兄弟虽气愤但无法干涉家族的决策,就这样她仍不放弃,一面暗地里偷偷叮嘱心腹收集证据,传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一面伺机而动,等皇帝舅舅好转,她就上演一场“捉奸记”,设局让太子妃娘家的政敌捉到那人偷情,事情闹大了,她顺利退亲了。 何必想不开非得搭上命。 苏英华搁下筷子。 “吃饱了?不再多吃点?”苏德富劝着说,“这么一点怎么够,再吃点。” 苏英华摇摇头,“饱了,吃不下。” 看着眼底透着关心的苏德富,苏英华唏嘘不已,要是眼前的老人知道她的大女儿不在了,该是如何伤心悲痛,要是原主跟他说不想家,按老人疼孩子的性子,定会同意。 苏英华擦完嘴,对着苏德富说:“爸,你先吃,我去看看妈怎么还没回来。” 冯春苗去开门,出去了就再没进来,屋外到隐隐传来说话声。 苏德富点点头,冯春苗出去的是有点久,叮嘱几声,“外面下着雪,走的时候注意脚下。” 她现在的家带着院子,院子是石头围成的,边上开了到门,这扇门平时是晚上睡觉前关上,今天下着雪,想着没人来窜门,天又不早了,苏德富就把门关上,王小妹敲得就是那扇门。 从屋子出去,要穿过院子,地面上积了不少的雪,的确是要小心路滑,苏英华点头道:“晓得了。” 她拉开门,刺骨的风灌了进来,冷到骨子里去了。 这里的冬天要比原来的冷。 她是北方人,初到南边有些不适应。 不同北方的干冷,这里的风是阴冷的。 苏英华缩着身,才要准备冲出去,冯春苗回来了。 她是一路跑着进屋的,中间打了个趔趄,一进屋就说:“你站着这里干嘛?饭吃了?还不关上门。” 冯春苗用力地踩了几下,雪从她鞋上落到地上,看清理的差不多,边抱怨边走回座位坐下,“王小妹真是的,让她进屋偏不来,非要待那说话,可冻死我了” 苏英华关上门,拉了下凳子在旁边坐下,听到冯春苗又说:“院里积了雪,刚才我差点滑倒你找个时间清理一下,摔了可不是闹着完的。” 苏德富放下碗,“等雪停了就弄,要不我这头刚扫干净,那边它又下了。” 冯春苗就是这么一说,她吃了口饭,“都冷了,你们吃好了?” 冬天饭菜凉的快,她又出去了好一会儿,有的菜结起一层油。 “我去给你热热?” 苏英华提议,冯春苗是不像苏德富那样对她嘘寒问暖但生了原主一场,跟这具身子有血缘关系,她也不想她吃坏肚子。 冯春苗犹豫了下,拒绝了,倒了些鱼汤在饭里,拌了拌,“不用了,我还有事说。” 看来说的事和她有关。 苏英华重新坐了回去,她的事,又是王小妹来说,想来想去定是那所谓的亲事。 是亲事出了问题? 男方反悔? 苏英华瞬间闪过很多念头。 同样的想法苏德富也有,不过他想的要比苏英华多,苏英华跳海的事渐渐地在村里传了出去。这件事他也没想过瞒着众人,也瞒不住,毕竟有不少人看到陈志军背着浑身湿透的她回来。 他们夫妻对外的口径是苏英华不小心踩滑了落到海里。 但信的人少。 大多数的人面上不说,私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说的最多,认同的人最多的就是苏英华不满意这门亲事,一时想不开跳海自杀。 甚至有人到他跟前劝他不要勉强孩子,别逼孩子太紧,免得她做下追悔莫及的事。 可陈家不是早知道大丫头跳水的事?还是被他家陈志军背回来的,之后陈华强也来探望过大丫头。 这会儿陈家不顾下雪天托王小妹来传话是什么意思? 苏德富猜不透陈家的来意,紧张地追问:“王小妹怎么说?陈家那边是个什么说法?” 冯春苗三两口就着汤把碗里的饭扒光,把碗往苏英华的方向递过去,“大丫头,给我再盛碗饭,不要太满,够一碗就好了。”她起身把鱼给端到自己的跟前,用筷子在里面挑拣着吃,“王小妹说陈家托她来问问大丫头人怎么样?有没有摔伤?最后还说了一句,要是大丫头不愿意,他们陈家也不会那种什么恩什么报。哎呀,我忘记是哪四个字了。” 她说到最后又羞又恼,看王小妹说四个字的话很轻巧,怎么轮到她老是记不住。 “挟恩图报。”苏英华起身接过碗说。 “对,对,就是这四个字。”冯春苗当即高兴了起来,“我就快想起来了,不过,大丫头你怎么晓得的。” 她目光狐疑,大丫头读书读到二年级就没去读,怎么会说那些城里人的话。 在冯春苗的印象里,四个字的话是城里人才会说的,他们这样地里刨食的大字最多识得一两个,哪会说那些个拗口的话,王小妹是个例外,她是城里姑娘嫁到下乡,听说是个高中生。 她不屑地想,高中生又如何,还不是和她一样要下地干活。 苏英华话出口就有些后悔,这会听出冯春苗的疑惑,心里发急,面上不显,镇定地往碗里盛饭,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饭勺的手微微发抖,灵机一动,“我听英秀说的。” 她来了几日,即便没见过苏英秀,但也知道冯春苗最是疼小闺女,每日都要念上几遍,吃饭念叨,睡觉念叨,串门出去回来都要念叨。 果然,冯春苗乐了,“英秀是高中生,以后是要读大学的。” 她一点都不怀疑苏英华是何时听说的,苏英秀又为何要和苏英华讲这个,这回她倒是忘记对王小妹的高中生看不起,一心觉得苏英秀哪儿都好,“也不晓得英秀吃饭了吗?她婶子有没有给她……” “好了。”苏德富解下腰间的旱烟杆,烟锅头敲桌不耐烦打断道:“王小妹还说了什么?” 不是他听不得老婆子念小闺女,只是老婆子一说起小闺女说上个三天都能不带重样的,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要紧的是大闺女的事。 冯春苗正说得起劲被打断了话,心里老大不高兴,可她看苏德富板着一张脸,又不敢违了他的话,“王小妹说陈大哥他们明儿来家里,要是大丫头愿意的话,咱们两家可以商量婚事。” “老头子,你说陈家是什么意思?” 陈家是想听她亲口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苏英秀把碗放到冯春苗手里,重新坐下,垂眸,陈家问她伤好没,是说他们相信她是滑下海,又来问她的意见,她答应了,明天陈家就提亲,她不点头,那就退亲。 陈家看似很大方地让出选择的权利,明儿为难的是她苏英华,看她要怎么选。 她说愿意,苏陈两家皆大欢喜,她挽回清白,什么不愿嫁跳海的话就不攻自破,陈家心里没了疙瘩,又得了一门亲。 她说不,她苏英华又要嫁不出了,以死挟婚,哪家愿意娶个一不如意就寻死的媳妇。 苏英华皱起眉,她没忘记“挟恩图报”,这说明陈家对苏家有恩,那她身上又要背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从而牵连整个苏家的名声。 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那样的话,她只能远嫁。 苏英华情绪低落,她不想远嫁,上辈子就是死在远嫁的途中。 而陈家,虽然失了苏家这门婚事,但还有李家王家,世上又不是她苏英华一个女的,非她不可。 那个陈,陈志军或许会被人说上几句,外人会猜测这人到底哪儿不妥让她死都不愿嫁。 然陈志军是个男人。 世人对男性总是很大方,对他们一向包容又健忘。 陈家又站在恩义的一方,别人只会说她苏家的不是,而同情陈家,相信很快地陈志军就能说亲了。 陈家这一手玩的漂亮,可进可退。 进,陈家如愿以偿,退,损失不大。 苏英华赞叹一声,即便种种对她不利,她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欣赏起想出这主意的人,换做是她,也会如此,而且陈家算厚道,没有直接来个退亲,要不她的名声被定死,连苏家全家都好不到哪里去? 苏英华苦恼地想,她要怎么选? 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只是她还有一点不是很清楚。 苏英华抬起头望向苏德富,苏德富也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开口问。 “爸,陈家对我们有什么恩情?” “大丫头,你是怎么落海的?” 第三章 你们不是说原主不满意婚事跳海? 怎么现在又来问她? 难道原主不是自己跳的海? 苏英华愣了一会,很快回过神,“我不太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是不是你自己跳的你都能忘记。”冯春苗在一旁咋呼。 她也想知道她是为什么落水。 苏英华面露无奈,醒来发现被沉在水底,差点溺水,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她不去看冯春苗,直视苏德富的眼睛,“爸,我当时脑子很乱,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在海里了。” 在她眼里,苏德富是这个家做主的,不管冯春苗平日在家如何趾高气扬,指使苏德富和她干活,但真的有事,冯春苗却不敢反驳苏德富的话。 她没提身上还系着块石头的事,不但是为了她自己,更多的是因为原主。 偷听了苏德富和冯春苗的说话,她误以为原主是自己跳海,没料到他们原来也不知情。 那石头的事更不能说。 说了,苏德富他们就会断定原主是悔婚跳海。 不说,她再糊弄几句使人以为原主是失足跌入海中。 想到这,苏英华目光坚定,“我只记得脚下一空,人往下掉。” 她说的不是假话。不管是自己跳还是失足,都是往下落。 别人如何想,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真相如何,她现在不是很想知道。 原主人都不在了,她知不知道真相,已经不重要。 她希望原主能走得清静,不想以后别人说苏家大闺女不想嫁人都跳海了。 这是她唯一能为原主做的。 “你是说你滑下海的?”冯春苗咽下嘴里的饭菜,“怎么可能,英秀说……” 她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神情有些慌张。 苏英华惊了,这真的是亲生母亲? 哪个母亲不盼着孩子好,她倒是反着来。 还有这事关苏英秀什么事? 苏英华眼睛一眯,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其实苏德富一直怀疑苏英华跳海的事,在他心里,苏英华不是个会想不开的人。 当日有人跑来告诉他苏英华落水了,他是不信的。等他慌张跑回来一看,苏英华全身是水地躺在床上,冯春苗大喊大叫地扑过来说苏英华跳海了,他根本来不及问,苏英华就发起高烧,之后一连串的事弄得他晕头转向,倒是忘了问事情的原委。 他现在细细想来,冯春苗当时的反应不对头,就她平日对大丫头的态度,反倒是表现得有些刻意,就连跳海也是从冯春苗口中听来。 那她又是如何知晓。 为何又是如此酌定大丫头是跳海? 苏德富听了这话,想着那日就没见到苏英秀的人,不由横眉竖眼地呵斥,“英秀怎么了?” 冯春苗吱吱呜呜不肯说,苏德富竖起眉毛,怒视她,冯春苗见躲不过,小声地说:“英秀跟大丫头绊嘴,说了大丫头几句,大丫头听了就跑出去。”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英华,苏英华脸色平静,就像说得不是她似的,苏德富黑下脸,沉声问:“她说了什么?” 冯春苗心惊胆跳,她知道老头子真回事真的生气了,这下真的不敢再迟疑,“她说大丫头爹不疼娘不爱,活该没人要,只能嫁跛子,说什么小偷配跛子,天生是一家。” 当初苏英秀见苏英华浑身是水吓坏了被她看出,逼问几句就全说出来。 她听了也气的很,这些个话是她一个小姑娘家能说的吗?可苏英秀眼泪汪汪,神色惶恐,她又不忍心,说了她几句就让她去她婶婶家住几天,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她千叮咛万嘱咐苏英秀谁也不要说,万万没想过却是她一时失语说了出来。 事到了这里,苏英华哪还不明白,原主心思本来就重,苏英秀的话压倒了她最后的那根稻草,一时想不开就跳海了。 不说原主,就是她听了这话,也气的不得了。 “咚” 苏德富重重地捶了下桌子,怒道:“她说的是什么话?还是人话吗?” 冯春苗有心想提小闺女描补几句,“你知道的秀英脾气,气来了说话冲,她说完就后悔,向我认过错。” “她生气就能乱说话,那以后是不是气得伤了人,你也跟人家说是脾气不好。”苏德富盯着冯春苗看,冯春苗手里的筷子没拿稳掉了,砸到桌子边沿转个身径直落到地上,滚到桌腿边,,他移开目光,“看你惯的,迟早得出事。所以你就让她去二弟家躲几天,我就说她刚从二弟家回来怎么又去了,定是你出的主意。” 冯春苗不服气,秀英的脾气她一个人可惯不出,可这会儿她不敢去撞枪口,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老头子这是真的怒了,她弯腰去捡筷子。 苏德富不知道冯春苗的那些念头,转头冲着苏英华,缓声问,“你们是为什么起争执?” 苏英华说不出来,冯春苗忙直起身子,手里抓着根筷子抢着说:“大丫头拿了英秀的裤子,你也知道英秀最喜欢这条裤子。” 冯春苗越说越小声,暗道糟糕,果然苏德富冲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说,“那什么喇叭裤的事,我不是说过不要提了。大丫头都说是裤子掉地上她捡起来,还没放回去英秀就进来刚好看到,是个误会。英秀怎么就揪着不放。” “你去把人给我喊回来。” 苏德富指着冯春苗吼,冯春苗坐着不动,“老头子,这么晚了,明儿再去。” 天黑了,这会儿进城又回来,起码要四五个小时,到时候连路都看不清。 苏德富脸色松动,刚要应下,余光瞥见苏英华正看着他们,主意一改,“你不去我去。” 他起身的动静很大,径直把凳子待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三两步拉门出去,冯春苗急急忙忙地追着出去,“老头子,老头子……” 苏英华翻了个身,吃饭的那幕就是个闹剧,最后苏德富没去把苏英秀找回来。对于苏德富说明天定要让苏英秀回家的保证,苏英华嗤之以鼻。 苏秀英回来了又能做什么? 真的苏英华已经不在了。 苏英华烦躁得坐起身,苏德富最多就是让苏英秀私底下给她倒个歉,扯块布把这事给遮过去。 苏德富不会为了这事搭上两个女儿。 要不今晚无论如何都会把苏英秀找回来。 他说的那番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丫头,爸知道这事委屈了你,是英秀这丫头说话不中听,她人小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苏德富的声音有些发虚,避开她的眼,“算爸求你,这事别说出去,要不你妹这辈子就毁了。陈家的事你要真不愿意,爸豁出这张老脸向你陈大伯赔罪。” 苏德富说这话的时候心揪的疼,欠陈家的太多,婚事真的吹了,他可怎么还? 可冯春苗说的对,有了逼死姐姐的名声,苏英秀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那是他放在手心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哪舍得她被人说? 苏英华勾起讽刺的笑,当时她是这样说:“爸,我都听到你和妈在院子里的争执,我为这个家做的够多,要我一一说出来吗?” 她看着苏德富花白的头发,伛偻的身影,狼狈的神情,又说:“我答应不说,这是最后一次。” 算是报答你对我和原主的那份微不足道的好,即便那是装出来的好。 以后,我和你们各自安好。 后来不管苏德富说什么,她一概不应,最后苏德富支吾地问她陈家的婚事该怎么办。 在苏德富露失望的时候,她说,“我嫁。” 看着苏德富惊喜雀跃又如释重负的神情,她掐断了心底最后的盼望。 终究苏德富的好是假的。 在苏德富将要跨出房门的刹那,她还说,“我想婚事早日定下,越快越好。” 她说完就低下头,没看到苏德富那是的表情神态,不过他们两人都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等了好久,传来苏德富干哑的声音,“知道了,我会替你和陈家商量。” 苏英华重新躺下,经过这回的事,她和苏德富是再也不能回到往昔。苏德富看到她就会想起曾经的亏欠,以及他这个当家人的失败。而她,原本就和苏德富没有深厚的感情,又心疼原主的遭遇,对苏德富只会寒心,又看透他的为人,不会再亲近。 要不是她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没有一技之长,这个苏家她真的是不想多待。 可以说,原主的悲剧是这个家一手造成的。 三岁的时候,苏家闹饥荒,陈家出手相帮,苏德富后来提出把原主嫁给陈志军报答恩情,陈家不知出于何原因竟然应下了。 四岁的时候,冯春苗生下一对龙凤胎,自此这两个孩子就归原主照顾。 六岁的时候,原主背着苏英秀挖野菜,突然下起雨,苏英秀淋雨生病,苏家没钱,冯春苗顺手就给原主两巴掌,还要拿着棍子打她的时候,被路过的陈家大爷拦下,陈家大爷替苏英秀出钱看病。 十一岁的时候,冯春苗不让原主读书,原因是女娃子不用学那么多,同年苏卫东苏英秀开始上学。 五年前,冯春苗瞒着人以原主的名义想陈家讨要一辆自行车作为原主哥哥苏卫国的聘礼。 这些都是苏德富呵斥冯春苗的时候亲口说的和她这段日子偷听来的,她一滴一点拼凑分析出来。 苏英华感觉胸口都要爆炸了,冯春苗的的心思很好猜,无非是儿子是自家的,女儿嫁人是别人的。原主三岁的时候就定亲,冯春苗定是把她当成一个寄养在家里的外人,趁着人还在使劲地压榨。 冯春苗对原主的举动可恨,但让人厌恶的是苏德富的态度。 冯春苗对原主是从小就坏,她坏在明面上,坏的光明正大,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而苏德富呢! 苏英华现在回想,他对自个也没那么的好,就是看到的时候想起来问几句,吃饭的时候让她多吃点,在冯春苗指使她干活的时候说上几句,往往最后她依旧要做活。 只是有个冯春苗在一旁,显得苏德富慈祥多了。 亏她自诩最会识人,以为这是个好的,不想却被打了眼,是个藏奸的。 他作为一家之主,在为难之时承了他人的情,反而以女报答。 这是□□裸的“卖”女。 他对冯春苗的行为心知肚明,不但不加以约束,使她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 苏英华朝里翻了个身,心中怒火翻腾,这还是她知道的,那原主又承受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不公。 她后悔了,刚才就不应该应下那话,她应该把这事传出去,让苏英秀尝尝被人指点唾骂的滋味。 苏英华重重地捶了一下床,发泄过后。她又觉得原主“离开”了也不错,至少她不必再遭受来自亲人的伤害。 应下陈家婚事不是草率的决定。 知道有这门婚事,她就有意向应下,不尽是原主名声的问题,还有就是在陈家她能过得轻松点, 到了陈家,她不用逼着自己去装成一个不熟知的人。 即便露出她原本的性子,也不会让人怀疑。 原本计划见过陈志军,确定她为人没大问题,她就应下。 只是今晚发生的事让她的计划提前,在没有见过陈志军的情况,她应下这门亲事,无非是相较于苏家,陈家就显得有情有义。 陈大爷能在别人落难之时出手相帮,看得出来是个宅心仁厚。她虽然不清楚陈大爷为何同意苏德富的提议应下这么亲事,但陈家之后的几次出手相帮,必是看在原主的份上。 她深信陈大爷这样的人养出的儿子必是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原主和陈家有婚约的事,为何在陈家来提亲前,原主一点都不知晓? 定亲的时候原主年纪小记得不,可后来呢,陈家苏家为何一直没人和她说。 苏英华眯上眼,心生疑惑,没等她琢磨出个一二三来,瞌睡上来,她渐渐地睡着了。 第四章 苏英华醒得很早,起床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她把换洗下来的衣服抱在手里,推开门,离门口三十公分处有楼梯,两侧各有一间屋子,她左手边的屋子房门关着,右边的大门敞开,里面没有人。 她小心地、谨慎地一步步下楼。楼梯是镂空的,两边没有扶手,很破旧,踩在上面时不时地会发出咯吱的声音。 楼下没人,大门虚掩着,屋外悉悉索索。 苏英华把衣服放到洗衣用的木盆中,打算等天明的时候拿到溪边洗。 苏家没有井,洗衣服要去边上的小溪边,吃用的水则要去隔壁邻居家的井里打算挑回来。 她走到灶台前一摸,有点烫,揭开锅盖,煮的是番薯稀饭,上面蒸着昨晚吃剩的菜。她掀开灶上的汤罐盖子,探头往里看,还有些热水,就着这点刷牙洗脸。 洗漱好了,苏英华拉开门,雪已经停了,白茫茫一片。 苏德富和冯春苗正合力把院子里积雪扫到一边,一个拿着扫帚扫,一个用撮箕装雪。大概是听到声音,两人都望了过来,苏德富欲言看着她又止,“大丫头起来了。” 他如往常般地问,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苏英华随意地点了下头,苏德富能装作没事人似的,她却做不到。 冯春苗就直接多,一脸喜气,“你爸说你应下陈家的婚事,这下好了,咱家就有缝纫机了。” 她一想到过几日自行车等三大件进家门,兴奋得不得了,她完全忘了三大件不是给她的。 冯春苗说得兴奋,还是被苏德富拉了把才停下,只是一脸热切地看着苏英华。 苏英华别过脸,余光瞄到冯春苗一下子变脸。 她不在意地拢了拢衣襟,棉袄大得不合身,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冷战,抓过一旁的扫帚,向院门口走去,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听到冯春苗生气的声音,“你看看,人还没嫁出去,翅膀就硬了,对父母这是什么态度。我到要出去说说,哪家的孩子给父母脸色看。” 她快速地越过他们,明显感觉到冯春苗的声音顿了一下,继而又高声在她身后响起。 “我十月怀胎生下这么个白眼狼,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到头来大了却给我脸色看。” 又有苏德富的劝解声,“好了,孩子跟着跟着我们受了不少的苦,心理不痛快,我们当父母的要体谅,都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本事,让孩子遭罪。” 苏英华在门口停下开始扫雪,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 可真有意思。一个唱白脸一个唱脸。 看来苏德富那副虚伪的嘴脸不是昨晚才有,他是一直如此,只是原主和自己没看穿。 冯春苗激动地叫起来,“我什么时候给她苦吃了,是没给她吃还是没给她穿。村里当年扔了、溺死的娃不知多少,我把她养这么大容易吗?刚生下那会她整晚整晚地哭,我整晚抱着她哄着她。那时候没奶,她见天儿的哭,你每天割上十来斤的草就为了给她换点羊奶,她出痘……” 苏德富看了眼苏英华的背影,见她不为所动,听着冯春苗越说越离谱,不禁气馁道:“行了,少说几句,非得逼的孩子和你离心你才高兴。孩子还在气头上,消气了自然好了。父母子女只间哪来的隔夜仇。” 苏英华嗤笑一声,听起来多么的善解人意,一个“诉苦”,一个装出宽容的样子,原主要是还在的话,这会说不得感动得不得了,然后三人抱头痛哭,可惜,听这话的是她。 她可惜的摇摇头,苏德富他们这招攻心的计是不错,唯一算错的是这具身子里的灵魂和他们没感情,不会感同身受。 苏英华这边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她扫得很卖力,不一会儿慢慢的出了汗。 三人默不作声地干活,一时之间,院内没人说话,只有刷刷地扫地声。 感觉到腰间发酸,她直起身,一手拄着扫把,一手轻锤几下腰部,四下环顾,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她扫的? 从她的位置到门口三步远,这块地上上干干净净,倒是两旁的雪堆得像堤坝。 她乐了,清理出来的地方不大,但她仍然觉得很有成绩感,人生第一次扫地,看来干的不错。 苏英华吃完饭,拿着空碗起身的时候,被冯春苗喊住了。 “碗放着我来洗,你去把猪给喂了。” 她头也不回地应了声知道了,她仍是去了灶台那边把碗筷洗了,连锅子都刷干净。 熄了亲近苏家的心思后,她就盘算用干活换取暂住的开销。 她不想欠苏家。 说她矫情也好,犯贱也罢,她不想在在心里鄙视厌恶苏德富他们的时候,还吃他们的用他们的。 她是占了这具身子。 按理来说她有责任孝顺原主的父母,起先她是这么想的,除了卧床的那几日,面对冯春苗指派的一堆事,她便是不会,也毫无怨言地去学去做,只因为那时她想融入这个家。 可苏德富他们对原主的举动寒了心,她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现在她干活,只单纯的想换取物质。 即便没人知道,但她心安理得。 她欠的是原主,不是苏家。 反倒是苏家亏欠了这具身子,不过那是原主的,她也不会沾。 苏英华拿着刀剁碎烂掉的菜叶子,她不知道别人家的猪吃的是什么,苏家的是饲料、泔水和菜叶子。 她看过冯春苗做过两次,照着记忆对比了一眼,见菜叶子切得差不多了,就把它给倒进泔水桶里,泔水是昨天的,又从放进足够分量的饲料,拿起一旁的木棍搅拌几下。 苏英华费劲的提起泔水桶往猪槽里倒,心道,幸好鬼上身除了灵魂不是原装,其他都是原主的,要是她原来的力气,根本提不起来。 苏家养了两头猪。 她这边才开始往槽里倒,那边就有一头猪哼哼地凑着脑袋过来吃。 她吓得一哆嗦,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猪,差点摔了泔水桶,稳了稳心绪,忙使出全身的力气举起桶对着猪槽倒扣,主食哗哗地掉落。 那头猪受了惊吓,哼唧地转身就跑。 苏英华看的傻眼,她这算是报了仇? 当下脸一黑,她是有多么想不开才报复一头猪? 苏英华喂完猪,顺手把鸡窝的门给开了,不过不知道是天冷还是怎么,鸡都窝在里面不出来,她看着干干净净的院子,回屋抓了一把糠撒在地上,鸡现在不吃,饿的时候定要觅食。 干完这些活,天已经大亮。 手冰冷的,苏英华哈着手进屋,苏德富他们已经吃好了,不见苏德富的人,冯春苗正收拾桌子。 她没想着往上凑,她是要干活,可也不会抢着干,走过去拿起木盆就要往外走,便听到冯春苗喊住她。 “大丫头,你过来把这碗洗了。” 冯春苗扔下竹制锅扫,神情自若地在身后的凳子上坐下。 苏英华直接往外走,冯春苗急了,“等等,我有话要说。现在想让你帮着干活都不成。”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不用说了。”苏英华冷声说,她抬起脚就要走。 “好了好了,我这就说。”冯春苗见这架势,吞回没说出口的抱怨,改口说,“大丫头,你爸说让英秀今儿回来,我想昨儿下了雪,路不好走,等天好的时候再让英秀回来,你看行吗?” 冯春苗不想苏英秀今儿回来,一个就如她说的,下了雪路滑,他们村离城里又老远,她怕冻着苏英秀,担心她路上摔跤,二来则是苏德富正在气头上,昨晚连她都被训了大半个晚上,说都是被她惯坏的,苏英秀现在回来,不是上赶着挨训,她可舍不得。 方才她劝了半天,老头子没赞同也不反对,吃饭完扔下句这事要经大丫头的同意后出去了。她这才晓得老头子顾虑苏英华,心里气愤极了,什么时候她竟然要看苏英华的脸色。 她正琢磨着腰如何和苏英华说,她便进来了,想多不想就让她去洗碗,以为她会像以往那样的乖乖照做,没料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心里再多的不敢与怒火也只能憋住,英秀的事还没结论,她怕惹怒苏英华她直接说不行。 冯春苗说完就盯着苏英华,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直憋着的火又冒了出来,这回事再也压制不住,说出口的话很冲,“英秀是你亲妹妹,你如今也没事,何必扒拉这点斤斤计较。这一路回来,英秀得遭多少罪,你咋不就不盼着她好呢,。” 苏英华原本就是装个样子在听,心里急着去洗衣服,原主就那么几件衣服,她不赶紧洗好晾干,可就没得换了,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恨不得把冯春苗的脑袋扳开看看,里面都长了什么。 原主都死了,还叫没事? 只是没人知道罢了,世上唯有她一人知晓。 在他们眼里苏英华只是落个水发了烧,眼下好好地站在跟前,哪猜的到里面换了个人。 要是那个时候她没附身,原主真的死了,那会怎么样? 这具身子或许被冲走,或许被人发现。 苏英秀做下的事会被冯春苗掩下,苏德富知道了也装出不知情。 除了这三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苏英秀在苏英华的死上推了一把。 苏英华不敢再想下去,回过神又听冯春苗说:“这回英秀说得过了,你从小就疼她,她是你带大的,你就放过她,和你爸说这事算了,我回头会好好说她。” 她要收回昨晚的话,冯春苗是亲妈,是苏英秀的亲妈。 心里涌上一股不甘,替原主不值,苏英华脱口问:“我真的是你亲生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不是亲生的你哪来的?”冯春苗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神情恍惚,,“我费了老大的劲把你生下来。我平时让你让着英秀,是你比英秀大,老大让老小,哪家哪户不是这样?其实我们你们一样疼。” 苏英秀用力抓紧盆子边,手上青筋暴起,“苏卫国才是最大。” “那怎么一样,卫国是男孩,要留在家里,你是……” 苏英华听不下去了,虎着脸离开,对冯春苗的哎呀叫声充耳不闻,她怕再待下去会仍不住把手上的木盆扔到冯春苗头上。 第五章 苏家出门往上拐上几步就有条溪,说是溪,其实是个水潭,溪水自山上流下,住在这边的人利用地势挖出个深坑,约有一人高,有用石头把出口堵住,时间久了,半山腰就形成个积水潭。 苏英华到的时候,潭边有不少人在,正高声交谈,笑声不断。 最先一个人看到她的到来,用手肘碰碰身边的人,示意那人往这边看。 苏英华冲着他们笑着点头算是打招呼,找了个角落走过去蹲下,用水桶打了水开始洗衣服。 水桶是走到半路想起忘了带重新回去拿来的。 时不时地会有目光落到她身上,说话声也比适才她远远听到的要轻的多。 地方就这么点大,再小声她依旧听到。 她知道她们在说她,一路过来收到不少类似的眼神,有好奇有可怜有同情,见多了,倒没了开始的郁闷,甚至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时候,她都能回头坦然地与他们对视。 苏英华抬起头,刚好撞进年轻媳妇的眼里,年轻媳妇愣了一会才讪讪地把指向她的手收回,露出尴尬的笑。 她抿了下嘴,垂眸,搓起浸了水的衣服。 耳边传来的说话声大了起来,苏英华好几次听到“跳海”两个字,知道他们定是在议论她跳海的事,她也不去管,嘴长在她们嘴上,爱说什么是她们的事。 有时候,你越是理会,越表现的在意,事情反而闹得更大。 被说一下又不掉块肉,这样的事上辈子她见得多了。 真要计较,上辈子她定不是被射死,而是累死。 苏英华突然眼前一黑,阴影笼罩过来,身边蹲了个人。 “苏家妹子,你真跳海了?”那人凑到她跟前轻声地问。 说是轻,可声音依旧很响亮。 瞬间,所有人都停下说话竖着耳朵听。 苏英华循声看过去,正是刚才那个年轻媳妇,她没想到竟有人当着她的面问出来,微微诧异过后,心中一动,装出生气的样子怒道:“胡说,我是不小心滑了一跤。” 原主是跳海,但她绝不不能认。 趁现在人多,她须把这事归到脚滑。 她扫了一眼,在场的大多人是不相信,那年轻媳妇直接露出“你骗人”的表情,“苏家你妹你和我说实话,我不是告诉别人的。” 苏英华嘴角扯了扯,她是长得清秀,可脸上也没印着“我很好骗,快来骗我”,怕是她话刚说出口,就被这媳妇子说了出去。 她做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学着她的样子挨近,刻意压低嗓门,“我真的是脚滑,你也知道我穿的鞋不合脚,很容易滑倒。” 她在赌,赌这里的人知道她在苏家的处境。 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是苏英秀不要了的。只是苏英秀虽然是妹妹,但衣服、鞋子要大些,她穿着不是很合。 她脚底的鞋不但大上一号,而且还滑。 刚才她过来的时候真的可谓是一步三滑。 果然,年轻媳妇目露同情地看了看她的鞋,怜惜说:“苏家妹子以后还是穿适脚的鞋。” 那也得她有得穿,想到家里还有一双更破的,苏英华脸色一暗。 不仅是媳妇子信了,所有人目光了然地盯着她的脚看,好巧不巧,两只磨得不成样的鞋有一直鞋侧面裂了个口,露出里面穿着的袜子上的补丁。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这样的鞋在岸边滑倒是不奇怪,她们一致选择忘记大冷天苏英华去海边干嘛。 有心软的顿时红了眼。 这里的屋子挨得很近,家里有点事,隔壁听的一清二楚。 来这边洗衣的人全是家住半山腰的人家,不少人还是看苏家小一辈长的。冯春苗如何对待两个女儿,她们或多或少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有人还曾经劝过冯春苗,可这是别人家的家事,冯春苗听不进去,她们不好多说,毕竟冯春苗既没随意打骂苏英华,也没饿着她。 不知何时,身边已经聚集了三四个姑娘、媳妇,叽叽喳喳地讨论苏家的事,不过不再围绕她落水,而是议论冯春苗种种偏心的举动。 “冯婶子要是偏心儿子我还能理解,可都是女儿,何必分出个高低。” “就是,我妈就疼我哥我弟,对我姐妹几个倒是差不多。” “昨晚苏大爷和冯婶子在院子里吵起来了,苏大爷骂冯婶子偏心眼,从小对苏家大妹子不好,凶得不得了……” 一两个年纪小的听了不已,转过头来安慰苏英华。 “你们这是不晓得,她啊,是在迁怒。”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插声道。 这话一出,那些个年龄不大的媳妇纷纷求着婆子说,苏英华同样感兴趣地看过去,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导致冯春苗忽略原主,厌恶原主。 她觉得冯春苗对原主不像是母亲对女儿的态度,倒有点像是对被囚的敌人。 婆子却是怎么都不肯开口,众人求了片刻,见她没有要说的样子,抱怨几句便丢开,转而说起其他的事,不是这家媳妇和婆婆起了争执,就是那家丈夫和妻子拌了嘴。 苏英华失落一会,打起精神,她是好奇冯春苗的过往不假,可没必要非得执拗这事。婆子看年纪不小,她能知道,村里其他上了年纪的说不定也晓得,以后她留心打听,总能问出个一二。 这么一想,她便有意要交好眼前的人,早前她不喜这帮人的嘴碎,但有时候不得不否认她们知道的消息往往比别人快,比别人多。 她上辈子哄得了皇帝、太后欢心,这会儿有心的情况下,很快地就融入媳妇姑娘当中,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她笑着附和。 一时之间,水潭边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大妹子你放心,回头我们就把这事说出去,以后谁再说你跳海的事,我非撕了他们的嘴。”最早搭话的年轻媳妇说。 旁边的人都出声赞同。 苏英华这儿知道年轻媳妇叫王红梅,说来两人还有亲,她的娘家和冯春苗娘家是一个地方,嫁的人家又是苏英华未来夫家的堂弟,听了她的话,忙感激得道谢,引得王梅红连连拍着胸口说等会就去村里转转。 王红梅走的时候热情地邀请苏英华去她家玩,“大妹子有空来上边玩。” 她家就在苏家上边,积水潭往上走几分钟。 苏英华点头应下,说有空就去。这会儿功夫她真心觉得这里的人不错,虽爱打听,说风就是雨,可大多没啥恶意,适才王梅红就领着几个人就跳海的事向她道过歉。 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有那么一两个看她不顺眼,总会被王梅红等人给呛了回去,一次两次,那几个倒不再说酸话,匆匆洗了衣服离去。 她渐渐地喜欢上了听她们说话,她们说话可有意思了,跟唱戏说书似的,以前她就喜欢这些个玩意。 苏英华笑着目送她们离开,不知不觉水潭边冷清下来,就剩下她和那个婆子,看婆子的样子像是要走。 她对着婆子颔首,收回目光,她也洗得差不多,只差最好把衣服拧干。 衣服浸水变重,她提的吃力。 她正想换个姿势站起来,余光瞄到婆子往她这个方向走来。 苏英华心下诧异,她这个位置是在里边,出去不应该往这边,莫非是有话和她说。 思量间,婆子到了,“你妈是个可怜的。你妈生你们的时候难产,痛了三天两夜把你们生下来,跟在你后边的妹妹生下来就没气。” 她说的很轻,深怕被人听到,她本来是不想说的,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当年是她婆婆接生,她跟着搭把手,原以为生不下来,最后生是生了,但大的没事,小的那个在肚子里憋久了早就没气了。这些年知情的人都敛口不提。 “你别怨你妈,那会儿你妈生你伤了身。” 后面那句以后怕是难有孕这话咽了回去,她记起四年后冯春苗生了一对龙凤胎。 她再多的劝解在苏英华明亮的大眼中说不下去了,“哎,这多是命啊!” 婆子感慨地绕过苏英华往外走。 “谢谢!” 她在婆子背后真挚地道谢。 冯春苗是个可怜的,难产又死了个孩子,但她不能因为这个把气撒在原主身上,那会儿原主就是个不晓事的婴儿,她懂什么? 难道原主愿意死个妹妹? 冯春苗自个都说有的人亲手溺死女婴,据她了解,这年代的人依旧是重男轻女,冯春苗不像是个为了女娃子会气这么久的人。 这当中又有什么隐情? 苏英华想到婆子说的伤了身子,摇摇头否定,冯春苗后来生了苏卫东和苏英秀,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在龙凤胎出生后,气肯定消了。 但冯春苗没有,她依旧仇视原主。 苏英华注意到有时候冯春苗看她的目光带着恨意。 那是因为什么。 苏英华苦思冥想,都没留意到手上的衣服一点点往下脱落。 “噗通” 衣服掉进木盆里,溅得她一声是水。 苏英华抬手擦去脸上的水渍,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喊你好几下都没反应。”陈爱玲从苏英华身后出现,笑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说,“咦,你身上怎么有水?” 陈爱玲狐疑地看着苏英华,难道又落水了? 苏英华高兴地看着她,瞧出她的心思,解释说:“衣服没拿稳,掉水里了,溅得我一身是水。” 陈爱玲仔细看了看,大笑,“我还以为你又落水,想着你是不是跟水对冲呢。” 苏英华由着她笑,蹲下身重新拿起衣服拧干。 陈爱玲笑了一会,见苏英华费劲,忙上去帮忙,“我去你家找你,你妈说你在衣服,怎么你才好,她就开始使唤你?” 她愤愤不平地替苏英华抱屈,“你妈的心眼偏到天了。” 第六章 苏英华心下一暖,“这回不是她指使的,我自己要洗,你也晓得我就没几件衣服,不赶紧洗了没得换。” 陈爱玲见木盆里就一件衣服一条裤子,脸色好转,可语气依旧不善,“就你傻,你看苏英秀,衣服断线就哭着朝你妈要新的,你呢,呆子一样地就知道捡她不要的穿。” 苏英华听了不觉得生气,她知道陈爱玲是真心为她好。 陈爱玲是原主的好友,按说原主的知交是她要疏离的目标,但她躺床上那几日,陈爱玲见天儿地往苏家跑,来看她陪她跟她说话。 她“装病”期间,见得最多的人不是苏德富,不是冯春苗,而是陈爱玲。 自然而然她慢慢地把陈爱玲当做朋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英华把拧干的衣服放到木桶里,拿起裤子的时候开口转移话题,不想老说冯春苗等人,。 陈爱玲在她下床那日去了外家。 “昨儿回来的,到家刚起雪,我妈不让我出门。” 陈爱玲甩了甩手上的水,想起来的目的,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我看到我嫂子带着陈家的人往你家去。”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苏英华的脸色,苏英华跟她抱怨过不想嫁给陈志军。 她在家看到嫂子领人往苏家去,猜是陈家的人,忙从后门抄过去赶在那群人前给苏英华报信,不料人不在,这不她又匆匆过来找人。 苏英华拧着裤子的手一顿,扬眉,“来的这么早?几个人?” 她更想知道的是那个陈志军来没来。 昨儿陈家托王小妹传信说今天来,她没想过会来得这么早。 陈爱玲看苏英华语气平淡,惊讶不已,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哎呦,是陈家啊,就是那个陈家。” 她朝着苏英华挤眉弄眼,努嘴挑眉。 苏英华笑了,把裤子和衣服放在一起,“忘了跟你说,我想嫁给陈志军。” 她说得很大方,没有姑娘家说起婚事的别扭。 陈爱玲揉了下耳朵,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英华,苏英华倒掉木盆里的说,“后来我想了想,陈家没什么不好的,我嫁过去总比待在家里的强。”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边说边提起木桶,又要去拎木盆,陈爱玲抢先一步拿到手,脸上兴奋不已,“我早和你说过我堂哥人好,外面的那些话都是瞎传的,你偏不信。” 苏英华睨了她一眼,刚才口口声声叫着陈家,这会改口倒是快,不过,这都是因为她。 陈大爷和陈爱玲的爸是堂兄弟,两家关系近的很。 只是原主这一个月来表现出对陈家的抗拒,陈爱玲就一口一个陈家。 有一次被她妈听见,说了半天的教,要知道她作为她家的老来女,父母捧在手心疼都来不及,哪舍得说骂。 但她依然不改口,陈家陈家的叫。 后来陈爱玲自己说,“你一听陈家就爆炸,我哪敢叫堂哥堂伯,怕你不理我。” 陈爱玲一蹦三跳,“我堂伯人可好了,比你爸妈好多了。” 话里有着对苏德富他们的鄙夷与不屑。 她回转过身,眉飞色舞,“你以后就是我堂嫂了。” 苏英华脚步不慌不乱地走了过来,就听她打趣道:“堂嫂,嫂子,堂嫂子。” 她笑得乐不可支。 苏英华轻轻推开她凑近的脑袋瓜子,平静地说:“好了,事还没定,先别乱叫。我们走快点。” 周围是树,不像有别的人在,可小心点总没错。 世事不管如何变迁,姑娘家的名声容不得败坏。 陈爱玲收起了笑,手拿着木盆背在身后,倒退着走,边打量边忐忑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堂哥?我叫你堂嫂你脸都不红。” 苏英华加快脚步上前,拉住她,“你好好走,看着点路,摔跤了疼的是你。” 陈爱玲乖巧地应了,又问了一遍,苏英华摇头,“我跟你堂哥面都没见过,怎么会一下子喜欢上。” 她早就过了那个说起未婚夫脸红的年纪。 四次定亲,磨去了她的羞涩。 陈爱玲想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前两日还不愿嫁,现在改口说要嫁。是为了离开苏家,又不是因为了堂哥这个人,怎么可能说嫁就喜欢上。 她倒不担心苏英华嫁过去后没喜欢上她堂哥。 她堂哥这人她了解,和他相处过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苏英华她也知道,只要别人对她稍微的好,她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对方。 她记得有次顺手给了苏英华一个馒头,后来她被人欺负了,一向胆小的苏英华冲过来帮她揍对方,后来挨打的人回去告状,苏英华被冯春苗打了一顿,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还笑着安慰哭着的她说没事不疼。 从那以后,她就发誓要和苏英华做一辈子的朋友。 所以在苏英华拒嫁的那段时间,她想都不想地站在苏英华这边,连堂哥都叫成陈家。 虽然落水后的苏英华怪怪的,不记得事,但躺在床上笑着对她说没事,她看着同样的笑容,觉得不管苏英华如何变,依旧是苏英华。 陈爱玲换了只手提着木盆,手挽上苏英华的胳膊,“我堂哥也来了,他的脚没事,根本就没跛。只是……” 她想了想还是不说了,英华姐好不容易想通了要嫁,要是自己提起堂哥脸上会留疤的事,她反悔了怎么办。 她得知英华姐和堂哥有婚约的时候比当事人都高兴,认为他们两个很相配,只是英华姐一直抗拒,刚才她听到英华姐同意嫁了,那个心都飞了起来。 倒不是她有意欺瞒英华姐,要是她堂哥陈志军为人不好,她定不会相帮,实在是她堂哥是个好的,她深信会把英华姐照顾得很好。 英华姐自小过的苦,她希望她以后能幸福。 “只是医生说要好生修养,养好了和正常人没差。” 这回定不能让婚事给黄了。 在她看来,苏英华就是因为流言才不愿嫁。 她不觉得这是苏英华的错,全都怪到那些个长嘴妇身上,尤其是苏英秀。 好几次听到苏英秀在嘲笑苏英华以后要嫁给瘸子,为这她和苏英秀吵过好多次架。 陈爱玲一路不停地为陈志军说好话,什么人看着凶但脾气好,什么力气大的很,以后家里的水都让他挑,什么陈家只有两个人,她嫁过去就自己当家作主。 苏英华听的脑袋多大了。 她想开口喊停,但见陈爱玲一副欢喜的样子,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算了,由着她说吧。 最后苏英华自暴自弃地想。 上山容易下山难。 山路不好走,又下过雪,更是难走的很。 在陈爱玲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苏英华的手就没有松开过,她一手拿着木桶,一手牵着陈爱玲的手,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好在苏家就在眼底下,很快就到了。 突然陈爱玲叫了起来,“志军哥。” 她用肩膀顶顶苏英华,笑得暧昧,“英华姐来找你的。” 她肯定地说。 苏英华看过去,一个高大的人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随着那人的靠近,苏英华呆了。 这人她见过! 她不但见过,还让这人背过。 可以说就是这人救了她的命。 她当初游上岸那会力竭,吐出肚子里的水后全身没力气,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身子冻得直打颤,喉咙撕裂般的疼,出不了声,喊不了求救。 那个时候正值涨潮时分,眼看着海水一点点地没过身子,原以为她终是难逃一死,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看到有个人影向她冲过来,记不清他说过的话,但与她对视的时候,她看清了长相。 然后她被抱起来,趴在宽阔的背上,在上下起伏中昏迷过去。 她醒来曾经向苏德富他们打听,但冯春苗当时一听她提这事就打岔,久而久之她就把这事放心底,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找人表达谢意。 原来他就是陈志军。 苏英华怔神间,陈志军走到了她们跟前站定,不急着开口,目光毫不遮掩地直视苏英华。 陈爱玲见两人相互看着不说话,用手肘碰了一下苏英华的背,“你们有事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跑,小跑出一段又回来,把手中的木盆往陈志军手上塞,一溜烟地跑了。 苏英华愣愣的看着陈爱玲来回地跑,心里替她捻了一把汗,“别跑,当心脚下。” 适才刚摔过,这人倒是不怕痛。 陈爱玲头不回地举起手挥了挥,脚下去慢了下来,改跑为走。 直到看着陈爱玲进了家门,苏英华后知后觉地发现眼下只有她和陈志军,而且他们还靠的很近。 黝黑的肤色,方脸剑眉,高鼻大眼,肩宽腿长,看上去阳刚男人味十足。 她看着尽在眼前的熟悉的脸庞,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荡漾开来,不知觉间脸上悄然爬起一丝羞涩的红晕。 突然她瞳孔猛地一缩。 “怎么?怕了?” 第七章 陈志军漫不经心的样子,视线从苏英华身上移开,落到她身后的树上。 苏英华冷不防地被这么一问,有些惊愕,她以为他们之间的谈话会以婚事开头,没想过竟然是问她怕不怕。 听起来像是没头没脑的问话,她却知道对方在问什么。 大概方才她眼神的变化让人看在眼里。 只是他怕是误会了。 错愕片刻,苏英华挺直了身,上前一步逼近,神情自若地看向他的左脸颊。 那是道蜈蚣般的疤痕,约一寸长,痂还没掉,看上去很狰狞。 这样的疤痕看着恐怖,她却不怕。 她的祖父和叔伯兄弟多年习武征战沙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无数,她见过比这更可怕的伤痕。 相较而言,陈志军脸上的疤还算不上个事。 “不怕。” 她说得声音不大,却如响雷般地炸在陈志军耳边。 苏英华看到陈志军只是直起腿,整个人的气势立马变了,刚才他像只睡着的老虎,此刻就是老虎醒来。 她感觉陈志军的目光如箭般地射了过来。 苏英华目光不闪不躲地迎了上去,四目相对时,她能清晰地看见对方眼底的惊讶。 陈志军端正身子,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这不是他第一回见苏英华。 和印象里的五官没差,鹅蛋脸,柳眉杏眼,此刻这双明眸正坦然与他对视,乌黑的双瞳里满满是他的人影。 不似记忆中的胆怯,不像匆匆瞥见的苍白柔弱,身姿笔挺,落落大方,眉眼间透着坚毅的神情,整个人看上去端庄从容。 少有人能在他的目光逼迫下还气定神闲,她胆子倒是不小。 陈志军一下子来了兴趣,“我爸和你爸妈在商量婚事。” 他之所以出门是因为他爸让他来接苏英华,说既然是他们的亲事,如何办,何时办,还是要问问两个新人的意见。 其实他爸想听苏英华亲口说愿意嫁。 他爸心中的顾虑很好猜,自村里的流言出来后,他一直不安于心,怕因他的一己之私毁了两个人,出门前还跟他好生说要是女方实在不同意这门亲事,他们就不强求。 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对这门婚事,他心情很复杂。 在他去当兵那年,老父告诉过他有这么一门亲事,自此他就把苏英华当做自己的责任,知道他以后的媳妇叫苏英华。 苏英华二十岁的时候,他回家探亲,老父看他年龄不小,村里差不多年纪的人都娶亲生子,就他光棍一条,便跟苏家人商议亲事,只是被苏家的人给推了说是舍不得苏英华要再留几年。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哦!想他常年在部队,一年到头不着家,苏英华嫁过来也受委屈,还不如再等他升一下职位,家属能随军的时候结婚也不迟。 后来他出了事,退伍回老家,可伤了腿破了相,就不愿意让苏英华跟着他受苦。 老父劝他试试看,或许苏英华不在意。 这回苏家既没明确拒绝,又没有应下,只说要问问苏英华的意见。 然后苏英华跳海了。 人是他背回来的,是跳海还是失足,他有数。就是因为清楚,他心底才过不去。 既然不愿意就说出来,何必以死相逼,弄得他像个逼良为娼的,里外不是人。 陈志军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的火。 今天来苏家是他的意思,他想将这事彻底做个了断。 人若是愿意,他就娶,无关情爱,多年的责任早成习惯。 不愿意,他就解除婚约,以后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来的路上,他都做好婚约取消的准备,毕竟苏英华的抗拒全村的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进了门,被告知可以商量婚事,饶是他再镇定,这下不淡定了。 他想不通前两日还寻死的人,怎么就突然愿意了呢? 陈志军狐疑地瞄了一眼苏英华,人却把她手里的木桶接了过来。 苏英华笑了,木桶不重,提的不累,不过有人愿意帮着提,她也不客气地接受这番好意,“恩,我知道。” 还是她主动说起应下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有这门亲事,我就愿意嫁。”她特意强调了“我”字,郑重地说,“我不能和你说跳海的原因,毕竟我答应过他们不说出去,但我可以明确地和你说,跳海的事不是主要因为你,因为这门亲事。” “我不清楚你是何时得知有亲事的存在,我却是半个月前你们来家里才被告知有这门亲事,在那之前一无所知。那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不知所措,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毕竟我不了解你,只是……” 苏英华住口了,能说的都说了,就看陈志军怎么想。 陈志军留意到她眼底闪过的意思黯然,转过身就走,“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他突然就不想追究以前的事了,既然她都说愿意嫁给自己,他一个大老爷们又何必与过去的是斤斤计较。 里面的谁是谁非说不清,不过猜都能猜到她必是受了不少委屈。 能让她应下不把事说出来的,只有苏家两老,而苏家两老又要维护的是谁? 陈志军心里一清二楚。 就是不清楚苏英秀到底做了什么,使得苏英华想不开。 只是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苏英华准备了很多话来应付陈志军,没想到的是才说了个开头,陈志军就不问了。 她一时之间摸不着头绪。 她不否认在刚才的那番话里,她耍了心眼,装出可怜的样子。虽然她说的是实话,可有些事不是亲身经历过,很难感同身受。 她做出难过的样子,只是想让陈志军同情、怜惜她,哪怕只是一点,但没想过效果如此好。 苏英华懊悔得眉头微蹙。 陈志军走了片刻发现苏英华没有跟上来,停下回头,“后悔了?” 他的脚站着的时候看不出问题,但走动的时候脚是一跛一跛。 苏英华自然是看见了,三两步地追了上去,反问:“后悔什么?” 不说陈家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单是陈志军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愿意报答。 目前接触下来她又不讨厌陈志军这人。 哪怕陈志军的脚真瘸了,她也不会后悔。 何况在这之前,陈爱玲早就跟她透了底,陈志军脚不会有问题,她更没可能反悔。 陈志军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挑眉,什么都没说得再次转身走了。 苏英华并肩跟在他身边,却不放过他,“我从没觉得你不好。” 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对陌生男子说这样直白的话,换做以前她是想都不敢想。 难道是到了约束更少,自由开放的环境,她藏在骨子里的本性释放了? 不过她不后悔,感情是要培养的。 看陈志军的态度,他们的婚事是定了下来。 既然如此,她不介意抢先给自己耍好感。 果然陈志军看了她一眼,眼里带着他未所察觉的笑意。 昨儿刚下了雪,今天却是个晴天。 苏英华抬眼看了一下高高悬挂的太阳,在经过院子的晾衣架时把洗好的衣服挂在绳上。 推门进屋,她就看到苏德富夫妻陪着一个老人围着桌子坐,旁边有个火炉取暖,里面烧着木柴,烟味很呛。 苏英华不舒服地清了清嗓子。 “大闺女回来了,快来这边坐下取取暖,在外面可冻着了?” 坐着的老人向苏英华招手,指指他身旁的座示意苏英华过去坐。 老人是真的老,帽子下露出花白的鬓发,枯瘦的手拄着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但背却挺得直直的,看上去精神抖擞。 不用别人说,苏英华晓得这个年纪比苏德富大很多的老人就是陈志军的爸陈大爷,忙走过去问候,跟他寒暄几句。 在陈大爷的催促下,苏英华刚要坐下,就听到冯春苗在旁阴阳怪气地说:“你还晓得回来,出去这么久,知道的以为你去洗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落水了。” 第八章 冯春苗怒目圆睁,她向陈强国问有关聘礼的事,陈强国愣是不给回话,说是婚事要等苏英华回来再谈,然后就说起什么瑞雪兆丰年,明年收成不错的话,老头子还跟着凑热闹。 哪家的婚事不是由着长辈做主,有了决定再告诉小辈,怎么到了她苏英华身上却要反着来。 还要再问,被苏德富扯了下衣角,使了个眼色给拦了下来。 她在这边心急如焚地盼着苏英华回来,左等右等人就是没回来,好不容等来了,她却是跟着陈志军有说有笑,进屋后不急着和他们做父母的打招呼,反而跟着个外人说东扯西。 看着那像开了花似的笑,冯春苗胸口窝着的火立马炸了,这臭丫头生来就是和她做对,早上跟她连话都懒得说,转眼就能和别人说个半天,眼里压根没有他们父母的存在。 要她说就得好好训上一顿,让死丫头知道个厉害,免得越来越不把她放眼里。 也就是老头子护着。 好啊,看看,现在护出个什么样来?她直接不理人。 冯春苗斜了眼身旁的苏德富一眼,又看到苏英华亲昵地挨着陈国强坐下,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筋断了,顾不得陈家父子在场,冲着苏英华就是一顿骂,“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整天儿在外面瞎转悠,连饭都不知道回来做,你这是想饿死我啊!” “你一个大闺女的还能要点脸吗?光天化日之下和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还知不知道廉耻。” “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专往男人身边靠。”冯春苗气不带喘地连声怒骂,越骂越来劲,最后激动地站起来,倾身伸长手就要掐苏英华的耳朵,“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我让……” “哐当” 陈志军踢翻了脚边的木桶,进屋后苏英华直奔他爸走去,他连桶盆带人地跟过去,爷俩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冯春苗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眉头皱起,听着后面的话越来越不堪,心中愈加厌恶,当着他的面,冯春苗都说得如此难听,还要动手,那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是不是更难堪地对待苏英华。 陈志军终是忍不下去,用力地往木桶上踢。 屋里的人惊得齐齐看他,冯春苗甚至忘记了还没骂完的话,呆愣地看过来。 陈志军立到苏英华和桌子间,迅速地出手,“啪”地下,拍开横着她面前冯春苗的手, 他沉着脸,凶光毕露,非常吓人。 苏英华是最先晃过神。 冯春苗骂她,她是真的火了。 三番两次的退让,还真把她的退让当成没脾气。 碍于冯春苗是这具身子的妈,她可以不理睬人,可以在言语上稍稍不敬,但不能直接动手。 她只能隐忍,以她对冯春苗的了解,冯春苗绝不是骂上几句就停歇的人。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她装出受惊的样子,手“乱挥”往冯春苗脸上都招呼几下。 冯春苗腰挨着桌边,上半身整个半空横过桌面,那张脸离她非常近。 她只要微微伸长手臂就能碰到。 果真冯春苗骂着骂着就动手,她克制心底的兴奋,刚做出惊慌的神情,陈志军就动了。 苏英华没想到陈志军会为她出头。 即便他没讲,苏英华也知道陈志军之所以这么做全是为了她。要不是因为他,陈志军何必强行插入别人家里的事。 冯春苗骂得再难听,骂得也是她自己的女儿,是家务事。别人就是听到了看到了,最多是劝上几句象征地拦一拦。 哪会像陈志军这样,直接与冯春苗对峙。 苏英华看着陈志军强壮的后背,眼眶发热,很久没有人这么维护她,她都要忘记被人护在手心的感觉,从她第一次被退亲后,她一直都是自己护着自己。 她忙低下头偷偷的擦拭眼角的珠子,再抬起头时,眼底一片担忧,陈志军脚上的伤还没好,刚才那一踢有没有使伤情加重? 她有心拉陈志军坐下好好看看,可眼下不是时候。 这个时候苏德富大喊一声,“都做什么呢?” 他伸着手就要去拉冯春苗回来,却被冯春苗看都不看地甩开,脸色顿时不好看,立在那儿也不再去拦冯春苗。 冯春苗身子哆嗦,不仅是被吓得,还被气的。 陈志军竟敢打她! 她是长辈,陈志军身为小一辈的竟敢对她动粗,况她教训自个的女儿,陈志军他凭什么拦。 一时之间冯春苗心头的愤怒压过恐惧。 她脸涨的通红,腮帮鼓起,鼻翼一张一翕,呼气声很重,胸腹上下激烈起伏,“陈志军,你竟敢对我动手。” 手随着这声厉喝快速地扇了过去。 忽的带起一阵风。 “陈志军,你这个……” 陈志军对着那只手毫不留情地又是“啪”的一声。 听着声响,要比第一次用力很多。 冯春苗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两眼冒火,欲要扑过去的时候,看到陈志军那只两次打中她的手高高举起,脸上的那道疤张牙舞爪似的,眼神冰冷,看她就像看死人,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似的,发不出声。 她立马记起当年陈志军拿着菜刀砍马盼娣,那架势,那神情和眼前的一模一样。 失去的理智一下子回笼,冯春苗吓得缩回身,脸上红一阵一白,人往苏德富身边躲,被苏德富狠狠地瞪了一眼也不敢吱声。 这时候想到了他,那起先怎么就不听他的劝? 陈志军是什么人?那就是凶起来六亲不认的家伙,这些年凶名不显,那是人不在村里去当兵了,又刚回来早出晚归见不着人。 他看到陈志军那张带疤的脸,隐隐有感陈志军更不好惹,躲都来不及,偏冯春苗竟敢去招惹。 现在啊,晚了。 他能有什么法子? 可冯春苗毕竟是他媳妇,这里又是他家,他这个一家之主不出面,怎么也说不过去。 苏德富察觉冯春苗用力地抓住他胳膊的手抖得厉害,无奈地开口,“志军,你……”他打心眼里怯陈志军,不敢直面他,把脸撇过去一点,用余光偷偷地瞄他的脸色,见陈志军板着脸看过来,被他锐利的眼神噎了一下,吞了吞口水,“你,你先,把手给放下。” 有话好好说。 陈志军置若罔闻,动了一下身,先头右脚踢木桶,太过用力脚都麻了,一直靠着有伤的左脚撑着,这会儿差不多到极限了,他换了个姿势站。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苏德富吓得直接禁声,冯春苗更是惊叫地整个人缩到苏德富身后,试图让苏德富那明显小上一号的身子挡住她肥硕的身躯。 陈志军嗤笑一声,想起苏英华干瘦的身材,对苏家的厌恶更深,感情苏家是连饭都没给苏英华吃饱。 突然他感觉身后被拍了一下,转过头,苏英华指指她空出一大半的凳子让他坐下,他拒绝了,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和苏英华没什么,冯春苗都说的那样难听,要是坐到一起,等他走了后,又不知道冯春苗要如何编排苏英华。 看着苏英华脸上自然流露在外的关怀与担心,陈志军感觉新鲜,不是没人关心他,他身边全是男人,大老爷们不像姑娘家心思细腻,便是他受了伤,老父等人担心归担心,可不会表露地如此直白。 她还不是自己媳妇,那要是真成媳妇,会不会更关心他? 心念一动,再是止也止不住,他把左脚放到两条凳腿间的横木上,人重重地靠在桌子上,桌子被他撞地轻微晃动。 冯春苗见没个动静响声,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正好撞上这一幕,以为陈志军像她一样横过桌子要来打她,吓得往后退却被凳子绊了脚,连人带凳地摔在地上。 苏德富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他吓归吓,理智还在,见陈志军除了靠上桌子边再无别的举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 他一转身,自是吃了一惊,可也把屁股着地的冯春苗暴露在人前。 苏英华与陈志军互看一眼,扑哧笑了出来。 苏德富扶了两次愣是没把冯春苗给扶起来,最后还是冯春苗一手被苏德富拉着,一手扶着桌腿慢慢地站起来,就这样她的腿还虚晃站不稳,苏德富只好拉过最后空置的凳子让她坐下,他又去把倒在地上的凳子竖起来。 等苏德富坐下的时候,他竟然在大冬天出汗了,抹去说不清是累的还是吓出来的汗。 屋内一片寂静,身旁冯春苗在位置上缩着身子,五官挤成一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对面苏英华坐在,陈志军站在她身侧,看向苏英华的时候脸色柔和,他们再过去点,就是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陈国强。 苏德富想了会就是想不起陈国强刚才是在干嘛,他试探地喊出一声,“陈老哥?” 第九章 陈国强霍地睁开眼,苏德富反而陷入两难的选择,是想陈国强帮着劝陈志军让这事过去,还是要陈国强压制陈志军让他赔礼道歉。 选择前一个,他的脸丢光光,身为长辈却要向打了他媳妇的晚辈低头,这要是传来出去,让别人如何看待苏家,又如何议论他这个当家人。 后一个,他压根不信那轻地不能再轻的声音能喊醒睡着了陈国强,这就说明陈国强是清醒的,清楚事情的原委,既然知道却不出手喝止陈志军,只能表明他对陈志军的行为不反对,甚至是支持。如此态度的陈国强能帮他让陈志军道歉吗?他想想都觉得悬。 那他改如何选择? 苏德富久久未语,察觉在场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身侧的冯春苗,两眼放光地看着他。 冯春苗看出苏德富的为难与犹豫,可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亲自去找陈志军的麻烦,至于她心目中的罪魁祸首苏英华,她早就盘算好了等陈志军走好,再给她个教训不迟。 她把“报仇”的希望寄托苏德富身上,不禁脱口喊道:“当家的。” 声音凄厉又委屈。 她是故意这么叫的,跟苏德富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她知道这人最好脸面,看重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别看平时她在苏家像是呼风唤雨,那是她琢磨透了苏德富的心思,顺了他的意。真有个事,真正做主的永远是他,只能是他。 苏德富精神一震,可临头瞥见陈志军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一个激灵,差点忘了陈国强这人最护犊子,当年陈志军砍了马盼娣一刀,陈国强也不逼着陈志军道歉。那可是陈国强的亲弟媳,陈志军的亲生妈。轮到他,和陈家亲事八字没撇完的人,陈国强更没有可能会让陈志军道歉。 何况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这次的事件中陈志军是不对,冯春苗也逃脱不了,两人可以说是半斤八两。 既没那么大的情分,又占不了理,他何必为了个没影的事与陈家闹得不愉快。万一陈家恼怒之下退了亲,把今儿的事传了出去,他依旧得丢人,还得罪了陈家,闺女嫁不出,欠下的债要还上,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倘若他们成了亲家,陈家不管怎么都会替他藏着掩着这事,他照样保住脸面,又得了实惠。 至于冯春苗受的委屈,就当是个教训,近来越来越没了分寸,他私下赔了多少不是,吃点亏,以后行事说话收敛点。 苏德富改了主意,“陈老哥,这两孩子的婚事你考虑定在什么时候?” 冯春苗闻言眼神暗淡,有心想要劝几句,嘴巴张了又闭上。她能在苏德富还没下定决心前影响他,一旦苏德富有了主意,她是再也不能让其改变。 心里再多的不甘,随着苏德富的话深深地掩藏了起来。 她凶巴巴地瞪想苏英华,找不了陈志军的麻烦,她不信收拾不了大丫头,只是苏英华在陈志军眼神的逼迫下羞着脸低下了头,冯春苗入眼的便是翘着头发的头顶,一口气差点喘不上了,深深地吸了几口后才消停下来。 “我看年后……”陈国强才开个口,陈志军目光专注地盯着苏英华,头也不回地插嘴说,“爸,你不是说下个月九号是好日子。” 他是在翻黄历看日子的时候随口一说,不过难得陈志军开口,陈国强自是不会忤了他的意,“对,看我这记性,一月九号是个大吉日。大闺女,你说呢?” 后半句是陈国强在问苏英华,他没有忘记来苏家的目的,听苏英华亲口答应。 不过看陈志军眼底的急切,苏英华低着头的样子,陈国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苏英华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说,“我没意见。” 只是她那红彤彤的耳尖泄露了她内心的羞涩。 陈国强满意点点头,这闺女打小乖巧懂事,他看得顺眼,觉得是个好的,抢先为志军定下,后来知晓了苏家的那点为人处事,见闺女一年比一年懦弱,他不止一次后悔定得太早。直到这一次出了个跳海的事,他方深深懊悔当初太过武断。 幸好他没看错眼。 冯春苗突然出声道:“姑娘家的矜持点,说起婚事哪个不是避着躲着,哪像你不知羞,还不赶紧地避开。” 她一开口就是满嘴的火药味 陈志军黑下脸,陈国强抢先一步,沉声说:“现在不是以前,姑娘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说妇女顶半边天,现在的青年,那啥,流行自由恋爱。我看大闺女这性子不错,利落。” 他一辈子直爽惯了,最受不了那些个吱吱呜呜半天不吭声的性格,觉得那太小家子气了。苏英华对待婚事落落大方的态度,让他很欢喜。 陈国强都这么说了,苏德富自是顺着往下说,他横了眼还有话的冯春苗,“老哥说的是,大丫头性子说一是一,有啥说啥。” 苏英华闻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苏德富说谎不脸红,就原主那一棍下去都不会喊痛的性子还直爽? 她渐渐听不到苏德富他们的声音,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陈志军身上。 任是她再大方,在陈志军灼热的目光注视下,不自在地别开头,饶是如此,她感觉陈志军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她全身,最后停在头上。 她紧扣凳面边沿,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陈志军听着有一下每一下的抓挠声,心痒痒的,两家开始商量婚期的话,苏英华板上钉是他媳妇,心中没了顾虑,当下大刀阔斧地在苏英华身旁坐下,“别抓了,当心断了指甲。” 苏英华一僵,灼热的气息顺着耳朵钻进身子,使她浑身烧了起来。她不安地往旁边移了移,不过很快地发现没用,她动,陈志军跟着动。 “别动。” 苏英华哪里听得进去,这会儿她恨不得离陈志军远远的,以为能坦然地面对,但在陈志军逼人的目光下,她紧张的手脚无处安放。 明明在屋外的时候陈志军给人的感觉是冷冰冰的,此刻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带给她压迫感 她感觉陈志军的气息无处不在,慢慢地往边上挪,刚动,肩膀就被陈志军按住。 肩膀像被人烫了一下似,本能的缩肩,苏英华扭动身子想脱离他的桎梏。 “当心摔着。” 不知不觉她已经坐到凳子的边缘,苏英华避无可避,无奈地抬起头,目光落到别处,声如细丝,“你放开我。” 陈志军松开手,他倒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苏英华不停他的话要掉下去,情急之下出手按住他,之后也忘了收回。 苏英华又说,“你坐开点。” 陈志军虽然不是很想,但媳妇的话还是要听,再一次乖乖地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留出手掌长的空隙。 苏英华松了口气,虽然距离依旧很近,不过比起方才腿挨腿得要能接受。 第十章 婚事可以复杂,也可以简单。讲究点的人家婚事要过六礼,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普通人家亦会有纳彩、纳征和迎亲。 以苏英华上辈子的家世,她定了四次亲,哪怕没有一次走到最后。都是按路数最多的照做,她就没见过像陈苏两家这么简化的流程。 陈苏两家的婚事谈了两天就说成,那还是冯春苗就彩礼的事耽搁了时间。 那日两家约定了婚期,冯春苗提出要三转一响外加八百元的彩礼钱。 苏英华不知道三转一响是什么,也不清楚八百元是多少。不过看陈志军父子和后来找过来的王小妹的反应,她能猜到冯春苗在漫天要价。 王小直接出声挤兑,“婶子,你家卫国结婚时候买的自行车怎么还在你家放在,他老丈人没过来要?” 看着冯春苗说不出话,她又说,“咱村子有几个人娶媳妇把三转一响给置齐,志军为了凑齐三转一响搭了多少的人情在里面,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陈苏两家脸上有光。现在村里哪个人说起这门亲事,不是羡慕你苏家有福。” “你去问问,谁家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不是留在自家,反倒是给媳妇娘家。你怎么就不把自行车给卫东他丈人。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你怎么就不去抢。你这不是嫁闺女,是卖闺女,你还真不怕别人说嘴。” 当时苏英华看到冯春苗撇了下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王小妹继续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不替英华着想,也得为英华下边的英秀想想,那姑娘十八、九岁,到了该说婆家的年龄,你这话传出去,谁还敢上门来提亲娶亲。莫非你是想把小闺女留在家,你大儿媳妇知道吗?” 冯春苗脸色变了又变,倒不再坚持三转一响,不过彩礼钱却开口要一千元。 王小妹也不跟她说,直接问苏德富,“叔,你家准备给英华多少嫁妆?” 苏德富回不出话,他压根没想过嫁妆的事。 “四百元。”王小妹说。 冯春苗不同意,“我家养大个姑娘吃的喝的不要钱。” 苏德富没吱声,由着冯春苗闹,在他看来四百的确有少了。 王小妹说:“上个月陈建国结婚,彩礼才三百。” 冯春苗坚决不同意,当时屋里僵持一段时间,陈国强招呼王小妹过去,低声和她说了几句,王小妹走回来对着苏德富说:“叔,四百,不用你们出嫁妆。英华结婚那天的衣服不用你们出。” 苏英华后来得知这里的彩礼钱就是她熟知的聘礼,彩礼钱里包含了给新娘子买衣服的钱,一般疼女儿的人家会把彩礼钱置办成嫁妆让她带去夫家,富裕点的会在添点。 所以陈家给出四百的彩礼真不算少。 “叔,再多就要被人说是卖女儿了。这名声可不好听。”王小妹劝道。 苏德富最后同意了,冯春苗再是坚持在苏德富的一个眼神下也不敢闹,不过要求第二天就得把彩礼送过来,陈家应下了,连饭都没在苏家吃,直接回去了。 苏英华跟着苏德富他们出门,陈志军在离开前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事到这里应该可以说是谈完了,不过在第二天陈志军来送彩礼钱的时候,冯春苗又有要求了。 她提出陈家在日子前把三转一响先送来苏家,苏英华当嫁妆带过去,并反口说要六百的彩礼钱。 第一个要求陈家答应了,苏家无非是为了面上好看,至于第二个,王小妹怎么可能答应,说好的事哪能这么容易就让她说改就改,若是应下了,冯春苗是不是又要反悔说少了。 当下就呛了冯春苗一顿,只是冯春苗哪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胡搅蛮缠,气的王小妹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囔囔着要和苏德富讲话。 冯春苗得意洋洋地说:“老头子有事不在家,这事和我说一样。” 苏英华站在楼梯间看得一清二楚,前脚陈志军三人进院,后脚苏德富就猫着身从后门溜了出去。 陈志军等人哪会猜不到苏德富夫妻是商量好的,明明前一天说过今天来小定,怎么等人来了就不在家,这不是躲他们还能是什么。 心中对苏德富不齿,也懒得和冯春苗说理,陈志军直接把放在桌子上筷子折断用力拍在桌子上,“六百?” 冯春苗看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又瞧着断成两截的两只筷子,脸一白,吓得不敢多说,连陈志军把钱递到她面前,她都哆着手接过。 按说这一天苏家要留下这群人在家吃饭,不过当时气氛僵持,冯春苗不会说留人,陈志军等人不愿留,两伙人心照不宣地早早散了, 好好的一门婚事,两家本应该在亲事说成后走的更近,只是经这么一闹,关系反而疏远。 苏英华心情忐忑,她不知道王小妹找她有什么事。 难道是陈家反悔要退婚? 苏英华胡思乱想,毕竟换做是她,她也不想要苏家这样吃相难看的姻亲。 苏英华这两天知道王小妹嫁的是陈爱玲的大哥,当时还吃了一惊。陈爱玲家就在苏家隔壁,出门右拐就到了。 陈爱玲家也有院子,与苏家不同的是她家的院子没有墙,也没有院门。 苏英华发现这里大多户人家都跟陈爱玲家一样,有院子没有墙。苏家的围墙夹在其中很是突兀。 “英华姐,你来了,我还想你什么时候到呢?”苏英华刚踏入院子,陈爱玲就从屋内冲出来,拉着她的手开心地说。 苏英华跟着她进屋,问起王小妹,“嫂子在家?” “在呢!嫂子在屋里等你。真是的,有什么事不能去你家和你说,或者让我给传话,非得让我找你过来。我都听到婶子刚刚骂你了。” 陈爱玲说到最后朝左边苏家的方向看了看,她在屋子里都能听得到冯春苗在骂苏英华一天到晚瞎跑跑,就因为这样,一般都是她去苏家找苏英华玩,而苏英华很少到她家来。 苏英华轻声安慰她,自从陈家小定后,冯春苗看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有事没事就骂几声,不过也只是骂,到没有动过手。 不是冯春苗不想,而是她不敢。, 陈志军那天威胁了冯春苗,“以前我不管,从今天起要是让我知道你对英华动手,你是怎么打的,我加倍奉还。” 过去好几天了,苏英华想起这句红,脸又红了。 “英华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哪里不舒服?”陈爱玲担忧地问。 “没事,大概是热的。我出来前干了活,怕嫂子等急了,走的有点快。”苏英华手作扇在脸边扇着。 “可刚刚明明没红,怎么……” 苏英华不给陈爱玲说完的机会,拉着她走,“好了,嫂子是在楼上?” 怕陈爱玲说出个什么惊人之语,苏英华忙转移问题。 陈爱玲闻言也不再多问,带着苏英华上楼,“嫂子在她自己房间里。” 这里的房子都是两层楼,楼下起居楼上住人。 王小妹在房里听到声响笑着迎了出来,和苏英华闲聊几句,就要打发陈爱玲先离开。 陈爱玲不愿意,挽着苏英华的胳膊说:“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苏英华心下一咯噔,这事看来不小,不过面上却帮着王小妹劝陈爱玲,哄了她几句,又许下和王小妹说完话就去找她玩,陈爱玲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脚刚跨出房门又缩回来,“英华姐,你要记得来找,我有事跟你说。” “是真的有事,重要的事。”她郑重地说。 苏英华点点头表示知道,陈爱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王小妹关上门,“爱玲被我们宠坏了,都是大姑娘了还像个小孩子,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办?” 王小妹嫁进陈家的时候陈爱玲才十岁,可以说是看着陈爱玲长大。 她是真心疼陈爱玲。 她嘴上说着抱怨的话,眼眉间却是笑意一片。 苏英华看着王小妹这幅“自家的孩子最好”的神情,笑了,“爱玲这性子才好,谁看了不喜欢。” 至于婆家不是苏英华现在一个未嫁女能说的。 王小妹听了,看向苏英华的神情越发温柔,苏英华是不是真心说这番话,王小妹还是看的出来。 爱玲这眼光不错,交得朋友不错。 王小妹其实和苏英华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在她印象里苏英华话不多,看起来有些阴沉,整日埋头干活。 对于陈爱玲和她相交,她一开始是反对的。像苏英华这样脾气古怪的,不好相处。可陈爱玲整日英华姐长英华姐短,时日久了,两人交情一日好过一日,也没发生过争执,她这才放下心来默许她们往来。 即使这样,对于她来说,苏英华只是陈爱玲玩得来的玩伴。 王小妹第一次正眼看苏英华,那还是她得知陈苏两家有婚约,特意跑去看人。 不过那会她瞧了一眼就不再看,实在是那副怯弱的模样,让她深深为陈志军不值。只是两家关系再是亲近,这样的大事她也不好随便插嘴。 之后的几次见面,她都是匆匆一瞥,尤其是出了跳海事件,她更是顾不得忌讳,直接劝陈国强父子退亲。 王小妹发现以前都是她小觑了苏英华,几句交谈下来,苏英华不但能接上她的话,而且一举一动赏心悦目,浑身的气度丝毫不像是村里的姑娘。 她到此刻方才明白为何出了那样的事,陈志军还是不愿退亲,这样的姑娘,方圆百里再难遇上。 歹竹出好笋。 王小妹感慨一声,让苏英华继续坐着,起身去开柜,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红纸包。 苏英华接过王小妹递过来的红纸包,拿在手里,她好奇地望向王小妹。 “打开看看。” 苏英华小心翼翼地打开,红纸包了很多层,她一层一层慢慢的揭开,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吃惊地抬头看王小妹,“嫂子,这是……” “这里一共是两百元。” 第11章 一一 苏英华知道是钱,彩礼钱事后,她就了解过,这里的钱有点类似她那个时代的银票和铜板,是印有面额的纸币和硬币。 虽然手上这叠钱的样子是她没见过,不过看上面印着的人像和“拾圆”两字,和她看过的两元纸币差不多,她就知道这是陈爱玲口中的拾元大团结。 给她的? 王小妹干嘛给她钱? 还给这么多? 苏英华听陈爱玲说过,城里工人的工资每月三四十元,两百元相当于他们将近一年的工资,便是这样很多人一年也攒不下两百元,何况是村里。 她惊疑地看着看着王小妹。 王小妹笑了,“志军让我给你。原本的彩礼钱是六百,只是……”她看了一苏英华,不管冯春苗如何,她终究是苏英华的妈,“志军后来觉得四百做彩礼,两百给你当压箱钱。” 任是王小妹说得含蓄,苏英华仍是听懂了,陈家原来打算给苏家的彩礼钱是六百,而冯春苗夫妻贪心不足,彩礼钱直接缩水了,不晓得冯春苗知道了,会不会后悔她闹上那么一出。 不过这多出的二百也不应该给她。 “志军从你家出来就想给你,不过被我拦了,人多嘴杂,让你爸妈知道了,这钱你也保不住。我想还是私下给你,这事就大伯、志军和我知道。”王小妹按住苏英华拿钱的手,往苏英华的方向推了推,“你拿这钱,给自己置上份嫁妆,虽然大伯和志军不在乎你有没有嫁妆,可嫁妆不单是夫家人看的,外面的人也会看。你带着嫁妆嫁过去,总能堵上有些人的嘴。” 苏英华怔怔地看着手心的钱,她无比清楚嫁妆对女人的重要性,以前有晒妆的说法。 陈家出了四百的彩礼,在村里是少见的。不少人等着看日子那天苏家会陪上多少嫁妆。假使苏家不给或者给的少,岂不是让人嘲笑是卖闺女。 苏德富好面子,丢不起这样的脸,不会真不给她嫁妆,可要他拿出很多,苏德富大概也不会舍得。最终就是胡乱给点,又有陈家前天送来的三转一响凑数。 这些糊弄不知情的人是可以。 陈家置办三转一响的事没有外传,可也有不少人知道,如王小妹这样关系近的亲戚,以及陈志军托人买缝纫机和收音机的朋友,到时候这些人又如何看她。 她能不在意不相干人的眼光,但对于陈家交好的人不得不多上几分心思,怎么能让这些将来一直打交道的人低看她几分。 婚期定下,她就在想嫁妆的事。 村里嫁闺女陪嫁大多是柜子等四十八条腿,被子,热水瓶、脸盆和碗筷。富裕的多给点,穷的凑上一两床被子。 她琢磨着四十八条腿她是没法子,可其他的多多少少得给自己备上。 钱哪来? 苏家是指望不上。 她身无分文,愁了两日依旧想不出法子在几天内弄来一笔钱。 陈志军替她想到了,所以才托王小妹给她送钱。 苏英华握着越发烫手的钱,心里很不得劲,想了想,把钱往王小妹手上塞,“嫂子,这钱我不能要。你替我还给陈志军。” “陈志军”三个字咬得很轻。 王小妹诧异的劝道:“你别多想,给你就拿着,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不必不好意思。” 话是这个理,只是她毕竟还没有嫁过去,没嫁过去就花男方的钱,她实在是做不到。这么大一笔巨额,她又怎么会不动心。 有了这笔钱,她就能办份体面的嫁妆,能在苏家挺起腰杆。 但为了那点嫁妆,那份面子,真的值得她放下骨气,丢了自尊吗? 不值得! 花了这笔钱,她以后面对陈志军就会不自在,会无形当中在他面前矮上一头,即便陈志军没有那样的想法,但她知道她会这样想。 很多人都会如此想。 王小妹别看她现在和自己有说有笑,可她掩饰得再好,依旧能看出神情间不经意流露出一股轻视。 还不是因为她猜测自己会拿这笔钱。 一元两元她能接下,这么大的笔款,她定不能要。 “嫂子,我不能要这笔钱。”苏英华避开王小妹往回塞钱的手,“这钱我花着不安心。” 王小妹震惊了,她瞅着苏英华,看她是不是欲情故纵,拿乔想要自己再劝几句,到时候做出为难的样子接下,然苏英华神情坚定,眼神坦荡,对上她的视线不躲不闪。 她是真的不想要这笔钱。 王小妹说不清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自诩最会识人,两次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 她问:“你真的不要?” 苏英华看着她点点头,“麻烦嫂子帮我谢谢陈志军。” 她是真心感谢陈志军,陈志军替她想的周全,她却辜负了这片心意。 “好,我会把钱还给志军,不过这声谢还是你亲口起说的好。” 真是个拎得清的姑娘,可惜了,王小妹心生怜惜,“嫁妆是重要,可那些都是虚的。” 王小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娘家是外省的,老三届。六六年高中毕业相应号召下乡,插队到小陈村。六八年的时候和陈志国结婚。 当时她没嫁妆,身上穿着陈志国买的新衣拿着个包裹嫁进陈家。虽然那个年代物资紧缺,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不过嫁闺女的时候还是会凑上一对枕巾,像王小妹这样什么都没有地嫁出去的也少,为此那个时候说闲话的不少。 王小妹说:“你陈大哥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永远记得。‘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能带来多少嫁妆。’就冲你陈大哥这句话,后来政策变了,我能回城了,可我依旧留了下来。” “你看,我没嫁妆现在过得也不差。过日子,凭的是那份心,你对我好,我体谅你,哪有过不下去的生活。志军也不是注重虚名的人,嫁过去后,你们好好过。” 苏英华刚踏出王小妹的房间,就被等在外面的陈爱玲拉到她屋子里,按在床边坐下。 苏英华刚想问她在外面等多久了,就见陈爱玲飞快地把枕头口的线用剪刀给拆了,从里面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布袋,递给苏英华。 “英华姐,给你。” 苏英华讶异地盯着这个小布袋,莫非里面也是钱。 陈爱玲不知道苏英华的心思,看她呆愣在那不接,直接拿起她的手放到她手心,舒了口气地说:“我总算把这个还给你了。” 她往身后一仰,整个人躺倒在床滚身。 还给她? 这是她的? 不,原主的? 苏英华拎了拎,有点重量,里面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应该不是钱。 她解开系在口袋的绳子,探头一看,傻眼。 她把袋子里的东西直接到在床上,两枚黄金戒指,一堆面额不一的纸币和硬币。 “英华姐,你把这些拿回去当嫁妆。”陈爱玲趴在床上,手支起下巴望着她说。 苏英华捡起其中一枚戒指放到眼边,戒指样子老旧,看起来有些年代,不过原主是哪来的这些个东西。 “英华姐,你别伤心,苏奶奶知道你要出嫁,定会开心的。”陈爱玲劝慰,英华姐每回看到戒指就难过,等下要是哭起来,她该如何安慰。 陈爱玲眨眨眼苦恼地想。 不过,英华姐怎么还没哭。 陈爱玲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以往数到十的时候就该哭了,这回她都数到十二,还没有哭。 “你说这些是苏奶奶给原,给我的?” 苏英华接受的信息有些大,一时反应不过来,差点口误。 陈爱玲听她这么一问,倒是记起她英华姐落水后记性变差,好多事不记得,怪不得英华姐不哭,原来是忘了。 这样也好,英华姐想不起来就不会伤心苏奶奶的去世。 她没留意苏英华叫奶奶是跟着她喊苏奶奶,坐起身,凑到苏英华身边,指着戒指说:“这两个戒指是苏奶奶临终前给你,说是个你当嫁妆。”她挑出三张面额是五元的纸币,“这也是苏奶奶给的。”然后用手指画了个圈把那剩下的钱圈在里面,“这里是五元九毛三分,是英华姐你以前攒的压岁钱。” 第12章 一二 原主攒的? 原主竟然会偷偷攒钱。 而且还会藏起来。 苏英华被一连串地信息砸的晕头转向,她对原主的了解太过武断,看冯春苗习以为常地对自己打骂,就想着原主是个懦弱的。 但真的是懦弱? 便是自己,也只是在态度上让冯春苗碰个软钉子,出手反抗自己都顾虑多多,何况是原主,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了。 一个懦弱的人会藏钱?会让整个村的人都晓得冯春苗的偏心眼? 这其中太令人寻味了。 她思索的时候听到陈爱玲说:“苏奶奶还在的时候,你把压岁钱放她那,苏奶奶去世前把一对戒指和十五元钱给你,让你收好。去世后,你不放心把这些东西放家里,就让我保管。” “我谁也没说,把袋子藏在枕头里。睡觉前都要摸摸,就怕一不小心让我给弄丢了。” 为了这袋钱她都不让任何人碰她的床,唯恐被人发现。 陈爱玲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把布袋子交还给苏英华,整个人轻松几分。 苏英华莫名的感动,不仅是为了陈爱玲,还为了原主,她们之间的信任让她动容,原主谁也不信,就把这个意义非凡的袋子放到陈爱玲这里,陈爱玲亦没有辜负原主的这份信任,谁都没讲地独自藏了布袋这么多年。 她听说苏奶奶是在苏卫东过继后去世的,苏卫东十岁过继,现在十八岁,算下来差不多有七八年。 也就是说陈爱玲帮原主保管了七八年的布袋,愣是没透露一点风声。这份毅力,不是谁都能坚持这么久的。 苏英华谨慎地把戒指和钱装回布袋,刚系上绳子封住口,陈爱玲翻个滚说,“英华姐,苏奶奶说戒指和十五元给你当嫁妆。” 她偷听爸妈谈话说苏家叔婶不会给英华姐太多嫁妆,她就惦记着要把这布袋还给英华姐,“你可以用这些钱做床被子。” 陈爱玲说起嫁妆头头是道,“枕巾要一对,热水瓶、脸盆、搪瓷碗,再打只木箱子。” 她从床底缝下扒拉出一个同样颜色的小布袋,抖了抖,里面哗啦掉出一堆硬币和纸币,数了数,沮丧地说:“四元九毛,根本不够。” 早知道她应该学英华姐把压岁钱攒起来,那她就有钱给英华姐办嫁妆。 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去问她妈要,不过她知道她妈的钱英华姐不会要。 苏英华帮她把钱给装回袋子,将两个袋子塞到陈爱玲手中,“爱玲,这袋子在你那放几天,等我结婚了再来拿。” 她不会动这个袋里的戒指和钱,这是原主的,她想以后把这袋子传给子孙,然后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很重要很亲近的人让她交给他们的。 她觉得比起她,这具身子孕育的后代更有资格拿这些。 现在带回苏家不保险,谁晓得冯春苗会不会发现。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不冒险了。 “英华姐,你不要吗?那你的嫁妆怎么办?” 陈爱玲焦急了,这些钱是不够,但英华姐连这点钱都不要,那嫁妆哪儿来? 苏英华神情柔和地看着陈爱玲,一天内连续有两个人为她着急嫁妆的事,这份情她铭记于心,刚要开口安慰陈爱玲,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像是冯春苗的声音,随即就响起冯春苗的喊叫声,“大丫头,大丫头。” 她很想不理会,只是冯春苗叫个不停,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她无奈地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探出头应了一声,“来了。” 冯春苗就站在靠近陈家的墙下,仰着头冲着陈家喊叫不停,被苏英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立马没好气道:“你想吓死老娘,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你……” 苏英华没听完她的话就“啪”地合上窗户,临走前对着担忧的陈爱玲说:“嫁妆的事你别担心,我会想法子的。” 冯春苗拉着苏英秀,不错眼地上下打量,心疼地摸摸她的脸,“瘦了,是不是担心大丫头吃不下饭,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心善,大丫头没事。” 苏英秀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一屁股坐下,“妈,这话你念了好几遍,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她刚回来她妈就搂着她心肝儿地叫,一个劲的念叨瘦了黑了,她听得烦死了。 冯春苗听了却不生气,笑着说:“你这孩子又瞎说,耳朵怎么会长茧。”不过看苏英秀不太高兴的样子,忙不迭地说,“好了,好了,妈不说,这不是妈好几天没看到你,想你了。饿了吧,再等等,妈让你姐回来给你做饭。” 英秀进门就喊累喊饿,她说她去做,秀英非说要吃大丫头做的。 想到疼爱的小闺女不想吃自己做的饭,冯春苗心中对苏英华更不喜,她做的又不难吃,怎么一个两个就认准那死丫头。 苏英秀看出冯春苗的不快,抱起她的胳膊撒娇,“妈,我这不是心疼你,忙活了半天累了,你歇会,做饭的事让大姐来。” 这番话说得冯春苗开怀大笑,不顾苏英秀地挣扎一把将人楼到怀里叫闺女。 苏英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场景,第一次听到冯春苗的笑声,原来是会笑的,还以为她天生是一张生气的脸。 冯春苗是背对着苏英华,苏英秀第一时间看到苏英华,亲昵地抱住冯春苗的脖子,挑衅地朝苏英华笑笑,“妈,我姐回来了。” 冯春苗不甘愿地松开苏英秀,闺女大了不怎么愿意给她抱,转过身来,收起脸上的笑,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妹刚回家,你去给她做点吃的。” 你妹?! 苏英秀! 苏英华目光凌厉地看向苏英秀,长的几乎和冯春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英秀察觉到她的注视,她不满地瞪了一眼苏英华,转而又很快的别开眼。 不过苏英华眼尖地发现她眼底闪过一丝害怕。 “还不快去,你妹饿着呢!”冯春苗皱起眉头喝道。 让她为苏英秀做饭? 做梦! 苏英华转身就走,她就不该回来,只是不回来,以冯春苗的性子,还真能做出冲到陈家闹的事。 “你站住,我让你做饭你就去做,怎么现在我指使不了你了?”冯春苗虚张声势,她很清楚早几日她就拿苏英华没办法,派给苏英华的事十次里面只有三次她是应下的。 只是在苏英秀面前,她不管如何都要死丫头应下,若不然她这个做妈的就没了威信。 她快速的冲了过去,挡在苏英华的前面,拉下脸,手指着她的脸,厉声问道:“你去还是不去?” 苏英华绕过她,脚不停歇地往外走,冯春苗只会大声喊叫,说点难听的话,再多的她不敢。 苏英秀的声音响起,“妈,我不饿。你别为了我和大姐吵架,大姐生我的气是应该,我,我去向她赔不是。” 任是苏英秀的声音多甜美,也遮掩不住她话里的挑拨之意。 苏英华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停下脚步转过身,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冷漠,“不是要道歉吗?说啊!” 苏英秀有些发懵,几天不见,苏英华何时变得如此厉害?开始苏英华的拒绝,她只当是苏英华在发泄她的那点小情绪,闹别扭,她很清楚冯春苗再说上一句,苏英华就会妥协。 她知道如何挑起冯春苗的怒火,所以她故意那样说,她怎么可能会去给苏英华道歉。冯春苗正如她想象的,逼迫苏英华,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苏英华竟敢违背冯春苗的意思? 她怎么敢? 苏英秀想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苏英华变化如此之大。 冯春苗听了火气更盛,英秀进门就喊饿,突然改口说不饿了,说要向死丫头道歉,还不是为她着想,不想她和死丫头起争执伤了感情,英秀一向乖巧懂事,不像那个死丫头问她一句说不出个半句来,那半句还专门气她。 看死丫头那副气人的态度,她是真要秀英给她赔不是、苏英哪儿做错了?死丫头现在不是没事,英秀为了她担惊受怕,人都瘦了,她怎么还斤斤计较。她看有错的是那个目无尊长地死丫头。 想到近日来在苏英华身上连连碰壁,她这当妈的脸面不存,冯春苗额头青筋暴起,指人的手微抖。 苏英秀过去半个身子挡在苏英华和冯春苗之间,拉下她抬起的手臂抱着,安抚地拍拍,甜甜地喊一声妈后,见冯春苗脸色缓和,又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我去给,给大姐道歉,你们不要吵架。你别生气。” 她冲苏英华哀求说:“大姐,你向妈赔不是,说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松开冯春苗,转而要去拉苏英华的手,被苏英华避开,苏英秀试了三次,次次都拉了个空,眼眶发红,对着冯春苗委屈道:“妈!”说话的同时还不忘难过地瞥向苏英华,在冯春苗看不到的地方,目光轻蔑不屑,她等着苏英华的赔礼道歉,到时候看她的下巴还能不能抬那么高。 苏英华眯起眼,苏英秀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一个能说的原主想不开的人应该是跋扈张扬,可眼前的苏英秀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 她是从哪里学来姨娘的姿态。 来这里快有十天,见到了人几乎都没什么心计,直来直去,连冯春苗都是蛮狠在面上。苏英秀是她碰到过最有心眼的人。 不过,用这点手段来对付她实在不够看,她早看腻了。 她有不少养在姨娘身边的庶出堂姐妹,她们才是各中的高手。 苏英秀脸盘大,眉毛粗,眼睛小,根本不适合装出小白花的样子。 苏英华厌恶地移开目光。 苏英秀瞳孔一缩,脸上闪过戾气,神情愤恨,凭什么苏英华敢瞧不起她。 她用力的抓了一下冯春苗的手,冯春苗手背一疼,皱起的眉头拧得更深,苏英秀暗道糟糕,脸上露出急切的神色,“妈,大姐不是故意不听你的,你别打她。”她说着泪就留了下来,滴着冯春苗的手背上。 第13章 一三 冯春苗看着手上的两道抓痕,心里老大不痛快,可看到小闺女的眼泪,对她那点不爽顿时没了。英秀没错,要不是她为了替大丫头说话,又怎么会在情急之下伤了自己。 她舍不得对苏英秀生气,便把受伤的事怪到苏英华头上,人上前一步,怒气腾腾地逼近苏英华,“我也不要你赔不是,你要是念着英秀的好,记着她的情,你就给她做饭去。” 苏英秀抿了下嘴,嘴角翘起,眼神冷漠,不带一丝温度。 冯春苗受她嘴角笑意的刺激,大为光火,脑袋都要炸了,什么陈志军的威胁通通忘记,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好过。 她的手高高抬起,眼看要落下,苏英秀尖叫这冲了过来,“妈,不要打。” “啪”“啪” 冯春苗左右开弓,甩手就是两巴掌,打完后她也吓了一跳,心头涌起一阵后怕,盯着发红的掌心发愣。 苏英华虽然不认为冯春苗真的会出手打她,但在冯春苗抬起手的刹那暗中防备,她面上神色不改,可实际一直留意冯春苗,眼看着冯春苗不顾陈志军的话动手,刚要往旁躲,苏英秀就扑过来坐到在地抱住她的腰,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等她要扭过脸避开冯春苗的手时已经来不及,生生的挨了两巴掌。 苏英华的头撇到一边,脸的两边清晰可见各有一个手印,眼神阴冷,把脸慢慢扳回,她按住仰着头冲她得意笑的苏英秀的肩膀,抬手给她一巴掌,冯春苗敢打她,她就打她疼爱的小闺女。 说她迁怒也好,是非不分也好,她一连扇了苏英秀四个巴掌。 打了冯春苗会被人说嘴,打苏英秀,最多就是姐妹不合,而且打了她,冯春苗同样会痛,心痛。 打完后她用力地推开苏英秀,苏英秀踉跄倒地,她被打个措手不及,笑还僵在脸上。 苏英华对着苏英秀的左颊一连四个巴掌,掌掌有声不落空,苏英秀的左脸快速地隆起。 等脸上传来痛意,苏英秀这才惊叫呼痛,捂着左脸,愤恨地瞪向苏英华,气息暴戾,跳起来张着手往苏英华脸上抓,“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苏英华往旁一闪,人出现在苏英秀身侧,脚一伸,扑了个空的苏英秀被绊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巴。 苏英秀呸了两声,人没站稳就朝苏英华撞去,苏英华脚往后腿,不料身后是凳子,被凳子绊了一下,和前几天冯春苗一样连人带凳地摔坐在地,苏英秀一跃,正好压到她身上,目光凶狠,手直接往往苏英华脸上挠。 苏英华闷哼一声,别过脸,一只手去挡苏英秀的手,一手直往她的腰间去,掐起一团肉拧转。苏英秀吃痛地缩回手去掐苏英华拧她腰部的手,学着她的样子空出一只手去抓苏英华的头发。两人瞬间扭到一块。 冯春苗是被苏英华的巴掌声惊醒,她没看清楚苏英华是如何扇苏英秀巴掌,却眼睁睁看着苏英秀摔了个跟头,来不及去扶,苏英秀又和苏英华打了起来。 她气的嘴唇发抖,“住手,都给我停下。” “死丫头,你还不快住手,英秀伤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回应她的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个圈,这回轮到苏英华坐在苏英秀的身上,她倾着身,一只手横着苏英秀胸前,用手肘压着她,不让她起身,另一只手扯着她的头发,不过她自己的发梢尾却被苏英秀双手锢在手里。 两人全都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恨不得吃了她。 冯春苗急忙忙地跑过去,蹲下身强力去扳苏英华抓住苏英秀头发的手,苏英华强忍着疼痛,那只手乱晃,试图甩开冯春苗,不管她怎么晃,仍是挣脱不了。 冯春苗常年下地干活,手里有劲,很快就扳开了苏英华的两根指头,苏英秀五官扭曲的脸上露出喜意,苏英华突然人往下到,身子紧贴着苏英秀,猛地发力,抓苏英秀头发的手连带冯春苗的往后高举,苏英秀凄厉惨叫。 “啊~” 冯春苗吓得不敢动,听着苏英秀的声音心疼的不得了,放开苏英华,蹲下身连声惊慌地问:“英秀,英秀你怎么样?” 苏英秀等头上的痛意缓了过去,哭嚎道:“妈,救救我,快让苏英华松手。” 声音微抖,尖锐的失真。 她的双手被苏英华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用肩膀去顶苏英华,但苏英华在趴下的时候,那只压人的手就绕到她背后环住她,使两个人贴地更紧密,不留一丝空间。 她比苏英华小四岁,又不像苏英华似的整日干活,力气自然不如苏英华,不管她怎么用力,苏英华纹丝不动。 苏英华嫌弃地别开眼,苏英秀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糊满眼泪鼻涕,夹杂着丝丝血迹,让人不忍直视。 冯春苗急着想要压下苏英华高举的手,刚碰到,苏英秀含着泪发出一连串的痛呼,她又想去扳手指头,只是被这么一打岔,苏英华两根被扳开了指头又重新合上,拽得更紧,她才摸上去,苏英秀又是惨叫不停。她想拉开她们两个紧贴的身子,苏英华又是一阵痛叫。 只要冯春苗碰触到苏英华,苏英华的那只手就会抬得高高的,最后吃苦头的永远是苏英秀。 苏英秀熬过又一次的痛,呲牙咧嘴,“妈,你,你别,碰,劝,劝劝她。” 冯春苗用劲了法子,大骂威胁齐上阵地让苏英华放开苏英秀,她说的口干舌燥,苏英华却不为所动,依旧牢牢的压在苏英秀身上,手里的头发拽得紧紧的。 冯春苗舔舔嘴唇,神情纠结,听着耳边小闺女的哀求与惨叫,犹豫片刻,终究是在苏英华面前低下头,柔着声劝她。 苏英华举了半天的手早就酸了,咬着牙强撑到现在,等着就是冯春苗的服软,即便冯春苗脸上的表情僵硬,声音听起来别扭,她依旧点头同意。 “苏英秀先撒手。” 苏英华看着苏英秀脸色一变,怒火中烧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两人互瞪一会,苏英秀不甘不愿地松手。 苏英华为了防止苏英秀在她起身的时候使坏,她是扯着苏英秀的头发站起来。苏英秀为了不被扯到头发,让一旁沮丧的冯春苗扶着她的肩膀推她,使她跟着苏英华起来。 苏英华站起来后,就去扶倒在一边的凳子,不过她手刚摸到凳腿,视线从两腿间看到苏英秀向她快速冲过来,她想都不想地拎起凳子直起腰转过身,苏英秀张牙舞爪到了跟前。 苏英华二话不说举起凳子就朝她轮下去,苏英秀猛然地停下下来,脸色发白,连连后退,一下子没了方才的气势,在冯春苗的惊呼声中,苏英秀左脚拌右脚,瘫坐在地,神情恐慌,撑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英华手里的凳子,嘴里不断说着“不要”。可苏英华没有停下来,她继续将凳子砸向苏英秀。 冯春苗心跳加快,想赶过去制止,但她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动不了,她深深地懊悔方才就应该拉住苏英秀,不让她去找苏英华的麻烦,不过当时她乐见其成,没料到苏英华发起狠来不要命。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不断高声大喊“住手”,苏英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凳子去势不减。 冯春苗却浑身发冷,苏英华的那一眼宛如幽深不见底的寒潭,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 凳子离苏英秀的脑袋越来越近。 冯春苗吓得不敢看,当即捂住眼睛。 苏英秀脑力一片空白,她本能的双手抱头埋藏在腿间,惨叫一声。 时间似乎静止,房间唯有苏英秀的叫喊声。 冯春苗察觉不对,没有凳子砸人的响声,她放下手,心头一紧又一松,欲要张口呵斥苏英华,不过看到蜷缩成一团的苏英秀,心一紧,顾不上苏英华的举动,忙走过去轻轻的唤道:“英秀。” 苏英秀一哆嗦,“不要打我。” “英秀,没事了,没有人要打你。” 苏英华这回才听出来是冯春苗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轻声求证,“妈,真的没事?” 虽然她等了半天,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可她依旧不敢挪开手抬起头看。 “没事了,乖。”冯春苗哄道。 苏英秀睁开眼,吓得又闭上了,尖着嗓子说:“妈,你骗我。” 冯春苗瞪眼,示意苏英华把凳子收回去,苏英华置若罔闻,仍旧保持拿凳姿势不变。 冯春苗心头窝火,但她拿苏英华没办法,说骂人家当没听到,打,她是不敢的,苏英华脸上的红印,她都愁的如何让避开陈志军的怒火,她可不认为陈志军那天是在跟她开玩笑。 她哄苏英秀半天,苏英秀才重新地睁开眼,脸色愈加不好看,凳子离她只有半寸。 她手撑着地,脚发力,屁股抬起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她认为安全的距离停下,一头扎进跟过来的冯春苗的怀里,哭着嚷道:“妈,吓死我了。” 第14章 一四 苏英秀哭个不停,脑海里一直浮现苏英华举着凳子砸过来的场景和她那凶恶的眼神,怎么也忘不掉,她使劲地摇头,像是把这画面甩出去似的,又怒又怕。 苏英华是真的想要砸死她。 她感觉冯春苗一下又一下的轻拍她的背,听着她嘴上说安抚的话,心里却失望极了。 刚才她硬咽地跟冯春苗说苏英华要打死她,诉说身上哪里哪里疼,她能感觉到冯春苗对苏英华的怒气,可等来等去不见冯春苗朝苏英华发火,像往常一样地替她出气。 不是冯春苗不想,而是她胆怯,苏英华拿着凳子砸向苏英秀时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不只是苏英秀看到,冯春苗同样记忆犹新,让她望而生畏。 苏英华身上多处地方隐隐作痛,可是心里痛快,打过一架,尤其是看到苏英秀脸上青一块红一道,冯春苗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连日来被冯春苗骂出的郁气都消散了大半。 她忍够了,也装够了。 装得久了,让她越来越不像她自己。这些日子挨得骂受的气,她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竟忍得下冯春苗整日里叽叽歪歪地骂她。 她惧的是冒充事发的后果,而不是冯春苗等人。 一味的退让只是让冯春苗得寸进尺。 冯春苗就已经让她烦不胜烦,今后又多了个苏英秀,更是有的纠结。 既然今日都已经动手,她就必须得把冯春苗震慑住,让她知道自己是不好惹的。 苏英华想到这,没心思看那对母女情深,拍拍凳子,引得冯春苗母女看过来,表情凶狠,盯着冯春苗放狠话,苏英秀离了冯春苗起不了风浪,而且她能轻而易举地收拾苏英秀,难对付的是冯春苗,在辈分上压她一头。 “以前的我不计较,但从今往后再惹我,别怪我下手重了。” 她说完,两手握在其中一条凳腿两端,大喝一声,对着快速抬起的膝盖用力一压,凳腿应声断成两截。 冯春苗和苏英秀齐齐打了个抖,苏英秀更是想到方才打架的时候好几次苏英华摸上她的脖子,她心底升起一股凉意,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脖颈。 还好,头还在! 她往冯春苗怀里缩,察觉冯春苗抱她的劲很大,勒得她快呼吸不过来,不过这样她反而觉得安心。 苏英华笑了,满意地看到那母女脸色苍白,眼神闪躲,把缺了腿的凳子往她们跟前一仍,凳子“哐当”砸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她把断下来的凳腿再次两手握好,用力一折,凳腿又裂成两截,目光一一扫过冯春苗母女,脸上的笑温柔起来,“下次我可不敢保证手里的劲。” 冯春苗浑身僵硬,这是威胁,□□裸地威胁。 好大的胆。 冯春苗眉一耸,眼一瞪,眼神阴沉地吓人,可目光触及苏英华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以及手上断了两截的木棒和,心里那团火一下子缩了回去。 苏英华这幅模样,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第一次还能说是苏英华运气,那第二次呢? 脚边被扔过了的凳子那断了的那条腿大喇喇地朝向她。 她瞳孔一缩,不敢赌,也赌不起。 万一真把人给惹火了,她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人家的一折。 冯春苗感觉骨子里发凉,手紧紧的搂住苏英秀,警惕地看着苏英华慢慢地朝她走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看到苏英华停下,防备地带着苏英秀往后退,苏英华嗤笑一声,捡回凳子看都不看他们的往楼上走去。 冯春苗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脸色变了变,又羞又恼,有心想要把人喊住,可嘴巴张了几次,就是发不出声音。她一边暗地里咒骂苏英华,一边安抚怀里发抖的小闺女。 苏英秀被她揍得很惨,可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英秀看着镜子里的她眼角乌青,手轻轻地碰触,嘴边抽了抽,倒吸一口气。 苏英秀下手挺重的,眼角青肿,脖子上有三道抓痕渗出血珠,手背上有红印,身上有多处抓痕,破皮没破皮都有。 苏英华把掀起的衣服放下,屋子没有药,只能等着它自然好,拿起倒扣在床上的镜子走到床边,撩开布帘走了进去,这是苏英秀的房间。 苏英秀的床和她床尾的破布帘把房间隔成两间,外面的是她的,里面的是苏英秀的。 从屋里的摆设就能看出苏家两老的偏心。 苏英秀的床是有顶三面有木板围起来的雕花大床,三个木箱子上下叠放,一张梳妆台和一把椅子。 摆设看起来有些年代,但把这不算宽阔的空间挤得满满的。 在苏英秀不在的时候,苏英华早就进来过几次,镜子就是在那张梳妆台上发现的,当初看到的时候,她还小小地惊艳了一下。 以前她用的镜子还是贡品,也比不上现在照的清晰。 她放好镜子出来,走到床边直接坐在地上。她的房间没有凳子椅子,要坐的话只能坐在床上或地上,她刚和苏英秀打了一架,在地上滚了圈,虽然已经拍过几遍,但看上去仍旧是灰蒙蒙的,脏的不能坐在床上。。 说是床,其实就是两张长凳子上面放了张木板。 床头靠着的墙开了道窗户,床的对面是大木柜,大木柜后面是马桶靠着墙角立着,马桶过去是两个上下叠放的木箱,木柜和木箱之间是条通往马桶的道。 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那个马桶,如果不盖上盖子,房间就会弥漫着一股臊味。便是盖上了,依旧能隐隐闻到味。 自她来了后,就把能穿的衣服从箱子柜子里拿出来洗过,用不能穿了的衣服拼凑成两块块方方正正地布,然后把衣服分成薄厚分别用这两块布裹起来放到床里面。 不这样做的话,她担心衣服上都有那个让人作恶的味。 苏英秀现在坐的地方就是床和大木柜只见窗户宽的过道。 她看向一旁缺了腿的凳子,拿起它放到腿上,摸上断腿处,手上是木粉末。她之所以把凳子捡回来带上来,就是怕这事露陷。 不是她力气大,而是这凳子的腿早就被虫蛀了。 陈爱玲来传话说王小妹让她忙完了过去一趟,她惊得撞到这张凳子,发现地上有许多木粉末,她来不及细看,就把凳子放到一边打算空了再研究。 方才她扶的时候又看到粉末,心里有底,所以才敢表演手折凳腿。 想起冯春苗母女那副见鬼了的样子,苏英华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这挡不住。 苏德富在陈麻子家看人打麻将,家在他家上边的陈援朝跑来告诉他,“叔,你家吵起来了,我经过的时候还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他心里一疙瘩,怕冯春苗不听他的话与大丫头起了争执,甚至动起了手,想到大丫头要是伤到哪里不好和陈志军交代,他二话不说地在旁人的目光中冲了出来。 苏德富是跑回来,但他进屋了反而不急了,匆匆扫了屋内一眼,没什么摔破了瓷碗瓢盆,心里松了口气,看到苏英秀,愣了一下更是笑了出来,高兴地和她说话,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再问卫东怎么没来,只字不提苏英秀脸上的伤,对她说话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视而不见。 她微微失落,她都把脸上的伤明晃晃地摆到她爸眼底,她爸却连问都不问,她想过她爸问起,她就可以顺势推舟地告上苏英华一状,继而恼上心来,她说苏德富偏心苏英华,她妈还说不是。 苏英秀咬咬嘴唇,眉头微皱,“爸,我姐……” 她的话没有说话就被冯春苗给制止了,冯春苗抢着说:“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倒好,还跟你爸告诉状来了。”她边说遍朝苏英秀使眼色示意不要说那事,是苏英秀不明白她妈为什么不让她提,想着她妈总不会害她,便机灵地改了口,“爸,我妈说我乱花钱。”说完委屈地垂下了头。 苏德富压根不信她们母女的话,冯春苗永远不会生苏英秀的气,以后他不晓得,反正过去十八年她就没有说过苏英秀一句重话。 苏英秀脸上那么明显的伤他自是看到,冯春苗不会打苏英秀,苏英秀要是在外边受伤,冯春苗不是急着找人算账就是哭着嚷着要他出头,而他进门那会看到冯春苗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坐着。 那苏英秀脸上的伤如何而来,除了大丫头他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虽然好奇冯春苗不对劲的反应,但看她们的表情,想来大丫头没吃什么亏。 姐妹俩争执的原委他也不想多问,无非就是冯春苗她们做过了头,把大丫头给惹毛了,他只要能跟陈志军交代过去就行。 他如是想,顺着她们的意思问起怎么吵了起来,听着冯春苗编出苏英秀大手大脚的谎言,他眼底浮现笑意,不过在苏英华下楼的瞬间,他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15章 一五 苏德富狠狠地瞪冯春苗一眼,回过头来对着苏英华变了个脸色,说起话来又急又快,“大丫头,你妈说你摔了?摔哪里了?”视线落到苏英华的眼角的乌青上,不免抱怨地说:“还好不是很严重,说过你好几次了,走路的时候要低头看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你看过几天就要结婚了,这可怎么好?” 苏德富嘴上说着埋汰的话,心里却舒了口气,苏英华肤黑,眼角的乌青看着不是很明显,睡个一觉第二天基本就能消肿,至于苏英华身上是否还有他看不见的伤,他不太关心。 苏英华抿了下嘴,哪个人摔倒会好巧不巧地只伤到了眼,不说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苏德富突然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嘴上喃喃的叫了出来,“妈……” 苏英华挑了挑眉,冯春苗立马拉下脸,用力地推了一下苏德富,苏德富惊醒过来,这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他那早已去世的妈,而是他的大闺女苏英华。 他细细打量着苏英华,他知道苏英华的长相随了他的妈陈玉娟,但今天之前他一直认为两人有六七分的相似,可此时此刻苏英华站在楼梯台阶上俯视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极了十三年前陈玉娟最后一次正眼看他的神情。 他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她们脸上的讽意。 可凭什么她们一个两个地都看起他? 她们又晓得什么? 苏德富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想起那些个不好的回忆,他顿时没了和苏英华说话的心思,看都不看苏英华一眼,毫不遮掩地生硬地转过话题,跟苏英秀说话。 苏英秀一边亲昵地对着苏德富撒娇,逗得他呵呵笑不停,一边示威地冲着苏英华使眼色,不过在看到苏英华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那张凳子时,立马萎靡了下来,视线不敢在苏英华的方向停留。 对于苏德富态度的转变,苏英华压根不放在心上,她不但不是愿主,和苏德富没有深厚的感觉,而且她早就看透苏德富,自是不会为他突然的变脸感到伤心,反倒是觉得苏英秀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才被她吓了一顿,就上赶着来找事,她丝毫不手软地又吓唬了她一遍,心里满意极了,在苏德富干巴巴的笑声中,她拎着凳子外屋外走,她记得院子的角落有堆木棍,里面或许有适合做凳腿的。 她想把凳子给修好,苏家就只有四张长条凳,被她弄坏一条,剩下的根本就不够坐,她可不喜欢和人挤着坐。 苏德富望着苏英华走远的人影,心中更是不喜,连背影都和陈玉娟一模一样,永远挺得直直的。 他恨陈玉娟,即便人早就不在,他依旧心中愤恨不已。 都是她的儿子,同样在那个年代抛弃了了她,她为什么只认陈德贵一人。 他因为陈玉娟失去了当生产队会计的机会,而陈德贵却因为她去了城里工作,成了城里人。 苏德富脸上露出疯狂的神情,黝黑的脸涨的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说得正欢的苏英秀怯怯地偷瞄苏德富,说话声慢慢地变轻,最后噤若寒蝉。 屋外很冷,一会儿的功夫苏英华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红,她在一堆木棒中找到三四条看着相差不大的木棍,一一拿起对照的凳腿比划一番,发现没有一根木棍是适合作凳腿。 她失落地把木棍放回原处,哈着手站起身,实在是太冷了,手握着木棍像是摸冰块,冷到骨子里去,她搓着手跺着脚,听到院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有远去。 突然一阵风从院门外灌了进来,她打了个冷颤看过去,陈志军的人影出现在门口,迈着叫往里跑。 陈志军他身形一顿,向屋里去的步伐转了个方向朝她跑来。 他跑得有些急,嘴里一直呼出白气,“你没事吧?” 陈志军急切地问,一脸关怀地看向苏英华,见她眼角有伤,脸色难看,阴沉都能滴下水,沉声问:“谁打的?”伸手去摸那伤处,还没碰到苏英华的脸就收了回来,“苏英秀动的手?还是冯春苗?” 他不给苏英华搭话的机会,直接把心里的猜测问了出来。苏英华瞪圆了眼,“苏英秀。” 陈志军直接抬脚就走,苏英华一看他那气势汹汹的架势,明白这人是要为她出气去,连忙出声喊住他,“你别去,我没吃亏,苏英秀比我还惨。” 她高兴地向陈志军描绘苏英秀脸上的伤,不是她担心苏英秀受罪,而是觉得没必要,她已经自己报了仇,陈志军这一去,反而会把事闹得更大。 她不怕别人怎么说她,可她就是不想陈志军因为她被人指点。 陈志军心里一片柔软,苏英华脸上带着笑,可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担忧,他上前一步,更加靠近苏英华,那片青肿特别刺眼,“还疼吗?” 苏英华摇摇头,是真的不疼,陈志军从口袋掏出一瓶消肿的药递给苏英华,苏英华说什么都不要,让陈志军把药给拿回去,她是受了点伤,但也就是看着吓人,不必陈志军把他自己的要省下来给她。陈志军却是不肯收回,两人僵着了会,最终还是陈志军那会止痛的药,把消肿的推给苏英华说:“药你先拿着,我要用的时候找你拿。” 苏英华虽然觉得这样有点麻烦,但看陈志军毫不退让的态度,想了下同意了,她这点乌青过个一两天就能消肿,到时候再还回去也不迟。 陈志军见苏英华收下了腰,眼里涌出笑意,目光瞥到苏英华手里的目光,不解地看着她,等知道苏英华是要找凳腿,嘴角抽了抽,睡觉的凳腿是用柴火做的。 他目光一扫,看到墙角立着根木头,他走了过去绕着它转了两圈,又是摸又是敲,对跟过来的苏英华说,“斧头放哪里?” “在屋里。”苏英华转身就要去拿,被陈志军制止了,他问清楚斧头的位置,径直往屋里去。 苏英华不要他帮着出气,他却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是不能对着冯春苗他们出手,可也得在她们面前表格太,免得是个人都能欺负到苏英华头上。 陈志军板着脸,手里拿着把斧头,特意从冯春苗和苏英秀面前晃过,冯春苗骇得血色全无,苏英秀手脚冰凉,浑身动弹不得。 等陈志军出去,她直接瘫倒在地,尖叫地哭了出来。可这会儿没人能去安慰她。冯春苗自己都吓个半死还没回过神来,哪有精力去安慰人。 苏德富心情本就差,虽然陈志军没有从他前面走过,可临出门看他的最后一眼,让他心情更坏,被苏英秀嚎得心烦意燥,直接甩手上楼。 陈志军挑了快空地,立起那块木头,一斧下去,直接把木头劈成两半,他拿起其中一块又是一斧,木头很快就被他劈成和凳腿差不多大小的木棍,比划了一下凳腿的长途,对着木棍上做好的记号,用力一砍,木棍立马缩了一截,他拿着木棍往凳子上装,口有些小,装不进去,用手衡量直径做好记号,一手凳子一手斧头,削去木棍上多余的部分。 苏英华完全是插不上手,她是想帮忙,可陈志军不让,他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地功夫就把木棍按到凳子上,又替苏英华把凳子搬回屋里,斧头放回原处。 “我先回去了,明天来接你去城里。”陈志军对着送他出门的苏英华说,至于去城里做什么,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事早就一开始就约好了。 结婚的时候男方要给女方买身衣服,新娘当天穿着这身新衣进男方的门。 苏英华注视着陈志军远去的背影,他的脚没好利索,走路依旧是跛脚,可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别看了,人都走远了,要看过几天后让你天天看。” 第16章 一六 苏英华吓了一跳,她都没有留意到有人的靠近,顺着声望去,王红梅笑脸盈盈地站在她身后,“红梅姐,你走路怎么都不出声?” 王红梅打趣说:“不是我脚步轻,是某个人看到哪个谁看入迷了?” 苏英华听了也不生气,近日她天天往外跑,认识了不少人,其中也有几个说的来的,王红梅就是其中一个,她虽然性子鲁莽,要不那天在水潭边也不会被人唆使地直接问她跳海的事,但人却不错,直来直往,没啥心眼,说起话来轻松很多,不用每句话要在心里来回掂量才敢说出口。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后,王红梅就赶着要回家,“大妹子,我先回去,志海还等着我回去做饭。” 苏英华再一次送走了王红梅,转身进屋。楼下没人,倒是楼上时不时地传来咚咚声。 她看天色不早,便走到灶台开始做饭,她不愿意为苏英秀单独做饭,但这回还是放了她的份。 淘米、生活、煮饭、切菜和炒菜,她忙的热火朝天,始终不见楼下有人下来帮忙,等她将最后一盆菜给端上,冯春苗等人才从楼上下来,招呼都不打一声地就坐下。 苏英华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坐在陈志军给修好的凳子上开始吃,冯春苗看苏英华没有要给他们盛饭的架势,有心要说上几句,可刚被苏英华和陈志军吓过,实在是没那个胆,又不忍心指使苏英秀去盛饭,眼看苏德富的脸色越来越黑,只得自己讪讪地起身去盛饭。 饭桌上痕安静,没人说话,苏英华吃得很快,吃完了她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便起身上楼。 这几日,她和冯春苗算是达成一种无声的协议,如果她做饭,那碗就不是她洗,冯春苗做饭,她洗碗。 苏英华早早地起来把自己收拾好等着陈志军来找她去城里。 陈志军不是一个人来接她的,跟着一起来的还有王小妹夫妻。 小陈村离城里很远,走路的话要花上两三个小时,陈志军他们是骑着自行车来的,王小妹骑了一辆,陈志国骑车带着陈志国。 自行车很高很大,苏英华坐上去脚够不着地,可到了陈志军那里,他整个人缩手缩脚,放不开来。 陈志军其实想要自己骑车的,不过他脚上的伤没好,陈国强愣是不同意他骑车,最后王小妹就把陈志国叫过来带他。 苏英华和陈志军虽然定亲了,但两人单独出去也不好,一般这个时候两人家里的年长的女性都会跟着去,之所以是要女性,这是顾忌女方面子薄,有什么事不好跟男方说,女□□流起来比较方便。 王小妹既是陈志军的堂嫂,又是两人的媒人,而苏英华这边要去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苏德富没有姐妹,只有弟妹一个,冯春苗倒是有两个妹妹,苏英华还有一个嫂子,但这四人却一个都没有来。 苏英华是第一次坐自行车,她学着陈志军的样子侧坐的王小妹的后座上,在自行车动的那刻,整个身子僵硬,不同于马车和马有个放脚的地方,自行车完全没有落脚的,她双手牢牢地抓住王小妹腰侧的衣服,腿绷得紧紧的,唯恐脚被卡进轮子里。 一路上,苏英华总能察觉到陈志军时不时地瞟了过来,她微微脸红,以前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陈志军也经常这样看她,她到不觉得害羞,这会儿身边有人,她反倒是觉得不好意思。 陈志军犹豫了会,拍拍陈志国的背示意他骑上去。 路不是很宽,出了村口他们就一前一后地骑着,这会儿的路到是勉强可以两车并骑。 “你把脚放下,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苏英华的脚翘得老高,现在没事,可等会路坑坑洼洼不好走,她很容易就重心不稳摔下去,而且要过个小树林,边上的灌木丛很容易划伤脚。 苏英华听了,脸更红,她仔细看了陈志军的姿势,他的脚是自然而然地垂下,却没有碰到车轮子,照着样子把自己摆好,坐好后,她发现人稳稳的,身子不再往后倒,她也不要用力地抓住王小妹的衣服。 一行四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城,他们在来的路上商讨过,所以一进城就直奔百货大楼,说是大楼,其实就是个两层高的房子。 在外面停好自行车,王小妹领着苏英华往买衣服的地方走去,两个大男人跟在他们身后。 逛了一圈,苏英华一件衣服都没有选,这里的衣服样式都差不多,肥大的很,颜色不是黑色灰色,就是蓝色,没有什么出彩得让她满意。 陈志军见苏英华一副兴致阑珊的样子,朝王小妹对着苏英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问问。 其实他有心是要自己问的,不过他不懂女人衣服的事,而且怕苏英华不好意思跟他说,想想还是让王小妹去问问,两个都是女人,说的话顾忌也少。 “英华没看中意的?”王小妹问。 苏英华摇摇头,她是一件都没看中。 “你再看看,或许有喜欢的。”王小妹拉着苏英华去另一边挑。 陈志军和陈志国赶紧跟上,突然陈志军眼睛一亮,他掉个头想着服务员走去,指指门口走出去的一个女人问:“这样子的衣服你们这儿有吗?” 服务员往陈志军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挥挥手赶人没好气地说:“快走,有什么好问,你买的起吗?” 刚刚四个人进来的时候,服务员就一眼看出他们是村子来的,穿的土不说,衣服上还有补丁,尤其是前面那个女的,白瞎了她那张脸。 陈志军听了也不气,这个年代在百货商店和供销社上班的人态度都是这样子,看衣行事,鼻孔朝天。 “买得起,买不起,你管不着,你直说那衣服是哪儿有的买?”陈志军说。 服务员不高兴的抬头瞪向陈志军,被他脸上的疤吓住了,嘴里的那些个不好听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忙别过眼,吞吞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里……里边……有。” “给我拿一件,”陈志军看了一眼还在挑衣服的苏英秀,“要最小号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和钱,为了今天,陈国强让他把家里所有的票多带上,现在虽然管的不是很严,好多地方买东西不用票也能买,只是价钱要比用票买来的贵,而且很多好东西没有票买不到手。 陈志军过去的时候,苏英华手里空荡荡的,依旧什么都没看中意。 那个服务员见他爽快地付了钱,态度立马变了,好心地跟他说不合适的话可以找她换,不过出了这个门就不可以了。 陈志军虽然不觉得他会看错苏英华的尺码,不过他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苏英华,“试试看,合不合身?” 苏英华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是一件大红色的毛呢大衣,款式简单大方,她拿在手里往身上比划一番,大小刚好。 但这可以穿吗? 她来了这么多天,就没有见过别人穿这么亮这么红的衣服。 陈志军看出苏英华的顾虑,解释说;“我刚刚看到有人穿。” 现在政策宽松,很多以前不敢穿不能穿的都渐渐的穿到身上,他们这里地方小,别的大城市早就已经满街的红红绿绿。 像是他上次见过的那什么牛仔裤不错,找个机会让人给捎条过来。 苏英华有了毛呢大衣,说什么都不肯再选其它的,陈志军虽然没说价格,但看衣服就知道不便宜,还是王小妹说扯几尺布回去做条裤子。 苏英华没有反对,她的裤子是打了补丁的,结婚那天她总不能上半身穿着崭新的大衣,下边后是破破烂烂的裤子。 陈志军点名说要的确良,可苏英华一听一市尺的的确良要一元多,就不想要,不过愣是她如何推辞,还是拗不过陈志军,最后扯了几尺的确良,听说的确良用来做上衣最好,陈志军又给扯了些做裤子的布料。 逛完百货商店,他们在饭店吃饭,这个时候的饭店服务态度算不好,但菜量给的足足的,四个人点了三个菜和一个汤。吃到最后每个人都撑了。 临走的钱陈志军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个搪瓷盆和几包点心,他还想要碗筷,不过带不回去,只好作罢。 “大姐?” 刚刚在供销社门口没找到停车的地方,他们把车停得有些远。王小妹夫妻两个区骑车,苏英华和陈志军站在门口等他们的时候,就看到有个男的挥着手跑了过来。 “大姐,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去家里呢?”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在苏英华面前停下,兴奋地问个不停,“走,到家去,爸前两天还念叨着你。” 他伸着就要苏英华的手,苏英华避开,小伙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看他抓了空的手,委屈地大叫一声,“姐?” 第17章 一七 苏英华听到一声“大姐”,不过没想到那人是在叫自己,她陌生地打量着来人,脑子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在他伸手过来要拉她的时候,她本能的避开,手缩回来的时候,脑子灵光一闪,记起她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和苏英秀是双胞胎。 她重新看向那人的面,愣是找不到与苏英秀相似的地方。 陈志军抢先一步认出,“苏卫东?” 苏卫东狐疑地看了过去,他老远就看到苏英华身旁有人,不过他们两个站得很开,他没把人往苏英华身上联想,这会儿被人叫破了名字,好奇又迟疑地问:“你是……” 陈志军见他不否认,直接说:“陈志军,你……”你姐夫三个字没说出口,就被苏卫东给打断了。 “志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卫东一听这个名字,立马来劲,抛下苏英华往陈志军跟前挪了挪,激动地问。 可以说苏卫东是听着陈志军的名字长大的,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冯春苗很喜欢用陈志军的名字吓唬他,他不吃饭,冯春苗就会说让陈志军把你给抓走。后来再大点,他就整日跟在以陈志军为头的那群大孩子身后玩耍。虽然两伙人各玩各的,可要有别的村的孩子欺负了他们,永远都会有陈志军他们帮着出头。 这一玩耍就是好几年,直到陈志军去当兵为止。 男人骨子里都有股热血,苏卫东自是不例外,他崇拜地望着陈志军脸上的疤,恨不得伸手去摸。 陈志军还没来得及回答,王小妹他们就回来了,苏卫东虽然不再住村里,但他一年里也会回去几次住上几天,自然是认得王小妹夫妻,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等苏英华坐上车,苏卫东这才想起还没问清他大姐怎么来城里,他记忆力大姐就没去过家里,反倒是苏英秀经常来小住。 他拦着苏英华让她跟他回家,要是让他爸知道他就这么让苏英华回去,非得揍上他一顿。 然而王小妹的话却使他大吃一惊。 “卫东,你大姐要回家备嫁,结婚那天你们一家早点回来帮忙。” 苏卫东脑子一片混乱,送走了苏英华一行人,他茫然无措地往家走去。 大姐要出嫁,他们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过。 王小妹说大姐和陈志军从小就定亲,婚事一个月前就提起,可他们一家三口却完全不知情,苏英秀一个月里来他家两次,竟然一次都没有提起。 苏卫东感觉愤怒,苏德富是没把他们一家三口当一家人,还是没把大姐当做女儿。他猜两者都有。 他狠狠地踢了一下门,门一下子就被踢开了,撞到墙上又弹回来,他突然转身就往外跑。 刘胜美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见苏卫东的身影快速地从她眼前消失,扬着声叫道:“卫东,跑慢点。你做啥去?” 苏卫东像是没听到似的,跑的飞快,刘胜美看不到苏卫东的人,嘀咕一声“这孩子也真是的”,关上门进屋。 苏卫东一路飞奔至苏德贵的公司,门敲也不敲地闯进他的办公室,大声囔囔,“爸,不好了,大姐要嫁人了。” 他的话一说出口,屋里一片寂静。 苏卫东后知后觉地发现办公室里除了他爸,还有别人在。 苏德贵瞪了一眼苏卫东,又神色如常的和站在他对面的人说了几句后,站在门口笑着送走了那人,门刚合上,他就对着苏卫东一顿呵斥,“多大的人,还这么莽撞,进门都不晓得敲门……” 苏卫东一脸焦急地听着苏德贵训话,几次想打断他说话,不过被苏德贵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好不容易等苏德贵顿了一下,赶紧插嘴说:“爸,大事不好,我大姐要结婚。” 苏德贵坐回位置,“什么大事不好,”他端起搪瓷缸喝了口水,猛地喷了出来,顾不得到处都是的水渍,厉声问,“你说谁?” 苏卫东又重复了一遍,“我大姐,你大侄女,苏英华。” 苏德贵重重地把搪瓷缸放到桌子上,里面的水晃荡出来,他像是没看到似的,目光牢牢盯着苏卫东,“你没说错?”看到他点点头,又问,“你大姐要嫁谁?你是怎么知道的,把过程跟我说一遍。” “我在供销社门口遇见大姐,让她来家里玩耍,王嫂子,恩,就是嫁给陈志国的那个知青,他们夫妻今天也在,”苏卫东不知是紧张还是气的,说得语无伦次,“王嫂子说大姐过几天就要出嫁了,让我们早点回去帮忙。” “大姐的对象是陈志军,听说是从小就定亲了。”苏卫东说道这里,脸上依旧愤恨不平,这事这么多年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一个月前陈家就提婚事,苏英秀来过两次,一个字都没提起。” 苏德贵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苏德富竟然如此糟蹋苏英华,不同于苏卫东崇拜陈志军,在苏德富心里,陈志军不是个良配,那人能对着亲生妈砍下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对媳妇动粗。而且这么大的事,竟然不通知他这个当叔叔的,若不是今天卫东无意间遇上,以后他可真没脸回村里去。亲侄女结婚,叔叔一家却不出席,让人如何看他苏德富,如何说苏英华。 妈的事他都不跟苏德富计较,苏德富这个理亏的人反倒怀恨在心,不把他当亲人看。 真真是欺人太甚! 苏德贵不解气地把桌上的笔扫到地上,笔“啪”的一声落到地上,滚到苏卫东脚边。 苏卫东吓了一跳,苏德贵眉头紧锁,阴沉着脸,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站到苏德贵的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爸,你说怎么办?” 苏德贵霍地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话也不说地推门就出去,苏卫东赶紧跟上。 苏德贵先去了隔壁的办公司跟里面的人说了一声,然后又匆匆地往外赶。他在门口找到他的自行车,骑上它刚要动,感觉身后一沉,回过头一瞧,苏卫东坐在后座。 “你先家去,我回趟村里。” 苏卫东当然是不肯,“爸,我和你一起去,那是我大姐。” 苏德富好说歹说,苏卫东就是赖着那儿不走,他见劝不住,就随他去,孩子知道关心他姐也是个好事,扔下一句等会,他下了车跑回屋子。 苏卫东思忖他爸怎么又回去了,才猜了两个,苏德贵就回来了,他脚一蹬,车像箭般地骑了出去。在经过他们家的那片区,苏卫东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没把这事跟他妈说一声。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遇事顾头不顾尾。我跟马援朝说过了,他下班回家后回跟你妈说我们回村里了。” 马援朝就是苏卫东闯进办公室时正和苏德贵说话的那个小伙子,他家就在他们旁边那幢楼里,两家近的很。 苏德贵方才重新进屋就是去和他说这件事来着。 苏卫东讪笑一声,他这不是急得要把事告诉他爸,一时忘记了跟他妈说一声,挠了挠后脑勺傻笑。 陈志军喊住要进门的苏英华,把放在前面车篮子里的点心分一半拿到他一直拎着的搪瓷盆里,一并递给她,“下午我把做被套枕席的料子和棉花送过来,嫂子你帮着英华把被子做好。”后面半句是冲着王小妹说的。 “行,我多叫几个人,保准这两天就给你赶出床被子来。”王小妹想也不想地就应下。 “柜子的事你不用担心,爸早就备下木料托人打好,就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那个样式。”陈志军看着苏英华的脑袋说。 苏英华盯着她的脚尖看,半响不回话,她有心说不要,可总觉得在人前和陈志军推来推去不好看,陈志军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又说:“你不要两百块的钱,东西你总得接。” 苏英华听了抬起头,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事,不过没听他说起过。 陈志军昨天来苏家前就听王小妹说起过,他就想钱不要,那他就替她买,为此还特意去打听都有什么样的嫁妆。 他凑近苏英华耳边,“反正你都要嫁过来的,东西到时候我还不是一样用得着。” 苏英华觉得事不是这个理,但听他这么一说,到也有几分道理,接下东西也不觉得难受。 东西不多,也不重,苏英华拒绝陈志军送她进门的提议,站在门口看着陈志国载这陈志军离开,到了拐角的地方,她看到陈志军扭过头来朝她挥了挥手,她知道这是让她进屋别在外面冻着。 她上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点心给藏好,她就是这样的小气,陈志军给的她一丁点都不想分给苏英秀等人。 第18章 一八 苏德贵他们来的时候,苏英华正撩起她额前的刘海上药,听到楼下有动静,也没有要去看的意愿,反倒在苏英华回来时一直躲在冯春苗房间的苏英秀听到院子来的声响,推开窗户往外一瞧,挥着手惊喜地喊道:“叔。”她连窗户都不关,连蹦带跳地跑下了搂。 苏德富一路骑来,路上的冷风非但没有浇灭他窝在胸口的怒火,而且还越想越气。他停下来的时候,完全忘记身后坐着的苏卫东,直接把车一推,对苏英秀的那声叫唤充耳不闻,迈着大步伐往屋里走去。 苏卫东慌得跳了起来,看着倒地的自行车,车轮子还在打转,一阵后怕,抬起头来看着他爸怒气腾腾的样子,抱怨的话卡着喉咙口说不出来,弯下身把车扶去去停好。 苏德贵推门直接闯入,屋里一个人也没,正要叫人,楼梯传来咚咚声,苏英秀转眼就冲到苏德贵面前,扬着一脸的笑,“叔,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苏德贵移开了眼,他便是再生气,也不会冲着个小辈撒气,况听了苏英秀的话有些尴尬,他以前每次回村总会给他们带点东西,这回是有事,走得匆忙,哪记得什么礼物,他张嘴欲要说话,放好车进来的苏卫东正好听到苏英秀的话,立马炸了。 苏英秀一个月来家里两次,一次就要住上个□□十天,连吃带拿不说,每天变着花样让他妈给她买东西,昨天还缠着他爸要丝巾,他爸一个大老男人哪懂这个,被缠得没法子,直接给了她五块钱,就这她还嫌少,老大不高兴呢,嘟着嘴还想要,还是他上前解救了他爸。 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哪经得住她这样花。这回在他家,就他知道的,苏英秀手里的钱快有十块了。 他睁圆了眼,不善地看着苏英秀,“你的丝巾……你脸怎么了?”他指着苏英秀的脸大声叫道 苏英秀立马捂住脸,跺着脚,尖叫:“叔~”声音拖得老长,。 苏德贵早就看到了,心中虽好奇,但小姑娘家的脸面最要紧,哪容得了别人说,横了一眼苏卫东,他何苦去招惹人,放轻声音说:“英秀,叔这次忘了,下回给你补上。你姐呢?你爸呢?” 苏英秀快速地放下手看了苏德贵一眼又捂住,失望地发现他两手空空,身上也不像藏了东西的样子,没了之前的热情,有气无力地说:“那叔你得记得。我爸出去了。” 苏德贵还想继续问,冯春苗从楼上下来,“德贵,你怎么来了?卫东也来了,快过来让妈,让我看看,有没有瘦了?” 冯春苗对着苏卫东招手,苏卫东站着不动,被苏德贵使了个眼色,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手一下子让冯春苗抓了个正着,她一脸和煦,“好孩子,都瘦了!”说完就红了眼眶,抬手拭了拭眼角。 苏卫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他衣服都小了不能穿,她哪里看出来他瘦了。 “嫂子,我哥呢?” 苏德贵板着脸说,声音不大,却夹杂着一股怒气,冯春苗察觉不妥,可又不清楚是哪里惹到苏德贵了,方才那话她经常说,也没见之前苏德贵生气,“你哥在陈麻子家。”她对着一边坐着低头踢泥土的苏英秀说,“快去把你爸找回来,就说你叔来了。” 苏英秀的嘴翘起都可以挂酱油瓶了,磨磨蹭蹭,苏卫东看的烦,用力挣脱冯春苗的手,直接跑了出去,“爸,我去找。”他也是村里长大的,陈麻子家小时候更是常去,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冯春苗看苏卫东那副火烧屁股的迫切样,脸上阵青阵白,就听到苏德贵说:“英华呢?我刚看到她进门了。” 他其实没看见苏英华回来,之所以这样问,是怕冯春苗把人给打了关起来。这事冯春苗不是没做过。 冯春苗一听撇了撇嘴,“在楼上呢?”仰起头朝着楼梯口大吼一声,“大丫头。” 她一脸喊了三声,回过头来笑着说:“这死丫头,她叔来了也不晓得下来。越大越不知事。” 苏德贵皱起了眉,强忍着没反驳,冯春苗的性子他又不是不了解,跟她,有理说不清。 “英华要结婚,我这个做叔怎么就不知道?”他冷声问。 冯春苗提起的心反倒是放下,原来是为这事,她搬过一张凳子招呼苏德贵坐下,又拍拍苏英秀的肩膀示意她坐过去点,变坐下边不以为然地说:“和陈家的亲事早就定下,大丫头年纪不小了,陈家那孩子刚好回来了,我和你哥商量趁着机会把事给办了。再拖下去去大丫头拖不起。” 她说得一副为苏英华好的样子,其实这番话她早就和苏德富商议过,亲戚如果问起就这么说。 苏德贵哪会信,厉声问:“定亲?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这事说来话长,一句两句说不完。” 苏德贵不动神色地说:“我请好了假,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 编,继续编,看你怎么编。 他盯着冯春苗看,冯春苗被盯着心疼涌上一股燥意,她就应该想得到苏德贵不是这么好打发的,手下用力握紧,苏英秀倒抽一口气,冯春苗忙松开,垂眸,苏英秀的手上留下三道红印,对上苏英秀泪汪汪的两眼,疼惜地给她揉了揉。 苏德贵轻哼一声。 冯春苗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那年不是家里过不去,陈家出手帮了忙,你哥看大丫头和陈家那个小子玩得来,就随口一提,不料陈国强应下了。” 她平淡地三两句就把事给交代完毕,苏德贵的心理却不像她那样平静。 他知道冯春苗说的是哪一年,其实那一年家里的日子是难熬点,不过还没到过不下去,只是冯春苗又怀孕,吃的都紧着她,大人还能撑着,两个孩子就难了点,冯春苗又吵着闹着不肯把吃的个分出来,还是陈国强看不下去把家里的口粮背来给他们。 苏德贵眯起眼,要是他没记错,他妈拿出两个金手镯说是粮钱,他哥说他去,回来后说已经给了。后来陈国强没提起这事,他以为是收了大钱人家不好意思说呢,却没想到真相是他哥把他大闺女给抵债了。 “玩得好?”苏德贵冷笑一声,“妈的两个金手镯呢?” 冯出苗脸一白,手下一顿,强装镇定地回说:“什么金手镯?听都没听说过。”她暗恼一时口快把真相给说了出来,事先想好的说法不是这样的。 暗自呸了自己一声,冯春苗突然提高嗓门,“好啊,妈不是说她那些个嫁妆都没了吗?怎么又冒出个金手镯。” 她放开苏英秀的手,咄咄逼人,倒打一耙,“妈的嫁妆是不是都给你了?德贵,这事你可做的不对,你和你哥都是妈的儿子,你可不能独占。” 苏德贵气地说不出话来,他妈还有什么东西,都让人给抄走了,亏冯春苗有脸说的出口,何况金手镯的事发生在前,她还混肴视听。 苏德富在来的路上就问过苏卫东,对苏德贵来的目的心里大致有数,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苏德贵横眉怒眼地指着冯春苗,冯春苗整个人缩成团,仍是吃了一惊,忙过去喝道:“德贵,你这是做什么?” 冯春苗看到苏德富,眼前一亮,站起来就躲到他身后。 苏德贵甩了下手,眼里血丝暴起,怒道:“英华的婚事怎么回事?妈的金手镯呢?” 苏德富笑了,“这不是陈老哥中意大丫头,想抢在别人前面定下,我看陈志军人也不错,就应了。” 苏德贵脸越来越黑,冯春苗一脸土色,苏德富心里一疙瘩,小心翼翼地说:“当年谁敢提老祖宗传下来的事物,我们也就把两家定亲的事瞒下没说出去。” 苏德贵冷笑一声,“妈的金手镯呢?要不我们去陈大哥家问问。” 苏德富彻底是说不出话,白了一眼冯春苗,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妇道人家,不是她说出去还有谁? 冯春苗的身子摇摇欲坠,苏英秀忙起身扶住她。 苏德贵转身就要往外去,苏德富赶紧拉住他,“德贵,德贵,我说,我说。”他不是冯春苗,做不出装傻充愣的事,而且这事经不起推敲,往陈国强面前一说,那才是真的丢脸丢到家,捡都捡不回来。 但他现在说出来,又是不一样,毕竟苏德贵是他亲弟弟,丢脸丢得不大。 不过……苏德富瞥了瞥身旁的两人,“英秀,你和你妈上楼去。” 他打发了冯春苗两人,刚要开口,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个苏卫东,他依样画葫芦地想把苏卫东给支走,但苏卫东没有出去,反倒是跑上楼上去,站在楼梯口听。 第19章 一九 苏德富见屋里没别的人,拉着苏德贵让他坐下,刚要开口说,苏德贵摆摆手,“那些话你也别和我讲。” 说了也不见得是实话。 苏德贵一开始是生气,可到这会脑子清醒过来,理智回笼,既然婚事的事已经成了定局,谈再多也没用,还不如给大侄女要点实际的。 那是他不知道苏英华为了这事都跳海了,要是知道,他就不会这么说。 他淡淡地扫了屋内一眼,空荡荡的一点都没有要办喜事的气氛,“婚期是什么时候?你打算给打算给英华多少嫁妆?酒席办几桌?” 苏德富摸出腰间的旱烟杆,敲敲凳子,“陈家把日子定在一个月九号。家里就这光景,大丫头下边还有英秀,卫国家里那个又有了,我们不打算大办。”苏德富给烟锅撞上烟说。 不打算大办? 是不打算办吧! 苏德贵忍了又忍,怒上心头,瓮声瓮气地说:“还有八天,嫁妆呢?怎么屋里什么都没有?” 苏德富点上火,急巴巴地凑过去深吸一口,不说话。 “好,你们不办是你们的事,我管不了。家里又不是过不下去,嫁闺女不办酒席,到时候被人说嘴的是你们。不过妈给的两个金手镯得给拿出来当做英华的嫁妆。”苏德富站起来踢翻凳子,指着苏德富说,苏德富为难了,“金手镯早没了。卫国结婚那会儿用掉了。”其实还有一个,不过冯春苗说要留着给苏英秀当嫁妆,这话就不好对苏德贵说。 苏德贵直接落下狠话,“没了你也得给我把钱按市价给补上。” 这是“卖”苏英华的钱,不管如何苏德富都得给他吞出来。 他用着这些“钱”,难道不亏心吗? 哦?他的心肝十三年前就没了。 他一步步逼近苏德富,指着他的鼻子继续威胁,“信不信我把那些事儿说出去,让你在村里混不下。” 苏德富这下完全坐不住,勃然变色,惊叫,“你不是说不会说出去的吗” “我改主意了。”苏德贵硬邦邦地抛下这么一句话,又重新退了回去坐好,老神在在,眉眼间不见任何怒,像是方才发火的那人不是他。 “你……你……”苏德富拿着旱烟杆吱吱呜呜半天说不出话来,烟锅里闪烁星点,最终憋出句,“看在妈的份上……” 他话没说完,苏德贵就拎起身下的凳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凳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巨响,立马分裂成无数块,木头碎块四处乱飞, “你还有脸跟我提妈!你哪来那么大的脸。妈都让你给害死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怕妈来找你吗?” 他的眼神似刀般地扎在苏德富身上,“那不是你的妈!” 你在十三年前当着众人的面与妈断绝了母子关系。 苏德富身子晃动,手里的旱烟杆没拿稳,“啪”地落到地上碎成两截,他瞧了没瞧一眼,红着脸说:“你以为我想这样,那个时候实在是没法过了,你……”你还不是和我一样这话在看到苏德贵吃人的眼神的时候,识时务地住嘴了。 苏英华听到声响出来的时候,看到苏卫东整个人趴在楼板山,耳朵贴这楼板,她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楼下苏德贵说,“妈怕牵累我们,早就有单独住的念头。那天她找我们兄弟就是想把她的东西给分一下,可怎么都找不到你。妈说你家人多,东西都分你点,我家就两个人少给点。可,”苏德贵说道这里硬咽了,“可那些个物件刚拿出来,你就领着人来抓妈,你……” 苏德贵上前抓住苏德富的衣襟,把人给拎起来,“你还是不是人?竟然举报一手把你养大的亲身母亲。” 苏英华蹲下身,苏卫东吓了一跳,忙捂住脱口而出的惊呼声,苏英华竖着食指在嘴边,指指楼下,苏卫东明白地点点头。 苏德富连挣扎不挣扎一下,头摇得像泼浪鼓,“你胡说,你胡说。” 他一个劲地重复,不知道是说给苏德贵听还是苏德富听。 他突然直视苏德贵的眼睛,“你告诉我,她没有要把东西给我。” 苏德贵见他到了这个地步都不知道后悔,还念叨那些个东西,或许有后悔,只是不是后悔带人抓走自己的妈,而是那些个财物,顿时觉得没意思,猛地松开手,苏德富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摔在地方,他丝毫没感觉到疼,嘴里喃喃自语,突然他怒吼一声,“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那他就不会那个时候带人去抓人。他记起那天一群人毫不费劲地从屋里搜出的财物,他不得不信苏德贵没有说谎。 苏德富急红了眼,他就这么把他的钱给松了出去,头一下又一下的磕在地上,苏德贵看都不看,“你把手镯的钱给准备好,不然,”他冷哼几声,威胁意味十足。 苏英华和苏卫东听得莫名其妙,苏德富有什么把柄在苏德贵手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身上看到迷茫的神情。 别人听不明白,苏德富却吓得脸色灰白,哀求地望向苏德贵,但苏德贵连话都懒得和他说,径自向楼上走去。 苏卫东愣了一下立马跳起来,跟在苏英华身后跑向屋里,苏英华在起身刹那,透过冯春苗房门的缝隙看到苏英秀也正从地上爬起来。 苏德贵进来的时候,苏英华端坐在床上,苏卫东背对着门站着,仰着头望着屋顶。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苏卫东的肩膀,“行了,不用装了,我来的时候都看到了。” 苏卫东露出个讨好的笑,苏德贵又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在苏英华前站定,闻到她身上的药味,关心地问了几句,苏英华摇摇头说没大碍。 苏德贵习惯苏英华闷不做声的样子,在她旁边坐下,一脸郑重地问:“你是真的想要嫁陈家那小子?” 虽然他在楼下问婚期和嫁妆,但要是苏英华说她不愿意,他就是豁出这张脸也得把事给搅了。 “叔,我想嫁,我不想待在这个家。”苏英华肃着脸说,她看得出苏德贵的真心实意,不是苏德富那种嘴上说说的。 苏德贵长叹一口气,“也好,你离了这个家反倒过的更好。” 苏英华看向他欲言又止,苏德贵直接问:“有什么事就说,跟叔别客气。” “叔,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苏德贵一愣,他没想到苏英华会问这个,感觉身上不单有苏英华的目光,连后来坐在地上的苏卫东也看了过来。 他盯着苏英华,像是透过她看到另外的人,脸上露出怅然、怀念的神情,捏了捏鼻梁,“你和你奶奶长得越来越像了。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啊,恨你奶,迁怒到你身上。” 这个他指得是谁,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苏德贵本来是不想提陈年旧事,不过想着苏英华也算是个受害者,缓缓把事情说了一遍。 苏英华的奶奶陈玉娟早年丧夫,不愿改嫁独自一人养大了兄弟两个,替他们娶妻成家,原本应该安享晚年,不了变故来了。 那一年,陈玉娟因为身份问题被划为黑五类。 她是地主家千金小姐出身,小陈村之所以叫小陈村,是因为隔壁有个大陈村,不同于小陈村还有外姓人,大陈村的人都姓陈,而大陈村原本是陈玉娟家私有的,村里的人不是她家下人就是佃户。 成了黑五类的陈玉娟三不时五地会被拉出去□□,家里的人受她连累有的时候会跟着挨批,走到哪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苏德贵现在想起那段往事依旧唏嘘不已,觉得那时候的他们可以说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陈玉娟怕牵累到他们,早就有独居的盘算,那天她找他们兄弟两个商议分东西的事,苏德富却向组织举报陈玉娟藏有四旧之物,带头领人来抓陈玉娟,并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断绝母子关系。 陈玉娟被抓走了,往常隔个十天半个月斗一次,那天之后,几乎三五天就来一场小□□,十天来场大的,有时候甚至会被带到别的地方挨批。 苏英华听到这里稀里糊涂的,照这样来说,苏德富不至于恨陈玉娟。 苏德贵清清嗓子,“你奶去的早,没赶上政策的变好,不过她啊,帮了与她住同个牛棚的一个人的大忙,什么忙我不知道,后来那人起复了,想报恩,不过当时你奶不在了,他便安排我进城工作。” “那可是城里工作,你爸怎么会不动心,他觉得都是你奶的儿子,他又是长子,这个工作该是他的,可那个人说他只知道陈玉娟的儿子是苏德贵,不是苏德富。你爸就恨你奶,恨她偏心,两个儿子都抛弃了她,她却只在人前提我的名字。” 苏德贵顿了顿,“可你爸不知道的是,我不和你奶往来时你奶逼我的。明面上我和她不走动,暗地里我经常偷偷去看她,那个人知道我,不是你奶说的,而是那个时候经常会遇上。” 第20章 二〇 苏德富这人好霸道,坏事来了,他就与陈玉娟断绝关系,有好事了,他又恼陈玉娟没把他当儿子看。 说不是母子的是他,认关系的又是他。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好事都是他的,坏事不沾身。 这头苏英华在想苏德富,那边苏德贵却在想她的事,看着熟悉的面庞,一眨眼当年那个扑到他怀里哭的小姑娘长大了,就要出嫁了。 一想到苏英华的婚事,苏德贵心绪难平,当年要是知道那口吃的代价是她的一辈子,他还会不会吃下去呢? 苏德贵说不上来,就是这样他才感到更愧疚。 如果苏英华婚后过的好,他会放下这份惭愧,可要是日子不幸,他怕是一辈子都会自责内疚。 苏英华不适地移了下身,苏德贵歉意的目光让她无处遁形,站起来,想去为他们父子弄点吃的,家里来客人,既没有茶也没有饭,也太说不过了。 但却被苏德贵拦了,他们不打算在村里住下,等下就得回城里去。 苏德贵说是出来的急没和家里人打招呼,心里却想着回去让他媳妇明天过来在村里子帮忙。 苏德富夫妻不办,他来办,别人出嫁是什么样的,苏英华的婚礼也该那样,该办的该买的该请,通通不能少。 苏德贵坐不住了,他起身说:“我去把房子打扫一遍,你婶子明儿来的时候就能住。” 苏英华自是不会让苏德贵一个人去,她和苏卫东两个跟在苏德贵身后。 他们下楼的时候苏德富已经不在了,唯有地面被人打扫了一遍,那张被摔坏的人凳子不见踪影,桌子上放着苏德富的旱烟杆,不过已经裂成两半。 在院子的时候,冯春苗从对面走了,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拿着扫把和畚箕不说话地和他们擦肩而过。 苏英华猜想苏德贵在村里的老房子应该就在附近,但她没想到房子就在她家隔壁,中间隔着那赌院墙,出门左拐就到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该是如此,两人是亲兄弟,住在一起很正常。 苏德贵从门口的石板下摸出钥匙,开了门,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而来。 等他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透了气,苏英华走进去一看,空荡荡的,可谓是家徒四壁,什么摆设都没,不,墙角靠着张椅子,她走近一看,都快散架了。 苏卫东出去了又很快地回来了,端回来一碰水,手上艰难地抓了把扫帚。 苏英华拿起搪瓷盆中的抹布拧干开始擦窗户,窗户很脏,一抹下去,都是灰尘,她用拇指和食指捻住一角扔进水中,水立马变黑,几次下来,她都不敢伸进去,忙喊苏卫东去换水。 苏卫东来来回回跑了很多次,终于才把楼上楼下的窗户给擦干净。擦好窗户擦灶台,清理干净灶台后,苏卫东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直接坐在苏德贵扫干净的楼梯阶上休息。 苏英华放下手里的抹布,在屋内扫了一眼,明亮很多,苏德贵仍在扫地,忽然她走了过去,站到墙上的一道木门前,那是道是大门一半的原木门。 她打开插销,拉开门,入目的是一堵墙。 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这扇门通往的是苏德富家,它就开在两家相连的墙上。 苏英华回忆了一下,苏德富家的这堵墙上没有门,哪这是…… “你爸把他那边的给堵上了。”苏德贵淡淡的说。 从苏德贵的话里,苏英华知道这两间房间原本是相通的,成家后一人分得一间,开始也没堵上,这道门也一直开着,后来苏德富与陈玉娟断绝关系,苏德富就找人砌了墙为了院子,好好的一家人生分成两家。 怪不得她看其他户人家都没院子,就苏德富家有。 苏德贵骑着自行车带着苏卫东告别苏英华,并没有向着村口的方向骑去。 苏卫东对着苏英华直挥手,直到看不到了人才放下,发现路不对,“爸,你走错了。” “没错,我得先去一趟陈家。”苏德贵边骑边说,他知道这趟过去也改不了婚事,但有些事他要亲自去看看,去问问。 他不了解陈志军,印象深刻的是他拿到砍人,就这件轰动全村的事他也没亲眼见到,只是听人说起,就是如此他对这人的印象好不起来。 听说他后来去了部队,部队出来的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苏德贵心安了不少。 苏卫东是两个人中唯一见过从部队的回来的陈志军,路上苏德贵不免问了起来,可当时苏卫东情绪激动,没怎么打量陈志军,一时说不上来,就捡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搪塞过去。 苏德贵是面无表情地进陈家,出来的时候一脸笑意,满意地拍拍陈志军的肩膀让他不用手,脚踢了踢在外面等着的苏卫东示意可以走了。 骑上车的时候,苏德贵还不忘挥着手让陈志军快回屋去,“叔那有几瓶好酒,有空来叔家,跟叔喝两杯。” 路上的时候苏卫东想打听他们说了什么,他爸竟然邀请人去家里喝酒。他爸可宝贝他的两瓶茅台,一直藏着掩着舍不得拿出来,上次他喝了一口都被训了一顿,这回倒是舍得。 苏德贵却只字不提,不过嘴一路咧得大大的,可见此次会面两人相谈甚欢。 苏英秀躲在冯春苗他们的房间里,听到楼梯有声响,蹑手蹑脚的过去趴在门上,盯着门上的洞往外看,苏英华一行三人陆续地下楼。 她等到听不到声响,撇了下嘴又躺回床上打了滚,叔叔问她爸要金手镯,她妈早就跟她说过,那个金手镯是留给她当嫁妆的,她才不要把金手镯给苏英华。 那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给苏英华。 就她,也配? 她趴在床上,捶了一下床。 不行。 她忽然翻身坐起,汲了鞋匆匆忙忙地搬了张椅子放到床边靠墙的原木大木柜前,踩上去,踮起脚伸着手在柜顶摸了会,找到钥匙爬了下来。 她望着手里的的钥匙圈,六把钥匙哪把是她要的,烦躁地抓了下头发,记不得是那把钥匙,只得一一试过,试到第四把的时候,柜门开了,她不去翻看挂着的衣服,人钻进去,柜子左边放在棉被,她直接伸进棉被中间掏出个红纸包。 打开一眼,脸上一喜,是她以前看过的金手镯。 苏英秀三两下把金手镯包好,匆匆地塞到她衣服口袋里,关柜门锁好,刚把钥匙放回原处,就伸到身后传来苏德富的声音,语气不耐,“你在干嘛?” 她手一抖,碰了一下钥匙,“叮咚”一声,心乱跳个不停,神色惊慌,头都不敢转过来,结巴地说:“没,没什么。” 苏德富无精打采,不在意她在说什么,挥了挥手,“你回屋吧。” 苏英秀低着头慌里慌张地跳下椅子跑了出去,转弯关门一气呵成,靠在门板上捂着胸口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她无意间碰触到口袋里的金手镯,顿时觉得烫手,她得找个地方藏好。 苏英秀能想到藏东西的地方就是她的床缝里,她的零花钱都是藏那,也没人发现。 她往自己的房间去,路过苏英华的床,眼前一亮,上面摊着一件红色的毛呢大衣,她一眼就相中了。 苏英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英秀一手剪刀一手陈志军给买的红色毛呢大衣,眼看她就要剪下去,大喝一声,“你做什么?” 人咚咚地跑了过去,趁着苏英秀抬头看她的功夫夺过大衣,紧紧抱在怀里。 第21章 二一 苏英秀试穿了两次,没有一次能穿上这件毛呢大衣。 衣服是陈志军按照苏英华的尺寸买的,苏英秀看着就要比苏英华大上一号。 她根本就穿不进去。第一次穿的时候手臂根本就伸不进去,第二次脱掉臃肿的外套,手臂是能穿进去了,可衣服卡在肩膀拢不过来。 她觉得苏英华是故意买这么小让她出丑,恼羞之下把衣服扔到地上踩了几下,还不够解气,捡起来撕扯,累出一身的汗也扯不坏,又找了把剪刀,但几次举起了都下不了手。 她实在是舍不得。 当初在城里看到这件衣服她就想要,可刘胜美嫌贵不给她买。 真是个小气的,亏她口口声声说疼她,苏英秀非议刘胜美的小气,心道可以让苏英华那去换个尺寸。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被苏英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眼衣服就被抢走了。 苏英华还没怎么着,苏英秀却是怨气满腹,咬着牙怒视苏英华。 凭什么一直捡她衣服穿的人能有一件毛呢大衣? 这件毛呢大衣该是她的! 苏英华见苏英秀眼里冒火的样子,看过来的眼神像是自己抢了她东西似的,讥讽地笑了一声,苏英秀这是把这件毛呢大衣当做是她的了。 她把衣服搭在手臂上,向着床移去。 苏英秀注意到苏英华动了,急忙喊:“苏英华,你站住。” 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虚。 苏英华真的停了下来,面对着她转身,挑眉望着她。 苏英秀愣了一下,经过昨天的一架她不认为苏英华会如往常一样地听她的话,不过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脸上挂起了笑,“姐,你能不能去把衣服换大一号?” 她的笑很僵硬。 苏英华笑了,“我穿着刚好。” “我不能穿。”苏英秀脱口而出,“你换大点又不妨碍,这样我就能穿了。” 苏英华的态度给了苏英秀错觉,苏英华仍旧是以前的苏英华,她趾高气扬了起来,“你快去把衣服成我的尺码。” “哦?”苏英华低下头,平静地说,“可我不想换。” 苏英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更盛,一步步地逼近苏英秀。 苏英秀得意的神色渐敛,虎下脸刚要发火,目光触及苏英华毫无波澜的眼睛,骨子发凉,惊得浑身颤抖,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她昨天的打架不是做梦。 她一步步地后退,颤抖着声音慌张地说:“你不要过来。” 苏英华朝着她伸出手,苏英秀尖叫一声,想起苏英华的那四个巴掌,本能地要去捂脸,不过手没碰到,被苏英华抓住了,在她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手上的剪刀被苏英华夺过去了。 苏英秀脸上一片惨白,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自己戳到自己的脸,转而又是一怒,要不是苏英华吓唬自己,她又怎么会戳到呢? 她心中对苏英华刚升起的那点感激瞬间荡然无存,反而愈加生气,明明剪刀在她手里,她却被苏英华给吓住了。 苏英秀又羞又恼,低下头,好一会儿重新抬起头,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张嘴半天,“大姐,你……啊!” 苏英华突然上前一步,苏英秀惊得惨叫,后背一下子抵在墙上,两腿打颤,抖个不停。 她一脸的惊惶无措,在苏英华抬起胳膊的时候,双瞳猛地睁大。 苏英华忽然伸手把剪刀架在她脖子上,锐利的刀尖对着她脖子的经脉。 苏英秀吓得要昏过去,可她不敢晕,苏英华的眼神是认真的。 她面无血色,揉着声结结巴巴“大,大姐,我,我不,不要了。” “不要什么?” “不要……衣服!”苏英秀想去抓苏英华的手,可她一有动作,感觉苏英华手里的剪刀就逼近了,剪刀抵在脖子上,冰凉凉的,只要她一动,剪刀就会刺进肉里。 苏英秀放缓呼吸,人僵在那里,唯有眼珠子一直往右边转。 “还有呢?”苏英华漫不经心地问。 还有? 苏英秀脑子糊了,她一个劲地重复着,“还有,还有……” 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吧嗒”“吧嗒”地滴到木板上。 苏英秀听起来却觉得格外刺耳,哭着嗓音说:“还有……,大姐!” 声音害怕又绝望。 “还有以后别再惹我。”苏英华好心地提醒,“可没有下次了。” 苏英秀头微微抬了一下又白着脸顿住了,“晓得了,我再也不敢了。” 在心里头狂点个不停。 她是真的不敢了。 苏英华看着右手,剪刀刀尖朝天握,小拇指还未来得及剪的指甲贴着苏英秀的脖子,无声地笑了,得意极了。 经过这一次,苏英秀怕是不敢再找她麻烦了。 “大姐,你,你可以松手了吗?”苏英秀小心翼翼的问,语气神态哪里还有苏英华第一眼看到她的张扬。 苏英华左手接过剪刀,她没把握在缩手的时候剪刀会不会掉落伤到人,别看她威胁苏英秀的时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右手的掌心全是汗,又是反手拿剪刀,剪刀很容易掉落。 苏英秀在她手离开的刹那软到在地,捂着右边的脖子,放声大哭。 听着苏英秀的哭声,苏英华没有半分愧疚,她不认为自己行事狠辣,苏英秀这样的人,不给她深刻的教训,她不知道怕。 昨天她下手挺重的,苏英秀的脸虽然没有毁容,但脸上的肿块和伤痕每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还在她身上掐了抓了好多下,但苏英秀只是一时唬住了,转过眼身边有人给撑腰了,立马忘了伤疤开始嘚瑟挑衅。 她接下来要开始忙婚礼的事,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一次又一次地吓退苏英秀。 干脆放个大招,直接吓破她的胆,让她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苏英秀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冯春苗看到她红肿的双眼问她怎么了,她低着头一个劲地说没事,连向冯春苗告状的心都生不起来。 没了苏英秀的生事,冯春苗即便看不顺眼苏英华,但她不像苏英秀没记性,苏英华徒手扳断凳腿让她想起来心有余悸,轻易不再招惹苏英华。 惹事的人消停下来,苏英华耳朵边瞬间清净了。 至于冯春苗和苏英秀默契地把她当成空气,她一丁点地都不在意。 因为她很忙,忙得团团转。 陈家被面送来了,是大红缎子。棉花却要等几天,得找手艺人弹棉花。 做被面图吉利,要找全福人来缝,就是上有老人健在,丈夫儿女俱全的有福人。 苏英华不讲究这些,上辈子她出嫁的时候是全福太太梳的头,可结果呢? 她摇了摇头,结果她死了又鬼附身。 近日来认识了不少人也说得来,本想着看谁有空让谁帮忙,但王小妹却找了几个老人丈夫儿女俱全的人过来帮忙。 她不在意,陈志军在乎,他不光托王小妹找人帮着做被面,还把了做枕头套的布料一起送过了,就因为听说结婚那天换上新娘子亲手做的,夫妻同枕同心,日子安顺如意。 当然陈志军不会这么说,他只是把料子夹在被面料里一起给送过来,还是帮着做被面的老人说破。 苏家这些日子很热闹,不光有帮忙做活的人,还有闲着过来凑热闹沾喜气的。 苏德富一向是个看重脸面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心里再不情愿,也嘱托冯春苗好生招待,又有后来从城里回来的刘胜美在一旁帮村,冷清的苏家一时之间竟然有了那么点喜意。 虽然被面轮不到苏英华做,但是枕头还有她结婚那天要穿的裤子,都得她来做,尤其是枕套,不能借他人之手。 苏英华打了个结,咬断手里的线,拿起来绣好的枕套展开,身旁就传来赞美的话,“英华这手艺真不错,都比得上陈阿婆了。” 陈阿婆是村里六七十的老人,据说年轻的时候在外当绣娘,后来兵荒马乱没了丈夫,带着儿子回了小陈村安家。 陈阿婆也在,不过她没有帮着做被面,按说她都这么大的岁数不用忌讳,但用她自己的话说:“人老眼也瞎了,做不了了。” 早年当绣娘没日没夜地绣,眼早就花了看不清。 众人怎么劝她都不肯拿起针线来,只在一旁指导她的孙女帮苏英华做裤子。 陈阿婆闻言慢慢的踱过来,凑近眯着眼细细打量,大红枕套上绣着鸳鸯戏水,针脚紧密平整,配色恰到好处,两只鸳鸯活灵活现,重要的是正反两面的轮廓图案色彩一模一样,这份功底,哪是她比得上。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有点眼界的惊呼,“双面绣。” 第22章 二二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晓得双面绣,不知道的向晓得的人打听,听完之后看向苏英华的眼神不免复杂起来,都是一个村住的,平日里她们同情苏英华的处境,不想她不声不响得有了门手艺。 有的人按耐不住地伸手想要摸一下,陈阿婆一掌拍开,说出的话毫不客气,“你手糙,当心割断了线。” 那人在身旁人的哄笑声中羞红了脸,那双眼睛不错眼地盯着绣活,一脸的羡慕。 “这手艺可比我强多了。”陈阿婆直起腰感慨道,不说她不会双面绣,她那般大的时候还做不到把线头藏起来使人看不出,就这份功夫,苏英华者大闺女比她强多了,可惜地看着苏英华,早几年知道眼前这个闺女有天分,她就收下来做徒弟。 可惜! 不过转眼陈阿婆又不觉得可惜,她可没本事教小姑娘双面绣。 王红梅不敢伸手碰,围着它看了半天,忽然推搡身边的人,“快看,那只鸳鸯是不是在看我?” 众人看了过去,惊讶地发现还真是如此,不管哪个位置望过去,总能对上两只鸳鸯的视线。 苏英华听到耳边传来的抽气声与赞美,莞尔一笑,得意又黯然,她绣得最好的就这个。 她上辈子那样的出身,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要当绣娘,针线活有丫鬟婆子操办,她虽得名师教诲,不过比起她的堂姐妹,她的绣活并不是最好,能过的去,也不太做针线。 但是绣过四次的嫁妆,鸳鸯的一针一线早就铭记于骨头里,想忘都忘不了。 “英华姐,以前怎么不见你绣花?” 苏英华扭过头,问话的是陈阿婆的孙女张卫红,小姑娘被陈阿婆看了一眼,虽然不再出声质问,但脸上遮掩不住地怀疑。 不仅仅张卫红有疑心,在场的不少人心里头也怀疑,默契地住了口,相互使了个眼色。 苏英华在绣之前就想到会有人怀疑,早就编好了借口,张嘴欲说,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陈爱玲得意地说,“苏奶奶教的。” 陈爱玲不会针线活,但不妨碍她开心地看苏英华绣花,正高兴苏英华的活计被人夸奖,哪容得了张卫红的话,当下反驳,“苏奶奶还想教我,不过我学不来。” 她英华姐最棒,那么难学的刺绣她都会了。 她妈听说苏奶奶愿意教她高兴地睡不着觉,逼着她去学,不过看到她一手的针眼心疼得舍不得,随了她的意。 陈爱玲说起陈玉娟,有了年纪的人恍然大悟,陈玉娟的手艺可没得说,她们当年哪个没让她帮着绣点东西,可惜人去的早,一时忘了她这个人。 苏英华是她孙女,想来是继承她的手艺,至于以前没见人做过,那个时候谁敢明面上绣花,没看陈阿婆都是近几年才开始教孙女绣活。 原主真是处处给她惊喜,竟然还会这么一手。 错愕不过片刻,苏英华看到陈爱玲低下头小声地跟她说:“英华姐,你绣得可比以前好看多了。” 屋内又热闹了起来,看了会枕套瞧够了稀奇,都一一坐了回去拿起手里的针线继续做活,她们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帮忙的,边干活边说笑,免不了地又谈起苏英华的绣活,啧啧赞叹。 家里有要出嫁的闺女的人不免打起了主意,“英华,大娘和你商量个事,等你闲了帮你素娥妹子也绣个?” 闺女要是有这样一件陪嫁,婆家还不得高看一眼。 有人开了个头,附和声就多了。 “是啊,你秀红妹子要说婆家,你给她也绣给一样的?” “对,你家……” …… 即便是家里没有闺女要说婆家或出嫁的人也拜托苏英华给她们来一个,如此好看的绣件,在场的女人谁不想要,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也没用,可以传给女儿孙女。 在一众人的话里,张卫红的声音尤其突兀,“英华姐你教我双面绣。” 张卫红的话落,很多人看向苏英华的目光越加火热,期盼着苏英华点头应下,这样她们也能自己或者让闺女过来学。 唯有几个人沉下了脸,陈阿婆就是其中一个。 她是个明白人,白了眼张卫红,向着苏英华陪不是,“大闺女,卫红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她说完扫了一眼屋内,“哪家的手艺不是藏着掩着,说教人就得教人,怎么就不见你们把祖传的手艺拿出来告诉大伙。” 陈爱玲姑嫂脸色阴沉,王小妹见陈阿婆出声,拦着陈爱玲不让她说话,这里年纪陈阿婆最大,能压得住场。 陈阿婆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在座的有几个脑子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有的还是愤愤不已,这事又不是她们提起的。 张卫红不服,头几天她们还在夸她能干,苏英华不就绣出个双面绣,说得她像是天仙下凡,要是她会双面绣,绣得肯定比苏英华好。 她心里清楚,单是她一个人的话苏英华必是不会教,她奶连她妈都不让学,但要是人多,苏英华迫于压力答应了,她不就能跟着学了,毕竟那是双面绣,她奶都不会,心中一热,“苏奶奶又没说不能外传,她都能教陈爱玲,为什么你就不想教我们。是不是怕我们学会了以后没人求你帮忙?” 陈爱玲听了火冒三丈,后悔她一时最快说漏了嘴苏奶奶想教她绣花的事,又恨张卫红自个心里阴暗,就把她的英华姐想得跟她一样龌龊,就要跳起来冲过去,王小妹死命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起不了身,苏奶奶教她,那是看在她和英华姐玩的来的情面上,张卫红一个和苏英秀一边的人不欺负英华姐就好,还想学英华姐的手艺,做梦! 陈爱玲动不了,但她还有嘴,“张卫红你好大的脸,怎么不见你先把陈阿婆的本事拿出来让我学学?你自个眼红英华姐的手艺,偏偏还拉我们给拉下去。” 众人神色不明地看向陈阿婆祖孙,陈阿婆脸都绿了,她过去拉张卫红,张卫红甩开陈阿婆的手,盯着苏英华看, 张卫红心里算盘打精响,可苏英华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双面绣的技巧对她来讲没什么,但张卫红那副逼迫的态度让她不爽,理都不想理。 张卫红还想说话,被陈阿婆捂住了嘴巴,她以不符年龄的动作快速地把张卫红拉了出去,“我们先回去了。” 陈阿婆脸色铁青,她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她们祖孙过来是帮忙的,她这个孙女倒好,窥觊别人家祖传的手艺,陈爱玲那小妮子说话虽不中听,但有句话说的很对,张卫红哪来这么大的脸!也是苏英华这大闺女厚道,没把她们给赶出去。 她瞪了眼不争气的张卫红,还好裤子只差收边,以大闺女的手艺足以应付,她是没脸再登门了。 陈阿婆祖孙走了,屋里没人说话,气氛尴尬,还是刘胜美和冯春苗两人端着茶水进来打破了僵局。 刘胜美似乎没发现少了人,没察觉到屋里的异样似的,把手上端着的木头做的圆盘放到桌子上。 苏英华的房间没有桌子,现在屋里的的桌子是把苏英秀房间的梳妆桌给搬了出来。 刘胜美笑着招呼,“大伙歇会,累了半天赶紧过来喝杯茶去去寒。” 她不说在座的到没觉得渴,刘胜美话一出,不少人还真有些渴,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过来喝茶。 “哟,大妹子,还是红糖水!” 站在冯春苗身旁的人端起一碗水喝了一口,惊奇了,一向抠门的冯春苗竟舍得给她们喝红糖水。 对面的刘胜美笑的更大声,“听你这话像是没喝过糖水似的,趁这机会多喝两口。” 那人和刘胜美交好,被她打趣了也不气恼,又喝了口水,心道她还真没喝过冯春苗给的糖水。 原本没打算喝的人听说是糖水,立马全都围了过来。 看着桌子上水一下子被抢光,冯春苗的心在滴血,刘胜美大把大把地撒糖,便是那糖是她自己带来的,冯春苗依旧觉得心疼,按刘胜美以往的做法,既然拿过来了就不会带回去,那剩下的还不是她的。 “卫国他娘,你家卫国和他媳妇呢?妹妹结婚都不叫人影?” 屋里坐的地方不够,这人刚好站在冯春苗身旁,见她放下圆盘不像刘胜美那样招呼人喝水,低着头尴尬地站着,便随口问问,有好奇但没恶意。 但停在冯春苗耳里完全变了味,觉得她是在讽刺她的卫国不关心妹妹,扬着声说:“卫国他丈人怕是不好,夫妻回岳家了。” 第23章 二三 苏英华接过陈爱玲给的搪瓷杯,她是知道苏卫国夫妻在她醒来的第二天就带着孩子急急忙忙地走了,但冯春苗就这样讲出来真的好吗? 世人最讲究忌讳,有喜事的时候不能讲“死”、“不好”、“不顺”之类象征不吉利的话。 冯春苗喊着说出口,苏英华感觉那个瞬间全场安静了,大多的目光都看投向她,她神色不变地端起搪瓷杯喝了口糖水,略甜,低头的时候瞥到刘胜美碗里的水溅出来滴到手上。 刘胜美运了运气,把手里端着的水递给面前的人,大声笑着说:“翠花,你家秀红要说婆家了?” 那个问冯春苗的人没料到冯春苗如此口无遮掩。懊悔正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她多嘴,听了刘胜美的话,抢着说:“可不是,她家秀红长的好又能干,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给踏破了,她可不得挑花了眼。” 这会儿在她心里,陈秀红就是仙女,选择性地遗忘前两天还说陈秀红黑得大晚上灭了灯都找不到人。 她娘家嫂子托她给侄子相对象,她决定回去就给侄子和陈秀红牵线。 张翠花一个劲地笑,也不反驳,其他的人见她这模样,知道说的*不离十,有处得来的更是开口打趣,说是要帮陈秀红把把关。 气氛热闹得像是冯春苗那句话压根没有说出口。 苏英华端着搪瓷杯把玩,注意到冯春苗在别人围着张翠花说话的时候悄悄地走了,肩膀被刘胜美拍了一下,“你妈的脾气三十年来就没变过,你别放在心上。” 苏英华诧异,刘胜美这是在安慰她? 苏德贵回去的第二天,刘胜美就来了。她来了之后忙进忙出,一会儿指使跟着过来的苏卫东去买东西,一下子又帮着她招呼前来帮忙的人。 比冯春苗更像是她的妈,冯春苗没想到的,她都给想了,冯春苗没办的事,她都给做了。 但不管她如何的周到、热情,苏英华依旧对她保留想法,只因为刘胜美不敢看她,和她说话的时候不是低着头就是眼睛看向别处,也不跟她说婚事之外的事。 这真真切切的关心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她放下搪瓷杯,太甜的味道她一向不喜欢,直视刘胜美,刘胜美的眼睛闪烁,她能看出刘胜美竭力地强忍着不回避她。 刘胜美望着那双乌瞳,上面映着自己的身影,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僵硬的笑,浑身不自在,自从知道当年救命的口粮是用苏英华的婚事换来的,她就不敢面对这个侄女。 她多年未孕,去医院查了说是生不了,和苏德贵商量过继个孩子,人选自然是两边亲戚家挑选,但她是家里的独苗,没有兄弟姐妹,只能是从苏德贵这边选人。 虽然和苏德富闹得不愉快,苏德贵对他四个侄子侄女倒是喜欢,尤其是和她婆婆长的六七分像的苏英华。苏卫国都快要成亲了,刘胜美自然不会选,她看中的是不到十岁的苏卫东,不懂事且养得输,而苏德贵中意苏英华。 她对苏英华这个侄女没意见,苏英华勤快又懂事,反而有些喜欢,但都想要过继了,为的是等他们夫妻老了干不动了有人养老,死后能给他们摔盆捧灵位。 她不是不知道苏英华在苏家处境的尴尬,但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她劝着苏德贵改了主意,苏德贵又提出两个都过继,不考虑苏德富夫妻会不会同意一次就把两个孩子都给他们,她也不大愿意,那个时候苏德贵还没进城,夫妻两靠着工分养不起两个孩子,她又给拒了。 要是知道是这个大侄女救了她的命,她当初还会不会坚持选苏卫东,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问过自己,她想她依旧会选苏卫东,所以这让她在知道真相后更无法面对苏英华。 明明苏英华有机会逃离不公的待遇,却被她的私心给毁了。 所以苏德贵提出让她回村操办婚事,她二话不说地就来了,还把家里的积蓄都给带了过来。只希望借助这个机会能消除心里的那点罪恶。 苏英华猜不到刘胜美的想法,她见刘胜美努力地对她释放善意,乖顺地点点头,“恩,知道了,婶子这两日辛苦你了。” 不管人家有什么用意,却真真实实地为她忙了好几天,而且接下来几天还有的忙,她有必要感谢一下。 刘胜美终究是红着眼扭过头,避开苏英华明亮的大眼,喃喃道:“这是我该做的。” 声音很飘,苏英华没听清楚,疑惑地看着刘胜美,刘胜美却朝着人群呼道:“大伙喝了我家的茶,怎么也得帮我家英华把被子做的漂漂亮亮。” “我说呢,大妹子如此客气,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瞬间很多人笑了。 “就是没这茶,我们也得把被子做的好,大伙说是吧!” 又是一连串的符合赞同声。 “吃人嘴软,咱今儿加把劲,把大闺女的喜被赶出来。” …… 苏英华合上箱子,箱子是陈志军送来的,新做的,刚上好的漆味很浓,让她装明天带去陈家的被子、枕套和她原来的衣服。 她没有多少衣服,都是苏英秀穿剩的,在旧衣服里挑了两件补子少的装了进去,其他的都放回了苏家的柜子里。 明天她又要出嫁了! 苏英华梳了下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红润,半点没有新嫁娘的紧张娇羞。 这是她第五次出嫁,不同于前四次的忐忑,想到陈志军,她只觉得心安。 陈志军在忙婚礼的事,尽量每日过来和她见上一面,告诉她陈家的布置,陈家的事,在她还没嫁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把陈家给摸透了。 他不如她第一任未婚夫温文儒雅,不像第二任才华横溢,不似第三位风流倜傥,不及第四个位高权重,但他没把自己当做是他的附庸,给了她最大的尊重, 她实在受不了马桶的味,试探着说不想让马桶在屋里,过个几日陈志军就来告诉她搭了个茅厕。 她说出的要求,陈志军都给办到了,甚至连她没想到的事,他都先考虑到了。 这样的陈志军,一点点地让她心动。 第24章 二四 陈志军很忙,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人就看上去瘦了一圈。 陈志军的婚事定下,就有不少人过来帮忙,但很多事还得陈家父子亲自过问,光是通知亲戚的事就让陈志军受了不少的罪。 陈志军家亲戚不少,小陈村里凡是姓陈的大多沾亲带故,同村的亲戚还好,在过来帮忙的时候顺口说一声,年纪大了的长辈挨得也近,走上几步就能通知到。 最难的是离得远的亲戚,像陈志军亲身母亲的娘家等人,不管关系远近,他总得亲自上门告知一声以示尊重。 陈国强虽然看着精神,可年纪毕竟在那,陈志军不敢让他太过操劳。 陈志国载着陈志军整整跑了五天才把那些个不是同村的七姑八姨给全部通知到,这还亏得有陈志国带路,当年他结婚的时候已经走了一遭,省了打听的时间。 即便有自行车,陈志军也走了不少路,不少人住在山里,自行车不能骑,只得靠着两条腿。 陈志军的脚上都是泡,每天晚上都得把水泡给挑破。 陈志军搬完借来的桌子、凳子和锅碗瓢盆,坐下歇会,受了伤的左脚钻心地疼,陈志国事先劝过让他不用搬,可他身为主家人也不好意思站着一边看。 陈家明天酒席定下是二十桌,不少血缘远了的人不打算来,参加婚礼总不能空着手来,不管是给钱还是给物,对一些人家来说是一笔负担。 陈家没有那么多的桌椅凳,就得向人借。可家家户户都紧张,只能先借来一小部分,大头还得明儿吃酒席的客人自己带过来,吃完又带回去。 好的是地方够大,屋里院子摆不下,还可以放到隔壁院子去,都和人打过招呼了。 陈志军才喘口气,陈招娣拿着一筐的红绸带进来问他,“志军,明天接亲的自行车都在了?” 他站起来喊了声姐,“还差志海的最后一辆没来。在小屋里放着。” 明天跟他一起去接亲的人是骑自行车的,他脚有伤骑不得车,就改为赶牛车去迎亲。 “那行,我先把绸带给绑了,志海那车到的时候再绑。”陈招娣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志军跟了过去,院子里停放的牛车已经绑上了红绸带,正中是朵大红花,看上去很喜庆。 他才绑了一辆自行车,被陈招娣嫌弃不好看,陈招娣扯下他绑的红绸带,从竹筐底下翻出一叠大红喜字,“行了,你去把字给贴了。” 陈志军把家里里里外外的门上、窗户上都贴了喜字,院里就有人在喊吃饭。等他洗好手出去的时候,三张大圆桌上已经坐满了人。 按小陈村的习俗,结婚前一天是要暖房,晚上得办上几桌请家里的长辈和帮忙的人吃饭。 当然暖房饭要比明天正式宴席的菜来的少,不过肉管够。不是说明天的菜肉少,真比起来肉的分量还是明天足,只是暖房饭吃的人少,很多上了年纪的沾了口就不吃了,剩下的哪个不是敞开了肚皮吃饭。 明天要去接亲,陈志军倒是没被人灌酒,吃好饭天才刚黑,院里已经点了多盏煤油灯。 不是吃好饭就可以歇了,上了辈分的能走,但帮忙的人却还得继续忙活,留下来准备明天的菜式,该切的切好,该蒸的蒸好,该煮的煮了,免得明天慌手慌脚弄不好。 农村很多选在过年前后结婚,不光是那个时候最闲,家里有点闲钱,还有一小部分就是因为天冷,菜能防得住,换做是夏天,不到半日菜就馊了,哪存得住。 陈志军送长辈回来,陈招娣就悄悄地端出一个带有盖子的搪瓷缸给他,“快去,都冷了。” 他感激地冲着他姐笑了笑,摸摸杯子,还有余温,赶紧把搪瓷缸塞进衣服里抱紧,“姐,那我去了。” 陈招娣挥着手让他快走,他走了两步又回来,抓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在陈招娣含着笑意的目光中快步离去。 他觉得自己是正常行走,可在陈招娣眼中,他离去的背影看想来像是落荒而逃。 苏英华听到有石子落到她窗户上,紧接着是两声猫叫,心头一跳,这是她和陈志军约好的暗号,忙推开窗户探出头,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陈志军站在院子外的大石头上对着她招手。 她小跑着下楼,出门的时候被在楼下忙活的刘胜美喊住,“英华,你去哪里?” “婶,爱玲找我,我去去就回。” 她往外冲,身后传来刘胜美的嘀咕,“爱玲怎么老是大晚上找你,找你又没什么事!”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拦着不让她去。 苏英华笑了,除了第一次陈爱玲替陈志军把她叫了出去,之后她都用陈爱玲的名义出门,不是怕人知道了说闲话,而是小陈村这边的习俗结婚前三天新人不能见面。 苏英华是知道却不讲究,至于陈志军她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 她掩好身后的房门,陈志军人已不再原地,她想着左边走去,苏德贵院子挨着苏德富家院墙的地方有棵大树,陈志军就在树后等她。 陈志军让苏英华站进去,他自己挡在封口,从怀里掏出搪瓷缸并着筷子塞给苏英华,碰到她的手发现冰凉的,皱起眉头,细细打量一番,“怎么穿那么少就出来了?” 苏英华前有陈志军当着,左右两边是树后墙,她还真没感觉到冷,“我不冷,刚洗了手出来。”她揭开盖子,看到里面满满一缸的大块肉,一点也不吃惊,这么多天来陈志军深怕她没得吃似的,想着法子的给她送吃的,有时候是鸡蛋,有时候是肉,还有一次是饺子。 她早就见怪不怪,也不多说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很香。 她在苏家吃猪肉的机会不多,冯春苗是不会买,唯一两次吃肉还是刘胜美来后吃的,一次两小块。 苏英华吃了几块,筷子插在缸里递给陈志军,“刚吃过饭,吃不下了。” 陈志军把盖子夹在腋下,拿起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即便是看了多次,苏英华依旧觉得羞涩,第一回陈志军拿来的是饺子,她刚吃过饭不饿,可馋肉,勉勉强强地吃了半缸,陈志军劝了半天她怎么都不肯再吃后接过去就着她用过的筷子吃了起来。 她羞红了脸,想这人怎么这样,筷子她都用过也不嫌脏,她直直盯着陈志军,陈志军疑惑得抬起头问,“怎么了?” 当时她连声说没事,低下头后才发现自己脸上滚烫的。 后来次数多了,她不会再想陈志军会不会嫌脏这个问题,只是看到她用自己的筷子吃饭,仍是会脸红害羞。 幸好大晚上看不清,陈志军才没发现她脸红了。 陈志军边吃的时候边和她说话,无非是明天接亲的事。 刘胜美已经和她说过了,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习惯真是可怕。 她都不敢想有一天她会瞒着人和男子独处,也不会想有人会和她用同一双筷子,而且食不言寝不语,换做以前,她会觉得陈志军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是件失礼的事,但现在看了也不觉得那么糟。然她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她会鬼附身。 苏英华释然地笑了,刚好听到陈志军说,“你别担心,明天不会有人闹洞房的。” 苏英华抬起头,惊喜地说:“真的吗?” 陈志军点点头,她不想闹洞房,那就不闹。 苏英华倒不是说不能闹洞房,只是听王红霞说她结婚闹洞房的事后,她就有点害怕,希望她结婚那天闹的不要那么凶。 不过陈志军说不闹,她更是开心。 陈志军望着苏英华灿烂的笑,觉得被兄弟们嘲笑一顿也值了。 陈志军把苏英华送到院门口,目送她进屋,又等了会,看到苏英华在窗户边向他招手,这才转身回家。 苏英华站在窗户看了很久,陈志军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但她一直眺望陈家的方向,心里想着陈志军走到哪里了?她估摸以陈志军的脚步该到了家了,这才合上窗户。 陈家忙,苏家也同样的忙,由于苏德富夫妻开始的一丁点没准备,虽然刘胜美很能干,人缘也不错,但毕竟时间紧,很多事都要摸黑准备。 刘胜美在人走后,又亲自地在房里转了一圈,明天宴席上用的东西都是匆匆忙忙买的,她怕等明天真的要用的时候发现少了,那不光是来不及买,而且还丢脸。 苏家不是本地人,当年苏英华的曾祖父逃荒而来,苏英华爷爷就只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明天只办五桌,东西比起陈家来少多了,她很快就清点完毕,舒了口气,万幸大件地没有出错,看完楼下,她又去了苏英华房里,嫁妆得再检查一遍,还有一些事,冯春苗这个当妈的不称职,只能是她这个做婶子的来讲。 第25章 二五 苏英华的嫁妆很简单,两床喜被,两只箱子,还有一对鸳鸯戏水枕套。 刘胜美看着眼前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的嫁妆,忍不住把藏在心里头的话问出来,“你叔说给你置办份嫁妆,你怎么就不要?” 苏德贵有意要为苏英华置办嫁妆,四十六条腿是来不及做,但小件的嫁妆,脸盆、热水瓶、毛巾等在城里都能买到。刘胜美问过苏英华,不过被她拒绝了。 苏英华头也不抬地回:“婶,陈志军家都给备下,叔买了不是浪费了。”鸳鸯戏水枕套绣好一只,另一只还差一点边没收。 理是这个理,可刘胜美觉得这份嫁妆实在拿不出手,她家都出大头把席面给办了,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还真不差那点钱给苏英华弄份过得去的嫁妆。 不但是有补偿苏英华的意思,让她嫁的体面,还有是要做给别人看。 冯春苗真不要脸,旁人问起苏英华准备多少嫁妆的时她竟然说,“德贵说看到我家大丫头就想到了婆婆,说什么都要出一份力,跟德富商量酒宴我家来办,嫁妆他来出。德富怎么也推辞不过只得同意了。” 她当时那个气,恨不得当场揭穿她一份钱都没出过,可家丑不能外扬,她再不愿意承认,冯春苗是苏卫东的亲生母亲,苏德富夫妻要是因此被人指点,卫东脸上也没有光彩,在别人问她是不是真的,她看着冯春苗得意的笑容咬着牙点了头。 刘胜美劝过苏德贵别管苏英华的意见,直接把嫁妆给买来到时候苏英华还真能不要,不过这回不管她怎么说苏德贵都不同意,“陈家既然给买了,我们把钱给英华当压箱底。” 钱又不能拿出来给大伙看,哪有嫁妆来的体面? 刘胜美已经想到这份嫁妆抬出去要被人说闲话,又一次提出要给苏英华买脸盆等,明天的吉时是在中午,早上让苏德贵父子赶紧进城买回来也来得及,却被苏英华拒绝了。 苏英华咬断线,换了根颜色的线穿起针,她一点也不想多欠苏家的,不管是苏德富还是苏德贵,便是这次酒席的花费,她以后也会想着法子给还回去。 刘胜美心里不得劲,“啪”地一声合上木箱盖子,给她置办嫁妆还不乐意,嫁妆多了,体面的是她,又不是自己,一片好心为她竟不领情。苏英华看出刘胜美的不高兴,村里的流言她也听说了,刘胜美的那点心思也好猜。 她刚想开口说几句软化,刘胜美的目的不纯粹,但也为她忙进忙出了好几天,累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刘胜美说“陈家就陈志军父子俩,你公公陈国强不是个多事的,也管不到你屋里,你嫁过去只要和陈志军好好过,其他人说的话你不要当真,有事听陈志军的不会错。”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匆匆交代了几句,借口还有事要忙地走了。 苏英华看着被刘胜美甩到晃荡的门,咽回到了嘴边的感激之情,垂下眸继续收边。 有人上楼,又有人下去,楼板被踩得咚咚声响不断,苏英华通通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绣着枕套,等她停了手,放下手里的针线,突然传来苏德富的愤怒的叫喊声,“手镯呢?哪去了?” 苏德富自那天受了苏德贵的打击和威胁,人看上去老了几岁,恹恹的,这还是苏英华自那天之后第一次听到苏德富大声说话。 两个房间就隔了堵墙,声音稍大隔壁就能听到。 苏英华把枕套平摊在床,枕套一直拿在手上,难免有些折痕,两只手从枕套中间轻轻地向左右两边拂去,就听到冯春苗的叫囔声,“我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 接着是一连串的物件倒地声,苏英华听到苏德贵的声音,不过说得很轻,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一阵嘀嘀咕咕声后,冯春苗大叫一声“啊”,苏英华心头一跳,苏德富打人了?念头一闪,耳边传来脚步声,冯春苗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看都不看苏英华,径自冲向苏英秀的房间。 苏英华听得更清楚。 冯春苗让苏英秀把手镯给叫出来,开始苏英秀不承认,等她听到冯春苗说苏德贵看到她拿了,苏秀英哭了,“我不给,你说这手镯是给我当嫁妆的,是我的。” 冯春苗耐着性子劝了两句,苏英秀说什么都不肯把手镯给叫出来,冯春苗没法子,狠下心来抛出苏德富,“你爸说了手镯必须给拿回去。” 她苦苦劝说:“你想要你爸亲自来问你要。那个时候他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她看到苏英秀打了个哆嗦,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不忍心,“妈在你结婚的时候定给你买个手镯,还有戒指。” 在冯春苗的威胁又承诺下,苏英秀终是从床缝里掏出个红纸包,“妈,你可要记得。”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 冯春苗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一接过红纸包,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一眼,重重地舒了口气,苏德富压根没看到苏英秀拿走手镯,只是说那日看到苏英秀神色慌张,冯春苗比苏德富更了解苏英秀,她又曾经把手镯藏哪指给苏英秀看过,前后一联想,一下子就猜到手镯被苏英秀拿走了。 她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不过苏德贵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拿出手镯就给钱,一开口就要两百,冯春苗抵赖两样都不给,苏德富白着脸应了,她这才不得不来问苏英秀要镯子,比起手镯,她更舍不得钱。 没过一会儿冯春苗就出来了,这回她白了一眼苏英华,没说话地回去了。 苏英华望着眼前的一叠纸币和两只金手镯,挑了手镯拿在手心,把那叠钱推回到苏德贵那边,“叔,手镯我收下,钱我就不要了。” 金手镯的事她听苏德贵说过,陈玉娟用金手镯换娘食,苏德富为了昧下金手镯用原主的终生大事代替了,可以说金手镯是陈家给的定亲信物。她拿回来无可厚非,到时候跟原主的私房钱一起给传下去。 苏德贵不肯收,“手镯本来就是你的,钱是你爸妈和我、你婶子给你的压箱钱。” 苏英华笑了。 苏德贵看她不以为然,解释说:“你爸妈手里紧张虽然只给了三十,但怎么说也是一份心意。” “叔,那三十元是给你办酒席的钱。”苏英华用红纸重新把手镯包了起来。 屋里隔音不好,苏德富夫妻半夜商量的时候,她还没睡在赶枕套,听的清清楚楚,苏德富让冯春苗给刘胜美送三十元去,冯春苗当中的各种取闹不提,第二天她恰巧看到冯春苗给刘胜美递钱。 冯春苗说他们出钱办酒席半点不心虚,那是在她心里他们的的确确是拿出了钱,至于三十元办一场酒席够不够,不是她要考虑的。 苏德贵吃了一惊,不过苏英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说,“叔,既然三十元是酒席的钱,你就拿去。你也花了不少,卫东也不小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这笔钱你收回去。”她头朝那叠纸币点点头。 苏德贵欣慰地笑了,就是不肯把钱收回去,两人之间推来推去,还是苏英华说:“叔,你为我着想,难道我就不能想着你和婶子,卫东还是我亲弟弟。你的钱来的也不容易,这些钱大概是你这么多年的积蓄,婶没工作,卫东一时半会赚不了钱,一家三口靠的是你的那点工资,听说城里连把葱都花钱买,一个月能存多少?难道没这笔压箱底,陈志军还会嫌弃我?我什么样他知道,连这些个嫁妆都还是他给准备的。”她指指桌子上放的木箱子,“难道你是想给了钱,以后不打算管我了?” 苏德贵眉一耸就要反驳,苏英华不给他机会,“我知道叔不会的。陈志军又不嫌我,叔你把钱拿回去,何必让日子过得紧巴巴。” 苏德贵被说服了,见苏英华态度坚定,心想到时候她要是缺钱,再给也不迟,便把钱给收了回去。 第26章 二六 苏家一大早就忙开了,有管灶台的,有搬东西的,有洗东西的,热闹的很。 苏英华打开门,张红霞低着头顺着楼梯走上来。 苏卫国和张红霞夫妻两人带着孩子昨天才从张红霞娘家回来。 苏英华叫了声大嫂,张红霞抬起头,眼睛红肿,精神不济,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目光却在苏英华的两只手腕上来回转动,嘴唇动了几下,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苏英华无声地叹了口气,冯春苗不仅仅要回了被苏英秀拿走的金手镯,还抢回了当初当作苏卫国的聘礼送到张家,又被张家充作嫁妆带回来苏家的那只金手镯。 昨晚张红霞压抑的哭声一直在她耳边徘徊,若不是金手镯是属于原主的,她都有冲动把金手镯还给张红霞。 她都做好准备面对张红霞的怒气,却不料张红霞的态度说不上很好,但是对比她的遭遇,已经很大度,不是每个被抢了嫁妆的人都能如此理智地面对“罪魁祸首”,她不信张红霞会不知道冯春苗把抢来的金手镯给了她。 苏英华一下楼就被眼尖的人发现了,“哟,新娘子来了。” 她叫的很大声,立马有人接着道:“新娘子起得这么早,这是等不及啊想早点嫁出去。” “呸!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得睡到日上三更,怎么叫都起不来!” 这话一出,全场笑成一团。 苏英华端着搪瓷盆要去洗漱,灶台边帮忙的人扬着声喊道:“新娘子,这儿有热水。” 苏英华踮着脚尖绕过地上一堆堆地碗筷,那人把热水舀到她地搪瓷盆里,“新娘子今儿可真漂亮!” 她脸都没洗,就能看出她漂亮? 苏英华扯出一抹笑,对上那人的眼睛笑了笑,不过好话谁不喜欢听! 吃过了早饭,苏英华就被人赶回了房间。今天新娘子最大,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地等着新郎来接。她刚在床上坐下,王红梅领着两三个媳妇子进来。 “大妹子,你怎么还没换衣服?”王红梅囔囔,她快步走到苏英华身旁,拿起床头地衣服就要让她换上。 苏英华起得早,想着吉时是中午,怕弄脏了新衣服,就穿回昨天的那身衣服。 她被王红梅拉个正着,“现在就换?” 时间不是还早? “不早了,到时候化妆、梳头,来都来不及。”王红梅伸手去撩苏英华的衣下摆,苏英华连忙躲开,“红梅姐,我自己来。” 苏英华坐着,身旁围着三个人,有给她抹粉,有的个她涂口红,有的在身后给她盘头发。王红梅停下来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拿起米粉饼又重重地给苏英华抹上一层,这回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我小姑子出嫁那天就是这个样子,可好看了!她说城里人都这样化。” 苏英华接过王红梅递过来地镜子一看,心一抖,哪来的好看? 惨白地脸,血红的嘴,很是吓人。 她不顾王红梅等人的劝说,坚持要把脸上的妆给洗了,王红梅见劝说不住,只得让人端来一盆水,苏英华在王红梅一行人惋惜的眼神中把脸洗的干干净净。 苏英华擦干脸上的水珠,这回她什么都不抹不涂,就简单地梳了个头,重新照了眼镜子,说不上多漂亮,但看起来清清爽爽,比刚才的样子美了很多。 远处鞭炮声传来,屋里的人面面相嘘,王红梅忙抓起毛呢大衣给苏英华披上,方才上妆的时候怕弄脏衣服,苏英华索性又把衣服给脱了下来。 鞭炮声越来越近,楼下开始喧闹起来。 “新郎接新娘子来了。” “新郎官到了。” “……” 苏英华在床上端坐,王红梅她们挤在窗户口往外张望,时不时地会转过头来跟苏英华说新郎到了哪里。 张红霞肚子微凸,端着个红色木头圆盘,圆盘挺大的,遮挡了张红霞地视线,她走一步就要停下来看一眼前面,苏英华站起来迎了上去,只是王红梅抢先一步接了过去,“嫂子,我来,你歇歇。” 张红霞挤出一抹笑,不说话,看着王红梅给苏英华喂鸡蛋,看到苏英华吃了一口还要去咬第二口,忍不住开口:“吃半个,留半个。” 苏英华愣了,王红梅冲她点点头,“不能全都吃光,要给娘家留点。” 苏英华用手压了压嘴角,表示不吃了。 张红霞趁着王红梅转身放圆盘的功夫,从口袋利掏出一个红纸包塞到苏英华怀里,“钱不多,是我和你哥的心意。” 苏英华惊了,她是真没想到张红霞会给她份子钱。 张红霞看出苏英华的迟疑,“你也莫推,昨晚你哥一直念叨对不住你,你收下也算是安了他的心。” 她说得很诚恳,苏英华收下了,张红霞六七个月后就要生了,到时候当作给孩子的见面礼。 陈志军穿的是一身军装,精神十足,不过脸上的疤痕吓退了不少看过来的姑娘媳妇。 他人往苏家门前一站,守着门口打算为难新郎官的人顿时畏缩,象征性地开了几句玩笑便给迎亲的人放了行,陈爱玲抓起一把糖分了过去,虽然每个人拿到手只有一两块,但个个眉开眼笑,什么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话不要钱似得张口就来。 刘胜美早就备好了茶水,迎亲的一行人一进来,苏卫东就把水一碗碗地递过去。 陈志军喝过水,在苏卫国的带领下一一认过苏家的亲戚,苏家亲戚不多,大多是同村或隔壁村,彼此认识,有的没怎么见过,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是男的陈志军就递根丰收烟,女的就给抓把糖,看的周围凑热闹的人眼红。 现在哪家哪户都不富裕,香烟和糖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尤其是丰收烟,那可是干部抽的烟,很多人一听这是干部烟,赶紧夹到耳朵边,深怕被人抢了去。 吉时近了,苏英华被人催着从楼上下来。 陈志军看着一身红的苏英华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咧了嘴,大步上前握住她地手,苏英华垂眸不动声色地撇了眼两人牵着的手,抿了下嘴。 苏德富和冯春苗在主位坐好,陈志军和苏英华齐齐给他们磕了个头,陈志军便牵着苏英华出了苏家门。张红霞和刘胜美跟去送亲,张红霞凑到苏英华身旁轻声地说:“出了门就不要回头。” 苏英华点点头。 由于苏家是在半山腰,不管是牛车还是自行车都上不来,停在山脚的大路上,从苏家到大路这段路苏英华得走着过去。 冯春苗站在门口看着苏英华远去的背影,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一盆水,神色复杂,在别人地催促声中用力地泼了出去。 第27章 二七 陈志军没有松开过苏英华的手,苏英华挣扎了几次,他愣是不放。 不同于他的的粗糙,苏英华的手软软的。 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奈何之前名分已定,礼未行,不好太出格,一直忍到今天成亲,他说什么都不想放。 腊月寒冬,阴风刺骨,陈志军把苏英华的手塞到他的军大衣口袋里。 苏英华垂头盯着毛呢大衣上的扣子看,陈志军见她红透的耳尖,脸上的笑意加深。 陈志海在给牛喂草,听到鞭炮声直起身,拍了拍牛,“好家伙,多吃点,待会可得给我走稳了,别误了志军的吉时。” 牛车是生产队的,五辆自行车是问人借的,不放心把牛车和自行车独自停在路口,陈志强自告奋勇地守着它们,不是怕偷,而是怕牛乱闯糟蹋了路边的田地。 陈志海放起了鞭炮,怕惊了牛,特意走出一段距离放,就是这样,牛还是踢着蹄子喷着粗气,不安地“哞哞”叫,陈志海摸摸牛头安抚它,在烟雾缭绕中冲着缓缓下来的迎亲队伍招呼。 苏英华是被陈志军扶上牛车的,马车她经常坐,牛车还是头一回。说是牛车,就是牛身后拖着装有两个轮子的板车,板车两边的栏杆上贴着大红喜字,板车上铺了厚厚的稻草。 陈志军挨着苏英华坐下,可惜地望了望苏英华藏到身后的手。两人的对面放着苏英华的嫁妆,牛身后整齐地跟着六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子。 陈志海在前面牵牛,在牛车动的那一刻,苏英华僵了一下,突然失去平衡往后滑,她用力地握住陈志军的手,陈志军顺势反手紧紧地抓住。 沿路不断有人从家里出来观礼,陈爱玲和陈志强两人跑前跑后地把喜糖分给看热闹的人。一路过来不少小孩跑着跟过来围着牛车拍着手喊新娘子新郎官,蹦蹦跳跳很是喜庆,有的甚至要跳上车,不过被跟在一旁的苏卫国、苏卫东等人给拦了。 陈家门前挤满了人,看到牛车来了,欢喜地高叫“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苏英华被陈志军牵着下车,在刘胜美等送亲的人簇拥之下,艰难地一步步向着屋里走去。 新房在二楼,打扫得干干净净,陈家新打好的家具早就摆满了屋,红色的架子床、两个黄色三开门大衣柜、一个双门衣柜和四个箱子、一张镶了面大镜子得梳张台和两把椅子。 凑热闹的人跟到新房门口就没再进来,苏卫东兄弟在进院子的时候就被相熟的人给喊过去说话,陈志军又被人叫了出去,苏英华在架子床上坐好,房里只有张红霞和刘胜美陪着,她微微松了口气,一路上陈志军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便是不照镜子,她也猜得到脸涨得通红。 苏英华见张红霞频频地摸这肚子,忙说:“婶、嫂子,你们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张红霞挺着大肚子走了这么久,腿一直在打抖,听了苏英华的话也不推辞,不过没在床上坐下,和刘胜美在椅子上坐下。 她们刚坐下又站了起来,陈招娣端着个放在搪瓷杯的圆盘进来,走到苏英华面前,一脸喜悦地说:“新娘子喝茶。” 苏英华端起茶喝了一口,刘胜美跟她说起过,小陈村这边的风俗是在新娘进房后会有人给新娘子送茶送面,不必全都喝光吃光,但一定要意思意思张了嘴。 她把搪瓷杯放了回去,张红霞立马从苏家带过来的篮子里摸出两个红鸡蛋放到圆盘上,“大姐辛苦了。” 陈招娣端着圆木盘出去了一会又回来,这回端着的是面,“新娘子吃面。” 苏英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张红霞又放了两个红鸡蛋,“大姐辛苦了。” 门口等着不少人,在陈招娣出来的刹那,一股涌地进了屋,没口子夸着新娘子好漂亮,苏英华抿着嘴笑,这种时候不需要她说什么,很多人不是冲着她这个新娘子来的,而是来要红鸡蛋。 张红霞和刘胜美把红鸡蛋分给她们,有不少脸皮厚地出去了又回来了讨红鸡蛋,这种时候刘胜美她们说又不好说,只能装作没看出来继续给。 很快两大篮子的红鸡蛋分完了,后边来迟的人没拿到红鸡蛋的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没一会儿又笑了出去来,陈招娣过来喊吃饭了。 陈家的席面很丰盛,不说馒头管饱,就是荤菜也又五个,其中还有一个肘子。 苏英华一行人被单独安排在陈家的小屋里,吃了一会,陈志军过来喊苏英华一起去敬酒,一靠近苏英华就闻道他身上浓浓的酒味,看来还没开始就被灌了不少的酒。 苏英华和陈志军一起出现,就被陈志军的兄弟朋友给围住了,陈志军护着苏英华,陈志海等挡酒的在旁劝着,“大伙先等等,好歹让新人去给长辈敬个酒。”几个人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给劝住了。 不过那帮人也没有坐回去,缀在小两口身后跟着过去,在小两口给长辈敬酒的时候,个个摩拳擦掌,等小两口把长辈挨个敬过,这帮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就扑了过去,有的拽着陈志军的手,有的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有的扳开他的嘴巴,眼疾手快地人把手里的酒碗放到陈志军的嘴巴给灌了进去。 苏英华反而被挤了出去,不是他们不想闹苏英华,不过事先被陈志军警告过不止一次,别看他们现在毫无压力地整陈志军,但要他们违背陈志军的意思捉弄苏英华,再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 苏英华在旁看着倒不担心,陈志军被人围攻的时候还给她递眼色安抚她。 陈志海等人也没被放过,不一会儿就有人被灌到了。 第28章 二八 陈志军喝到后来站都站不稳,被人扶着进屋的,王建党和张涛把陈志军放到床上,又要去给陈志军脱鞋,被苏英华抢先一步,“你们都没怎么吃东西,先去去外面吃点东西,这儿我来就好。” “那嫂子我和涛子先出去了。”王建党拉了拉张涛,示意他一起出去。 张涛挠了挠后脑勺,他和王建党都是陈志军的战友,听说陈志军要结婚,他大老远地从东北赶了过来,不过连长的酒量比他和涛子都好,怎么这回反而是先倒下? 张涛往后睨了眼陈志军,瞳孔微缩,连长正盯着嫂子看,张涛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建党,等身后的门被掩上,他瞅了瞅四周见没人,凑到张建党压着嗓音问:“连长是不是故意的?”他问的时候盯着王建党,见王建党丝毫不惊讶,就晓得他猜对了。 “连长做啥要装醉?”张涛问。 还能做啥?不就是为了跟媳妇亲近!当年他结婚也是这样干过,就这注意还是他出的,王建党想到张涛还没媳妇,这事跟他说了也不懂,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连长的伤没好,医生不是说不能多喝酒。” 张涛点点头,医生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场,那些医嘱还是他说给王建党他们听的。 “走,喝酒去,回了部队想喝多喝不到。”王建党拍了下张涛的肩膀说。 苏英华不知道门外的谈话,她脱掉陈志军的鞋袜,把他的双脚给搁到床上。闻着陈志军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的酒味,苏英华面露担忧,倾着身从床里头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压了压被角,突然手腕被抓了。她顺着手向上看,陈志军侧着脑袋冲她笑。 眼神明亮,哪像是个喝醉酒的人。 苏英华肯定地说:“你装醉。”话落她腿一软,瘫坐在床上。 从苏家出来后,她整颗心一直紧绷着,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让这门婚事又给黄了,尤其是看到陈志军“醉”到在床,毫无知觉的样子,更是担心得不得了。还好只是装醉,苏英华悬着的心落了地,她嫁了五次,这回算是……把自己给嫁了出去? 陈志军却慌了,看到苏英华突然“摔倒”,以为是被他吓到,坐起身把人拉到怀里,苏英华挣扎了几下,陈志军反而抱得更紧,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怕,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吓到你。” 苏英华听着他的轻声细语的道歉声,挣扎的力道渐渐地轻了,慢慢地柔顺着靠在他的胸口,耳边传来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到安心又委屈。 “要不你打我出气。”陈志军感觉胸口湿润,双手按在苏英华的两臂,微微拉开,注视着苏英华微红的杏眼,诚恳地提议道。 苏英华轻锤了一下,这是把她当小孩哄了?她把头埋进了陈志军的胸口,嘴角轻扬。 很久没有人哄过她了? 好像她第一次被退亲,即便错不在她身上,但所有人都指责她的不是,连她亲生祖母都说她勾不住男人的心。自那以后,她被迫自己成长,不再有点委屈就扑到亲人怀里哭泣。 她都有点舍不得放开,想到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苏英华主动从背后抱住陈志军,陈志军僵了一下,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肩膀。 苏英华不知道他们抱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在敲门,“英华,英华……” 苏英华慌张地推开陈志军,陈志军拉着她的手顺势往后一到,撞到床板发出“哐当”的巨响。 “英华,英华,怎么了?你没事吧?”刘胜美又敲了一声,“我进来了。” “大妹子,人家小两口躲在屋里,你进去干嘛?……” 苏英华涨红了脸,瞪了一眼咧着嘴无声大笑的陈志军,手撑着陈志军的上身坐起来,扬着声急忙喊道:“婶子,我没事,撞到凳子了,我这就来开门。”她说的又急又快,生怕刘胜美闯了进来,那她就没脸见人了。 苏英华揉着膝盖去开门,门口不单是刘胜美一人,还有张红霞几个不认识的媳妇也在。 “婶子,嫂子。”她叫了一声。 那几个媳妇挤眉弄眼,暧昧地看向苏英华,见她身上衣衫整齐,又探着头往里张望,看不到陈志军,不过对着门的方向的确是倒了张椅子,心里的那点怀疑也消了,对上苏英华平静的目光,脸上露出讪笑,找了个借口逃了。 刘胜美和张红霞过来是知会苏英华一声她们要回家了,陈家的宴席散了,不少离得远的亲戚都走了,苏家虽然是一个村的,但是身为娘家人是不好再男方家多待。 “卫东喝多了,卫国在楼下看着他,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卫国兄弟两个是娘舅,自坐下就不断有人过来敬酒,苏卫东年纪小,没一会儿就被灌醉了,苏卫国酒量不错,但经不住劝酒的人多,这会儿脑子也晕乎乎的,坐在凳子上差点摔下去。 苏英华看着烂醉的苏家兄弟,有点不放心,张红霞挺着大肚子,能顾好自己就不错,刘胜美又如何顾得了两个烂醉的大男人。 刘胜美看出苏英华的担心说:“志国跟我们一起回,他背卫东,我和红霞扶卫国。” 陈志国虽然是陈志军的堂哥,但他年纪比陈志国大十岁,在陈志军这一辈里心中算是小半个长辈,今天到没怎么被人劝酒。 苏英华已经看到陈志国走过来,步伐稳定,眼神清明,他背起苏卫东一点也不吃力,刘胜美和张红霞扶着苏卫国跟在后边。 陈志军虽然没喝醉,但也喝了不少,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酒劲一上来,很快地睡着了。苏英华一进屋就听到陈志军的呼噜声,她顿时放轻手脚,慢慢地把方才特意给碰到的椅子给竖起来,又轻手轻脚地开了箱子,找了件旧衣服换了起来。 楼下的人散了差不多,陈家请来帮忙的人在收拾东西。王小妹几个正一张桌一张桌子地理碗筷,碗里还有剩菜,就把同样的菜倒在一起。 “嫂子,我来帮你。”苏英华挽起衣袖就要帮忙。 王小妹给拦了,“不用,你回去歇着。” 苏英华没动,一旁搬着箩筐的媳妇跟着劝道:“哪有让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就干活的,新娘子听你嫂子的话赶紧回屋,以后有的是机会表现。” 苏英华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客气,乖乖地回了屋。 今天人来人往,收拾得再干净的房子也变得有些凌乱,楼板上还留有不少的脚印。 苏英华先把地给扫了一遍,又找来拖把拖了地,刚要拿起抹布擦家具,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头看去,陈志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醒了?”苏英华很自然地问了一句,方才的那一抱,好像他们之间的那点隔阂好像消失了。 陈志军眼底笑意加深,“醒了。”他起身走到苏英华身边,拿起抹布,“要擦哪里?” 苏英华抢过抹布,“这里不用你,你去外面帮忙。”她推着陈志军出门,说到底这里是陈家,哪有主家的人不干活,全让客人帮忙做活的理。她脸颊微烫,方才陈志军反手握了她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在手心蹭了几下,痒到心里去了。 等脸上的热度褪去,她又开始重新忙乎,桌子、箱子、衣柜一一擦过,窗户和门也没放过,最后她趴在床上捡花生,花生硌人,不收拾干净,晚上可怎么睡? 一想到晚上的事,苏英华感觉脸上刚褪下的火又烧了起来。她甩了甩头,试图把以前嬷嬷跟她讲过的夫妻间的事给甩出去,可越是想要忘记,脑子越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她恼羞地丢了颗花生,整个头埋到枕头底下,正在这个时候陈志军还完桌子和碗筷地回来了,推门进来,脚边滚过一颗花生,见苏英华整个人裹着被子趴在床上,“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扶起苏英华,扯开她紧紧抱住的枕头,手摸上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苏英华挥开他的手,躲到床角,别过头不敢看陈志军,咬着嘴唇轻声说:“我没事。” 陈志军不信,屋里黑,看不清苏英华的脸色,但手底心的温度却骗不了人,“不行,得找六叔看看。” 陈六叔是小陈村的赤脚大夫,轻微的脑热头痛的病还是看的了。 苏英华不肯,陈志军说要把六叔给叫过来,苏英华依旧不同意,她这哪是病,可那样羞人的话又说不出口,一个劲地强调她没事。 陈志军还要再劝,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英华,英华,志军啊……” 苏英华却是皱起了眉,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是冯春苗的声音。 这个时候陈志军也听出来了,他心生不悦,大好日子冯春苗这又是闹哪一出。 冯春苗慌里慌张地跑进陈家,嘴里叫囔着女儿女婿的名字,刚好碰上陈国强回来,一下子扑了过来,在离陈国强很近的地方停下,“陈老哥,亲家公,你的帮帮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冯春苗大声哭泣,“我家,我家英秀不见了。” 陈国强吓一跳,站在楼梯间的苏英华、陈志军也收到了惊吓。 苏英秀不见了? 苏英华从陈志军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诧异,她细细回想,心一紧,今天她还真没见到苏英秀。 “英华,英华,那是你亲妹子,你得救救她。”冯春苗见着苏英华,两眼放光,飞速地跑过去抓住苏英华的手,话是对苏英华说,目光却落到陈志军身上,一脸祈求地说。 “怎么回事?”陈国强肃着脸,边问边往外疾步走,冯春苗为难地看了眼苏英华他们,咬着牙追上陈国强,她就不信有陈国强在,陈志军会不来帮忙。 苏英华也跟了上去,苏英秀这个是不讨喜,但亦不想她出事。出了院子,放眼望去,近近远远有不少会移动的火把,四面八方传来喊声,“英秀,苏英秀……”看来差不多整个村的人都在帮忙找苏英秀。 冯春苗留意到陈志军跟在身后,心里松了口气,说起话来轻松许多,“中午开席的时候就没看到英秀,我和德福以为她是来这里,可卫国他们回来说没看到英秀,我跟她爸找遍了都没给找到人。” 先是一大家子找人,除了烂醉的苏卫东外,苏卫国淋了盆冷水清醒过来跟着一起找人,后来是托邻居帮忙,慢慢地村里听到消息的都自发地过来帮忙寻人,不过便是这样,苏英秀依旧没被找到。 冯春苗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还是经人提醒想起陈志军,村里的柱子丢了还是他给找回来的,顾不得心里对陈志军的恐惧求上门。她来的路上忐忑不安,只要陈志军答应帮忙,当时想着哪怕是要给苏英华跪下她都愿意。 只要,只要她的英秀能够回来。 “英秀,英秀你在哪?”冯春苗情不自禁地大声喊。 第29章 二九(入V) 陈志军折返回家里拿了一支火把,不过山路难走,苏英华又不熟悉地形,饶是有火把的照明,她依旧走得碰碰磕磕,如果没有陈志军在一旁搀扶着,她早就摔倒了。突然苏英华惊慌地睁大眼,陈志军察觉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陈国强正失去平衡往后倒。 陈志军快速地扶住他,等陈国强站稳身子,陈志军吓出一身冷汗,说什么都不同意陈国强继续上山找人,苏英秀再要紧也比不过陈国强和苏英华两个人。 冯春苗在一边干着急,不想陈国强回去,寻人当然是人越多越好,而且陈志军送陈国强回去不是耽搁时间,她指望陈志军把苏英秀给找出来。 她瞄了一眼陈国强那只不良于行的脚,转而一想,陈国强跟着他们也是拖后腿,不如他们先去找人,让大丫头先把陈国强给送回去。冯春苗的话一出,陈志军不答应,陈国强和苏英华两个老的老,弱的弱,没亲眼看他们进家门他不放心。 冯春苗还要再劝,听到山脚传来的喊声,“找到了,人找到了,苏英秀在这里。”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拔脚就跑,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陈国强用拐杖敲了一下地,“走,我们去看看。” 不断有人高举着火把从别处赶了过去,不过看这火光移动的方向,苏英秀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果然无数的火把停住在苏家的门口。 不少人铁着脸往回走,路过苏英秀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摇着头离开。 苏英华面无表情地回了陈家,苏英秀是自己回家的,在家门口凑巧被回来喝口水的邻居看到,要不这会儿大伙还在山上海边寻人。从听到苏英秀是去了城里,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苏家待着。 冯春苗哭天喊地叫囔苏英秀丢了,那么多人放下手里的活帮着寻人,苏英秀倒好,一声不响地就跑去城里。苏英秀非但没有丝毫的愧疚,苏英华三人赶到的时候她正炫耀着她新买的衣服,尤其是看到苏英华穿着旧衣服,笑得更是张扬。 陈家昨天的宴席量很足,即便每个客人敞开了吃,还是剩下很多,又送了不少给前来帮忙的人和邻居,不过剩下的大多是蔬菜和肉末星子。这个年代的人吃肉的机会不多,好不容遇上一次酒席,大伙都挑着肉吃。陈志军烧火,苏英华随意地热了几个菜,三人将就地吃了一顿。 陈国强毕竟是上了年纪精神短,忙碌了一天又被苏英秀的事惊倒,眉眼间透着疲倦,强撑着吃了几口就回屋睡觉。 苏英华喝了半碗的米汤,就着白菜和肉末吃了一个半的馒头,剩下的米汤和馒头实在是吃不下。 陈志军见苏英华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问:“吃饱了?” 苏英华忙不迭地点头,陈志军笑了一声,接过她手上的半个馒头三两口的吃下肚,又把她面前的米汤端过去喝。 苏英华愣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陈志军不是没吃过她吃剩的,但以前都是吃她没碰过的在碗里剩下的,这回她的馒头是咬过了的。 陈志军把桌上的菜都扫光,拦了苏英华收拾碗筷的动作,“我来洗,你先去洗澡。”他舀了热水放在搪瓷盆里替苏英华端上楼。 陈家的屋房是两间两层楼的房子,院子里搭着个一层小木屋。 楼梯上去摆着一张木板床,在过去墙上有道门,离门三步远有张架子床,那是陈国强的床。 推开门就是陈志军的屋子,宽敞的楼层被陈志军隔成一小一大两间房,里面那间是洗漱间,摆着暖壶脸盆架子、马桶等东西,看的出来洗漱间是陈志军刚整出来的,隔断房间的墙是面木板,外面就是苏英华白天看到的新房。 洗漱间没有浴桶,苏英华只在脸盆架底层找到一个新打的大木盆。她很有经验的用搪瓷盆洗好上身,然后在大木盆里洗下半身。说是洗,其实是擦。 很快她就洗好出来,她出来的时候,房里点了两根红蜡烛,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开,却不见陈志军的人影。 苏英华正疑惑他人去哪了,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一骨碌地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杏眼在外面。 陈志军三言两语地打发了要来闹洞房的人,不说他答应过苏英华不会有人闹洞房,就是找苏英秀花了不少的时间,天也不早了哪还有时间给他们闹腾。几个起哄得厉害的年轻人被结过婚的人联手拉走,都是过来人,怎么也得给新人留点时间,他们临走得时候暧昧地冲着陈志军笑了笑。 陈志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子的苏英华,眼里浮现一抹笑意,他很快地洗漱好在床上躺下。苏英华已经整个人埋进了被窝了。 他面对着苏英华躺,苏英华察觉不到陈志军的动静,悄悄地钻出来,对上陈志军笑意盈盈的眼,莫名的红了脸。她拉着被子想要盖住脸,陈志军哪会放过这个机会,伸手去阻止,他摸到苏英华的手,苏英华连忙缩手,可陈志军却牢牢握住苏英华的手,他慢慢地靠了过去,呼吸声全都喷到苏英华的脸上,苏英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陈志军目光微凝,突然一个翻身压倒在苏英华身上,轻声叫唤,“英华……”嘴轻轻地碰了一下苏英华的脸颊。 苏英华身子一僵,两辈子她都没跟别人如此亲密,脑子一片空白。她吃痛地回过神,陈志军用力地舔咬吸允她的唇,苏英华本能地推开他,陈志军顺从地将头移开,喘着粗气,看着苏英华鲜艳的唇瓣,忍不住低下头又亲了口,手不规矩在苏英华身上到处游走。 苏英华哪经历过这些,身子微颤,随着陈志军的唇慢慢移到脖子,她瞬间软成一团。 “英华,英华~” 陈志军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到苏英华的身上,苏英华软到在床,任他为所欲为。 苏英华醒来的时候发现她被陈志军抱在怀里,挣扎着要起来,不料身子一动,浑身酸痛,轻声惊呼。 “怎么了,还痛吗?”陈志军早就醒来,不过见苏英华还在睡,他突然就不想起来,把人紧紧抱住又眯了会。 陈志军倾着身,被子滑了下去露出半个肩膀,苏英华看到上面的抓痕,羞红了脸,不知觉的咬了下嘴巴。 陈志军的眼神变得幽深,某种心思蠢蠢欲动,他人往下压,把苏英华的惊呼吃进嘴里。苏英华开始还有力气挣扎,可随着他的深入,苏英华只能张着嘴被迫地迎合他。 陈志军将头靠在苏英华的肩膀上,闻着她身上的体香,深深地吸气,热气喷到脖子上,使得她身子泛起鸡皮疙瘩,她哆嗦着扭动身子。 “别动!”陈志军紧紧地拦住她的要,闷声地说。 苏英华察觉到他身下的异样,吓得动都不敢动,僵硬着任由他抱。 苏英华见天色不早了,推了推她身上的陈志军,“该起来,到时候还得敬茶。” 陈志军的脑袋在苏英华的头颈蹭蹭了,不情愿地松开苏英华,苏英华一得自由立马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茧子滚到床角落。 陈志军光裸着身子,被子全被全被苏英华拿走,他瞧了眼像鸵鸟似的躲起来的苏英秀,轻笑一声,捞过床头的衣服穿了起来。 陈志军穿好衣服出去了会又回来,苏英华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才敢睁开眼,她看着衣服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心生暖意,她记得昨儿换下来的时候她随手把衣服给搭在箱子上。 苏英华穿好衣服绑好辫子,进了洗漱间看到脸盆架上的搪瓷盆里冒着热气,明白这是陈志军给她准备的一脸水。 等苏英华收拾好自己下楼的时候,饭已经做好摆在桌上,陈志军父子已经在位置上坐好就等着她。 苏英华忙走过去在陈志军旁边坐下,不好意思地对陈国强喊了声,“爸,今天起得有些晚,以后饭我来做。”她喊陈国强爸的时候有些难为情,脸上泛着红晕。 不用说早饭是陈国强做的,陈志军起来也没多久,压根不可能这么快地把饭给做好。让公公做饭,苏英华感到不好意思。 她悄悄地白了眼陈志军,都怪他昨晚闹过头,要不她也不会起不来。 陈国强笑着回说:“这有啥事,志军不在家的时候还不是我自己做的饭。”陈国强没有一定要媳妇做饭的想法,在他看来,谁起的早,谁有空就谁做饭,何况他巴不得苏英华天天起的迟,他盼了这些年的孙子孙女。只是他是公公,不好盯着陈志军两口子屋里的事,有些话更不好开口说。 “你昨儿累了一天多睡点是应该的。我人老了觉少睡不着,闲着没事顺手把饭给做了。也没做什么,就煮了点红薯粥,菜也是昨天酒席上剩下的,热一下就能吃。”陈国强看出苏英华的紧张,开起陈志军的玩笑,“以后做饭的事都交给志军,咱爷俩只管等着吃。” 陈志军点着头应下,苏英华露出了个笑容,陈国强人好她知道,但这般为她着想她是没料到。 吃完苏英华主动要去洗碗,陈国强点名让陈志军去,“志军去洗,等会要敬茶,英华身上的衣服脏了可惜。” 苏英华依旧穿着昨天的那身新衣,她不是不知道今天有很多活要干,只是念着小陈村的风俗,新人进门的第二天要给家里的长辈敬茶,所以没有换衣服。 敬茶的时间也是要算吉时,昨天开席的时候陈国强就把时间给亲戚又通知了一遍。不是所有的亲戚都要来,血缘关系近的才会来,至于血缘远的,如果要过来参加也可以,不过很多关系远着的人都不愿意来,新人敬的茶不是白喝的,喝了就得给见面礼。 很快就到了吉时,陈国强在主位坐好,他的左手下边坐着一串的大老爷们,右手那边是一列女人,门前还挤着不少的人,站着的都是陈志军同一辈分或者看热闹的小一辈。 敬茶可以是新郎新娘一起,也可以单单只有新娘。 陈国强跟前摆着两个蒲团,苏英华和陈志军一起跪下给陈国强磕头,陈招娣端着红色木圆盘,上面放着数碗红糖水,小两口磕完头,陈招娣把圆盘移到苏英华跟前,苏英华从圆盘里端起一碗茶递到陈国强面前,“爸,请喝茶。” 陈国强大笑,这不是苏英华第一次叫他爸,但他听着耳里依旧心情激动,接过碗喝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个红包递给她。 红包看起来很厚,苏英华接过的时候发现有些重量,她被陈志军扶起后,把红包搁在陈招娣手里的圆盘上。 陈志军已经把蒲团移到了左边第一个男子前面,小两口又磕了头,在苏英华递水的时候,陈志军开口介绍,“这是三叔。” 苏英华看到三叔在陈志军说完之后眉头微皱,“三叔,请喝茶。”陈三叔也给了个红包。 排在陈三叔后边的人没等小两口磕下头就扶起他们,有的甚至都不让两人跪下,直接接过茶给了红包。只是在给三婶敬茶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苏英华磕过头,在陈志军的指点声中递茶,“三婶,喝茶。” 马盼娣没有动,不满地说:“我是妈!” 苏英华惊得瞪大眼,不是说婆婆早逝,怎么突然冒出个妈,况且还是三叔的媳妇。她用余光扫了眼全场,大多数的人神色都正常,像是没听见那句话似的,唯有陈招娣几个面露担忧的神情。 敬茶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三婶”的嗓门不小,她不信就没人听到。 苏英华不知所措地看向陈志军,陈志军安抚地拍了拍她,目光平淡地看向马盼娣,“三婶,喝茶。”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不大,马盼娣却僵硬着身子,哆嗦着手接过茶。 苏英华看得出来马盼娣很怕陈志军,只是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她暂时把心里的疑惑给放下。 至于和陈志军一个辈分的兄弟姐妹,就不用下跪磕头,直接递过水喊一声,认个人就好,平辈也不需要给红包,不过还是有客气的兄长嫂子准备了,像是陈志国和王小妹夫妻,陈志海和王红梅两口子,各自给了个红包,连陈爱玲跟着凑热闹地有模有样地掏出一个。 梳妆台上散满了红包,苏英华一个个地拆过去,陈国强给的最多,足足有百来块钱,其余有的给十块五块的,少的也有七八毛。 苏英华报着谁谁给了多少,“三叔,八毛,四叔十元……三婶七毛……陈爱玲五元。”陈志军拿着笔记下,这都是人情,以后得还回去的。 陈志军放下笔,苏英华不由问起马盼娣的事,陈志军诧异了,“你不知道?” 苏英华心一紧,她像是问了个不应该问的事,陈志军到没多想,那个时候苏英华还没出生,不晓得也不奇怪,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也不会大喇喇地说出去。 马盼娣和陈邦强是陈志军的亲生父母,这是在小陈村不是个秘密。 陈国强是老兵,每个月有二十多元的补贴,不提当年,就是现在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二十多元已经不少了。陈国强结过婚,不过妻子幼儿都死于战争,他从战场上退回来也不愿再娶,当初陈志军的爷爷还在世,不愿大儿子绝了后,劝着陈国强过继个儿子,陈国强看中了当时还是个婴儿的陈志军。马招娣眼红二十多元的钱,欢天喜地地同意了。 苏英华听了觉得和苏卫东很像,都是被亲生父母给遗弃了,幸好遇到的爸妈人都不错。不过马盼娣好像很怕陈志军,她有心想问,不管他们母子感情如何,马招娣一个当妈的也不应该怕儿子,只是想起当初苏德富和冯春苗好像也怕陈志军,而且今天发现很多人都怕他,琢磨这当中的事不小,怕引起陈志军的怀疑便没多问。反正她都嫁过来了,有的是时间探究其中的秘密。 “志军。”陈国强敲着门叫,陈志军出去了一会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一个小布袋。 他把小布袋推到苏英华面前,“这是昨天的礼钱。” 来喝喜酒的没有一个是空着手来的,门口唱礼的把客人的名字和礼单给记下来,有的拎着自家养的鸡蛋,有的扯了几尺的布,有的直接给钱。 苏英华犹豫了,她拿着合适吗?不是得公公收着吗? 她不知觉地问了出来,陈志军扬起眉,“爸说着个家以后是我们当,他不管了。你是我媳妇,当然是你管钱。” 陈志军媳妇两个字叫得无比的自然,苏英华听着脸色微红,他又翻出一个铝制饭盒,“这是我这些年的工资。” 苏英华数了一下,陈志军的工资是两百三十五元,昨天收到的礼钱是八十九块一毛九分,再加上今天收到的红包一百七十五元五角。 别看这些钱加起来数额巨大,可很多要在以后还回去的,其实真正能当做存款的也就是陈志军的工资。 她把所有的钱都放到饭盒里,在放红包的钱的时候,陈志军阻止说,“这是你的改口费。” 见面礼也被称为改口费,所以在敬茶的时候,即便陈志军也磕了头,红包却是给苏英华。这样一来,很多新人在敬茶的时候只有新娘敬茶,因为新郎跪了也是白跪。 苏英华笑着说,“你把工资都给我了,那又何必分是你的还是我的!”陈志军笑了,松开手,任由苏英华把钱全都放到饭盒里。 陈家今天依旧是个大忙天。早上敬茶,下午还得收拾屋子。虽然昨天有不少的人帮忙,但他们忙的是宴席前的准备和宴席,至于之后的整理就得主家自己来。 苏英华吃过饭换了件旧衣服,和陈志军两人开始忙活。牛车和自行车用完就还回去了,借来的桌椅和部分碗筷昨天不是被来吃酒席的人带回去,就是被陈志军给还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还没还回去的碗筷给整理出来。家家户户就那么几口碗,不抓紧还回去让别人用什么吃饭。 昨天匆忙间并剩菜的时候也没仔细看是不是陈家自己的碗碟。陈志军搬出家里所有的碗盆,苏英华把不是用自己盆装剩菜的都给倒到自己家的盆子里,空出来的碗盆洗干净分好。每个碗碟上都有不同的记号,相同的符号放在一起,到时候好还给人家。至于剩菜,大冬天的不容易坏,吃个几天也差不多能吃完。 陈志军挑着箩筐去还碗碟,还东西不仅仅是把碗碟还给人家,还要放两个红鸡蛋和印有喜字的馒头。苏英华趁机把屋里给整了一下,多出来的食材凌乱放着,办酒席的时候往往要准备比估算出来的席面多上一两桌,免得客人来多了却没地方坐下,那就是丢人丢到家。一场酒席下来,免不了地会多出不少的食材。 她把多出来的食材中能放长久的给拿到小屋里放好,不能放久的就扔在灶台旁,这几天赶紧给吃掉,把刀锅给洗刷干净,扫了一下地,又擦了一遍。等忙完这些的时候,她已经累趴下了。 苏英华简单地洗过躺在床上,她今天真是累坏了,再有昨晚陈志军闹得有点狠,身子不适,很快地就睡着了。 陈志军洗漱好出来,苏英华已经睡得不省人事,连他把人搂着怀里亲都没反应,见苏英华脸蛋红扑扑的,陈志军忍不住吻了上去,恋恋不舍地放过苏英华的嘴,他紧紧抱住苏英华,下巴抵在苏英华头顶合上眼睡觉。 陈志军起来的时候,苏英华正睡得迷糊,她睡眼惺忪挣扎着要爬起来,让陈志军伸手制止了,“天还早,你再睡会。”隔着被子在她身上轻轻拍了几下,苏英华很快又睡了过去。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陈志军已经不在了。 苏英华伸了个拦腰,顿感精神极了,压根看不出昨天的萎靡。苏英华和陈志军吃过早饭,,拎着回门礼往苏家去。回门礼是陈志军给备下的,不过她早上看了又改了些。 陈苏两家一个村,苏英华和陈志军是走着去的,路上遇到不少人,不停地打趣说:“小两口这是回娘家。” 陈志军咧着嘴应是,苏英华垂头装害羞,其实她很不想问苏家,在陈家待着要比苏家轻松多了。陈国强为人随和亲切,陈志军又事事依着她,不像在苏家,她整日操心冯春苗和苏英秀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一天到晚精神紧绷,她现在想想都很怀疑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她心里明白,以后可以不回苏家,但今天必须得回去。陈志军得正式见过岳父岳母以及苏家的一干亲戚。 苏德贵一大早起来就不停地在门口张望,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的,苏英华有个风吹草动他也能及时知道,不应该如此挂心。理是这个理,但是没有亲眼看到苏英华过的好不好,他终究是放不下心来。 “爸,”苏卫东从外面飞奔而来,大声叫囔,“爸,我姐回来了。” 苏德贵一喜,忙直起身,“当真?你可看仔细了。”他问这话的时候,已经看到两个人影朝这个方向走来,转过头冲着苏卫东催促,“卫东,让你妈把茶水给准备好。”他想了一下又说:“卫东,快放鞭炮。” 苏卫东缩回迈出去的脚,无奈地看着兴奋地直搓手的苏德贵问:“爸,我究竟该先做哪一个?” “鞭炮,当然是先放鞭炮。”苏德贵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急着跳脚。 鞭炮一响,屋里呆着的人就晓得苏家新上任的女婿上门了,刘胜美携着张红霞忙去厨房准备给茶水。 “英华,志军,你们来了,外面冷快进屋。”苏德贵热情地招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苏英华身上,见她气色不错,脸色红润,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还有一半在他闭眼前是落不下的。 “谢谢婶子。”陈志军接过刘胜美给的热水,转身把碗递给苏英华,慢了一步的张红霞只得把她手里的碗移了方向端给陈志军。 “谢谢嫂子。”陈志军再次道谢。 苏英华就着碗边暖手,留意到一个三四岁的男娃躲在张红霞身后偷偷地看她和陈志军。苏英华瞬间就猜出这人的身份,“远鹏,要不要吃点心?” 苏远鹏也就是苏英华的侄子,听了苏英华的话点点头,苏英华解开他们带来的其中一个纸包,拿出一块点心拿给苏远鹏,苏远鹏怯怯地看向张红霞。 张红霞轻轻拍了拍他,“要谢谢姑姑。” 苏远鹏笑了,他飞快地接过点心,奶声奶气地道谢:“谢谢姑姑。”拿起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苏远鹏,结婚前一天他们一家回来,苏远鹏趴在苏卫国的背上睡着了,结婚那天她又忙乱根本就见到他,不过从吃点心的事可以看出张红霞把他教得很好。 “哎呀,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人回来就好了,干嘛拎着大包小包的。”冯春苗的眼睛从苏英华他们进门的瞬间就没离开过他们带过来的包,看到纸包里面是点心,更是双眼发光,这种点心她在供销社看过,卖的可不便宜。 小包都装着点心,那另外几个大包是不是更值钱? 冯春苗乐开了花,嘴上说着一套,手却摸着不放,恨不得把眼底的大包小包全都拎到房里去。 第30章 三〇 苏远鹏抱着点心啃,两腮一鼓一鼓的,活像只松鼠,苏英华觉得有趣,忍不住又给他拿了块点心,听了冯春苗口不对心的话,似笑非笑地说:“行啊,你不要,那我走的时候都带回去。” 苏卫东“扑哧”笑了一声,坐在他旁边的苏德贵睨了他一眼,他瞬间板正脸坐好,暗地里偷笑,他姐可真损,这话不是挖他亲妈的心肝。 冯春苗傻眼,她就是这么一说,哪里是真不想要。在她的设想里,苏英华和陈志军会劝她收下,然后她再推辞几次后收下,如此一来不仅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但苏英华的反应怎么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 只是现在不是深思细想的时候,冯春苗干笑一声,“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一番孝心,我和你爸要是不收,别人还以为是我们不满意志军这个女婿。”眼见陈志军也拿了块点心逗苏远鹏,心疼地说:“我把东西给拎房里去,放这里等会怎么吃饭?”哪怕是她疼爱的孙子,她也舍不得一口气给两三块,这么好的东西哪能一下子就吃光。 苏英华按住她的手,分出一瓶罐头、一包烟和两块猪肉,说:“这三样是孝敬你们二老的。”不去看冯春苗脸色的错愕,她把两包点心给张红霞,“嫂子,这是给远鹏的。”最后把一包香烟和一瓶罐头推倒苏德贵跟前,“叔,没啥好东西,这是我和志军的一点心意。” 陈志军备下的回门礼很拿得出手,两包点心、两瓶酒、两瓶罐头、两包香烟、两块肉和一篮子鸡蛋。她看过之后觉得没必要拿这么多回去,拿回去冯春苗也不会记着他们的好,被陈志军劝了一通,她决定把酒和鸡蛋留下,陈国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喝上两口,鸡蛋留下给陈志军父子补身子,一个有伤在身,一个上了年纪,要不是陈志军念叨回门礼不能为单数,她都想把罐头也给留家里,罐头容易消化很适合老人吃。 至于分回门礼,是她临时想出的,她结婚苏德贵夫妻出了大力,张红霞挺着大肚子帮村,凭什么礼得全都让苏德富夫妻收,她突然任性起来,没和陈志军商量就自作主张,歉意地看向陈志军,对上陈志军满含笑意的脸,苏英华心安了。 苏德贵先是高兴了会,大侄女念着自己,然后推辞说:“哪能要你们的东西,拿回去,拿回去。”他挥着手一连说了两声“拿回去”,这到不是他顾忌苏德富和冯春苗心里有想法,而是大侄女才嫁过去没几天,就大包小包往娘家拎,这让陈家的人怎么看她。 他面露担忧,陈志军笑着表态说道:“叔,你就收着吧,英华说的对,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上的疤痕看着吓人,苏德贵看在眼里又愁了,大侄女胆子小,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冯春苗这个时候才回过神,不提回门礼能不能分,就他们这当岳父岳母的礼跟分了家的二叔差不多,这是哪来的理,不满地囔囔,“这礼不是该我和你爸拿着的吗,怎么……”她的目光扫过苏英华面无表情的脸时心头一紧,撞上陈志军脸上的那道疤痕,嘴里未说完的话直接咽了回去,化为满腔的不甘愿。 “哈哈,英华、志军你们太客气了,那婶子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刘胜美笑了,看到冯春苗吃瘪她心情舒畅,就冲冯春苗一脸肉痛的表情,她说什么都把这礼给收了。 冯春苗怒视刘胜美,刘胜美却对她视而不见,她可不怕冯春苗,这么多年的妯娌她还能不了解冯春苗这个人,冯春苗就是只拔了牙和爪的老虎,看着凶其实胆子就那么大,也就脸皮厚,太不要脸,之前种种不跟她计较是顾虑一家子的脸面,现在可都是自家人,她瞪了回去,冯春苗惊得撇过头避开。刘胜美喜滋滋地指使苏卫东把礼给搬回家,苏卫东硬着头皮上前,感觉后背如芒在刺,恨不得多长几条腿远离这是非之地,生母养母他一个也惹不起。 冯春苗又羞又恼,将将把心绪给平复下来,视线投向张红霞手上,陈志军、苏英华和刘胜美她奈何不了,张红霞可是媳妇,自己这个婆婆发话了,她敢不给?她对此深信不疑,心底却依旧不爽,有了张红霞那两包点心,她的礼还是被刘胜美给“抢”走了一半。 张红霞原本在犹豫要不要收下,听了冯春苗的话,那丝迟疑立马消失,她可没忘记冯春苗夺嫁妆的仇,手快速地缩到身后,“妈,英华都说这是给远鹏的。” 苏远鹏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嘴角沾着粉末,歪着脑袋疑惑地望着张红霞,张红霞替他擦嘴,迎上冯春苗吃人的目光态度坚定,说什么都不把点心给交出去。 “你这……”冯春苗破口大骂,一直置身事外坐在抽旱烟的苏德富怒喝,“够了!还嫌不够丢脸,再闹你就给我回娘家去。”他这话没有指名道姓,张红霞和冯春苗的脸色都变了,冯春苗尤甚。 苏英华觉得奇怪,她没见过苏德富对冯春苗说这么重的话,冯春苗一向懂得揣摩苏德富的心思,她究竟做了什么使得苏德富对她发火。 “是不是在想你爸做啥生气?”刘胜美一边炒着菜一边压低声音问。 陈志军和苏德贵他们在外面说话,灶台这边就苏英华、刘胜美和张红霞三人在做饭,至于冯春苗在苏德富发火之后就回房间了。 苏英华一边洗菜一边觑了眼烧火的张红霞,张红霞笑了,她还没把苏德富的话往心里去,当时是吓到,不过是被苏德富突然出声给惊倒的,往灶膛添了把柴,在苏英华身边蹲下,苏英华见了,把自己坐的小凳子让给张红霞,张红霞说了声谢,眼睛朝门口望了望,“你怎么就不好奇你哥哪去了?” 苏英华进门就没看到苏卫国,她不是不好奇,妹子回门这么大的事,这做哥哥不在定是被什么给绊住了,听张红霞的语气,当中还真有事?她来了兴致,往张红霞的方向移了移。 张红霞又笑了,这回是笑了出声,大姑子还真的变了,按她以往的性格,听了这话不是装傻充愣就是直接离开,哪跟现在似的凑上来听闲话。张红霞觉得大姑子是个聪明人,能让外面的舆论一面倒向她,怎么都不像冯春苗嘴里说得木纳,反而是冯春苗被她给耍了还不自知。 如果不是她嫁过来后无意见听到村里的人谈起冯春苗都说是个偏心眼心狠的,她还真信大姑子是个笨拙、没脾气的,被冯春苗指使整日累个半死又吃不饱却不反抗。之后她留心发现姑子最多就是挨骂和干的活多了,身体倒没遭什么罪,就冯春苗的脾气,让她忍住不动手,难啊! 苏英华疑惑地看向她,张红霞却说:“你哥去送红鸡蛋和馒头了。”刘胜美不知何时地过来了,她没张红霞说的含蓄,直截了当地说:“冯春苗把送人的红鸡蛋和馒头给藏了起来。”苏英华一惊,眼神透着难以置信,是她猜的那个意思? 刘胜美拿了把葱又回去炒菜,张红霞继续说,大概是刘胜美直接挑破了最后那层遮羞布,这次她到说的直接。 苏家向邻里借了桌椅碗筷办宴席,还回去的时候要有红鸡蛋和馒头,不想冯春苗胆子很大,竟然私下昧下这些,这样的事大伙最多私下议论几句,可不巧苏家借桌子的有户是村里的无赖,为了红鸡蛋给讨上门来,逮着苏德富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卖女儿,就是一顿热嘲热讽。 其实在婚前几天外面就有传苏家收了陈家四百元的彩礼钱,嫁妆也是陈家出的说法,就为了平息流言,原本与陈家商量好先把三转一响搬到苏家再当做嫁妆陪嫁过去的事也不了了之。 苏德富原本为苏英华嫁妆的事就心虚,又被个小辈指着骂还不能反驳,当着众人的面搜冯春苗藏起来的红鸡蛋,那怒火可想而知,张红霞说昨晚冯春苗哭了整整一晚,就连苏英秀也被训了一顿,今天躲在房里没出来过。 张红霞想起苏英秀挨训的原因难以启齿,庆幸苏英华已经嫁出去了和自己又没有女儿,如果那事是真的,对她们影响都不是很大。苏英秀的事没个定论,她不愿随便议论,左右瞧了瞧轻声地说:“今早我看到她手臂上有乌青。”那个她指的是冯春苗。 苏英华努力回想一遍,她实在是想不起来冯春苗脸上有没有伤,毕竟今天她几乎没正眼看过冯春苗,不过苏德富心情不好却是看的出来,苏德富爱装腔作势,今儿新女婿上门,陈志军叫爸的时候他都没露出个笑,只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在吃饭的时候,苏英秀仍是没有下楼,冯春苗早早地把菜捡了几样给她送过去,对此苏德富像是默许似的没有说话。苏英华的眼睛闪了闪,苏英秀这是被苏德富给禁足了? 第31章 三一 念头一闪而过,就被苏英华抛之脑后,苏英秀禁不禁足都不管她的事,她已经是陈苏氏,苏家的事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坐在冯春苗的对面,抬眸不动神色的打量她,盯的时间长了,冯春苗有所察觉抬头望了过来,苏英华也不避开,大大方方地看她,冯春苗脸上没有伤,眼睛倒是红肿得厉害,至于身上有没有伤,衣服遮掩了看不到。 冯春苗感觉苏英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她全身,尤其是在她的眼睛上停顿了一会,她忽然想起脸上的不妥,一张老脸又青又红,欲要发作,苏英华已经移开了眼。半天之内一连在苏英华身上吃了两次瘪,冯春苗不是不气,只是她悲哀地发现每回对上大丫头,脑子里终会浮现她拿凳砸苏英秀的画面,那股狠劲让她望而生畏。 作为苏家新鲜出炉的女婿陈志军被苏德贵和苏卫国兄弟一个劲地灌酒,喝到最后陈志军只是脸色微红,而灌酒的三人却喝多了趴在桌上起不来,连后来加入的苏德富也喝了不少。 别看陈志军像个没事人似的把四个大老爷们都抗回他们各自的屋,但他一挨着苏英华的床就倒下,自己睡还不算,非得拉着苏英华一起睡。苏英华几番挣扎无果,只得由着他搂着睡觉。 苏英华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四点了,看着手腕上陈志军送的表,她推推还在睡觉的陈志军。回门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等两手收拾好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小两口拿着刘胜美给的两根葱走了。 回到陈家陈国强已经做好了饭,是就着剩菜煮成汤下的面条。菜是剩菜,但面条是白面做的,陈国强擀面劲道,苏英华吃得很欢,苏家天天番薯咸菜,黑面馒头又硬又糙,白面被冯春苗锁在柜子里,那是苏德富和苏英秀吃的。 苏英华一连吃了两碗实在是吃不下了才停下筷子。陈志军看着她这模样,对着陈国强说:“爸,你这面做的不错,明天咱还吃面。” 陈志军吃了吃了这么多年他做的面条没夸过,今天开口为的还不是媳妇,陈国强笑道说:“行,咱家的白面还有半袋,够咱三吃个几顿。”怕苏英华不好意思,他强忍着自己不去看她。 苏英华听了羞红了脸,他们话里没说自己,但她依旧是听懂了,急着解释:“爸,不用了麻烦,我就是很久没吃了,有点馋。”冯春苗对苏英秀的好她看在眼里,苏英秀求了几天冯春苗才舍得给她蒸一个白面馒头,可想而知白面在这个时代的精贵。 陈国强豪气地说,“咱家不差那点吃的,”他每个月不但有二十二元的工资,还有工分,不要说白天,苏英华就是天天吃肉也养的起。 苏英华不是个扭捏的人,扬言说:“那行,爸明天我给你们下面,你们尝尝我的手艺。”这话正中陈国强的下怀,他高兴的哈哈大笑。 走完回门,婚礼是正式地告一段落。回门的第二天陈志军和苏英华就去领结婚证。小陈村很多夫妻是事实婚姻,他们只办婚礼没领证,但陈志军当过兵见过世面,觉得既然都结了婚,不差那点钱吧证给扯了。他把这事跟苏英华一说,苏英华听说结婚证是类似以前官府的政府承认的,想都不想地应下了。 他们是一个村的,在大队开了证明去公社领了结婚证,苏英华帮着两张硬纸稀罕地瞧着,最上面正中间是颗五角星,五角星左右两边各有三面红旗,五角星之下清晰印着“结婚证”三个字,后面是一串数字,在这一行下边写着两个人的名字、性别、年龄和一段“双方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的内容,下边是戳着一个大红印章和他们领证的日期,旁边盖子一个红色“囍”字章。结婚证左右两边以及上边是金黄色的麦穗拱卫,底部画着高低不一的红色房子。 苏英华左右看个够不停,越看越觉得很她熟知的三书很像,“这就是结婚证?”她问陈志军,陈志军也没见过结婚证,咳了几声,“错不了,上边还有咱们公社的印章。”陈志军背了个洗得褪色的挎包,把结婚证小心地折好放装进去,“我们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婚礼当酒席,领证当然也要庆祝。 “叔叔和婶子不是让我们去他家吃饭吗?”苏英华问,“自行车还在他们家放着。” 他们今天是和苏德贵夫妻一起进城的,苏德贵请的假快到时间了,苏英华的婚礼也结束了,见村里没啥事就和刘胜美先回城,苏卫东还想继续留在村里玩耍。陈志军不能骑自行车,便让刘胜美骑着他的自行车带着苏英华,他则坐在苏德贵后边。苏德贵听说小两口要领证,热情地邀请他们办好事去家里吃饭。 “我和叔他们说了,不去吃饭。”陈志军边走边说。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就不知道?”苏英华的话刚落下,接着恍然大悟地说:“你那时候说有事就是这事?”他们和苏德贵夫妻分别后,陈志军说还有事跟苏德贵说让她等会又折返回去。 陈志军笑着没说话,苏英华当做他默认了,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个问题问:“你带粮票了?”上次买衣服的时候陈志军带她下过馆子,那个时候她看什么都新奇,清楚地记得当时陈志军给的是粮票和钱。 陈志军指指包,“我早就拿了。”他既然想带媳妇下馆子,自是在出门前就把粮票给备好,而且现在政策宽了,很多时候多给点钱,不用粮票也能买吃的。 他们出来领证穿着是结婚的那套新衣,这回服务员见到他们态度笑眯眯的,丝毫没有上回的不耐烦。陈志军坐下直接点菜;“一个红烧肉、一个小鸡炖蘑菇、一个红烧带鱼和一个油焖大虾。”他一口气点了四个菜,问苏英华,“英华,你要吃点什么?” 苏英华想着他们就两个人,陈志军点的菜够多了,摇了摇头,陈志军见状又要了三碗猪油拌饭和一碗汤。 服务员看他们不再要其他的了,微笑着说:“一共四块七毛和六两粮票。”陈志军交好钱和粮票,两人坐着说了会话,菜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了。这个时候到饭店吃饭的人很少,上菜的速度很快。 陈志军夹了块肉到她碗里,“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苏英华看着他夹起一只虾剥皮,以为他是自己吃,不想他又一次夹到自己碗里,陈志军说:“上回你没吃几个就没有了,这次多吃点。”苏英华一愣,怪不得这些个菜听着耳熟看着眼熟,全都是上次他们其中点过的菜,不过上回人多,这些菜她夹过一两回就没了,不想陈志军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英华感动极了,吸了吸鼻子,咽下嘴里的肉,笑着说:“那你可不许吃啊!”她是打趣说着玩的,不料陈志军严肃地点点头应许道:“我不吃,这些全归你。”苏英华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陈志军还真的不碰这些个菜,也不吃饭,把虾端到跟前一个个剥皮放到她碗里。 “够了够了,你也吃。”苏英华用手挡住碗说。陈志军看她碗里的虾肉堆得尖尖的,这才住了手自己开始吃饭。苏英华见他只吃饭不夹菜,学着他的样子把装有红烧肉的碗推到他跟前,学着他的话说:“快吃,凉了不好吃。”见他还是不伸筷子,白了他一眼,“再来两个我也吃不下这些菜。”饭店吃饭不便宜,但他们量也给得十足,全都是用大海碗装的。 陈志军吃饭很快,在苏英华放下筷子不久,他就把剩下的饭和菜都扫光。吃完饭陈志军提议去百货商楼逛逛,苏英华摇头拒绝,虽然现在才十二点,但他们要去趟苏德贵家把自行车拿回来,从城里到小陈村得走两三个小时,回到家还不得天黑,想了想问:“你说我学自行车怎么样?”她如果会自行车的话,回家只要骑上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你想学吗?”陈志军问,媳妇不会自行车也没关系,等他脚好了,媳妇想上哪自己载她去,不过媳妇要是想学的话,自己也愿意教。 苏英华心里也说不上来想不想学,在她看来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很不安全,每次坐在后边她都要紧张一下,担心自行车会倒下去,觉得自行车比不上骑马和坐马车,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她就没看过马和马车。陈志军走在她身旁,见她脸上犹豫,说:“你慢慢想,想学也方便,家里就有自信车,什么时候学都可以。”他私心是不想媳妇学车,这样以后他可以载媳妇,两次看到媳妇坐在别人身后,他都恨不得那个人是自己。 苏英华这个时候却想明白了,她还是得学,会了出门比较方便,虽然她不觉得以后自己出来的机会多,但总得会骑,她把想法跟陈志军说了一遍,陈志军心里多少有点失落,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行,等回去了咱再院子里教。”陈志军刚说完,他们身后“嘀嘀”声响个不停,苏英华好奇地回头,看呆了。 第32章 三二 陈志军拉着苏英华靠边,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他们身边驶过,直到小轿车变成个黑点,苏英华依旧一脸的震惊,陈志军松开她的手说:“那是汽车。” 汽车?苏英华疑惑地看着陈志军,陈志军把他知道的说了一遍,苏英华还是听的稀里糊涂,唯一清楚的就是汽车也是载人用的。她恍然大悟,这跟她们的马车一样,都是箱子里坐着人,只是一个是用马拉的,另一个则是人开的,至于人怎么开,陈志军说的什么汽油,什么发动机的通通没听懂。 听到汽车不是一般人拥有的,苏英华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一个村家里有自行车的也就那么几户,汽车比自行车还多了两个轮子,可想这价格不便宜。她不知道的是汽车不常见不单是钱的事,现在能开汽车的都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有机会我带你去坐火车。”陈志军说。 苏英华自然无不答应,火车她知道,陈爱玲说过,这里的人要去遥远的地方都是坐火车的,听说很长,虽然不知道陈志军什么时候带她去,但不妨她现在小小地期待。陈志军看着苏英华脸上雀跃,眼神暗了暗,紧拽着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苏德贵的家苏英华没去过,不过有地址,他们问了路很快就找到了。苏德贵住的是楼房,在二楼。家里只有刘胜美在,苏德贵已经上班去了。 “你们也真是的,在家里不是也能吃饭,何苦要费那个钱下馆子,外面的东西可不便宜。”刘胜美见到陈志军和苏英华抱怨道,苏英华手里头没钱,陈家刚办了婚事,她具体不晓得花了多少,但大致能估算出个数,彩礼钱就四百,三转一响不算票就得四百多,新打的家具、二十桌的宴席和苏英华身上的新衣,这样就不下于一千,还有两大筐的红鸡蛋和回门礼,陈国强和陈志军这么多年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手里那点钱该节省着点,你们刚结婚,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等以后有了孩子,哪哪都得用钱,不过想着两人刚新婚,苏英华脸皮薄,这话还是没说口。 这些话本不该她这个做婶子的来说,可谁叫苏英华没有个正经的婆婆,正经的亲妈又没把人当回事,只得她惹人嫌地开这个口。好在眼前的小两口没露出厌烦的神情,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刘胜美心里稍稍安慰。 她又单独把苏英华叫道边上说起悄悄话,无非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夫妻相处之道和持家之道。婚前的那晚她因嫁妆的事跟苏英华有了隔阂没说,为这苏德贵得知后第一次冲她发脾气说了她一顿,后来回门的时候陈志军醉了拉着人不放又没时间说,趁今天把那些话一并说了。 “婶,你不用送了,我们回去了。”苏英华对着刘胜美挥挥手,陈志军扶着自行车在一旁等着,刘胜美到没开口留人,新房一个月内不能空着,她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站在门口目送小两口的离去。 “胜美,你家来客人了?”刘胜美刚要关门,对门的邻居走过来问,刘胜美淡淡地说:“张大姐,是我大侄女夫妻来了。” “那就是你那大侄女,长得挺不错的,怎么就找了个破相跛脚的?”张大姐惊呼,“你是没看到他脸上的疤,腻吓人了。”她跟在那两人身后上楼,多看了几眼那男的脚,那男突然回过头吓得她差点腿软。 刘胜美皱眉,“张大姐,我那侄女婿只是受了伤,医生都说能养好。要是没事的话我先进屋了。”张大姐这人嘴巴大,东家长西家短,谁家有个什么事到她嘴里第二天整幢楼的人都知道,她往日是喜欢听她说话,可轮到自家的事就不想跟她多说,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她装作没听到张大姐的阻拦声,“哐”的关上了门。 张大姐看着差点撞上鼻子的门,暗恨不已,好你个刘胜美给老娘我等着,愤怒地甩上自己的大门。 陈国强说不管事真的不管事,在家吃完饭就拄着拐杖乐呵呵地出去找人说话,至于家里的事全都由陈志军和苏英华两口子做主。陈家人少事也少,苏英华花了几天时间,和陈志军两人把家里彻底收拾干净,又跟着陈志军认了一遍周遭的邻里,都是一个村的,山上山下住着,很快就说了上话。中间又送走了陈国强的战友张涛,张涛是回家探亲,参加完陈志军的婚礼就要赶回部队,至于王建党和陈志军一样复员回家,不过他家在城里,又被安排进了工厂工作,这几日张涛就是住在王建党家。 闲下来的苏英华惦记着学自行车的事。那天从城里走路回家,苏英华到最后都觉得脚不是自己的。那个时候她就想着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车给学会。她吃过饭就拉着陈志军说要学车。 “啊!”苏英华惊叫,身下的车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突然身后有股大力拉扯,车倒下的速度减慢,她趁机一只脚着地,稳住身影。 车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陈志军拉着她上下打量,关切地问:“怎么样,有哪儿摔着了?”他手还没完全松开,媳妇骑在车上就要摔倒,快速地拉住后座,虽然全程盯着,可保不齐在他没看到的地方磕着了。 苏英华拍着胸喘着气,看着陈志军摇摇头,“我还是不学了。”她听到陈志军舒气的声音,不禁感到难为情。可学了一上午,她愣是学不会,有陈志军在身后扶着还好,他一旦撒开手,她不是弯弯扭扭地骑上几步再摔倒,就是想方才似的立马倒下。 陈志军都劝了好几次不要学了,媳妇硬是不肯,终于等她自己松口说不学,他立马说:“行,咱们不学了。”深怕媳妇反悔,陈志军忙不迭地扶起自行车推着它放到小屋子里,打算好了这几天都不要让媳妇看到它。 苏英华看了眼手表,快十一点了,问放好车回来的陈志军,“中午想吃什么?” “面条,爸也喜欢吃,昨天还念起你做的面条。”陈志军想都不想地说。 回门那天说好第二天要给陈国强他们做面条吃,领证回来得再晚,苏英华身子再累也照着约定下面条,不想陈志军父子竟都很喜欢吃,一大锅的面被他们两个分了精光。 苏英华笑了,“行,你擀面。”她力气小,擀出的面没劲道。 陈志军自是应下,等他洗好手,锅里已经倒好了面粉,灶台上还放着一碗清水,他看了一眼边上洗菜的苏英华,干劲十足地开始揉面。陈志军揉好面,放到苏英华擦干净的桌下上,用擀面棒擀面,将面团擀出一张大大的圆形。苏英华用刀在上面横竖上下滑了几刀,大圆面饼立马分成几块,每块卷成手指宽的长条切薄。 苏英华下好面,刚好吩咐陈志军去喊陈国强回来吃饭,陈国强推着门进来了,闻着香气,惊喜地说:“中午吃白面。” 三碗面一上桌,陈国强和陈志军就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陈国强一边吃一边赞道:“好吃,好吃。”看着自己做的饭被人夸赞,苏英华心里听着高兴,也大口的吃起来。 “舅舅,舅舅……” 三人正吃得正香,屋外有人哭着喊舅舅,声音越来越近。 陈志军一扔筷子站起来,“是国栋。”他说着就往外走,手还没碰上门,门就被人推开了。 张国栋一见眼前的人是他要找的舅舅,扯着他的手就往外走,“舅舅,奶奶要打死我妈了。”陈志军一听,拔脚就往外跑,张国栋急着跟出去,不小心被门槛绊倒,哭的更大声。 苏英华扶起张国栋,柔着声安慰他,“国栋不哭,有舅舅舅妈在。”张国栋是陈盼娣的儿子,而陈盼娣是陈志军的亲姐姐,比陈志军大上七八岁,可以说是看着陈志军长大的。 张国栋即便是见过两次苏英华,对这个每回见到不是给他糖果就是点心的舅妈很有好感,在苏英华的安抚下,倒是渐渐地止了哭声。 “国栋,告诉舅妈发生了什么事?”苏英华抱着张国栋跟着脸色难看地陈国强身后向着张家干去,前头的陈国强也竖起耳朵听。 张国强才五六岁,很多事说不清楚,不过苏英华和陈国强听了震怒不已,陈国强的拐杖狠狠地拄了下地,“英华,你看着国栋,我去找人,张家这是当我们陈家没人。” “爸,还是我去吧?” “不用,你才嫁进来,人都不认识几个,还是我去。”陈国强肃着脸调头往回走。 第33章 三三 小陈村不小,有山上山下的叫法,山上又分东山和西山,山下又是外坑和里坑,外坑是村口那片的称呼,里坑指的是陈家所在的地方。陈氏是小陈村的大户,不管是东山西山还是外坑里坑都有陈氏血脉。血脉也分远近,远的处得跟陌生人差不多。 和陈志军家交好的人家有哪些?苏英华真不是很清楚,她熟悉的也就是苏家所在的西山和陈家隔壁邻居,而且她刚嫁进陈家,在陈家长辈面前说不上话,有些事还得陈国强出面说。 “舅妈,”张国栋紧紧拽着她的衣领怯怯地问:“大外公去哪了?” 苏英华忙收回目光,见张国栋眼含泪花,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心软成一片,柔声安慰道:“大外公去找人帮忙,很快就回来。” 张国栋点点头,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她根本就不认识路,他们追出来的时候陈志军已经看不到人影了,陈国强一走,她是两眼抹黑找不到路,只知道陈招娣嫁的是隔壁村的张家。 苏英华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国栋,你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一个人从一个村跑到另一个村,苏英华感到一阵后怕,路上要是摔了或者丢了怎么办? 张国栋却突然叫了起来,“大外公。” 苏英华回过头看到刚刚离开的陈国强带着一群人拐过墙角走了过来,浩浩荡荡有十几个,大多是青壮年,个个手里不是拿着锄头就是扁担,苏卫东、王红梅和陈爱玲也跟在后边。 这么快就叫到人了? 苏英华迎了上去,“爸。”她怀里的张国栋倾着身扑向走在陈国强身边的男子,嘴里叫着:“小舅舅。”苏英华差点抱不住他, “二嫂,我来抱国栋。”陈志党伸手架在张国栋腋下,把人接过去。 他是和报信人前后脚进地家门,听说陈招娣被打了,当下就去喊堂兄弟,想起他二哥也在家,刚要去叫,碰上同样来喊人的陈国强,两边汇合,知道陈志军已经赶过去,刚松口气又听陈国强说张国栋独自从卫星村找来,吓出一身冷汗。 陈志党上下打量张国栋,见他没摔着也没伤着,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苏英华捡张国栋亲昵地偎在陈志党怀里,和陈国强他们打了声招呼,走到后边苏卫东身旁。瞪了一眼苏卫东,陈家的事他来凑什么热闹。苏卫东一点也不怕,反而凑近轻声说:“姐,你肯定不知道招娣姐怎么了?”苏英华又斜了他一眼,说的他好像知道似的。 还别说,苏卫东真的知道,他是跟陈志党一块在门口偷听的。至于苏卫东怎么和陈志党走到一块,苏卫东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姐你怎么忘了,我跟志党从小玩到大。” 苏英华不敢多问了,听苏卫东继续讲。 这事得从陈招娣嫁的张铁柱说起,张铁柱三四岁的时候没了爹,她娘刘二妹改嫁了同村的李麻子,后来又生了李援朝柱。李援朝被李麻子夫妻惯坏了,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二十好几的人还没娶到媳妇。 近几年政策宽松,李援朝迷上了赌博,输了不少钱。这次陈招娣的事很简单,李援朝又一次输了精光不服气,拎起砖头砸破了别人的脑袋,现在已经被警察给拘了起来。 受了伤的人扬言只要李家给出一千元就不去告。可李家不仅仅只有李援朝一个儿子,李麻子还有前头一个老婆留下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儿媳对李援朝赌博早有意见,只是碍于李麻子闹的不是很厉害。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出钱。李麻子夫妻手上也就将将一百元,刘二妹看着求了半天,也不知道谁提起张铁柱,刘二妹没办法之下领着人去张家逼陈招娣拿出钱来。 不说陈招娣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会出。陈招娣不给,刘二妹哪肯罢休,硬要闯进屋里去抢,陈招娣去阻拦,两人扭成一块。刘二妹带来的人见状都围了上去按住陈招娣。围观的人很多,但是帮忙劝说的却很少,李家在卫星村同样是个大姓氏,看热闹的很多都姓李,他们都不希望族里有人坐牢,但要他们拿出钱来又是不肯,所以对刘二妹的做法保持了沉默。也不是所有姓李的都这样想,和一些外姓地看不过去劝了几句,见劝不住,有那脑筋转得快的就跑来小陈村报信。 陈志军看到陈招娣被刘二妹的两个儿媳一人压手一人按脚,刘二妹坐在她身上殴打,二话不是一手一个拎起仍了出去,看着陈招娣鼻青脸肿,脸上全是抓痕,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似的,二话不说拎着拳头就往拦着拉架的人的李大海和李大山脸上招呼,一人一拳,一下子放到两人。 “姐,她们还打你哪里了?”陈志军问,他是不打女人、老人和小孩,但那三个女人怎怎打他姐的,他就怎么报复在她们男人身上。至于李麻子的份,就又他的两个儿子代劳。 陈招娣见到弟弟,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高兴的是陈志军为她出头,害怕的事陈志军下手没个轻重,真把人给弄伤,会不会像张援朝似的被关起来。她一下子点头,一下子摇头,到把陈志军给弄糊涂了。 陈招娣突然尖叫,“志军,后边。”紧跟着是扯到脸上伤口的抽气声。 陈志军弯下腰转个身,一掌推出,击中扑过来的李大海的肚子,李大海顺势往后倒,陈志军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个过肩摔把人个摔倒在地,一脚踩了上去。 苏英华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陈志军正与刘二妹对峙,气息暴戾,脚踩在李大海的左脸,李大海的右脸贴在地面,压得变形,嘴里“啊啊”的出声。 李大海的的媳妇见自家男人这个样子,又急又气:“陈志军,这是我们李家的事,你少管闲事。” 陈志军气乐,只是他还没来的及回话,正好赶到的苏英华跳了出来,“这家姓张不姓李,你们姓李的脸也太大了,随随便便给人改姓不说,手也伸得太长,怎么还真把卫星村当你们李家的后花园,想来就来,要什么就拿。” 苏英华站到陈志军身边,她的目光不仅仅看向刘二妹一行人,也淡淡地扫过在场看热闹的,跟过来站在他们身后的陈家众人是苏英华看哪他们跟在看过去,目光凶狠,不少人被盯着低下了头,但也有人露出生气的神情,李麻子一家做下的事,怎么能归到他们姓李的头上,不过看到陈家众人手里拿着的锄头扁担,人缩了回去。 “张铁柱是我生的,怎么他家我就不能来。”刘二妹见李大海的媳妇白着脸不敢说话,硬着头皮开口。 苏英华笑了,轻蔑地说:“你都已经是李刘氏了,怎么还老惦记着要当张刘氏。” 刘二妹的脸阵白阵青,苏英华的话不仅是提醒她是个二嫁的,还别有用心地说她想着前头的死鬼,她看向一旁的李麻子,李麻子狠狠地剐了她一眼。刘二妹心一颤,目如利刃般地射向苏英华,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虽然只是瞬间,仍被陈志军给看到了,他身子微倾挡住苏英华,脚下用力,李大海低下去的叫声又徒然拔高。 陈志党跟着在李大海背上踢了两脚,李大海又是一阵哀嚎,眼珠子艰难的转动,朝向对面,嘴里咕噜,话说的含糊,依稀能听出来是“爸”“救”等几个字。 李麻子急红了眼,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陈志军,你想到底想怎么样才放人?”他是宠李援朝这个老来子,但看重的还是前头老婆两下的两个儿子,尤其是李大海,那是他第一个儿子,疼爱不比李援朝少。 陈志军看着他不说话。 “陈志军,你这是当我们李家没人。”李麻子见陈志军不为所动,脸上戾气一闪,“大伙,小陈村的人都打上了门,你们难道仍由着他们欺上门,以后别的村怎么看咱们卫星村?”他后半句是冲着围观的人喊的,手还指指陈家那帮虎视眈眈的人,他不信他这么一说,村里的人还无动于衷。 的确围观的人有不少被他说动了站了出来,凭什么小陈村一个外村来的敢在他们的村耀武扬威,很多人在想,这已经不是李麻子家的事,这是村和村之间的事。见有人站了出来,越来犹豫的额跟着出来,他们四面八方地向着陈志军围了过去,陈家的堂兄弟纷纷拿起手中的家伙,逐一地分散在陈志军四周,眼不错地盯着包围过来的人。 两方人马僵持了会,眼看有人按耐不住要出手,突然有道严厉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34章 三四 张铁柱不曾想他就是两个多月不在家,一回来就看到有人打上门,其中一方还是他那二舅哥,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往陈志军面前一站,冲着另一边人马瞪眼,又问了一遍,“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这二舅哥轻易不动手,一向都是别人惹怒了他,他才会出手,何况二舅哥身边还跟着小舅子和陈家的几个堂兄弟,全是陈家的人,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招娣受了委屈娘家的过来出头。他眸光一扫,没看到媳妇和孩子们,心一沉,一眼就瞄到了对面大头刘二妹,眼里闪过厌恶,“怎么,想找事?” 他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往陈志党手里一塞,挽起胳膊胸一挺,“来啊!” 张铁柱的突然出现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见到张铁柱,两方反应个各不一,陈家这边是高兴,李家不少人却感到尴尬,在张铁柱的屋里围殴他的亲家不说,还被他抓了个正着。随着张铁柱的一喝一瞪,很多人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铁柱,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人问。 张铁柱瓮声瓮气地说:“再不回来屋子都得让你们拆了。怎么不打了?方才不是挺能的吗?”要打赶紧打,他还得去看媳妇,也不知道人会哭成什么样?虽然知道有二舅哥在问题不大,可他不亲眼看看心里放不下。 他的话很冲,可没人计较这一点。张铁柱说的事实,如果没有张铁柱的那声呵斥,他们是要在他家的房子里动武,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陈志军拍拍张铁柱的肩膀,“我姐在楼上,你去看看她。”张铁柱迟疑地扫了眼屋内,“没事,这里翻不出大问题。”不让张铁柱亲看看她姐的伤,张铁柱又怎么知道他姐为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不同于陈家其他人看到张铁柱时惊喜,他对张铁柱很有意见,刘二妹来闹事不是一回两回,他这么久了都没去把这堆烂事给彻底解决。但他不得不承认,张铁柱的回来能让他姐安心,这才不得已让张铁柱去看她姐。 李麻子心情很糟糕,张铁柱的出现让他的计划破灭,现在屋内他这一边也就自己一大家子,连两个亲家都不见踪影,而且他看到张铁柱会不由地想起张铁柱的生父刘二妹前一个丈夫,被张铁柱赌了个正着,他觉得很难堪,要不是李大海还在陈志军他们手里,他一刻都不想待在这让人窒息的屋里。 他冷眼看向刘二妹,刘二妹缩在大儿媳妇身后,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李麻子皱起眉,刘二妹好像从张铁柱出现的那刻就表现的不正常,他想起刘二妹见到张铁柱不是激动,而是害怕,伸着手要去扯缩刘二妹,手伸到一半停住了,喊她干嘛,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她隐瞒了其他的事也不重要了。 他们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注意打到张铁柱身上,弄得现在进退不得。李麻子察觉身后院子里很多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后悔不已,可惜已经晚了。 陈志军的脚突然从李大山脸上移开,李大山愣了一下之后急急忙忙地手脚并用地往李麻子的方向爬。 “大山!”李大山媳妇高喊一声,壮着胆上前把人给拉过来,“大山,哪里伤着了?”李麻子等人也关切地围着他,李大山摇摇头,其实除了开始几下,陈志军踩的不怎么用力,只是他直接被头两脚吓破了胆,陈志军一动他就觉得脸上疼。 张铁柱上楼很快,下楼的速度更快。他杀气腾腾地冲了下来,直奔刘二妹跟前,抡起拳头砸向刘二妹。李麻子又哪会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他老婆,有个李大山在前,要是再让刘二妹被揍了,他的脸就真的丢光了,伸手去拦,“张铁柱,那是你亲妈。” 张铁柱气红了眼,想起媳妇身上的伤,他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李家的人,见一击没击中,又是一拳,不过这回不是冲着刘二妹,而是挡在前头的李麻子。李大山兄弟不会看着李麻子被打,也跟着出手,他们一动,陈家的人又哪会罢休。 李家两个媳妇见自家的男人被陈家人压着打,也顾不得心里的害怕,伸手去挠陈家人,苏英华和陈爱玲、王红梅早就在一旁盯着这两个人,她们一动,三人立马就扑了过去。有跟过苏英秀打架的经验,苏英华很快地压坐在李大山媳妇身上,手专门往她身上软和的地方掐,疼的她直呼痛。王红梅也一样的坐在李大海媳妇身上,不过她却是拉扯李大海媳妇的头发,陈爱玲在一旁学着苏英华的样子掐李大海媳妇身上的肉。 很快场面混乱了起来。也不是没人劝架,可打得正欢的陈家人根本不听劝,他们肚子里憋这么久的气还没发泄完,根本就不会停手。至于拉架,没人敢上去,只因为陈家一行人个个一身煞气。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李家的人挨打的多。最后还是被陈国强找来的卫星村的生产队队长和卫星村的长辈带人给来开的。陈国强在村门口就和苏英华一行人分开,他独自去找卫星村的生产队长,队长对李麻子家的事也有耳闻,听说刘二妹跟张铁柱媳妇打了起来,忙叫上几个长辈和陈国强匆匆赶过来。不过他们到的有些迟,双方已经打起来了。 队长见陈家一行人除了衣服凌乱,个别脸上有乌青外到没有什么伤到的地方,反而是李家一行人个个脸上挂了彩,在心里不免对陈家人的出手重有想法,但在看到被人扶着下楼的陈招娣鼻青脸肿,脖子脸上不少抓痕,那点芥蒂也丢之脑后,换做他的姐妹被人打成这幅模样,他出手会更重。 他冲着李麻子喝道:“李麻子,你说说铁柱家的哪里得罪了你,好好的一个人被你家打成这幅模样?”李麻子当然说不出口,他总不能说他家是想要张铁柱家的钱吧,虽然这事大伙心知肚明,但也不是赤、裸、裸地说出来。 “说不出?说不出那就是没仇,没仇你还冲到铁柱家的打人,你哪来的权利?哪来的胆?”队长话是站在李麻子跟前说,眼睛去盯着坐在地上愣神的刘二妹看,李家这几人也就刘二妹脸上还过得去。 队长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狠狠地盯着李麻子,“随便打人是犯法的,陈家如果去告,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你们家援朝不就是这么进去的,你们怎么就给忘了!”这李麻子家真是给他们卫星村丢脸,出了李援朝的事,不好好在屋里躲着,非得出闹事。当然陈招娣脸上的伤害不足以判刑,要不就没人敢打架了,但用来吓唬吓唬李麻子这种刚出了事的人正好。 果然,李家的人脸色巨变,连一直呆愣的刘二妹也白了脸。李大山的媳妇哆着嘴说:“那,那陈家人也打了我们。我们……”在一双双瞪过来的眼睛肿,李大山媳妇顿时失声了。 队长转过身对着陈国强说:“老哥,你看你们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要不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保证李家的人不会拿这事来说嘴。” “让刘二妹他们给我姐道歉。”陈国强还没表达,陈家就有人抢着吱声,他的话一出,得到了不少的附和。 队长心想这要求也不过分,做错了事就该道歉,看向刘二妹婆媳三人,李大海媳妇不愿意了,她们白挨打不说,还要跟人道歉,但她知道直接说不同意是行不通的,换了个说法,“我婆婆也是张铁柱的生母,哪有婆婆给儿媳道歉的理。”她更想说的是打陈招娣是婆婆教训儿媳,只是鉴于气势汹汹的陈家众人,她终是没把话给说出来。 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少人眼光若有若无地瞄向刘二妹,刘二妹却脸色雪白。 “妈,你说话啊!”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只要刘二妹顺着说下去,局势就立马变了,婆婆教训儿媳,儿媳娘家打上门传出去别人只会说陈家霸道,李大海媳妇急着去扯刘二妹,却发现刘二妹在发抖。 张铁柱冷笑,“说?她说什么,说她早就跟我断绝了母子关系!” 说不出?说不出那就是没仇,没仇你还冲到铁柱家的打人,你哪来的权利?哪来的胆?”队长话是站在李麻子跟前说,眼睛去盯着坐在地上愣神的刘二妹看,李家这几人也就刘二妹脸上还过得去。 队长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狠狠地盯着李麻子,“随便打人是犯法的,陈家如果去告,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你们家援朝不就是这么进去的,你们怎么就给忘了!”这李麻子家真是给他们卫星村丢脸,出了李援朝的事,不好好在屋里躲着,非得出闹事。当然陈招娣脸上的伤害不足以判刑,要不就没人敢打架了,但用来吓唬吓唬李麻子这种刚出了事的人正好。 第35章 三五 刘二妹看到张铁柱手里的纸张,面如土灰,两眼瞳孔一缩,抖如筛糠,不过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铁柱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张铁柱走到年纪最大的一个长辈跟前,“李爷爷,我奶不在了,当日的事你最清楚了。”他奶临终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对不起他,如果不是她硬要把他给留下,他也不会被人骂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可张铁柱知道当初刘二妹说带着他改嫁其实是嘴上说说的,那天他偷听到刘二妹和他外婆的说话,刘二妹说她就是想从他奶手里要点钱。 李爷爷呼出口浊气,拿过张铁柱手里的纸张,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泛黄的纸条时,“这张是刘二妹当年写的母子断绝书。”他的话一出,全场陷入沉默,随即屋里屋外响起嗡嗡声。 “张铁柱和刘二妹真的没有关系。” “便是签了那又如何,刘二妹生下张铁柱是事实。” “黑字白纸写得清清楚楚,不是母子就不是母子,字据都立了。” “……”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刘二妹,没有一个人怀疑李爷爷说假话。李爷爷是李队长的爸,当年是卫星村还叫凤花村时的村长,在卫星村的威望很高,这里很多人都被李爷爷训斥过。 刘二妹好像没有知觉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条,嘴唇咬得紧紧的,她想扑上去抢过来。刘二妹上身前倾,可目光触及李爷爷另一只手里的纸条,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身子麻木,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谁知道上面写的是不是断绝关系?”李大海媳妇不甘心地说。 李麻子瞪眼,大儿媳妇这是疯了,竟然怀疑起李爷爷,他在众人目光不善中忐忑说:“二伯,孩子不懂事,您……” 李爷爷挥手制止他说话,把纸条凑到眼前,大声念:“我刘二妹今日起不再是张铁柱的妈,张铁柱的事我不再过问,我以后的生老病死与他无关,保人李栓子、李二斤,一九五零年九月三日。下面有刘二妹的手印。”他举着指头朝向众人,眼睛看着李大海媳妇,“你问问刘二妹,她是不是拿了李翠苗的300000写的字据。”当日刘二妹拿了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内外响起抽气声,三十万啊!即便那是旧币,但一万旧币相当于现在的一元,三十万是三十元啊,在五十年代那可是一笔巨款。不少人看向刘二妹目光火热,眼里是都是羡慕和嫉妒。 “三十万?”苏英华小声的惊呼,陈志军想他那个时候就不太用旧币了,英华应该不知道新旧币的说法,轻声地给她解释。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爷爷李栓子把念完的这张放到下面,接着念:“我刘二妹向李翠苗借五元,一九五七年十月二号。” “我刘二妹向李翠苗借十元,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十号。” 李栓子把纸递给李队长,“这三张字据都是是我写的,你们也来看看。” 字据是三张,一张关系断绝书,两张借据。 这个年代很少人识字,但纸上的红手印却认识的,看过的人纷纷点头,突然有人大声“李大海就是五七年结婚的。” “对,李大山也是六二年结的婚。” 全部的人都怔住了。刘二妹在与张家断绝关系后,还拿着前头丈夫家的钱贴补现在的家,实在是不要脸,看借据都还在,那肯定是没有还钱。 刘二妹还有脸来张家要钱,大伙露出鄙夷的目光,太不要脸了! 李麻子的脸一下白一下红,大海大山结婚的时候刘二妹是拿出了钱,他以为是向她娘家要的,怕刘二妹拿出借条就没多问。早知道是向张家借的,他就是打饥荒也不要那个钱。李大海四人看李麻子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是真的,跟李麻子一样,脸涨得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李麻子一家歉也没道地灰溜溜地走了,倒不是他们不愿意道歉,而是张铁柱不想接受,他扬着拳头说,“滚,再让我见到你们,见一次打一次。” 陈家的人在李麻子一家走后也不再板着脸,他们是来给陈招娣撑腰的,不是来给她结仇的,陈招娣还要在卫星村继续住着,两边闹僵了不好。陈志党掏出香烟分给李队长他们,“叔,我姐和姐夫他们今后得麻烦你多照顾点。” 李队长心想怪不得小陈村近些年越发有出息,会来事的年轻人多了,村里能不发展起来,想到自己村里那些个愣头青,要是有他们一半明事理,今天也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张铁柱姓张那也是卫星村的人,何况他还有一半留着他们李家的血,被人唆使几句就不会辩是非,真真是蠢。李队长有些嫉妒小陈村的队长。 苏英华见张家只有陈家人了,问:“爱玲,国栋呢?”他们怕打起来伤到张国栋,就让陈爱玲在外面陪着张国栋,不想陈爱玲后来还是偷偷地溜进来。 “国栋和国梁都在隔壁嫂子家待着。”陈爱玲说,她开始是和张国栋待一起,后来碰上出来找哥哥的张国梁,陈爱玲就让兄弟俩继续在隔壁嫂子家玩会。 原来出事那会张国栋和张国梁在张家隔壁家玩,张国栋想到弹弓没带回家拿弹弓,正好听到有人喊叫说陈招娣和刘二妹打起来了,快去找陈家人过来。他撒腿就往陈家跑。前几日陈志军大婚,陈招娣带着两兄弟天天往陈志军跑,不知不觉张国栋也识得路了。这也是张国栋去了陈志军家而不是陈邦强家的原因。 不同与陈招娣听到张国栋独自一人前往小陈村的后怕,张铁柱高兴地把张国栋架在肩膀上来回走动,嘴里好儿子好儿子的叫着。张国栋乐的哈哈笑,眼热的张国梁从陈招娣怀里跳出来,抱着张铁柱的腿也要坐高高,被陈志党一把架到他的肩膀上,屋内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陈家一行人过来给陈招娣撑腰,张铁柱肯定是要留他们这群大小舅子吃饭的。他和陈招娣一商量,家了没什么菜,就张铁柱带回来的几斤猪肉,现在去买菜也来不及,都下午两三点了,等赶去城里又回来,天都黑了。看到家里还有小半袋子的白面,准备包饺子吃。白面皮、猪肉馅的大饺子是过年过节才吃的到,用来招呼客人也不算丢人。 陈招娣怕家里的白面不够吃,毕竟十几个大男人,个个都能吃的很,又出门找邻居借了白面。知道要包饺子,陈家一群人兴奋起来,嘴上喊着不用麻烦随便弄点吃的,人却不用别人吩咐,自发的洗菜的洗菜,剁肉的剁肉,和面的和面,忙了起来。陈招娣看着猪肉有些不够,想了想,咬着牙吩咐张铁柱把一只公鸡给杀了,张家院子里养了一只公鸡三只母鸡,母鸡留着下蛋,公鸡是打算留着过年的时候吃,不过现在也顾不得了,陈家人仗义,他们也不能小气。鸡肉剁碎作馅,剔完肉的鸡骨架炖汤到时候可以下饺子。 大老爷们剁肉和面有的是力气,包饺子就有点束手束脚,不是戳破了皮就是漏馅了,看不过的苏英华、陈招娣、王红梅和陈爱玲把男人轰了出去。没有男人的捣乱,放开手脚的四个女人速度一个比一个快。苏英华是不会包饺子的,在陈招娣的指点下,很快就上手了,到最后包出的饺子有模有样,跟王红梅有的一拼。 外面的男人已经喝上了。二十个男人分了两桌坐,除了陈家人,张铁柱还把李队长和那几个长辈请来,他拿出酒,一一给在座的每个人满上。张家就一张桌子和几只碗,不够的还是问邻居借的,幸好现在不是饭点,邻居爽快地答应了。张铁柱举起碗,“今天要不是你们,招娣还不晓得受多大的罪,这碗敬你们。”他一口干完整碗酒,拍桌子叫好声不断,其余的也拿起自己的酒碗喝了起来。 饺子很多,一锅装不下得分好几锅煮。这边苏英华、王红梅和陈爱玲包饺子,那边有伤的陈招娣烧火煮饺子,第一锅煮好的时候,苏英华先给眼巴巴瞅着锅的张国栋和张国梁两兄弟个盛了一碗,然后把剩下的饺子盛到两个盆子里端出去,一桌一盆。饺子个头很大,一千个饺子全都吃光了,要不是后来看馅不够加了大白菜、韭菜和鸡蛋,饺子还真不够吃。 “别闹!”苏英华挥开陈志军的手嘟囔,又是打架又是包饺子,实在是累,没精力应付陈志军。 陈志军耐着性子哄她,“我不闹,我给你揉揉肩膀。”一路上媳妇好几次自己敲打肩膀,若不是人多,他早就帮着按了。 苏英华过了半响轻声地“嗯”了一声,陈志军伸着手在苏英华手臂和肩膀上使力,开始的时候苏英华有些吃痛,慢慢地却觉得舒服,不知不觉发出呻、吟。陈志军身子一僵,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向身下流去,他深吸几口气,又按了会,听到苏英华平缓的呼吸声,这才住了手。 陈志军再次回到床上的时候全身湿漉漉的,他随便擦拭干净往床上一趟,苏英华像是有意识似的靠了过来,他双手把人楼主,在苏英华睡得红扑扑的脸上吻了一下,头挨着头地闭上眼睡觉。 第36章 三六 苏英华看着飘着走的苏卫东,忍不住念叨,“不会喝就少喝点。”苏卫东昨天又喝醉了,是被陈志党给背回来的,这已经是她第二回看到苏卫东喝醉,第一次是在她结婚的酒席人,被人灌醉,昨天没人灌他,他自己把自己给喝醉。 好在苏卫东酒量不行,酒品到不错,喝醉了不吵不闹,乖乖趴在陈志党背上闭着眼睡觉。苏德贵夫妻回城后,苏卫东在他自家睡觉,在隔壁苏德富家吃饭。不放心苏卫东一个人在家,苏英华直接让陈志党把人给放到家里,楼梯上去还有一张床空着,被褥什么的都是现成的。 苏卫东脑袋瓜子正一抽抽的疼,听了苏英华的话露出个傻笑,“姐,你好久没跟我这样说了。”不是说之前苏英华不关心他,只是他总觉得跟他说话的时候苏英华有些客气。 苏英华一怔,把毛巾和搪瓷盆塞给他,“快去洗洗,饭在锅里给你热着。” 早饭是昨天中午没吃完的面条,怕面条不够吃,苏英华又蒸了几个大馒头,大馒头是办完婚礼剩下的,热了几样剩菜。他们三个已经吃过了,陈国强出门的时候还叮嘱她让她把饭给热着等苏卫东醒来再吃。 苏卫东唏哩呼噜地吸着面条,端着碗呼噜噜喝完汤,舒服地叹了口气,“姐,这面太好吃了。”他大伯家天天番薯稀饭就着咸菜萝卜干,唯一的荤腥还是酒席剩下的肉沫渣,肉沫渣也在前天吃完了。 “那你就在这里吃饭。”苏英华给他把馒头端上来,面条就一碗,她是见过苏卫东的食量,一碗面条压根吃不饱,“等下回去说一声,顺便把换洗的衣服给拿过来就在家里住。”她觉得还是要把苏卫东放在眼底下,昨天陈招娣的事他都敢跟去凑热闹,哪天一不注意还不得翻上天。 苏卫东拿起馒头大口咬了起来,没说话,他姐嫁进来才几天的功夫,他若是又蹭吃又住进来,不是让人埋汰他姐。 “就这么定了,等会我跟你一起回去拿东西。”苏英华直接做主说。 “英华,什么就这么定了?”陈国强推门进来笑着问。 苏英华把事跟陈国强一说,陈国强乐了,“卫东搬来一起住好啊,那咱家就热闹了。”陈国强一个人住久了就喜欢家里人多热闹,在他看来,媳妇的娘家人也是自家人,当然苏德富夫妻例外,他实在是看不上这两人,当下拍板说,“英华不用去,等志军回来让他去,把用得着得都给拿过来,省得缺了东西跑来跑去麻烦。” 苏卫东一个馒头没吃完,他搬过来的事就在苏英华和陈国强三言两语就定了下来,但他是个干脆的,“行,大伯,不用志军哥,我没啥东西就几件衣服。”方才不想搬是顾虑苏英华,但这次是陈国强邀请他过来住,那就没人会说闲话。他也不想一个人住,就像陈国强说的冷冷清清的,可要让他住到苏德富家,不说那边没有多余的房间,就是有他也不愿住,至于回城去,回城干嘛?城里哪有村里好玩。 苏卫东吃好饭就回自己家收拾东西好搬过来,苏英华说跟他一起去帮他收拾,被他给拒绝了。苏英华也没有硬要跟过去的意思,家里还有一摊的事等着她做,叮咛苏卫东几句便放他离去。 “爸,你说志军这脚咋样?”苏英华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陈国强,一大早陈志党骑车载着陈志军去城里医院复查脚去了,她估摸着时间两人应到了,也不知道医生怎么说。 陈国强拿碗的手顿了顿,最后索性直接把碗放到桌子上,“没啥问题,志军回家的时候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嘴上是这么说,既是安慰苏英华,也是劝慰自己,不过心里仍担忧不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腿脚不便的痛苦,这样的苦楚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同样承受。 两人正忧心陈志军脚的时候,门又一次开了,陈邦强来了。 苏英华匆匆洗了手给陈邦强倒了碗水,“三叔。”这是她第二回见陈邦强,觉得陈志军和他长的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五官有点相似,尤其是鼻子,高高挺挺的,但陈志军不会像他似的衣服愁眉苦脸相。 陈邦强对她点点头,喝了口水,搓着手,干坐着不说话,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苏英华。 苏英华看懂了,她快速地把碗洗好,端起放换下来的衣服的木盆,说:“爸,三叔我去洗衣服。”陈家在后院打了口井,洗衣、吃水痕方便。 在苏英华洗衣服的时候,屋里的陈邦强终于开口问:“大哥,招娣怎么样?” “你自己不会去看看。”陈国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这会知道关心女儿,昨天怎么就不走上一趟。 陈邦强嘀咕一句,“盼娣,盼娣不让我去。”陈招娣虽然是女儿,却是他第一个孩子,感情不比大儿子陈志宝差。招娣出事他又急又气,不是没想过去张家,不过是马盼娣不允许。 他越说越轻,越说越不敢看陈国强,慢慢的低下头,目光盯着桌上的碗,突然碗里的水晃荡起来,一圈又一圈。 陈国强看他这幅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地怕了一下桌,“马盼娣,马盼娣,你什么时候能不听马盼娣的?”昨天没看到陈邦强,他就猜到了,连问都懒得问陈志党你爸怎么没来,也是给陈邦强在小辈面前留点面子。女儿有事,当兄弟的都过去了,做父母的却毫无动静,在别人眼里不是凉薄还能是什么? 陈邦强诺诺地说不出话,陈国强无力地叹了口气,他这弟弟说好听点是为人本分,说难听点是懦弱,永远被马招娣牵着走,马招娣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要是马盼娣是个好的,陈邦强这性子到没什么,可马盼娣……唉! “志党没跟你说。”陈国强问,提到陈志党他的心情好了点,幸好这个孩子还是好的。 陈邦强被陈国强的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弄的心惶惶的,听到陈国强的话,惊得抬起头,“没,没见到志党。”昨天陈志党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马盼娣催着睡下,今天一早又没见到人影,心里担心招娣的情况,这才过来问问陈国强。 陈国强又来气了,陈邦强见状忙解释,“盼娣,……”刚说两个字想起陈国强不喜欢听到马盼娣又住了嘴,小心翼翼的觑陈国强。 到哪都有马盼娣?对于陈邦强句句不离马盼娣,陈国强已经无力生气了,他摆摆手,把陈招娣的事给讲了讲,陈邦强听到陈招娣受伤了愁眉苦脸,等听到他们这边过去的人把李家给打了,倒抽一口气,急着问李家人有没有事?伤得重不重? 陈国强苦笑一声,他知道陈邦强的意思是李家人被打了会不会来找陈家的麻烦,但别人不知道他性子的,听了他话还以为他是李家那边的。怪不得他要单独问他,原来是怕再小辈面前丢人。陈国强自嘲地想。 “三叔,你不留下来吃饭?”苏英华洗好衣服,晾好衣服,估摸着陈国强两兄弟差点不多该说完话了,后门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陈邦强拉开前门要出去,不由地出声问。 陈邦强转过身,干笑着说:“不了,家里做了饭。” 苏英华暗道莫非这两兄弟给谈崩了,要不陈国强脸上也没点笑容,她思索的时候,前面响起叫声,“陈邦强,陈~邦~强。” 陈邦强赶紧一拉门冲着屋外就喊,“来了。”掉过头来匆匆说了一句,“那……我走了。”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苏英华就着没关上的门,看到前院不远处站着个人,陈邦强人刚到她跟前,就被她拧着耳朵拉走。 “爸,中午咱吃志党给的鱼怎么样?”苏英华见陈国强脸色铁青,知道方才那幕他也瞧见了,忍不住岔开话题。 陈志党送来两条大黄鱼,每条都条一斤多,外面包着厚厚的冰,现在用绳子窜起挂在屋檐下。也是他送鱼的时候听他和陈志军、陈国强说话,苏英华才知道陈志党昨天刚从船上回家,张铁柱也是一样。陈志党和张铁柱是渔民,他们不用下地种田,却要出海捕鱼。他们出海的长则一两个月,短的话一两天。这次陈志党在海上待了一个多月才返航回来。 “恩,你再弄几个卫东喜欢吃的菜。”陈国强对于吃什么不太上心,有的吃就好,“卫东怎么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国强刚念叨苏卫东,苏卫东就拎这个包袱来了。他进门就囔囔,“姐,嫂子回娘家了!” 第37章 三七 苏卫东意识到自己没说清楚,赶紧补了一句,“嫂子的爸像是不好了。”他是和带口信的人前后脚进的苏家大门,他去的时候家里只有苏卫东一家三口子在,话还没说出口,那边张红霞娘家托人来说她爸不好人,让张红霞赶紧家去。 张红霞当下手不稳摔了抱在怀里的苏远鹏,亏得苏卫国反应快,扑过来把人接住。苏远鹏吓坏了搂着苏卫东的脖子哇哇哭地哭,张红霞失魂落魄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突然发了疯似地往外冲,苏卫国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追了出去,留下苏卫东和报信的人面面相觑。 报信的人也走了,苏卫东却不能走,他得留下来等苏德富他们回来,不管是他不在家里吃饭还是张红霞爸的是都要说一声,这才去了那么久。 苏英华听不是苏家又出幺蛾子,精神一松,重新开始解系着黄鱼的绳索,顺嘴问:“不是说人好起来了吗?”结婚前一天张红霞回来说她爸身子有好转,怎么没过几天就不行了。 “说是回光返照,人在两天前就吃不下饭,今天是彻底滴水未沾,看眼就要不行了。”苏卫东说,他和那个报信的人说了会话,那人说也就这么一两天的事了。 在苏英华和苏卫东说着话的时候,陈国强却有股物伤其类的感觉,他比张红霞爸大上几岁,近几年明显感到精神渐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国强正想得出神,被苏英华的声音打断了。 “爸,这鱼要怎么弄?”苏英华看陈国强露出惆怅的神情,上下一联想,猜到陈国强是由张红霞爸想到他自个,忙转移话题问。 陈国强抬眼望去,急了,“哎呦,鱼不能放热水了化冻,要用凉水。”这孩子弄之前怎么就不问问他,鱼用热水化冻味就变了,拄着拐杖快速走过去,哪还看得出方才意志消沉。 “大伯,鱼还没放水里。?”苏卫东两手各拎着一条鱼,一条是他姐让她挂回梁上,一条是拿到外面太阳底下晒。陈国强停了步,苏英华从汤罐里舀热水到锅里,他又没见到鱼,还以为已经在锅里了。陈国强亲自把鱼拿到外面去晒,苏英华会心一笑,人啊,就得忙点,有事做了哪有功夫瞎想。 苏英华听到外边有声响,听出是陈志军的声音,迎了出去,“志军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陈志军早上六七点出发,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不过脚没跨出门就被他给拦了,“外面冷,你回屋去。” 陈志军推着车快速走了过来,苏英华既没有继续出来,也没有回去,她站在门口看陈志军抬着自行车进了小屋又出来,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脚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她紧张地看向他的脚,陈志军走了很多路,不说婚礼的时候忙前跑后,就单是这几天不是进城就是跑了趟卫星村,还打了场架,也不知道这些会不会加重他的伤。 “医生说脚没问题,再养上个一两个月就能痊愈了。”陈志军掩上门说,没提医生说他的脚以后碰上阴雨天有可能会疼,他不是说一是不想媳妇担心,二呢医生也说是可能,又不是确定的事,他特意跟陈志党讲过让他别在家里人面前说漏嘴。 “那就好,那就好”苏英华一连说了两声好,“咦?志党呢?”后知后觉地发现陈志党没有一起回来。 陈志军把自行车抬进小屋放好,和苏英华一起进屋,“志党有事先回去了。”屋里不见陈国强的人影,“爸呢?” “爸和卫东去串门了。”苏英华端来热水给陈志军洗洗脸,外面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她就在门口站着脸上冰冷的,陈志军一路骑着车回来还不得更冷,随即想到陈志军不知道苏卫东搬过来住,她又把事说了一遍,陈志军哪会有意见,他洗了遍脸,把手在热水里泡热,抓起一旁干巴巴等着他话的媳妇的手,说:“家里的事全听你的,我也听你的。”他在媳妇出来接自己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不过那个时候浑身散发着寒气,怕冻到媳妇一直忍着,看着媳妇围着自己忙前忙后,他哪还忍得住。 哪怕是比这再羞耻的事两人都做过,苏英华依旧羞红了脸,“快松开,让人看到了不好。”大白天这么亲密她还是第一回。 陈志军原本就想握着她的手,没想别的,可见到她绯红的脸蛋,娇羞的神情,不由渐渐地起了心思,看了眼前门后门都关上,屋里就他们两个没别人,拦着她的腰抱住她。苏英华先是一愣,然后一边慌张地瞧着四周,一边推着他,“快放开,都有人来了。” 是真的有人来,陈国强和苏卫东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苏英华慌张了,这要是被人看到她没脸见人了,手上渐渐有劲了,陈志军头搁在她头顶上,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在陈国强和苏卫东进来前放开他。 见到陈志军回来了,陈国强很开心,拉着他问医生是怎么说的,陈志军耐心地把跟媳妇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苏英华听着他们的谈话,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进了厨房烙饼。面是她在等陈志军回来的时候和好的面。 锅里烧热,油绕锅浇了一圈,贴上面饼。 “剩下的我们晚上继续。” 耳边回响着陈志军贴着她说的话,脸控制不住地又红了。 陈国强是个人精,进来的时候看到小两口分开站着老远,陈志军一脸的笑,而苏英华的异样那会没瞧见,只是不点破,苏卫东却没那个眼力,闻着香味跑了过来。“姐,晚上真吃饼?”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姐问他想吃什么,他脱口就喊出烙饼,不想他姐真的给他做了,他姐对她真好,感激地看向苏英华,“姐,你……你脸怎么红了?” 苏英华吓了一跳,筷子夹住的饼“啪”地落了回去,急急忙忙解释说:“热气熏的。” 热吗?苏卫东往前移了移,是有点,念头刚闪,锅里“吧啦”一声,香味扑鼻而来,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丢之脑后,盯着锅里的饼流口水。 苏英华见他不再追问,一下子垮下肩,再也不敢想陈志军的话,甩甩头,把掉了的饼重新夹起翻个面贴回原处。 今晚陈家可热闹了,吃饭的时候不光是多了个苏卫东,后面还来了个陈志党。陈志党不是谁去叫来的,他是自己过来的,那个时候苏英华才知道陈志党如果在家的话饭一般是在这里吃的,有时候甚至会在这里过夜。苏英华忙去加了几个菜,也不是现炒的,就把酒席剩下最后那点菜全都翻炒一遍。 不光人多,陈志军把收音机给拿了下来,听着一个小盒子里竟然发出声音,苏英华稀罕地瞧了瞧,不过见过了自行车、汽车,对收音机她也就是多瞅了两眼。反倒是陈志党和苏卫东两个,不厌其烦地把每个频道都调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摸不够。 等陈志军吃饱喝足的时候,苏英华已经昏昏欲睡,她推着陈志军的胸,推不开,冲着陈志军的肩膀又咬了一口,方才她怕叫得太大声被人听到,一口咬在陈志军肩膀上,当时还听到他闷哼一声。想到这,苏英华心里微微舒服了点,她都说不要了,陈志军愣是要了两次,感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烧了起来似的,嘟囔着嘴翻个身背朝着他。 陈志军餍足,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还疼吗?”说着手就顺着苏英华的背往下滑。苏英华急着转过身捉住他的手,“你,你怎么还……”下面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都要了两次还不够? “我看看哪里伤了?” “不疼了,不疼了。”苏英华弓着身往里挪,哪敢让他看。陈志军心底闪过一丝可惜,他把人重新搂住,苏英华身子僵硬,察觉他真的单纯抱她,这才慢慢地松了下来,睡意渐渐地上头。 陈志军轻拍着她的后背,脑子想的是和王建党的话。他之所以回来的晚是碰上了王建党,两人说了会话。 “连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打算和媳妇好好过日子。 “媳妇,你说我去做生意怎么样?” 第38章 三八 “你昨晚要和我说什么来着?”苏英华辫着子问陈志军,昨晚迷糊中听到陈志军在说话,不过那个时候她实在没力气,昏昏沉沉,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说什么? 好像是在问她话呢? 苏英华绑好头绳,甩了一下辫子,抬眼望向陈志军,陈志军靠在床头眯着眼,他凌晨三点多睡下的,到现在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昨晚想了半宿,越想越觉得做小买卖靠谱。别看家里现在有几百的积蓄,看起来很多,可不经花,他还得攒钱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给女儿攒嫁妆。虽然现在连个孩子影都没,但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要靠下地干活挣工分攒钱盖房子和买嫁妆,难啊! 他们村里青壮年一天能挣十个工分,中年妇女是八个工分,收成好的时候工分值是一块,收成不好的时候是几毛,扣除年节雨雪天气和现在冬季农闲的天数,一个人一年能挣两三千的工分。去年村里的工分值是八毛,可刨去各类分配地合计价值,最后有的家庭挣了一百多,有的甚至倒欠队里钱。挣工分最多就是吃个饱,手里有点余钱,想盖房子得花几十年。 至于要做什么买卖,他心里隐隐有些底,不过这事一时半会也不急,至少得等他脚好利索了再谋划。 心里有谱的陈志军吃过饭就和陈志党以及另外几个壮汉上山去了。小陈村是个山村,大大小小的山很多,像苏英华娘家住的的小山坡离村里很近,而陈志军和陈志军他们现在要去的是离村远,又高又险的后山。后山不是一座山,它是几座山重叠在一起,连绵起伏,外围还能见到人活动的痕迹,里面却没有人敢进去,据说听到过狼的吼叫声。只是这么多年来小陈村的人没有见过狼,反而是野猪看到不少,饶是如此村里的人依旧不敢深入。 这次陈志军他们上山就是因为有人在昨天的时候发现了野猪的踪影,不过那个时候天色不早又人少,半路碰上陈志军兄弟回来,便约他们一起上山去瞧瞧,运气好的话猎到一头野猪正好可以留着过年吃。 苏卫东一听要去猎猪,兴奋地吵着也要去,那四个汉子为难地看着陈志军,陈志军拿着绳索对苏卫东说:“你去也可以,不过得跟在我身后,不能瞎跑。”这个年纪的男孩好奇心重,你不让他跟着,他到时候偷偷跟来,反而弄得你个措手不及,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何况不一定真的就能遇上野猪。 苏卫东一个劲地点头,深怕点慢了陈志军改了主意,他就说村里比城里好玩,在城里哪有机会碰上打猎。 陈志军转头对那四人说:“卫东不参与额肉的分配。你没意见吧?”后面这句问的是苏卫东,苏卫东只要能跟着去就好,什么野猪肉啊,志军哥分到了他不也有的吃,当即表态说:“恩,我不要肉。” 四个壮汉闻言脸色好转,他们说好猎到野猪六人平分,一人到手也就五六十斤肉,再多个人分哪会愿意。但如果不分走他们的肉,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他们还是很欢迎的,朝着苏卫东咧咧嘴。 一行七人扛着锄头、铁锹、和柴刀地朝着后山走去,发现野猪的人在前头领路,一上山又拐着弯走了几分钟的路程在棵大树前停下。领头的人手指在树前方画了个圈划往山的深处,“这边全是野猪印。”其实他看到的不是野猪的身影,而是发现了野猪留下的脚印。 其余六人都围了过来,地上的确残留着几个大脚印,又长又深,足足有十厘米长,十厘米深,而旁边的杂草丛也被踩踏了一片。见真的是猪脚印,大伙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野猪个头还不小,怕是有个三四百来斤,分到的肉比预期的多得多,可也不好对付,单凭他们这几人个能行吗? 四个汉字直起身各自举起工具警惕,相互对上眼,就这么回去不甘心,再叫人过来帮忙又不愿意,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谁也拿不定主意。 陈志军仔细地在地上搜了一遍,捻了点土放到鼻前闻了闻,拍着手站起来,发现野猪的忙问:“志军,怎么样?”他们之所以叫上陈志军这个伤患,就是想着他在部队待带了这么多年,手头上有几分硬功夫。在他没去当兵前村里同龄的就不是他对手,现在想必身手更厉害,碰上野猪也有一战之力。如果陈志军说走人,那他们即便不情愿也只能打道回府。 四个人紧张地盯着陈志军,看到他嘴巴动了,“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听到他说:“草堆边有几个小些的脚印,野猪应该不是一头。”陈志军顿了顿,他听到连续四声咽口水的声音,察觉落到身上的目光更灼热,“不过地上的猪屎差不多干了,想来野猪走了好几天,应该已经不再周围。” 四个人目光暗淡,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情,陈志军又说:“既然来了,我们在附近找找,或许运气好它们又转了回来。” 在陈志军一行七人在山里转悠的时候,苏英华提着装有十几个鸡蛋的篮子出门了。她去的不是别家,而是娘家苏家。 陈志军他们走后不久,前有隔壁张嫂子过来跟她讲看到张红霞躺在牛车上被拉回来,后有陈国强回来说张红霞住院了。 陈国强没事的时候喜欢溜达,他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陈麻子家,一边看人打牌一边和人闲扯。他晃了一圈没看到亲家苏德富,不由地问身旁的人,“苏德富没来?”那人头也不抬地说:“听说他儿媳住院了,苏德富和他婆娘连夜赶过去。”陈国强一惊,忙追着问是怎么回事,那人也不是很清楚,知道的就这么一两句,陈国强看问不出什么就赶着回来给苏英华说上一声。 到底是嫡亲的嫂子,张红霞人也不错,苏英华既然知道这事,免不了走上一趟。探望人不好空着手去,听又是住院又是拉回来,想着苏家的伙食,便拿了十几个鸡蛋好给张红霞补身子。 苏英华过去的时候,不见苏德富和冯春苗,她径自去了苏卫国和张红霞的房间。张红霞白着脸躺在床上,听到声音睁开眼虚弱地看了过来,“英华是你啊,怎么来了?” 没在屋里看到桌子之类的,苏英华就篮子放到箱子上,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握着张红霞露在外头的手,“嫂子,你咋样?好点没?”心一咯噔,张红霞眼里布满血丝,眼眶发黑,脸上一片湿润,手上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一连串的泪珠子从张红霞的眼角留下,她硬咽道:“英华,我爸,我爸走了!”说道最后泣不成声。 “号丧啊,差点把我孙子给哭没了这账我还没找你算呢!”冯春苗的大嗓门的喝骂从对面传来。 可不就是号丧! 人家爸去了还不兴人家哭,什么理!苏英华朝着门外翻了个白眼。 不过把孙子哭没了?苏英华心里波涛汹涌,面上不显地看着张红霞。张红霞似乎没听到冯春苗的叫骂,反过来用力抓住苏英华的手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堆积在胸口心头的悲伤通通哭出来。 她爸没等到她就走了,她都没能看他最后一眼。她妈说她爸一直望着门外等她回来,她要是跑的再快点,她要是不要摔跤,是不是赶得上见她爸最后一面?张红霞越想越哭,越哭越凶。 苏英华看她哭得抽搐,忙轻拍着她安抚她,张红霞不知是哭够了还是哭累了,哭了一会渐渐地止了哭,“我还害了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压抑得太多恐惧和懊悔,身边一个亲近都没有,好不容来了个大姑子,有了说话的人,张红霞恨不得倒个干净。 张红霞是跑着回家的,滑了一跤,肚子就隐隐作痛,不过那个时候她的心思都放在她爸身上,站起来继续飞奔,还没进娘家的门,听到屋里震耳欲聋的哭声,难以置信地冲了进去扑倒在她爸床哭,也不知该说肚子里孩子命大还是张红霞他爸保佑,张红霞这一扑撞上了床,幸运的是有着厚被子隔着撞到不是很重,不过当下见血了。张家顿时乱成一锅,哭也不哭了,忙的团团转,借牛的借牛车,拿被子的拿被子,把张红霞给送到城里医院去,折腾了一个小时孩子保住了,得住院观察。 苏卫国永远记得这他丈人去世那天,他抱着儿子苏远鹏紧赶慢赶到了岳家,就又追在躺着媳妇的牛车后头跑。到了医院媳妇已经进了抢救室,好不容易大小平安,他又得跑回家叫爸妈去医院照顾媳妇。岳丈没了,媳妇动不了,他这半个儿子总要去帮忙。他都不晓得这一天他是怎么过来,后来想起这天,只记得他一直在跑。 第39章 三九 “怪我,都怪我,孩子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张红霞抽回手左右拍打自己的脸,苏英华见状忙不跌地抓住她的手腕,“嫂子别担心,医生都让你回来,可见我这侄子好的很。”相比起肚子的那块肉,张红霞的状态更不好,脸上毫无血色,精神萎靡,看上去一副随时要到的样子。 张红霞又哭了,哪里是医生让她回来的,是冯春苗硬拽着她回家。护士好心劝了几句,反而被冯春苗给呛了回去,“一块两毛钱你给出,你给的话你说住几天就几天。” “嫂子,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张红霞的遭遇她也同情,但看张红霞哭个没完没了,她头多大了,前世今生就没人在她面前哭了这么久,她又不是个会说安慰话的人,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我侄子看着就是个有福的。”福大命大,让他妈这么折腾,又是摔又是撞,最后也只是虚惊一场。 张红霞两眼放光地看着苏英华,嘴里呢喃:“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苏英华手上吃痛,脸上带着笑地点点头,余光瞄到张红霞握着她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她把张红霞的手塞回被子里,说:“嫂子,现在当务之急的是你要养好身子。”她话落身后响起冯春苗凶巴巴的声音,“起来吃饭了。” 苏英华惊讶了,冯春苗端着碗过来,碗里上面卧着个鸡蛋,她见没有地方放,直接把碗往苏英华手上塞,瞪眼道:“看什么看,要不是为了我那孙子,你以为我稀罕伺候人啊。”说着话还不忘斜了一眼张红霞,都是一个孩子的妈了肚里还揣这一个,仍不知轻重,大着肚子瞎跑,那张家是你一个怀孕的该去的吗?也不怕被冲到? 说起来冯春苗是一肚子的气,她都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只要小心点是可以回家的,可一个个的弄得她像是个恶人,她便是再不满张红霞,也不能害了自个的孙子。人既然没事了,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瞧瞧她们现在脸上的表情,一个两个眼睛睁那么大,嘴张那么圆,怎么?当她想伺候张红霞,还是那句话,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不过这些个账她都记着,等张红霞生了孩子,看她不扒下张红霞一层皮来。 冯春苗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狠厉,甩着手走了。不走?还想让她喂,做梦!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会冯春苗不知道张红霞路上摔过后来又撞肚子了,苏卫国只说张红霞伤心过头动了胎气,要是知道的话,她心里的小本本将再浓浓地记上张红霞一笔。 苏英华正奇怪怎么冯春苗变了性子,待看到那道一闪而过的戾气,便知道冯春苗还是那个冯春苗。张红霞身子虚,没力气端碗拿筷吃饭,苏英华一口一口地喂她,冯春苗为了孙子到也舍得,白米粥加鸡蛋,还放了点红糖,看到鸡蛋和红糖,苏英华想起苏家的鸡蛋和红糖不是放在楼下,而是藏在冯春苗他们屋里里,怪不得来的时候楼下没见到冯春苗,在张红霞痛哭的时候她的声音从对面屋里传来,感情这位是回房间拿鸡蛋和红糖顺嘴骂啊,难怪就骂了一声没了下文。 见张红霞吃完饭躺下睡着,苏英华拎着鸡蛋去找冯春苗,既然冯春苗舍得给张红霞补身子,这鸡蛋放哪都是放,而且就张红霞这身子骨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更别提是做饭,索性把鸡蛋给冯春苗让她看着给张红霞补身子。 出门的时候碰上苏卫国背着苏远鹏迎面走来,苏英华惊疑问道:“哥,你们怎么回来了?”不是该在张家帮忙吗? 苏卫国在额头擦了把汗,大冷天走出汗来,由此可见他走得急,“张家那边暂时没啥事,我回来看看红霞,红霞怎么样?”张家儿子就有三个,又有闻讯赶来的亲戚和邻里相帮,他不放心媳妇跟岳母说了一声就回来了,不过他先去的是医院,在医院没找到人,这才匆匆往家赶。 “嫂子刚睡下,瞧着精神不太好,到时候你多陪着劝着点。”丈夫的话要比外人来的贴心,有时候外人说百句抵不过枕边人的一句话,想必有了苏卫国的关心,张红霞能更快走出失父的悲痛养好身子,“我拿了十六个鸡蛋在妈那,你给嫂子补补。”冯春苗这人她还是信不过。 苏英华到家的时候,陈志军他们已经回来了,都聚在小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小屋被翻得乱七八糟。 苏英华迈过地上凌乱堆放的东西,走到陈志军身旁,“你们在干嘛?”不问有没有猎到猪,是因为她回来就看到院子里空荡荡的,而且他们的表情也不像是打到野猪。 “姐,山上的野鸡可肥了,有这么大……”苏卫东比划着,在山上转了一圈,野猪没看到,倒是有几只野山鸡在眼皮子底下飞,可惜追了半天一只都没逮到。 苏卫东眉开眼笑地继续说:“志军哥说下午上山下套去。” 哦!苏英华恍然大悟,这是在找下套的工具,不过能行吗?她压下心底的怀疑,把苏卫东单独叫到一边说:“嫂子人不舒服,你跟叔、婶子说一声。” 苏卫东一惊,苏英华把事给说了一遍,苏卫东气乐说:“她怎么就把人给弄回来,不多住几天。”话是这么问,其实心里清楚冯春苗舍不得钱。苏卫东最终没有跟着陈志军他们上山下套,他骑着陈家的自行车回城报信去了。 陈志军和陈志党吃了饭就背着个箩筐上山下套去,但等苏英华做好晚饭天都黑了,两个人仍然没有回来。苏英华在后院踮着脚往后山的方向看,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她失望地回转进了屋,屋里收音机播放着节目,门一开风灌了进来,煤油灯火闪烁跳跃,陈国强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忽明忽暗。 “爸,志军他们一时半会看来是回不来,要不你先吃吧?”往日这个时候陈国强该睡觉了。 陈国强睁开眼说:“再等等,志军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了。” 苏英华听了,把拿起的锅盖又给放了回去,她走到桌边坐了下去,做不到半秒中,就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腿朝外迈去,“爸,我出去看看。” 走了两步,门被人从外推开,陈志军和陈志党回来了。 “爸,英华我们回来了。”陈志军说。 “回来了。”苏英华迎了上去,“咦,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蘑菇?”门口昏暗看不清,走近了才发现陈志军他们背上的箩筐装满了蘑菇。 陈志军翻出个大木盆,跟陈志党一起把箩筐里的蘑菇给倒到盆里,“在几棵枯木树心里找到的。”他们下午不仅仅是在后山外围晃荡,而是往山里边去了,不过这话不好跟媳妇他们讲,怕他们担心。 陈志党在下套的时候踩空了根地上的枯木,好家伙里面长满了蘑菇。他们后来就专门找枯木,采里面的蘑菇,还真让他们找到不少,要不是天黑了看不清,这会儿他们怕是还不想回来。 陈国强捻起两朵连在一起的蘑菇,说:“这蘑菇不错,这里得有二十斤吧!” 苏英华给陈志军兄弟到了碗热水,一听陈国强的话,看向木盆里堆得像山似的蘑菇问:“这么多能吃完吗?”大冬天东西是能储存的时间长点,可放久了也不新鲜,听说蘑菇坏得特别快。 陈志军喝了口热水,顿时胃里暖了起来,“我想家里留点自己吃,剩下的都拿到城里去买。”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想着这个问题,大冬天新鲜的蔬菜他们村里都缺,何况是城里,他看过城里现在有的卖的是白菜、萝卜、葱之类的,蘑菇还真没人有。 卖蘑菇? 苏英华不知道这行不行得通,但陈志军既然说了,作为妻子的她自然是支持,卖不出去拿回来自家也能吃,就是费点功夫来回折腾,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或许真的能卖出去也说不定。 陈国强和陈志党也没意见,陈国强毕竟多吃了几十年的饭,陈志军一说,他就觉得这是个能赚钱的法子,陈志党一向跟着他二哥走,二哥说行那就行。 卖蘑菇的事就这么定了。 当晚他们吃过饭围着木盆挑蘑菇,把长相好的蘑菇挑出来,四个人都没卖过东西,但买东西的经验可不少,他们买东西的时候不就挑好看、新鲜的买,挑挑拣拣竟然也让他们挑出十五六斤,剩下的又小又破的自己吃。 第二天陈志军和陈志党早早地起来骑车去城里了。陈志军也是头一回卖蘑菇,别看他说的很有信心,其实他心里也没底,怕卖不出只带了一半的蘑菇,想着要是卖不出带回来也方便,卖的好的话可以让志党骑车回来拿也方便。 陈志军的担心是多余的,蘑菇很好卖。大冬天的蔬菜就那么几样,突然来了个新鲜的蘑菇,很多人抢着要,即便价格是三毛一斤,吃腻了咸菜萝卜的人也愿意花几毛打牙祭,尝个鲜。当然也不是没人嫌贵,但架不住买的人多,很快半麻袋的香菇就要见底了,陈志党忙骑车回家把剩下的一半给拿过来。 回去的路上陈志党的嘴一直咧着,他没想到十五多斤的蘑菇全都买完了,还买了四块五,“二哥,城里人真有钱。”怪不得他们村里人都想当城里人,换做是他三毛一斤的蘑菇才舍不得买。像他们在船上讨生活的,一天工分是14分,每一分分值一毛二,一天两块八,跟家里下地的人比起要多的多,可那是拿命赌来的,而卖蘑菇轻轻松松,半天就抵得过他两天的工。 陈志军的嘴也翘着,他是知道香菇能赚钱,但也没想到赚这么多。 见到陈志军和陈志党回来,苏英华赶紧让他们去洗把脸,热水都给他们舀好了,自己则把热着的饭菜端到桌上。 路上尽顾着开心,也没感觉到饿,坐下来闻着饭菜的香味,顿时觉得饥肠辘辘,陈志军和陈志党拿着筷子赶紧往嘴里扒了口饭,热乎乎的饭菜下肚,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陈国强看他们转眼吃了半碗饭,等不急地开口问:“卖的怎么样?”今天一上午他都没出去溜达,看到志党回来一趟带走剩下的蘑菇,知道蘑菇卖的不错,但究竟卖了多少却猜不到。 陈志军兄弟拿起筷子急忙往嘴里扒了一口,他们没吃中饭,热乎乎的饭菜下肚,人也有了精神,陈志党飞快地咽下嘴里的饭,含糊不清地说:“三毛一斤,卖了四块五。” 陈国强震惊了,他看向陈志军求证,不是不信陈志党的话,而是不相信他听到的。 陈志军嘴里没空说话,点了点头。 陈国强久久回不了神,一天四块五,十天四十五,村里很多人家一年也就四五十元。他知道这次卖蘑菇是运气,但不妨他的开心。 陈国强高兴地拿来酒喝了两碗。 苏英华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知道他们舍不得在城里吃,想着以后得给他们带上干粮,总这么饿着容易伤身子,看着陈志军碗里的饭快要没了,又去给他盛了一碗放边上,当然少不了陈志党的份。 陈志党吃完饭放下筷子就想着要去山上,他采蘑菇的兴致上来了,在他眼里蘑菇已经不是蘑菇,而是钱了,陈志军也跟着去。 倒是临走前,陈国强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别走得太远。” “明天还去吗?”苏英华靠在陈志军的怀里问,他们下午上山采了蘑菇,比昨天少了很多,就三四斤的样子, 陈志军揉揉她的脑袋,“去,蘑菇放久缩水,得趁着新鲜卖了。你说……” 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但多是自家多出来的拿出来卖,量少而且单一,卖完就走,很多来迟的人都没买上,如果他在那摆个摊,买上一整天是不是也能赚钱。 他打算明天过去的时候再好好看看,卖什么的多,在哪卖好,如果真的打算摆摊,货哪里来? 陈志军想到一连串的问题,到了嘴边的话说不出。 苏英华被他揉的发困,强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把今天赚的钱给志党一半。”还是等他想好了再说,而且这个念头和他一开始想的有些出入,他得在周详周详。 苏英华自是没意见,蘑菇是他跟陈志党采的,卖也是跟陈志党一起,当然赚来的钱也有陈志党的一半,这点她很清楚,“行,待明天我拿两块两毛五分给志党。”回来的时候陈志军就把钱交给她了。 陈志军想了想,“不急,等明天卖完了再一块给。” 第二天起来,陈志军和陈志军没急着去城里,他们又一次地上山,想着再采点蘑菇下午一起拿去卖。 苏英华隐隐觉得他们怕是要空手而归,这个季节原本就不是蘑菇生长的时候,前两天找到也是运气好,哪有那么多的枯木都长了蘑菇。不过苏英华猜对了又猜错了,他们是没找到蘑菇,但是带回了一只野兔。 便是没有采到蘑菇,陈志党依旧兴致高昂地说:“这兔子卖多少钱?”昨天他们开始没定好蘑菇的价格,被问愣了,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兔子卖了两块钱,蘑菇买了一块五,加上昨天的四块五,苏英华拿出四块钱给陈志党,陈志党推着不要,还是陈志军开口说话,陈志党这才把钱给接过去,不过第二天就去买了点心、罐头和酒回来。 “英华,英华~” 苏英华刚扔下手里的抹布,人就进来了,“大嫂?” 来的是陈志军大哥的媳妇张青青。 她疑惑地看向张青青,这大嫂她也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敬茶那会,一次就现在,她来干嘛? 张青青边走变笑,很是热情地说:“英华你在洗碗,我来帮你。”她不等苏英华的回应,径自拿过抹布刷碗。 苏英华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很快反应过来,“大嫂,不用了,我自己来。”这碗她都已经洗好了,就等着拿去放。 张青青顺势把抹布给她,然后拿起她洗好的碗,一点都不见外地说:“我去把碗放好。”她自说自话地打开陈家灶台旁的橱柜的门,伸着头往里瞧。 “大嫂,我家碗不放柜子里。”苏英华捧着五六口碗过来,家里的橱柜分三层,上面是柜子,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沥水架,不过中间那层比较矮又有可以移动的门,碗就放在这一层。 张青青当做没听到似的,继续往里张望。 苏英华翻了个白眼,张青青都做到这个分上,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帮忙是假,找东西是真。心道要不要再明目张胆点,直接把脑袋塞进去看得了?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张青青失望地转过身,对上苏英华,举着碗干笑,“哈哈,家里的碗都放这里,我还以为你家也一样呢。” 她是不知道马盼娣家的碗是不是真放柜子,不过苏英华眼睛往中间那层沥水架上瞄了瞄,上面明晃晃地摆着三四口碗,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的见。 苏英华不说话,动手把碗放到沥水架上,伸着手摊到张青青眼底,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大嫂,碗。” 张青青不自在地扭了下身,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苏英华面前暴露无遗,她僵着手把碗搁到苏英华手上,眼珠子四处转动,“大伯呢?” 苏英华“啪”地关好门,“爸出去了。” “志军呢?”张青青走到一旁,掀开盖在坛子上的木板瞧了一眼又放下。 “志军和志党也出门了。”他们出门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鸡兔之类的掉到陷进里。 张青青一噎,苏英华又说了:“大嫂,这是家里的水缸,你究竟在找什么?”这位差不多把家里的坛子都翻遍了。 张青青的眼睛顺着苏英华的目光看过去,她的手正搭在木头盖子上,忙缩了回来,尴尬地笑了,“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最后直到苏英华要出门,张青青愣是什么都没说,好像她莫名其妙地来一趟就是为了找妯娌说话似的,苏英华打死也不信这个猜测。 苏英华拎着个篮子往王小妹家去,王小妹怀孕了,三个月了。按着日子来算,王小妹操心他们婚事,为他们婚礼的时候忙进忙出的时候已经有孕了。 王小妹嫁进陈家十年多,只生了一个儿子,七年后再次有孕,陈爱玲他们家沸腾了,甚至连怀孕头三个月不能外传的规矩都捡起来,陈爱玲一直憋到今天才跟她说这个好消息。 不说两家本来就是亲戚,王小妹还是他们的媒人,听说她怀孕了,苏英华哪能不去道贺,和陈志一商量,在原本的礼上又添了几样。 苏英华走的很快,不过来的不巧,王小妹刚睡下。 李秀花看着苏英华拿来的篮子里的东西,点心、罐头、鸡蛋和一只鸡,说啥也不要,“太多了,快拿回去。”这份礼比她几个亲妯娌送的多要重多了,这哪能收啊! “婶子你就拿着吧,嫂子为了我跟志军的婚事跑上跑下,累了这么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听说王小妹在婚礼结束后开始感到不舒服,连敬茶都是强忍着参加的。 第40章 四〇 王小妹月事不准,经常一两个月没换洗,一开始她月事没来,也没当回事,等忙完苏英华和陈志军的婚事,整个人松懈下来,吐了个昏天暗地,吐过后想起那事好久没来了,又不是头一回当妈,便知是怀孕了。 或许是这两三个月累过头了,不同于上回怀孕啥反应都没有,这次她闻不得味,吃不下饭,下地就吐,不到十天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苏英华方才看了一眼,差点没把人给认出来。 李秀花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啥法子都想了做了,王小妹倒是不吐了,可身上丢了的肉却没长回来,她知道这是没荤腥的缘故,但家里攒了许久的肉票也就换回半斤肉,这哪够啊?连闺女也懂事地将她那独一份鸡蛋省出来给她嫂子补身子。 她瞟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和鸡,如果有了这些鸡蛋和鸡,媳妇好歹也能长点肉,看这分量能撑到年底村里发猪肉,她神情有些松动。 见李秀花神色犹豫,苏英华又劝了几句,李秀兰想到王小妹肚子的孩子,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孩子,推辞几下还是收下了。 苏英华看王小妹一时半会醒不了,拎着空篮子回家,经过苏家门前,又转了弯拐了进去,人都走到家门口了,还是进去看看张红霞怎么样了。 冯春苗见到苏英华来很热情,眼睛一直盯着她手上的篮子看,恨不得冲了上去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块。她笑着迎上来,“大丫头,篮子就不用拿上去,就在楼下放着好了。”上回是十六个鸡蛋,这次是二十?还是三十?她伸着手去接,苏英华也不拒绝,直接把篮子放到她手里。 怎么这么轻?冯春苗掂了掂篮子,好像是个空的,脸上的笑僵了,不死心地一把掀开布块,傻眼,还真是空的。 冯春苗霍地抬头看苏英华,眼中冒怒火,“你……”对上苏英华笑盈盈的脸顿了,心头一跳,话噎住了,飞快地把篮子扔还给她,转身坐回位置,胸口上下起伏,可见气的不清。 张红霞虽然眉眼间依然透着股哀伤,但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不过毕竟是动了胎气,和苏英华说了几句话,脸上露出疲倦的神情,苏英华见状便起身回家去。 楼下冯春苗拉着脸坐着,听到声音冷哼一声转过头。苏英华习以为常,冯春苗这个态度才正常,进来那会她脸上的笑让苏英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苏英华和她打了声招呼直接朝着门外走去。 苏英秀嘴角轻扬地从拐角走出来,走一步回头看一下,目光依依不舍,苏英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子的苏英秀,她顺着苏英秀的目光看过去,院墙挡住了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英秀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转过头来见是苏英华,脸上的笑慢慢收敛,匆匆越过苏英华的时候,瞪了她一眼,又冷哼一声。 苏英华心下感叹到底是亲母女,那哼声的音调和冯春苗的一模一样,她边走边感慨,耳边传来身后屋里冯春苗惊喜的声音,“哎呦,英秀你怎么回来了?你二叔没留你吃饭?饿了吧?” 苏英秀手挽在冯春苗手臂上,头朝着屋外点点问:“妈,她来干嘛?” “来看你嫂子的,拎着个空篮子也好意思上门!”冯春苗没好气地说,后边一句扬着脖子冲外叫得很大声。 可惜的是她喊话的时候苏英华已经走远了,压根就没听到,即便是听到了,苏英华也不会把它放在心里。 苏英华一路过来,发现不断有人从身边跑过,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后山”、“腿”,心里逐渐开始感到不安,陈志军和陈志军一大早就上山了,会不会……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家在隔壁的张春兰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人,焦急地问:“婶子,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个地都往后山去?”她边问边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千万别是陈志军兄弟两个出事。 张春兰看到苏英华很兴奋,“有人从后山滚了下来,摔断了腿,听说是陈志……” 苏英华感觉天旋地转,心似掉落冰窟,拔凉拔凉,“后山”、“摔断了腿”、“陈志”一直在她脑子里徘徊,张春兰的声音渐渐模糊听不清,突然她一抛手里的篮子,撒腿就往后山的方向跑。 张春兰被苏英华弄得惊呆,嘴里喃喃道:“民,不过也有人说是陈卫民。”目光触及滚到脚边的篮子,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放开嗓子喊道:“英华,你的篮子。”见苏英华越跑越远,弯下腰捡起篮子轻声嘀喃,“这孩子也真是的,又不是你家陈志军,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连篮子都不要了。” “张嫂子,你还去不去?”前边等着的人不耐烦地问。 张春兰笑着回,“去,怎么不去啊?我们快走。” 那人低着声问走近的张春兰,“陈家那个新媳妇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跑了?陈建强摔了,她急什么?” 张春兰向周围看了看,幸好被苏英华这一耽搁大伙都跑到她们前头去了,没人听到,后边也没人,瞪了她一眼“这话是能瞎囔囔的?”传出去不是要害死人的,“不是说是陈志民陈卫民吗,怎么又成了陈建强了。” 她话一顿,徒然提拔声音说,“英华莫不是以为伤了的是志军他们。”她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陈志军兄弟两个天天上山这事她是知道的。 张春兰急着道:“哎呦,你看那孩子都不听人把话说完,这下好了,误会大了!” 那人也知道说错话了,讪讪地笑了,“张嫂子,咱走快点,或许能追上人呢!”两个人俱看向前头,哪还有苏英华的身影,不过脚下的速度却也快了不少。 “你给我说说,怎么就成了陈建强。”张春兰问。 “你和陈家那个新妇说话的时候,前头的人说……” 陈建强、陈卫民、陈志民和王建设就是那天和陈志军他们一起上山找野猪的四个人。 陈志军和陈志党天天往山上跑的事不仅仅是张春兰知道,小陈村就这么大,不少人都看到过他们进山,不过每回陈志军兄弟都背着一箩筐的木柴回来,大伙就当他们是去山上砍柴。 但他们四个不这么想,觉得陈志军兄弟两背着他们四个去找野猪,要不怎么早不上山砍柴晚不去,偏偏在他们找野猪未果的第二天就去,怎么不去别的山头砍,偏偏往后山去,尤其是第一个发现野猪的陈建强心道那是他发现的,凭什么陈志军他们想独吞,四个人气势汹汹地杀到山脚下,停驻不前,谁也不敢上山,一是怕碰上大家伙,二是怕陈志军兄弟两的拳头,商量了一下,觉得在路口等他们,找到野猪总得搬回来,到时候刚好抓个现行,陈志军他们想狡辩也狡辩不了。 他们开始是四个一起蹲在山脚下的路口,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冷风吹着,耐心也没了,谁家里不是一堆的事等着做。原被强拉着过来的王建设甩手走人,“志军他们真猎到猪那也是他们的本事,你敢说他们猎到的猪就是你发现的。”他鄙夷地看了眼陈建强,“你发现的难道就是你的?” 陈建强还真想硬着脖子喊“是我的”,不过他没那底气对上王建设眼里的嘲讽说不出来。 有了王建设的离开,剩下的一个两个打起退堂鼓,跟着离开,唯有陈建强坚持不懈地守在路口。 陈建强苦等几天没等出个结果,陈志军他们天天背着柴火回家,他都看过了篓筐边上没血迹,不像是把野猪切块藏在木柴堆里带回去。今天终于忍不住地跟在陈志军他们后边上山,只是他一路深怕被人发现,速度就没这么快,陈志军他们又往深山里钻,不小心跟丢了的陈建强的运气,怎么说呢,遇上了落单的野猪,那也只有逃跑的命。 慌不择路的陈建强被地上的枯枝绊倒了,圆溜溜地滚下了山沟。好在他没被摔晕过去,陈志军和陈志党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背着一筐的柴火返回,经过小山沟的时候看到掉落在地上的一只鞋子,又听到下面传来的呻、吟声,这才发现摔在里头的陈建强。 山沟有两米深,他动不了,一动就疼,陈志军两个人手不够,不敢贸然拉他,正巧了,陈卫民、陈志民两个闲下来结伴来找找陈建设,没在山脚看到了陈建设,两人喊了几声,就被陈志党给叫了上去。 陈卫民、陈志民跳到山沟里抬人,陈志军和陈志党站在上边接应,四人配合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把呼天喊地叫疼的陈建强给救了上来。陈志军给陈建强做简单的检查,陈建强这一摔,摔的不轻,不提身上的擦伤,单右腿就摔断了。陈卫民去借牛车好拉陈建强去医院,陈志民则去通知陈建强家里人。 等张春兰听说的时候,事故的主角已经说不清了,有的说是陈卫民,有的说是陈志民,偏偏陈建强没人提起。 跑的比兔子快的苏英华不知道她误会了,在她快踹不过气的时候,终于到了后山脚下,那里挤满了人。大冬天农活不多,没啥消遣,小陈村差不多听到消息的人都往这边敢,后边还有一群人渐渐地围了过来。 “咋样,到底是谁摔了?是不是陈卫民?” “怎么摔?摔哪里了?伤得重不重?” “我怎么听说是陈志民?” 不知道情况的人很多,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男人一堆,女人一群。苏英华不好再男人堆里挤,就往女人堆里钻,嘴角囔囔着让让,手挡在胸前,侧着身就要钻进人缝中,却听到有人在高声大叫,“不知道的别乱说,摔得是陈建设,没看他家婆娘和兄弟正往山上赶!” 苏英华一惊,不是陈志军?她往后退了两步,别看她身子瘦小,但身高要比村里大多的女人高,踮着脚轻而易举地看到是有几个人往上跑,风吹过来,隐隐能听到尖锐的女声喊“建强”两个字。 在她张望的时候,那人在旁人的追问下继续说:“陈建强被野猪追的摔进沟里,被陈志军、陈志党、陈志民和陈卫民给救了。” 听了这话,又一阵冷风灌过来,苏英华一哆嗦,理智渐渐回笼,她突然想起张春兰好像只说了“陈志”两个字她就跑了,而且有陈志党在一边,陈志军即便是摔了,也会被他背回来,又怎么会闹得全村皆知呢? 她这是在遇上张春兰之前就听到“后山”、“腿”,先入为主想到陈志军,然后从张春兰嘴里吐出“陈志”时,完全就把人当做是陈志军了。 苏英华怔愣了,所以她这是自己吓自己? 不少人听到他清清楚楚地报出四个名字后信了,但仍是有人抱着怀疑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又没看到?” 那人指着最前边说:“你以为咱围在这里干嘛不上山,这是咱大队长怕我们上山乱闯碰上了野猪丢了命,安排人在山路口守着呢!” 小陈村就一辆牛车,陈卫民要借牛车当然得问过小陈村的陈大队长,陈大队长一听陈建设被野猪追得摔断了腿了,立马安排人在路口守着,免得赶过来看热闹的人不知情地往上闯遇上野猪,增添不必要的伤亡,而且还思虑周到地派了几个能说会道的人站在人群中给后来的村民说事情。 那人就是其中一个。 这个时候大伙才注意到有野猪,胆子小的吓得惊慌失色,有那胆大又对自己身手自信的跃跃欲试,巴不得眼前就有头野猪好给他们加餐。 张春兰到了后,探着头四周看,见苏英华一动不动地站着,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说:“英华,你在这啊!” 苏英华吓了一跳,“啊,婶子。” 张春兰看她眼神直愣愣的,以为她在担心陈志军他们,连忙解释说:“摔得不是志军、志党,是陈建设。” 苏英华刚想说我知道了,就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快看,人下来了。” 她快速地回转过头,一行人飞快地往山下走来,停在不远处的牛车也被人赶到路口等着,牛车上铺好了被褥。 陈建设躺在牛车上被他家的人拉去了城里,周围的人纷纷囔囔地渐渐地散去。 “英华,我们先走了。”张春兰把篮子塞回到苏英华手里说,随着人群走了。 陈志军耳朵一动,张着头四处望,突然眼前一亮,大步朝他的斜前方走去。 苏英华直直地盯着陈志军,看他一步步地靠近,在自己面前站定,不错眼地上下打量他,见他好好的,悬着的心落噗通回了原处,听到的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安心,眼角莫名地湿了,她眨了下眼睛,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这个男人给放在心上了。 她抬头撞上陈志军满眼的笑意,情不自禁地缓缓露出个笑。 陈志军很激动,媳妇主动靠过来,抱他、亲他、吻他、摸他,他愣了一下反客为主直接压了上去,不是他不想媳妇主动,而是媳妇太慢了,他等不急了。 苏英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陈志军的腿交缠在一起,不由地想起昨晚的事,陈志军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禁不住伸着手去捻他的鼻子。 手碰到的时候她又不想了,陈志军睡得正香,她不忍心把人给弄醒。 “怎么?碰了就想逃。”陈志军咻地睁开眼,快速抓住苏英华的手腕。 被抓了个正着的苏英华后知后觉地说:“你装睡。”哪有碰一下就醒的,她明明都没怎么使劲。 陈志军美滋滋地拉着苏英华的手,他早就醒来了,可看着她红扑扑的睡脸,突然就不想起来了,把头靠在她头上,闭上眼睛开始假寐,听着她呼吸的变化就知道人醒了,正想睁开眼,不了她竟然对着自己“动手动脚”,可惜的是她只轻轻地碰一下鼻子,在她离开瞬间,再也忍不住地睁开眼。 见陈志军的眼神慢慢变了,这个表情她太熟悉了,苏英华忙道:“好了,该起来了。”手一扭,竟然挣扎开了,顾不得惊讶,手脚快速地穿上衣服出去做早饭了,再继续耽搁下去,她怕遭殃的是自己。 后山有野猪“伤”人事件,陈大队长让各家各户出一个壮丁分组轮流去巡山,免得野猪下山伤了人糟蹋了庄稼。 陈志党是渔业生产队的,按说这回的巡山跟他无关,但他家大哥不敢去,他爸上了年纪,他又闲着,只能代表他家去,正好和陈志军分在同一组,所以一大早两人吃好饭就去约好的地方集合。 苏英华收拾好屋里,去了前院喂鸡。陈家只有一只鸡,这只鸡还也不是自家养的,是陈志军他们从后山捉回来的,这么多天,他们也就弄到两只兔子、一只活鸡和一只死鸡,兔子卖掉,活鸡养着,唯一的死鸡也被苏英华送给了王小妹补身子。 陈家既没有养猪也没有养鸡,前院空荡荡的,那只鸡气宇轩昂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苏英华熟练地撒了一点糠,听着鸡“咯咯”叫着啄米,她募地生起了个念头,开春的时候她也可以抱一窝鸡来养。她了解过,那个时候鸡能自个觅食,不用像冬日似的投喂,等天冷了正好宰了吃。陈家猪圈鸡窝都是现场的,根本不用费力去建。 越想越觉得可行,想到就干,苏英华匆匆地去了趟隔壁的张春兰家问一声谁家有种蛋。 “开春我家也抱养小鸡,到时候挑种蛋了我喊你一声。”张春兰拍着胸口说,她家养的鸡今年都差不多宰光了,唯三的鸡里的公鸡过年也要杀,明年又得重新养一批。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突然张春兰压低声音问她,“你知道张卫红毁亲了?” 苏英华疑惑地看着她,张卫红是谁? “哎呦,就是那个缠着让你教她那什么双面绣的,陈家阿婆的孙女。”张春兰提醒道。 苏英华恍然大悟,经张春兰这一说,她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张卫红不止是在帮她做裤子那天用话将她让她教,后来还找过她两次,被她给打发了。 不过她毁亲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苏英华还是弄不拎清,可她知道的是一个女人毁亲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对自身的名声会有很大的影响,她上辈子就毁在亲事上。 见她想起来了,张春兰继续轻声说:“你还记得昨天跟我一起的那人不?” 其实苏英华不记得,她昨天满心眼就是陈志军,哪有精力去关注一个陌生人,但她还是点点头。 “她叫许菊,男人是陈贵财,”张春兰解释说,“她娘家侄子和张卫红相过,两家都有意,他们还出去玩过呢!许卫星,许菊她侄子还给张卫红买了一身衣服一双鞋,”说道这里张春兰眼底露出浓浓的鄙夷,“前几天许家来和张家商议下定的事,张卫红突然冒出来说不中意了。” 在这里,双方出去玩过一般是亲事定下来,就差个定亲仪式了,张卫红收下许卫星买的衣服也相当于她认下这门亲事。 刚刚经历过的苏英华在这点上很清楚,陈志军就是出去玩的时候给她买的大衣,听到这里她冷不住惊呼,“怎么好好的就不同意了?”事都到了这一步,张卫红毁了亲,坏名声可就被定了。 第41章 四一 张春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那闺女直接从屋里冲出来说了句不愿意,人就跑了。”她当时看张家的人都傻眼了,他们也没料到自家闺女事到临头不同意,更别说是许家的人,整个脸完全变了,许卫星的妈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她当初就不该当这个媒人,她以为两家都说好了,找她走个过场,谁知道就差最后一脚起了波折。 “是那个许卫星有啥不妥?”苏英华问,要不然姑娘家的怎么就不愿意嫁了? 张春兰摇摇头,“许卫星在他们村是个出了名能干的,几乎没有人说他不好,况且他是家里老小,早就说好等结婚后小两口分出去住,不跟公婆住一起省了不少事。”她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羡慕,当年她一嫁进来就要伺候一大家子,也就现在大儿媳妇进门了轻松些。 “许卫星要是有问题,张家一开始就不会同意相看。”张春兰补充说,要知道相看之前不管是男方还是女方都会仔细打听一番,免得娶错人或者嫁错郎误了自家孩子。 苏英华一想也对,不是所有的父母跟苏德富夫妻似的不慈,也不能这么说,苏德富夫妻还是疼孩子的,只是疼的不是原主,“那这门亲事不作数了?”换做她是男方,这门亲事定是不会继续下去。 “哪能啊!张家赔了笑脸,好说歹说地让许家再等几天,到时候不管成不成定会给个交代。”临出门张家希望他们暂时不要把这事给说出去,但她实在憋得难受,正好苏英华过来,和张卫红有点关系,按耐不住地说了出来。 不过到底事不关己,苏英华和张春兰就这事说了几句就抛开了,两人又开始说其他的。 差不多时间的张家也在说这件事。 “行了,别绣了。”李桂花一把夺过张红卫手里的绣布,语气严厉地问,“你说说你咋不愿意了?”这闺女到底知不知道她闹上的这一出,张许两家差点亲家不成成仇家。 张卫红低着头不吱声,手拿着线绕针,一圈一圈又一圈。 李桂花看她这模样顿时来气,把绣布狠狠地往后甩,怒喝:“都五天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许卫星哪里不好?你不吭声我们怎么知道你哪不如意了?”这死孩子,许卫星能干又老实,还有一门瓦匠的本事,到底是哪里不好了? 许卫星哪里不好? 张卫红的睫毛动了动,他比不上那个陈志军,他家不如陈志军家。 自从苏英华会双面绣的事传了出去后,她再也不是别人口中绣工最好的那个,她们夸的她的时候总不忘带上苏英华,听那意思就是她不如苏英华。 她哪里比不上苏英华了! 英秀说的对,她就是亏在不会双面绣,单论针法她学了四五年,比只在小时候学过后十几年没拿过针线的苏英华强上百倍,凭什么那些人觉得苏英华比她厉害,连她奶奶都嘴上夸苏英华有天赋,说她还差上那么点。 苏英华,苏英华,到哪都有苏英华,她受够了。 她不想找个婆家也不如苏英华,陈国强每个月有工资,陈志军当过兵见过世面,而许卫星呢?一家子地里刨食,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见闺女依旧不说话,李桂花急着说:“你这孩子,你要是真毁了亲,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呢!” 张卫红不以为然,以她的手艺,不愁嫁不出去,当年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她不信找不出一个比陈志军强的。 李桂花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怒上心头,抬着手打她,不过最终舍不得下手,手到半路无力地垂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精疲力尽地说:“你再好好想想。”这几天她说的喉咙都冒烟,该劝的该说的不知讲了多少遍,可人听不进去,说得再多也没用。 李桂花下楼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围坐在桌边看着她,她摇了摇头,陈阿婆脸色难看地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孽债啊,她要不愿意咋不早说,我们还能逼她不成?”她就不明白,许卫星这么好的一个人看不上,她还想嫁谁? 陈阿婆一个激灵,忙问:“她是不是有中意的?”小年轻口中不是一个劲喊着啥自由恋爱吗?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倒是没往这方向想,听陈阿婆提起,个个都觉得很有可能,李桂花直接转身向着楼上冲去,她得去问个清楚,陈阿婆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不提张家这边,苏英华回到家的时候,陈志军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院里补渔网。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志党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后山蛮大的,走上一天都不能逛遍,苏英华看了一下时间,他们早上七点出门,现在还不到十点,两个多小时能把山走遍吗? “志党回家拿东西去了。我们就在山外面走了一遭,没往山深处去。”陈志军抬头看着她说,“你去哪了?”以往回来就能见到媳妇的身影,这回没见到了真不习惯。 在外围能找到野猪吗?苏英华很怀疑,不过她没问出来,指着院里的鸡窝说:“我去隔壁问张婶子谁家有种蛋,打算开春养些鸡,下蛋自家吃还是卖钱都行。”她开始没想过卖钱,还是刚才张春兰问她陈志军明儿去不去城里,去的话帮她把半篮子鸡蛋给捎去换钱。她这才知道一个鸡蛋能换五分钱。 陈志军见她一脸的兴奋,想了想也没拒绝,村里的鸡大多是散养的,也累不到人,“行,我把鸡窝给修修。”家里养鸡还是他去当兵之前,有七八个年头了,外面看着还好,但保不齐哪块木头朽了,到时候踏了压死鸡可不好。 他站起来就要去拿工具,苏英华忙阻止说,“现在不急,等开春了再说。”要是他没事,现在修鸡窝也可以,不过他不是正忙着修渔网,“这是要去捕鱼?有鱼吗?”她来了这么久,几乎就没看到有人在海边捕鱼。 陈志军笑了,“当然有鱼了……” 听了陈志军的解释,苏英华这才知道为什么离海这么近,却很少有人去海里捞鱼。 她过来的时候正值冬天,冬天鱼在深海里,有时候在冷风中冻上三四个小时也钓不上一条鱼,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渔网的,付出的比收获的多,自然而然就没人想去尝试了,除非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的,要不大多数的人还真不想糟蹋身子。至于天气暖的时候,开始农忙,又没那个时间。 等陈志军他们正式下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晚上下网,第二天一大早去捞网。白天下网,晚上捞网,一天两次。几天之后,他们也才捞了十八条鱼,留了两条在家吃,剩下的十条都被他们给拿到城里换钱。 日子就在陈志军和陈志党一趟趟往城里跑中快速过去,年关近了,转眼就到了年二十七。 这是苏英华在这里的第一个年,也是在陈家的第一个,她自是有心要好好操办。他们新婚,房子倒是刚理过一遍,她又几乎每天打扫,看上去干净整齐。她要准备的是过年和正月里的吃的。好在陈志军三天两头地往城里跑,家里缺了什么让他带着也方便。 一大早陈志军和陈志党便带着一桶鱼去城里。 苏英华拿着块抹布在抹窗户,透过窗户看到一帮人朝着她家的方向走来,当先领头的还是她熟悉的人,张春兰和陈阿婆。 她以为他们是要去张春兰家,毕竟就在隔壁,不想这一行人去的不是隔壁,而是她家。 “英华?”张春兰扬着声在院子里叫道。 苏英华听到声响忙迎了出去,“婶子,你们怎么来了。”除了张春兰和陈阿婆是她认识的,另外一男一女完全陌生,不过看那男的长相几分似陈阿婆,她很快便猜出这两人的身份,无外乎是陈阿婆的儿子和儿媳。 他们来找自己干嘛?算起来她跟陈阿婆也就一面之缘,苏英华一边思索一边把四个人让进屋里。 苏英华去厨房拿竹编热水瓶和碗给不请自来的客人倒水,张春兰跟了过去,轻声提醒道:“英华,他们过来是为张卫红的事,具体是啥就不太清楚了。”她一早被张家的人请去,让她牵个线,都是一个村住着的,陈阿婆都亲自开口,她不好拒绝。 哦?苏英华挑挑眉,冲着张春兰笑着点点头,和张春兰一起出去了。 陈阿婆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大闺女,我老婆子也不兜圈子了,我今儿来是想求你帮个忙。” “妈~” “妈~” 李桂花两口子同时惊呼,妈怎么上来就说事,在家不是商量好险攀攀交情吗? 第42章 四二 苏英华把碗放在陈阿婆面前,平静地看向陈阿婆,陈阿婆舔了舔她干裂的嘴唇,“大闺女,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孙女卫红她……” “妈!”李桂花尖叫,不用听她婆婆接下来的话,她就猜到婆婆是要把卫红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这怎么行? 万一这个苏英华把事给说了出去,岂不是害了卫红?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腿用力地撞上桌子,桌子上放着的碗溅出水来,她惊慌失措地说,“妈,我来说,你让我跟英华说。” 陈阿婆抿了下嘴,见儿媳妇哀求地看着自己,无力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苏英华垂下头继续倒水,一一放到李桂花夫妻和张春兰面前。 李桂花看了一眼张春兰,张春兰别开了头,她不是没看懂李桂花的眼色,但既然让她牵了线,搭上了她的人情,最后却不让她听,李桂花想过河拆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张春兰端起碗喝了口热水,一路顶着寒风过来,可冻死她了! 李桂花一阵气闷。找上张春兰做中间人是无奈之举,她家跟苏英华没有多大的交情,按说冯春苗这个当妈的更合适,但都是一个村的,谁不知她们母女关系也就那么回事。苏英华往来的就这么几家,相较于其他不知情的人,张春兰这个多少晓得内里的媒人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她等会要在小辈面前说软化,实在不想有个外人在场。 见张春兰一副不配合的样子,李桂花也拿她没法子,收回目光,脸上挤出个笑容,“英华,你许久没到家里坐坐,你卫红妹子好几次念叨英华姐,英华姐,那劲比我这当妈还要亲。” 李桂花走过来,伸手去握苏英华的手,苏英华抓着竹编热水瓶弯下腰躲过李桂花的手,把竹编热水瓶放到地上,后退一步,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吗?” 张卫红会念叨她?是在骂她吧! 不要欺负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张卫红和苏英秀联手欺负原主的事陈爱玲不知跟她讲了多少回,回回不带重样的。 李桂花尴尬地收回手,干巴巴笑的很大声,“哈哈哈,你们从小一起玩大,说来卫红还是你看着长大的,感情就跟亲姐妹似的。你看你卫红妹子上次见了你绣的双面绣,回来跟我一直夸你……” 苏英华听到这里心里有数,眼睛看向窗外,天阴阴的,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下雪了! 志军说今天会下雪,还真的下雪了。也不知他们赶不赶得及地上结冰之前回来。 她抬手看了一下表,不客气地打断说:“婶子,你有啥话就直说,我家志军他们过会就回来。”往日这个时候志军快回来了,她得去做饭烧水,他们回来吃口热乎的驱驱寒,没那个时间听李桂花在这里信口雌黄。 李桂花神情僵硬,感觉脑门子一抽抽疼,运了运气,声音有些尖锐,“那婶子托大求你一求,你卫红妹子自那日见了双面绣就心心念着,一天到晚针线不离手,说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学会双面绣,我看着心疼,今儿来想让你教教她,你从小懂事乖巧,想来不忍心看你卫红妹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教张卫红就是乖巧懂事。不教是不是十恶不赦? 苏英华的视线从窗外移向李桂花,李桂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咬咬牙说:“也不要你白教,我们给你点钱。” “哦?婶子你打算给我多少?”苏英华感兴趣地问。 李桂花一听有戏,声音高昂,“婶子也不占你便宜,十块。”听说苏英华连个陪嫁都没有,她不信苏英华在听到十块不动心。 “那我给你们二十块,你们把陈阿婆的手艺教给村里人。”双面绣的技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换个人让她教,她会教,但张卫红是想都不要想。 双面绣的技艺在李桂花口里只值十块,陈阿婆的更不值,只是陈阿婆要教的人多,多出的算是她的辛苦费。 这么一想,苏英华觉得自己挺通情达理的。 李桂花板下脸,睁大眼怒视苏英华,不想教就说,何必想着断人财路。她家日子过得比村里其他人好,能轻易拿出十块钱,靠的就是她婆婆的手艺,如果整村的人都会了,哪还有她家的事。 “你……”李桂花刚张嘴,陈阿婆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桂花。” 陈阿婆警告地看了眼李桂花,李桂花了解陈阿婆,陈阿婆也同样了解她,看她呲牙咧嘴的模样就晓得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赶紧出声制止。 她就不该让李桂花讲,那些个话她听得都臊,卫红在家只说过苏英华的不是,压根没夸过人。她们感情如何,孩子自己难道不清楚? 她知道李桂花是不想家丑外扬,但既然是来求人的,起码摆出求人的态度,说话诚恳,一嘴瞎话谁会理。 陈阿婆头隐隐作痛,苏英华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愿意教,这个自己也能理解,就像她刚才说的,自己也不把手艺教给别人,可是想到卫红,唉!儿孙都是债! 张卫红心里没有中意的对象,张家的人又失望又庆幸,紧跟着再次发愁。 给许家交代的日子一天推过一天,张家上下围着张卫红说啊劝啊,把道理扳断揉碎讲给她听。一个李桂花说她毁亲后嫁不出,张卫红不当真,但当全家的人都如此说,她终于晓得怕了。 面对陈阿婆又一次的逼问,张卫红知道不能说许卫星比不上陈志军,脱口说:“没学会双面绣我不想嫁。”既然非嫁许卫星不可,她就要学双面绣,等她会了,她绣得肯定比苏英华好。 张家的人呆了,没想到张卫红就为了个双面绣不加嫁人,都觉得她魔怔了,可这回他们怎么说张卫红就是不改口。眼看就要到了第二次和许家说好的时间,张家人没法子,只得来找苏英华。 “大闺女,你大概不知道卫红说婆家了,”陈阿婆横了一眼张着嘴要说话的李桂花,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瞒,“但她说学不会双面绣她不嫁。” 苏英华和张春兰也愣了,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张春兰更是被水给呛住了,咳得眼泪都出来。 “我老婆子这辈子很少求人,求你看在我的面上教教卫红吧。我保证卫红不私下把双面绣给传出去。”陈阿婆说得很缓慢,一字一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向是别人求她,就是当初独自带着三个孩子回来也没求过来人,没想过临到老了却要向个晚辈低头。 她眼角泛着泪花。 苏英华想了想摇了摇头,“阿婆,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会应下,但张卫红的事,恕我无能为力。”岁数这么大的老人开口说求,她是有些犹豫,只是一想到原主在张卫红手里吃过的亏,她的心就硬了。 “你有没有良心?卫红都这样了,你还不愿意教,你是想看卫红嫁不出。”李桂花原来就不满,婆婆把卫红的事说出去,听了苏英华的话,怒气冲冲地说。 苏英华嗤笑一声,“张卫红嫁不嫁管我何事,我不想教就不想教。” 陈阿婆脸色变得难看,她没想到自己腼着老脸说到这个份上,苏英华竟然拒绝了,她欲要再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喊声。 “张嫂子,张嫂子?” 张春兰一听是叫自己,快速走了出去开了后门,见许菊站在自己院子里叫,“哎,来了。”转过身跟苏英华他们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 张春兰前脚刚走,后脚李桂花的大儿子跑来了,神色焦急,“奶,爸妈,许家来人了!” “英华,我回来了。”陈志军提着四个大坛子推门进来,见苏英华正擦桌子,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抹布,瞥了眼四只上下叠起来的碗,“陈阿婆他们来过?”在路上的时候碰上陈阿婆一行四人,行色匆匆。 苏英华简单地把事给学了一遍,问:“你说我该不该拒绝?”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但是还是想听听陈志军的意见。 陈志军想起他们现在枕的整套,清晰地记得当初看到时的惊艳,“不教最好,我还不想你累着呢!”教的好是应该,教不好会被说是藏私,劳心劳力又不讨好,他可舍不得媳妇受这苦与罪。 “他们要是再来找你,你就推到我身上,说我不让你教。”到时候看他们有没有胆子到自己面前说三道四。 听了这话,苏英华笑了,看到进门的陈志党胸前东西放到老高挡住了视线,快速把门完全敞开,“你们拿回来什么东西,这么多?”整张桌子都给堆满了,地上还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坛子。 陈志党指着五个坛子说:“酱油、老酒、盐、醋、油,”手指点点桌子上的大包小包,“罐头、点心、饼干、糖果、香烟,火柴……” 苏英华惊呆,这得吃到用到啥时候?他们两个该不会把供销社给搬空了? 第43章 四三 正说着高兴,陈国强突然迟疑说道:“这买卖安全吗?” 陈国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除了苏英华摸不着脑袋,陈志军和陈志党都听明白了。 “爸,国家政策变了。”陈志军解释说,“上头都下了文件,做买卖不再是投机倒把了,城里早就有人在街上摆摊了。”他爸长年累月待在村里没去城里看看,那边出门卖东西的人是一日比一日多。 陈国强一听国家允许了,心里最后那点犹豫也没了,笑着说:“好,好,我们以后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好。”想想当初躲着变着法子交易的日子,哪里敢想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买卖。 说干就干,苏英华他们吃过饭就开始找木板,陈家小屋有不少的木头,陈志军结婚那会打家具就剩下不少的木头,只是全都是边角料,不够长不够宽不够平,最后在小屋找到一扇门板,把它架在摆放在门口的两条长凳上。 这边陈家在准备开张,气氛和乐融融,从陈家出来回到家的陈阿婆一行人却脸色不大好。 李桂花强笑着送走许家人和张春兰,转过身来瞬间拉下脸,扔下跟在身后的丈夫,她疾步地进了屋,见两儿媳妇边收拾桌子边说笑,怒气横生,太阳穴突突地跳,喝道:“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情笑?” 张家两儿媳妇立马闭嘴,噤若寒蝉,一个快速地收拾碗,一个忙擦干桌子上的水渍。 “你们奶呢?”李桂花神情愈加难看,怒目四顾,没看到陈阿婆。 张家大儿媳妇怯怯地说:“奶回屋去了。”陈阿婆在许家人出门那会就不发一言地起身回屋了,脚步蹒跚,连她的搀扶都给拒了。 李桂花厉声问:“看到卫红了吗?” “在,在楼上。”张家小儿媳妇轻声地说,小姑子上了搂就没下来过,刚刚还有哭声呢。 在她想的时候,楼上又隐隐传来呜呜的哭泣声。 张家大儿媳感觉李桂花越过她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呼~” 听到耳边传来的呼气声,抬头看去,妯娌拍着胸露出一副放松的神情。两人互看一眼,想到家里的一摊烂事,彼此露出个苦笑,李桂花也就会把气撒在她们两个头上。但哪家的儿媳不是这样熬成婆的。张家两个儿媳不约而同地劝慰自己,等她们儿子娶了媳妇就好。 李桂花看着闺女趴在床上嚎啕大哭,怒喝道:“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觉得不够解气,狠狠地拍了下张卫红的后背,“你不是不想嫁吗,这下高兴了吧,人家许家不要你了!” “妈~”张卫红突然反身坐起来抱住李桂花的腰,头埋在她肚子上,哭着又叫了一声,“妈。”许家怎么会真来“退”亲呢?他们不是非她不可吗?那天她都说了不愿意嫁也没当场退,怎么她都愿意嫁了还来“退”亲? 张卫红哭的一声比一声响亮,她以后要怎么办? “你呀!哎……”李桂花听得心酸,从小被捧在手心的闺女何时这样哭过,抬起的手慢慢地落到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好了,别哭了,妈再给你找个比许家更好的。”心里再多的气,对着放声哭泣的闺女也发不出来。 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苦涩,许卫星是百里挑一,以卫红现在的名声想找比许卫星强的,难啊!许家虽然说不会主动提这事,但当初卫红和许卫星出去玩看到的人也不少,别人要是问起,许家还会忍着不说?她是不相信的,这回明明答应二十九给交代,偏偏连两天都等不了,眼巴巴地过来“退”亲。 张卫红抬起一张哭花了的脸,眼睛红肿,“妈,真的吗?”不是说嫁不出了吗? 李桂花点点头,张卫红眼睛一亮,抬着手抹了把脸上的泪,“那双面绣……”奶奶和爸妈去找苏英华的事,她是知道的,也是她所预料的。 在全家劝她的时候,她已经决定嫁了,她是故意说没学会双面绣不嫁。她想得很好,爸妈他们为了让她出嫁肯定会去找苏英华,以她奶奶在村里的地位,苏英华说什么都会把双面绣交出来,到时候她再带着双面绣的针法嫁到许家去。 她在爸妈他们出门那会就开始等,没等来双面绣,却等来了许家的“退”亲。 张卫红在李桂花的瞪眼下不甘地闭嘴了。 “都这个时候你还给我惦着那什么双面绣,趁早给我死了心。”李桂花食指点点张卫红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如果苏英华不磨蹭,在他们提出的时候就答应下来,是不是这会儿许家“退”不了亲?那会许家要是坚持“退”亲,理亏的就不是她们家了,卫红也不会因此坏了名声。 陈国强透过窗户,伸着脖子往外张望,看了一会儿站起来,“不行,我得出去看看,这东西摆在外边我不放心。”现在不比以前,以前没人敢偷鸡摸狗,现在村里学摸东西的就有那么一两个。 陈家门前屋檐下横着这一张木板,上面摆满了陈志军带回来的货。陈国强原来是要坐在外面看着的,不过下雪了,外面天又冷,苏英华他们哪里会让陈国强坐在外面挨冻,好说歹说把人给劝进了屋。只是陈国强在屋里也坐不住,便是坐也是找个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方便他时时刻刻注意到外边的东西。 “爸你坐着,我们才开张,没放鞭炮没敲锣打鼓,村里人还不晓得呢,有人来了,你在窗户那头也看的见。”苏英华拦着劝着说,都没人来买,何必出去受罪。 陈国强急着说:“我是怕外面的东西被猫叼走。”不仅要防人,还得防野猫野狗。 “爸,你别出去,我跟志党把东西给搬进来。”陈志军一看他爸非得出去,忙叫上摆弄收音机的陈志党出去抬木板。 陈志军和陈志党把木板靠墙架着,旁边摆了张椅子,“爸,你坐这儿。”放在眼皮子底下,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陈国强犹豫了,“这能行吗?”院子里不摆,别人又哪晓得家里卖东西? 陈志军指指他写了一半的招牌,“爸,在门口竖个牌子,大伙一看便知道。” “大伯,你别担心,回来的时候遇上志海他们,我让他们给咱到处去说一声。”陈志党也跟着说,他大伯以前没这么操心,怎么这回是操不完的心。 陈志党哪懂陈国强的苦心。 他之前不操心,那是家里就两张嘴,不管是他还是陈志军,每个月都有工资。但现在志军退了下来,家里进项的大头没了,刚办了场婚事,没多少积蓄,又多了口人,眼看以后吃饭的嘴越来越多,单靠他每月那点工资哪够? 这样一想,他能不急嘛? 陈国强不担心货丢了,开始眼巴巴地盼着啥时候来个人好开张。他盯着门看,大门关着,看不到外面有没有人来,陈志军只能靠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声音,一有个风吹草动,他激动地站起来,可每回等了半天都没有见到人进来。 “英华你在家吗?” 门“咿呀”地被推开,陈国强又一次起身。 不光是陈国强,屋里其他的三个人看向门口。 张青青走了进来,笑着说:“英华,你……”眼睛瞄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顿了顿,声音有点干,“呵呵,大伯,二弟、三弟也在家啊!”这个时候他们怎么在家?不是应该出去了吗? 苏英华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剁鸡,“大嫂,你有啥事?”张青青上回莫名其妙地在她家柜子里张头探脑,这回又想干嘛? 张青青停在货板前不动,双眼放光,货板上不少东西纸包没撕开,但不妨碍她猜测里面是啥好东西,尤其是看到中间摆着的罐头,目光恨不得黏在上面,“哎呦,这么多罐头,要吃到啥时候?”她更想说的是给她几瓶,不过余光瞥到蹲在地上写字的陈志军,胆怯地改了口。 “罐头经放,上面写着能放一年。”苏英华装作没听出张青青的言下之意说。 张青青一噎,她倒是想张口讨要,只是陈志军在,她没那个胆子,不痛不痒地闲闲说了几句话,跟上次一样,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了。 苏英华举着刀疑惑地问:“她这是来干做什么?”这都已经是第二回了。 “二嫂你别管大嫂,大嫂红眼病又犯了。”陈志党嘲讽地说,“大伯家买点啥,她的鼻子比狗还灵……” “志党!”陈国强喝道。 陈志党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她每回都得来走上一遭,厚着脸皮摸上点带回去,也就二哥在的时候她不敢。”张青青开始还有所顾忌偷偷地拿,后来看没人说她,胆子越来越大了,看到了直接就拿,不给就抢。 第44章 四四 听了陈志党的话,苏英华恍然大悟,想想上次张青青过来的时候,可不正是陈志党买点心回来的第二天,只是张青青大概没料到陈志党给买的东西让她放到篮子里准备给王小妹送去。 俗话说,二十七,“洗福禄”,今天陈家几人从头到脚清把自己给洗了一遍。 陈志军洗好澡出来的时候,苏英华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擦头发。他随便拿着毛巾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快速地走过去走媳妇身后坐下。 苏英华感觉身后的床一沉,刚要转过头,手里的毛巾被陈志军接了过去,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别动,我来。” 陈志军一边动作轻柔给媳妇擦头发,一边说:“大嫂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苏英华懵了,怎么好好地提起张青青,随即她想起洗澡前问陈志军张青青是不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大嫂刚嫁进来那会,人挺文静的,我跟志党大声说话都能吓到她。”路上遇上他们两个还会腼腆地笑着打招呼,娘家送来鸡蛋都会给陈国强和他捎来几个。 苏英华“咦”了一声,“那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几次接触下来,张青青在她眼里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完全不像是个胆小的。 “还不是被陈志宝他们给逼的。”陈志军说。 陈志宝?苏英华听着有点耳熟,突然记起这不是陈志军大哥的名字。话说回来她嫁进来一个多月了,也就在敬茶那会见过人,唯一的印象就是他一直低着头。这会儿如果在路上碰到,她保管认不出人。 苏英华来了精神,挺了挺背,听陈志军继续说,等听完后她唏嘘不已,女人一定要嫁对人。 这事得从马盼娣说起。马盼娣进门一连生两个女儿,在陈家一直抬不起头,受婆婆压迫,不想有了大儿子,在家里的地位立马越过长嫂,家中所有女人除了婆婆就她最大,这使她更加看重大儿子。 陈志宝,宝,珍宝宝贝也。光看名字就能看出他在陈家的受宠,不仅仅有因他而地位一路高升的马盼娣疼着,身为陈家的长孙,当时唯一的孙子,更被陈志军的奶奶宠着,便是后来陈奶奶有了其他的孙子,依旧没有阻挡她对陈志宝的偏爱。他一不小心被陈家两个最大的女人给养残了,好吃懒做不说,而且是个在外怂窝里横的。 后来陈奶奶去了,陈家分了家,马盼娣成了她那个小家的一家之主,尝过了在家说一不二的滋味,在给陈志宝说亲的时候,自然是不想找个强势泼辣的媳妇来分她的权,一心想给他娶个文静的儿媳妇,然后多方打探相中了文文弱弱的张青青。 苏英华想起张青青现在的膀大腰圆,怎么都想象不出她文静的样子。 张青青咋愿意嫁给窝囊废的陈志宝,那是她妈生病了需要钱,来提亲的就陈家出的彩礼钱最多。 马盼娣疼陈志宝,那也只对他一个人,可没有爱屋及乌的想法。有了儿媳妇,多年熬成婆的马盼娣当即摆起了婆婆的架子,家里的活计甩手不干,全都推给张青青,张青青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不说,还得应付整日伸手要钱,游手好闲的丈夫。 不过那个时候的张青青惦念着巨额的彩礼钱,对陈家心存感激,对自己在婆家做牛做马和那不着调的丈夫没意见,还任劳任怨地伺候好一大家子,连向来爱找事的马盼娣也挑不出岔。 直到她妈病重,她哥过来借钱,马盼娣不但轰走了她哥,而且关着她不让她回娘家,“你是我老陈家花钱买的,没我的话不准回去。” 对!在马盼娣的心中,这个大儿媳妇是她花大钱买来的。 张青青哭着求着马盼娣放她出去,保证不拿陈家的一针一线回娘家,马盼娣上了门锁拉着不忍心的陈邦强离开,后来还是在陈国强家小住回家拿衣服的陈志党把人给放出来。不过那个时候她妈已经走了,甚至都没赶上送她妈最后一程。 从此张青青就再没回过娘家。 她回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谁也不晓得她在里面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再次出来后她不再抢着干活,不再默默忍受马盼娣的呼来唤去,马盼娣打她一下,她转过身去揍陈志宝。 陈志宝就是个兵熊熊,看着横,其实没点本事,很快就被张青青给拽在掌心,有陈志宝在手,马盼娣也不敢拿她怎样,最多就是嘴上骂咧咧。可这个时候的张青青也不是吃素的,骂一句顶一句,半步不退让。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张青青渐渐地变得跟马盼娣越来越像。 “这么说来还是我陈家对不起她。”陈志军感慨地说,就是因为知道张青青的不容易,他和他爸对张青青每次上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放下毛巾,“好了,头发干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张青青的遭遇是挺让人同情的,她的悲剧可以说是马盼娣一手造成的。 听陈志军说现在那个家里张青青和马盼娣整日争锋相对,马盼娣非但口头上没占上便宜,而且还得自个做家务,也不知道她想起甩手掌柜的日子,会不会后悔当初对张青青太过绝情。要不然她现在就是坐着享福,过足当婆婆的隐。 不过张青青变成现在这幅模样,除了马盼娣的缘故外,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反抗有很多种,她选择了破罐子破摔了,既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其中的苦与涩也只能自己吞下。 提到了马盼娣,苏英华把头发拢到耳朵后,把身上的衣服往床边的凳子上放,钻进被子里,问出压在心底已久的疑问,“对了,我发现三婶、大嫂他们都很怕你。”一个敬茶的时候陈志军一开口不敢啰嗦,一个看陈志军在战战兢兢地不敢要东西。 陈志军拿着两块毛巾挂回洗漱间,脱了衣服放在媳妇衣服旁边,吹灭了煤油灯,往媳妇身边一躺,搂住她说:“大嫂为什么怕我,我不太清楚。”自张青青嫁进来,他一直以礼相待。 “三婶的话,”陈志军犹豫该不该说,转念一想这事媳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从别人那听来还不如他亲自说,“你也知道她是为了爸的那点工资把我过继了。平日打着我的幌子问爸要东要西,爸看在我的面上,只要不大过分就给她。不想养的她胃口越来越大,贪得无厌,陈志宝要结婚的时候,过来让我们把这屋子给让出来。” “啊!”苏英华小小地惊呼一声,马盼娣哪来的脸,就她知道的,马盼娣现在的房子有一半是属于陈国强的,陈国强当兵去了,马盼娣直接把两家的墙找了人开了道门成了一家。他们现在住的屋还是陈国强回来发现没地儿住了重新圈了个宅基建的。 陈志军有点难言启齿,“别的还好说,房子爸是不肯的,他说我也大了,留着给我娶媳妇用。”说到这个,他冲着苏英华笑,不想这一等就等了十多年。 “三婶闹腾起来没完没了,谁都劝不了拦不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他淡淡地说,仿佛那个出丑的人不是他生母似的。 苏英华翻遍记忆,陈志军还真没叫过马盼娣一声妈,即便是在回门叫冯春苗妈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那声妈喊得很生涩。 她突然伸手握紧陈志军手,陈志军顺势握住,接着说:“爸赶她出去,她就瞎叫爸不怀好意,满嘴的臭话,我听不得她说爸的不是,乱污蔑爸,气上头来,直接拎了把菜刀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就砍。”他那会真的是想砍马盼娣,在他懂事以来,马盼娣三天两头来家里闹,一不如意就大喊大骂,折腾地家里鸡犬不宁,烦不胜烦。他当初恨不得把人砍死一了百了。 只是在砍下去的时候看到他爸慌张的脸,听着那急切的喊声,半道硬生生地改了方向砍在马盼娣脚边。 就是这一刀之后,马盼娣再也不敢来家里招惹他们,平日都是绕着这里走。 陈志军盯着苏英华看,但四周乌漆墨黑,唯一的一点月光和星光也被窗帘给挡了,他根本就看不清媳妇脸上的神情。 媳妇会不会觉得他可怕,对亲生妈动手? 但他不后悔当日的举动,马盼娣这人就得要人吓上一吓才会收敛。 他忐忑地等着,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突然感觉腰被人抱住了,愣了一下,嘴角轻扬,用力地环住媳妇的肩膀。 苏英华听了会陈志军快速的心跳声,仰着头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去当兵的?”她算了下时间,陈志军去当兵和陈志宝结婚是差点不多时候。 “这是六五年的事,我当兵是七零年。”当兵是早有念头,只是这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敢跟他玩耍。 第45章 四五 六五年?陈志宝是六九年结的婚,中间相差了四年,该说是马盼娣想得远,还是说她早就打上了这幢房子的注意,以陈志宝结婚为由头想要陈国强把房屋让出来。 当时陈志军多大,十二岁吧。他是有多气,才不得不拿起菜刀冒大不韪砍自己的亲生母亲。 即便他不说,苏英华也能想象这事过后村里人的反应,说的肯定不是啥好话,他们不会说马盼娣的不是,只会指责陈志军的不孝忤逆,想想就揪心地疼,她的脑袋靠在陈志军胸口,紧紧抱住陈他,不想再提这些不好的回忆,语气一转,说起陈国强,“咱爸下午可高兴了。” 陈国强能不高兴吗?才开张半天,就卖出了半斤酱油和一盒火柴,卖了一毛四分,也够陈国强乐半天,稀罕得摸摸几枚硬币,一扫之前的焦虑,喜上眉梢,。 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春兰。 张青青刚走不久,张春兰又一次来了,她过来不是为别的,就是来跟苏英华说一声张许两家的婚事黄了,她想张家都找上苏英华了,苏英华虽然没应承下来,但张许两家婚事的后续得给苏英华吱会一声。这才跟许家人在路上分开,连家也没回,直接来陈家这边。 她看到陈国强面前的货板,好奇地问了一声,听说陈家要卖吃的用的,又惊又喜地说:“这感情好,家里刚好没了酱油,你家要能买的话,省得我当家特意往城里跑上一趟。”问了价格,比供销社的贵上一分,不过这一分钱和花个三四个小时去城里比起来,她宁愿多花一分钱,忙回家取了瓶子打了半斤酱油,临走又拿了一盒火柴。 陈志军笑了,他爸跟张春兰唠叨了十来分钟,张春兰出门的时候他爸还让她帮着往外说说。他原以为他爸会坐不住,不想他兴致高昂,十分来劲,往日没啥话的,能跟张春兰就酱油扯呼了半响。 “爸既然愿意,咱就让爸卖,平日注意点不要让他累着就行。”比起陈国强整日出去窜门,陈志军宁愿他留在家里卖东西。陈国强每次出门陈志军总不放心,深怕人在路上滑了摔了,磕了碰了。 苏英华也是同样的想法,嘴上应了下来。 有了昨天的顺利开张,陈国强卖东西的积极性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大清早天刚亮,就让陈志军把货板给搬到外面,“东西摆屋里,大伙看不到,哪知道家里是不是卖东西,放外面敞亮,一看就晓得这是在卖东西。”到时候他在吆喝几声,不怕没人来买。 陈志军看着外面地上的积雪想都不想地拒绝了,“爸,外面刚下过雪,天儿冷,等哪天有空了我找人在院子里搭个草棚屋,到时候你在那卖,行不?”这大冷天的他呆外面都觉得冷,他爸更别说了,还是老老实实坐屋里,免得冻出毛病得不偿失。 陈国强有心说他不怕冷,不过见陈志军嘴上是和他商量着,可那态度坚决,想必是不会同意他现在在外面卖东西,“行,那草棚子赶紧搭起来,把志海志国他们都给叫上。”草棚子也比屋里好,而且搭草棚的时候人多,刚好可以让大伙知道家里有这桩买卖。 “恩,过来年我就找去找人来搭草棚。”陈志军拿着铁锹铲院子里的雪,满口应下,不过心里想等天暖了再建草棚子,草棚子在这样的天也不防寒。 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发面。 公鸡昨儿已经杀好,今天苏英华开始发面,她这回准备三种馒头,白糖红糖芝麻馅、肉馅和纯馒头。肉馅四十个,其他两种各三十个。肉馅包陈志军他们爱吃,就多包几个。 不过家里的猪肉貌似不够,她翻了翻猪肉,四斤多五斤不到,将就点也够用,但她想好歹是过年,总得让人吃个痛快,一点点肉馅吃起来不香。 “志军,今儿你还去城里吗?去的话再买点猪肉回来。”苏英华冲院子里铲雪的陈志军喊道。 陈志军把最后一铲雪倒到一边,提着铁锹进屋,“家里没肉了?”前天他才割了四五斤肉回来,这么快就没了? “买的还没吃完,不够包包子,包了包子也不够过年吃。”家里三个大男人无肉不欢,她也爱吃肉。 可以说,自从陈志军和苏英华结婚以来,陈家的伙食明显变好了,顿顿白米白面,肉就没有断过,要么是陈志军去城里割的猪肉就是山上猎的鸡肉兔肉,最近又多了海里捞的鱼。 不是苏英华吃不得咸菜萝卜干,而是陈志军舍不得让媳妇啃粗粮,他跟他爸两个人的时候也没亏过自己,有了媳妇更不会委屈了媳妇。 “包子?肉包子?”刚进门的陈志党眼睛一亮,兴奋地说:“二嫂放心,二哥不去我去。”转过头来对陈志军说,“二哥,后山山脚下有野猪脚印,怕是野猪昨儿下山了,大队长让咱们赶紧过去。”他大早就被陈国强赶出去溜达,顺便提提家里的买卖,路上碰上了挨家挨户通知的陈大队长。 “就咱们这一组还是全部的人。”今天原本有轮到他们这组巡山。 陈志党递给陈志军一根铁叉,“所有人,不光是咱这几个,看大队长的意思是今天得往里边找找,大范围的找一遍。” 昨晚一场大雪过后,有人经过后山脚下看到雪地上留下的一片野猪印,忙跑去通知陈大队长,陈大队长一听都快急的上火了,眼看就过年,这个时候偏偏有野猪下山,这可不同在山上见到,山上人烟痕迹,山下到处都是人,要是伤了哪个,这年还过不过,也不分组不组,是不是今天当值,喊上所有的壮丁捉野猪,野猪能下山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趁着事没闹大前,赶紧收拾了它。 陈志军和陈志党跟苏英华、陈国强打了声招呼,匆匆赶了过去。 “别忘了多提提咱家的买卖。”陈志军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多好的机会,几乎整个村的人都在。 苏英华举刀的手顿了顿,老爷子真敬业,时刻惦记着家里的买卖,狠狠开始剁猪肉。对于陈志军他们上山去,她倒是不担心,这么多人在想出事也不容易。 “志军媳妇,你家前院后院牌子上写的是啥?”苏英华出门到泔水的时候,一位大娘喊住她,指着陈志军昨儿写的牌子问。 苏英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大娘,上面写卖油盐酱醋,你家要是缺盐少油了,可以在这里买。”昨儿陈志军想了又想,最后只在牌子上写上这么几个字,谁家烧饭做出都离不开油盐酱醋。只是他们都忘了,村里大多数都不识得字。 “哎呦,真的假的?醋多少钱一斤?”大娘快速走过来,苏英华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个瓶子。 “志党说这里有醋卖,这不我就过来看看。”大娘继续说,家里的醋正好用完还没买,陈志党过来说他大伯家有,她就将信将疑地带着醋瓶过来看看。没在陈国强家的前院后院看到哪里有卖醋的,倒是多了两张昨天还没有的牌子。不过上面写着啥却是不认识,正犹豫要不要回去,苏英华出来了。 苏英华笑着说:“大娘屋里进,醋在屋里。”她让出条道让大娘过去。 没等她把泔水桶刷干净,大娘心满意足地拎着瓶醋出来,边走边回头冲着里面的陈国强说:“成,陈老哥,下响我就让我老头子把鸡蛋给送来,你可得把饼干给我留着。” 她是出来买醋的,不料陈家还有点心饼干糖果卖,想给家里的孙子孙女买点,咬咬牙问了价格,饼干九毛一斤,她心里直摇头,而且出来的时候只带着醋钱,原是不打算买了,但听陈老哥的意思他不仅仅收钱,也可以用鸡蛋换。家里别的没有,鸡蛋到有几个,十一二个鸡蛋就能买半斤的饼干。在她看来,让她拿出钱买饼干她心疼舍不得,不过用鸡蛋换饼干,她还是觉得挺划算的。 鸡蛋在家攒着也就攒着,是能换钱,不过这不是还没拿去城里换成钱,在她眼里,没去城里前的鸡蛋只是鸡蛋,不如饼干来的精贵。想想孙子孙女见到饼干时的高兴,她立马让陈老哥给她留半斤。 “志军媳妇,我先回去了。”大娘风风火火地走了,她得赶紧回家让老头子拿鸡蛋过来。 陈家的买卖迎来了开门红,大娘之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不过大多是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真正买的倒是只有四五个,而且买的不是酱油就是醋。饶是如此,陈国强看着饭盒里渐渐多起来的纸币和硬币,眉开眼笑。 第46章 四六(改错字) 陈志军和陈志党这一去就是半天,还是快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的。 “咋样?有找到野猪吗?”苏英华一边盛饭一边问洗手的兄弟两。 陈志军认认真真地搓着双手说:“没呢,有百来号人,闹得动静有点大,野猪远远听到动静早就跑了。”百来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闹闹,别说野猪了,往日进山还能见到几只野山鸡,这回一只都没有瞧到。 他们顺着野猪脚印找,不过山林深处仍不敢进去,即便有这么多人在,大伙依旧是不想进去,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脚印往山林深处的方向消失。 也不是全都不敢,可你不去,就我去的,真找到了野猪也斗不过,要是捉到了,这猪算谁的?全部人分,捉到的人不甘心,让捉到的人去拿,没进去的不乐意。 每个人心里都有把称,想了想还是随了大流不去了。 苏英华把盛满饭的碗递给陈志军,继续盛第二碗,“那下午还去吗?” “不去了。”一上午的功夫,百来号人一路抱怨个没完没了。天寒地冻的,大伙情愿躲在家里也不愿出门挨冻,何况就差把后山外围个翻遍了,连根野猪毛也没瞧见,开始的热情褪去,一个个变得散漫,一点积极性都没有。 陈大队长见大伙的表现,识趣地没再提起下午继续的事,吩咐几句不要靠近后山就让众人各回各的家。 吃过饭,陈国强敬业地坐到货板前,陈志军和陈志党则在厨房和苏英华一起做馒头。面发好了,猪肉上午剁好了一半,陈志党拎着剩下的一半说:“二嫂,把这些也给剁了吧。”就那点肉,四十个包子哪够? 苏英华开始是想全都剁了,只是见他们上午不是有事,以为要忙上好几天没空去城里,便留下一半好过年吃,“剁了后天就没猪肉吃了?”鸡肉倒是有,不过这公鸡不能一天就给吃完,要留着吃到正月或者它坏掉之前。 “二嫂放心,保管后天猪肉管够。”陈志党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不要说四五斤肉,到时候四五十斤都不在话下。 苏英华狐疑地打量他们,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去城里,哪来的肉?陈志党嘴咧到耳朵边,陈志军虽然看上去比陈志党含蓄,但也是满眼的笑意。 她见陈志军笑着冲她点点头,“成,都剁了吧。”不就是块肉。或许他们明儿进城呢。 陈志党三两下地把肉洗干净,放到砧板上,举着刀哆哆哆。 男人的力道就是比女人大,苏英华上午剁了半天才剁好,到了陈志党手里,三两下肉就剁成了肉末。 苏英华不太会做馒头,纯馒头还好,有馅的馒头压根不会,她上辈子也就学了些家常菜。为此她上午那会特意去跟张春兰学,站在她旁边看了很久。 让苏英华比较气馁的是陈志军起先没动手,看着她笨手笨脚做了几个后,然后有模有样地上手,做出来的馒头比她拈得还要好看,欣慰的是陈志军就是个特例,陈志党是怎么都学不会。 陈志军见媳妇崇拜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学过。”部队过年过节都会大伙一起自个包饺子包包子。 陈志军和苏英华两口子做包子,陈志党剁肉剁葱,三人分工合作,一百个馒头直到天黑才做完。 陈国强数了好几遍饭盒里的钱,兴高采烈地走近厨房说:“加上昨天的一毛四,一共赚了九块八六分钱。”他想都不敢想,这都快有他半个月的工资了。 “爸,咋这么多?”苏英华惊得抬起头,上午就五个人买酱油醋,酱油两毛一斤,醋九分一斤,有的还是半斤半斤买的,下午来的人再多,也赚不了九块,她家酱油、醋各十斤,拢共两块八毛。 陈国强高兴地说:“外面还有三十五个鸡蛋,点心糖果就卖出了三斤,还有香烟罐头。”点心两块钱一斤,一斤半斤当然没人舍得买,他想出个法子不论斤买,而是一块一块买,花个几毛钱给自家孩子买上一两块很多人还是舍得的。 苏英华他们听了自然是很高兴,刨去成本他们就赚了三块多,一天三块,比不上卖蘑菇赚的,可卖蘑菇是靠天吃饭,看的是运气,除了开始的一两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蘑菇。 但这买卖不同,有人买就有赚,现在知晓的还是小陈村的人,等附近几个村都晓得了,他们相信以后赚的会越来越多。 四个人说说笑笑地解决了晚饭,陈志军和陈志党摸着黑推着车带着绳索要出去了。 “志军,都这么晚了,你们去哪?”苏英华问,有事下午不去干嘛非得晚上去,看不清路,地又滑,这不是上赶着找摔吗? 陈志军拍怕苏英华的手安慰,避重就轻地说:“我们去去就来,你跟爸要是困了先去睡觉。”他没说他们要去哪,不是不想说,说了怕他们担心,编个谎话骗媳妇他又不愿意。 陈志军他们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苏英华听到院子里发出的声响,忙提着煤油灯迎了出去,“你们回……呀,这是啥?” 昏黄微弱的煤油灯火下,自行车后座上驮了像座小山似的东西。 陈志军一边解着捆绑的绳索,一边问:“你怎么还没睡?爸呢,睡下了吗?” 苏英华走过去高举煤油灯给他们照明,“爸刚睡下。”他们没回来,她怎么睡得着?说是不用担心,可她依旧忍不住瞎想。 就着煤油灯,苏英华看清自行车后座的东西,睁大眼睛,惊呼:“这……这是哪来的?”好家伙,是头野猪,怪不得陈志党说肉管够,这猪至少有二百斤。 不是说没捉到野猪吗? 这猪又是哪冒出来的? 苏英华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不过她见陈志军他们正忙,就暂且按下那些个疑问,老老实实地替他们举着煤油灯。 陈志军和陈志党把野猪搬进屋里,哐的一声扔到大木盆里。 “这野猪白捡来的,掉进陷进里了。”陈志军这才有空回苏英华的问,刚才不是他不想回话,没看他们连搬野猪回来都等天黑偷偷摸摸的,在院子里说话被人听去了不是要起争执吗? 村里不是在找野猪吗。突然有了一头野猪,村里人只会认定这猪是属于村里的,才不会管猪掉进的陷阱是自己兄弟挖的。 他们兄弟在后山外山里山都下了套,不过外山的套因为巡山的事让他们偷偷给毁了,就留深山里几个。今天既然都上山了,解散后他们两个就顺道去转了一圈,巧了,还真在陷阱附近看到一片的野猪脚印,探头往陷进里一看,里面有头野猪哼哼唧唧,两人站在边上拿着铁叉戳死它。怕别人发现,两人商量着天黑再运回去,又把陷进上面的伪装给盖了回去,心里美滋滋地先回家。 苏英华一看,野猪上身还真有几个大窟窿。 “可惜的是猪血给放光了。”陈志党拿着刀惋惜地说,只是他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苏英华看出他不是真的心疼那点猪血。 陈志军和陈志军连夜把猪给处理了。 他们杀猪都是头一回,但小时候看杀猪看多了,基本的几个步骤还是知道的,依样画葫芦。 烧水褪毛,猪血已经流干,倒省了放猪血这一环节,开膛破肚,卸腿分肉,兵兵乓乓忙活了好几小时。 陈国强听到声响起来一看,乐地眉开眼笑,心情大好地说什么都要帮忙,劝都劝不了。 “这猪卖吗?”陈志党边忙活边问。 陈志军把猪下水给放到碗里说,“不卖,咱留着自己吃,都过年了,亲戚家的也都送点。”家里反正隔三差五地买猪肉,留下这猪省得去买,要是夏天他会考虑卖掉,但大冬天经放得很,不怕坏掉。 而且他亲妈家,丈母娘家,两个姐姐家还有几个在婚礼帮过忙的堂兄弟家,一家给个几斤,两百斤不到的猪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守一宿。 到了年三十,陈志军拿出早就买好的红纸,写好四副对联,把家里前后四个门全都贴上。苏英华饶有兴致地凑过去一看,只见其中一幅上联写着“喜气洋洋过春节”,下联则是“身强力壮迎长征”。 她默默地后退一步,悄悄瞥过其他几幅,内容都和刚才看到的差不多,压根不是她熟悉的辞藻华丽,寓意深刻的对联。 陈志军见媳妇默默地看,想到她不识字,忙把对联给念了一遍,“城里好多都是这样写的。”原本他打算跟以前一样,写军民一家亲,不过进城次数多了,发现对联也有新花样,能写的多了,而且内容看上去比早些年的吉利喜气,便把它给背下来,想着回家也这样写。 第47章 四七 陈志军一边收拾桌上的红纸笔墨一边说:“英华,我看咱还是现在就把肉给爸妈送去吧?”他嘴里的爸妈指的是苏德富和冯春苗。 野猪肉要送的就那么几家,先送的是住在城里的苏德富一家,陈志军割了八斤肉和半扇排骨。 为啥先送城里? 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下子送出这么多斤肉很惹眼,又没杀猪有没进城买,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让人怀疑猪肉的来路吗! 苏英华一想起这茬,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他们一不偷二不抢,猪也是自个掉进陷阱的,可不管是把猪给搬回来也好,还是送猪肉都偷偷摸摸地进行,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搞得他们像是在做坏事,见不得人。 郁闷归郁闷,这事照旧得暗地里来。 陈志军他们当然是不会真的买猪肉回来,他们顺带去进了货,在众目睽睽之下载着大包小包地回来。到时候他们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的肉,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到家了他们也顾不得歇息,拿着苏英华分好的猪肉挨家挨户地送去,两个爸妈家一家五六斤,其他人家一律三四斤。 陈志党骑着车给自家两个姐姐送肉去,陈志军则送村里的那么几家亲戚,送了一圈,就苏英华娘家还没送。也不是不送,只是苏英华的意思是想等年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再拿过去,省得再费钱买礼物。虽然现在家里点心罐头之类的不缺,但那也是花钱买的。 苏英华宁愿把这些点心罐头放家里卖,好歹能赚几块几毛,要是送到苏家去,不但讨不到冯春苗的一声好,而且肯定会被嫌弃送的少。 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苏英华一点都不想带礼回娘家,甚至连娘家也不想回,不过小陈村这里,以后娘家回不回随你,但新婚头一年年初二娘家是一定要走一趟的。 陈志军见媳妇闷不吭声,晓得她心里头不愿意,“英华,那边家里还有大哥、远鹏他们呢。”媳妇不喜欢娘家他是知道的,他丈母娘一家是怎么对待媳妇的,他看在眼里,也生气,换做他是媳妇,他也不愿意亲近他们。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媳妇的亲妈。就像他再看不顺眼马盼娣,该给的还是得给。 不提丈母娘老丈人,拿苏卫国一家三口说事,因为他知道媳妇挺关心他们,在回门的时候逗着苏远鹏,听说了张红霞身子不好巴巴地拎着鸡蛋去看她。 他继续说:“前天上山的时候碰上大哥,人看着瘦了很多。”风一吹就到,咋都得吃点好的补补?不是他要埋汰他丈母娘,就那小气的性子,哪舍得割上几斤肉,有个一斤都算是客气,但六口人一人两三口就没了,塞牙缝都不够还怎么补呢? 家里要是没肉就算了,可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也商量好要给的,这早送晚送差别也不大,早几天送过去让他们提前吃上。 果然苏英华神情松动,“大哥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嫂爸的事办完了?”这段日子苏卫国白天在他老丈人家帮着料理后事,到了晚上不放心张红霞又匆匆抹黑赶回来。 “恩,大哥前天刚回来。”刚进家门就被陈大队长叫来了,他看到的时候苏卫国是一脸的疲倦,眼眶发青,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似的。 说到苏卫国,苏英华想到了大着肚子的张红霞,光靠鸡蛋补身子是不够的,但要冯春苗特意为张红霞买肉,那也是不可能的,态度软了下来,“行,你去送。”她是不想看到冯春苗哼哼唧唧的嘴脸。 陈志军提着猪肉往外走。 “哎,等等,”苏英华叫住陈志军,拿起刀说,“我割点排骨,排骨补身子效果好。”她飞快地跺了两份差不多分量的排骨包好,“一份给嫂子,一份给三婶。”两边都是妈,不能厚此薄彼。 陈志军回来地很快,苏英华的一条鱼还没杀完,“咋样?她有没有说啥?”陈志军接过媳妇手里的刀,“嫂子在家,我给嫂子了。”冯春苗也在家,拉着他问东问西肉哪来的?有多少?怎么就这么点?咋给的是后丘肉? 不过这些没必要跟媳妇说,免得坏了她心情。 他瞬间皱了眉,虽然很快舒展开来,苏英华依旧注意到了,心里自然清楚他在苏家怕是受了气,“怎么,她嫌弃?有本事别拿还回来。”不是早清楚冯春苗的德行,但真的发生了,她依旧很生气,上赶着给她送肉,捞不着感谢还受埋怨,一开始就不该送的。 她霍地转身就要冲出去。 陈志军见媳妇生气了,忙放下刀拦着安慰道:“别气了,她也没把我怎么着,倒是我像是吓着了她。”他拉下脸,冯春苗就不敢吱声了,结结巴巴地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地转身进屋,还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苏英华听了脸色总算缓和点,然后突然想起陈志军的话,“嫂子能下床了?”医生说要多卧床休息,咋就不到一个月就下地呢?“人看着怎么样?气色好不好?” 陈志军忍好不好他说不上来,“我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洗菜。”他一大男人哪好意思盯着媳妇家嫂子看。 苏英华眉头微蹙,只是再担心也管不到那边去,而且冯春苗看样子很关心张红霞肚子里的那块肉,应该不会让她累着吧? “大哥呢?不在家吗?”她又问。 “在的,和大嫂一起洗菜。”陈志军用刀在鱼身上划了两刀,“这鱼你打算怎么做?” 苏英华彻底放下担忧,有苏卫国在,他总会护着张红霞,“我打算红烧呢。” 她把她想好的菜报给陈志军听,“炒面、红烧鱼,爆炒鸡肉……一共六个菜,你觉得怎么样?” 陈志军没意见,点了点头,“成,差不多了,到时候再热几个馒头。”馒头昨天蒸好了。 苏英华手脚麻利地把菜要么蒸熟要么过水煮熟,然后一碗碗端到竹筐里,盖上锅盖,和陈志军一起用扁担担着竹筐前往陈家的祠堂,出门路过桌子的时候顺手拿过一袋千张和香。 小陈村的习俗是过年过节办几盆菜,先拿到祠堂祭拜先祖,拜过后才重新放到锅里加油加盐加调料地料理那些菜。 没有祠堂的就在自己门口摆上桌子祭拜。 这个习俗也才恢复两三年,再往前推别说祭拜先祖了,连祠堂都没给毁了。 所以小陈村陈家现在的祠堂是新建的。 苏英华是第一次踏进陈家的祠堂,不是她印象中的祠堂,就一间不大的堂屋,堂屋正中间的墙上架着块跟屋一样宽的木板,上面摆着陈家祖先的牌位,每个牌位前各有一只装有泥土的碗或者香炉,堂屋正中摆着张四方桌,旁边的墙上靠着一把梯子,紧挨着是一个斑驳的锅。 他们到的时候前面刚好有人祭拜完,等前面那个人收拾好东西走后,苏英华动手把六碗菜一一摆上桌子,在她摆菜的时候,陈志军扛着梯子到了牌位前,看媳妇摆好菜,他把数好的香点好火,甩了甩,然后爬上梯子把香插到自家祖先灵位前的碗里。 等陈志军下来,苏英华开始把千张点燃放到锅里烧,嘴里轻声念叨。 她问过人,一般这个时候说一些保佑庇护的话,什么列祖列宗保佑家宅安康之类的。 她是第一次做,不过事先做好了准备,自我感觉做的有模有样。 苏英华边烧千张边念,陈志军跟着蹲下拿了根树枝挑挑拨拨锅里烧着的千张。 千张烧完了,两人又等了会,这才把桌子上的菜放回竹筐里打道回府。 陈家的年夜饭就三个人吃,陈志党回自己家吃,他往日直接住在这里,但大年三十却是在原来那个家吃,年年都是如此。虽然比平日少了个人,但是听着广播吃着饭,照旧很热闹。 陈国强是第一个熬不住去睡觉的,等到了十二点,苏英华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眼泪都出来了,陈志军关了收音机,搂着迷迷糊糊的媳妇上楼睡觉去。 陈家的年夜饭就三个人吃,陈志党回自己家吃,他往日直接住在这里,但大年三十却是在原来那个家吃,年年都是如此。虽然比平日少了个人,但是听着广播吃着饭,照旧很热闹。 陈国强是第一个熬不住去睡觉的,等到了十二点,苏英华开始打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眼泪都出来了,陈志军关了收音机,搂着迷迷糊糊的媳妇上楼睡觉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苏英华找出木圆盘,里面放着饼干糖果,摆到桌子上,等待会有人过来拜年的时候可以拿着吃。 第48章 四八 只是没等苏英华和陈志军开口说话,马盼娣一边拿着筷子剔牙,一边大声喊道:“哟,这不是他二叔二婶吗!振兴、振华、大妞还不快去给你二叔二婶拜年,你们前儿不是囔着要吃罐头吗?喏,你二叔家多着呢!”说起这个就来气,人人羡慕她有个做买卖的儿子,以后家里缺啥有啥,不用再自个掏钱卖。 屁!陈志军那个兔崽子都开张好几天,连根线头都没孝敬过她。就前天给的那点肉,糊弄谁啊!真要有那个心,咋就不拿点槽子糕罐头过来? 还有志党也真是的,都不晓得顺手带点回来,就知道吃独食,他自己吃好喝好,不想着自己和他爸,总得念着他这两个侄子,可怜她的两个金孙,一口好吃的都没捞上。 马盼娣怒视陈志党,陈志党刚好低下头咬馒头,压根就没看到。 陈振兴和振华兄弟听了马盼娣的话,抬起两张油腻的脸,两人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苏英华和陈志军的手,见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不感兴趣地垂下头继续啃手里的排骨。 他奶又在骗人,上次哄他们说以后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可他们等了好几天,就昨儿有肉吃。 两兄弟在心底不约而同的想,比起那遥遥无期,不见踪影的点心罐头,还是碗里的排骨香。 倒是被马盼娣叫大妞的陈丽华轻声说:“二叔二婶,新年好。” 陈丽华跟前的碗里就几块豆腐,而陈振兴和陈振华两人碗里的排骨堆得冒尖,桌子跟前还有一大堆骨头。 苏英华眨了下眼,笑着招手说:“丽华,来二婶这里。”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三个红包,红包是用剩下的春联纸做的。 陈丽华转头怯怯地看向张青青,见张青青狠狠地瞪着自己,这才伸手接过。 陈振兴和陈振华见了,把手里的骨头往桌上一丢,噔噔地快速跑过来,手摊在苏英华面前,兴奋地叫:“我呢?我的呢?” “我,还有我,我也要。” 两人连句拜年的话都不说,眼热地盯着苏英华手里头的红包看。 两只手油光发腻,手指甲缝隙黑乎乎的。 苏英华不忍直视,别过头的同时躲过陈振兴迫不及待抓过来的手,忙把剩下的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陈振兴欢呼一声,急不可待地拆了红包,举着一块硬币高兴喊道:“一块,奶,一块钱。” 苏英华准备了不少的红包,有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和一毛的。眼前这三个侄子侄女和王小妹家的儿子是一块,其他的视关系远近看着给。 陈振华有样学样地也拆了红包,立马地把钱给塞到口袋里,死命地捂住口袋,警惕地看向他奶和他妈,去年她们骗走了他的压岁钱,这次说什么都不给。 陈丽华犹豫要不要拆,突然边上多出一只手,快速地抢过她手里的红包,她呆呆地看着陈振兴带着她的红包跑远。 陈振兴乐了一会,也把钱放到口袋里,瞥到陈丽华的红包,想都不想地夺了过来,他冲着陈丽华扮了个鬼脸,三两下撕了红包把钱往口袋里装,却被赶了过来的陈振华给抢了。 到手还没捂热的一块钱飞了,陈振兴哪肯善罢甘休,扑过去一手抓陈振华一手去扳陈志兴手里的硬币,“这是我的,我先拿到的,你还给我。” “才不是你的,是我的,在我手里就是我的。”陈振华使劲地扭着手挣脱他哥哥的桎梏。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苏英华没料到在自己眼皮底下会有“抢劫”,等她反应过来,陈振兴和陈振华两人你争我抢地争夺起来。 陈丽华这才反应过来,哇地哭出来,“我的红包,是我……” “哭,哭什么哭。大过年的也不晓得消停,这是给我找晦气呢!再哭,看我怎么收拾你。”马盼娣凶狠白了一眼陈丽华,转过头来迅速变脸,“哎呦,振兴振华快别打了,你们二叔二婶再多给你们一份。”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孙子她都疼。 她还没挨近,陈振兴和陈振华就被人抓着衣领给拎了起来。 “奶,妈,救命啊!快放开我,等我奶来你要你好看。”陈振兴不怕死地威胁道,他奶上次把打了他的二傻给胖揍了一顿。 “奶,我怕,快放我下去。”小两岁的陈振华哭着喊。 马盼娣这下急了,一直埋头吃着碗里肉的张青青也慌了,两人一人一边好声好气地劝着,“志军,你快把人给放下来,振兴振华都吓坏了。”马盼娣见两个宝贝孙子白着脸在空中手脚乱挥舞,急的心冒火。 “二弟,有话好好说,先把孩子给放下来。”张青青听着两儿子哭天喊地声,手伸到一半想起什么,又缩了回去。 两人不管心里如何焦心,但都不敢伸手去碰触陈志军,甚至在陈志军淡淡地看过来的时,一度吓得闭了嘴。 陈志军面无表情地听着,马盼娣说得口干舌燥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又怒又急,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匆匆掠过背对着她的苏英华和陈志党,他们正围着陈丽华小声说着话。 而陈志宝若无其事地端着碗大口地吃,这孩子,咋就还不长点心,那是他自个儿子,整得像是不是他的似的。 她嘴角微翕就要开口,到底舍不得说他,眼眸子往旁移了移,陈邦强一脸担忧却手足无措地干坐着,眼睛焦急地望着这边。 窝囊废!马盼娣暗骂一声,迎上陈邦强的视线,冲着他往陈志军的方向使了使眼色,还不快去把你儿子给劝下。 “志……志军,你把振兴、振华放下。”陈邦强期期艾艾地说,“他们还小,以后慢慢教。”他是说不上话,但会看,这事是两孙子的不对,怎么能抢大妞的压岁钱。孙子在家被老太婆宠得越发霸道,他几次开口想纠正,没说上一句话就被护崽子的老太婆反过来骂了。 陈志军最后还是放下陈振兴兄弟,不是陈邦强的劝起了作用,而是陈振华吓得尿了裤子了。 在除了陈志宝外,其余人围着陈振兴哥俩的时候,苏英华悄悄地拿出两个五毛的红包塞进陈丽华的口袋里,“收好了,别让人看到。” 被马盼娣吼了一声不敢哭出声的陈丽华默默流着泪,她下意思地捂住口袋,眼睛飘向搂着陈振兴的马盼娣,拽着口袋的手更用力,露出个弱弱的笑,声音轻地似蚊子般小,“谢谢婶子。” 在陈邦强家耽误了会时间,小两口跟无心理会他们的马盼娣他们拜了年,和陈志党一起赶去给其他人拜年。村里的习俗是结了婚的不给红包,关系近的给抓把糖果干果,关系远的说几句吉利话客套一番就行了。 他们一家一户地逛下来,直到十二点多才走完村里所有的亲戚。苏英华和陈志军口袋里装满了干果,兜里的红包也撒出了不少,倒是没有结婚的陈志党被人强塞了好几个红包。 等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也来了客人,是不是别人正是陈志宝一家五口人。 苏英华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厌恶,不为别的,就只因为那五个人围着她早上摆着的圆盘吃个不停,桌上桌下撒满了粉屑干果壳。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还不至于那么生气,毕竟摆出来的东西就是拿给别人吃的,给谁吃她不关心,但是张青青夫妻一边吃一边让陈国强拿这拿那,半点没把这个长辈放在眼底。 “大伯,振兴振华没吃过罐头,你看……”给他们弄点吃吃。 她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陈国强一脸惊喜地说:“志军,你们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张青青僵硬着脖子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头,干笑,“呵呵,英……华,你们回来了。”她不敢瞧陈志军,捅捅身边的陈志宝,只是陈志宝没理会,自顾自地吃,张青青只好继续说,“我们来给,给大伯拜年。” 苏英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刚吃过早饭还这么能吃,也不怕撑了,面上不显地说:“嫂子你们原来在这里,五叔他们还问起你们怎么没去呢?”陈五叔他们见陈志党和他们两口子一起来拜年,就顺带问起陈志宝怎么没一起来,“问我你们是不是不去了?” 张青青笑的尴尬,“就去就去,还不是振华那孩子给耽搁了,我们出来的晚,这不来不及去!” 苏英华瞥了眼陈振华,他抓着槽子糕啃,身下已经换了条裤子。 “大伯,我们先回了。”张青青扯着陈志宝起身,陈志宝抓了两把干果塞口袋,不耐烦地率先出去,从头到尾就没有抬起头看过陈志军几人。“振兴、振华走了。”张青青又喊,身后就陈丽华跟着,两儿子依旧趴在桌上吃个不停。 她走过去拉一手一个拉他们,陈振兴死趴着不动,一扯人往下滑,抱着桌腿,“我不要走,我要罐头。”他奶说了,大爷爷家的东西都是他的,让他想吃就吃。他吃了饼干、槽子糕、甜甜的躺和瓜子花生,就那个罐头没吃到。 陈振华也不走,跟着他哥哭着闹着要罐头。 “大伯,你看……”咋办?我是拿他们没办法。 张青青为难地说。 陈国强没说话,陈志军咳了一声,张青青一哆嗦,也顾不得折腾地两娃,一边一个抄起夹在腋下,飞快地走了。 第49章 四九(先不要看,等半个小时再看,我改改) 陈振兴和陈振华很快又回来了,陈志党诧异地说:“振兴振华,你们不跟爸妈去拜年?” 两人没说话,快速爬上凳子,争先恐后地抓起圆盘里所剩无几的糖果装口袋,直到盘子里一颗不剩,这才一骨碌地滑下凳子跑了出去。 他们走了一会儿,陈国强这才重新问起他们怎么回来的怎么晚,苏英华把在陈邦强家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陈国强想到刚刚两孩子的表现,沉着脸说:“胡闹,老三再不管管,这两个孩子就废了。” 现在就养残了,苏英华心里嘀咕一声,不过这是夫家的事,而且还是夫家隔房的事,她不好多说什么,看陈国强气的不行,忙出声安慰道:“爸,你不要生气,孩子还小,等上了学让老师给教教,或许还能学好呢。”也就指望老师了,那个家的家长是靠不上的。不过她看这事悬,自古以来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好学坏还得看自身,苏英秀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还是高中生呢,读了这么多年的事,结果也那样。 “但愿吧,”陈国强无奈地叹了口气,陈邦强家啥情况他能不清楚,就他三弟在那个家话都不敢大声说,巴望马盼娣和张青青,得了,两侄孙就是第二个第三个陈志宝,“算了,咱一个外人上啥心,别人还不把这当回事呢。”他又不是没说过,每回张嘴都让马盼娣给堵了回来。 “大伯,大哥他们过来多久了?”要知道到别人家拜年都是意思意思地吃几颗,毕竟大年初一不能扫地,大伙尽量不把地给弄脏,然后说上几句应酬的话,待上几分钟就可以去下一家了,陈志党看着一地的糖果果壳,都没下脚的地方,看到他二哥拿起扫把从外往里扫,他跟着一起扫,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半个畚箕。 陈国强没好气地说:“快坐了两个多小时了,一家子的嘴就没停过,你们回来的晚没见到,这已经是第二盘干果了。”他不是心疼那点吃食,而是那对夫妻的行为实在看不上眼,张青青话里话外的意思说他红包给少了,哪少了?一块了!听志军他们的意思,他们也给了,加起来六块了。陈志宝呢?就是个哑巴,那张嘴不是用来说话的,是拿来吃的。 苏英华擦桌的动作一顿,这也太能吃了,木圆盘跟搪瓷盆差不多大,她走前还给堆得满满的,收起心里的惊讶,若无其事地继续擦桌子,上面都是粉屑果壳,不擦干净待会怎么吃饭。 “你们是不晓得,我不给重新拿吃的,志宝他媳妇就打丽华,拦都拦不住,振兴、振宝还滚地打滚哭闹。”好的不学,专学坏的。那两侄孙躺在地上撒泼的神情跟马盼娣一模一样 陈国强越说越气,他能咋办?拦着张青青不让打,人都说了这是管教自个孩子,是她的家事。不客气地送客呢,陈振兴和陈振宝懒着不走,又不能跟个孩子计较,无奈之下只得给他们拿。好在他们想着这几天家里客人多,货板放这屋挡路,给锁到小屋去了,要是仍在这屋,他敢说那几人能把东西给吃光搬光。 他站起来走到边上,陈志军外边扫好了,扫到他坐的地方了。 苏英华忙转移话题,陈国强好不容易消气点了,干嘛又提那家子人的事,“爸,你不知道,六婶给志党红包,志党脖子都红了。” 陈志党说他都这么大了,死活不要,六婶直接回说她不管,老规矩传下来的,没结婚的就得给,当时陈志党脸涨的通红,出了门吹了半天的风那热度都没褪下。 “志党去年被他六婶追到家给红包呢。”陈国强想起这事就觉得好笑,志党去年到他六婶家拜年不要红包,被他六婶追到这里来,当着他的面非要给志党红包,“哎,看我,还没给志党红包。” 陈国强掏出红包递给陈志党,陈志党一脸窘迫,好好地怎么就突然说到他身上,边想边说:“大伯新年好。”干脆地接过,他不想再推来让去了,去年六婶追的事可被人打趣了整整半年,到了今天都没被人忘记,而且他大伯的性子,哪容得了自己拒绝。 苏英华笑着跟着凑热闹说:“我和志军这做哥哥嫂嫂的也得出一份。” 陈志军问媳妇要一个红包,“你嫂子归你嫂子的,这是我的。” 陈志军看着递到眼底下的两个红包,无语了,村里同一辈分的人一般不会给红包,除非是兄弟两岁数相差很大,二哥比自己也只大五岁,远远没到要给红包的地步,还没想好怎么回,就听到陈国强大笑,“哈哈哈,是该给的,志党,快收下。”陈国强催促道。 陈志党被这么一打趣,连忙拿着两个畚箕跑出去,“我去到垃圾。”那身形极其狼狈,逗得人眉开眼笑。他到了门口又折返了回来,初一扫地已经是迫不得已,这垃圾是万万不能拿出去丢的。 “好了,志党你就收下,你兄嫂都拿出来了,也没有收回去的理。”陈国强见陈志党不好意思的样子劝道,最后幽幽地说,“不想明年再收红包,你今年把婚给结了。”二十三岁了,村里同龄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呃,志军除外,他那是在部队没法子,而且志军好歹有对象,志党呢?他就没见到身边有姑娘。 陈国强开始忧心陈志军的婚事,“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婚事。” 他话一出,自己就后悔了,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志党,爸这话在理,不过这事不急,你要是有中意的跟我们讲,你嫂子进门了,能把你把事给操办起来。”陈志军打破沉默说,“现在去给你嫂子烧火,快一点了,咱家午饭还没着落呢。” 中午是汤圆,在出门拜年前就做好了。汤圆煮熟很快,水开了放下去,等汤圆浮起来就能吃了。下午不用出去拜年,四人在屋里听着广播说着话,很快就一天过去了。 不过关于陈志党婚事的事倒是再也没有提起过,三个男人像是选择性地遗忘掉这一茬,连根结婚相关的事都不说,苏英华很有眼色地避开忌讳的话题。 “志党为啥不想结婚?”苏英华躺在陈志军的怀里问。 陈志军叹息一声,“不是不想结,而是没法子结。” 陈志党有过对象,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偏偏卡在马盼娣那边。马盼娣不中意那对象,文文弱弱的让她想起当年的张青青,深怕这个也是装的。在她心里,张青青没嫁进来前的性子是扮出来的。 她没有明着说不喜那姑娘,借口说女方要的彩礼太多,等女方松口彩礼少点也可以,她又说家里屋子挤,住不开。 女方父母原本就不满意陈志党家里的情况,能同意两人处对象一来是女儿喜欢,二来还是中意陈志党这个人,只是等马盼娣的态度一出来,看出她的不情愿,就不想这门婚事继续谈下去,陈志党是好,但跟他差不多的人又不是找不到,可有这么个婆婆,哪里舍得闺女嫁过去吃苦,找了介绍人跟陈志党打了声招呼,这婚事就黄了。 苏英华沉默了一会,“不是可以住咱家吗?”那个时候陈志军在部队,家里就陈国强一人住,不说再多两个,就是现在也住的过来。 “那个时候爸去看我了,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黄了,那姑娘也定亲了。”陈志军到现在都记得他爸说志党有对象时的开心,和他爸刚走没多久他就接到家里的来信说志党的事黄了时的气愤。 “志党是不是还念着那姑娘?”要不怎么没再处一个? 陈志军摸着媳妇的头发,“这到不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姑娘孩子都生了两个。志党不想现在结婚,是想攒点钱自己起个屋子分出来过。” 陈国强当时说把 苏英华沉默了一会,“不是可以住咱家吗?”那个时候陈志军在部队,家里就陈国强一人住,不说再多两个,就是现在也住的过来。 “那个时候爸去看我了,等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黄了,那姑娘也定亲了。”陈志军到现在都记得他爸说志党有对象时的开心,和他爸刚走没多久他就接到家里的来信说志党的事黄了时的气愤。 “志党是不是还念着那姑娘?”要不怎么没再处一个? 陈志军摸着媳妇的头发,“这到不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姑娘孩子都生了两个。志党不想现在结婚,是想攒点钱自己起个屋子分出来过。” 陈国强当时说把原来的屋子拿回来给她当婚房,不过被志党给 第50章 五〇 陈志宝看到张青青喜笑颜开地进来,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急不可待地问:“多少?咋也得有十五块吧?”光光他大伯家就给了六块,其他几家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块。 张青青脸色顿时不好,冲着他骂咧咧,“呸,十五?做梦呢。连个十块没凑不齐。”她晃了晃手里的小布袋,陈志宝听到声响,眼光发量地盯着布袋子,根本就没听到张青青说得是多少,他腼着脸讨好地说:“媳妇,给我几块,不多,五块就好。”他见张青青脸色越发不好,忙改口,试探着说:“四块?三块?……” 张青青瞪了他一眼,“你找妈要去,妈那有三块。”死老太婆跟她抢,要不是想着儿子睡着了不好吵醒,她非得把抢走的三块给夺回来。 咋说的,张青青和马盼娣想到一块去了,把主意打到三个孩子的压岁钱上头去了。陈丽华收到的红包在拜完一家就被张青青没收了,至于两个儿子,是趁着他们睡着了,两个人前后脚地进屋去拿。 只是马盼娣晚了一步,大头被张青青给拿走。两人自是想要对方手里的钱,不过怕吵醒孩子没敢动手抢。 见陈志宝屁颠颠地出去,她呸了一声,陈志宝就这点出息,伸手想着女人要钱,恬不知羞。不过一想到到时候能从陈志宝手里拿到两块钱,张青青乐了,陈志宝还是有点用,能替她从死老太婆手里要到钱。 但张青青笑了一会又沉下脸,除了陈国强家给的和去年一样,其他的就给了一毛两毛的,明显不如去年,想到去年十四多块钱的收入,张青青心情顿时不好。 她也不想想,年年她给别人家孩子红包要么一毛要么不给,今年更是脸皮后的一毛都不给,别人还愿意给她家三个孩子一人一毛两毛的算客气了。 不高兴的张青青在陈志宝乐呵呵地回来后,使了手段把他手里的三块钱都给夺了过来,摸着三块钱这才心情稍稍好转起来。 第二天大年初二,闺女回娘家的日子。苏英华再不情愿回娘家,她也一大早地起来了。 吃过早饭,苏英华没想着立马走,她把小排剁成块,放沸水里焯过捞出,放到炉子上的小锅里,又放起土豆打皮切成块,倒进小锅加水,盖上锅盖开始炖。 “爸,志党,锅里煮着小排炖土豆,你们中午再热几个馒头就能吃了。”苏英华嘱咐说,中午他们夫妻两人应该是不会回来吃,“晚饭的话等我回来再弄。”她可没打算在娘家吃晚饭,便是她想,冯春苗也不乐意。 “晓得了,你们快去,省得让亲家等急了。”陈国强挥挥手,都九点半了,儿子儿媳还没出门,虽然两家一个村挨得近,但也不能赶着饭点过去,让人说闲话呢。 在陈国强再三催促下,苏英华这才跟陈志军两拎着礼走了,不过苏英华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不到十分钟的路愣是让她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到。陈志军也不催她,按着她的步伐走在她旁边。 苏家院墙边拐过来,迎面碰上张红霞挺着大肚子挑着两个木桶,苏英华见了吓出一身冷汗,忙几个大步上前,皱着眉,“大嫂,我来。”弯下腰刚要钻到扁担底下,陈志军快她一步地提起张红霞肩上的扁担放到自个肩膀上。 “不用,我……”张红霞拒绝苏英华的话没说完,感觉扁担上传来一股向上拉扯的力,连忙松开握着扁担的手,顺着看过去,只见陈志军轻松地挑着水桶,在大姑子的指点下快速地走远了。 “嫂子,你这是挑水去?”苏英华不敢置信地反问,动了胎气没几天就干重活,这是不想自己好了?她在苏家生活过一段日子,认得这两只木桶是挑水用的。 张红霞手撑着腰,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家里水缸见底了。”她大着肚子弯不下去,够不着缸底的水,眼看大姑子就要回来了,没法子只得出来挑点水回去。她没忘记自己怀着孕,所以打算先挑个半桶将就着用。 苏英华一手拎着从陈志军手里接过的礼,一手小心地扶着张红霞,眉头紧锁,“大哥呢?他就看着你去挑水?”说道最后她的声音徒然拔高,充满怒气。 “你大哥不在,”张红霞缓慢地移动,“他大早带着远鹏回我妈家了。”她怕她哥嫂今天全都回娘家了,剩下老母一人在家不放心,她就让卫国过去看看,要不是冯春苗不同意她回去,她都想亲自过去呢。 苏英华闻言脸色好转,不过依旧眉头不展,“他们呢?你好歹怀着姓苏的。”就这么让你去挑水? 不等张红霞回答,苏英华已经知道答案了,院子空荡荡的,屋里屋外没有声响。 张红霞平淡的声音传来,“回娘家去了,说是几十年没回去了,昨晚那边的外婆托梦想她了。”一家三口人在苏卫国离开不久后都走了,像是完全忘记家里等会又姑奶奶姑爷上门。一抹讽刺的笑意快速闪过,一般到了冯春苗这个年龄,儿媳进门闺女嫁出去,年初二是不用再回娘家了,留在家里招待上门的女婿。 苏英华心情有点复杂,她满心不情愿看到冯春苗等人,好不容易做足了准备下定决心过来,不料冯春苗几人竟然不在,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显得她一路的纠结是徒劳无功的。 不过心里却松了口气,她还是想消停过个年,不见冯春苗再好不过。虽然她不会被冯春苗给气到,但能免了跟冯春苗大眼瞪小眼,想想心情就舒畅。 至于冯家外婆托梦的事,苏英华是一万个不信,也不去想冯春苗是不是故意回娘家的,侧过头,张红霞脸上无喜无怒,神情淡然,只是脸色苍白,一副孱弱的模样,苏英华扶着张红霞在凳子上坐下,“嫂子你先坐,我去做饭。” 张红霞也觉得有些累,她身子本就不怎么好,又忙碌了一上午,这会儿真的有点撑不住,冲着大姑子露出个歉疚的笑,“你原该是娇客,到了娘家反而让你做饭。”想她当年回娘家,全家站院子口接她不说,她妈她嫂子啥都不让她干,可眼前的大姑子,除了她外,娘家一个人都没在,反过头来伺候她这个嫂子。 苏英华顺手把礼给放到桌上,跟张红霞说了几句便去了厨房。 灶台上放着切了一半的白菜,旁边搁着块肉,苏英华打开橱柜,在老地上看到装白面的坛子,坛子边上有挂面,想了想决定下面吃,走了出去问张红霞,“嫂子,中午就咱三人,简单弄点下面吃,成不?” 张红霞当然没意见,她靠在墙上,“成,白面在缸里,边上有挂面,你想吃哪种就做哪种?”柜子的钥匙还是她在冯春苗离开前要的,自然过程不是很美好,不过终是让她拿到了。 等陈志军担着水回来,苏英华把事一说,他扬了扬眉什么都没说,挑着木桶重新去打水,进进出出三趟,这才把苏家的大水缸给装满。 他放下水桶也没有出去的打算,岳丈家就剩个媳妇娘家大嫂,他总不能出去跟大嫂说话,直接在灶膛前坐下烧火。 下面挺方便的,尤其是挂面,不用自己动手擀面,省了不少时间。张红霞感觉好点了,起身到厨房想要帮忙的时候,苏英华已经在捞面了,只是苏英华第一次煮挂面,量没掌握好,满满的一锅,三个人吃饱后还剩大半锅。 他们刚放下筷子,苏卫国和苏远鹏就回来了。 “卫国,你怎么回来地这么早?我妈咋样?”张红霞惊问。 苏卫国端起苏英华给倒的水喝了一大口,“妈还是老样子,大哥他们都在家,我看没事就先回来了。”他惦记今天大妹回来,拒了岳家留饭,匆匆赶回来。 他目光在屋里一扫,没见到苏德富三人,“咦,爸妈呢?英秀呢,她又去城里二叔家了?” 张红霞少不得把事情又给说了一遍,苏卫国听了睁大双眼,媳妇和大妹不清楚,他身为家里的长子,晓得他妈跟外婆的关系并不怎么样,说外婆托梦,骗鬼! 外婆在世的时候,她们母女几乎见一面吵一次,最后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是舅舅他们劝着,他妈连外婆最后一面都不去见呢。他妈到现在都还恨着外婆,又怎么会做梦梦到人呢。 他难堪极了,明明知道今天有客上门,他妈几个竟然不在,这不是明摆着不喜上门的人,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志军和苏英华。 苏卫国脸涨得通红,鼻子一张一翕,粗声的气息急促地呼出。 “哥,吃饭了。”苏英华一手各端着一碗面走过来,身旁跟着苏远鹏,苏远鹏进门就喊饿,幸好她面下的多,不用费时间再去做吃的。 苏卫国头低得很低,都快埋到碗里去了,闻着香喷喷的面,却吃不出味。 既然苏卫国回来了,苏英华就打算回去了。她掏出个红包给苏远鹏,跟张红霞说了几句,便和陈志军回去了。 还没进院子,屋里传来阵阵笑声。 “大姐姐夫来了。”陈志军一听声音就猜出来人,半点不惊讶地说。 他们进屋就看到陈招娣和张铁柱两口子带着两孩子正坐着和陈国强他们说话,连陈邦强也夹杂在其中。 “你们没看到,李大山他媳妇……”张铁柱大着嗓子兴奋地说道,屋里的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张铁柱身上,竟然没有人发现陈志军和苏英华回来了。 “二舅妈~”倒是抱着槽子糕啃的张国栋率先发现他们,他对不久前见过的温温柔柔的二舅妈印象深刻,大声地喊了出来,“二舅。” 第51章 五一 “大姐,姐夫你们来了。”陈志军笑着打招呼,苏英华跟后头喊人。 陈招娣一家子历年都是去陈邦强家坐会,然后一家四口再来陈国强这里拜年。 “来了,进门没见到你还觉得奇怪,如果不是大伯说你去岳丈家了,我都忘了你结婚了呢。”张铁柱拍拍陈志军的肩膀,冲着身后苏英华打了声招呼,他是真的不知道陈志军结婚的事。 其实这事说来真怪不了他,陈志军说亲事、结婚那会他还在海上飘着,没听到一点风声,等他回来后,虽然见过苏英华一次面,但那个时候有陈招娣被打的事,压根就没留意人,以为是陈家的哪个亲戚,毕竟当时还有王红梅、陈爱玲,而陈招娣认为他已经见过苏英华,觉得他知道那是志军媳妇,就没说陈志军结婚的事。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张铁柱直到现在才知道陈志军结婚了。 张铁柱囔着要跟陈志军喝两杯,“走,咱哥俩喝喝,都没赶上你的婚礼。”转过头对苏英华说,“那个……弟妹,放心,不多喝,就两杯。”招娣不喜欢他喝酒,弟妹看起来瘦瘦弱弱,应该也不喜欢志军喝酒吧? 屋内又响起一阵哄堂大笑,甚至有人吹起口哨。 “对,弟妹,我们就喝两杯。”跟着起哄的人叫道。 忘了说了,屋里除了陈家人外,还有几个看上去眼熟的男子,苏英华瞥了一眼就想起那是当初一起去张铁柱家的陈家堂兄弟。 酒很快就拿上了来,当然不会只有陈志军和张铁柱两个人喝,还有陈家的五六个堂兄弟一起,有了酒,当然少不小下酒菜,苏英华和陈招娣匆匆炒了花生米。 男人在外面喝酒聊天,厨房里也支起了张“小桌”,两条凳子上架着盖水缸的木板,上面放着一碟花生米。 倒不是说女人不能上桌,而是苏英华觉得在厨房比较自在。即便她努力地融入这个时代背景,做了很多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例如干家务、做饭,但是跟一大堆陌生男子坐一块,依旧会感到别扭。 “志宝跟他媳妇打架了,眼角都青了,”陈招娣手指指右眼的眼角边比划边肯定地说,娘家除了张青青没人敢打陈志宝,要是外人打的志宝,马盼娣早就找人算账去了。而且今天娘家的气氛很僵,他们过去的时候马盼娣婆媳在对骂,两个侄子一直在哭闹,吵着什么红包压岁钱的,闹得他们把礼放下就来这边,连饭都是在这里吃的。 苏英华回想了一下,她对这个大哥实在是想不起脸来,昨天那位兄长就没抬起过头,全程埋头吃,至于眼角有没有伤,她真没看到。 陈招娣给张国梁擦了一下嘴,继续说:“妈和志宝媳妇差点打起来,听爸的意思是为了振兴他们三的压岁钱,妈让志宝媳妇把钱交出来,志宝媳妇说是她儿子女儿的,就该由她这个妈来保管,我跟你姐夫出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吵。” 听到压岁钱,苏英华想起兜里的红包,看向倚在陈招娣怀里吃槽子糕的张国梁,和站在凳子旁抓着花生米往嘴里塞,咬得“咔嚓”响的张国栋,笑着说:“国栋,国梁到舅妈这里来,舅妈给你们压岁钱。” 哥俩眼睛都亮了,一致地转头看向陈招娣,见陈招娣点头了,异口同声地说:“舅妈新年好。” 苏英华心中一乐,把红包分别塞到他们手里,然后看到哥俩笑着道谢后把红包交给陈招娣,又自顾自地吃起槽子糕和花生米。 与陈振兴兄弟的态度相比,这两哥俩被陈招娣教得很好,实在又懂事又礼貌,苏英华看得心痒痒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张国栋的头发,张国栋睁着大眼歪着脑袋看了过来,“国栋国梁想吃啥,舅妈家糖果、罐头都有。” “罐头~” “我想吃糖。” 苏英华起身就要去拿,陈招娣忙制止,“英华不用了,刚到的时候大伯就给了,他们吃多了到时候饭都不想吃。”志军家的这些东西是拿来换钱的,精贵的东西哪能让这两小子给糟蹋了。 看到大伯家再卖东西,她是又惊又怕,心里隐隐担忧,志军做买卖的事靠谱吗?会不会被抓?前几年隔壁村就有个人私下交易被抓进去了,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陈招娣想自己得劝劝志军,让他趁着知情的人少,赶紧把这买卖给收了,现在他可不是一个人,真被抓了进去,留下大伯和弟媳可怎么办。 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志军说说,她想回去之前得跟志军好好谈谈,至于为什么不跟苏英华说,在她心里,做买卖的事一定是她弟弟的主意,而且她这个二弟拿定主意谁也改不了,跟苏英华说也没用。 苏英华不知道陈招娣的想法,见哥俩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安慰说:“你们回家的时候,舅妈拿点让你们带回去。”孩子还是要吃正餐的,但她想好了,走的时候每样装点给他们。 张国栋和张国梁兴奋地点点头,陈招娣也没急着推辞,打定主意到时候赶紧走。 “铁柱,你刚说李大山媳妇怎么了,继续说啊。”一口酒下去,就有人惦记张铁柱还没说完的话,催促道。 张铁柱一拍大腿,“哎呦,差点忘了,李大山媳妇和李大海媳妇闹分家,李麻子也同意了,现在李家人住还住在一起,等过了年就各吃各的,各过各的。” “借据呢?那伍佰元的借条上写的谁的名字?”有人问。 “李援朝的名字,他前面两个哥哥就是不想背债这才想分家的。”张铁柱淡淡地说,提起李援朝这个名字就像说个陌生人似的,心里不起半点波澜。 外面在说李家的事,厨房陈招娣也在说这事。 那天李家从张家回去后,第二天李大山当着一帮人的面送来了十五元并要回了刘二妹写的借条,张铁柱爽快地收了钱,把两张借条还了回去。 没隔几天李家闹起了分家,李大队长等人被找去当个证人在分家书上签了字按了印。 分家的第二天李援朝被放了回来,跟着一起带回来的是一张伍佰元的借条。 原来李大队长等几个卫星村的长辈打心底不希望村里有个坐牢的,影响村里的形象,最终赶在最后的期限出面说合,那受伤的人也是卫星村的,看着李大队长他们的面子终于松口了,只要六百元就不追究。 可刘二妹手里能拿得出手的就一百,咋办?向人借又借不到,张家事发后,她的名声坏透了,几乎没有人理会她。后来依旧是李大队长发话让李家写借条。就是这借条引起李家分家的年度大戏。 李大山他们当然不想以李麻子的名义打上借条,一旦写上李麻子的名字,这钱就是整个李家借的,他们不愿意为了李援朝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背上巨额的债务。 而刘二妹是恰恰相反,她希望李麻子出面打条子,只是她的话在李家越来越不管用,李麻子恼她,继子继媳看不上她,越到这个地步,她越是想把李援朝这个亲生儿子给弄出来,毕竟继子继媳现在已经靠不住了,以后更是指望不上,养老要亲生儿子。至于李援朝靠不靠得住,刘二妹不敢去深想。 两边意见相左,李家吵了起来,两个媳妇直接提出分家,李麻子想了一晚竟然应下了,还逼着刘二妹不准以她的名义写借条,要不这个家就没有她容身之处。自然李麻子没有说得这么直白,但刘二妹听懂了,妥协了,她不想还没老到动不了的时候就无家可归。 李麻子想得明白,分不分家刘二妹都是大山大海名义上的妈,到时候刘二妹仗着辈分逼迫两儿子出钱,这家不就白分了。不是他杞人忧天,有张铁柱的事在前,刘二妹很有可能会赶出这事,换做是李援朝,身份上没优势,大山大海不借钱的话也没人说闲话。 不是他狠心,实在是他不想为了老儿子毁了李家一大家子,李麻子看到写有李援朝名字的借条安慰自己。 张铁柱两口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卫星村哪个不晓得张李两家的恩怨,李家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人跑过来报信,还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便是张铁柱不想知道李家的事,也整日都有人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同一件事说得多了,他耳朵都听出茧来。 说完李家的事,屋外的男人又喝起酒来,嘴上说就喝两杯,但整个下午他们喝了不少,一晃眼三点多了,陈招娣他们改回去了。 苏英华把装好的罐头、糖果点心递给陈志军,让他拿给陈招娣,她实在是不喜欢跟人推来推去,也不知道陈志军跟他姐说了什么,陈招娣到底是把东西拎回去了。 到了年初四苏英华和陈志军去城里给陈苏德贵拜年。这回是陈志军亲自骑自行车载苏英华,是的,他的脚好了,能用力了。 去的时候苏德贵家有客人,苏英华他们坐了一会说了会话,就起身告辞了。 “姐,志军哥,等等我。”陈志军两口子骑了一小段路,苏卫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快他骑着车从后头赶了上来。 苏英华隐隐能听到远处刘胜美在喊他,“卫东,卫东~” 苏卫东一手把着车把,身子往后扭,挥着手扬声说:“妈,我给大伯拜年去。”说完人转回来,对上她姐幽深的目光,不自在地问,“姐,你……你别这么看我。” 第52章 五二 看的他心里发毛。 苏卫东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苏英华到没再看他,只是在转过头的瞬间冲他笑了笑。 苏卫东收到这个意味深长的笑,手一抖,车扭了一下,招架不住地说:“姐,你也别冲我笑,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他脚踩几下靠近苏英华,“他们是爸厂里的同志和家属,年前刚搬到楼上,然后他家那个女儿……”苏卫东吱吱呜呜,眼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她不知怎么地就中意我,” “中意”两个字说的很轻又含糊,要不是苏英华见他那张通红的脸,差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苏卫东看到他姐眉毛松动,忙矢口否认,“姐你别多想,我对她可没这个意思。”说的又急又快,声音免不了大了点,他再一次左顾右盼,好在街上没人注意到他的话。 头一次背地里说姑娘家的事,苏卫东有点心虚,他再次沉声继续说:“我就那天让她进门坐了会,她就缠上我了,姐……你别乱想,”他发现苏英华射过来的目光不对劲,急急忙忙解释,“那天她没带钥匙,坐在楼梯台阶上,我回来的时候碰上,多嘴问了一句,想姑娘家怎么坐在不是个办法,就让她到家里坐等,我妈你二婶也在。……我跟她说过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后,她也没再找来,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不想今天她一家子找上门来。”说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姐,你和志军哥进门前,她爸还在说可以让我跟她处处看。” 说真话,有姑娘看上自己,还是个长的不赖的姑娘,苏卫东开始是得意的,男孩子嘛,总有那么点虚荣心。只是冷静下来后,他就觉得烦,不但对人没感觉,而且今年夏天就要高考了,在高考结束前他是没心思花在这方面的,至于高考后,考上了要去外地上大学,一去就是四年,压根儿就是不可能的。 没考上?苏卫东他对自己成绩很有信心,他觉得他一定会考上的, 他委婉地跟那姑娘说他要高考没时间没精力想这个,也不知道那姑娘听没听懂,说可以等他高考完,说了好几遍最后也顾不得姑娘家的脸面直说自己对她没那个意思。 那姑娘是哭着跑走了,苏卫东愧疚之余松了口气。 今天他们一家准备回村里拜年的时候,姑娘带着她爸妈上门来了,人家爸妈说什么两家住楼上楼下的是缘分,什么男人在一个办公室,什么你家是儿子我家一闺女的可以处处看。 “他们当真这样说?”苏英华忍不住出声问,这也太直白了吧?姑娘家不是该矜持点?就她了解,这里的姑娘哪怕再中意男方,也不会主动上门提?不过那姑娘都能独自拦下苏卫东说中意他,她爸妈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家学渊源! 她扭过头上下打量苏卫东,话说苏家的人长的都挺不错的,便是觉得难看的苏英秀,如果她不装柔弱,她的五官看起来英气十足。苏卫东的五官跟她有五六分的像,长的又白净,看上去斯斯文文,那姑娘看上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眼光不错。 苏卫东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对,一个字都没差。”他爸妈听完这话都愣了,如果不是他姐和自己哥来了,他们三人都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你们离开后他们又谈起这事,我就跟你们后头出来了。” “你就这样走了没事吗?二叔二婶会不会应下来?”说来苏卫东也不小了,十九岁了,在村里同龄的不是已经结婚了就是有对象了,二叔他们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念头。 苏卫东一僵,随后马上放松下来,否认地说:“我妈想让我找个大学生……”那姑娘是初中毕业,我妈看不上。他瞥了一眼苏英华,他姐像是小学都没上完,改了口问:“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在苏德贵家只坐了五六分钟就出来,而且那点时间她一直在跟苏德贵说话,要不是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她都不知道苏德贵家有几个客人,是男是女。 之所以盯着苏卫东看,那是因为,苏英华默了默,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他脸上瞟,苏卫东额头有道墨迹印。 苏英华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卫东,然后回过头,端着脸,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省得他到时候又羞又恼,而且说了也白说,墨迹已经干了,这会儿没有水也擦不干净。 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苏卫东右手搓了一下左手,他不是已经都交代了吗?他姐怎么老是这么看他? 在他疑惑的时候,小陈村到了,三人在路口分别,在苏卫东骑开一小段距离,苏英华喊住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卫东,你额头脏了。” 苏卫东下意思地摸了下额头,自然是什么都没摸到,但他不觉得她姐在骗到,定是他额头怎么了,他姐才出生提醒的。有心想问个清楚,他姐已经骑远了。 一路低着头骑车,他没直接去苏德富家,先回了自己家,顾不得搪瓷盆长时间没有全是灰尘,匆匆打来一盆水,照着水,看着搪瓷盆里映出的脸,神色刷地变难看了,手摊平,上面也有干了的墨汁。 哪来的墨汁? 苏卫东迅速地想起那位姑娘的爸妈说话的时候自己正在给钢笔装墨水,然后呢,然后吓了一跳,手无意思地用力了,墨汁碰了出来,他好像随意插了插就躲出去了。 他记得自己在门口还用手擦了一下额头,大概上面的墨汁就是那个时候沾上的。 路上碰上了多少了?他们有没有看到? 他狠狠地搓着额头,闭着眼睛,一路的景快速地在脑子里倒放,呼出一口重重的浊气,还好路上人不多,他又骑着车,到没有人目光长时间在他脸上停留,除了他姐。 苏卫东恼羞不已,终于明白苏英华的眼神为什么那么怪,可惜知道的有点晚,他好像把一些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正月就过去了。陈志党在十二那天就走了,他所属的船要出海了,这一次去的不远,半个月就能回来。送走了陈志党,陈家非但没有少了个人冷清下来,反而一天比一天热闹。 陈家的小卖部,陈志军说城里把他们样子的买卖管叫小卖部,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现在每天不光有小陈村自己人过来买东西,连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跑来到陈家买。 对他们来说,陈家比城里近,而且可以以物换物,便利得很,到城里去买东西,手里没钱的话,要先把鸡蛋换成钱,再拿钱去买,很麻烦,毕竟收鸡蛋的地方跟买东西的不在一处。 陈国强每天乐呵呵的,他一天到晚坐在小屋里,也不觉得闷,有人来买东西他能跟人唠叨个十几分钟,没人的时候听听收音机,日子过得还挺充实。 货板自从大年初一那会搬到小屋就没搬回来,小屋更靠近路口,靠路边的墙有扇窗户,别人经过的时候就能看到屋里的货板,不用特意拐进来,比在大屋要方便。 陈国强现在的乐趣就是每天晚上吃完饭数着饭盒里越来越多的钱,早些时候他是凑足了十元就交给苏英华,到如今他是一百一百的交,两三天,有时候一天就交一次。 陈志军也忙上了。 他早上骑车进城把昨天收的鸡蛋、鸡给卖掉。 鸡有的是山上捉的,不过数量很少,十来天就一两只,更多的是收来的。第一次被人问起鸡能不能抵,陈志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整日在市场蹲着,他很清楚鸡要比鸡蛋好卖多了。 政策改革了,做买卖合法了,但意识到的人很少,城里卖的人少买的人多了,肉比蔬菜更受欢迎。 陈志军经这启发,立马给自己的小卖部增加了业务,收鸡。家里有鸡的,可以拿过来卖给他,不过不是啥鸡都瘦,太小太老,或者病怏怏的是不要的。收鸡要陈国强看过才觉得收不收,为这陈志军特意找人买了把称,要知道卖蘑菇卖鱼的时候是向隔壁肉摊子借的。 不但是在家里收,起初他骑着车到各个村里挨家挨户地问,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帮着传了出去,他这才不再到处晃。 回来的早,他就海边山上地跑。 反正陈志军是陈家最忙的一个,他脚上的鞋磨破了两双,第三双也快报废了。 陈家很热闹,小陈村也很热闹。 不管碰上谁,大伙总忍不住问:“听说地可以承包了,你包不包?” “什么听说啊,大队长说了,那啥承包政策在别的地方已经推广了,今年轮到咱这里了。你开会的时候没在听吗?” 第53章 五三 陈大队长过了正月十五到城里参加工作会议,会议结束后他跟几个较好的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私下聚了聚,交流自个生产队开春的工作和得到的新消息。 聊完开春地里的事,不知怎么地红沟村的大队长说起前年某省某个村搞起分田到户,去年获得丰收的事。这事陈大队长也有所耳闻,他不是不羡慕那个村去年的产量,是他们生产队的好几倍,但是呢?就这分地的事行不行得通,他心里是没底的。 毕竟分田到户这事当初是瞒上不瞒下地偷偷搞的,国家是个啥说法谁都不知道,别看现在政策宽松了,但政策这东西,太会变了,今儿是这个好,明天又推翻这个变成了那个,而且分地的事变数太多,这次是不错,可下次呢,下下次呢,是不是还不错?谁也说不准。他们生产队又不像那个村似的过不下去,所以在上头没正式文件下来之前,生产队的事一切照旧。 他们几个大队长就分地的事稍稍谈了谈,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没有上头的批示,他们不打算分地。 喝了点酒晕乎乎地回了家,跟自家婆娘说了几句关于承包的事,酒劲上来话没说完就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家里的大门都快被人给挤破了。 陈大队长很郁闷,他就少一句叮嘱,自家婆娘就把那啥承包的事给说了出去,等他晓得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早就闹得全村皆知了。 他狠狠地说了自家婆娘一顿,他婆娘又把气给撒到两个儿媳身上,她就把这事跟儿媳们说过,不想那两人回头就告诉娘家去,娘家又跟亲朋说,就这样传来传去,大伙纷纷到大队长家求证。 事已至此,陈大队长没办法只得召开大会,提前说生产队开春的计划,顺带提一提承包的事。 在那次会议上陈大队长很详细地介绍了什么叫承包政策,什么是分田到户,然后把去年某个分田到户的村子取得地成果郑重地说了一遍,就小陈村要不要实行分地的这个事问大伙的意见。 有的觉得分地好,农民农民,哪个不想要有自己的地。即便陈大队长说分出去的地仍是国家的,只是借你使用,但对渴望有自己土地的庄稼人来说,那也是激动人心的事,换成他们爸妈那辈,是想都不敢想。 更多的却认为不靠谱,生产队干的好好的,干啥要改,说的好听不问国家伸手要不向集体借,那要是赔了咋办?要是碰上二十年前的大旱呢? 讨论到最后,意见也没个统一,甚至好几个挣得耳红面赤的差点挽起衣袖干了起来,亏的陈大队长眼见情况不对赶紧把人让人散了。 会是散了,但就承包的谈论却没减少,反而越来越激烈,苏英华就好几次听到小屋那边响起争吵声,好几波人争红了眼。 “志军,你们说这分地能行吗?”苏英华再一次碰上一伙人吵架对骂后,忍不住问。一个村大半的人不看好分地的事。 她侧身躺在床上,脸朝着陈志军。 “肯定能行,”陈志军肯定地说,“土地的改革是迟早的事,现在国家政策有大变革,以前买东西都要去供销社,现在可以让人自己干了,这地里的事,早晚也得改革。只是这事得一步一步来,不会一下子推广开来,就像搞开放,也不是全国性的,去年不就在几个地区先试验,我想这土改也一样。”陈志军没说的是现在的生产队工作积极性不高,太过散漫。 生产队干活靠的是自觉,浑水摸鱼的却越来越多。陈志军是好几年没在生产队干活了,但去当兵前他也一直是生产队的一员,真正干活的实在人就那么几个,而且是一年比一年少,因为不管干多干少,工分就在那摆着,都是那样,谁还会费力去工作。这样想的人多了,原本的实在人也不干了,凭什么我辛苦劳作你们却在休息,你们不干我也不干了,日积月累,到最后真正干活的没几个,都是点卯的。 陈志军那个时候就发现除了农忙抢收那会,大多时候大伙干活拖拖拉拉,做一会歇两下,很没积极性,生产队早就不是刚建立那会大伙热火朝天干活的生产队了。他都能看得出,上头的领导自然更看的明白,有了那个村的成功示范,他猜这几年分田到户也就这几年的事。 苏英华不是很懂,但她家志军说行得通,那分地就是有门的。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对陈志军很有信心,或许是他说卖蘑菇能赚钱,真的赚了钱那会儿,或许是更早。反正她很相信陈志军。 “那陈麻子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呢?”不是说分田到户的成果很不错,陈麻子那伙人干嘛反对地那么厉害?村里的火药味都是那伙人搞起的。 陈志军抬起脚,抓起大腿上的毛巾擦干,“分地了,他们就得自己干活,哪像现在在生产队,人到那儿装装样子就有工分拿,有钱又轻松,当然不想分地了。” 他倒完洗脚水回来,苏英华在他出去那会睡意袭来,感觉床一沉,闭着眼潜意识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半的床位,陈志军快速脱了衣服钻了进去,手不规矩地摸上苏英华的身。 苏英华推了推他,“别闹,我困了。”说完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陈志军不气馁地再次把手放上去,苏英华胡乱摸了几下抓住在自己身上作乱的那只手,放到身侧,“我真困了,想睡觉。”她又打了哈切。 陈志军这下终于不闹了,怏怏的缩回手,规矩没到两分钟,又一次伸手碰她的腰,苏英华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陈志军把人楼到怀里,“我就抱抱你,不干别的。” 他一手搂着苏英华的腰,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她。 苏英华的眉渐渐舒展,在富有节奏地拍打下呼吸减缓,很快就睡着了,徒留陈志军睁着眼盯着床顶想事情。 今天听王建党说隔壁几个省不少地方开始分田到户,便是本省也有其他县分地了,据说上头的领导也关注这事,如果今年上面说的那几个地方产量理想的话,分田到户的政策怕是很快就要出来了。 陈志军忍不住激动起来。 早先时候觉得家里蛮大的,但自从开了小卖部,他发现地方不够用,不管是卖的还是收的东西越拉越来多,现在将将够用,只是每次进货他都不敢进太多,怕没地方放,只能三天两头的往城里跑,还有收来的鸡蛋和鸡,鸡蛋还好,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就能放,麻烦的是鸡,活鸡。 家里的鸡圈就那么大,十几只能装下,可几十只,上百只就不行了。虽然现在没那么多只,但以以每天少三四只,多的时候七八只收来的速度,到上百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总不能把这么多只鸡全放自家院里吧?那么多只鸡养在院子里,他们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而且脏得很。 虽然他现在每天都往城里跑,在市场里蹲久了,倒有不少新开的饭店找上门希望他每隔几天给他们送一次鸡,那样的话他就不必整天守在市场里,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家,只要他备好充足的货源和有个大鸡窝。他有想过扩大鸡圈,再盖个仓库,只是没多余的地方给他盖,他考虑过在前院后院盖,问题又饶了回去,前院后院本就不大,他计划中的仓库一半都盖不了。 如果真的分田到户,他就有机会把自家门前的那块地给拿下来,到时候一半仓库一半鸡圈正正好。 也不知道到时候地是怎么分,是自个挑呢还是指定的?或者是抽签?陈志军闭上眼睛,要是没分到那块地,他拿分到的地跟人换应该可以吧?毕竟门前的那地全是乱石子,一直荒着,大不了给块更大的,反正他是没打算种地。 “志军媳妇,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娘家人吵起来了?”一个拎着鸡的大娘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苏英华高声惊呼。 苏英华抬头看去,认出她是家住苏德富下边的李大娘,“李大娘,你说谁吵起来了?”走了个她,张红霞又怀孕,苏英秀据说上学去了,平日住苏德贵家,那个娘家怎么吵得起来?冯春苗和苏德富?不可能,最多就是苏德富骂冯春苗。 “还能有谁?你妈和你大嫂呗,关着门吵得可凶了,里边哭得挺厉害的。”李大娘可惜地说,苏家的院门关上,看不到只能听,听了半天的墙角,也没听出来为什么吵。 李大娘话刚落地,陈爱玲慌张地跑来,“英华姐,快,张嫂子好像不好了。”张嫂子叫得是张红霞。 苏英华脸色一下子变了,跟陈国强打了声招呼匆匆地去苏德富家。 第54章 五四 “我嫂子怎么了?冯……”苏英华跑着问,瞥了一眼身后跟着出来的李大娘,“我,我妈又做什么?”冯春苗就不能消停会,她便是看不顺眼张红霞,咋也得顾忌张红霞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她亲孙子。 这回倒是冤枉了冯春苗,这次张红霞的事跟她没有一点关系,据陈爱玲讲,一大早冯春苗就跟她妈李秀花一起进城去了,到现在人还没回来呢。 “不可能,我打水路过的时候明明听到屋里有人吵架。”李大娘忙出口反驳,“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卫国媳妇喊了好几声站住。”苏家的女人在家的就冯春苗和张红霞,她认得张红霞的声音,当时趴门上偷听的时候还在想这样的媳妇要不得,敢跟婆婆没大没小。 陈爱玲像是没听到李大娘的话,继续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在院子里摘葱,突然听到你家传来哐当的响声,我喊了张嫂子,张嫂子没反应,我就趴墙头往你家看,张嫂子躺地上,身下,”陈爱玲想起看到的画面,打了个哆嗦,“身下全是血。” 她吓坏了,当即跑进家里找陈志国,苏家的院门里面锁着,陈志国爬上院墙跳进苏家,一边让人去借牛车,一边吩咐人去找苏家的人报信,整个苏家除了张红霞,一个人都没在。 陈爱玲想也不想地就跑来找苏英华了。 苏英华心头一震,身下都出血了,那肚子里的孩子呢? 她不敢深想。 半路就碰上个人说陈志国他们已经送张红霞去医院了,苏英华没听到苏家任何人的名字,心一沉,对着陈爱玲说:“你快去我家问你大伯拿点钱,我先去医院。”想了想喊住她,“我去拿钱,你回家把你家的自行车骑来。” 陈爱玲载着苏英华一路飞快地进了城,到了医院,陈志国和王红梅夫妻坐在走廊上等,不见张红霞的人影。 “红梅姐,我大嫂咋样?”苏英华老远就看到熟悉的三个人影急匆匆地跑过来,心急地问。 “不知道,医生还在里面没出来过。”王红梅用手肘推了推陈志海,示意陈志海坐过去一点,她跟着挪了挪身子,腾出位置让苏英华坐下,“张嫂子半路醒过来,一直喊肚子疼。” 她正在家晒衣服,王小妹找上来说张红霞摔了昏迷不醒,让她过去搭把手。 苏家看热闹的人挺多,但真正帮忙的人却很少。 张红霞流了不少的血,没人敢动她,要是有个万一,就冯春苗的为人,还不要闹上天了,这个时候谁敢伸手帮忙,陈志国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不好扶张红霞,王小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也就王红梅记着苏英华的好,念着张红霞是苏英华嫂子,她本身又不是多思的人,听了王小妹的话扔下衣服赶去了苏家。 牛车借来,车板上铺好被褥,她跟王小妹两人小心地把张红霞抱上车,又用被子裹紧张红霞,苏家人还是一个都没出现,眼看张红霞耽误不起,他们只能先把人给送医院。 王红梅抬着头往门口的方向探了探,只见陈爱玲,禁不住出声问:“你爸你哥呢?”冯春苗不在家,那苏德富和苏卫国呢?老半天了怎么还没人影? 苏英华摇摇头,眼睛盯着紧闭的大门,“不晓得,我没见到人,红梅姐,我嫂子进去多久了?医生怎么说?”她回家拿好钱没等到陈爱玲,就去她家找她,路过苏家的时候,院门敞开,院子靠房门的台阶上有大片的血迹,旁边有无数的碎瓦片,想必陈爱玲听到的响声就是坛子摔碎发出的声音。 “医生啥都没说就把人推进去了,刚进去没多久?”他们也就比苏英华快上一步,当时医生的表情很严肃,看了一眼就把人给推进房了,刚刚还有个护士来问过话,什么病人叫啥名字,多大了等等。 “哒哒哒”的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儿近,小声说话的几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苏卫国身影狼狈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坐在最边上的陈爱玲,“红,红霞呢?她怎么样?”他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早上那会媳妇还好好的,轻声细语地跟他讨论肚子里的孩子的名字,怎么他就出个门送儿子上学的功夫,人就进了医院。 “小声点,这里是医院。”一护士走过呵斥说,“谁是张红霞家属?张红霞家属在不在?” 苏卫国忙不迭地松开陈爱玲,跨步上前,神情焦急,“我,我是她爱人,同志,我爱人咋样?” 苏英华他们也巴巴看向护士。 被六双眼睛盯着看的护士神情淡然,抬眼打量了一眼苏卫国,语气平淡地说:“医生还在抢救,有结果会同志你们的。张红霞家属先去把钱给交了。” 苏卫国一听抢救惊慌失色,连那护士后面说的话都没听清楚。 那护士等了一会见眼前的男人一副惊魂失魄的摸样,眉毛皱了一下,催促说:“张红霞家属先去把钱给交了,刚才你爱人情况危急,手续还没办齐呢。”病人一身是血,把他们这些医生和护士都吓坏了,要知道她在这工作快一年了,都没见过这么多血。 苏卫国醒过神,“好,这就去……”话一顿,脸上的神情一僵,为难地看向苏英华五人,“英华,你有带钱吗?”他是家都没回听到报信就往医院赶,哪记得回家拿钱的事。 苏英华去交好钱,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两个护士在嘀咕,“美玲,那张红霞就是上回那个动了胎气的孕妇?那个婆婆偏要把人接回去的?”他们医院成立到现在,妇产科一直很清闲,一年来没几个人上门,这张红霞几个月前才来过一回,很多护士记忆深刻,尤其是她那个婆婆,这事在医院正正谈论了三四天。 “恩,也不知道那婆婆是怎么折磨人的,这才出去没几个月又回来了。”那个叫美玲的护士说。 “也不一定是婆婆折腾的,听说是不小心摔的,你可别还记着上回那婆婆骂你的仇,冤枉了人……” 苏英华脚步一顿,莫非这个叫美玲的就是当初被冯春苗骂的那个护士,念头一闪,随即抛之脑后,她有更重要的事办,大步地往外面走去。 都十一点多了,他们一行人还没吃中饭了。王红梅他们帮了这么大的忙,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 她进城的次数不多,不怎么熟悉这一块地区,向人问了路顺利地找到医院附近的饭店,饭店门口架着蒸笼。 手头没有票,付了比有粮票的更多的钱,买了二十个大肉包,怕不够她有要了十个白糖馒头。 苏英华回去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碰上王红梅一行人。 王红梅等人见苏家人来了,没他们这些外人啥事,而且家里还有活等着做,跟苏卫国打了声招呼就要回家。 苏英华在王红梅四人的推辞下硬把包子塞给他们,“我嫂子的事都亏了你们帮忙,哪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去。” “这也太多了,我们四个人哪吃的了那么多,你拿点回去。”见苏英华说的真诚,王红梅不在推辞,收下一袋,递回一袋给苏英华。 苏英华连忙缩手避开,“不多不多,没多少个,就是个头大看着多,我手里这不是有吗?”她扬了扬手里的白糖馒头,“志国哥他们来了。” 陈志国和陈志海赶着牛车过来了。 她目送他们走远,又转身去买了几个肉包。 苏英华正要掏钱,身旁的人把钱递了过去,她惊喜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志军接过找回来的零钱和包子,放到自行车的篮子里,推着车说:“路上碰上志国他们,他们说你在这。”他从城里回到家后才从陈国强那里听到张红霞出事了,他媳妇赶去医院了,放下货骑着车来了,在街上碰上陈志国四人,问了几句知道媳妇的位置,连医院都没进去就来找人。 看到走廊上多了苏德富和冯春苗,苏英华一点也不惊讶,王红梅已经跟她说过了,就是看苏家的人都赶来了,这里人手够了,他们才想着回去,要不然怎么也得留下给苏英秀兄妹搭把手。 苏卫国依旧维持她出去时的姿势,在门口来回踱步,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焦躁得很。苏德富和冯春苗脸上俱是紧张担忧的神情,只是冯春苗还有点心神不宁,她的目光在苏英华身上匆匆掠过,没有往日的吹胡子瞪眼,像是没有看到苏英华似的,眼睛虽然盯着关着的门,但眼神时不时地会往外面瞟。 苏英华拉着陈志军坐下,招呼苏卫国他们过来吃点馒头。 苏卫国漫不经心地拿着馒头,眼睛巴巴地望着房门媳妇就在里面躺着,生死不知,肚子的孩子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他现在哪有心思吃东西呢。 突然里面响起哭声。 苏卫国惊得站起来,“这,这是……” 第55章 五五 张红霞缓缓睁开眼,雪白的屋顶让她发愣,有点眼熟,她这是,医院?很快地意识回笼,想起晕倒前的记忆,慌里慌张地摸向肚子,孩子?她的孩子呢? 旁边坐着的苏英华还没来得及为张红霞的醒来感到高兴,就看到她要摸她自己的肚子,忙伸手拦住,“嫂子,你肚子上有伤口,不能碰。”张红霞送到医院的时候昏迷不醒,医生只能在她肚子上动了刀才把孩子给取出来,“孩子没事,护士刚抱去检查了,志军跟着呢。” 苏卫国他们听到婴儿的哭声没过多久,张红霞和宝宝就被推了出来,母女平安,只是张红霞一直昏迷,脸色苍白,反而是八个月多九个月不到的宝宝哭声响亮,力道十足。 从产房出来后,张红霞已经昏迷了五个小时,期间宝宝醒过来两次,被护士抱出去喂水、检查身体,苏卫国不在,苏英华得留在病房里照看张红霞,陈志军跟着护士出去看着宝宝。 张红霞听到宝宝平安,舒了口气,她扬着虚弱的笑,“男孩女孩?” 苏英华瞅了瞅她的脸色,小声地说:“是个漂亮的女孩。”不是她看不上女娃,只是医生说是女孩,苏家三人俱露出失望的神情,冯春苗当即拉下脸,伸出去想要接过宝宝的手刷地缩了回来,扯着苏德富甩手走了,都不进病房看儿媳孙女一眼。 张红霞一怔,随即晓得更温柔,“远鹏一直想要个妹妹,这下他可如愿了。”她怀孕那会苏远鹏吵着要个妹妹,有空就冲张红霞的肚子叫妹妹,好几次冯春苗听到破天荒地训了话。 不是儿子张红霞免不了失望,虽然已经有个儿子了,但谁会嫌儿子多呢,不过她就稍稍有点失落,毕竟女娃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她也疼。 “你哥呢?他不知道我生了吗?”是不是嫌弃她生了女娃? 张红霞瞬间难过起来,生男生女又不是她能决定的。早几天他还说已经有儿子了,这个男娃女娃都行。 苏英华见她要起来,按住她的肩膀,“嫂子别动,医生说了,伤口没愈合要少走动,”她压了压被子,“大哥等你和宝宝平安后,回家给你拿换洗的衣服去了。” 媳妇生了个女娃,苏卫国是有点不得劲,可女娃到底也是他的种,和张红霞一样,很快就接受了,听医生说媳妇要住院几天,趁着张红霞没醒,托苏英华照看点,匆匆回家拿衣服被褥。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提苏德富和冯春苗两口子,苏英华是怕张红霞伤心,医生都说了要注意点病人的情绪,张红霞却是晓得她那个婆婆是啥德行,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装作没这个人,直接忽略过去。 说着话的功夫,护士抱着宝宝回来了,身后跟着陈志军。 张红霞看着躺在身边的宝宝,见她个头比正常的婴儿小很多,即便护士都说宝宝很健康,但她心中还是又悔又恨,眼中透着刺骨的冰冷。 她手握得紧紧的,手背青筋暴起。 苏英华轻声问过陈志军宝宝的情况后,见张红霞一脸的戾气,叫唤一声,“嫂子。” 张红霞晃过神,咬牙切齿地问:“苏英秀呢?她人呢?”要不是苏英秀,她也不会摔了,也就不会累的孩子才七个月就生下来。 她是被苏英秀推倒的。 苏英华心头一紧,她可没忘记李大娘和陈爱玲两个人话里有矛盾之处,李大娘说听到张红霞和冯春苗吵架,而陈爱玲则说她只看到张红霞一个人躺在地上,后来陈志国他们赶过去也没在屋里发现其他人。 不过事实已经证明当时冯春苗是不在家,她是在回家的路上遇上去医院的苏德富,连家也没回地和苏德富一起来医院了。 如果李大娘没听错的话,苏家那个时候除了张红霞还有别人,而且是个女的,那她嘴里的另一个人是谁?为什么陈爱玲没看到呢? 苏英华在等张红霞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 “怎么?她闯祸了躲了起来,不敢来见我了?”张红霞五官狰狞地说。 闯祸? 苏英秀现在能闯下的祸,又让张红霞如此生气,苏英华有点猜到,她神色一肃,和陈志军对视一眼,俱在彼此脸上见到震惊,还不待她发问,张红霞眼里冒火,恨恨地说:“要不是她推了我,害我摔倒,我可怜的宝宝也不至于早产,她才八个月。”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宝宝有个万一,她定饶不了苏英秀。 一字一句,每个字眼里充满恨意。 张红霞见家里就她一人,不急着干活就回屋歇下,肚子越来越大她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只是刚睡下不久听到楼下有声响,然后有人上楼,开始以为是苏德富回来,只是等隔壁屋子有动静,她就觉得不对,苏德富一向不会进苏英秀的房间。 出来一看,应该在学校的读书的苏英秀回来了。 不该在家的人竟然在家,张红霞自然是要问上一声,不想苏英秀像吃了炸药似的当场炸了,张红霞见她神情可疑,愣是要弄个明白,拦着苏英秀不给走让她把话说明白。苏英秀看她进来的后门被堵住了,掉头往前门走。 张红霞追了过去,在前门台阶上把人给堵住了。她站在台阶边沿,手抓着苏英秀,苏英秀恼地甩了一下张红霞的手,也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张红霞没站稳,这一甩,张红霞直接摔倒。 苏英秀见张红霞摔了害怕地连连后退几步,看她捂着肚子喊痛,瞳孔缩了一下,惊慌的转身从后门逃走。 张红霞痛苦地呻、吟,肚子上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她说不出话了。 她虚弱地朝着苏英秀张张嘴,希冀的目光在苏英秀远去的背影里一下子暗淡了,脸色煞白,身下的腥红晃晕了她的眼,眼见浑身的力气渐渐流失,心里惊惶不已,脚胡乱踢中她昨天洗好在外边晒干的坛子,伴随一声巨响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房门咔嚓一声被推开。 苏卫国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厉声问:“真的是英秀推你?”刚到门口就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张红霞点了点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苏卫国一脸的怒气,用力地踢了一下门,既对苏英秀也是冲着张红霞,苏英秀可恨,张红霞也不对,明知道自己大着肚子还敢去拦人,苏英秀的脾气又不是不知道,拦人前怎么就不想着后果。 苏英秀有问题,可以跟他或者爸妈说,要不哪还会有现在这样的事。 第56章 五六 见张红霞白着一张脸,情绪激动,苏卫国满腹的怨言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把搭在肩上的包袱放到床尾,在张红霞的一侧坐下,好声地说:“红霞,你不要多想,英秀的事我会跟你个交代。” 交代? 有冯春苗那个妈在,最后这事怕是不了了之,苏卫国还能跟他妈做对不成? 张红霞冷哼一声,嘴巴张了张就要说话,就听到苏卫国继续说:“你刚醒来,得好好养身子,闺女还小需要你照顾呢。”他妈对闺女的态度很明显,是指望不上她帮着顾孩子的。 张红霞看着睡得正香的闺女,脸上的神情软了下来,卫国说得对,什么都比不上闺女重要,当务之急她得养好身子,她还有一双儿女要照顾。不过她也没打算放过苏英秀,这回是她运气好,无意中踢到了坛子被陈爱玲发现,要不然这会即便被人被救了回来,肚子的孩子也保不住了。 卫国不说她还不觉得,她感觉浑身没力气,尤其是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难道她这一摔伤到了?她娘家村里的二愣子就是摔了一跤整个人瘫了,张红霞神色慌张,手霍地抓住苏卫国的手腕。 “怎么了红霞?是不是疼得厉害?我去给你找医生。”苏卫国紧张的问,医生交代过那啥麻药过后会感觉疼?莫非那麻……药过了? 苏英华和陈志军也围了上来。 张红霞眼巴巴地望着丈夫,“卫国,我,我瘫了,我腿没感觉了。” 她激动地挣扎起来,只是人被眼疾手快的苏英华按住,苏英华哭笑不得地说:“嫂子,你没事,医生说这是麻药劲没过,等药效过了你就会恢复过来。”到时候别哭着喊疼。 等听到苏英华说医生用刀在她肚子上开了个口,张红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不是瘫了?”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目光一一在苏英华三人身上掠过,见他们一致地点点头,放心的同时羞红了脸,她这是出洋相了,可也怪不了她,她哪知道那什么麻烦会让人没有感觉。 张红霞在心底埋头让她闹了笑话的麻烦,不久之后她恨不得让医生再给她打一针麻烦。 张红霞刚动过手术,元气大伤,说了一会儿,渐渐撑不住的睡着了。 苏英华和陈志军见天色不早了,准备要走了。苏卫国挽留说:“都这个时候,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去吧。”亲爸妈都靠不住,亏得有妹妹妹夫在旁帮忙,要不然他都不知咋办? “不了,我爸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大哥大嫂,我们先回了。”陈志军推开门说。 苏卫国看人铁心要走,也不多留,刚要站起身来送一送,苏英华忙轻声说:“大哥,别送了,嫂子还要你照顾呢。” 苏卫国仍旧坚持要跟着他们出去,掩上身后的门,陪着小两口走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开口道:“英华,志军,你们回去后到家里一趟,要是妈不在的话,麻烦你们把远鹏带回你们家照看一下。” 他说的很是难为情,回家拿衣服的时候家里就他爸在,他妈不见人影,现在想来他妈应该去找苏英秀了,就不知道他妈知不知道苏英秀干的好事。他是有点怪媳妇的不知轻重,但对苏英秀做下的事,他也没打算姑息,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怎么也的等媳妇身子好转了再说,万一到时候气媳妇,那就得不偿失。 也不晓得他妈啥时候回去,他爸一日三餐都是他妈给伺候的,压根儿不会看小孩,大多数的时候就是心情好的话逗一逗孩子,他实在不放心儿子让他爸照顾。 有了苏卫国临行前的托付,苏英华和陈志军先去了娘家,离得老远就听到冯春苗破天荒地在骂苏英秀,苏英华诧异极了,来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见苏英秀挨骂,说起来心里蛮爽的。 他们没进苏家的门,在陈志国家院前看到正玩耍的苏远鹏,“远鹏,要不要到姑姑家去?”苏英华拉住苏远鹏问,虽然苏卫国的意思是如果冯春苗在家就不用把苏远鹏带走,,但苏英华瞥了眼闹得厉害的苏家,决定最好是把侄子给带回去。 苏远鹏频频回头看向不远处跑老跑去的小伙伴,急急忙忙地摇摇头表示不愿意。 又问了一次,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苏英华忙松了手,苏远鹏一得到自由立马飞奔而去,重新加入小伙伴的游戏中。 这个时候陈爱玲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想要拉着苏英华蹲墙角偷听苏英秀挨骂,苏英华想都不想地拒绝了,她不怎么有兴趣知道苏英秀如何了,张红霞出事她着急,不是因为张红霞是她娘家人,而是她念着张红霞在她结婚那会帮过的忙,而苏英秀是好是坏,在她嫁出去那刻,就跟她没关系了。 天已经擦黑了,小两口跟陈志国他们围绕张红霞说了会话就回家了,等他们到家的时候,陈国强正站在院子里对着村口的方向眺望。 “爸,你怎么不在家里等?外面多冷啊。”正是乍暖还寒的三月,春寒料峭。 陈志军扶着陈志国进屋,陈国强手冰凉凉的,陈志军忍不住问,一问才知道,陈国强看天都黑了,儿子儿媳妇都没回来,担心地时不时地出来盯着村口外的路看。 可看他动作僵硬,苏英华觉得不是时不时地出来,怕是他一直站那儿看呢,心里一暖,陈国强这个爸当得太称职了,甩出苏德富好几条街,她揭开锅盖,“爸,你吃饭没?”一看,就晓得陈志国没吃,一锅饭满当当的,一点都没少。 “没吃,我刚把饭给做好,没来得及吃你们就回来了,你嫂子咋样?孩子没事吧?”陈国强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好,关心起儿媳妇娘家嫂子的伤势,下午那会他听很多人说起张红霞出事的场景,什么石阶上全是血,什么昏迷不醒,什么衣服都给变红了,他着实替那未出世的孩子和大人捏了把汗。 灶台是温热的,一看就知道这饭煮好很久,苏英华让陈志军把热着的菜端过去,自己盛饭,说:“大人孩子都平安,是个女娃,孩子虽然早产,不过哭声响亮,看着到健康,大人亏了身子,医生说好好养也没啥问题。”可这好好养也得有那个条件,就张红霞动胎气那会,冯春苗也就让她才了三天的鸡蛋,苏英华得知后气的差点冲过去把十六个鸡蛋拿回来,还是陈志军劝着把人给拦下了。自那后,苏英华完全是不想给娘家送东西。 陈国强乐了,“人平安就好,女娃好,你嫂子有福,儿女双全啊。”到了他这个年纪,盼的就是家宅平安。 他有点羡慕苏德富,年龄小他十几岁,倒是早早地抱上了孙子,现在又多了个孙女,而他连孙子孙女影都没见到。陈国强想到这里,白了一眼儿子,咋就不再努力努力,让他早点抱上孙子孙女。 陈志军平白无故地挨了一眼,百思不得其解他哪里招惹了他爸,陈国强又说:“赶明儿煲点汤送去,家里猪肉、鸡、鱼都有,给你嫂子补补。”奶娃子也养的胖胖人,那奶娃子爸妈吃他的嘴软,到时候他让儿媳把孩子抱回来几天,应该能答应吧?儿媳沾沾福气,说不定能早点怀上。 苏英华不知道陈国强暗地里打的主意,以为他是纯粹关心她娘家嫂子,忙不迭地替张红霞道谢,“行,爸,我明天就送过去。”看冯春苗的样子就没把宝宝放在心里,她却上心了,那小小个看得她心酸,医生的意思张红霞或许没奶,据说鸡汤催奶,她明儿就试试看。 陈家三人就新生的娃说得正欢,苏家却闹翻了天。 冯春苗气红着眼,“你说说,村里有几个女娃像你这样上到高中的,哪个不是上了一两年的学就退下,你说要上大学,好,我跟你爸就是砸锅卖铁送你去,可现在呢,说不上就不上,还瞒着我,拿着我跟你爸攒下的钱找男人,我咋就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越说越气,不解恨地往苏英秀身上掐。 她做梦都料不到,一向乖巧的闺女竟然做下丢人现眼的事,要不是她想念闺女找去学校,闺女退学的事这会儿她还蒙在鼓里。 学校的老师说苏英秀开学就没来报名,她是又惊又吓,急的跑到苏德贵家,刘胜美却说苏英秀上学去了,人还没回来。 她当场就懵了,找了个借口辞了刘二妹,满大街地寻人,人没找到遇上了苏德富,以为他得了消息过来找人,刚要替闺女描补两句,就听张红霞出事然后被拉去了医院。 那个时候她心提得高老的,一半是为张红霞肚子的孩子,一半却是为了闺女。换做往日,张红霞生个闺女她不待见归不待见,可也不会甩手不管,好歹是她儿子的种,实在是闺女还没下落,见张红霞母女没大事,她急着要找人,拉着苏德富就出了医院,原本要把苏英秀的事告诉苏德富,怕他生气,又三两句把人忽悠回家,独自一人四处寻觅。 可这孽女到好,在大街上跟着个男人眉来眼去,正被她给逮了个正着,冯春苗手里的扁担冲着苏英秀的屁股就是一下,苏英华被冯春苗拉住躲不开,吃痛的挨了个正着。 她怎么就养出个这么个……? 别看冯春苗动手打了苏英秀,她便是正在气的头,也舍不得下狠嘴说苏英秀,听她痛苦的求饶声,心一软,高举的扁担是怎么都挥不下,突然手里的扁担被一旁的苏德富夺了过去,就见他对着苏英秀一顿打。 苏英秀闪躲不开,挨了好几下,惨叫连连,“妈,妈,我疼,爸,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冯春苗看苏德富毫无张乱地打法,一下比一下狠,忙把苏英秀拉到身后护着,苏英秀整个人贴到冯春苗背上,浑身抖个不停。 第57章 五七 冯春苗没好气地把搪瓷盆往苏英秀跟前一放,“哐当”一声响,溅起水波无数,苏英秀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可怜兮兮地叫了声“妈”。 “妈?你现在想到我是你妈?你干糊涂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还有我这个妈?”冯春苗气得将刚刚拧干的毛巾“啪”地扔回搪瓷盆,苏英秀闪躲不及,溅了一脸的水,她却不敢擦,怯怯地继续喊冯春苗。 “妈。” 苏英秀左脸颊肿的老高,那是苏德富一巴掌扇的,鼻子边上留有干涸的血渍,露出怯弱讨好的神情。 冯春苗心头气散了大半,手快速的拧干毛巾,动作看似粗鲁实则轻轻地在苏英秀脸上擦拭,嘴里骂咧咧,“瞧你能的,好好的学不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来着……你爸下手也太狠了,看这脸肿的,让你明儿咋见人。” 听出冯春苗话里的心疼,苏英秀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那些个委屈、害怕的情绪一下子冒了出来,从小到大,她就没挨过她爸妈的打,今晚他们非但动手打她,而且他爸是真的下狠手想要打死她。苏英秀越想月委屈越害怕,泪默默地掉了下来,小声地抽泣。 冯春苗哄了几句,苏英秀反而哭得越大声,突然隔壁传来一通声响,好似什么东西砸到墙上然后落到地板上,随后响起苏德富的骂声:“哭,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我就该折断你这双腿,省得你出去给老子我勾三搭四,省得你给我丢人现眼。” 苏德富火冒三丈,“噔噔噔”地走到门口,见冯春苗正给苏英秀捂脸,气不打一处来,怒骂:“你惯啊,你看看你惯出个什么玩意儿来,正经的学不上,不三不四到学的快。” 苏英秀在苏德富出声那会就吓得不敢哭了,看到苏德富越来越近,人浑身打颤抖个不停,听了苏德富的话,脸上忽红忽白。 冯春苗不忍心,毛巾往苏英秀手里一塞,忙迎了过去,壮着胆把苏德富往门外推,“好了,少说几句……”在苏德富的瞪眼下,强撑出个笑,“夜深人静的,你这一囔囔不是让大伙全听去了。” 苏德富一顿,冯春苗趁机把人拉到门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趁事没外传,赶紧把这事给捂住。” 苏德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甩手回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冯春苗掩上门,走了回去,看苏英秀缩成一团,又是心疼又是气的,“现在知道怕了,当时干啥去了?你说你跟不上不想读了,那你倒是说啊,你说不上我还能逼你不成?”她用力地点了点苏英秀的额头,语气一转,“你不想上学了就回来,干嘛跟个男人厮混?”大街上就跟男人搂搂抱抱,传出去,这不知检点的名头可就洗不掉了。这要是几年前,还不得抓去挨抖。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苏英秀,冯春苗继续说:“你给说说,那人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到了啥地步?你有没有被欺负?” 苏英秀被冯春苗说得又羞又恼。 她私自退学是不对,可那不是没办法吗?就她那成绩,老师都说了上不了大学,她又何必浪费时间呢。她也不想瞒着家里的人,但就她妈缝人就说自己以后是要上大学的,她哪敢说她不想读了?想到这里,苏英华反而觉得自个委屈,泪又啪嗒啪嗒地滴到手上。 骂都骂了,打也打了,她妈干嘛又说得那么难听?她不就是处个对象吗,村里像她这个年龄的不是定了就是嫁出去,她就处个对象不行啊? 冯春苗急了,“是不是他欺负了你?你到跟我说啊。”这孩子,咋不说呢,说了自己也好给她做主。见苏英秀哭个没完,冯春苗再一次催促,“他怎么着你了?你快跟妈说实话,都急死妈了。” 苏英秀也不哭了,娇羞地叫了一声“妈”,她红着脸,扭扭哒哒地说:“我们就拉了手,”冯春苗舒了一口气,不过她这口松得太早,苏英秀接着说:“亲,亲嘴了。”犹豫了会,吞吞吐吐,“他还摸我……” 她捂着脸说的很轻,冯春苗却差点晕倒,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半响闻到血腥才反应过来,“你,你这不知羞的,我就不该拦着你爸,让他打死你算了。”她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不要脸的玩意?冯春苗用力地拉开苏英秀捂脸的手,举着手就要扇过去,苏英秀吓傻了,喃喃道:“他答应说会娶我的,我就……”半推半就应了下来。 冯春苗的巴掌停在半空,怔怔地问:“他说他娶你?不会是骗你的吧?” 苏英秀瞥了眼冯春苗的巴掌,忙不迭地点头:“他真说过,我都去过他家了,”要不然她也不会半推半就地应下来,不过她也不傻,再多的就不愿意了,“妈,他家可大了,比叔叔的房子大多了,他爸妈都在工厂上班,他家就他一个儿子,说我嫁过去让我接他妈的班。”苏英秀兴奋地说。 冯春苗的心快速地跳动,手缓缓地放下,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开始多久了?” “就苏英华结婚那天认识的,那天我不是丢了钱,建平捡到了还给我,我们就这样认识了。”然后一来二去,张建平请她看电影,下馆子,带她玩,可比上学有意思了,之后张建平说要娶她,她就不想读书了。上大学是为了做城里人,她嫁给张建平的话,也能成为城里人,而且嫁得还比苏英华好。她和建平一商量,建平也同意她退学,她就拿了她妈给的报名费不去上学,白天出门跟建平一起玩耍,晚上回叔叔家住。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口,让她妈知道建平跟她退学的事有关,说不定迁怒到建平身上,“妈,到时候你就有个城里女婿,那啥陈志军的压根比不上。” 冯春苗当然记得那天的事,她以为英秀不见了托人找了半天,当时闹得很大,苏德富就这事骂了她一顿,看苏英秀说的都对的上号,冯春苗乐了,“那什么建平的有说什么时候来提亲吗?”那啥建平真要有闺女说的那么好,闺女嫁过去倒也不错。 “张建平,妈,他叫张建平。”苏英秀纠正冯春苗的叫法,“建平说等他爸妈回来就来提亲,对了他乡下奶奶生病了,他爸妈回去探望了。”嘴角撇出一抹不屑的笑,等她嫁过去,啥乡下亲戚都甭上门。 苏英秀拉着冯春苗喋喋不休地说着张建平的好,她憋了好久一直想说,不过建平的意思他们认识时间太短,怕她爸妈不答应让她不要说,这下终于能说出口了。 冯春苗的嘴咧得大大的,她就说她闺女是个有出息的,注定是个城里人,看看现在都能给她找个城里女婿,她心里美滋滋的,乐了一会,话儿一转,说起张红霞来,“你嫂子生了,明天跟我去医院看看你嫂子和侄女,顺带把那张建平叫来让我认认人。” 苏英秀脸上的笑容一僵,冯春苗看出端倪,眼一瞪,“怎么,张建平不乐意见我?” “不是不是,”苏英秀吱吱呜呜地说:“我,我不小心碰了一下张红……嫂子。”她就回来拿点钱,张红霞缠着问东问西烦死人了,她就碰了一下张红霞的手,人就摔倒了,“……是她抓着我不放,我就甩了下手,妈,我不是故意的。”听冯春苗的意思张红霞流血了,苏英秀急急解释,“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我不知道她出血了。” 冯春苗指着苏英秀说不出话来,咋就生了这么个讨债的,万一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她还想不要要名声了。 第二天苏英华提着煲好的汤跟陈志军去医院,张红霞的病房里发出一声怒吼,“给我滚。” 苏英华推门的手一顿,门从里面打开了,苏英秀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与苏英华撞了个正面,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苏英华,脸色难看地从小两口中间穿了过去。 冯春苗劝着说:“英秀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你不是没啥事,英秀也诚心道歉了,你看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张红霞冷哼一声,扭过头,见到门口的苏英华两口子,脸色缓和,“英华,志军你们来了。” 为了苏英秀,冯春苗能对张红霞低下头,但那也只在张红霞一人面前,没看她连苏卫国这个儿子都给打发出去了,苏英华这个不受她待见的女儿来了,她怏怏地住了嘴坐到一边去,可她不想在苏英华面前丢人。 苏英华淡淡地叫了声妈,把陈志军手里的拎着的汤放到张红霞旁,目光一扫,问“宝宝呢?” 张红霞立马红了眼,“饿了哭了半天,我这没奶,你哥抱出去看能不能弄点吃的。”她越发的恨苏英秀,不是她,宝宝不是早产,自己也不会身子虚没奶。 第58章 五八 这事苏英华也急不来,她只能用话宽慰张红霞,拿起刚放下的鸡汤,“要不嫂子你喝口鸡汤试试?” 张红霞挤出个笑拒绝了,她刚喝过冯春苗带来的汤,现在吃不下,不过她还是对苏英华说着感谢的话,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苏卫国小心翼翼地抱着宝宝回来了。 苏卫国边跟小两口打招呼,边轻轻地把睡着了的宝宝放到张红霞身边,苏英华见苏卫国一脸的憔悴,眼底有浓浓的黑圈,“哥,你今天回去休息,我来照顾嫂子,明天你再来换我。” 苏卫国昨晚整晚没怎么睡着,大人孩子稍有个动静,他就得起来看看,有时候刚闭上眼孩子就哭了起来,一晚上压根都没消停过。苏英华的话他不是不心动,只是…… 苏卫国正思索着,张红霞就说:“英华不麻烦你,有妈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你。”哪有嫁出去的大姑子伺候她月子的道理,又不是没婆婆没妈,她看向冯春苗,“妈,你说是不是?要不英秀也可以的。” 冯春苗一怔,很快地火气上来,然后又压了下去,她听懂张红霞的言外之意,张红霞拿苏英秀的事威胁她,虽然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应下,她会怎么遭英秀,不过冯春苗看张红霞的语气神态,怕是对英秀不利。 被捏住软肋的冯春苗黑着脸应了下来,即便在场的人都看出她的心不甘情不愿,却没人在乎,倒是苏卫国在离开前不放心地问:“红霞,真不用我留下来?”他妈能照顾好大人小孩吗?要不还是让妹妹留下来看一碗。 张红霞催着他回去好好休息,“不用了,我妈他们大概还不晓得我生了,你回去给他们报给信。”自家男人的辛苦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哪舍得他连续熬夜没得睡。至于冯春苗,呵呵,有苏英秀的事在前,她不怕冯春苗不尽心。 苏卫国犹豫了,昨天慌里慌张的,倒是忘了通知岳母大舅子他们了,对冯春苗叮嘱几句,“妈,这是孩子吃的奶。”指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有盖的搪瓷杯说,“要是不够吃的话,去医院对面左边倒数第三家林大娘家,她儿媳前两天刚生,我跟她们说过了,红霞有奶前麻烦她帮着喂咱家的孩子。” 这家医院的妇产科就张红霞一生过孩子的,张红霞没奶,宝宝又饿得哭闹厉害,两口子正焦急得不得了的时候,经护士指点,苏卫国抱着孩子找上了门,好在这个时候人都实在,听了苏卫国的难处,看着哭的满脸通红的宝宝,二话不说就应下把自家孩子多余下来的口娘给苏卫国家的孩子。 张红霞这次一共住了整整十天的院,苏卫国、冯春苗和张红霞娘家轮流照顾,苏英华隔个一两天拎着汤过去看一下,得了消息的刘胜美住的近,见天儿过来送饭,也不知是汤起了效果还是张红霞底子好,小平安,苏卫国给宝宝取的名字,小平安出生的第三天张红霞就有奶了,平安不再需要裹得严严地给抱出去找奶喝。 冯春苗看着一天天的费用,心口发疼,可除了干着急外,她什么都不能做,张红霞说了,如果不让她住院,她就把苏英秀做下的事说出去。 只要冯春苗尤强拉张红霞回家的念头,张红霞就拿苏英秀说话,若是以前冯春苗还不至于如此顾虑,只是自从听苏英秀说过张建平,冯春苗对苏英秀的名声更加爱惜,根本就不容许她的名声有瑕疵。 其实张红霞不需要住这么久的医院,只是咱也说过,这个医院的妇产科很冷清,张红霞的剖腹产手术还是医院的第一例,这个县城的第一例,在此之前压根就没人拿过刀在产妇肚子上动手术。 这也怪不了医院,这个年代的人会来医院检查怀孕没怀孕,但是生呢,一般都是在家里生的,即使来医院也是自个生,像张红霞这样的剖腹产在之前一个都没有。 张红霞被送来的时候情况很危急,她又没意识了,想要她自己生,是不可能的事。眼见人再耽误下去就不行了,医生只好硬着头皮做起手术,整个过程他的手一直微微抖着,到最后缝合的时候抖得更厉害,整个伤口缝的弯弯扭扭,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 医生是头一回做手术,为了安全起见,在张红霞住院七天后拆完线,他也不急着让张红霞出院,又留院观察了三天,看没啥问题了,张红霞这才被允许可以回家了。 当医生宣布张红霞出院,冯春苗是最高兴的,她差点就喜极而泣,眼泪是没掉下来,不过在眼眶里打转,她捂着胸口,这个习惯是短短十天养成的,“回家好,你们爸都没见过平安。” 相比冯春苗被迫得几乎每天来医院报道,苏德富除了第一天出现过,后面是一次都没有来,连个口信都没托人带过。 张红霞出院那天,她娘家人一大家子和陈志军都在。大人小孩裹得严严实实,苏卫国抱着张红霞,身后张红霞的妈抱着小平安,小心地把两人放到铺了厚厚被子的牛车上,张红霞大嫂立马把一旁的两床被子给盖到他们身上,全身的角落压得很紧,不让风有空隙灌进来。而苏英华却已经在苏家准备好了房间,屋子里里外外扫了一遍,床上的被褥啥的早几天就洗过换好,就等着张红霞和小平安回来。 听到苏家院里的的嘈杂声,苏英华知道人回来了,忙把开着透气的窗户关上插销,环顾一圈,见屋子里妥妥的,满意地去迎人。 张红霞躺在床上,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闻讯赶来看小平安的人很有眼色地起身离开,苏英华和陈志军是最后走的,他们要送张红霞的娘家人。冯春苗一到家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苏卫国离不开,张红霞有事能将就,但小平安一个不懂的娃,他可不管你是不是有事,一个不高兴就哭闹,这送人的任务就只能是苏英华两口子来。 陈国强送走了来买烟的人,他踱步到厨房,“小平安到家了?什么时候我去看看小平安?”他连见面礼的红包都给准备好了。 苏英华跟陈志军两人在小平安出生的第一天就给了见面礼,陈国强和小两口没分家,他不必再单独给一份,实在是陈国强心心念着奶娃子,又有把小平安抱回家住几天沾沾喜气的盘算,很大方地包了十块钱的见面礼。 “我们走的时候小平安刚睡下,爸,明天让志军跟你一块去。”苏英华炒着菜说,志军也喜欢小平安,自己抱小平安的时候一直盯着小平安看,让他抱他又不敢。苏英华想,自己男人想必是很乐意陪陈国强去看小平安。 苏英华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感觉昏昏欲睡,这几天老是精神不济,一副想睡的样子,在医院妇产科进进出出,她不是没怀疑过自己怀孕了,可她身上的那个昨天来了,怀孕的可能很小,而且怀孕的征兆,除了想睡觉,什么恶心呕吐都没有。 或许是这几天累着了,苏英华迷迷糊糊地想,她在临睡前庆幸没把怀孕的猜测告诉陈志军,要不然这会儿陈志军指不定得多失落。 “国强叔,国强叔~” 苏英华坐在屋里缝着鞋垫,听到喊声,忙放下手头的针线出去。 “志军媳妇,你在家呀,国强叔呢?家里酱油没了,我来打个半斤。” 苏英华快速推开小屋的门进去,“四嫂,你叔出去了,”陈志军父子一早就去看小平安了,接过陈四嫂手里的酱油瓶,手脚麻利打了一斤酱油。 陈四嫂打了酱油也不急着走,她拉了张椅子坐下,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嫂子是你妹子推的?” 苏英华垂眸,不吭声,这是事实,但也不是啥好事,她是看不惯苏德富一张,但也没有想象把家里的丑事宣扬出去,说出去苏英秀讨不了好,她也躲不开,毕竟在大伙眼里,她也姓苏,便是嫁了出去也是那家子的女儿。 可要她为苏英秀的事扯谎,她又不愿意,索性闭嘴不说。 陈四嫂瞅了瞅苏英华,压低声音继续说:“你嫂子出事那天,不少人看到你妹子慌张地从家里跑出来,没多久就传出你嫂子出事了。”苏家附近就是溪,那天不少人在那洗衣服,苏英秀的举动被她们看在眼里,前后一联想,还有什么猜不到。“当天晚上你爸妈动手打你妹子了,差点没把扫帚给打断。” 她心里唏嘘不已,苏德富两口子向来把苏英秀捧在手心里疼,她们这伙人何时见过两人动手打她,可这次要不是她们在外听着声音不对冲进去把苏德富劝下,苏英秀不死也半残。 第59章 五九 陈四嫂瞟向苏英华,见她像根木头桩子似的,面无表情,撇了撇嘴,暗道一声没劲,站起来,拍拍屁股,边走边说:“我回去了,你四哥还在家等我做饭。” 苏英华抬起头喊道:“陈四嫂,你还没给钱呢。” 陈四嫂人一顿,回转过头,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哎呦,瞧我这记忆,”她摸了摸口袋,把身上的口袋一个个翻出来,突然拍了下额头喊,“出来的急忘拿钱了,志军媳妇,你看要不我先欠着。” “陈四嫂,你上回的盐钱,上上回的油钱还没给。”自小卖店开张以来,一直有人赊账,有的是真忘记带钱或者一时给不出,有的是每回来买点东西都不给钱,这样的人不多但也有那么几个,陈四嫂就是后者中的一个。前者呢,很快就会把欠下的钱还清,而后者陈国强又拉不下脸来讨要,用他的话说都是亲戚,不好撕破脸皮。 陈国强是个心软的,从他出手救济苏德富一大家子就看的出来,他不好意思要,苏英华却不觉得不好意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站到陈四嫂跟前,朝她伸手,“陈四嫂,要不你回去拿钱,这瓶酱油先放我这里。” 陈四嫂瞧了瞧手里的酱油瓶,快速地把手往身后藏,勉强笑着说:“不用这么麻烦你,下回我带来给你就是。”陈国强家大业大,就毛几块的也好意思跟她计较。 她说着绕过苏英华要开门,苏英华“啪”地一下按住门,“陈四嫂,你还是回去拿钱,记得盐钱、油钱也一并带来。小本买卖,可经不起你这样赊账。” 她说得不留情面,陈四嫂要真没钱,她也不会硬着讨债,像小陈村几户没儿没女的老人,陈国强一向是半卖半送或者直接不要钱,实在是陈四嫂家不穷,甚至可以说是小陈村较富裕的,她不是拿不出钱,就是不想给,想沾点便宜。 对这种人,苏英华觉得就要不给面子地直说,什么亲戚之情,对方都没当回事,他们又何必心心念念呢,而且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是一个出了五服的兄弟媳妇。 陈四嫂装作没听到似的,握着门把要开门,门却浑然不动,“志军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回头就把钱给送过了,怎么你不信我?” 苏英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还真不信你。”这话你跟陈国强已经说了两回,可就不见你从兜里掏出钱来。 陈四嫂徒然脸色骤变,怒气横生,瞪大了双眼,苏英华毫不退缩地瞪了回去。 在心里把陈国强一家骂了个遍,陈四嫂看苏英华的这幅架势,知道她是铁了心让自己给钱,沉下脸,走了回去,“你家的东西精贵,我吃不起,不要了。”把手里的酱油往货板上重重一放,自言自语地说:“有了钱就瞧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有这么当亲戚的,不就是几毛钱的酱油都舍不得。”边说边不忘瞥向苏英华。 苏英华直接拿起酱油瓶,又找了个碗,在陈四嫂不忿的目光下,把酱油倒进碗里,然后她并没有把酱油瓶还给陈四嫂,在陈四嫂伸手过来拿瓶子的瞬间,反而快速地提着瓶子走了出去,让陈四嫂扑了个空。 “哎,你要把我家的瓶子拿哪去?”陈四嫂跟在后头喊道,“酱油也还给你了,这瓶子是我的,你还给我。”她还指望回家后灌点水进去,一样能当酱油用。 她快步追上了就要夺瓶子,苏英华躲了开,“别急,陈四嫂,里面还有酱油呢。” 陈四嫂脸色难看,苏英华往酱油瓶里灌了水,塞上木塞左右上下来回晃动,再把水倒掉又灌,一样的动作做了两次,这才把瓶子还给陈四嫂。 陈四嫂愤愤的走了。 “陈四嫂,别忘了把盐钱、油钱送来。”苏英华在她身后喊道,“你没空的话,我让志军过去拿。”人人都怕陈志军也不是啥坏事,这样的时候能拿出来吓吓人。好几回有人开口说赊账,陈志军一出来就立马改口来着。 陈四嫂一踉跄,走得更快。 不到九点半,陈志军父子就回来了,其实他们出门才半个小时,路上耽误的不算,就在苏家待了十分钟。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碰上小平安醒来,让苏卫国抱出来看了一会,小平安就饿了,他又不能跟进张红霞的屋里去,等小平安吃饱喝足,苏卫国出来说她睡着了,他们只好就回来了。 陈国强坐下,笑着跟苏英华说起小平安,“我看小平安长得有点像你?”不知道以后他的孙子孙女像谁?目光在小两口间扫了一眼,额,孙女还是要像英华,孙子的话像爸妈都行。 像她?苏英华停了一下针,回想小平安的长相,开始几天小平安脸红通通皱巴巴的,后来渐渐张开了,眉眼部位倒是有点像她,或者是想苏卫国,这具身子跟苏卫国蛮像的。 “闺女像爸,远鹏像我嫂子。”在那个家像她不是啥好事,也不知道苏德富看到孙女会不会想起陈玉娟?她嫁出去后就不怎么见到苏德富,偶尔碰上了苏德富都是匆匆撇开眼不看她。 不到响午。陈四嫂就把欠着的钱还上了,其实她是不想还的,可她实在怕陈志军上门来讨钱,以前的陈志军就敢拿刀看亲妈,现在脸上添了疤的陈志军看起来更恐怖,她一个关系远着的嫂子惹不起。当然陈四嫂顺带向陈国强告了状,话里话外苏英华这个新妇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敬长辈。 陈国强是老好人,但他不糊涂,人前人后地护着儿媳妇,“是我让志军媳妇这样做的,你有话就冲着我说,跟个小辈计较啥。” 陈四嫂能对苏英华有意见,那是仗着她自己年长,有辈分的优势,这点优势在陈国强面前就不够看,她还得喊陈国强一声叔呢,听了陈国强的话,当即灰溜溜地走了。 之后他对苏英华说:“以后别人要是说你什么,你就推到我身上,看他们敢不敢再多嘴。”他对苏英华这个媳妇满意地很,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苏英华听得莫名其妙,问陈志军,陈志军只是摸摸她的头发,“你听爸的就是了。” “英华,西山的林大娘家有种蛋,你去不去?”张春兰扛着锄头站在陈家门口冲屋里喊。 天气一日日暖起来,她盘算是时候可以孵小鸡了,记起苏英华曾经说过要养小鸡,特意过来问问。 苏英华缓缓地走出来,“婶子,我不去了,你看家里的鸡窝都满了。”指指角落的鸡窝,连一旁的猪圈都当*窝了,这里起码有二、三十只,这两天陆陆续续卖掉了二十五只,要不然更多。 当初她想要养鸡,是看鸡窝放那也浪费,养鸡又不费事,可现在,家里收来的鸡都快没地方养了。 陈家鸡多,身为邻居的张春兰哪不知道,她问的时候已经猜到答案,不过她答应过苏英华挑种蛋叫她,就张嘴问一声,听了苏英华的回答也不意外,“那我自个去,今年家里准备多养几只,到时候你们家还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嫂子你放心,有多少我们收多少?”前几日陈志军和几个饭店说好给他们提供鸡,家里的这些鸡下午全都要拉走。 送走了张春兰,苏英华走到小屋前,冲里面的陈国强说:“爸,你先吃饭,我去给志军送饭。” 小陈村今年不分地,还是大伙一起干。眼见快春耕了,陈大队长开了好几次会都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直接拍板说分地的事以后再提,今年一切照旧。再不干活,整个村就没得吃了。 陈志军时隔十年重回生产队干活,苏英秀跟陈国强留在家里。原本苏英秀也得下地干活的,只是她怀孕了,陈志军和陈国强说什么都不允许她下地干活。现在不比以前,不干活得挨批,只是不干活没工分,比起工分,陈志军父子更是看重苏英华肚子里的孩子,两人先后跟陈大队长打招呼,面对这两个人,陈大队长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人都说他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没报上儿子(孙子),(儿)媳妇怀孕了就盼肚子能稳妥,陈大队长只能应了下来。 而陈国强一则他上了年纪,二则是他腿脚不便,去了也是拖人后退,早几年领着放牛的活,今年连这个活也不做了,专心留在家里卖东西,顺带给苏英华搭把手。 说来苏英华发现自己怀孕的事,挺波折的。她前些日子犯困,是有怀疑有孕,只是后来来了月事,心中的那点猜想就打消了,不过葵水来了两日就走了,然后开始恶心干呕,跟陈志军一说,陈志军高兴过后仍不住担忧,当天就带着苏英华去医院检查,检查出怀孕一个多月了,陈志军和苏英华都高兴坏了。 第60章 六〇 陈志军说来也二十八岁了,这么大的年纪哪有不盼孩子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媳妇有了,家里也有了进项,大富大贵谈不上,可吃喝不愁,现在对他来说就差了个孩子。只是两人结婚不久,不敢说出来,怕给媳妇压力。每次碰上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抱着孩子他都羡慕的很,尤其是媳妇娘家大舅哥,两人岁数差不多大,可大舅哥已经有儿有女,小女儿还是他看着出生的,看到长得像媳妇的小平安,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自己跟媳妇两人的孩子的模样。 他媳妇有了,他要有孩子了,陈志军嘴咧得大大的。 他先是满心的喜悦,随后想起媳妇前两天来了月事,有了大舅嫂的事在前头,大舅嫂不就是身下出血才让小平安早产,那媳妇呢?孩子呢? 陈志军紧张担心地向医生询问,一大老爷们问起这女人家的事也顾不得不害臊,满脸的忧心,听医生说无碍,他放下提着的心,长长地舒了口气,紧跟着又问起医生媳妇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项,头一回当爹,他在医生说话的时候恨不得拿支笔找张纸,把医生的话给记下来。 虽然没有笔和纸,但他拉着医生一连问了好几遍遍,直到他把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背下来才放过医生。 苏英华的心理的喜悦不比陈志军来的少,别看她很冷静地接受了换了个壳这样荒诞的事,但她觉得在自己在这个世界就像是个无根的人,可这会儿不一样了,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有了牵挂,她心安了,有了真的在这里扎根的感觉。 她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竖着耳朵聆听医生说话,望向陈志军的眼睛含着她未所察觉的笑意,小两口不经意间对上眼,相握的手缠得更紧。 媳妇怀孕了,陈志军变得小心翼翼了,他甚至都不想骑车载媳妇回去,怕路上颠簸摔了媳妇,实在是张红霞这个前车之鉴让他胆战心惊,最后还是忧心走久了累着媳妇,他这才不得不骑着车载媳妇回去。 饶是这样,他也只敢在在平坦的大道上骑,而且骑得很慢,碰上崎岖的山路,他就一手推着车一手扶着媳妇慢慢走,走一段停下了歇一会,以往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 要说苏英华怀孕除了两口子外,要数陈国强最高兴,这位笑得合不拢嘴,连拐杖都不要,想着凳子没有靠背的,找了张椅子亲自搬过来让苏英华坐下不要累着,眼睛时不时地瞄向苏英华还未凸起的肚子。 当即发话家里的活不用儿媳妇做,全都由着他们父子两来。 陈国强说这话的时候,陈志军在一旁连连点头,没过一会就被他爸说孙子孙女饿了给撵到厨房做饭。 苏英华怀孕证实后的头几天,她无所事事了,就是喝口水,都是陈国强和陈志军父子争相端到她面前,更别提洗衣服做饭,刚动个念头,那对父子就会同时说话。 “我来。” “让志军做。” 她要是起个身走动,只要陈志军在,陈志军就会伸着手扶着她,那护着的模样好像她是瓷娃娃,一碰就碎,陈志军不在的话,有陈国强呢,他缓缓地跟在旁边看着。 苏英华禁不住想如果不是医生说要适当的动一动,她都要怀疑这对父子巴不得她躺在床上不动。还是后来张春兰见了过来劝了几句,这父子俩才不再这么的小心谨慎,不过稍重的活依旧不让她做。 当爸的陈志军干劲十足,把陈志党走后不干了的捞鱼大业又给重新捡了起来,鱼再少也能卖个几个钱,而且不卖也能给媳妇孩子加个餐。 他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比往日早起,把前一天一家三口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做好早饭,然后到海边捞网放网,吃过饭去地里干活,地里收工去山上转一圈,收工早的话将家里的鸡、鱼和鸡蛋给拿到城里卖,顺带进些货回来。 累是累了点,但陈志军心里甜滋滋的,每晚搂着媳妇,摸着她的肚子,一天的疲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志军累得欢乐,苏英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陈村正抢种,中午就留了一点时间给大伙吃饭,大伙就随便带点馒头咸菜,草草对付一顿,陈志军开始也这样,不过苏英华心疼他劳累一天,还只吃硬邦邦冷冰冰的馒头,每天就下大力气在吃的上面,为了陈志军能少跑点路,多点时间休息,她不想陈志军啃馒头,也不要陈志军中午回来吃饭,每到饭点直接把饭给送过去。 就这送饭的活还是苏英华费了一番口舌给争取下来的。好在小陈村的耕地离家不远也不难走,在她保证不会累着的情况下,陈国强这才同意由她给陈志军送饭。 苏英华提着饭盒往陈志军忙活的那片地走去。她到的时候,他们还在地里干活。有那眼尖的妇人看到苏英华,忙冲着陈志军喊道:“志军,你家媳妇又给你送饭来了。” 要她说,村里就没有人像苏英华那样好命,哪个女人怀孕了不是照常下地干活,也就苏英华肚子都没开怀,这地理的活就不干了,听说在家就啥也不做了。当初两人结婚,他们还可惜苏家闺女这朵鲜花插到了陈志军那坨牛粪上,看陈志军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是个疼老婆的。现在呢,是个女的都羡慕苏英华。 不光是这妇人如此想,有同样想法的人很不少,他们望向苏英华的眼里神色不一,苏英华不用看也能猜到,无外乎是羡慕、嫉妒和不甘,这几天她都见惯了。 她在人堆里一眼就找到了陈志军,冲着他笑了笑,然后缓缓地走,向着路边的一颗大树底下移去,那是往日陈志军吃饭的地方。 原本埋头苦干的人纷纷直起腰发出一阵欢呼声,苏英华的到来意味着他们快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在苏英华站到树荫底下的时候,陈大队长终于发话休息吃饭了,地里的人各自散开,各找各的家人。 陈志军快步地走向苏英华,先是瞅了瞅她的脸色,又把目光移向她的肚子,关切地问:“累了吧。”从心里将,他对媳妇给他送饭既高兴又是担心,媳妇心里有他,可他也忧心她跟肚里的孩子,而且他一大老爷们的,哪那么金贵,吃啥不是吃。 想是这么想,不过见媳妇来了,他又乐开了花,嘴角的弧度都咧到耳边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打心眼里的开心。 陈志军让苏英华坐着不用动,自己拿起饭盒快速地扒饭,他媳妇不等她吃完饭是不会回去的,他得赶紧吃完让媳妇回去歇歇,这日头晒,待久了热着呢。 “你慢点吃,当心咽着了。”苏英华端着一碗鸡汤到他嘴边,陈志军吞下嘴里的饭,就着媳妇的手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陈志军吃的香,可有人就不咋样了。挨着他们不远的马盼娣一家子跨着脸,陈志宝用力吸吸鼻子,是猪肉饭的味,伸长脖子往陈志军碗里看,只是陈志军背对着他坐,高大宽阔的背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到手里头的硬邦邦的馒头上,忿忿地咬了口,越发不是滋味。 他兄弟吃的是香喷喷的猪肉饭,而他在这啃馒头,还不是细面馒头,吃下去咯喉咙,陈志宝一个不爽扔了手里的馒头,馒头落到地上滚到斜对面坐着的马盼娣跟前,她忙捡回来拍拍上面沾上的草和泥土,“志宝,咋不吃?下午还得干活。”志宝心里想什么她哪不知道,不说志宝了,她心里也不舒服,可要让她去问陈志军讨要,她不是没试过,第一天就试过了,非但没有要到反而惹毛了陈志军,到今天都没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不就是说了苏英华几句吗,这当儿子得还给她这个妈甩脸色,真真是反了天,马盼娣看了一眼陈志军,陈志军似有察觉的转过头来,只见他妈慌张地移了眼,他又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跟苏英华说说笑笑。 她从饭盒里重新了个新的馒头,倾着身把新馒头塞到陈志宝手里,陈志宝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陈志军那边,干巴巴地憋出三个字,“我不吃。”作势就要扔,一旁的张青青一把夺了过去,“你不吃,我吃。”马盼娣做的馒头数有限,分到她手里就一个,即便她后来又从马盼娣手里抢来了一个,但仍旧是吃不饱。 她正没吃饱,见陈志宝手里的新馒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抢了过来,忙一口塞了进嘴里,她不咬上一口,等马盼娣回过神来保管会来抢。 张青青猜的没错,马盼娣愣了一下,随后就扑了过去要夺回来,只是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张青青,她就像个饿死鬼似的三口就把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馒头给吃完了。 马盼娣哪甘心,她扑到张青青压在她身上,手扣着她的嘴巴,“吃吃吃,就知道吃,哪有女人抢自家男人吃食的,你给我吐出来。”那是她儿子的口粮啊,就是她在分馒头上面都是紧着家里的两个男人来的, 她一想到儿子下午得饿肚子,心里对他有多疼惜,对张青青的恨就有多大,她手头的劲越来越大。张青青本就吃的匆忙,嘴里的馒头没咽下去,就被马盼娣重重地压了个正着,嘴又被她给大力扳开,一时没注意,呛住了。 她嘴里塞满了馒头,说不出话,嘴呜呜地响,手脚拼命地挣扎,手乱舞脚乱蹬,可马盼娣以为她是在反抗,费了翻力气去压制,一时没注意到张青青的眼睛开始翻着白眼。 第61章 六一 陈邦强在马盼娣和张青青干上的时候急的团团转,他有心去拉架,只是被马盼娣抽空瞪了一眼,胆怯得又缩了回去。 “别打了,别打了。”陈邦强搓着手立在一边,嘴里不断地劝着,好好的怎么就又打起来了? 马盼娣心中得意极了,以往跟张青青交手没一回是占上便宜,这回终于占了上风,哪会听陈邦强的话停手,而张青青便是想要住手,也有心无力,她都喘不过气,感觉浑身的力气正渐渐流失。 陈邦强没法子,求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四周,离得最近的陈志宝耸拉着脑袋坐在,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压根儿就没在意两个扭打的女人,即便这两人一个是他妈,一个是他媳妇,其中他妈还是为了他打架,而不远处倒是有不少人往这张头探脑,不过却没人站出来帮腔,至于那些个站着叫好起哄的,陈邦强也不指望他们相帮。 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看向旁边的陈志军,陈志军背对着他们低头吃饭,他嘴巴张了张,转而一想,这个儿子跟打架的两人关系都不咋的,求救的话说不出口。 陈邦强失望地收回目光,垂眸,不料撞见张青青的异样,心一咯噔,忙上前用力地拉开正起劲的马盼娣,马盼娣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眼,张口破骂,“挨千刀的……” 骂声骤然止住,她张大的瞳孔中充满了害怕,转而脸色一白,只见张青青脸色青紫,睁着双眼,陈邦强拍打她,她都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躺在那。 马盼娣吓坏了,手脚并用,屁股着地地后退,慌张地说:“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她装的……”头摇得如拨浪鼓,张青青一定是装的。 “志宝媳妇,志宝媳妇,”陈邦强手抖个不停,他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拍着张青青,嘴里不住地叫唤着她的名字,“张青青,张青青醒醒。” “战场”突生变故,看热闹的人瞠目结舌,随即交头接耳,此起披伏的说话声嗡嗡响个个不停,有那胆大的凑上来看,不过还没挨近就被陈志军给挤到一边去。 马盼娣和张青青打起来,陈志军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他懒得理会,咽下最后一口饭,听到旁边动静不对,他脸色一变,忙过来救人。 “死人了,出人命了。” “陈志宝媳妇死了。” 胆大的不只是一个人,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当即吓地囔了出来。 人群陷入沉寂不过一秒,当即炸了。 马盼娣软瘫在地,她一脸的迷茫不知所措,无数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似乎一无所知,脑子一片空白,张青青死了? 她怎么会死呢? 骗人的,张青青没死,她是装的。 马盼娣转动的脑袋看向四周,嘴巴挪动,急着要向人解释,可周遭的人无一不是用厌恶、恐惧的目光看着她,对着她指指点点。 “……看就是马盼娣下的手,杀人偿命,这回她算是完了……” 不,不是她,不是她做的。 她没杀人了。 马盼娣惊惶万状,全身的骨头都在抽搐,嘴抖个不停,拼命想说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她动了起来,狼狈地爬着前行,挤进人群,抓住傻站着的陈邦强的手,说的又急又快,“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邦强,你帮我,帮帮我。”她不要坐牢,她不想死。 声音又是凄厉又是哀求。 她的泪糊花了脸。 陈邦强第一次真正的生马盼娣的气,他知道自己没本事,比不上其他的几个兄弟,媳妇嫁给他是委屈了,所以他什么都依媳妇,媳妇说分家他二话不说就跟大哥陈国强提,媳妇说二儿子过继,他心里再不愿意也咬着牙同意了,媳妇说儿子彩礼钱不够,他任由她“卖”了两个女儿换钱,家里家外媳妇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多时候即便媳妇做的不对,他也不忍心指责,由着她闹,可他没料到惯来惯去竟然惯得媳妇行事越来越没个分寸,无法无天。 他想起鸡飞狗跳的家里,想起渐行渐远的兄弟,想起自嫁出去后断了音讯的二女儿,想起在他面前沉默寡言的二儿子,陈邦强气过之后,懊悔不已,是他错了,他就不该一让再让,要是他在马盼娣面前立得起来,马盼娣又如何会一意孤行,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今天这事又怎么会发生。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他怎么帮? 他头一次强硬地甩开马盼娣的手,“振兴他妈要是有个万一,你就抵命吧。”他就是个没本事的,已经护不住大哥陈国强、儿子陈志军、女儿陈来娣、儿媳张青青,那马盼娣也护不住。 陈邦强满心的萧瑟,如果儿媳妇这次没事,自己以后绝不会再任由马盼娣胡作非为。 他不再看马盼娣,目光投向陈志军和张青青。 “你……”马盼娣惊愕地说不出话了,望着陈邦强冷硬地侧脸,突然不认识了,但这个时候,她没心思去猜想陈邦强的变化,心中惶惶不安,如果陈邦强不管她了,她该如何是好? 对,儿子! 她还有儿子,志宝肯定会替她说话的,她那么疼他。 马盼娣望向陈志宝原来坐着的地方,哪里空空如也,她急急忙忙地在人群里寻找陈志宝的身影,失望地发现陈志宝不见了。 心底的那丝希望破灭了,她浑身发寒,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整个人沉寂在恐惧之中。 得了消息赶来的陈大队长紧张地问陈志军,“志军,人怎么样?还有救吗?”他就离开了一会,怎么就闹出人命来了? 陈大队长瞪了一眼马盼娣,这妇人心真狠,对着亲儿媳都下的了手。 陈志军没说话,手忙个不停,又是抠挖张青青嘴里的馒头,又是按压肚脐上方,又是心肺复苏急救。 “咳~” 张青青咳了一声。 在陈志军急救的时候,四周的人不断围了过来,就张青青的生死议论不休,听到张青青的咳嗽声,全场静了静,反应快的人惊呼,“活了,人活了。” “呀,还真给救活了。” “都让让,别围在这里。”陈志军停了手,冲着围过来的人喊道,张青青躺着的上方全是一个个人头,把她围得密不透风。 陈志军原本就很有震慑力,再加上他“救活”了众人眼里的“死人”张青青,大伙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是敬畏,他一发话,心里再是好奇,大伙也顿时做鸟状般的三三两两地散去。 等苏英华拎着饭盒回到家的时候,把这事跟陈国强一说,“……陈大队长说三婶再敢生事,就让她滚回娘家去。” 陈大队长跟陈国强是同一个曾祖父,要换做上辈子苏英华那个年代,陈大队长就是族长,是有权让陈邦强休了马盼娣。可现在毕竟不是以前,陈大队长心里也明白他没有权力让陈邦强与马盼娣离婚,他不妨他口头警告、吓唬马盼娣。 陈国强拐杖重重地捶了下地,脸色瞬间黑了,一言不发。 “爸,你别生气,我看三叔经了这回的事,对三婶应该不会再纵容。”她亲眼目睹陈邦强对马盼娣刷脸色。 苏英华把陈邦强当时的态度学了一遍,陈国强感慨道:“他早该如此了,马盼娣咋那么能作,还不是他惯的,好好的一个家,就让这两夫妻给弄的支离破碎,现在知道悔了改了,晚了。”他越说越气,在他看来,陈邦强要是早点拿出个态度,也不至于家不成家,儿女离心。 马盼娣是能闹,但是如果陈邦强能压制都住她,她能闹出多大的事? 陈邦强家的是是非非,全是陈邦强自己不作为的错。 陈国强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别提他了,改不改地就看以后咋样,要真改了,也算是件好事。”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以前陈邦强不是没说过会管着马盼娣,可结果呢,还不是仍由马盼娣作天作地。他就不明白他们咋就宠出这么一个,说好听点脾气好,难听的话就是窝囊废。 陈国强他妈陈奶奶生了三个儿子,除了老大老三,中间的老二很小的时候就夭折,那个时候陈国强十岁了,陈邦强才刚出生。痛失儿子的陈奶奶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还是襁褓的陈邦强身上,身为家里的老小陈邦强可谓是宠着长大的。 别人家是惯出个霸王,他家到好,不知是不是太过顺心,要什么就有人递到跟前的陈邦强却是个软耳朵,没有半点自己的主张。陈奶奶不放心小儿子,就想找个有主意,立得起来的媳妇好等她百年后撑起小儿子的门户。 当初看中马盼娣,就是因为她是马家的长姐,能当马家半个家,娶进门后马盼娣安分了几年,只是等陈志宝出生,她有了依仗,立马想换了个人似的,要家里的人事事顺着她如她的意。 陈奶奶在临终的时候拉着陈国强的手后悔她当初看走了眼,让小儿子娶了那么个惹事精来,嘱托大儿子有机会的话多看着点小儿子一家。 陈国强想起他妈的遗愿,对陈邦强的不满也少了几分,说到底还是他们没把人教好,如果邦强真有心要撑门户,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出把力,了了他妈的心愿。 “让我说,那苏英华就是个祸害,跟她搭上关系的就没一个是好的。”李桂花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让她这片地头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张青青差点被亲婆婆害死的大事,即便当事人不在场了,人们讨论得依旧很欢,甚至因为不用顾忌当事人,反而能大声议论,显得更热闹。 李桂花那片地的人也同样说着张青青的事,李桂花却突然把话题给扯到苏英华身上。 “你们看不管是她娘家还是婆家都不太平。那些个老黄历就不说了,前几天她嫂子不是摔了一跤,差点儿一尸两命,婆家呢,张青青刚刚也差点没命,算起来三条人命。咱村一年死的也差不多就这个数,咋那好巧不巧出事的就偏偏是这两家?” 李桂花扫了一眼,心里满意地笑了,虽然他们都没搭话,但那神情动作分明是在听自己说,她克制住往上翘的嘴角,继续说:“你们还记得苏英华跳海的事,那是她沾了脏东西回来,跟她挨近了没啥好下场。一个娘家嫂子,一个婆家嫂子,谁也比不上她们跟苏英华关系来的近,先倒霉的就是那两人,亏得她们命大福大,没被苏英华给连累死。” 第62章 六二 李桂花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她家卫红的婚事黄了,凭啥苏英华像个没事人似的过上好日子,“苏家、陈家两家在苏英华跳海之前,哪有这么多的事?” “李桂花,你这话就不对了,乡里乡亲的谁家不是磕磕碰碰的,你敢说你家就没有那些破烂的事。”许菊挥了一下锄头,意外深长地看了一眼李桂花,“怎么就怪到苏英华身上?照你的说法,谁亲近苏英华谁就倒霉,咋不见陈志军父子俩有事,他们可比什么娘家嫂子、婆家嫂子跟苏英华亲近,苏英华见天儿跟他们一块,他们现在不是还好好的。” 不是她跟苏英华关系好,只是跟李桂花不对付,她娘家侄儿跟张卫红议过亲,就差临门一脚张卫红反悔,好,反悔就反悔,她家卫星又不是非张卫红不可,但这个李桂花实在太不厚道了,在卫星儿重新议亲的时候找上门去,差点弄黄了卫星的婚事。 虽然后来卫星顺利定亲,不过李桂花闹上这么一出,她们脸上也不好看。她妈还好,她嫂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怪她牵错了媒,让她在她嫂子面前抬不起头。 李桂花的话就骗骗不知情的人,她心里那点小九九,不就是想借机报复苏英华。张春兰早就告诉她了,那张卫红眼热人苏英华的手艺,拿乔婚事逼迫苏英华,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呸,活该! 自己教不好女儿,还怪到不相干人头上,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李桂花的不要脸。 李桂花被许菊的那一眼看的不自在,硬着脖子辩驳说:“陈志军他们不一样,男人本就比女人身上阳气多,又上过战场,身上有煞气,那脏东西不敢靠近,等着瞧,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跟着出事。” 她脸上戾气横生,不过李桂花快速地垂下头遮掩了,没被人瞧了去。 眼见许菊李桂花就要吵起来,一旁的人开始和稀泥,许菊到底跟苏英华关系寻常,犯不着为了她跟李桂花当众翻脸,转而同其他人说起旁的事。 只是李桂花的一番话,不管是真是假,这么多人终是有那么几个听了进去,并且信以为真。 苏英华突然发现最近不少人对她避之不及。 来买东西的人只找陈国强在的时候买,陈国强不在,宁愿空手回去也不跟她买,或者他们跟陈国强在小屋前一刻有说有笑,下一秒见到她的时候,立马找了借口走了。 几次去给陈志军送饭的路上碰上人,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就远远避开她,避不过的话,在她经过的人,人尽量往边上靠,不敢与她挨得太近。 他们表现得太明显了,苏英华不想发现都难。当然这样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黑了一圈的陈爱玲毫不见外地吃着糖果,吧唧吧唧地把她听来的话告诉苏英华,“那李桂花到处跟人讲你坏话,说你带衰,什么跟你走得近会倒霉。我跟你好着呢,我不也是好好。”她说得义愤填膺,不叫婶子直呼李桂花的名字。 “英华姐,你甭理他们,那些个就是眼皮子浅的,听风就是雨。”她安慰地说,“李桂花说什么就是什么,李桂花叫他们吃、屎,看他们去不去?” 苏英华笑了。 陈爱玲紧张了,她嗑瓜子的动嘴一顿,“英华姐,你别生气,要不我们揍那李桂花一顿出气。”英华怎么就笑了,不是应该生气吗?难道是怒极反笑? 她真挚地望着苏英华提出意见,露出只要苏英华点头,她就立马招办的神情。 苏英华脸上的神色更加柔和,她把剥好的瓜子仁推到陈爱玲面前,“我没生气呢,打人就算了,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吃吧。”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气的,只要不是她在乎的人,其他的人如何,她还不放在心上。上辈子更不好听的话都听过,李桂花的话比起来只是毛毛细雨罢了,真要一个个计较,上辈子她怕是早就气死了。 至于说李桂花传她谣言,苏英华真的一点都不奇怪,在她拒绝陈阿婆的要求那会,她就有准备会得罪了。 怪不得这几日陈志军心神不宁,情绪不佳,对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怕是他也听说了外面的那些谣言,不过没在她面前提起罢了。 苏英华正想着呢,王红梅跑了进来,大声囔囔,“英华,快,你家志军跟人打起来了。” “红梅姐,志军怎么样?”苏英华脸色一变,蹭地站了起来,“他不是去城里吗?怎么会跟人打架?跟谁呢?有没有伤着。”地里该种的都种下了,没啥活了,不用一天到晚都在生产队待着了,陈志军就载着攒了好几天的鸡和鸡蛋去城里了。 “还能是谁,李桂花的两个儿子。李桂花那个大嘴巴正跟人说你坏话,让志军给逮了个正着,志军就找她儿子出气去。”还是她跟陈志军告的状,李桂花说苏英华闲话说到她面前,她跟英华啥关系,那是比亲姐妹还亲,自然是跟李桂花吵了一架,正吵着瞧到陈志军过来,二话不说就扯着李桂花往陈志军跟前去,这个点还不到回来的时候。 关于村里流传的谣言,陈志军早就晓得了,担心媳妇气坏了身子,他跟他爸瞒着外面的流言从不在家里提起,可实际上心里气得很,只是苦于没有当场抓到人说闲话,他有火也发不得,只能明面上暗地里警告那些乱说话的人一番。 这回一听李桂花就是那谣言的源头,他拳头拽得紧紧的。 李桂花应该庆幸她是个女的,陈志军不打女人,不过她的儿子就没这么幸运。陈志军打不了老妈就打人儿子,找上陈阿婆家,心里憋了好几天的火,他每一次出手用足了劲,李桂花的两个倒霉儿子不是陈志军的对手,两人联手也斗不过陈志军,挨了几下就痛得嗷嗷大叫。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见儿子吃了亏,慢来一步的李桂花扑上去抓挠陈志军,陈志军不好跟李桂花动手,瞬间从打人的一方变成了躲人。 王红梅开始看得可乐了,后来看陈志军要吃亏,想要上去帮架,不过被她婆婆给拦了,所以忙跑来找苏英华,让苏英华去对付李桂花这老女人,反正苏英华和李桂花都是女的,没啥好顾虑的,打了李桂花也不理亏。 小屋里的陈国强听到了,走出来又问了问,只是苏英华急着赶过去,就让陈爱玲留在后头跟陈国强说明情况,自己则跟王红梅疾步往外走。 苏英华是恨不得立马赶到陈志军身边,不过她现在毕竟不是一个人,顾忌肚子的宝宝,她再急也不敢跑,只能脚下加快速度地行走。 而王红梅后知后觉地想起苏英华怀孕的事,后悔不及,就苏英华现在的身子哪能打架,有心想劝她回去,张了半天的嘴说不出话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唯有一路小心翼翼地挽着苏英华,心里暗暗决定等会她替英华对付李桂花,至于她婆婆会不会生气,王红梅暂时想不到。 等到了陈阿婆家,院里院外围满了人。隔着两三层的人群,传来李桂花的哀嚎声,“没天理的,你们老陈家的不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咋我儿子挨打的时候你陈大队长不喊停,怎么我都没碰陈志军一根毛,你们姓陈的就囔着住手,这不是欺压我们这些个外姓人吗。” 陈大队长扫了一圈,在场不少人露出悻悻然的神情,暗恼李桂花一竿子将寻常两家的口角上升成了小陈村姓氏矛盾,运了运气,“张满财家的,你这话就不对了,先不说姓啥,只要住这儿的,都是咱小陈村的人,再说了,你是外来嫁过来的不假,可你别忘了你婆婆姓陈,你男人、儿子、女儿身上流了一半姓陈的血。而且你那早逝的公公是入赘的,你男人刚生下那会姓陈。”出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就改姓张,他们老一辈还特意问过陈阿婆,只是看陈阿婆没意见,这才没逼着人改回来。 真要算起来,张满财不叫张满财,是陈满财,都是姓陈的,哪来的什么陈姓欺压外姓。 他瞥了瞥那些神情异样的人,见他们脸色缓和,心里舒了口气。 李桂花顿了一下,继续嚎叫:“陈志军打我儿子,欺上门来,咋算?大队长,你可不能仗着自己是那小子的堂叔,就拉偏架。” 陈大队长刚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了出来,好你个李桂花,刚刚拿着姓氏做文章,转头发现那路行不通,又扯着血缘远近的大旗,她哪只看到,哪只耳朵听到他帮着陈志军了。 来到这里后,他就吼了一声,“这是干啥?都给他住手。”然后让人拦住李桂花,这李桂花就躺在地里打滚,张嘴闭嘴就是他向着陈志军的意思。 他咋向着陈志军了,难道还由着他们在他眼底下打架不成?那他这大队长还有什么可当的。 陈大队长刚张嘴咬呵斥,从外面挤进来的苏英华抢先一步开口,“欺负?谁欺负谁?你说志军打人,你怎么不说说他为啥打人?志军不打姓王姓林的,干啥就偏偏打你家?” 苏英华瞅了一眼陈志军,看除了衣服凌乱了点外,没其他问题,转过头看着李桂花,一步步逼近去,“有胆子说,怎的就没胆子承认。” 李桂花看着气势凌厉迫人的苏英华,忍不住地后退步,转而又是一恼,她竟然被那个软骨头的苏英华吓到?恼羞成怒,人霍地上前一大步,差点就跟苏英华鼻碰鼻了。 对于苏英华的到来,陈志军可没有喜悦,他千防万防就是不想让媳妇知道这事,最后她不但知道了,还找上门来,见李桂花的举动,心惊不已,李桂花可不是什么良善的人,一言不合说动手就动人,有时候甚至不说一声就动手,怕媳妇吃了亏,他蹭蹭上前,把媳妇拉离李桂花,护到身后。 苏英华从陈志军身后走了出来,陈志军伸手拉她,她微不可见地冲着陈志军摇摇头,人也不往前去,挨着陈志军站,“你不说,我来说。李桂花,是你欺人太甚,你对旁人说我啥,说我脏东西上身,身上带衰,志军给我出头,那是你罪有应得。你也别想耍赖,你说这些话也没避着人,我想在场不少人应该都听你说过,这回你运气不好,好巧不巧让志军逮了个正着。就你说的话,要我说打死你也不为过。” 狠厉的语气,一院子的人响起倒抽一口气,谁都想不到曾经软绵绵的人会说出这么一句满含戾气的话。 李桂花脸一白,苏英华不给她机会继续说,“怎么着,就许你说,不许我们讨回公道。还是你觉得嘴上说说没啥不对,要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啊,可惜的是我不会胡说八道,我只会实话实说。”她怜惜地瞄了一眼李桂花,“当初张卫红……” 在苏英华看过来的时候,李桂花就察觉不妙,一听苏英华的话,立马尖声大叫,“不准说,不准说……” 这会儿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让苏英华闭嘴,看苏英华依旧张着嘴巴要说话,疯了般地扑上去想要捂住她的嘴巴,只是还没挨近,就被陈志军利索地放到在地。 陈志军护着苏英华往旁挪了挪,瞧着躺地上的李桂花哀嚎大叫,心里半点没有不好意思,他是不打女人,但跟媳妇安危比起来,他情愿自个动手,也不想媳妇有丁点的危险。 第63章 六三 话都说到这份上,苏英华最后还是说出了张卫红的事,不说她跟李桂花是因为张卫红结下梁子,就小陈村传的流言来讲,张卫红也不是全然无辜的,在那些个谣言中出了很大的力。 村里的谣言除了说她带衰外,还说她品行有问题。苏英华一听这个,就记起曾经张春兰跟她提过张卫红背着人说苏英秀与男人私会,话里话外影射她。只是苏英秀没被抓个现行,没有真凭实据的捕风捉影一向是信的人少,大伙听过也就哈哈一笑,图个乐趣,没放在心上,所以在当时没欣起什么风浪。 后来苏英秀被打了,虽然苏家是关起门来打的,但闹得动静很大,只言片语被人听去了,大伙想起早前的风声,慢慢地从说苏英秀闲话,到苏家,最后波及出嫁了的苏英华。 其中的过程少不了张卫红和李桂花的推澜助波,前有李桂花说苏英华晦气,后有张卫红私底下暗指她人品问题,不过大伙更惧怕、更在意的是苏英华带衰的事,苏英秀引发的闲言闲语反倒没那么的显眼。 可不显眼不代表就没这回事,苏英华直接把这账算到张卫红身上,对于这样子的母女俩,苏英华压根儿就没想要给对方留面子。 李桂花满心的绝望,她坐在地上茫然地环顾四周,苏英华小两口已经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地散了大半,可他们离去前异样的眼神却深深地烙在她脑海中,尤其是走得近的人眼中的鄙夷、厌恶,刺痛了她的心,使得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回她的卫红是彻底坏了名声。 随即李桂花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悔意,她后悔不该跟许家较劲,一心想找个比过许卫星的,她就该早早地将闺女的婚事定下来。 原来张卫红和许卫星黄了后,李桂花知道这样的大事瞒不住,当有人问起,她吱吱呜呜地把原因推到许家头上,后来见许家那边没吱声,她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再有人来问,李桂花张口就道是许家反悔了,又掉落了几滴泪,搞得大伙纷纷安慰起她们,有的甚至跟着他们大骂许家不厚道,还有好些人说要帮张卫红做媒。 只是李桂花嫌弃他们介绍的人要么比不上许卫星的本事,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如许家,找了借口一个个推掉了。 完了,全都完了。 苦心隐瞒的真相就被苏英华当着大伙的面囔了出来,李桂花知道不用等到明儿,过不了多久就会满村皆知,不用别人提醒,她就知道那些个原来有意向的人不会再上门了,以后也不会有知根知底的人相中卫红,她的卫红只有远嫁的份。 李桂花的脸立马狰狞起来,全都怪苏英华,如果一开始苏英华就没拒绝过他们,这会儿卫红都已经结婚了,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陷入偏执的李桂花不会去想非亲非故的,苏英华凭什么就非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她依旧错怪在苏英华身上,丝毫不后悔她说的那些编排苏英华的话,要知道在谣言之前,苏英华根本就没打算把张卫红退亲的真相说出来。 李桂花的两个儿子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伸着手去扶李桂花,李桂花一甩胳膊,躲开他们的手,自己撑着地缓慢地爬了起来。 正在她思虑着该如何报复苏英华的时候,留在最后的陈大队长发话了,“你也别再想着去举报陈志军了,不会有人来抓他的。” 陈大队长见李桂花不忿的样子,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不妨碍他说起来意,他不是被人喊来的,原本他就是要来张家,走到半路才听说打架的事。 李桂花身影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大队长,陈大队长淡淡地说:“早跟你说过上头的政策变了,陈志军做买卖不是投机倒把了,你偏不信,竟然背着我告到城里去了,你哪来的胆,有没有把我这个大队长放眼里。” 李桂花不久前跑来跟他举报陈志军投机倒把,他好言劝了回去,还把上头发下来的相关文件找出来,一字一句念给她听,原以为她听明白了,不想转身就往公社去。 陈大队长想起上头领导批评他工作不到位,没有把国家政策落实到村里,他是说不出的郁闷,连看都不想看李桂花一眼,警告道:“你要是不信,可以继续去举报,去县里、去市里,不过到时候有个啥事,可别怪我没事先劝过你。”说完就走了,当初他还以为李桂花是眼红陈志军赚钱呢,今天算是知道哪里是嫉妒,完全是报复。 李桂花心灰意冷,她唯一能想到要苏英华好看的就是举报陈志军,说苏英华谣言的时候,她信誓旦旦保证陈志军很快就出事,那是因为她已经去公社举报了陈志军,她一直在等着公社来人把陈志军抓走关进去,到时候苏英华将永远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又有她起先说的那番谣言,更是让苏英华抬不起头来做人。 今天她远远看到陈大队长跟一个看上去就不是村里人的男子一起,以为那人是来抓陈志军,按耐不住兴奋就不管不顾地说了,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可陈大队长的警告,彻底打碎了她的预想,不但陈志军是没罪,而且她还得罪了陈大队长,向陈大队长举报那会,她觉得陈大队长包庇陈志军,越想越不甘,脑子一热壮着胆偷偷地向公社举报。 李桂花晓得她这番举动引起了陈大队长的不快,想到以后陈大队长会为难他们一大家子,她打了个冷颤,连苏英华的事都暂时顾不得理会,满脑子的后悔,愣愣地看着陈大队长走远,连陈阿婆脸色铁青地回来都没留意到。 “英华,你别生气,我以后不打架了。”陈志军瞅着苏英华的脸色说,“我也不会再瞒着你了,以后外面有什么时候我都跟你说。”媳妇脸上没点笑容,他想媳妇这是生气了,那不是气他打人就是气他瞒着外边的谣言。 苏英华回过神,反应慢了一拍,愣了下才开口说:“你说苏英秀的事是不是真的?”她不是生陈志军的气,而是一直在琢磨苏英秀的事。 张卫红跟苏英秀交好,不但陈爱玲是这样说,她还在苏家那会,也常常看到两人在一块说说笑笑,看着交情不错的样子,所以很大可能苏英秀私会男人的事是真的,苏英秀把她的事告诉张卫红,然后张卫红却说给很多人听。 而且记得那回她去看望王小妹,苏英秀在拐角不断地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子,现在想来那墙背后的人该就是那男的。 苏德富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能让他动手打苏英秀,必定是苏英秀做了什么有损他脸面的事,要不然以他的性子,最多就是让冯春苗出手,不会自己亲自动手。对原主不就是这样,躲在冯春苗背后折腾原主。 “是真的,冯春苗当街堵到人,苏英秀那回挨打就是因为这个。”张红霞抱着小平安进来,听到苏英华问陈志军的话,就开口道。 两边喊了人又重新落座,张红霞把怀里的小平安递给陈国强后,关心地问:“我就是听说了志军跟人打架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跟那家人打起来了?”住院那会,苏英华两口子忙进忙出,这份情她记在心里,这不一听陈志军跟人打起来,忙过来瞧瞧,要真有事的话,也好帮一把。 现在她做事不用再看冯春苗的眼色了。 张红霞的日子可好过了,连前段时间的农活都没做,冯春苗敢说个不字,她拿苏英秀害她早产的事威胁,冯春苗就投鼠忌器。 村里的关于苏英秀的流言,什么与男人私会,什么推嫂子害得嫂子早产,冯春苗都听说过,但知道归知道,别人也就在背地里说个几句,没有摆到明面上,但张红霞要是开口说,那就铁证如山,冯春苗不想苏英秀坏了名声,只能事事依着苏英秀。 当然她也没打算一直对张红霞低头,她都想好了,只要苏英秀如愿嫁到城里之后,那时候她也不用顾忌苏英秀名声不好影响婚假,有的是法子拿捏张红霞。 张红霞是不知道冯春苗的“忍辱负重”,就是知道了她也不在意,她是看明白了,对于冯春苗就得硬着来,跟她不能讲孝道,一旦软和下来,她都能骑到人头上去。而且那个家的钱大半都是她跟卫东赚的,大不了的话他们一家四口分出去单过,她就不信凭他们两口子还不能养活两个孩子,至于名声好不好听,都到了那个地步,她还会在意那点名声吗? 想得通彻的张红霞不但以身子还虚着为理由不下地干活,而且逼着冯春苗拿出鸡蛋给她补身子,反正没分家,赚来的钱落不到自己手上,她又何不耗着身子去替别人赚钱呢,落不到一个好,反而惹来一身的腥臊。 苏英华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学了一遍,张红霞幸灾乐祸地说:“我刚从那边过来,陈阿婆在骂李桂花,听那动静,陈阿婆这回气得不轻。”听说陈志军跟张家两儿子打起来,她急急忙忙赶去张家,却慢了一步,苏英华两人已经不在那里,她又转个弯到这里来。 见苏英华神情淡然,一副不感兴起的样子,张红霞语气一转,讽刺地说:“其实苏英秀的事早有眉目了,你们结婚那天她不是不见了吗,后来回来了,冯春苗有没有留意到我不晓得,反正那次我就从她口中听出不对劲,好几次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怕是那会儿两人就好上了。”原本她打算在苏英华回门那会提醒她,不过一则是她的猜测,二则苏英华都嫁出了,何必拿着娘家的事烦她。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还是在亲家家里,张红霞凑近苏英华,压低声音不屑地说:“听你哥说,苏英秀和那男的有点不清不白。” 她撇了撇嘴,不遮掩地表达对苏英秀的看不上,不自爱的人的确是让人瞧不起。 第64章 □□ 对于张红霞早产的事,如果说张红霞是最恨苏英秀的话,那苏卫国就是排在第二位,不过那会儿媳妇还在医院躺着,他又是照顾媳妇又是看小平安,实在腾不出手来教训苏英秀,所以等媳妇回家了,他这才抽空跟苏英秀就这次事故好好谈谈。 不料他刚开了个头,就被兴奋的冯春苗带歪了话题,冯春苗先是匆匆说了一句英秀不是故意的,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大儿子说起苏英秀有对象的事,当然她没提自己当街捉到人,只一个劲说苏英秀的对象的各种条件。 苏卫国被冯春苗和苏英秀说蒙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那母女给推出了门外,面对关上的房门,他举起的手又放下,难以置信地回屋,一个字不落地说给张红霞听。 “你哥说这事不靠谱。” 大概是这些话憋在心里久了,看苏英华又不是外人,张红霞说起苏英秀的事一点都不忌讳,连苏卫国私下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不管听了几遍,她也觉得不靠谱,连她都看不上苏英秀,城里人能中意苏英秀吗?听苏卫国说起那男的条件,但就父母双职工这一点,那男的就是想找个城里姑娘也不难,怎么就中意了苏英秀? 张红霞就不明白那男的看中苏英秀哪一点,苏英秀长得真的称不上好看。不光是她想不通,苏卫国也琢磨不透,他们两口子虽然没明说,但都认为那人或许是个骗子。 可苏英秀身上有什么好让人骗的,她说句难听的话,苏英秀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的,真没有啥可让人惦记的。 毕竟是亲妹妹,苏卫国对苏英秀再是生气,也不会眼睁睁看她吃亏,明着暗着提醒过冯春苗他们,不过那对母女没当一回事,苏英秀甚至大骂说苏卫国见不得她好,气的苏卫国当场烙狠话以后再也不管苏英秀的事了。 苏英华淡淡地一笑,也不发表意见,连苏卫国的话都听不进去,冯春苗更是不会听她的,所以她有没有意见都不重要,而且她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她惦念关于苏英秀的谣言,只是出于好奇的心理,而不是关心。 “对了,今天冯春苗去城里了,好像是要见见她那有出息的女婿。你哥不放心地跟去了。”冯春苗从知道那么个人就想见见,不过前有张红霞的事绊住了脚,后有抢种的活要忙,就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张红霞的话刚落地,对面陈国强怀里的小平安就大声哭了起来。 陈国强跟陈志军慌张地哄着,小平安干嚎着,小脑地不停地拱着陈国强的胸,张红霞忙接过孩子,“平安这是饿了。” 饿得发脾气的小平安揪着嘴巴蹭着张红霞的胸部,张红霞一边轻轻晃着她,一边撩起衣服喂奶。小平安闻到熟悉的味道,哭声小了下去,熟门熟路地咬住自己的口粮,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苏英华看傻眼了,屋里还有两男人在呢。她看向对面,发现那里已经不见陈志军父子,那父子两正疾步往外走去。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张红霞可不知苏英华的心思,她也没留意到陈志军父子避嫌地躲了出去,全副身心在女儿身上,轻拍着吃得正香的小平安,记起苏英华正怀着孕,“你现在有啥症状,还吐吗?”得知苏英华怀孕,张红霞还在做月子,不方便过来,就指派苏卫国过来看了看。 她嘴里念起怀孕经,将她两次怀孕的经验说了一遍。 苏英华一改之前的心不在焉,坐直身子听张红霞说。虽然之前听医生说过一些,不过医生说得有点简单,而且她是第一回怀孕,上面也没个长辈女性指点,很多事都一知半解,心里正忐忑着呢,张红霞的这番话也算稍稍安抚她的心。 张红霞说地详细,苏英华听得认真,时不时地插嘴问上一句,直到小平安吃饱睡着,苏英华依然意犹未尽,她对张红霞心生感激,见她要走,忙叫陈志军捉只鸡让张红霞拿回去。 从见着张红霞起,她就偷偷在打量,上回见人还是农忙前呢,有段时间没见了,张红霞的脸色虽然比她上回见得好,但称不上红润,连带着小平安也弱弱小小的,外坑的陈三的闺女比小平安小将近一个月,可苏英华瞧那个头明显比小平安大多了。 张红霞当然是推辞的,“英华,别忙了,家里也有鸡呢。”她现在也没亏着自己,天天吃蛋,就是家里的鸡舍不得吃,不是没得吃。 她是说啥都不要,上次帮着垫了的医药费苏英华他们也没收,她哪还好意思拿陈家的东西?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陈志军麻利地绑好一只肥硕的母鸡,他还很有心地拿了二十个鸡蛋,跟苏英华同样的心思,只是他怜惜的是小平安,原本他就喜欢这个自己看着出生的宝宝,再有自己也当爹了,更是见不得小婴儿受苦。 “嫂子你就拿着吧,你不想着自己,还有小平安呢。”大人能将就,小孩子可不能马虎,现在不不好好养着,万一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听提起小平安,张红霞温柔地看向小平安,见她一头稀疏发黄的头发,想起她那瘦弱的体格,张红霞犹豫了,苏英秀趁机劝了几句,张红霞也不再推辞,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接了过去,想着等苏英华生了,她也照样还一只回来。 陈家给的东西有点多,除了鸡和鸡蛋,还有给苏远鹏的糖果点心,小的有了,大的也不能落下。张红霞抱着孩子拿不过来,陈志军拎东西,送张红霞回去。他回来的时候,也不是空着手回来的。 陈志军从带回来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苏英华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这好像是苏家头一回给东西。 “卤牛肉,大哥给的。”陈志军拿了口碗,把牛肉倒在碗里,“晚上给爸当下酒菜。”要不是牛肉难得,即便苏卫国怎么说,他都不会要的。 苏英华的重点不再牛肉上,她惊讶了,“我哥回来了?”那苏英秀的事怎么样?那男的如何? “跟我和大嫂一块进门的,看她们的样子挺高兴的。”陈志军听懂了苏英华的言外之意,“大哥说人张的不错,挺会说话的。”至于其他的,苏卫国却没说,不过看他苦着眉头,怕是没那么乐观。 陈志军想到他才答应过媳妇不瞒着她,就把临出门前苏卫国托他的事说了出来,“大哥让我帮着查查那男的情况。” 这是人有问题? 苏英华挑挑眉,疑惑地问:“难道真的事骗子?今天不是见着人了?” “人见着了,不过是在外面见的,大哥说人一来就哄得苏英秀她们眉开眼笑,他想问问情况都插不上嘴。” 苏卫国几次要让张建平带他们去看看他家,一次两次的张建平都搪塞过去,后来见苏卫国脸色不好,才开着尊口说家里没大人,乱得很,等下回收拾干净再带他们过去。这么明显地敷衍,被哄得晕头转向的冯春苗和苏英秀竟然没听出来,反而帮着张建平劝苏卫国。 听了这话,苏英华就猜到那男的是有点问题。 这回苏家进城相人,是考察未来女婿,冯春苗和苏英华如何想她不清楚,但苏卫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看看苏英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她想苏卫国肯定会旁敲侧问那男的情况,可看样子那人的问答不让苏卫国满意。 苏英华猜的不错,苏卫国越想越觉得张建平有问题,有心查查张建平,可城里他不熟,就想到了经常进城的陈志军,这个妹夫能干,人脉又多,如果没在苏家碰上送张红霞回家的陈志军,苏卫国也会过来陈家一趟。 “那会不会对你有影响?”苏英华紧张的问,她可不想为了苏英秀的事让陈志军惹上麻烦,她再不懂,也晓得查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陈志军又不是城里人,他要查明白,总得要找人帮忙,这些可都是人情。 什么最难偿还?人情最难还。 “不会,大哥问苏英秀要来了地址,明天我先去那地方探探。”陈志军说得很轻松,丝毫没有为难的神情。 苏英华能想到的,陈志军也想到了,别看他对苏英秀没好感,可谁让她跟自家媳妇是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苏英秀真的被骗了,他媳妇也难免被波及到。所以苏卫国一说,他想都不想地应了下来。 第二天,陈志军大早地就进城了,他跟往常一样,把带来的鸡和鸡蛋卖光,然后照着苏英秀给的地址找到地方,在那附近四处晃荡,他也不上去敲门,而是寻了个人多的地上站着,跟那地盘的街坊邻居打上话,有意无意地引着人说话。 第65章 六五 王大爷正跟街坊说着话,听身旁有人问起前门街二十九号,转过头人去看,是个陌生的面孔,热心肠地问:“同志,是来探亲还是找人的?”他瞧着眼前高高壮壮的小伙的穿着,不像是探亲的。那该是哪家在这儿落户的知青的家人找来。 别看陈志军刚来,就几分钟的功夫,他知道问话的人姓王,笑着说:“王大爷,我找人,一战友,之前听他家就在附近。”来的路上就想好了借口,总不能直接问张建平,而且他也不是完全在说谎,王建国家以前就在这儿,现在他跟老婆孩子住的是单位分的房。 其实找王建国问人最方便,不过是俗话说的家丑不可外扬,要真是个骗局,苏卫国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哟,还是解放军同志。”王大爷喜笑颜开,热情地问,“你战友叫啥,大爷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只要在附近的人,我都知道。”他就说这同志脸上虽有疤看着吓人,可那身气势不一般,感情还是个兵,当兵好,他孙子就是当兵的。 王大爷干脆转过身,“你刚刚说前门街二十九号?那房子现在可没人住了,你没找错地方?”也没听说前门街二十九号有人当兵啊,他心生怀疑。 现在没人住,那就是说之前是有人的,那为啥现在不住人了,还有以前住的会不会是张建平?陈志军心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面上却不显地说:“我这不是退伍了,就想来见见老战友,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人咋样。我战友叫张建国,曾听他说是住前门街二十九号。”满大街的建国,喊一声,十个人里有起码有六个会站出来应声,陈志军倒不怕这名字露陷了。 有名有姓,地址又没错,再加上解放军的身份,王大爷压根没有怀疑眼前的同志在说谎,好心开口道:“同志,前门街二十九号之前是有人住,可哪里住的好几户人家没有一个是当兵的,你呀,找错地方了。”这同志大老远来找战友的,还找错了地儿了。 王大爷心里替他急,“姓张的,那屋是有户姓张的,不过没张建国这个人,倒有个叫张建平,名字跟你战友差一个字,但不是个当兵的,是个二瘪子。” 提起张建平,不仅王大爷目光不屑,边上的人也满腹怨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张建平的种种事迹,什么打小偷鸡摸狗,什么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听得越多,陈志军的脸越黑,谢过热心肠的王大爷等人,挥了挥手,他骑着车走了。 刚推开苏家的院门,在院子里逗着孩子的苏卫国忙把小平安交到张红霞手中,拉着陈志军让他进屋说。 “怎么样,都打听清楚了吗?”苏卫国没等陈志军坐下,就急忙忙地问。 陈志军也不废话,张口就道:“房子不是张建平的……”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冯春苗逆光站在门口,面目狰狞,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瞪向陈志军。 她在院里喂猪,看儿子拉着女婿躲屋里去了,卫国拜托陈志军的事她有所耳闻,陈志军今天过来怕是那事有眉目了。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家伙,跟着进来,却不料听到这么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控制不住地喊了出来。 她嘴上呵斥着陈志军瞎扯,心里却信了个八分,陈志军这人是凶了点,可他却不从不说胡话,何况这么样的事,他也没必要瞎说。 冯春苗如箭似的到了陈志军跟前,她的手抬到半空又无力地放下,盯着陈志军的双眼,不死心地问:“你说的可是真话?英秀去过他家,前门街二十九号?你没找错?” “那张建平也没完全说谎,他是早那住过。”见冯春苗脸上一喜,嘴巴张开要说话,陈志军加快语速,“不过前几天被赶了出来……” 前门街二十九号的房子原来姓徐,出过国留过洋,因十几年前的那场震动,徐家一大家子无奈远避海外,这幢房子也被归了国家,张家等六户人家就是那个时候搬进去的,不想前几年这房子又被还给徐家。 徐家人在国外,虽然知道房子回来了,可担心再起波折,没敢立马回来。前门街二十九号的房子没人赶,所以连张家在内的几户人就一直住着。但人老了就想落叶归根,徐家的老爷子打算今年回来祭祖,托人来整理房屋。除了张家外的五户人家得了消息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搬走了,就张家硬是不搬,直到前两天帮徐家收拾房屋的人强硬地把张家给赶了出去。 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张建平有再多的不是,而张父张母除了在儿子身上犯糊涂外,别的方面到不错,张建平一时半会找不到房子,又有张父张母临出门前的嘱托,邻居见张建平没处去,就让他在院子里的草棚暂住。陈志军还特意去看过,比他们村里的牛棚还破。 冯春苗一个踉跄,双腿一软,身子往下栽去。 “妈!” 苏卫国听了也气的不轻,看他妈要摔着了,慌张地去扶,陈志军先他一步把住冯春苗的手臂,冯春苗人还没站稳,反手用力抓住陈志军的手,“那他父母呢?张建平说他爸妈都在厂里工作的。” 她眼里带着希冀的光芒,没房子,那工作呢?英秀嫁过去能不能接班? “妈,你先坐下。” 被冯春苗刚刚那一下吓着了,苏卫国搬来张凳子让她坐下,冯春苗却置之不理,不错眼地看着陈志军。 陈志军不着痕迹地挣开冯春苗的手,平静地说:“现在就他爸还在厂里上班。张建平去年接了他妈的班,不到两个月就被开除了。” 张建平跟苏英秀说得也不全是骗人的话,不过他说的都是几年前的老皇历。张建平从小就是个浑的,小的时候还好,出了懒点也没啥大毛病,大了,政策又松了,整日不是跟人从街头荡到街尾,惹是生非,做点欺男霸女的事儿,就是和人耍钱,张家父母看着他不像样,张母自己提前退休,让张建平接了她的班。 原以为他有了工作会收心,张建平是老老实实地上了几天的班,然后又故态复萌,这回更不得了,带着同事赌钱,被厂里的领导逮了个正着,直接把人开除了。张建平没了工作,跟个没事人似的,嘻嘻哈哈地重新跟以前一起耍的人玩到一块。 张家爸妈说也说过了,打也打过了,可张建平就不是个听劝的,依旧该怎么遭就怎么遭,整日在外胡混,除了回家吃饭睡觉,不是这两个点回家的,那就是手里没钱回家要钱的。张父也不敢说让他接班的话,怕儿子再把工作给折腾没了。 “……他爸妈也不是回乡下照顾老人了,去看他的妹妹去了,当年他妹妹替了他下乡的名额,就没回了,在那成家了。”陈志军干脆把他打听来的都说了出来,用王大爷的话说,张家那两口子终于知道儿子靠不住了,这才惦记早前没放在眼里的女儿,急巴巴地过去联络感情,听张父张母偶尔漏出的口风,好像以后张父想让女婿来接他的班,到时候让女婿养他两老跟儿子。 冯春苗在听到工作也没的时候,脑袋嗡嗡地响个不停,连陈志军后头说啥都没听进去,半响才醒过神来,疯了般的哭嚎,“你个挨千刀的张建平,哎呦呀,我的英秀,我的英秀啊……”突然她又要抓陈志军,陈志军弯下身挪凳子,避开了她,正好苏卫国看冯春苗状态不对,怕她跟方才那会似的,伸着手过来扶她,冯春苗一把抓住他,手背上暴起道道青筋,“卫国,你妹妹,你妹妹她,她……以后可咋办呢?” 苏卫国的脸色原就不怎么好,不过到不怎么急,他妈跟他说过,英秀跟张建平没啥事,所以他才会想着让陈志军查人,而不是直接打上门去,这回儿听冯春苗的话,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冰凉冰凉的,红着眼逼问冯春苗,“妈,你不是说苏英秀没吃亏?” 苏英秀跟张建平的那点啥,冯春苗起初不好意思跟苏卫国说,何况那个时候她一心认为张建平会是她女婿,想着张建平在未来大舅子那有个好印象,就编着话骗苏卫国说两人没啥,可这会儿她哪还想瞒,把那点事交了个底朝天。 苏卫国气得脸发青嘴发抖,也不顾冯春苗是他妈,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想骂她糊涂,看她那哭的上气不接下去的,也骂不出来。 “还不快去把那丢脸,把苏英秀给叫回来。”冯春苗怕苏英秀突然不上学了惹人闲话,就让她躲到苏德贵家里去。 苏卫国最后吼着说,两人都在城里,这要是那两人再弄点出格的,那苏英秀就真就完了。 冯春苗只知道哭,有了苏卫国这个主心骨,她抹了两把泪,急急巴巴地就走了。 陈志军当做没听到冯春苗的哭声,走到一边眼睛看向窗外,他觉得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之后怎么样就不是他该管的,见冯春苗走了,这儿也没他啥事,冲苏卫国说:“大哥,我先回了。”家里一老人,还一孕妇,出来这么就他念着呢。 苏卫国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志军,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妈和妹。”心情压抑,换做别的父母,知道孩子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哪会护着瞒着,就他妈,不觉得丢人,还百般维护,别人的姐妹也不会这样不知廉耻。 他妈跟他妹的心思,他能猜个七八分,不就是想当城里人。可城里人是那么好的当?不是人人跟他二婶似的,跟着二叔进了城有了城里户口,那是二叔二婶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可看看隔壁村的那个谁,嫁到城里,至今户口还在村里呢,连带她底下的几个孩子的户口也在村里,和他们这些面朝黄土的一样要下地干活,即便整担整担的粮食运进婆家,婆家还不是照样瞧不起人。 苏英秀不知事,他妈咋就那么糊涂,往日对着那谁说三道四,真轮到自家了,怎么就昏了头往上凑,何况连人都没了解清楚,就稀里糊涂地好上了,要是张建平是个好的倒也罢,偏偏是个混混。 苏卫国就是这么一说,也不指望陈志军回他,站起身来,送他出了院门,“我就不送了,等以后咱喝两杯。”他是真心感激陈志军,亏得了他,要不然苏英秀……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是知道了,苏英秀都跟人那样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悬着,不过至少他家没被闷在鼓里,有选择的余地。 陈志军的自行车停在山脚路口那户人家院子,他跟主人道了谢,骑上车飞快地往家里赶去。等他回到家,苏英华跟陈国强正在吃饭,拦着要起来的苏英华,“你吃你的,我自己来。” 他洗了手,去了厨房给自己盛了碗面,哧溜地吃了几大口,就听到他爸在那问:“咋样?打听清楚了没?人有没有问题?” “不是啥好人,就是个混混。”陈志军停下嘴说,“跟苏英秀说的是几年前的事……” “唉,这闺女真糊涂,那样的人怎么能嫁,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做下这傻事。”陈国强为苏英秀惋惜不已。 屋里三人当中,就陈国强对苏英秀最有好感,一来在陈国强看来苏英秀年纪小,有啥不对的地方,他也能体谅,年轻人呢,犯个错是应该的;二来他跟苏英秀相处的不多,苏英秀在他面前又表现的乖巧,听她出了这等事,真心替她难受。 他年纪大了,年轻那会跟着部队走南闯北,见得多了,知道这社会对女人要苛刻的多了,现在说是男女平等,妇女顶起半边天,但实际上呢,女人走错一步,等着她的仍是千夫指万夫骂,连个悔改的机会都不给。故而他在陈志军早上出门那会,特意叮嘱陈志军用心点,这可关系着苏英秀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不管有啥矛盾,都给他丢一边去。 有了陈国强的嘱咐,陈志军回来前绕道去找了王建国,不过王建国跟张建平不熟,他当兵回来又没在那住,对张建平了解的还不如王大爷他们多。 “爸,你别急,指不定苏英秀心里愿意着呢。”苏英华劝着说,她公公岁数大了,何必为了个苏英秀上火,不值得。而且她不是瞎猜想,苏英秀想做城里人,她没见着人那会就心里有数,她刚来那会,苏英秀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待在苏德贵家,苏卫东说他家吃得跟村里差不多,咸菜萝卜番薯,不为那张嘴那点吃食,苏英秀去的这么殷勤,不就是眼热城里人三个字好听。 她摸了摸肚子,巴不得苏英秀跟张建平在一起,肚子里孩子不知是男是女,男孩倒也罢,要是女娃的话,还不得影响到她闺女的名声。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苏英秀的事早晚得传出去,现在村里暗地里不就有这样那样的风声。可两人要是结婚了,他们婚前的那点事就无伤大雅。 陈国强迟疑了,“不能吧,你妈不是不愿意吗?”孩子犯糊涂,当妈的可不糊涂,志军也说了亲家母去接人回来。 冯春苗会同意的。 苏英华在心里说到,她从来没拧过苏英秀,她还跟苏英秀一样,巴望着小闺女攀上城里人,好让她跟着沾光。 “有我爸妈,哥嫂在呢,这事得他们说了算。”咱们说得再多也做不了住,苏英华下了个结论,不想继续纠缠在苏英秀的破事上,问起陈志军,“你前儿说做个货架,我问过张婶子,她家有多余的木料,你有空过去看看合不合用。” 货的品种和数量越来越多,单单一张货板装不了,摆两张货板,屋里又放不下,陈志军想到他在供销社看到的那种竖立的货架,琢磨着可以在小屋也按上。 陈家木头有,却是小块的,那大个头的没有。 苏英华听陈志军提起一回,早上碰上张春兰过来打油,就顺口问了一声。 陈志军咕噜地喝完汤,放下碗说:“行,我吃过饭就去。” 陈国强的心头好是家里的小卖部,一听货架的事,什么苏英秀通通抛脑后,“张家原来就是木匠,他家存了不少好料子,志军,有合适的,你直接让张家大孙子帮着做,他手艺不错,跟他爷爷学的,比他爸强多了……”他在忆当年,苏英华跟陈志军相视一笑,终于不再围着苏英秀打转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英华他们也没特地留心苏英秀那事的进程,只知道人回来了,至于她跟张建平的后续如何,却不清楚。 倒是陈国强偶尔会念上几句,苏英华总是宽慰他,“爸,有事的话,我妈他们肯定会过来说的。”她这个闺女跟陈志军这个女婿不受冯春苗待见,可苏家真有个啥事,冯春苗仍旧会厚着脸皮上门。 这点苏英华看得很透,而且苏家还有苏卫国两口子,从张红霞出院后,他们跟苏英华夫妻走的近。 这天陈志军刚去了张家,货架就差个收尾了,张红霞抱着小平安,身后跟着苏远鹏过来了。 正如苏英秀猜测,苏英秀跟张建平的婚事定了。 “日子定在六月初十,后天来下定,你们有时间的话过来凑个热闹。”张红霞脸上神情轻松,婚事定下那会,她心里松了口气,比起苏英华,她更是希望婚事能成,毕竟小平安姓苏,苏英秀事发,影响最大的就是小平安了。 陈国强正在给苏远鹏开橘子罐头,闻言差点摔了瓶子,连苏英华都惊讶,现在四月底了,离六月初十没几天了。 这婚事定得也太急了吧! 苏英华心头飞快的闪过几个猜测,难道是……刚冒出个头,又听张红霞说,“嫁过去后,苏英秀接张建平爸的班。” 怪不得呢。 陈国强跟苏英华两人瞬间了然,没利可图,冯春苗哪这么容易就应下这门亲事,而苏英秀怕也是愿意的,至于苏德富,这么一件说出去有面子的婚事,他才不会推掉。 整个苏家,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唯有苏卫国是不赞成,张建平这人不是良配,但他的反对抵不过当事人的愿意,再加上他只是苏英秀的兄长,父母健在,他做不了苏英秀的主。 说了没一会儿,有人来买东西,陈国强出去了。 张红霞左右瞧了瞧,轻轻晃着小平安,低着头压着声音说:“你知道婚事为啥定的这么急?”她不需要苏英华的回答,“苏英秀跟张建平那啥了。” 她挑着眉,从苏英华这个角度看过去,张红霞的半张脸上露着浓浓的鄙夷。 苏英华又一次猜到了,“不是没到那个地步吗?”真做了,陈志军就不必打听了,直接让人结婚得了。 “那是之前的事,昨天你哥他们不是跟张建平见过一回,就昨晚的事。我跟你哥猜那张建平担心露马脚,直接哄了苏英秀,生米煮成熟饭,苏英秀不嫁也得嫁。”心思是丑陋了,正正好配上苏英秀。张红霞记恨苏英秀的那一推,如果不是顾忌苏卫国,她都要笑了,“昨晚苏英秀半夜溜出去,回来正跟二婶撞了个正着,这不今天二婶就把人给送回来,半路遇上去接人的冯春苗,连村都不进,半道回了城。” 第66章 六六 “苏英秀回来第二天,张家人就上门来提亲了,当时我们都愣了,原本不想答应的,那姓张的就说苏英秀已经是她的人了……” 苏英秀能理直气壮地面对刘胜美说“我妈都同意了,这事早晚都会发生,你管不着”,可真见到冯春苗的时候,心肝儿跳个不停,她还是知道那事见不得人,正忐忑不安地等着她妈发落,却不想刘胜美嫌她丢人,瞪了她一眼示意让她自己跟冯春苗提那些个破事,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正要开口跟冯春苗撒个娇,觑见冯春苗脸色难看,眼睛红肿,越看越心虚,闭上嘴巴,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妈回家。 等苏英秀听到张建平是在骗她,感觉天都塌了下来,母女俩抱着痛哭,哭过之后,她很快做出决定要把昨晚的事给忘掉,在苏卫国说让她跟张建平断了,她更是二话没说的应了下来,惹得苏卫国深深地看了她好几眼。 苏英秀想着法子地要隐瞒,张建平第二天拎着礼来苏家,跟随的还有张家父母,开口就说他跟苏英秀的婚事。 苏家当然不会同意了,在苏英秀苍白的脸色下,张建平大咧咧地把两人的事当着两家人的面说了,边说边冲着摇摇欲坠的苏英秀暧昧的笑,苏家一干人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后苏卫国重重地踢到凳子,惊醒了冯春苗等人,冯春苗举着手就要打苏英秀,自从坐下就没说过话的张父说话了,“我的工作以后是儿媳接班。” 他是看不上苏英秀的,是个乡下人,而且婚前就跟男人没羞没臊的,可心里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就他儿子那样的,城里的姑娘是看不上,不会嫁的。所以在张建平说要来苏家提亲,他细细问过苏家的情况,就同意了。 至于接班的事,说这话实在是无奈之举,女儿女婿不想接他的班,儿子又不靠谱,等他干不动了也就指望儿媳妇。再说他现在离退休还有几年,或许那个时候女儿女婿想明白,或者他儿子,算了,不成的话,几年后真把工作给儿媳也行,好比让儿子给糟蹋了,儿媳再不像样,也比儿子来的强。 有了张父的这句话,冯春苗是打不下去了,苏英秀也不害怕了,虽然她有点不愿意,毕竟看过的大房子没了,可在冯春苗贴着她耳朵嘀咕了几句,到底抵不过做个城里人的诱惑,最后害羞上楼躲了出去,而苏卫国见大势已去,甩手离去,他还听到身后他妈兴奋地跟张家商量婚事。隔天张家就找了个媒人来提亲,然后两家坐下来说聘礼,说婚期,考虑到苏英秀肚子情况不明,匆匆挑了最近的吉日,也就是张红霞说的六月初十。 张红霞边逗着小平安,边说着这几天苏家的事。苏家这两天乱糟糟的,苏英秀突然回来了,又传出要嫁人,而且嫁的是城里人,不断地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攀交情的,自然少不了说风凉话,说酸话的。 她不止一次听到那些人当面说着贺喜的话,转个身就是一连串难听的闲言闲语,她怕污了自己跟儿子的耳朵,就带着两娃躲到苏英华这边。 苏英秀小定那天,苏英华没去,家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陈来娣,陈志军二姐。 陈志军前脚刚走,后脚陈来娣来了。 对这二姑姐苏英华不认识,还是坐在小屋里听到动静的陈国强探头出来叫破来人身份,迟疑了一下,“来,来娣,” 随即他又惊又喜地叫:“来娣。” 陈来娣一张憔悴的脸上僵硬地笑了下,红着眼睛看向陈国强,轻轻的唤了一声大伯,之后再无声响,人立在门前不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国强激动地走了出来,声音很亢奋,“快,快进屋来。” 他领着陈来娣进屋,对着苏英华说:“英华,这你志军二姐,”回转过头跟陈来娣说,“这是志军他媳妇,去年刚结的婚。” 苏英华笑着叫了声二姐,陈来娣看了她一眼后低下了头,动作太快,苏英华都没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可那匆匆的一瞥,仍是让她心惊不已。 她知道陈来娣这个人存在,每回陈家父子两说起她,情绪难免失落,寥寥的几句话,让她对这个未谋面的二姑姐心生怜惜。 这又是马盼娣造下的孽。 陈来娣十七岁那年就被马盼娣“卖”了,“卖”给隔壁林家二儿子林傻子当媳妇。林傻子不是真名,人如其名,是真的傻,小的时候一场高烧让他烧坏了脑子,二十多岁犹如五六岁的孩子。 也不知马盼娣从哪听来林父林母要给林傻子买个媳妇,竟然瞒着陈家众人主动找上去,一手字据一手钱,陈来娣的未来就这么定了。 黑字白纸,陈国强拿着钱想把字据买回来,林家当然不肯,外地的媳妇哪有陈来娣好,黄花大闺女不说,还是本地的,等他们走了,傻儿子还有媳妇娘家兄弟帮村,可比孤零零的不知哪来的外来媳妇强多了,即便给陈家的彩礼钱比买媳妇的钱多的多,林家父母死活不肯松嘴。 陈国强跟林家僵持着,马盼娣怕到手的钱飞了,趁着陈国强不在的一天,硬是把陈来娣给逼到林家去,等陈国强等陈家人赶去的时候,已经迟了,而陈来娣抹了把泪,也不愿意回去。从那之后,陈来娣就再也没回过小陈村。 苏英华一边给陈来娣倒水,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三十出头的人,看起来犹如四十多岁,半头的白发尤为刺目,陈来娣的年纪比陈招娣小,可现在看起来比陈招娣老多了。 陈来娣盯着眼底下桌面上的坑,耳边响着陈国强的声音,神情恍惚,相似的情景,让她一下子回到了十五年年前刚到林家的那天。 同样的是她坐在林家的桌子边上,大伯跟她公婆说要带她回家,不同的是她当时在哭,然后呢,好像大伯跟公婆吵了起来,强拉着她出门,她却一根根扳开大伯的手指,“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当我死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大伯失望离去的身影,这些年深刻地烙在她脑子里,有时候她时不时地会问自己,后悔吗?要是当时她跟大伯离去…… “二姐,喝口水吧。” 苏英华的声音一下子把陈来娣从过往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头,她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大伯能救的了她一时,却救不了一世,她那个妈能卖她一次,就能卖她十次百次,大伯不可能次次都帮的了她。 陈来娣没看苏英华放到跟前的碗,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断陈国强的滔滔不绝,说的又急又快,“大伯,我想跟你借点钱。” 十五年的誓言犹如在耳边,十五年后她却不得不再次回来,陈招娣却来不及感到难堪,硬咽着说:“国安他爸手肿了好几天,我想带他去医院瞧瞧。”林傻子摔了一跤,伤了手,手腕肿了一圈,好几天也没消肿,反而越来越严重,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使不上力。 陈来娣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但没钱。林家早就分家了,她赚的工分,还不够一家三口吃饱肚子,账面上欠了队里不少钱。 向人借?村里谁不知道她家就是个窟窿。 公婆早几年就干不动了,他们自己还要靠着其他三个儿子养,有心也使不上力,至于林家的几个兄弟,当年闹分家,就是几个妯娌嫌林傻子和林国安吃白饭,林傻子的兄弟能偶尔送点粮,钱是万万不肯出。 她明知没结果,仍厚着脸皮向三个兄弟那挨家挨户地问过去,不是说没钱就是扯三扯四,最后反过来跟她哭穷,连亲兄弟都不乐意借,何况是别人。 她婆婆劝她不要费那个钱了,她偏不。 林傻子虽然脑子不灵光,但他对自己是真的好,有点吃的他都会想着自己。陈来娣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十五年来的朝夕相处,而且还是她孩子的爸,怎么可能没感情,看着一个劲喊疼的林傻子,她这才十五年后重回娘家。 陈来娣嘴上喊着大伯,眼睛却看向苏英华,她知道,陈国强是会答应的,可大伯家现在不只是大伯跟弟弟,还多了个弟媳。 这是她第一眼正眼瞧苏英华,跟她姐形容的没差,陈志军结婚她虽然没去,但托她姐随了份子。 “二姐,你别急,我这就去拿钱。”苏英华想都不想地转身上楼去拿钱。 陈来娣看着苏英华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眼眶红润,忙低下头闭上眼睛,耳边传来陈国强的埋怨,“你这孩子,出了事怎么就不回来说一声,这不是耽误国安他爸的伤……” 陈来娣强忍着的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大伯仍然惦记着她。 苏英华去的很快,回来也快,“二姐,这钱你先拿着,不够的话……” 她话没说完,陈来娣拿着小布袋忙不迭地说:“够了够了,我会尽快还的。”她是不知道有多少,可看厚度,怕是不少。 “成,不过这钱不急,你手头宽裕的时候再还,我们不急着用钱。”苏英华倒没有说不用还,不是她小气,而是通过陈志军的描述,她知道陈来娣是个自尊心强的。 陈来娣说不跟娘家来往,十几年来真没踏进娘家一步,呃,这回例外,以往陈志军他们给她送东西,开头几年她一概不收,也就这几年,林国安渐渐大了,陈来娣大概不想他没舅家,对于陈家人说送林国安的,她没有拒绝,饶是如此,每回她都准备回礼,弄得到现在陈志军和陈志党把东西往她家一放,然后跟逃命似的跑回来。 苏英华觉得如果不是这次陈来娣“走投无路”,怕是还不会回来的。 果然陈来娣听了苏英华的话,笑了,陈国强见了,“还什么还”这句话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有了钱,陈来娣就急着回家送林傻子去医院,苏英华跟陈国强都想着跟着去。 陈国强瞅了眼苏英华未显怀的肚子,不放心她去,而苏英华觉得自己身子好的很,反倒是陈国强腿脚不便,同样不想他去。两人互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伯,你们都不用跟来,我自己能行。”陈来娣看他们争执不下,劝着说,她一个人能行的。 最后还是陈国强退让一步,他腿脚走得慢,去了也是拖后腿,还得麻烦人照顾。 两人匆匆忙忙地回了趟陈来娣的家,接了哭着音喊疼的林二姐夫就往医院去,到了医院一查,骨裂了。 涂药,上石膏。 苏英华站边上看着,陈来娣安抚坐在不安地扭来扭去的林二姐夫,林二姐夫看上去要比陈来娣年轻,消瘦的脸看不出比陈来娣大了十岁。 大概是没有操心的事,苏英华想。 不同于她想象中的傻子,林二姐夫收拾得干干净净,路上过来的时候,陈来娣好几次掏出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手帕给他擦脸擤鼻涕。 林二姐夫察觉到有人在看到,顺着看了过去,不怎么明亮的眼睛透着好奇,对上苏英华的目光,往陈来娣身后躲了躲,只是他忘了手正被医生握着,这一动,嘶了一声。 “别乱动。”陈来娣轻声说了一句。 林二姐夫一下坐直身子,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苏英华,看到这样子的林二姐夫,苏英华一下子想到方才医生质问怎么现在才来,明明害怕的刘二姐夫却挺着胸站到陈来娣前,不准医生说陈来娣。想到这,苏英华冲林二姐夫笑了笑。 林二姐夫瞄向苏英华的动作太明显,陈来娣注意到了,刚要跟他介绍苏英华,医生把纱布绑了给结套到他脖子上,“好了,以后注意点,不要碰手,拆了石膏后短期内也避免拎重物。我再开点药。” 医生刷刷地写好,苏英华赶紧接过来一看,立刻移开了眼睛,一个字都不认识,好在她在外的形象就是个不识字的,“二姐,我去取药。”林二姐夫用左手紧紧拽住陈来娣的衣角,陈来娣哪走的开。苏英华熟门熟路地去拿药。 苏英华回来的时候,跟正要出门的陈邦强撞了个正着。 陈邦强收回抬起的脚,急切地问:“怎样?你姐夫没事吧?”他过来听陈国强说林傻子出事了,心急的很,左等右等不见苏英华回来,正想过去瞧瞧呢,人就回来了。 他的头忍不住往苏英华身后看去,失望地没看到希冀的人,“来娣他们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你想见人不会自己去她家里看,来娣要回也是回她婆家,怎么会来娘家?”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陈来娣孩子都七八岁了,陈国强对当初陈绑在在陈来娣事上的不作为仍耿耿于怀,陈邦强哪儿疼,陈国强偏偏就往哪儿戳,现在想着人,当初怎么就舍得“卖”掉。 陈志强窘得面红耳赤,苏英华喝了口水,忙着打圆场,“二姐夫没大问题,手骨头裂了,医生说三个月就能好,不算严重,养得好的话,不会有大碍。”她看两个爸听的仔细,索性把医生的话叙述了一遍。 陈邦强拿出五张大团结,“英华,你什么时候再去来娣那,去的话把这给她。”他听人说见着陈来娣来着这里,就拿着钱赶了过来,可惜他到的时候,陈来娣跟苏英华走了好一会儿。 其实人没见着,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毕竟当初是他对不住这个二闺女,他有点不敢见十多年没谋面的闺女。至于刚才他问陈来娣怎么没跟来,那只是下意识地问,真要来了,他一时还不知该怎么着。 钱整齐地放在桌子上,陈邦强往苏英华那个方向推了推。 见他给的诚心,苏英华接过了钱,这是陈邦强心意,至于陈来娣接不接,她猜陈来娣应该不会接的。 说来陈邦强家近来的风向变了,从马盼娣跟张青青掐架,差点闹出人命后,陈邦强立起来了。马盼娣老实了几天,又开始作威作福,只是陈邦强却一点也不退让,虽然没能完全压制住马盼娣,但至少那个家不再是马盼娣说了算,从陈邦强能拿出钱,但马盼娣却没有追杀过来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要说变得不仅仅是陈邦强,张青青的变化也让她吃了一惊,苏英华想到有一次见到张青青,张青青竟然对着她笑了,张青青不是没对她笑过,可这回不一样,怎么说呢,淡淡的,又看起来很温柔,就是因为这个笑,她信了陈志军跟她说过大嫂曾经温柔过。 苏英华思绪因五张大团结飘远了,陈国强却觉得刚刚那声呛得不过瘾,继续说着声讨的话,而陈邦强愧于曾经的糊涂账,一句话都不敢回。 三人正说着话,院子里陈志军兴奋地喊道:“英华,英华,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苏英华刚听到声音,陈志军就进来了,他把大包小包地放下,然后有提起中间的一大块的肉,苏英华还在辨认是什么肉,陈邦强认了出来,“牛肉?哪来的?”猪肉鸡肉,甚至兔肉能经常吃的到,可牛肉却是难得,地里的活靠牛,谁也舍不得为那口吃的把牛宰了。 陈邦强是地道的庄稼人,对牛的感情深得多了,所以话里不知所觉地带了点质问的语气。 “路上碰上客车撞上牛车,人没事,牛却只剩一口气了。”陈国强缓缓道来,他送完鸡,又去割了两斤排骨,碰上王建党,两人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会时间,回来的路上又堵了半天,前头客车撞了牛车,最近路上车越来越多,今年开春起,还有客车从他们村口经过的。 路就这么宽,客车从这上面过,牛车也从这里拉过,陈志军听过好几回客车撞了牛,这不,这次就让他遇上了。 客车撞死了牛,牛的主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争议了半天客车司机赔了钱,牛也咽气了,牛的主人问人借来刀,当场买起了牛肉。陈志军想着上回苏英华夹了好几块苏卫国给的牛肉,掏钱抢了五六斤的牛肉。 陈邦强走的时候,陈志军割了一条让他拿回去,他向来对人不小气,何况那是他亲爹,送走了人,他去揭锅盖,忙到现在,他午饭都没吃。 锅里空荡荡的,啥都没。 “爸,英华,你们中午吃的什么?”陈志军从橱柜里翻出早上剩下的冷馒头啃。 “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做点。”苏英华站起来就要去,她中午跟陈来娣他们在街上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吃,陈来娣说带她去馆子吃,让她给拒了。 陈志军狼吞虎咽地吞下嘴里的馒头,“就快到饭点了,我随便吃几口填填肚子。” 苏英华可不会让陈志军吃冷冰冰的案头,她记得橱柜里还有没吃完的挂面,走进厨房要给陈志军下碗面,陈志军劝不住,又有陈国强帮腔,他只得忙跟着进去烧火。 面煮的很快,陈志军喝了口热汤,浑身舒服了,他想起方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苏英华少不得把陈来娣的事说了,“……吃了几个二姐给买的肉包,爸,你吃什么了?”灶台干干净净,不像做过饭。 “你娘家嫂子来叫我们过去吃饭,看我不去,就给我装了点吃的过来。”儿媳不去,他这公公的又怎么回去亲家家里吃饭。 吃饭?好好地怎么叫她吃饭? 苏英华突然想起今天是苏英秀小定的日子,她给忘了。 苏英秀的小定不同于苏英华那个时候草率,冯春苗特意整治了一桌招待张家的人和媒人。张红霞说请苏英华一家过来吃,冯春苗竟然应了,苏英华却没来,她跟苏英秀还挺失望的。 “她们就是想在你跟前显摆。”张红霞再一次来陈家的时候说起。 显摆什么?不就是她冯春苗找了个城里女婿,苏英秀嫁到城里去的那点屁事。 冯春苗跟苏英秀心眼小,看到苏英华婚后日子过得比娘家好,心里不舒坦,以己度人,便觉得苏英华与他们一样,见到苏英秀现在将来如此风光,心里同样会不舒服。那母女俩显然非常乐于见到苏英华的不高兴,所以对张红霞的提议乐见其成,只可惜苏英华不配合,让她们唱不了这出戏。 苏英秀在自己房子沉了半天的脸,甚至连客人临走前一个劲的赞美也只是让她的心情稍稍好转,苏英秀该庆幸她装功了得,又因为姑娘家不好陪坐,要不然张家肯定以为她不乐意这门婚事,没进门就得罪了婆家了。 苏英华想不通苏英秀为啥一直跟自己过不去,张红霞一句话点醒了她,“你哥最近老念叨着你奶的话,你奶说过苏英秀要是不改改性子,以后怕是家门不幸。相比起来,你哥说奶奶倒是挺喜欢你。”可不就是家门不幸,碰上这么个不要脸的。 莫非就因为这个?苏英华没有原主的记忆,不过以苏英秀的性格,还真有可能。苏英秀从小就受宠,就陈玉娟不喜欢,气量小的苏英秀还真有可能恨上受陈玉娟喜欢的原主。苏英秀不会去想陈玉娟为什么训她,她只会认为是原主抢了陈玉娟的宠爱。 苏英华想明白了,转而嗤之以鼻,苏英秀的日子就是看着好,而且这个“好”还只是就苏英秀自己定义的好,可实际如何,呵呵,她就不说了。 “志军呢?又去城里了?”张红霞说了会闲话,终于想起过来的时候冯春苗交代的事。 “恩,大早就出门了。”不过不是去卖鸡卖鸡蛋,而是先去城里多割点排骨,弄副猪脚,然后去看二姐夫,吃啥补啥。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跟张红霞讲。 苏英华看向张红霞,张红霞撇了撇嘴,说起冯春苗的主意,用冯春苗的原话说,“哎,你让那谁谁谁给她妹留二十只鸡,六百个鸡蛋,咱英秀的喜宴得办十五桌。” 冯春苗一通话说的眉飞色舞,却只字不提钱的事。 苏英华见怪不怪,面上半点没有生气的迹象,心底却暗骂一声好大的胃口。 张红霞提醒说:“你别应下,等志军回来,你跟他说,让他去应付冯春苗,冯春苗就怕他。”谁让那个谁没指名道姓,她姑且认为那谁谁谁说的是陈志军。 第67章 六七 姑嫂两个说着话呢,村里的人也正说着苏英秀的事。 苏英秀要嫁人了,嫁的还是个城里人。 这个消息传开,立马压倒张卫红悔婚事件,成了小陈村头一件大事。 有的替苏英秀高兴,有那跟冯春苗或者苏英秀不对付的,暗搓搓地盯着苏英秀的肚子,还有的纯粹好奇苏家那个闺女不是在读书吗,怎么就转眼要嫁人了? 有那自认为跟冯春苗关系好的过去问,冯春苗一概说“我家英秀去年就下来了,不读了,她对象是城里的,我就让她往她二叔家待着。” 信不信的,大伙自个心里有数,他们更为关注的是苏英秀的对象是个城里人,也就意味着苏英秀将要成了城里人。 小陈村近几十年来,唯有苏德贵一家三口从地里刨食的一跃成为手捧铁饭碗的城里人,而现在还要加上个苏英秀。 你说这苏家咋就这么好运,一连出了四个城里人。 大伙心里无不酸溜溜的想,有的还深信不疑,远的不是,近的那苏英华,瞧她现在小日子过得多舒坦。 这话一出,就有人反驳说,“要我说,苏家可不算是什么宝地,你看他们哪个不是离了苏家这地,日子才好过的,苏德贵我是不清楚,可苏英华在娘家是啥日子,到了婆家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呢。” 苏家风水好不好,一时半刻也得不出个结论,争论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地就说起苏家刚办过不久的婚宴和不久之后将要办的宴席。 苏英华婚事的简陋,当初村里人还在背后说了半天,但苏英秀的呢,定亲宴一桌不说,冯春苗放话说酒席十五桌,比苏英华的整整多出了十桌。 有眼睛的都发现苏家的厚薄彼此,心眼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有那好事的明着替苏英华抱不平,实则幸灾乐祸地说道苏英华跟前,苏英华淡淡地看着她,陈四嫂被看的不自在,她跳着脚说:“志军媳妇,我这可是为你好,要知道……” 苏英华转开了头,她一点都不想知道,“陈四嫂,半斤酱油两毛钱。”她再跟冯春苗不合,也不会让个外人看笑话,而且还是个心怀叵测的人。 陈四嫂一顿,想起那是曾相识的一幕,随即恼羞成怒,把钱往柜台上一扔,夺过苏英华手中的酱油瓶,愤愤地转身离去,嘴里囔着,“我一片好心好意,不领情,呸,有你哭的时候。” 好心好意?苏英华不置可否,当初在背后说她谣言的可不也正是这个“好心”的陈四嫂,扬着声说:“陈四嫂,酱油加了水,容易坏。”她这才是真正的好心呢。 陈四嫂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稳了身影,飞一般地逃离。 苏英华笑了,重新落座,拿起针线做婴儿的小衣服。 陈邦强苦恼地来找陈国强说话,不顾她这个晚辈在场,竟然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她正尴尬着,陈四嫂来打酱油,她就借机躲到小屋来。看情况,陈邦强一时半会是不会走的。 每回在陈来娣那儿碰了壁,陈邦强总会来跟陈国强吐吐心中的苦闷,不管是五张大团结,还是陈邦强后来买的东西,陈来娣一概不收,这回他亲自过去陈来娣那,不过看他的模样,怕是受了刺激。 苏英华突然感觉屋内光线变暗,抬头看去,陈志军推着车站在门口,惊喜地说:“志军,你回来了。” 陈志军停好车,走了进来,拿走苏英华手中的衣服,“歇会,别累着了。” 她这才刚刚动手,不过苏英华也知道陈志军一向不喜欢她做针线,怕她跟陈阿婆似的累坏了眼,心里甜滋滋的,也不跟他争,顺了他的意,探着头瞧着空荡荡的车,“今天没收到鸡?” 以前村里养鸡是为了下蛋,养的也不多,这几个月来他们家差不多把村里和附近几个村的鸡收得差不多了,新养的小鸡也没长大,她家志军为了不让好不容易搭上送饭店的路子断了,每天起早摸黑去更远的村子收鸡。 “收了,十一只鸡。”陈志军拉过一条长板凳在她对面坐下,“路上碰上妈,给她了。”冯春苗开口就要二十只鸡,六百个鸡蛋,还是不给钱的那种,真当他家的东西是白捡来的,然后跟他抱怨苏英华的不孝顺,听她的口气好像之前跟媳妇说过。 陈志军看向苏英华,“妈来找过你?”他咋不知道? 苏英华到没有想瞒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嫂子说过妈要鸡的事没多久,妈就亲自上门来了,不过见我没应下,她就走了。” 事情当然不会像她说的三言两语,冯春苗哪是个善罢甘休的性子,当场就破口大骂,在娘家的时候苏英华能容忍得了冯春苗,可或许是怀了孕脾气变了还是嫁过来没受过委屈的苏英华立即发飙,不但把人顶了回去,还让刚到家的陈志党把人给赶出去,如果不是顾忌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苏英华怕是亲自拿着扫帚把人打出去,要知道陈志党到的时候,她扫帚都拿在手里。 她也不是有意瞒着陈志军的,不过当晚跟陈志党喝多了睡过去,第二天她还没醒来,陈志军又出门,心疼他早出晚归,而且又不是大事,她觉得没必要说这件小糟心的事,省得志军在外还担心她。 都过去五六天了,陈志军不问起,她是真忘了这茬事。 冯春苗这是从她这里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想从陈志军身上下手? 苏英华轻描淡写带过,话一转,惊疑道:“你把鸡给她了?”不会吧? 见媳妇现在好好的,陈志军也不多问,“以后妈找你有事,你都推到我身上来。”他只是盯着冯春苗看,冯春苗张着嘴巴再也说不出个不字,话一转,“给了,妈花钱买了,下午再送四只鸡和三百个鸡蛋过去。”开门做生意,只要给钱,卖谁不是卖。虽然抹去了零头,可他还是有的赚。 冯春苗就是个欺软怕硬的,陈志军一口拒绝了冯春苗,她心里再气,可也不敢在陈志军面前撒泼,陈志军也没做绝,快速地算好钱,说给个整数,冯春苗便是不满意,仍跟陈志军买了鸡,苍蝇肉小也是肉,省着一点是一点,真到外边去买,费工夫不说,还贵上个几毛几块的。 不过买的量要比张口要的少多了,可见不要钱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自己花钱买就心疼了。 两口子说了会话,陈志军见天儿不早了,便要进屋去做饭,苏英华也不拦着,屋里那位是他亲爹,用不着避讳。 陈志军原来是想让媳妇跟自己一块进屋,这个点也不会有人来买东西,即使真有人来,小屋没人,也会找过了,可看媳妇赖着不走,外面又隐隐传来他爸的说话声,瞬间明了,“三叔来了?” “恩,来了快一个小时了?”在你姐那受了气,来找你爸哭呢。苏英华瞧了一下表,“我也不清楚情况,志党还在二姐呢,没回来。”说来这个“公公”,就跟个孩子似的,在外受了欺负,向大人告状,可惜陈国强不会替他出头,反而喷他一脸口水。 苏英华正想着,陈国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迟了,来娣是个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你想逗就逗,不想就扔一边不管。”紧跟着是若隐若现的哭声。 陈志军跟苏英华对视一眼,他们的爸这是生气了,陈志军迈着大步往外走,“我进去去看看。”瞅了一眼媳妇,示意她在这儿等着。 苏英华点点头,不用他说,自己也不会进去,瞧见丈夫那边的长辈哭,等陈邦强反应过来,那还了得。 陈志军进屋的时候,陈国强正指着陈邦强大门,他掩好门,走过去,眼睛扫了一下桌面,一片狼藉,水渍斑斑,一瓶所剩无几的白酒,一口大碗到在边上,“爸,三叔咋了?” “怎么了,他……”陈国强抖着眉,正要说,也许是酒劲上来了,又或是被陈志军的一声“三叔”给刺激的,眼前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却叫自己三叔,远的那个闺女又不认自己,陈邦强心灰意冷,突然霍地站起来,怒吼一声,“恶妇害我。”边喊边踉跄地往外跑,撞到了他正前方的陈国强。 陈邦强在陈来娣那儿吃了个闭门羹,回来跟陈国强哭诉,也不知怎么地摸出一瓶白酒,喝了几口说起混话,陈国强听得来气,打翻他手里的酒碗骂,他是一时气急,没拄拐杖,本来站得就勉强,被陈邦强这么不知轻重地一带,人就往后倒,他感觉楼板在旋转。 陈志军先是听到陈邦强的声音,而后惊恐地发现他爸被撞到了,来不及细想,身子先脑子反应了过来,一个大步上前,挡在陈国强身后,双手扶住陈国强往下的肩膀,接住了人。 等陈国强站稳,陈邦强已经不见人影。唯有一扇大门敞开。 “志军,爸,出什么事了?”苏英华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指了院外的一个方向,“三叔怎么就走了?”陈志军刚进屋,陈邦强就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她喊三叔,陈邦强像是没听到似的,停都不停地从小屋前跑出去。 陈国强微微喘着气,催陈志军,“快,快跟去瞧瞧,别出什么事?”刚刚那一下真吓到他了,到现在心跳仍跳得飞快,这个三弟,怎么就没长进,越活越回去。但再不争气,现在就剩这么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了,他能不管吗? 陈志军快速交代媳妇照顾好陈国强,顺着媳妇的指名的方向追去,等他到陈邦强家的时候,陈邦强已经跟马盼娣干上了,看到抓着马盼娣打的陈邦强,陈志军的脸瞬间黑了。 自张青青几乎没命起,马盼娣的日子就不怎么顺心。 毕竟差点杀了人,马盼娣心再大,再泼辣,也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心神不宁的过来一阵,等她慢慢缓过了,却发现家里变天了,张青青变得爱理不理,只管她自己跟三个孩子的,饭只煮他们母子四个的,衣服只洗他们的,家里的活都只干他们四人份的,连对志宝都不管不顾,把她这个婆婆当空气,有意无意隔开她与两个宝贝孙子。 但她现在对张青青犯怵,对她的所作所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正让她生气的却是陈邦强。 也不知道陈邦强哪个筋搭错了,竟然跟自己对着来,不但趁着她魂不守舍的那几天夺了家里的财政大权,而且对她开始指手画脚,这个不许哪个不行,尤其是不顾她的反对,拿钱给陈来娣,真真是反了天。 马盼娣又干了一天的活,累得要命,陈邦强回来了,闻着臭气熏天的酒味,马盼娣久憋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 好你个陈邦强,老娘在家累死累活,你到在外喝起小酒。 她气势冲冲地迎上去,嘴动了,话没说出口,陈邦强一拳就呼了上来,她躲避不及,拳头砸到了她的脸。 马盼娣当下就懵了,还是被陈邦强的巴掌扇姓,她下意思地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陈邦强,而后发了疯似的往陈邦强身上抓,只是她再怎么样终究是个女人,跟男人相比,力气落了下风,很快就被陈邦强压着打。 陈邦强的力道不停歇地重重地落到身后,脸、手臂、肩膀,以及腰部传来阵阵痛意,她一手奋力地想要挣脱陈绑在的禁锢,一手无助地护着脑袋闪躲、呻|吟,马盼娣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后来声嘶力竭地求饶,陈邦强却无动于衷,嘴上恶妇,毒妇的叫着,掌掌有声,拳拳不落空。 见到陈志军,马盼娣的眼睛亮了,她从没有一刻想现在这样欢喜地看到陈志军,“志军,帮我……啊!” 马盼娣惨叫一声,光顾着陈志军,忘了护头,耳朵被打了个正着。 陈志军虎着脸,三两下地分开两人,“闹够了没?”目光凶狠,提着陈邦强到了水缸边,舀起一瓢水,又开了后门到了后院,照着陈邦强的头就淋下去,“醒了没,撒酒疯撒够了没?” 淡淡的语气,却叫陈邦强打了个冷战。 “然后呢?”苏英华帮陈志军擦头发问,“三叔真的是喝醉了?”不会是借机“报复”马盼娣。 陈志军接过媳妇手里毛巾,随意擦了两下,“他说自己喝醉了。”是不是喝醉不重要,打女人的行为,不管什么理由,都遮掩不过去,他宁愿陈邦强一如过往的窝囊。 他抓了抓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毛巾往凳子上一扔,转身就要上床,“这事你别跟爸说,免得他操心。以后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人让他少了。”他回来跟他爸说陈邦强回家,没提那对夫妻打起来,要不他爸又得气上半天。 苏英华知道后半句做不得数,听听就算了,拍拍陈志军,让他把毛巾给她,“还没干呢,我给你擦擦,等会再睡。” 陈志军盘腿坐起来,苏英华与他错着身,肩膀挨着他的后背跪坐,手上动作轻柔,他的头发又短又硬,苏英华擦了会儿,用手摸了摸,感觉干得差不多了,刚要说“好了”,她突然感觉肩上一重,垂眸,陈志军靠着她,双眼紧闭,已经睡了过去。 苏英华将毛巾放到床上,双手放在陈志军肩膀两侧,身子艰难地往边上移动,空出位置,然后手慢慢地往下沉,让陈志军平躺好,接着又把他的腿放好。 陈志军睡得很沉,等苏英华放好毛巾重新越过他的身子爬回床里侧,他都没动过,不过等苏英华刚躺下,陈志军的手就伸过来,搂着她,头放在她肩膀上。 要不是知道他累了一天,苏英华都忍不住怀疑陈志军在装睡,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在陈志军富有节奏的呼吸声中,很快入睡了。 时间一晃儿过,转眼就到了苏英秀的结婚的日子。 苏英华的肚子已经六个月了,小腹微凸,陈志军紧张地扶着她入座,然后就被人叫走了,临走前一个劲地叮嘱陈爱玲照看好苏英秀。 “英华姐,我堂哥对你好吧?”陈爱玲调侃说道。 苏英华直到见不到陈志军的身影,收回目光,听了陈爱玲称呼陈志军堂哥,立马想起她当初两人在山路间上的谈话,笑着点点头,“恩,你堂哥对我很好。”大大方方,没有丝毫的扭捏,话一转,打趣起陈爱玲,“李东林对你也不错。” 李东林是陈爱玲对象,两人处了两年多了,李秀花再多的不舍,眼见闺女一日大过一日,终是松口两人的婚事定在年末,好在闺女是嫁回她娘家村,有外公外婆看着,李秀花也放心多了。 陈爱玲顿时泛起红晕,娇羞地说:“英华姐~” 到底是未成亲,苏英华见好就收,不过她真心替陈爱玲开心,李东林她见过一面,小伙子高高壮壮,精神得很,最关键的事两人感情好,陈爱玲一年大半时间是在她外家住,可以说两人青梅竹马。 陈爱玲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她希望陈爱玲能幸福。 苏英华跟陈爱玲闲磕着话,眼睛转了一圈,屋里就摆了三张桌子,刚刚进来看到院外只有四张,加起来统共七桌酒席,远远不够冯春苗说的十五桌。 她到没有怀疑冯春苗吹牛,要知道冯春苗可是问他们买了十五只鸡,一桌一只,刚刚十五桌,难道一桌还两只? 冯春苗可没这么大方。 人是经不起念的,正想着冯春苗,苏英华就看到她从楼上下来,苏英华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然后又飞快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发现她笑得有些勉强,脸上的笑意未到眼底。 这是怎么了?不是就要有心心念念的城里女婿? 第68章 六八 冯春苗此刻心情糟透了。 张家给了两百元的彩礼钱,比陈志军少了一半,可到底人家是城里人,有出息,她就勉勉强强地接了,而且张家也算上道,说结婚的费用另给,不过没带钱等回去就让人捎过来,可到了今天,家里杂七杂八地花出去了,也没见张家把钱给送过来。 她想去找找张家说说,英秀劝她说,等接了班,还怕没钱,每个月把工资拿回来孝敬她。理是这个理,可家里的积蓄花了大半,没见着钱,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春苗,你家英秀真有福气,我就知道那孩子是……” 冯春苗强挤出个笑,今天是闺女的好日子,怎么说也得把今天过了再跟张家说道说道。 不管她心里咋想,参加婚礼的人大多是羡慕冯春苗有个城里女婿,看着大伙脸上羡慕的神情,冯春苗挺了挺胸,下巴高高昂起,笑的得意,倒显得真诚多了。 过了今天,她家就是村里的头一份,谁家也比不上,这个时候她暂时忘记了钱的烦恼,张扬地跟人炫耀她的新亲家,说起她说过无数遍的话,“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亲家公说秀英嫁过去就接他的班,到时候我家英秀……” 围着冯春苗说话的那伙人,多多少少带点巴结的小心思,而村里人,说话直白不懂拐弯,冯春苗听了越发快意。 “神气什么,也不知道肚子里是不是揣了一个?”并不是所有人都捧着冯春苗的,苏英华身旁传来一声抱怨。 到底是在主家的地盘,又是主家的大喜日子,说话的人也不蠢,说得很小声,不过苏英华仍是听的一清二楚,她扭过头看去,瞧见正对着她的面生的人撇了撇嘴,猜都不用猜,刚刚说话的就是这位了。 那人还要继续说,只是被她身旁的人扯了下衣袖,左环右顾,看到苏英华盯着她,讪讪地住了嘴。 “我妈他们还没来,英华姐,你说我妈能赶上吗?”陈爱玲突然问,眼瞅着这边开始上菜了,人却只坐满两张桌子,“怎么这个时候结婚,听我妈说好多人都不来。” 冯春苗原本说办十五桌,现在只有七桌,就是因为苏英秀的日子定的不巧,早不早晚不晚,偏偏是六月,这个时候地里忙着呢,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旷工过来,便是这七桌的客人,大半都是下了工要踩着点来,吃过了又要赶回去呢。 所以路远的,还真没打算来。 这事说来冯春苗也冤,当时昏了头,又怕闺女的婚事等不了人,就从张家拿来的几个日子里选了近的挑,等冷静下来已经迟了,说都说好了,张家人都走了,为这她还抱怨这城里人不知事呢。 现在坐下的,不是像苏英华她们不用下地的人,就是冯春苗的娘家人,连厨房帮忙的也是那边的人。 苏英华还是头一回见外家人,不过人家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也就没上赶着贴过去。 在张建平来接亲前,七桌的客人总算是坐起了,同样踩着点来的还有苏德贵一家三口,刘二妹嫌苏英秀丢人,不管苏德贵如何劝都不愿意提前过来帮忙。 苏英华看了一眼张建平,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人长的倒是人某狗样的,只是脖子抬得那么高,也不怕闪着了。 苏英秀穿着一身大红裙子,头上别这一朵红花,瞧着喜庆极了,此刻娇羞的和张建平站在苏德富和冯春苗前面,眼神时不时含羞地看向张建平。 张建平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听着新任岳母的唠叨,心里极其不耐烦,尤其是接到苏英秀的眼神,差点儿没把喝下去的酒给吐出来。 这桩婚事虽然是他自己谋划来的,可并不表示他就喜欢苏英秀。 其实张建平早就盯上了苏英秀,苏英秀这丫头三不五时地从刘二妹跟苏德富手里弄点钱,再加上磨着冯春苗跟刘二妹时不时给她买衣服,穿着一新鲜艳的苏英秀,在一众灰暗又打着补丁的人堆里,显眼极了。 而在苏英秀眼里,两人结缘是因为张建平捡到她的钱袋,事实却是张建平输光了钱,恰巧碰上拎着大包小包的苏英秀,知道她有钱,设法偷了她的钱袋,不想里面没几个钱,计上心来,借着还钱袋的名义搭上了苏英秀,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对付苏英秀这种小丫头片子,张建平显然有自己的一套,他人长的不错,又会玩,很快就哄得这丫头团团转。照他的意思,原本就是想从苏英秀手里弄点钱花花,顺便在哄人的时候占点便宜,反正不占白不占,在他心里,他还觉得自己吃亏了,毕竟苏英秀长得还不如他呢。 他没想过娶苏英秀这个村里来的姑娘,只是后来事情脱离他的预期,先是被冯春苗抓包,然后苏家上门来,他是可以趁机离了苏英秀,不过他舍不得苏英秀这头“肥羊”,这丫头手里大钱没有,小钱不少,拿一次钱够他玩个三五局,而他又找不到这么又傻又有钱的,所以趁着苏卫国有所察觉那会,跟苏英秀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的亲密接触。 现在人如他所愿的娶了,可张建平心里却觉得自己够委屈,他一城里人娶了个村里媳妇,这村里老婆要是跟漂亮的倒也罢了,还长的不咋地,压根就忘了他娶苏英秀的初衷,这门亲事是他自己谋划来的,只觉得自己吃了亏,听着岳母的罗里吧嗦,瞧着眼前那大黄牙的吐沫横飞,张建平脑袋抽了抽,在他耐心告罄前,冯春苗终于住口了。 岳父岳母训完话,结婚的流程走完了,苏英秀就跟着张建平走了,他们前脚刚走,坐席的客人后脚跟着出来,跟在接亲人的后面一起离开苏家,时间不早了,吃的差点不多了,他们也该回去地里干活了。 苏英华两口子和苏德富一家三口走在一起,刘二妹拉着苏英华走在前面,瞅了瞅她的肚子,“几个月了?你这孩子,有了消息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刚刚来的时候见到那肚子,她可真吓了一跳。 “四个月多月了,”苏英华手轻抚着肚子,笑的一脸温柔,“前三个月不好伸张,又想着你们今日会来,就想给你们个惊喜。”说得再好听,也是为了遮掩忘了通知他们的事实。 刘二妹就是嘴上埋怨一下,听苏英华这么说了,笑了笑,转而好奇地问:“听说志军弄了个小卖部,咋样,赚了不少吧?”她没跟苏英华坐一桌,不过坐她那桌的人也说了不少苏英华家的事,都说陈志军赚钱了,至于赚多少,却没人说的清。 村里的人见陈志军又是捞鱼又是做买卖,还时不时地往山里去,心里多少有些底,知道那些个多是省钱的门路,不是没想过跟风干,可就是学不来。 捞鱼,没网,拿什么捞,就靠一条条的钓,得掉到何年马月,家里的活要干不干?队里的工分要不要挣?弄张网?钱呢?有钱也舍不得买,陈志军一次捕多少鱼,他们全都看在眼里,有不信的真买了张网,到现在也将将回本,周期长,来钱慢,很多人都觉得不值得。 而做买卖,得有本钱得有货源,一般人做不来,所以大伙明知陈志军的生钱法子,却只能只能干巴巴地眼红。 不是没人赖着脸皮去问,陈志军会说吗?明显不会。 如果是他们自己想出来,弄出来,陈志军管不着也管不了,可指望他告诉别人,他又不傻,怎么会把赚钱的门道说出来呢。 他们从苏英华那边打探不到什么,就想着法子跟别人打听?这个别人是谁?显然冯春苗、马盼娣一流的不成,两人身份够了,可跟苏英华他们的关系不够;王小妹、王红梅之类的,走得是近,但到底隔了一层,也就刘二妹来得正是时候。 刘胜美,要身份有身份,苏英华亲二婶,亲弟弟的养母,关系呢,谁不知道苏英华的婚事是她一手操办的,这关系够近了。 他们算准了一切,就是没算到刘胜美从头到尾就不知道这事,他们是不会这么想的,反倒觉得刘二妹在装傻。可人家就是不松口,他们也没折。 此时被冤枉了的刘胜美心念一动,“你们从哪里拿的货?是找人了还是自己找的?多少钱拿的?什么时候再去,要不要我帮忙?” 不得不说刘胜美在听到陈志军开了个小卖部,听说小卖部还挣钱了,她就打起了小心思。她跟苏德富进了城,可那个大人物只给苏德富弄了份工作,她却清闲在家,这会听陈志军开了家小卖部,“英华,志军的货……” “咳咳咳”,苏德贵在身后听了,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咳了几声,徒然提高声音,压过刘胜美的声音,“志军,那我们回去了,苏英啥时候生了,来跟我们报个信。”还想着去陈家瞧瞧的,可再待下去,不知道婆娘说出啥话来。 苏德贵瞪了一眼刘胜美,让她不要生事。刘胜美生生的咽下未说出口的话,脸上的笑意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苏英华当做没看到,笑着跟苏德贵说了几句话,又鼓励苏卫国好好考试,然后跟陈志军两人目送三人离去。 刘胜美转过身立马沉下脸,走出一段,没好气地冲着苏德贵抱怨,“你方才干嘛拦着我,陈志军在村里,我在城里,各不相干,抢不了他的生意……” 苏德贵黑着脸,眉头紧皱,“行了,早跟你说过这事不准再提。”见媳妇脸色不好,又看路上就他们一家,卫国远远地走在前头,低着声解释,“志军、英华是个好的,你真问他们,他们不会不告诉你,可你别忘了,这村里还有别人在,”指指冯春苗跟马盼娣家的方向,“跟你说,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们,这不是让人戳英华他们脊骨,你是离得远,但他们呢。我知道你是为家里好,眼见卫国要上大学了,你也抽得出身,你要真想找点事做,可以干别的,就这事不行。”便是你自个找到门路,也不能做,别人可不会想着是你自己的本事,只会觉得是陈志军帮的忙。 他想想刘胜美也没那个神通,歇了心思,要不真说出来,她又有话说了。 刘胜美闷着头走,苏德富见不着她情绪,看她沉默不反抗,以为她是听进去了,欣慰的一笑,媳妇小心思多,但她还是听得进他的话的。 苏英华跟陈志军自然是明白刘胜美的心思,可她没说破,他们也不揭穿,就当这事没发生过,直到苏卫国七月份考完了过来小住一阵后,陈志军顺路把人送回去,碰上刘胜美,也没见她再提起过这事。 难道刘胜美真的死心? 当然不是。只是她想明白过来了,她家德贵是捧铁饭碗的,家里可不能干投机倒把的事,这事是给德贵抹黑呢。要知道德贵有可能往上升一升,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拖后腿。甚至在陈志军上门的时候,别人问她侄女婿是做什么的,她吱吱呜呜说在家种地的。 刘胜美说给苏德贵听的时候,苏德贵无奈的笑了,也不跟她讲像陈志军这样的,已经不是投机倒把了,不过想着她不再折腾了,也就由着人误会去。 此时的苏英华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小两口商量着刘胜美要真来问的话,就让陈志军带人跑一趟货,之后啥事的他们也不插手了,能不能干起来?干的好不好?就看刘胜美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此刻的苏英华瞧着冯春苗挑着两筐的鸡进来,不由咋舌道:“你这是做啥?” 第69章 六九 冯春苗要干啥? 她要退鸡,十五只鸡是怎么拿去的就怎么地退回来,一只都不少。 起先张家承诺婚礼的花费算他们的,冯春苗就想反正有张家出钱,她誓要办场风光的宴席,啥鸡啊猪啊鱼的,什么有脸面就用什么。早早地跟陈志军买好了鸡,要不是天热,她都想把猪肉、鱼啊的给买好。后来她无比庆幸曾经抱怨过的天气,要不然这些都得她自己掏钱。 快到日子,张家说好的钱依旧没来,打算好的大鱼大肉,就买了十斤的猪肉,原本的鸡,也被她扯下了桌。 冯春苗摆出一副“你不给我退鸡,我就赖着不走”的仗势,陈志军都没听她说完话,仔细检查了一遍鸡,没死没残,就是变瘦了,然后就把钱给她了,一熟客带来新客,向他订要了二十只鸡,这十五只鸡到时候在家养几天,刚好能赶上时间拉过去凑数。 “这钱不对啊,少了五块八毛。”冯春苗数着钱问。 钱是陈志军给的,她却头朝向苏英华问。 “怎么不对,当初抹了零头,你难道还想我按着市价买回来?” 陈志军扬眉,好笑的盯着冯春苗,这丈母娘真够精明的? “按市价……”冯春苗下意识的回,不过话到一半,察觉不对劲,怯怯地打量了一眼陈志军,似笑非笑的模样,一个激灵,吞了口口水,啥也不敢多说地拿着钱回去了,再多的,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何况她急着赶去张家讨钱呢。 即便酒席上的菜临时减了减,婚礼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她得去找张家要。不过张家到底没去成,陈大队长挨家挨户通知人去地里抢收小麦。 割麦,打场,交公粮,又播种,等忙完一轮,村里的人都累的脱了层皮,陈志军比起他们更累,每天沾床就睡,他不光要顾着地里的活,还得时不时的跑城里。 苏英华只能看着干着急,她自觉身子很好,肚子的孩子很乖巧,不怎么折腾,所以不止一次提议由她去送鸡,都让陈志军给拒绝了。她只能变着法子的给陈志军补身子,连不赞成她下厨房的陈国强,这回都没有拦着劝着。 等陈志军歇下喘口气的时候,已经快到陈国强的生日。 陈志军扶着苏英华在床边坐下后,转身进了洗漱间,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盆水,在媳妇跟前蹲下。 “今天三叔说爸生日那天,把大姐二姐叫回来,咱几家聚聚,你怎么不同意?”苏英华双手撑着床,看着陈志军的头发,“我看爸倒是有几分愿意呢。”陈国强原来说不用办,只是陈邦强这么一说,他有些迟疑了。 陈志军脱起媳妇的鞋,“三叔家事太闹人,而且二姐也不愿意见他们,到时候反而弄得不愉快。”最主要的是,人来了,还不是得他媳妇伺候。 陈邦强打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不就是没和二姐和好,想借他们的名义把人叫来,到时候再当众表个态,逼二姐认他。 前几天就跟他说过这事,只是他没应下,不想他今天又在家里提起。 他试了试水温后,把媳妇的脚放到盆里,“烫吗?” “不烫,刚刚好。”苏英华笑得甜滋滋的,自从她显怀,不管陈志军当天有多累,都会替她洗脚,尤其是她肚子大得站直身子看不到脚的时候,连鞋子都帮她穿。 见媳妇摇头,陈志军搓着她的脚背,“爸愿意的话,可以把大姐二姐他们叫来。”三叔家就算了。 苏英华听懂了,她也明白志军为啥怎么说。 也不知道陈邦强是不是以前被压制久了,自从上回打过马盼娣后,三天两头地跟马盼娣掐上了。要是他真敢光明正大的动手到也罢,偏偏喝酒之后打人,等清醒了,又很怂地跟马盼娣赔不是。马盼娣也不是个吃得了亏的,现在那个家里见天儿的闹个没完没了,弄得陈志宝以前还会回家,现在成天在外胡混、晃荡。 陈国强劝了,最后疲倦地不想再管陈邦强的事。 她摇了摇头,迟疑地说:“二姐会来吗?”陈来娣现在是愿意跟娘家来往,但那也是他们过去她那边不会被赶出来,想要她来小陈村,怕是有点难?不过毕竟是陈国强的六十九大寿,或许愿意来。 “我找个时间去问问二姐,二姐挺惦记爸的,好了。”陈志军倾身拿过一条洗得发毛发黄的毛巾,随意地说起,“今天碰上建党了,建党说苏英秀跟张建平闹的厉害。” 苏英华配合地抬起双脚,任由陈志军替她插脚,闻言皱了一下眉,“他们又怎么了?”苏英秀嫁走了,关于她的消息反倒比没嫁前的多,这都亏了王建党,上回陈志军问起张建平,王建党说不出来,那之后他就留心起张家,只要张家有个啥事,他会告知陈志军一声。 张家是不住前门街二十九号了,张建平结婚,总不能在别人家的草棚,张家就在附近租了间房,所以王建党想知道张家的事还挺容易的。据他说,苏英秀嫁过去后,张家一直就没个消停。 她往里挪了挪,撑着腰缓缓地靠在床头,舒了口气,看着陈志军端着洗脚水出去又回来,好奇地问:“上回是张建平昧下张家给的婚宴钱去赌,这回呢?他又偷钱赌了?偷的事谁的钱?苏英秀的?她不是挺支持的吗?怎么就吵起来了?” 这说的是冯春苗在忙完地里的活,依旧没等来张家承诺给的钱,再也忍不住地上门去了。张家父母说给了,冯春苗没拿到,最后还是张建平说漏了嘴那笔钱让他拿去赌了。 张家理了亏,可他们手里也没多余的钱再给张建平。钱拿不出来,只能打了一顿张建平给冯春苗看,冯春苗仍不干休,闹腾得厉害,后来还是苏英秀把冯春苗哄了回来,为这,张红霞说冯春苗在家骂了好几天。 王建党只说张家闹翻天,原因啥的没说,陈志军也不清楚内情,“为啥不清楚,建党说屋里闹得挺凶的,关着门不让人进,敲门也没人理会。要不,我明天去打听打听。” 他坐到床尾,轻轻捏起媳妇的脚,媳妇最近每晚都会腿抽筋地疼醒,他不能替媳妇痛,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在睡前给媳妇按摩。 “不用,我猜过不几天大嫂就会来说了。”冯春苗上门讨钱就是张红霞说的。 不想第二天苏英秀背着个包袱回娘家了,然后张红霞拖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苏卫国过来了,夫妻两一手抱着一孩子。 张红霞轻轻晃着小平安,怒骂道:“之前怎么说的,口口声声说不干卫国的事,轮不到卫国管,出了事,要人撑腰了,才想到卫国,我很不恨地把那些话劝甩到那娘俩脸上。”她胸口起伏,唾沫四溅,扭过头瞪向苏卫国,“这回你要真替苏英秀出头,我就带着两孩子回娘家去。” 也不理苏卫国的反应,见一头雾水的苏英华,忙解释道:“苏英秀跑回来说张家人根本就没有要她接班的意思……” 苏英秀在得知张建平欺骗的后,仍旧愿意嫁过去,不就是为了张父许诺的婚后接班的事,回门之后她暗示问张父关于接班的事,张父敷衍了过去,可不想她偷听到张家两老谈话,他们想要女婿接班。这下事大了,苏英秀站在门外火冒三丈,当即就闯了进去找他们理论,让张父明儿就去办手续让她接班。 张父不愿意,那话搪塞苏英秀,或许看清了张父的目的,或许正在气头上,吵了整整一天,苏英秀等天亮了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大有不让她接班她就回去的阵势。 冯春苗虽然气苏英秀有了婆家往了娘家,但到底是疼了多年的闺女,听说她受了欺负,开口就让苏卫国上张家去,张红霞一看苗头不对,拉着苏卫国抱着孩子上陈家避祸来了。 别看张红霞气愤的样子,其实她心里蛮乐的,巴不得苏英秀越惨越好。不过瞧着苏卫国神色不对劲,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张红霞幸灾乐祸地说着,苏卫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双目无神地盯着远方看。 他对外界的声音一概充耳不闻,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张红霞推了推他,苏卫国惊醒过来,迷茫的看向张红霞,张红霞惊疑不定地说:“爸让你回去呢。” 苏卫国眨了下眼,张红霞继续说:“前头的林大娘说爸在找你,让你赶紧回家。” 他爸找他?这回他听明白了,霍地站起身,快走两步,又慢了下来,这个时候找他,还能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可他却不想去,早在苏英秀点头说嫁那会,他就下定决心不管她的事了。 “卫国,你咋还在这,你爸找你半天了,快回去。”买好东西的林大娘转头见他站在屋门口,忙开口催促。 苏卫国再不情愿也不得走,张红霞也猜到苏德富的目的,怕是冯春苗说动了苏德富出面来劝苏卫国,担心丈夫不好拒绝,她匆匆跟苏英华说了一声,追了出去。 苏德富脸色铁青,点点哭个不停的苏英秀,“卫国,你来得正好,把你妹妹送回张家去……” “爸,我不回去,张家不给我个说法我不回去。”苏英秀不敢置信地惊叫,原以为她爸叫她哥回来替她出气,怎么也想不到却是送她回去,她爸不是最疼她的吗?“妈,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 苏英秀紧紧地抓住冯春苗的手臂,一脸的惊慌失措。 冯春苗心疼得直抽气,斩钉截铁地说:“不回……” “你给我闭嘴。”苏德富凶狠地截住冯春苗的话,横了她一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哪有闺女回娘家住的,你去瞧瞧,谁家闺女嫁出去不到半年就回娘家的,大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住过?你这是想让我在村里抬不起头?” 冯春苗脸色一白,苏德富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他怕丢人。 不得不说冯春苗猜到了真相。 有个城里女婿,苏德富走在村里各个角落,谁不是高看他一眼,他走哪到哪,都有人巴结讨好,连看不顺眼的人暗讽他“卖”闺女,都有人抢着替他说话,他哪乐意苏英秀跟张家崩了。 苏英秀神情惶然,急着地望向冯春苗,冯春苗艰难地冲她摇了摇头,苏德富定了的事,她没有办法啊。 苏英秀愣了一下,而后推开冯春苗趴在桌上埋头痛苦,任是冯春苗如何安慰,她丝毫不理会。 回来的时候她志气昂扬,非得让张家两个老不死地好看,不料到家不到半天,她爸就要送她回去,这一回去,她-- “爸,我不回去,”苏英秀突然抬起头,垂死挣扎一番,“让我住几天,等建平来接我,我就回去。”这样回去,她在婆家就再也直不起腰了,婆家原本就瞧不上她,没了娘家撑腰,更不会把她放在眼底。心里隐隐有丝悔意,要是早知道如此,她开始就不会得罪婆家,也不会跟公婆闹上。 不管苏英秀怎么哀求,苏德富不为所动,最终苏英秀当天就回去了,但不是苏卫国送的,他说不管苏英秀了,是真的不管,还是冯春苗陪着去的。 等苏英华得到消息后,她久久未语,倒是陈国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你爸这回做法真让人心寒。”就他看来,苏英秀是有不对,可她“上当受骗”也不假,身为娘家人却不出头,莫怪苏英秀一路哭丧着回去。 是心寒,苏英华想,苏德富能宠苏英秀上天,可一旦触及他的脸面问题,立马能翻脸。 这一点她早就认清,但再一次心惊不已,反倒冯春苗对苏英秀而言是个慈母,全心全意地替苏英秀想,听说这次她去张家,为了苏英秀,对张家人低眉顺眼来着。 陈国强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苏德富是儿媳妇的爸,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人闲话,这事不地道。 见陈国强满脸通红,苏英华愣了一下就猜到了原因,笑了,“爸,听志军说村里要通电了。”也不提那茬话,怕陈国强更不自在。 第70章 七十 陈志军人脉广,消息多,听说上面要给村子里通电,他兴奋得转头回来就跟绣说。苏英华听的稀里糊涂的,什么灯泡、电视机啊,通通不晓得,不过见陈志军高兴,她也跟着乐,等晓得灯泡比煤油灯亮多了,有了它,大晚上就跟白天似的,还有那啥电视机,能看戏,她是不知道陈志军描述的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盒子怎么把人装进去,但她挺期待的。 同样期盼的还有陈国强,“真的吗?通电好?什么时候来按电线?咱家得备好灯泡,让志军多买点,”不得不说老爷子卖东西时间长了,满脑子的生意经。 还别说,这真的算是一门路,就是不清楚志军能不能搞到货源? 苏英华默了默,笑了,“爸,啥时候还不清楚,就是有这么一说,不过城里很多人都在说,想来这消息假不了。”这事还是一个有亲戚在政府里头工作的客户跟陈志军说的,公家的人都这么说了,这事是真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还没影,陈国强仍然激动不已。没过多久,小陈村全部的人都知道要通电的消息,和陈家三口子一样,大伙可、乐了,连小孩都晓得,通电了就能按上灯泡,以后再也不用羡慕的看着远方城里的隐隐灯光。 在他们沸沸扬扬、七嘴八舌说着通电的事,陈国强过了他人生中第一个生日。其实村里不兴过生日的,也就现在有条件的,在孩子生日那天煮碗面,窝个蛋,大人就没这待遇了。 而陈国强小的时候,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惦记着给他过生日,后来大了,扛起这个家,为生存填饱肚子奔波,且记得他生日的人也陆陆续续不在了,更是想不起过,直到老了,有了媳妇,这才有了他第一个生日。 这得说苏英华终究在这个世界的世界太短,不清楚,在她上一世,像陈国强这样上了年纪的,家里都会热热闹闹地办寿诞,这是福气。 不过陈国强过生日也没有往外宣扬,他过生日那天,来的人不多,就陈招娣母子三人跟陈邦强。陈来娣终究是没有过来,不过她人没来,礼却到了,一双亲手缝制的鞋,在陈国强生日前一天托人带过来。 虽然陈来娣没到,陈国强免不得有点失落,只是看着陈招娣两个孩子跑来跑去,又瞅见媳妇的大肚子,很快又高兴起来了。 他一身崭新,身上是苏英华两口子孝敬的衣服,手上是陈招娣送的拐杖,脚下是陈来娣做的鞋,精神抖擞坐着跟陈邦强说话,眼睛瞧着跟前儿子带着两外甥上蹿下跳,乐得合不拢嘴,连看到陈邦强那点小小的郁闷也没了,“国强,怎么不把振兴他们姐弟带来。”他这话问得很真心,老二家的孩子,是挺糟心的,可孩子多就是不一样,家里热闹多了。 见大哥心情好,正酝酿好情绪要跟大哥唠叨二闺女没来的陈邦强,嘴巴张了半天,才闷闷地憋出话,“志宝媳妇带孩子还在娘家住呢。”志宝成天见不到人也就罢了,儿媳也有样学样,不着家,隔三差五往娘家跑,还有闺女不认爹,陈邦强心里苦。 他哭丧着脸,陈国强的好心情顿时飞了,不乐意了,“做啥样,摆出这幅模样给谁看,你不想来趁早走。”爱谁谁的,看着烦。 这阵子被大哥训得多了,陈邦强很没眼色的继续吐苦闷,“大哥,你是不晓得,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志宝,志宝不见人影,志宝媳妇也不拦着劝着点,有空就回娘家,在家也躲在屋里不出来,挡着不让孩子跟我走近,家里就志宝他娘,我俩坐着大眼瞪小眼的。你说,这还是家吗?”以前嫌家里吵,现在冷清得可怕。 怨得了谁!陈志军瞪了他一眼,这都是自找的,“志宝媳妇不是跟娘家那边断了吗?”啥时候开始重新走动的。 “好像是那回事,就是地里干活那会,”陈邦强皱着眉头想了会,不是很确定地说,“为这事她娘家兄弟上门了,事后志宝媳妇就跟娘家有来有往了。”说起那回差点出人命,他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管啥原因,陈国强挺为张青青与娘家来往的事高兴,就不说有娘家撑腰在婆家站得住,单单是多个地方去也是好的,没见着张青青多在外走走,性子都变好了。 谈了会张青青,就谈通电的事,说完电的事就扯苏英华肚子的孩子,陈国强任是不给陈邦强开口说陈来娣的机会,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让他去劝陈来娣,哪是不可能的。 陈国强说的口干舌燥,拿起手边的水喝,陈邦强终于逮着时机,“大哥,来娣……” 才说了几个字,就被苏英华打断了,她从厨房间里出来,“爸,三叔,国栋国樑吃饭了。” “嗯,”陈国强转着脑袋找陈志军,跟前就俩孩子,刚刚还在这儿的,哪去了,扬着声喊,“志军,志军。”还不快去帮你媳妇和大姐端菜。 苏英华扶着腰,手里拿着筷子说:“爸,志军在厨房。”紧跟着陈志军一手一只盘子,从厨房出来,“来了,来了。” 上菜的上菜,分筷子的分筷子,挪凳子的挪凳子,大伙开饭了。 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陈邦强心里不痛快,不用别人劝,他拿起陈志军刚刚给倒满酒的碗喝上了。 饭桌上,众人说说笑笑,陈邦强却闷声喝酒,等其他人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间喝高了。 “三叔,别喝了。”陈志军拿下他手里的碗,劝着说。 陈邦强一脸通红,大着舌头,“三,三,叔,我不,不是三叔,我,我是你,爸。大哥,你怎么,抢,抢我的,的孩子?”他越说越大声,最后瞪直眼睛喊出来,边说边拿起酒瓶往桌子上空荡荡的地方倒酒,却不知他这话,让桌子上陷入死寂,大人都停了筷子,唯有两个不晓事的孩子满嘴油光啃着骨头。 酒从桌延边滴到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爸,”陈招娣高声喊道,不敢去瞧大伯的神色,起身去夺酒瓶,不想酒瓶刚到手,却被陈邦强抱住手臂,“来,来娣,我是你,你爸,你咋,咋不认我,我啊。” 喊得撕心裂肺,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孽子弃父呢。 好好的一顿宴席,被陈邦强一会儿叫志军,一会儿喊来娣的闹没了。 陈国强搁下筷子,陈邦强说是陈志军的爸,他不介意,事实就是如此,变不了,而且他也相信自己在亲手养大的儿子心里是父亲,这就够了,但让他不快的是原来在陈邦强心中,是他抢陈邦强的儿子。 当初是谁劝着他过继来着?是谁口口声声说愿意的,就差指天发誓了?是谁亲自把志军的东西搬过来的?又是谁无视来娣,让马盼娣把人强拉走的? …… 全都是你陈邦强。 陈国强怒视被陈志军架着往外拖,发着酒疯的陈邦强。 “大伯,我爸醉了,他说的全是糊话,你别放在心上。”陈招娣捡起陈邦强挣扎中掉落的鞋,对陈邦强歉意的说完,追着出去。 糊话? 酒后吐真言,以往陈邦强在这喝了酒啥也没说就回家,要不是这回,他怕是不晓得亲弟弟心里是这么想他的, 陈国强心灰意冷,耳边传来儿媳安慰的话,他挥了挥手,扯出一抹笑,“我没事,你带着国栋国樑吃,我去歇会。”见儿媳妇紧张地站起来,又坐了回去,拿起筷子,“不管他们了,咱吃咱的。”怕是他一走,儿媳妇也吃不下。 可到底是没了胃口,等俩小的下了桌,苏英华跟陈国强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后,也不吃。 “爸呢?”陈志军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左瞅瞅右看看,不见陈国强。 苏英华空出收拾桌子的手,指指楼上,“刚歇下了,你们走后就没怎么吃,你去瞧瞧。”做儿媳的不好劝,说的浅不顶事,往深里说又不不好说,咋说咋不对,还是要靠当儿子的来。 陈志军抛下一句“放着,等会我来收拾”,就眉头紧锁,匆匆地上楼去了,心中一半是对毁了他爸生日的陈邦强生气,一半是担忧他爸的身子。 毕竟月份大了,苏英华有心干活,速度也慢,等陈志军一脸轻松地从楼上下来,她才刚刚洗好碗,桌子还没擦。 陈志军接过丝瓜瓢擦桌,“爸没事,等会我给他下完面。”生日毁了,但长寿面得吃。 苏英华悬着的心放下,是她说过生日,虽然闹成这样的不是她,但终究有些自责,老爷子要真的气出啥事,她想她会内疚一辈子的,“大姐呢?还在哪边?” “恩,那边打起来了,”陈志军冷哼一声,“大姐不放心留那里拉架呢。” 陈邦强最近添了个毛病,只要喝酒了,见着马盼娣就打。不过这回却是马盼娣一见陈志军拖着陈邦强进来,就先下手为强地扑了上来。可陈邦强是烂醉如泥,只能任马盼娣揍。而陈志军也不拦着,看人“送”到了,转身就回来,慢了一步的陈招娣不放心地留在那边劝着拉着。 这事发展到后来,就是陈招娣回来的很晚,一身狼狈,衣服皱了,头发凌乱,谢绝苏英华的留宿,就着擦黑的天,带着两孩子回家了。 陈国强恢复的很快,当天吃饭的时候就能跟苏英华说笑,不过此事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从此就把陈邦强这个亲弟弟当做陌生人看待,而没有那天后来记忆的陈邦强却一无所觉,照样上门,照样跟哥哥吐苦水,根本就没发现陈国强对他的敷衍,或许发现了也当做没事人似的,毕竟有酒后吐真言,谁也不猜中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旬,王小妹生了,不用于张红霞的早产,她超过预产期三天。预产期到了,可肚子迟迟没有动静,不放心的王小妹夫妻去了趟医院,检查说没问题,就在这两天。 王小妹刚到家,肚子就开始闹腾,折腾了足足一个下午加晚上,在凌晨的时候,孩子终于生下了。 是个男娃。 李秀花欣喜若狂,已经有了孙子,说是想要个孙女,好事成双,那是怕媳妇心里有压力,可男娃是咋也不嫌多,家里就一个孙子,现在再来一个,以后打虎请兄弟,上阵父子兵,兄弟俩将来也有个帮村。 苏英华肚子老大的,不方便过去,就让陈志军给了十元的见面钱。陈志军没瞅几眼孩子,孩子就被心疼的奶奶抱回了屋。他瞧着眼热,回来摸着苏英华的肚子,盼着念着自个亲生的。 陈志军这一盼,就盼了两个月多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相连,心意相通,还没足月,苏英华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 第71章 七一 到了十一月初,先是拖拉机拉了一车的大粗管子到村口,后有施工队进村,挖坑,立电线杆子、安支架、扯电线。 小陈村忙得热火朝天。 这回却不是因为地里的庄稼,而是大伙巴不得早日通上点,却嫌施工队人少,动作慢,村里手头上没活的青壮年帮着施工队挖坑,埋杆子,要不是安变压器、扯电线两样技术含量高,他们恨不得替施工队一并做了。 有了小陈村众人的鼎力相助,外面的电线很快就拉扯好,但别以为外面好了就可以通电了,这远远不够呢,还有屋里头要安装电线。挨家挨户地拉线,工程量可不小,而这一块村里的人又帮不上忙,等小半个月过去了,这才轮到陈家这一片。 这一天,陈国强早早去隔壁家看热闹,陈志军守着苏英华。 眼瞅着就快到生产的日子,陈志军是半步不离开媳妇,即便是进城送货补货的,也得把媳妇扶到小屋坐下,放在他爸眼皮子底下,在城里办好事又急匆匆地赶回来,片刻都不敢耽误。 陈志军搀扶着苏英华在院子里走动,听着旁边传来的喧闹声,突然苏英华停下脚步,眉头一皱,陈志军忙紧张地问:“英华,怎么了?肚子又痛了?”前几天开始,媳妇的肚子时不时地痛上一痛,开始以为是要生了,后来才知道是个误会。 苏英华想了会,觉得这次的疼痛跟之前的不一样,可见陈志军紧张兮兮的模样,淡定地摇了摇头,还是再等等,省得又是虚惊一场,吓着了陈志军。 第一次说肚子疼的时候,陈志军以为出啥事了,跑去喊人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她以为跟上几回一样,疼一下就好,不想却开始一阵阵的疼,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她隐隐有感这就是张春兰说的阵痛,怕是自己要生了?指尖扣紧陈志军的手。 陈志军察觉手上一痛,低下头见媳妇脸色不太好,“英华,怎么了?” “志军,我有点累了,想歇会。”疼得双腿发软的苏英华咬着牙,现在还不能说,她怕陈志军吓坏了把自己给摔着,那可就是大事了。 陈志军想不到他的一次不慎,让媳妇对他产生了不放心,直到他扶着媳妇慢腾腾地上楼躺好,苏英华这才不再强忍着,“志军,我肚子一阵阵痛,好像要生了,你快去找人。” 疼得音声都有点失真。 媳妇要生了?不是还没到预产期吗? 陈志军吓得血色全无,那张脸比苏英华的还要白,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撒腿就跑开,嘴里囔着,“找人,找人……” 苏英华看着陈志军不是碰到了凳子,就是撞了门,惨不忍睹的样子,嘴角轻扬,随即身子一僵,裤子湿,然后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陈志军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他的脑袋现在仍是一片空白,完全凭着本能行事,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要去找谁,循着隔壁传来的声响跑去,“婶子,婶子,英华要生了……” 但是张春兰家正拉着电线,半屋子的人兴奋地说着话,压根儿就没听到陈志军惊慌失措的喊声,倒是正要回家的陈志军看到儿子狂奔而来,下意识地问:“志军,咋了?英华呢?”儿子紧张媳妇,怎么舍得把人独自放家里头。 陈志军说的又急又快,“英华要生了……”没时间跟他爸详说了,“婶子,英华肚子疼,要生了,你快来看看。” 陈国强听了这话,急了,不过他比儿子镇定多了,一把抓住就要越过自己的陈志军,“你还不快去找接生的,我去跟张春兰说。”这傻孩子,张春兰又不会接生,得找对人。 此时张春兰听到动静出来,见陈志军慌张无措的样子,安慰道:“英华要生了?也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志军,快去找你徐大娘过来。”担心陈志军找错人,催着一声,“就是家在你媳妇娘家边上的徐大娘,快去。” 陈志军又是一呆,然后转身撒腿就往外跑。 “他婶子,你先过去瞅瞅苏英华,我在后边跟着。” 陈国强也担心儿媳妇,让张春兰先走,他在后边拖着一条腿快速地跟上。 张春兰过去的时候,苏英华一头是汗的喊疼,她是不会接生,可到底生过三个孩子,有经验,手往床上的被褥上摸,*的,知道这事羊水破了。 “他婶子,英华咋样?是不是要生了?”陈国强站在门口急,冲着屋里大声地喊。 “是啊,羊水破了,叔,快去烧些热水。”张春兰擦了擦苏英华的汗,安慰她,“英华,别担心,这孩子离出来还有一会?你饿不饿?吃点东西……” 陈志军拽着徐大娘急忙忙回来的时候,张春兰正喂着苏英华小口小口地吃面。徐大娘是接生的好手,她洗净手,往苏英华身下一探,晓得还有的等。 “才开了三指,还不到时候。”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吩咐陈志军把剪刀等用具准备,然后坐到凳子上,老神在在地等着。 陈志军找好徐大娘要的东西,心乱如麻地在屋子里转圈圈,一会后走到媳妇床问怎么样,一会再徐大娘边上催着她,徐大娘被他说的烦了,推着他出去,“别在这儿,这里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待的,去瞧瞧水好了没?”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陈志军的鼻子差点撞上,摸了摸鼻子,抬起来敲门的手讪讪地放了回去,下楼帮他爸烧水去。 水在门口就被张春兰接了过去,陈志军连屋都没能进去,眼巴巴地瞧着门再一次地在他眼前关上。 “啪”地一声轻响。 听着里面媳妇痛苦的喊叫声,想起刚刚闻到的血腥味,陈志军身子发软,无力地往门上一靠,六神无主,常听老人说女子生孩子半只脚踏入关门关,稍有差池,大人孩子都有生命危险,但毕竟没亲眼见着,他也只限于听说罢了,可真轮到自个媳妇,他才发现这其中的危险是他不敢想的。 他越想越心慌,越想越害怕,要是媳妇有个万一,他…… “志军,里面咋样?”陈国强上来问在门口的儿子。 陈志军抬头愣愣地看向他爸,眼神茫然。 得了,陈国强也不问了,在儿子身边站好,陪着儿子一起焦虑地等。 苏英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从未觉得如此疼过,跟现在的疼痛相比,方才的阵痛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感觉身下像是被撕裂开来,但这会她却不敢大声喊叫,她得省着点体力。 “对,就是这样,深呼吸,我说用力的时候,你就使劲。”来的时候听到这闺女喊疼,原以为是个娇娇的,吃不得痛,不料真的开始了,反而不叫了。她自己也生过孩子,又常给人接生,哪不晓得现在才是最疼的,不由对床上的闺女另看一眼,懂事、听话,故而指点的时候好生说道。 苏英华几缕头发散乱地黏在额头上,嘴唇上渗出丝丝血迹,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徐大娘的指引下调整呼吸,然后伴着一声“用力”,她使出吃奶的力,尖叫一声—— “哇~” 陈志军先是听到媳妇的凄厉惨叫声,一惊,猛地站直身子就要推门,手还没触到门,里面紧跟着传来响亮的孩子哭声,当场傻了。 这是生了? 他拿眼瞅瞅他爸,他爸一脸的激动,这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他媳妇生了,他有孩子了! 孩子哇哇的哭声引得他心痒痒的,再也等不下去了,当下推开门自己就进去,只见张春兰双手捧着孩子,正在给孩子洗澡。 “志军,你咋进来了?快关门,别让风跑进来,”徐大娘一见人就急,产妇、孩子吹不得风,还有就是手上这小家伙的—— 听孩子哭声中气十足,就晓得是个健康的,陈志军瞥了眼孩子,凑到刚刚被张春兰收拾好的媳妇跟前,关心地说:“英华,你怎么样?” 见媳妇没反应,虽然看张春兰和徐大娘的神情,媳妇不像有事,但陈志军仍担心不已,“婶子,英华没事吧?” “英华生的算快的,就是没力气了,歇会就好。”说完,她就往徐大娘那边去,床上收拾妥当了,人丈夫来了,她就不要再这里妨碍小两口说悄悄话了。 苏英华虚弱地睁开眼睛,“我没事,孩子呢?男孩女孩?”刚刚力竭,有片刻的昏眩,没听清楚徐大娘说的是男是女。 呃,陈志军说不出来,他一心惦念媳妇,进屋就奔着媳妇来,至于孩子,知道孩子身子好着呢,也没去看一眼,性别啥的,他还真不晓得。 正他想着的时候,门外响起陈国强的声音,“志军,咋样?是男娃还是女娃?” 陈志军身为丈夫的能进,陈国强这当公公的就不行,眼瞅着儿子进去老半天,在里面也不吱一声,他这新上任的爷爷眼巴巴地在外边等着。 陈国强耳朵贴门上听了会,除了小孩的哭声,啥也没听到,这究竟生的是啥? 他等急了,心急如焚地直接朝里面吼一声。 有了张春兰的帮忙,徐大娘手脚麻利地给小家伙洗好了澡,小心得用小被子包好,正巧陈国强一声吼,将将止了哭的娃又嚎了,边哄着孩子,边走到门边上,“大兄弟,你儿媳给你生了个大孙女,六斤六两,胖乎乎地,可喜人了。”刚生下那会,就用称称过,好家伙,这重量吉利,以后想必是个有福的。 第72章 七二 陈国强乐呵了,兴奋地哈哈大笑,孙女咋了?先开花后结果,儿媳妇又不是生完这个不会生了,说句为老不尊的话,就儿媳妇进门就有喜的兆头,是个好生养的,还怕以后没有孙子吗? 听门背后传来的笑声中不带一丝阴霾,这位见惯了女儿是赔钱货的徐大娘心生感慨,当初自己在溪边同情苏家闺女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这闺女转眼就让人羡慕,丈夫呵护,公公体谅,生了孩子,这当丈夫的没看孩子先看媳妇,做公公的,也不嫌弃生下的是女娃。 她心里也仍不住酸溜溜的,当年她生闺女可没这待遇。 正想着呢,陈国强在外边又问:“英华没事吧?”孙女关心过了,孙女她妈也得关心,那是他老陈家的大功臣。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孙女她妈收拾好了没,他能进屋看孩子了吗? 现在不像以前那么讲究,城里还有一大家子住一个房间的呢。也就他们乡下,房子多,住的过来,公公是不好进儿子儿媳的屋,但现在不是特俗情况吗?他就想进去瞅一眼宝贝大孙女。 刚刚不跟儿子一块进,只是怕儿媳没收拾好,这他得避讳来着。 陈国强在门口转来转去。 拐杖在木板上发出“笃笃”声,苏英华垂眸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瞅了眼被徐大娘放在床头边的闺女,眼神温柔,“志军,让爸进来瞧瞧孩子。”公公盼孩子的心不比他们夫妻少。 媳妇精神不错,闺女又被放到眼皮底下,陈志军的心思渐渐转到小家伙身生,只一眼,他的目光就收不回来。讲真的,这会儿小家伙并不好看,跟个猴儿似的,红彤彤的皮肤皱巴巴的,但陈志军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这是媳妇给他生的娃,五官还没长开,眉眼间有几分媳妇的影子。 像媳妇好,不是说像他不好,而是他这长相不太适合女孩子,以后再生个像他的儿子,正正可以跟他一起照顾家里的两个女人,不过要是有个像媳妇又像他的娃也挺不错的。 陈志军目不转睛地小家伙,脸上露出跟媳妇一样的傻笑。 苏英华不知道闺女才刚刚出生,丈夫已经在琢磨二娃、三娃的事,见陈志军跪着不动,这位为了更好地瞧闺女,也够拼的,连床边也不坐了,先是蹲下,然后跪下,下巴抵着床趴着瞧闺女,苏英华眼皮也不抬地催了一声。 陈志军舍不得离开眼,磨磨蹭蹭,终于在媳妇看过来的时候站了起来,只是刚转个身,陈国强就进来了。 原来陈国强在外边听到了儿媳的话,自己推门进来了。 小家伙用藕色的小碎花小被子包着,乌黑浓密的头发,胖乎乎的小脸蛋,把陈国强稀罕的不行,过去只能瞅瞅别人家的娃过把瘾,现在呢,他自个有大孙女了,在两个经验丰富的徐大娘跟张春兰的指导下,手脚僵硬地小心抱起小家伙,心里直乐乎,不晓得说啥好,继陈志军、苏英华之后,屋里又多了个傻笑的。 “爸,六六挺压手的,还是我来抱。”陈志军眼红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咋就没想到把孩子抱起来,明明是他第一个瞧到小家伙的,完全忘了徐大娘她们才是第一个,他勉强只能排第三。 “哪沉了?我大孙女一点都不沉,轻着呢。”陈国强避开陈志军伸过来的手,眼睛疑惑地看向儿子,“六六?” 陈志军露出失望的神情,转而又兴奋了起来,“你孙女,我大闺女的小名,好听吧?”他嘚瑟地炫耀,最关键的是寓意好,六六大顺,还是他闺女会生,咋不六斤五,六斤七,偏偏就六斤六。 从不信佛信道的陈志军,碰上他新鲜出炉的闺女,立即没有了原则,给闺女取了个又顺口又吉利的小名,至于大名?还没想好呢,也不是没想好,之前跟媳妇俩琢磨了好几个名儿,男娃女娃的都有,可这会儿见着了闺女,觉得那些个名字一点都配不上他乖巧懂事的闺女。哪看出一个除了吃睡,只会哭的娃乖巧懂事?反正陈志军就是这样想的,在他心里,闺女是哪哪都好。 “六六?”陈国强轻轻地晃动大孙女,“六六,爷的大孙女啊!”满脸的喜悦,可想而知对这小名很满意。 陈志军却又是歉意又是忐忑地看向媳妇,他说完就后悔了,毕竟闺女的小名还没来的及跟孩子她妈商量,就让他自作主张地定了下来。 苏英华看懂了陈志军的意思,心里“六六”地喊了几下,疲倦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这名字蛮好的,而且在她的观念里,父亲亲自给女儿取名,表示父亲对闺女的看重,所以她压根不介意陈志军独自给闺女想了个小名。 徐大娘是干啥的?接生的,村里人都知道。徐大娘去了陈家,而且还待了段不短的时间,何况陈志军惊慌失措地找人,当时在张春兰家的不少人看到,所以大半个村的人都知道陈志军的媳妇要生了。 生了个啥? 六斤六两的闺女。 哦,闺女啊!挺好的,以后可以帮着带弟弟。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其实无冤无仇的,大伙还是替新生命的诞生感到高兴。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陈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有那小心眼的看不过去的,还有跟苏英华不对付的,听说苏英华生了个闺女,心里那个爽啊。 比如李桂花,“呸!一个赔钱货咋就上天了?也不怕折了小娃的福。你就作吧,看以后谁敢要你生下的赔钱货……”俨然忘了她自己也是个赔钱货,她闺女也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陈家正在给他们家六六过满月呢,张灯结彩,一派热闹,而自己家却是乌云笼罩,又一个拒绝了她家卫红。现在她家也不敢提啥条件,只要家在附近的就成,可惜没一个人愿意来着,李桂花急得嘴角的泡就没消下去过。 其实李桂花他们不需要如此上火,世人是健忘的,只要过段时间,风声过去了,只要不妄想“高嫁”,凭张卫红的一手见得了人的绣活,找个门户相当的嫁也不难。现在张卫红正处风头上,他们越是折腾,越是不容易说亲。 可李桂花不懂,她陷入了误区,闺女坏了名声,她得趁坏名声没传远把闺女嫁出去,所以她找的都是虽然家在这个地界的,但离小陈村有段距离的村子里的人。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有谁家定亲成亲不把对方的摸一摸,张卫红那点名声,隔得再远也瞒不住。 好在张卫红年纪不是很大,李桂花在一次次被拒之后,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跟闺女,那谁,姓苏的不就是二十二岁嫁人的,嫁的还不赖,怀孕了不用下地干活,丈夫公公护着,生了赔钱货,婆家不但不嫌弃,还特意给办了个满月,要知道村里也就长子长孙有这个礼遇。 即便李桂花母女再不甘愿也得承认,她们痛恨的苏英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闺女长的比那苏英华俊多了,人又能干,以后啊,肯定不比苏英华差。”李桂花冲着灯火通明的方向骂了一顿,吐完心中的郁气,摸着张卫红的头发安慰她,张卫红的脸上顿时焕发夺目的光彩,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不过很快地,在李桂花贬低苏银花,和描绘的美好的未来中,越发自信,不,是信以为是了。 李桂花母女不务实际,大黑夜的做着白日梦,苏英华舒舒服服地淋了个澡。别怀疑,不是擦身子,真的是淋澡。 六六特爱玩水,给她洗澡的时候她能乐上半天,陈志军为了能让她闺女美美地洗澡,特意花钱找张春兰的大儿子做了个大澡盆,小两口站上去还不闲挤。 苏英华坐在上面,用瓢舀着边上木桶里的热水,举到肩膀从上往下地倒水,边到水边搓,也不用担心水溅到外面去,因为盆够大。 便是大冬天捂了一个月,人也馊了,陈志军怕她生产虚了身子,想让她做双月子,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一个月好吃好喝供着,身子强壮得像头牛,这会儿趁人不在,闺女又睡着了,偷偷烧水偷偷洗来着,瞅着顶上明亮的灯泡,苏英华心下感概,这玩意真好使,线一拉,屋里就蹭亮蹭亮的,比煤油灯强多了。 说起通电的事,里头的故事多着呢。她生的那天正是轮到家里拉电线,别的房间好说,就她住的屋,不光有她这么一个产妇,还有六六呢,自是不能让外人进,陈志军当仁不让地跟着施工队后头学,现在屋里头的电线全是陈志军亲手安装的。 正想着,苏英华突然听到楼下有声响,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往床上爬,楼梯踩得“咚咚”响,正如她被子低下的心脏跳动。 “英华,六六……”陈志军推门而入,声音戛然而止,眉皱成“川”字,“你洗头了。”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双眼牢牢地盯在媳妇的头上。 苏英华伸手下意识一摸,到嘴边的辩解没了,她忘了自己用毛巾裹着湿发呢,证据在眼前,再多的抵抗也是徒然,讪笑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你回来了?大姐到家了?”她家志军怕照顾不好她坐月子,特特将陈招娣请过来住,刚刚听说渔船归来,陈招娣怕张铁柱回来,把该洗的洗了,该扫的扫了,收拾好东西就要赶回去,陈志军当然不会她带着两孩子抹黑赶路,挽留不成就送人回家。 对于她生了个闺女,娘家婆家态度差不多。陈邦强家反应很平淡,反倒是两个出嫁了大姑姐,一个亲自伺候了她一个月,一个第二天就来送礼,之后三天两头有空就往这边跑,而原本该晋升做外婆的冯春苗该送的红鸡蛋红布块,是张红霞给送过来的,冯春苗本人也就跟着村里人一起过来露了一次面,就连今天小六六的满月,都没来,据说去了苏英秀那。 跟过生日一样,村里也不兴洗三、满月之类的,可苏英华自己就是这过来的,小六六洗三那会家里事多,她又起不来,所以没办,不办洗三已经很委屈小六六,闺女的满月酒无论怎样都要办,她正琢磨着如何跟家里的两男人说,倒是陈国强先一步在饭桌上提出了。 苏英华思绪涣散,陈志军已经到了跟前,轻描淡写地说:“路上碰上姐夫来接,我就回来了。”目光无意间瞟向大门敞开的洗漱间,眉头皱成山,板着脸,“你还洗澡了。” 和方才同样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在一个语调上,苏英华却听出了其中的火气,妄图转移话题失败,她也不躲了,谄笑道:“我身子好着呢,不用坐双月子。”连之前冬日里手脚冰凉的毛病都没了。 陈志军再多的火气冲着那张笑脸也发不出来,舍不得发,洗都洗了,他还能咋样?往床沿上一坐,拉着媳妇起来,摘下她头上的毛巾,无奈道:“行了,把头发擦干,省得明天头痛。”嘴上是那么一说,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苏英华老实地任由他替自己擦头发,陈志军对她很伤心,村里少有人是做足了月子,这点就让很多来看她的媳妇婆子羡慕,而且夜里她除了喂奶,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陈志军亲手给小六六洗尿布、把尿、洗澡,在闺女哭闹的时候,不惊动她地抱起闺女来回轻晃哄人入睡。白日陈志军要是不在,也有陈招娣跟陈国强接手,所以她这一个月过得很轻松,很滋润,脸色红润,人还胖了一圈,倒是陈志军瘦了不少,他却甘之如饴。 “对了,你刚才想说六六什么?”丈夫的力道刚刚好,她眯着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语气懒洋洋的。 第73章 七三 “六六还在睡?志党回来了,想见见六六。”陈志军侧着头朝着床里面瞧,只见闺女不知何时醒来,正咧着嘴流着口水。 这个阶段的小孩长得狠快,一天一个样,六六早已褪去刚出生时的又红又肿,一张小脸蛋白白嫩嫩的,又有陈家三个大人手不离人,小家伙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特招人喜欢,还特省事乖巧,除了饿了、尿裤子了外,其他的时候不用别人逗,她自个就能乐上半天,一看就是个爱笑的。 “六六醒了,啥时候醒的,咋不叫爸爸呢?”陈志军现在完全就是女儿奴,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倾身往里去逗闺女。 六六雾蒙蒙地大眼盯着上头突然出现的脸,也不觉得害怕,与陈志军对视了一眼,忽然无耻地笑了,陈志军忍不住微微拉起她胖乎乎的小手,下低头亲了好几口。 六六应该以为爸爸在逗她,笑的更是欢乐。 苏英华撩了两下头发,静静地看了会父女俩的互动,瞧到闺女嘴角边的亮晶晶,忙掏出手帕替六六擦了口水,“好了,二弟还等着呢,你赶紧抱着孩子过去,等会六六想睡了又要闹。”陈志党这个二叔当得很用心,每次回来都会记得给当时还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带东西,现在六六身上穿的衣服不少就是他买的布料做的。 陈志军小心地,有模有样地抱起闺女,在媳妇地帮助下在六六的小被子外又包了一层,“那我先下去一下,你记得自己把头发擦干呢。” 小孩的精力有限,适才跟爸爸玩了一会,很快就困了。 见小家伙秀气的打了个哈欠,陈志军还没说话呢,陈志党不舍地催着他哥把侄女抱回去睡。 陈志党很喜欢六六,第一回见面就包了个厚厚的红包,而后每回进城都不忘给六六带礼物,不是布料就是小玩具。 陈志军两口子不是没劝过他不用给六六买太多的东西,他的那点钱自己留着花用,陈志党听是听了,不过仍旧照卖不误,简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完全没听进去放在心上。 只要他得了闲,就围着六六转,但要他上手抱,他怕自己不知轻重不敢抱,倒是几次陈志军不忍心弟弟眼巴巴瞅着,指导他怎么抱小孩,事后陈志军懊悔不已,因为陈志党学会了抱孩子,家里又多了个跟他抢六六的人。 六六过完满月,村里的年味越发的浓郁,陈志军也越发忙碌,有了陈志党的帮忙,他们俩分头去收货,或者一个去收货,一个去送货,又有家里的小卖店,忙是忙了点,可日进账可观呢。 闺女的诞生,让陈志军越发的有干劲了,现在不光是收鸡收鸡蛋,什么鸭啊菜的,只要新鲜,他全要了。 他跟陈国强学了个习惯,每晚睡前叔叔当天的进账,“我现在是有闺女的了,得给闺女攒下嫁妆钱。”六六一个月多一点,这位新晋的父亲就开始“深谋远虑”,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程黑着脸,好像被人欠了他钱似的,可见心里是极度不情愿闺女嫁人。 想到这,苏英华不免好笑,闺女毛都没长齐呢,孩子她爸就咬牙切齿地恨上了“未来女婿”,连陈国强跟陈志党也跟着凑热闹,她不由地有些同情以后想娶六六的人。 但她一想到闺女要嫁,她的心情也忍不住失落。 陈志军回来好一会了,不过他刚才外面回来,一身的寒气,不敢立马进屋,就在门口站了会,直到身子暖和起来,这才开门进来,一进屋就见媳妇拿着针,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笑着问,“怎么了?六六睡了?”他探头朝床上瞅了瞅闺女,“六六啥时候睡下的?是不是该醒了?”这几天忙,出门的时候闺女在睡觉,回来的时候扔在睡。 陈志军按耐不住对闺女的思念,走了过去弯下身,凑过去亲了亲,只是早上出门急忘了刮胡子,胡渣子扎到六六白嫩嫩的脸蛋,睡得正香的小家伙皱着眉哼哼唧唧了两下,他才遗憾地放过闺女。 轻轻拍打闺女让她继续睡觉后,陈志军在媳妇的身旁坐下,“你又在绣花?不是已经做好了吗?”他不悦地说,刚出月子就开始折腾自己,便是平日,这针线活也的少做,没看那陈阿婆的眼睛已经瞧不清东西了。 “这是最后一个了,我保证绣好这个枕套就不绣了。”见陈志军动手要抢,忙高抬起手避开,放到身后,笑着道:“哪有结婚送人一个喜枕,好事成双,既然要送了,就送一对。”陈爱玲快结婚了,她没啥好送的,决定亲自绣点东西,被套太大耗时间,手帕之类的又太小,最后想了想还是绣枕套。怀孕期间紧赶慢赶也只绣好一个,这不另一只还在手上没完工呢。 陈志军一向拿媳妇没办法,只能规定她每天做针线不得超过两个小时,每隔半个小时候起来歇了歇。 知道丈夫的心意,苏英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是不会拿自己身子开玩笑的,而且枕套就差几片叶子了,以她的速度不用两个小时就能绣好,不想在绣活上多谈,另起话题问:“大队长开会说什么?”陈志军刚回来就被叫去开大会了,她得照顾六六,没去。 “分地的事,上头下了文件,明年开春后就不集体干了。”媳妇听话,陈志军的心情好上几分,“爸他们还在大队呢,那边吵得厉害,我就先回来了。”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开会现场已经打了好几波,实在是乱糟糟的,他看着心烦,索性回家瞅瞅宝贝闺女。 苏英华霍地望了过去,“真的要分?不会又跟年初一样,到最后依旧不分。”分地的消息,一年来就没断过,可每回都说要分要分的,后来都不了了之。 “这回假不了,文件都到队里了,我看过。”陈志军端起一边的搪瓷杯喝了口水,眉头一皱,“以后少喝冷水。家里还有多少钱?”每天都数钱,大致有多少心里有个数,不过具体数额却没概念。 苏英华不假思索地报了个数,钱是她在管,家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除去买车的钱,还有五百多。” 陈志军觉得骑着自行车收货送货补方便,一次只能带一点,以前量少没什么,可现在货多了,小小的自行车不方便,打算买辆车。 对着这种事,苏英华跟陈国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的提议,钱,苏英华早早地准备好,只是这几天事多,没空去买车。 “我问过大队长,咱家门前的那块地一年的承包费是五十元,我想……”陈志军细细地给苏英华解释,听的苏英华连连点头。 第二天,陈志军就带着钱去找陈大队长说要承包地,开口就说要包三十年,只是手里头的钱不够,先付第一年的,明年年底前把剩下的一次缴清。 其实不买车的话一次付清,手里头的钱也够了,但他车要买,地也要包,还要建仓库,哪哪都要钱,想来想去,还是先欠队里,他相信不出一年就能还清。 陈大队长犹豫了会,便同意了,他也想的明白,昨晚开会的效果不尽人意,虽然最后靠着自己大队长的身份把事情给压了下去,但他心里清楚,分地都落实得困难,那啥花钱搞承包更是没人愿意干,现如今有了带头的,不管咋地,都给人点花头鼓励鼓励,何况只是先欠着又不是白给,有欠条在手,也不怕不给钱。 陈志军大手一挥,打下了欠条,然后拿着签了名的字条跟陈大队长换来了戳了大红章的契约书,眉开眼笑,心里美滋滋的。 地到手了,陈志军心里也早有规划,也不等年后开春的,直接跟陈志党两人去城里买车,崭新的三轮车开进村,整个村都轰动了,老老少少全都跑到陈家来看稀罕,这热闹劲还没过去,陈家又开始整治门前的那地儿,找了人建起了房子。 陈家热闹非凡,小陈村也不遑多让,地终究是分了,按照人口分,一人分一亩,可地又好坏,咋办?又吵了半个月,终于在过年前定下了,抓阄,不过抽中薄地,一亩三分,自然不会人人都满意,但是都被陈大队长等干部给压制了,算是有惊无险。 陈家一共分到了四亩六分,不过除了自己留下六分的地,其余的四亩都让张春兰家帮着种,一年分他们三层的粮就够了。 陈家如此作为定是让村里的人说三道四,连地主剥削的话都说出来,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不说政策变了,就是陈家也今非昔比,又是买车又是起屋子的,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了,也没人敢当面嘀咕得罪了,便是心里再酸,最多就是背地里偷眼耳朵。 老早在听闻陈志党所在的渔船差点沉没,陈志军就起了心思要给弟弟另找门路,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有了,他就找找陈志党谈话,说了他的计划,问他要不要一起干。陈志党没有当即答应,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才给他二哥一个准话,“二哥,我跟你干,不过你不用跟我对半分,就跟城里上班一样,给我工资吧。”他是个明白的,二哥有心帮村他,但他也不能不识好歹,贪得无厌,二哥的生意都成型了,没道理他半路□□去。 陈志军却不这么想,诚如陈志党说的,这生意是他先做的,不过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现在一切准备就绪要大干一场,正是艰难,缺人的时候,陈志党的加入,可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两人又是亲兄弟,自小感情好,怎么都不能亏了弟弟,所以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四六分,陈志军占大头。 陈志军的计划很简单,他开着车到各个村收货,啥都收,家里养的,地里中的,山货之类的,陈志党在城里找了门面卖这些收上来的。开始的陈志军带着陈志党把先前的客户认了个遍,看他上手了,这才放心地把城里这块交到他手里。兄弟两个相辅相成,半年的功夫就将欠大队的钱还清了。 两年来,不但陈志军跟陈志党的声音蒸蒸日上,就是陈国强管理的小卖部也越开越大,有陈志党在城里,有啥新玩意出现,不久就能在小卖部里卖,现在不仅卖生活用品,还多了不少的零食、玩具,还有衣服鞋库等。 “志军,开慢点,顾着点英华的肚子。”媳妇大着肚子,要当心点。 陈国强牵着小六六胖乎乎的手,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儿子。 “六六,你乖乖地跟爷爷在家,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媳妇他当然会照顾好的,陈志军瞅瞅闺女,“爸,我们这就走了。” 苏英华也忙跟闺女跟公公道别,陈国强挥着手,“快去吧,路上当心点。六六,跟你爸妈再见。” 小六六瞧瞧爷爷,跟着学,笑呵呵地小胖爪子抓呀抓,可是见着她爸开着车子“突突”地开车了,立马变脸,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迈着小腿追,越嚎越响亮,可两条短腿哪跑到过三个轮子的车,车子停了一下,瞬间把小家伙远远地抛下。 苏英华听着闺女的哭声心都碎了,频频回头,生怕小家伙摔了。 同为父母心,陈志军也不好受,车速缓缓地慢下来,提议说:“要不,就我去吧,你在家。” “不了,弟妹要生了,你可以不去,我说什么都得在。”陈志党进城半年后经人介绍找了个对象,一年前两人结了婚,这不孩子都快要出生了,马盼娣不给力,张青青不管事,这个当二嫂的不管咋样的都要去看看,“有爸在呢,爸最会哄她了。”苏英华不舍地转回头,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宽慰陈志军。 媳妇都这么说了,而且这次是真的有事,陈志军的脚重新踩到油门上,车重新上路了。 陈国强抱起小六六,轻声哄着,小六六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嘴里一个劲的喊着“爸爸妈妈”,哭的爷爷心都化了,就差掉两滴泪跟着哭,不过到底是一手带大的,陈国强哄起小家伙还是有一手的,“六六,想不想吃糖。” 家里开着小卖部,小六六吃糖的机会却不多。苏英华疼闺女,但管得严,往日不让小家伙多吃糖,还叮嘱过陈志军父子两不得私下给她糖吃。 小六六一听糖,哭声立马止住,水汪汪的大眼瞅着爷爷。 “想吃糖,那就不能哭,不哭,爷爷就带你吃糖去。”陈志军趁机提要求。 小家伙听懂了,点点头,用衣袖擦了擦小脸,她挣扎着下地,陈国强抱久了有点吃力,忙把人放下,小六六拉着陈国强的手往小屋去,“爷爷,糖,我要吃糖。” 胖乎乎的小脸蛋塞的鼓鼓的,小六六摊着双手,示意她还要,宠孙女的好爷爷陈国强又在她小手上放了一块,小家伙咧着嘴笑了,糖浆混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陈国强忙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吃完了,爷爷再给你。” 小六六高兴了,孙女开心爷爷就开心的陈国强也乐了,至于妈妈(儿媳妇)的叮嘱,爷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