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对象始终不肯承认他真香》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一) 江海第一次见到江小舟,是在一场血战过后。 在激流的江边,一个浑身沾着血水的、瘦弱的小女孩,跪趴在河滩上,半身浸在水里,此时已近寒冬,但她看上去并不冷。 江海蹲在水边洗刀,从他那看去,她就那样跪趴着,两只眼像小鹿一样又润又亮,脸色在月光的照拂下显得苍白如纸。 他跨过地上的尸首,将沾了血的外衣剥了,扔在地上,目光草草在河岸十来个死人略过,又放在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在的女孩身上。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女孩没说话,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下,立刻就移开了。 她从水里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岸上走去。 “说话。” 女孩停住了,却没应话。她蹲下,脱了自己的鞋,鞋子又湿又沉,她一手提着鞋,一手又脱去了满是血水的罗袜,露出一双洁白又纤瘦的脚来。 右小腿有一处很深很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脚踝,想必是穿着鞋会磨到伤口,才将鞋脱了。 她将罗袜甩在一边,提着鞋接着往前走。江海说的话,她似乎并未听进去半分。 连续被忽视两次,江海似乎并不恼,他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现在是灵力恢复之时,不便动气,何况面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于他而言,她毫无威胁可言。 江小舟一路走到树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将鞋子扔在一边,四处去寻枯枝了。 江海则坐在树边,闭目。江小舟抱了枯枝堆在一起,又去河边找打火石,很晚才回来。 她打了火,将枯枝都点着了,江海没有睡着,身前的暖意令他忍不住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见火光之下,江小舟支着三根树枝,将鞋子挂在上面,鞋尖滴着水,江小舟伸手拧了一下,将水挤出。动作熟练无比,看样子是经常在野外过夜。 江海莫名对她来了兴致,他料想她活不过明日,不如今晚就与她聊聊。江小舟正准备到树边去睡觉,江海立刻就叫住了她:“你也不是聋子,为何不回我的话?” 江小舟停步转身,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江公子,不是要处死我么?” 江海的目光警惕地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右手已经探上了刀柄,江小舟望向江海的手,一脸沉静:“若我能活到明日太阳升起,公子自会知道我是谁。” 这般沉稳与冷静,本就不像一个十几岁女孩该有的反应,原是她本就认识他,这么一来,江海今晚便不能杀她。 次日清晨,林子里起了晨雾,日光刚刚穿过细密的枝叶打到江海脸上,江海便醒转过来了。 他睡得一如往常地不安稳,梦里依然是十年前那场血腥的暴乱,无数伤痛的嘶吼和哭喊,细密的雨点和血水慢慢浸湿后背,永远卡在门后的那只僵直苍白的手……江海猛一睁开眼,温柔的初阳落在眼睛里,还是一阵刺痛。 那姑娘已经穿好了鞋,静静坐在斜对面的树下,看着他。 江海不喜欢这样被盯着,张口便满是戾气:“再盯我,就将你眼睛挖下来。” 这话似乎对她有些作用,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目光移到别处。 江海站起来,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背上的刀,抬脚就走,江小舟立刻站起来跟上,江海没有回头,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承枯禅观,江小舟。” “原是个小尼姑。” 听江海语气里的不屑之意,江小舟立刻回嘴:“枯禅观只是收容女子较多,也是有男子的。我也不是尼姑。” “嗬。” 江海对其解释不屑一顾:“枯禅观的人到我两仪派做什么?” “两仪和谈大会。” “未曾想枯禅观也会来插这一脚。” 据他所知,枯禅观名声与能力在各仙门中都极小极小,平常各仙门往来,都不会记得这个小道观,这次和谈,向来行事低调的枯禅观要掺一脚,确实稀奇。 “我奉命行事,莫要向我问原因,还有,到了两仪派,你要负责我的脚伤。” “凭什么。” “是你误伤的。” “刀剑无眼,你自己灵力低微不堪抵抗,死了也不足惜。”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江小舟语气一扬,似乎是笑了一下。 江海“呵呵”冷笑了一声:“死了不足惜,活着也一样。” 这位“美名远扬”的江岱渊生得一张好嘴,江小舟“嘁”了一声,没理会他,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江海也不计较,跟在她后面走,江小舟走得很快,没一会就走到了十丈开外。 江海走得慢悠悠地,丝毫没管她。 江小舟消失在他视线里,没一会,竟连气息都消失了。 江小舟的气息消失之后,取而代之是一股特殊的花香,缭绕又缠绵。江海脑弦儿一绷,斜眉微挑,手已放到刀柄上,眼神瞬间阴戾,浮上杀意。 花月涧的香。 与他血仇相缠十年之久的花月涧! “江……江公子,姚某最近没有惹到你吧。” 江海闻声,身后白光一闪,长刀已从背后抽出,直向身后飞速劈去,姚子瑜像只灵活的大白鼠,即刻翻身一躲,但到底是没有江海快,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再伏在地上时,左臂的白袍已经鲜血淋漓。 “江岱……”还不等他再讲下一句话,江海的刀已经架在他脖间。 若不是近日杀戮过度,避免刀灵入魔,他已将这一刀砍下去了。 姚子瑜见他还未下手,忙翻身出去,离他五丈开外,语气紧张,讲话也有些磕磕巴巴的:“……江岱渊!我,我是给你师父送信的!我不,我不计较你杀我师弟!你也别找我麻烦!” 江海冷冷督他一眼,道:“什么信。” 姚子瑜怕他生抢,忙大喊道:“不不行!掌门说了要我亲手送到!” 两仪山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花月涧作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强行入山就是自找苦吃,就算了入了山,出了那个门还是要被他解决掉。 江海想到这里也就无所谓了,他收刀转身,撇下一句“随便”,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二) 走了一段路,江海又闻到了江小舟的气息,但他没看见人影,倒是听见上空的树叶在剧烈的摇晃。 抬头,就见一个身着灰色小道袍的小姑娘被挂在树上的一张网里,网丝发着金光,江小舟一直在挣脱,但一直挣不开,他能看见她嘴巴在动,可却丝毫听不见声音。 这是不知落到哪位仙家的结界陷阱了,像这样有声音屏障的陷阱,基本都是落入即死,而且是悄无声息地,江小舟能被江海发现,可谓是万幸。 但是江海并没有要救她的意思,他只凉凉瞟了一眼,就接着往前走了。 江岱渊的铁石心肠是出了名的,三年前一场仙盟大会,他一把无名刀,将自己两个师兄从山上打到山下,绑的严严实实地关在禁闭室里,又打伤拦他去路的左掌门——也是他的授术师傅——硬生生拿到了比赛名额,虽说并没有在大会上拔得头筹,但也算因为这件事臭名昭着。 虽说早知道会如此,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极为不舒服,江小舟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匕首,在网上轻轻划拉了几下,这匕首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竟将网绳一割就断。 江小舟轻轻巧巧地跳下来,几步赶上了江海,江海听到她跳下来,回头一看,见她将那个硬匕首往怀里揣,起了奇心:“你那是什么武器?” “关你什么事?”江小舟恼他,故意道。 江海不答,江小舟是存心气他,他不想与一个小丫头片子置气。 傍晚,三人已行至山脚下的村庄,江小舟望着两仪山山窝里的落日,一时入了迷。 “江岱渊,天都要黑了。” 若江海是个君子,她不至于连声公子都不想称呼,见识了一次传闻中的铁石心肠,她现在对他一点好感都无。 “急什么?前面不就是么?” 江小舟现在很饿,走了一天都是荒山和破村,一点吃的喝的都没有,口干舌燥加饥肠辘辘,江海自己是个铁做的,不吃不喝也健步如飞,倒也算了,居然从未管过将近五个时辰未进油水的江小舟。 太没人性了!! 江小舟精疲力竭,连骂江海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山下这个村落也还算不那么破,走到一个转角时,她闻到了包子的味道,江小舟眼睛一亮,忙奔去买包子。 “山上有吃的。马上就到了。”江海望着江小舟又要耽误进程,停步,不耐烦地说道了一句。 “姚公子,你吃么?菜的还是肉的?”江小舟忽然叫了姚子瑜,姚子瑜正走神,听江小舟忽然叫他,也是一愣:“什么??” 听江小舟喊他吃东西,江海眉头皱了一皱,胸中涌上一股无名火,他推了一把姚子瑜,恶狠狠道:“吃什么吃!叫你快走!” 姚子瑜莫名其妙地被骂了一通,将信将疑,垂下头,畏首畏脑地走了,江小舟将第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又在怀里揣了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往前跨了几步跟上去。 “你说他干什么?”江小舟横了江海一眼,颇为不服,“我请他吃东西,碍着你了吗?” 江海脑门上青筋绷起,冷声道:“他姚子瑜敢活着,我江岱渊就敢叫他不好受!” “怎么,你有本事不去杀姚罡,就折磨他儿子出气?” “闭嘴!” 江海两指一并迸出金光,直指江小舟的眉心,这是两仪派最基础的杀招,只要金光刺进江小舟的脑门,江小舟必死无疑。 “哎——江公子,别生气,别生气,她就一姑娘家……”姚子瑜忙插了一句嘴,江海瞪他一眼,姚子瑜立即心虚地缩回脖子,不再说话。 江小舟却丝毫不为所俱,两眼直直地,坚定地看着江海:“你不会杀我。”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江海随时都控制不住要下手,但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杀这个人。 枯禅观主救世,生世功德圆满,杀枯禅观的人,可就不知要背多少罪业了,再者说,江小舟本就是存心气他,若真的生了气,才是中了她的下怀。 脑中尚存的这一丝理智令他慢慢放下了手,紧锁的眉头也逐渐平展。最后,江海冷哼一声,转身走去。 江小舟偏头朝姚子瑜笑了一下,道:“你看,他不杀我吧?” 姚子瑜刚刚从惊险中清醒过来,脑袋有些发蒙,只问:“你……是什么人?” “枯禅观,江小舟。放心,以后,我罩着你。”江小舟说着把手中的包子塞到他手中,拽着他往前走去了。 · “三师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面前走来一个白衣配银剑的少年,江小舟抬头,只见他笑容俊朗向她抱了抱拳:“稀客啊,枯禅观的小姑姑,代我向公孙观主问个好。” 两人在年前见过,那会辛鸿才同师娘一起去枯禅观祈福,陆师娘在内室与公孙洮相谈甚久,辛鸿才便在门口遇见了来找姑姑的江小舟,内室不能进,江小舟又不想先离去,便跟辛鸿才一同在门外等着,辛鸿才热情好友,江小舟便被迫着与辛鸿才相识了。 江小舟似乎不想跟他表现得太熟,漫不经心地道:“话会带到,辛公子客气了。” 辛鸿才吃了个瘪,只好笑了一笑掩去尴尬,又转过去对姚子瑜说话:“这位公子是……花月涧的弟子??” “嗯。”江海随口应了一声,“他来送信。” 辛鸿才笑了笑,并不介怀姚子瑜的身份,转身道:“那公子随我来吧,师兄跋涉多日,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江小舟却跟着江海走,江海没回头,倒也走得不快:“客房是辛鸿才安排,跟着我做什么?” “我的脚伤还没好。” “麻烦。” 说是这样说,江海还是带她去了医坊。 医坊屋前屋后都种满了花草,江海带她绕过两圈走廊,这才在里屋直接找到了郎中的卧房。 江海敲了两下门,没人应,于是他朝门踹了一脚,门开了,直接进了屋将那老头子拽了出来。 “混账东西!谁许你直接进我屋的!”那老头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骂人,待他看清来人是谁,气得更厉害了,“你个白眼狼!老子伤还没养好!怎么?又把哪个师弟打伤了?又在外头惹了谁?……” 老头连着嚷嚷了一大串,江海不讲话,将他拖到门前的椅子上坐着,也不听接下来的废话,转身就出了门,走了。 “你跑什么?!!才回来连句话都不讲……” “先生?先生?”江小舟忙打断他。 好像这老头从醒过来就没有看见她,光自顾自教训江海去了。老头揉了揉眼睛,挠了挠脸上的卷巴巴的灰白胡子,干瘪的小眼睛往下一瞅,才注意到边上有个十五来岁的姑娘。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三) 这姑娘穿着一身又素又旧的道袍,脸雪白而小巧,脸颊圆润,下巴不尖不翘,两眼润泽而黑亮,这双眼正睁得浑圆,直直地看着他。 “这……这是……” “我是来给我姑姑送东西的。” “你姑姑?” 老头看着这张脸,挤着眉头拼命回忆与她相似的眉眼,江小舟道:“我姑姑叫公孙洮。” “哎呦!!是枯禅观的小姑姑!!你是——你是——关小秋?” “哎呀!不是。”江小舟皱了皱鼻子,“那是我师姐!我是那年枯禅观最小的弟子,我叫江小舟,姑姑当年把我从临江里一个小船里捞出来的,所以叫江小舟,您怎么不知道?姑姑经常跟我说起先生的,您跟我姑姑游历过一段时间,也见过我,怎么就不记得我呢?” “真的吗?”老头子一听,笑得脸上褶子都挤到了一起,“信我收到过,可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啦,也许是我忘了。不过小姑姑,我与你姑姑只是旧交,现在各自为家,互不打扰,这些事你可千万别在这里跟别人讲。”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这些了。”江小舟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从里面摸出一只小巧的方盒,递给他。 老头笑容一滞,神情逐渐忧郁,他接过方盒,久久没有打开。 “是枯禅观的小姑姑吗?”门外是个书童,他探了探身子,“小姑姑,掌门叫您过去。” “好。”江小舟弯腰拍了拍老头的肩,“钟先生,我走啦。” 至于脚伤,她早已忘在脑后。 江小舟天生五感有失,受伤是常事,因为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每日早上醒来都要从上到下将自己检查一遍,也因为偶尔失聪,所以很少刻意与人讲话,观里与她不相识的都觉得她沉默又严肃,不好相处。 真是大错特错。 行至大殿,里面走出另一个书童,这两人对视一眼,互相行了一礼,那过来的书童便道:“小姑姑随我来,掌门与各位先生正在等您。” 江小舟随他行至大殿深处,两仪派的大殿装帧得很是精致,两排雪白的暗纹细稠做隔帘,每隔一丈便点一枚短烛,银丝雪绒毯、青铜蟒蛇双缠柱……整个大殿宽敞而明亮,江小舟故意放慢了步子,一样一样细细看过去。 掀起一边的长帘,绕过屏风,便是大殿后的内室,两排座椅坐满了各仙门元首,唯两仪首席旁有一空位,那书童喊了一声:“掌门,枯禅观的小姑姑来了。” 两方之人都向这看过来,见这些长相陌生而各异的元首都看着自己,江小舟觉得不大自在。 “小姑姑请上座。”身边一个银发黑袍的元首说道。 上座?那座位是留给自己的? 两仪派是三大名流仙门之一,威望极高,枯禅观一个平日不出声不漏气儿的小道观,竟能坐上宾之位,江小舟总算是明白姑姑和先生平日不是吹牛,枯禅观虽小,却恰好装下了姑姑和慕先生两尊大佛。 江小舟被书童请上了上宾座,首座的人方才走来,众元首站起,互相拘礼,江小舟这才坐下,忙又站起来,看了看下方的人,跟着像模像样地拘礼。 “敢问这位小姑姑,是公孙观主尊下哪位高徒?”首席元老——两仪掌门易承平,低头询问。 “排行第二,江小舟。” 易承平迟疑了一下,笑道:“好,小姑姑这几日便在这安生住下吧,过几日便要出远门了。” 出远门?江小舟感觉不对:“什么?出远门?” “这便是这次和谈大会的目的,我先于各位元首说明,明日出席大宴也好免去多余的赘述。” 座下各元首都面露讶然之色,易承平又道:“各位元首应当都听说了前几日水东岭的灵异事件,两百年前水东岭尊主奉出永生之命,化作镇灵珠守护暮江一带,从未出过任何问题。如今水东岭异动,我等仙家必当赴而察之。” 天罡宫宫主仲天干起身道:“听说是出了吃人怪。这本不稀奇,可这妖怪要挣脱镇灵珠的钳制伤人……确实难对付,易掌门,这件事,我本也想来找你商议,想不到还是你先我一步。” “结界重铸仪式在即,我等如何抽出时间去管这些?” “是啊,这两个月我们都脱不开身,可吃人怪一事也不可轻视,暮江水养南陆数万人,若是妖怪全然挣出神力之制,后患可想而知……” “易掌门这次和谈大会聚仙门一齐,向来是另有打算。” “可为何那花月涧的弟子也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了,易承平抬了抬手,立即制止了议论,又弯腰去跟江小舟讲话:“江姑娘,你临行前公孙观主可说了些什么特别的话?” 江小舟回忆了一下,小声道:“南向有难,祸及四方,各家有子……” “我有一法,现在便说与各位听。”易承平听罢,抬起头,两眉一皱,威严立现,“不若各位元首派出手下一得意弟子,五人以上便可一同前去共灭妖怪,临行前带上两仪镇妖塔,若是镇灵珠出了问题,便正好替代而上。” 易承平诚意的确十足,两仪镇妖塔是两仪派宝中之宝,两仪派的开山祖师便是凭着一座两仪镇妖塔在东陆打下一席之地,东陆方圆五百里无妖无魔,便是因为惧镇妖塔神力,两仪派都愿意拿出镇派之宝了,各位元首再献出一位爱徒似乎也并无不可。 四下元首还在考虑之中,易承平又道:“各位先回去考虑一番,明日大宴,只谈选举第四门派之事,诸位先回客房歇着吧。” 各元首辞拜别去,江小舟正要跟着走,易承平却忽然叫住了她:“江姑娘,暮江一行,你去么?” 江小舟脚步一顿:“这……不是听掌门的么?” “小姑姑若不愿去,我们不必强求。毕竟小姑姑平日并不主修武学,此行若有不慎,也是有安危之忧的,小姑姑不怕么?” 江小舟抬眼,耸了一下肩,笑了笑:“也许吧,我也不知道。”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四) 江小舟摇了摇头,易承平看不出她稚嫩的脸上还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她没有说话,自顾自走了。 易承平神色有些复杂,他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最后还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出门时天已经黑了,江小舟在大殿前的水坛上坐下来,望着前殿四处行走的白衣弟子,望着大殿里明亮的烛光,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他还在那跪着呢……” “……别管了。” 江小舟刚把手伸进怀里要拿出之前留下的肉包子,听见边上的白衣少年们闲谈着走过去,本没有多在意,却又听另一边过来的几个弟子讲:“……打伤大师兄二师兄的账没算清吧……也是活该……” 等等!打伤大师兄二师兄?那不就是江岱渊吗? 正好想去找找江海,正好书童又来找她带她去客房,她便顺道问了:“你们三师兄在哪里罚跪呢?” 那书童讶异地扫了她一眼,但只是一眼,他不敢多置喙,什么也没说,直接带她去了祠堂。 两仪派的祠堂,供的是开山祖师冉子真。最初的两仪二十四规,便是他临终前定下的。 第一规便是“不伤同门”,但江海此人向来桀骜不驯,无拘无束,他只想拿到比试资格,其他的,他不在乎。 祠堂里点着几盏明晃晃的烛灯,在夜风吹刮下晃晃悠悠地摇摆着昏黄的影子,江海没有跪地,二师父刚把他送这时下了禁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好久,刚刚施法脱离禁制,他只想站着歇一会。 路过的弟子都在偷摸着笑话他,还以为他听不见。 大师父真是斤斤计较,打也挨了思过书也写了,这跪地思过他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了,前几日受命去四处搜集水东岭的讯息,还以为能将功补过,不成想回了山,立刻就叫他来着接着罚跪,向来向着他的二师父也没有替他说话,还帮着大师父将他送到这里…… “听说你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怎么,不是说回来就有饭吃么?” 身后传来江小舟脆生生的低笑,江海被困在结界内,尚不能行动,听江小舟嘲笑他,他当即脸一黑:“离我远点!” 江小舟却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饿了吧,我这还有个包子,肉馅的,吃吗?” 江小舟站在结界外,拿出凉透了的包子在他面前挥了一挥,江海听她不作计较且还一副讨好的模样,倒也气不上来了,但伸在眼前那只细小又白净的手里的包子,他还是别过了头:“不吃。” 江小舟“咦”了一声:“你是铁做的么?那书童要带我去客房吃好吃的,我都没去,先跑这来给你送包子,你竟然不吃?” 江海面色冷峻:“你若是饿了,去找辛鸿才便是。” “我才不喜欢他,油头粉面的。”江小舟丝毫不掩脸上的鄙夷之色,“虽说你这人铁石心肠又脾气暴躁,但好歹也是你把我带进两仪山的,我若是不讨好讨好你,到时候可就没人能保护我咯……” 江海斜睨她一眼,她蹲在他一丈远的结界之处,及其认真地啃着包子。 “你什么意思?你也去暮江?” 江小舟若无其事地将油纸一揉,往怀里一塞,站起来神秘兮兮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这个结界我能帮你破,你走不走?” 她仰着小巧的脑袋,一张白生生的俏脸落在重叠的烛光里,两只眼睛黑又亮,这样的姑娘说话很难叫人不接受,江海本也不想呆,自然想要答应,可江小舟这样低微的灵力,他也很难相信她能解这结界,犹豫了一会,他只道:“你先将结界开了,我再考虑。” “简单。”江小舟走到前方,抬手就拔掉了祠堂最上面的三炷香,一口冷气吹灭了。 八行方阵逐渐消失,江岱渊颇为惊讶地瞄了一眼她手里黑着头冒着烟气的香:“你怎么……” “这招式我见多啦。”江小舟恭恭敬敬把香插了回去,“你快走,我再点上,这要是被发现了……”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洪亮的呵斥,吓得江小舟整个人一震,不自觉撒了手,她往前瞟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两仪校服的少年铁青着脸,一脸的刚正不阿,直挺挺地站在大门。他往前昂首阔步走了几步,江小舟立即缩到江海身后,小声道:“你……赶走他,快!” 没想到江海一手将身后的江小舟扯了出来,两手一并,居然端端正正给来者鞠了一躬:“乔师兄。” 江小舟糊涂了,也忙跟着行了一礼:“乔……乔师兄。” “两仪派明堂乔星纬见过枯禅观小姑姑。”乔星纬反是给江小舟揖礼,“方才失礼了。” 他直起身,瞟了一眼地上已经消散的阵法:“小姑姑请出去,我有些话要对师弟说。” “不行不行。”江小舟忙摆摆手,“你是不是要罚他?不行不行,这个阵是我破坏的,你不能罚错人。” 乔星纬疑惑地看了江海一眼,江海扯着江小舟就往外走:“别添乱。” 江小舟被推搡出去,还被江海关上的大门给堵在外面,她在外面喊了几声,里面的人却不理会她,江小舟喊了两声,也不想再多费力气,她用力踹了大门一脚泄气,还是在门口坐了下来,听祠堂里的两个人争吵。 “荒唐!宗师的香火,也是你们能拔的?” “讲究什么?人都死了……” “胡说!!” “有本事就别关我。” “现在!跪回去!!” “我!不!跪!” 江小舟被他俩的大嗓门吵得脑仁疼,没过一会,就听到两人在里面打了起来,但应该只是简单地过了两招,没过一会,就听不见一点声音了。再过一会,只听“呯!”的一声,江海在里面嚣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乔星纬,几年不见,这么水了? “暮江我非去不可,我就是要你们看看,谁才是最有资格代表两仪派的。至于师兄你,若不是十年前你拉我那一把,多一分敬意,我也不会给你留。” 江海一把打开大门,江小舟靠着的门一退过去,她猛地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上。 她正想自己爬起来,却忽然觉得后颈的衣领被人一扯,整个人都被扯着站了起来,她拍了拍后背的灰,回头一看,祠堂里的乔星纬半跪在地上,一手支撑着地面,手上松松垮垮拎着把被折断的剑,他微喘着气,好像整个人都被打脱了力。 江海推了江小舟一把,冷嘲道:“走。管那废物做什么?”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五) 次日,江海,江小舟,以及辛鸿才,揣着两仪镇邪塔,怀着几位元首的印信,上路了。 在行至暮江之前,要先到天罡宫和火云宗交付印信,请两位代表弟子出山一同前往水东岭,去往水东岭后,将妖邪收入镇妖塔即可。几位长老算来这个时候妖邪还未真正修成圆满,才需要靠吃人来修补精元,几位弟子都是个中翘楚,料想此行不会太难。 江海一行人在山下拜别两位师父的时候,江小舟瞅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两个人悄悄在后面看着。 一个是持着断剑的,依旧一脸庄重肃穆的齐星纬,还有一个是一脸傻笑跟她偷偷打招呼的老头子。江小舟故意拍了一下江海的手肘:“你看那。” 两位师父都在跟辛鸿才千叮咛万嘱咐,没过来跟江海讲一句话。江海一脸阴沉,江小舟指给他看假山那边,他放眼一扫,就见乔星纬快步离去的背影。 他冷哼一声,转身即走。 江小舟忙跟上他:“你师兄跟你道别呢,你怎么这个反应?” 江海: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要来。 “岱渊,等等。” 二师父喊了一声他,江海脚步没停,江小舟则反着跑上去,对着站在前面的大师父笑了笑道:“有事跟我说吧。” 易承平怔了一下,这会站在后方的二师父易承安,才叫走了辛鸿才,接话道:“小姑姑是不是认错人了?” 江小舟闻言,立即往后退了两步,才发现两位师父长得极为相似,从眼睛鼻子,到气质形态,甚至连脸上皱纹的走向都是一模一样。 江小舟先前只见过易承平,以为刚才喊话的就是他,未曾想这位语气更为和蔼的老者是他们的二师父。 “小姑姑,请你告诉岱渊,再遇到花月涧的人,切莫再动杀念。我的话,他多少还是会听一些的。” 江小舟乖巧地点了点头:“二长老放心,话一定带到。” 易承安和和气气地笑了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符纸,塞进一个锦袋里,放到江小舟手上:“这是两仪驱灵符,为自身周全,请小姑姑带上。” 江小舟抬手接过,抬眼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多谢二长老照拂,改日二长老可来枯禅观一访,姑姑定然好生招待。” 江小舟不过十五六岁,生得一双润而亮的眼,小巧的脸蛋生得白白净净,笑起来更是幼甜可人。偏生这张小嘴又会说话,十分讨长辈的喜。易承安听她这样盛情邀请,笑意更甚:“那麻烦……” “江小舟,你走不走?” 江海在远处不耐烦地质问了一句,他见着江小舟这副讨巧的模样就心烦,尤其是对这两个从来不对他笑的师父,言语里的恭维客套分明是平时都不曾有的。 江小舟立即摆了摆手,笑了笑往后走:“二长老,那我走啦。” 俩长老都微笑着跟她摆了摆手。见着那两人走了,俩老头才反应过来。 ——摆手这不是小孩子才用的道别方式吗?! ** “我们先去哪?”江小舟蹦跳着拿肩膀撞了一下江海的手肘。江海眉毛控制不住跳了一下,他迅速收起被碰到的手:“给我好好走路!” 辛鸿才背着二师父叫他带着的,装满的吃食和法宝的包袱,走得气喘吁吁:“那……那什么,三师兄哈……我们,平时关系……应该还好吧?要不……要不你帮我分担点?” 江海满脸写着追债百年,语气冲得很:“怎么,四师弟这么多法宝,就没一个空间戒指?” 辛鸿才额头上一淌汗顺着精致的骨廓流下来,他好看秀气的眉毛撇了下来,央求道:“哎呦,好哥哥,我哪里配得上这样的法宝,您就高抬贵手……” 江海一听这称谓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千年岿然不动的面部表情总算是松了一下,于是嘴角瘪起,眉心锁起,一个嫌弃的神情便做出来了。 “再那样叫我,小心我抽你。” 江海从怀里掏了一下,扔给他一样古铜色的玩意,辛鸿才立即着手去接,险些重心不稳摔下去。 “小姑姑,你可以问我嘛。我辛鸿才百晓生的名号是不够响么,为何要去问我师兄?……”他瞧着江海脚步一顿,忙又笑嘻嘻地改了口,“他心事多,您别打扰他…… “我来说说路线吧。我们一路往南下经过之地应是烟城火云宗,渑州天罡宫,再到了暮江,完成了任务,再顺着暮江往下,走到暮江支流临江,临江中部便是公孙观主枯禅观所在了…… “哎?小姑姑不是自己从临江过来的吗,怎么不知这其中所经之地?” 江小舟微微笑了一笑,低头抬眼看了他一眼:“我若说,我是一路逆水而上,渡过来的,你信么?” 辛鸿才哈哈笑了两声:“我信,我信。” “呸,净会说好话。”江小舟脸上笑容一收,鄙夷地瘪起嘴,转头又跟上江海去了。 辛鸿才表情一怔,江小舟这个变脸着实有些让他捉摸不透,他挠了挠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刚才哪句话冒犯到了她。 然而这样左思右想地,竟对江小舟这难以把握的情绪感兴趣起来。 行到快天黑时,几人已经到了烟城,想着天色快黑,不便叨扰,辛鸿才便兴高采烈地进了酒馆,点上一桌好菜开始胡吃海喝。 江海才坐下,江小舟便立即走过去,有意讨好地一笑:“江公子累了吗,需要揉肩敲背么?” 江海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别拿这套讨好我。” “江海,你不是吧。”江小舟语气立刻大变,她一脚踩在椅子上,“早上我跟二长老讲话的时候,你不是挺羡慕的吗?” 江海嘴角一抽:“你脑子有病不是?哪只眼睛看出我羡慕了?” “这两只。” 江小舟垂下头,将脑袋挪到他眼前,用两只手指着自己两只眼:“那你生哪门子气?” “我没生气。” “你有。” “我没有。” “你有,你不仅生气,你还羡慕,你还嫉妒,你还怨恨……” “闭嘴!!” 江海一把推开了絮絮叨叨的江小舟,“哐!”地一下,恼火地踹了一脚椅子,转身就走。 江小舟立即又满脸堆笑,又跟了上去。 辛鸿才吃得热火朝天,抬头却见两个人都不见了。心中大喊不妙。 他才要离席去找江海,却被小二生生拦了下来,小二大概是以为他要吃霸王餐,还叫了几个壮汉过来,辛鸿才挠了挠脖子,有点尴尬:“那个,我还没吃完,再等等,再等等哈。” 辛鸿才刚要坐下,开始估价自己身上的配饰时,有个半男半女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出来:“小二,今天他这顿,我请了。”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六) “哎,江海,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呐。” 江小舟追着上去,江海却没理她,他一步走上一个客船,拿了枚夜明珠给船夫,自己撑着船,就要渡江去。江小舟忙跑到另一家船夫那里去,忙也要了条船。 船夫叮嘱道:“这几日江上风浪大,姑娘当心。” 江小舟笑笑道:“放心。” 她支着船用力往前划,江海直戳戳地站在船上,船就自行往前渡去、 “江海!你上哪去!” 两条船都慢慢划入一片墨色的江心,今天的江水确实很急,江小舟的船好几次被迫偏移水道,但江海的船行得如同羽箭笔直又迅速。江小舟脸上淌着汗,微喘着,扳着船桨的手又酸又痛,她朝着江海的背影啐了一口:呸!法力高了不起! 忽然,一片巨浪翻涌过来,江小舟的船一下子被猛地掀到两丈高,江海微微附身,一手握住了船身,稳稳攀附在了浪面上。 但江小舟就没那么走运了,大浪拍下去的时候,狂将她的船打进了水里,江小舟的脚与船身分离,她一时顾不上许多,只得弃了船桨,朝着喧闹又黑暗的水面,一头扎进激流里。 江海的船还没稳下来,他蹲下身子,一手紧扣着船侧,对岸的哨塔已经被下一波浪挡住了,他正打算发力,化船身为利器,冲破大浪,直冲对岸。 这会,却有另一只细瘦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船侧。 顿时,船的重心一偏,向右晃去,江海立即一脚抵在船的左边,将船挪回来。 第二波巨浪就要打下来了。 黑漆漆的水面忽然钻出一颗小巧的脑袋,江小舟笑嘻嘻地,头发和脸都湿漉漉的,伸出另一只手跟江海招呼:“嗨!” “起开!” 江海斥了一声,一手抓住她攀着船的手腕,一把扯了下来,将她整个人从水里“唰”地捞了出来。 江小舟的整个人像条细长的水蛇,在空中被江海甩了半圈,就丢了出去! 她迅速伸出另一只手,往前一探,就抓住了江海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迅速地,她又拿出另一只手猛地够住了江海坚实的肩膀,就这样,整个人不偏不倚地,牢牢实实地挂在了江海背上。 嗯,这背真结实,至少比枯禅观后院那棵老槐树结实多了。 江海浑身一凛,僵住了一时半刻,但巨浪已掀至船底,两个人都被船顶到了半空,江海已经来不及施行先前的计划,便心一横,一掌蓄了力,“哐!”地往下一击,一声巨响,这回五丈高的巨浪,被这一掌,连着船身被打得稀烂,浪花四溅,水花互撞的声音可说是震耳欲聋。 江海则一路踏着水台,往前奔去,一路踏下高浪,踩入靠近江对岸较为平稳的水面。与此同时,他还是没有忘记把江小舟一把拽下来仍进水里。 江小舟“嗷!”了一声,还是栽进去了。 但很快地,她像条水蛇般迅速从水里翻游上来了,很快地追上了江海。 江海慢悠悠在江里游着,两人已经快到岸边,哨塔的光稀稀落落打在这边的水面上,水波亮晶晶的,江海望着前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江小舟鼻尖上的水珠也亮晶晶的。 “刚才用了你的背,你不介意吧。”江小舟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哗啦啦水流声中显得格外清冽,“不过你要真介意,我日后还你一次,也行。” 江海微微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如一道光溜溜的山坡,折射着微弱的灯光,落在浓眉下的两眼显得无比深邃。 他眸子里的光在偏过头的一刹又亮了不少,看着竟有几分令人沉沦,但下一刻,他就又偏回头去,还附赠了一个标准的白眼:“够了!你个姑娘家……” “哎哎哎,别说这种话,姑娘家怎么了?我爬过的树没准比你走的桥都多。” 听她这样说,江海脸上闪过一个难以捉摸的笑。他已渡到水岸,从水里“唰”地站起来,身上的水滴滴答答一连串地被甩落在地上,撂下一句:“那还真不一定。” 江小舟忙从水里爬起来,追上去,她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袖子和裙摆都粘在身上,难受的很,但再看江海,他衣服上的水已经被他自己烘干了。 正此时,两人都感到脚边刮过一阵凉飕飕的风,没一会,这道风便忽然变速,在地上打着卷,吹起一地沙石,江小舟回头看了一眼,那卷风忽然变了方向,从她背后凉凉地掠过去,江小舟只觉两肩一沉,原是不知什么时候,身上多了件黑色的外衫。 “到底是姑娘家,这一身湿漉漉的,怎么见人呐。江公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周到了。” 两人循着声源看过去,只见高高的哨塔之上,一个黑衣的男子坐在哨塔露出的一方短木上,正好落在了灯打不到的地方,整个人黑成了一团影子。 “何人?” 江海说着已经走到江小舟之前,眼神紧盯着来者。一手已经握住了背上的刀。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可是请你师弟吃饭的人。” “休要废话,报上名来!” 那黑衣人没应话,往后一跃,就消失了。江海正要再去追,就听不远处的江滩上,辛鸿才的声音响起来: “师兄?师兄?哎呦……不是吧,你们居然——一直没注意到我么?” 辛鸿才也刚从河边渡过来,不过这一趟他似乎是用的御剑飞行,现在他在摊上跟地皮躺成一片,显然是耗损过度。 江小舟往前走了两步,想去跟他说两句话,却觉得后背忽然一空,她转头,只见江海站在一半的灯光里,他脸上被照拂的地方可以看见他毫不遮掩的戾气。他手里抓着那件外衫,往边上一丢,又仰头对着辛鸿才说道:“空间戒指,拿件外衣给她。” 辛鸿才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江海的背影,隔空踹了一脚:“江岱渊你有人性吗?!” 然后他又收回了脚,人模狗样若无其事地拿了件外衣,笑了笑给江小舟递上。 江小舟接过外衣,道:“原来你们师兄弟私下都这样吗?” “私底下怎样了?”辛鸿才拍着身上的沙石,“整个两仪派,只有他最能气人。连我们明堂乔师兄都拿他没办法,三师父和医馆的老头子还偏着他说话,气他,又能怎么办呢。”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七) 江小舟似乎是笑了一下,她弯腰去把那件黑色外衫捡起,翻了一下,只见其背上刺着一团金色的火云纹。 两人同时抬起头和对方对视了一眼,都知晓了那人的身份。 哨塔的光照着两个落魄的人往城里走。江小舟身量又瘦又小,辛鸿才虽本也不高,但与江小舟站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矮。 “所以人家给你买了单,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所以我御剑飞行载了两个人过江。哎……第一次载人,真没给我累死……” 江小舟耸了一下肩:“你载他?” “是啊。”辛鸿才有点懊悔地拍了一下脑袋,“他说他的船被冲走了,没法渡江,我居然信了!” “所以火云宗确实在这里?” 两人进了城门,眼前却几乎一片漆黑,整座城池鸦雀无声,月光分毫照不到脚下,辛鸿才“啪!”地打了个干干脆脆的响指,没一会,他手心浮起一团火来。 江小舟偏头看了一眼,这团火不大,却照亮了脚下一大片。 两人才走了两步,就听背后一阵冷箭的啸声。辛鸿才立即抓过江小舟手臂,往边上猛地一带,江小舟很轻,一把就被甩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听上空传来一个冷肃的声音:“来者何人?” 辛鸿才连忙把江小舟扶起来,对着眼前戴着铁面具,穿着铁护甲的士兵揖了一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是奉长孙宗主和易掌门的命前来寻人的,鄙人两仪派弟子辛鸿才,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十分抱歉。” “凭证可有?” 辛鸿才立即掏出印信,江小舟忙抬手阻止,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火云宗的?” 那士兵听见了,立即冷声道:“烟城境内,暮江往西,都是火云宗的地盘,这还需你质疑?” 江小舟立即反驳:“就算这里是火云宗的地方,也不代表你是火云宗的人。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你没有资格怀疑我们!” 辛鸿才抹了抹身上的虚汗:真是小丫头片子,什么歪理都敢说。 “咣!” 一把长杆刀,直指江小舟身前,士兵显然是真的被惹恼了:“我现在就是杀了你,宗主也不能说我什么!” “呦,你倒是……” “别说了别说了!”辛鸿才慌慌张张把江小舟拦到身后,紧张得有些结巴,“我们走就是,明日我们自会登门拜访,走走走,江小舟!” 他说着把江小舟往外拉,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那士兵听见声音,立即就收了刀,往外奔去。 辛鸿才在黑暗里大呼了一口气,又擦了擦额头,江小舟却道:“你怕什么,他根本杀不了我。” “怎……怎么说。”辛鸿才这才看向江小舟,不过这里实在是太暗了,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江海已经来过这里了,他刚才和江海打了一架,但没打过,让江海跑进去了。” “你怎么知道?” “你听。” 远处的喧闹声逐渐靠近,一群脚步声十分厚重的士兵慌慌张张往城里赶,江小舟拽着辛鸿才往边上走了几步,一群铁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走很急,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俩人的存在。 “少主!让兵士们分开搜吧!” “你去东院,你去西巷!” “属下失职,让小少主跑了。” “废物!快去找!!” 江小舟小声对辛鸿才道:“那个小少主,估计就是请你吃饭的人。” “你这么确定?” “江海一定是追着那个人进了火云宗,然后跟这个人打了一架,也跑进去了。”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方才那人又折返而来,声音洪亮,置地如炮,江小舟举起手中的黑色外衫,露出其背后的火云纹:“你们这么喜欢摸黑,应该看得清这上面的花纹吧。” 那人没说话,立马“咚咚”两声重重走过来,夺过了她手上的外衫。 “你是不是在找你弟弟?”江小舟笑道,“若我猜得不错,你是火云宗的大公子年同光,你的弟弟半夜出逃,你不想被长辈知道,就自己乔扮为士兵,偷偷遣人去找。可是最后一个见过年小公子的只有我们两个,你却这样对待你们明天要招待的客人。” “你胆敢将此事说出去,我必……”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他们身后讥讽地笑了起来。 “你必如何?” 江海的声音嚣张得有点刺耳,他凝气在手心划出一团明火,一瞬间照亮了方圆五百里的灰暗,照亮了江小舟,辛鸿才,以及一身铁衣的年同光。 辛鸿才脸上一阵红白。 年同光被这样嘲了一顿,登时暴跳如雷,又将他的长杆刀一把抬起来:“给我抓住他!!” 瞬间,四周的铁甲人都围了上来,辛鸿才又着急忙慌大叫道:“不是不是!我们都是两仪派弟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让他抓。”江海往前走了两步,手上的火光映着他冷笑的容颜,“所有是非,明日必见分晓。” 于是几人在抵达烟城的当晚,就都入了火云宗的地牢。 辛鸿才蹲在草堆上,扫了一眼在另一边安安静静坐着运功的江海:“三师兄,你在盘算什么呢?” 江海没睁眼,挑了挑一边的眉毛:“终于冷静了?” “那年同光修为甚高,你也是见过的……他当时气在头上,万一真动手了呢。” 江小舟插话道:“所以你后来见到年二公子没?” “见着了。是个怪人。”江海道:“身负火云琴,却分毫不用,处处留下痕迹,却连个影子都抓不到,不过看他逃的方向,似乎就是水东岭。” “他去水东岭干什么?那里兵荒马乱的。”辛鸿才摸了摸下巴,“他跑了,我们难道要带走年同光?” “不,我们要带走的,就是年小琴。”江海十分笃定道,“年同光是不可能离开火云宗的,长孙宗主印信里的名字,也必然不是年同光。” “这是为何?” “这还想不明白?”江小舟瞅着辛鸿才摇了摇头,叹口气:“年小琴出逃,年同光想把他抓回来,都不敢声张,这不就是原因么?” “也许年大公子只是不想年二公子的失踪被发现。” “还是不对,他是不想自己被发现,不然他为什么身上穿着铁衣?”江小舟一手垫着下巴,娓娓道来,“就算被发现了,他也一定有一个人为自己找说辞,穿着铁衣不会被发现的他,则能安然无虞。说明火云宗有一股属于或者支持年同光的势力,是与年小琴对立的——至少,不会在一个立场。”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八) “而这股势力并不能让年同光光明正大的使用,所以这个势力,一定不会是大宗主长孙礼,所以……大宗主想要派遣的人,一定不会是年同光。” 辛鸿才怔了半晌,将江小舟方才的话反反复复细细琢磨了好几遍,才明白个中意思。当他“哦~”地一声表示感叹之后,江海则不屑地“嘁”了一声。 “还不算太笨。” 他抬起一只眼,瞅了一眼坐在墙角的两人,江小舟身上的衣服半干,沾着不少沙石,辛鸿才也差不多,不过辛鸿才一脸疲惫,但江小舟的眼里神采奕奕,没有一丝倦意。 现在已近深更。 “咚咚咚”几声,外面的门卫忽然慌张地往外大跑了两步,其中一个咋咋呼呼讲了一堆听不懂的话,就跑出地牢了。 几声大动静把辛鸿才整精神了,他连忙跑到门前:“有危险!!一定是有危险,快走!!” 江海波澜不惊地应道:“哦?” “我听得懂他们的家乡话!!他们说吃人怪又来了!!” 江小舟闻言,饶有兴趣地跳了起来:“在哪,在哪!我要看吃人怪!!” “吃人怪水性这么好,能跑到暮江上游?”江海慢慢收了功,站了起来,垂眸往外面黑漆漆的路口扫了一眼,“话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地牢,怎么会一个犯人都没有?” 正在此时,门外那两个吱吱哇哇的门卫又跑回来了,对着牢里的他们说:“各位公子小姐!千万不要自己乱跑出去!这里的出口被封死了!一定是安全的!!” 江小舟抬头望向江海,只见江海掸了掸身上的灰,眼含笑意看着她,气定神闲:“小算子,没有猜到这一点么?” 辛鸿才却很坚定地说:“我们此行不就是除吃人怪的么?现在不正应该将我们放出去么?” 江海“啧”了一声:“长孙礼会不知道烟城有吃人怪么?既然派我们到这里来,定然是自有打算,你能不能少自作聪明?” “你这是什么道理?”辛鸿才焦灼地在原地来回走了许多步,“两仪派弟子难道是见死不救的吗?” 江海懒懒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与我何干?火云宗连一只吃人怪都对付不了?那可真够废物的。” 江小舟:不愧是陶州第一铁石心肠。 辛鸿才捣鼓起了门锁:“若两仪山遭吃人怪围攻,而他人袖手旁观,你便不会这样想了!” 两个门卫忙上前劝阻:“公子,少主既然封了门,就是要保您无恙,您现在上去,若是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您的安危啊!” 江小舟咳嗽了一声:“辛鸿才……不用你动手了……结界在晃动。” 辛鸿才手一停,转而就感受到四周的风变得黏稠,周身的灵力也难以运转,这是结界在被摧毁时,被迫吸收结界内的灵气时的现象,渐渐的,地牢中的无人全都开始呼吸困难起来。 除了江小舟,其余四人全都坐下凝神调息,江小舟则一个人拆开了锁,往外跑去。 辛鸿才想讲话,却被憋得喘不过气来,江海眼神追随着江小舟,直到她消失在拐角。 “轰——” 没一会,门外传来一声巨响,一阵新鲜流畅的空气从门外传来,几人恢复了内息,连忙跑出去找江小舟。 江小舟收起她手里那把金闪闪的匕首,站到地面上。看见地面上的场景时,神情却逐渐凝重。 城中火灯已经亮起,照映着遍地的尸首,瘫倒在地者,胸口处都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坑洞,死者个个面目骇然,两眼瞪得凸起,嘴巴大大地,僵死地张着。江小舟头皮有点发麻,她往后退了一步,就碰到了江海的肩膀。 这几人刚刚跑上来,那两个门卫慌里慌张地走上前,颤颤巍巍地问:“公子小姐……看来吃人怪已经来过这里了……” 江海一手揪着江小舟的衣领,拽到自己身后去:“你们两个,带路,去宗主殿。” “吃人怪还不知道在哪呢!”两个门卫大呼小叫起来。 “公子不要冲动!” “你们已经跑出来了!我们两个下人已是戴罪之身!” “公子小姐还是留在此处吧!大少主会过来察看的!” 江海翻了个白眼:“你确定你那莽得跟牛似的大少主会想起这里?” 他说着一把将两个门卫跟拎小鸡崽似的用力甩到了一边,大步往前走去,辛鸿才和江小舟都紧跟着他。那两个门卫被狠摔到地上,愣是半天都爬不起来。 几人穿过这片横尸遍野的城池边院,走进了城中,城中寂静无声,但他们远远就能看见,大广场上,聚集着一大片披着带火云纹的黑色长衫的人,所有人围着一个高出城墙的炉鼎,再走近了看,只见几个年长者都围着这个炉鼎施法,炉鼎下烧着一大片幽蓝色的净火,看得出是在炼化某样妖物。 江海朝着高座的方向而去,高座者戴着个鹿皮的面具,遮住了一半右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虽说没有皱纹,但皮肤是显而易见的干瘪,约莫着起码有个六七十岁。 那高座者听见脚步声,朝这里看了一眼,抬了抬手,招呼下人将他拦下。 “来者何人?” 亮得通天的昏黄色火光之下,江海的脸显得格外冷冽:“区区一个炉鼎,根本压不住吃人怪。” 辛鸿才连忙赶上,承出印信。 下手将印信交递给了座上者,座上着伸手接过,展开,草草扫了两眼,笑道:“原来是大宗主的客人,失礼了。” 他遣下人去请江海坐下,江海往后退了两步:“二宗主没听懂我说了什么?” “实不相瞒,顽徒于今晚离城出走,江公子要人,我们没有。”二宗主皮笑肉不笑地收起印信,“江公子现在没有名分待在这里,也没有必要管火云宗的事。” 江小舟:呸!好心被当驴肝肺! 江海冷笑一声,像是早已料到会得到这个结果,掉头就走了。 辛鸿才知道江海定然心有不满,也没有再上前打圆场,埋头跟着江海往外走,此时,迎面而来一个身着火云校服的弟子,他走得很快,没有看路,跟江海撞了个重重的对肩。 江海正在气头上,张口就毫不留情啐道:“他娘的,不长眼吗你!”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九) 江小舟:当众骂人……还是你行! 辛鸿才: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年同光虽也是个脾气急的,但祖上多少也是个书香门第,从没有真正听过如此真切愤怒情绪高涨的骂人,他在原地怔了好一会,耳边反复回荡着江海那句“他娘的”,脸上瞬间有如火烧。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江小舟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两人,对着脸色铁青的二宗主,揖了一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展示给二宗主看,声音轻柔但掷地有声:“二宗主,枯禅观关小秋见礼。” 二宗主细细看了一眼玉牌,立即站了起来,亲自上前,大大鞠了一躬,双手接过玉牌:“拜见公孙姑姑!!” 江小舟在心里祈祷了一百遍回去关小秋揍她能手下留情。 二宗主抬首望了一眼年同光,低声斥道:“过来!跪下!” 年同光虽被江海骂得懵了脑袋,但还是很听二宗主的话,忙跑过去,在江小舟面前跪下了。 “姑姑说过,在外见人不必跪礼,你们还是起来吧。”江小舟抬了抬手,毕竟不是关小秋本人,江小舟说到底是有些心虚的。 “公孙姑姑当年之大恩,盖某至今未报,怎敢不敬。”盖原又十分坚定地磕了一头,“若无公孙姑姑,便无今日的火云宗。方才是盖某失礼,小姑姑要罚,请随意!” 江小舟想起她听过的姑姑和先生的墙角,当时没有听明白,如今却好像懂了一些。 那天是先生先开的口:“若你此刻不去找他们,救了这些人,又有何意义?” 姑姑沉默了一会说:“救世是我们的职责,不需回报,何况……” “你不是真菩萨……”先生很沮丧,“我并非为一己私利,但你要替小秋和小舟想一想。” “他们要做的事,不必去阻。生死有命,轮回有道,报应不爽。” “就说那火云宗,没有你,他们如何能撑过那一年?可在此刻,长孙礼却对你避而不见,你说……” “谁在那?” 江小舟听到姑姑一声冷斥,知道被发现了,慌慌忙忙跑了。 回忆一顿,她讪讪摸了摸脸,假意笑道:“也没什么,二宗主,客套话不要多说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吃人怪制服。江公子方才的建议是真的,这个炉鼎的确制服不了它,若是引他发狂,跑到城外去,就真的难以控制了。” 盖原还是没有站起来,却立即应道:“悉听小姑姑尊便!” 江小舟转过去,跟江海招了招手,江海嘴角抽了一抽:这么好用的身份不早拿出来?!! 江海拔起了他背上的刀,往前走了两步,对着炉鼎,挥起大刀,在空中转了半圈,一手飞甩过去! 众人丝毫没有准备,以为江海少说也要凝个气聚个神什么的,没料到上一刻看着他拔刀,下一刻刀就飞了出去。 大刀在空中飞旋成一团,席卷着四周结界灵气,一瞬间带起所有的风,风把在场所有人的袍子都吹得翻飞,城墙上的火灯也被吹得摇晃不定,城中的火光也变得忽明忽暗,一时气氛变得混乱不堪,众弟子全部后退了好几步,气聚着炉鼎的几位长者也都立即收了手,速速退下了。 大刀“哐!”地一声砍开了炉鼎,这声巨响如雷贯耳,灵气波动直冲上结界,剧烈撼动了火云宗的灵力泉,一瞬间,地动山摇起来,各灵力被火云宗牵连着的弟子,都一时浑身抽痛起来。 盖原拍了拍脑袋,有点头疼。 火云鼎这千百年的祖业……终究是毁了…… 刀身穿过炉鼎,刺进了内里,随之,一声刺耳尖利的嘶叫就从里面传了出来,江海疾冲上去,两步飞跳到了炉鼎之上,只见那吃人怪挣扎着在炉鼎里露出了半只头,它头上有两只奇怪的犄角,犄角下的眼睛有半个城门大,露着凶狠的绿光。 有人惊呼了一声,被吓晕了。 江海回头,对着江小舟勾了勾手,江小舟会意,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往上一扔,江海伸手一探,就接住了。 他一脚踏上犄角,然后抱着柱子粗的犄角转了个身,坐在它身上,怪物“嗷——”地嘶吼一声,抬起两只前爪,“轰——”地一声,将炉鼎给撞碎了。 四下弟子全都四处逃散,在碎片落地之前,盖原及时抬手一收,将炉鼎碎片尽数凝在空中,再一挥手,就将炉鼎收入囊中。 妖怪扑腾了两下,却始终被江海压着,站不起来,他腹中扎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伤口处妖气在不停地外泄,江海自然不会给它喘气的机会,他跳到另一个犄角上,再轻飘飘一跳,就落在它的鼻子上。 他在找妖怪真正的命门。 江小舟两手一划,在地上画出一个阵法出来,她抬手将阵法一扩,就将它划拉到了妖物脚下。 阵法中,妖怪的两眼眉心处正闪闪发光。 妖物受到阵法干扰,大吼一声,狠狠一甩头,将暂时没有着力点的江海一把甩了出去! 不好!江海不能被甩下来! 吃人怪一旦不受控,要搞个玉石俱焚,在场所有人都要遭殃! 但此时吃人怪的两眼已开始两眼发紫,马上就要进入癫狂状态,还有谁能在此刻一马当先,将吃人怪一击毙命?! 若是二宗主没有负伤,或许可以一搏。 在所有人把目光短暂地在二宗主身上过去时,没有人注意,江小舟像一把箭,疾速飞了上去,一把接住了江海。 准确地说,不是接,是撞! 江小舟身量瘦小,不知为何在此时竟爆发出如此大的冲力,她伸出半张臂膀,跟江海狠狠一撞,她吃痛“嗷”了一声,觉得肩膀和手臂都要被撞碎了。 不过好歹将江海的冲力给阻下了,但这还没有结束,江海被撞停在半空的一刹那,她在大风中嘶喊了一声:“扎眉心!”然后一把抓住了江海一只手臂,趁着下落的势,将江海强行在半空中甩了一圈,下沉了自己的位置,借力将他反扔了上去! 江海被扔了上来,立即凝神踩了一脚空气,手中匕首闪着金光,一把朝着怪物的眉心飞击过去!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霁(十) 金匕首没入妖物两眼之中的眉心,与此同时,辛鸿才也迅速飞扑过去,勉勉强强够住了江小舟的小臂,一手猛地扯了过来。 江小舟在风中几乎被扯成了个风筝。 最终是两人都滚落到了地上,而吃人怪被刺中了命门,朝天尖声嘶吼了一声,然后,逐渐逐渐化作烟气,消失了。 “咣!” “当!” 江海的刀和江小舟的匕首同时掉落到地上,江海稳稳落了地,他弯腰去将两把刀捞了去刀收回背上,匕首揣进怀里。 江小舟摔得骨头都搬了家,她挣扎了两下,就牢牢实实在地上躺着了。 辛鸿才几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去拉江小舟,江海却在此时走到辛鸿才面前,一把将他推开了。 “要你扶?” 江小舟以为他说这话是要自己拉她,是他突然开窍善心大发,然而,江海只推着辛鸿才就往前走了,压根没打算看她一眼。 他娘的,用完就丢!真够没人性的! 她缓缓叹了一口气,还是打算自己站起来,没料到此时另一个人的身影笼住了她,江小舟转头一看——是年同光。 年同光手敷衍地伸着,江小舟理也没理,自己踉跄着站起来,走开了。 ** 江小舟被强行留下来休养了一整天,辛鸿才忙前忙后地,不断地从江小舟的客房里把二宗主送的宝贝往外放,他一边搬一边抱怨:“小姑姑,你就拿着呗,就当做他盖原孝敬公孙姑姑的……” 江小舟摇晃着散架的身子骨,从房里悠出去,望着辛鸿才在院子里把箱子一个个推开,挪出一条路出来。 “所以我姑姑以前做过什么,这么二宗主这么感激她?” “咦,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情,你竟不知道么?” 江小舟摇了摇头,表示确实不知。 辛鸿才擦了擦满头的汗,坐到围栏下的石板上:“我长话短说,你姑姑,公孙洮,可以说是整个大陆的救命恩人。如今的三大门派三位长老,每一个都在一场巨大的灾难中被公孙观主救过性命。不过当了救世菩萨后,公孙观主就永远地居住在了枯禅观,不许世人叨扰。甚至将自己行过的功德,全都抹了名字。 “不过抹了名字,世人是忘记了。我们这些真真受过恩惠的人是不会忘记的。” 江小舟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与她所想大差不差。 但是有一点倒是奇怪,好像所有人对枯禅观保持敬意的时候,只有江海对此不屑一顾,虽然不排除江海这人没心没肺铁石心肠的可能性,但是江小舟始终觉得他并非是一个完全脱离人性的白眼狼。 相反,很多时候的江海更像是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博大人关注的小毛孩。 “你的意思是说,修仙门派中的人,都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你三师兄知道吗?” “怎么又说到他了。”辛鸿才牙疼地“嘶”了一声,“他呀,也许不知道?总之没听他提起过,本质上,他也不是两仪山土生土长的弟子,他送进两仪派的那一年,公孙姑姑刚好隐居深山。再说了……他满脑子都是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江小舟忽然一下来了兴致,“花月涧?” “这不用我说了吧……这不是人尽皆知嘛……” 辛鸿才似乎不太想谈江海的事,声音讲着讲着小了下去,江小舟走到他边上坐下:“我倒是挺奇,姚奇文虽说拥有了碧炎血,可也不应当是无坚不摧的,为何没有人将他真正打压下来。” 辛鸿才接话道:“正如世人忘记公孙观主一样,也有很多人逐渐忘记了姚奇文与江家的血海深仇。说到底,这也不管他人的事,到最后将这件事当成生命指标的,也就只有三师兄一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靠在围栏上:“……虽说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没人性……但有时候确实挺心疼他……他活了这么多年,每天修炼的最终目标只有一个报仇,但不知道他发现没有,现在的人间,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年的刀剑世家江门了,那些孰轻孰重的仇恨,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 闻言,江小舟直接站了起来:“杀人偿命,这不应该么??为什么要被忘掉?就因为姚夫人死了,就因为姚奇文一片痴心?就因为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他杀掉江夫人的时候,手上没有沾染无辜的鲜血吗?” 江小舟语气逐渐凝重:“就算他们世家交好,江老爷也没有义务救姚夫人,但姚奇文为一己私利,毁了江海的家!没有人想过那时的江海只有五岁么?他不该报仇吗?” 辛鸿才沉默了半晌,道:“姚谷主受人所惑,才出此下策。追根溯源,还是那个不知名的江湖术士的阴谋。” “那他也有错。”江小舟目光瞥到走廊的拐角处,“姚奇文是三岁小孩吗?谁说的都——咦?那位听墙角的是谁啊——” 拐角的人影顿了顿,跑了。 ** 歇了一天,几人还是要出发去渑州。 因为年小琴跑了,几人也走得匆忙,直接留下一纸书信,天还没亮就走了。 既然已经行至暮江,江海打算直接走水路,辛鸿才不同意,因为上次过暮江的时候就遇到了巨浪,江海则认为以他们的修为就算遇到风浪也没有所谓,于是两人争执一番后,都将目光放到了江小舟身上。 “小姑姑。” “江小舟!” “你跟谁?!” “你跟谁?” 两人的齐声质问,把大早上被迫起床,至今睡眼惺忪的江小舟搞清醒了。她揉了揉睁不开的双眼,慢悠悠道:“你走水路。你走陆路。我,渡江。” 她说着就要往江里扎。辛鸿才忙将她拉住了:“你不是吧!渡江?!” “是啊。逆水我都渡过,更别说顺水了。” “发大水给你冲走怎么办?” “冲到江尾正好送我到水东岭啊,没准我还比你们快呢。” 江小舟耸了耸肩,目光坦然自信,表情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 辛鸿才望了江海一眼,江海别过身子往前走去,解开了自己已经买好的船只,道:“那就这样。” 江小舟则十分淡定地跳进了水里,辛鸿才看过去的时候,江小舟的身影在水里几乎化成一条细长的水蛇,而在他反应过来,跑到江边的一刹那,江小舟已经游出去了十丈开外,若不是天色尚未完全分明,江小舟的白衣较为显眼,辛鸿才早已看不见她了。 ……天,这比船还快吧! 辛鸿才暗暗思忖:江小舟……难不成是属鱼的?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一) 江海像根直立的铁杵,跟江舟成了江面上一把直戳戳漂着的镰刀。水流不急不缓载着江海流往下游,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水面不断地在翻涌滚动。 江海听着江小舟游水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眼神瞟过去了点,只见江小舟直接平躺在了水面上,整个身体像一片又扁又平的树叶,又浮又轻的任水推流。 江小舟注意到江海转过头来看她,睁了一只眼睛,眯着看了一眼。 “站那累不累啊。”江小舟咧起嘴露出白净的牙齿笑,“过来躺会?” 水流声哗哗啦啦地,江小舟的声音也清转如莺歌,两声和在一起十分好听。江海眼皮子颤了一下,十分坚决地把头转过去了。 江小舟接着将两眼又闭上了,然而此时,她感受到这片江的深处传来的一股旋涡的力量,很隐秘,但十分汹涌。 她立即睁开双眼,身体此刻已经不可抑制地往下一沉,她迅速旋身往水面上一跳,一身水花如伞开般飞转出去,十分漂亮。 脱离了水面,她立刻朝着江海的船只奔去,江海听见她的动静,立即闪身一避,江小舟顺势一手抓住他坚实的肩膀,差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抓紧了江海,她再将自己往回一带,又稳稳落在船只里。 江海一把扒拉开她的手,很仁慈地,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扔下船,只说:“蹭船,二两银子。” 江小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笑了一下:“船家,你这就有点……哎!” 船身一动,两个人都晃了一下,江小舟立即蹲下扶住船身:“江里有东西。” “知道。”江海也半蹲了下来,“让他来。” “你要怎么……?” 江小舟抬起头看他一眼,江海颇为轻松地笑了一笑:“你,自求多福。” 船下的旋涡开始吸到水面,船开始旋涡里行,江海缓缓拔出他背上的刀,一手拍了拍江小舟的肩膀:“若是我回来,船还在,倒可以免费让你蹭一程。” 江小舟眉毛眼睛鼻子都十分为难地皱了起来。 这个现状,她能自保就不错了吧…… 江海缓缓站了起来,一刀“咣”地抽出来,刀身微颤带动在空中的嗡嗡声无比萦长。他一脚踩在船角,船身一斜,他则飞到了上空。 江小舟立马往另一边一坐,稳住了船,但船已经在向旋涡里飞快地驶去,几乎不可控制。 上空忽然撒下一张灵网,往水里沉去,江面激荡,漩涡将四周掀得巨浪滔天,江小舟和船只都被卷进了旋涡里,转眼间就不见了。 江海督了一眼,没有理会,他施法将雷网深贯江底,牢牢兜住了水底的怪物,他着手用力一提,将一个黑乎乎的怪物一并提了上来! 旋涡在怪物被网住的一瞬间停止,巨浪拍江,掀起更大的水浪,将暮江两岸都浇了个湿透。 “哗啦!” 这怪物足有半个江面那么宽,通体浑圆,一身亮闪闪的黑色麟毛,它挣扎在雷网中,动作又蠢又笨。 江海飞甩出手中的大刀,一把将大刀刺进了怪物腹中,怪物最后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江面逐渐恢复平静,旋涡慢慢平下来,那只小船也慢慢浮出水面,船底翻进去些水,不过丝毫不影响江海站回去。 他拿腰间的锦囊,将怪物收去了。 船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接着往前游去了。 “你不管江小舟了吗?” 江海一回头,先迅速伸出手去抓,但,来者比他反应更快,江海只扯下了她一张衣角,就不见她影子了。 “你认识她?” 江海松了手,那一角紫纱就随风飘过去了。那女子的声音清冷倨傲:“与你何干?” 江海淡淡笑了笑:“那么烦请姑娘把她带走。” “没人带得走她。” 说话间,一道紫影从他眼前闪过,像只水鸟,“咻”地窜进水里,一把就将潜在水底的江小舟捞了出来,然后同样“咻”地飞蹿开了。 “小东西,看来你这攻略计划,不是很成功嘛。” 江小舟迅速从水里扑腾起来,张牙舞爪朝着那紫色东西飞扑过去了。 江海一脸迷茫:攻略???那是什么??? 江小舟一把就扑到了关小秋,两个人在河边的草堆里互相厮打着滚了好几圈,关小秋诧异江小舟如此反应之间,还是一把拽住江小舟的手臂,猛地扳住她后肩往后一压,扣住了。 “胆子肥了,敢反抗。”关小秋语气里虽无嗔怪之意,但却实实在在的冷意骇然,“你在火云宗滥用我的名号,我还没计较呢。” 江小舟的脸被死死摁在草和泥里,实在是难受,她讨好地笑了笑,眼睛往上瞅了瞅,看着自己的清冷美人师姐,嬉皮笑脸道:“好师姐~人家这是帮您做好事,我也没败坏您的名声,盖原那老头送的礼我一样没收……嘶,那个……能松开我不?” 关小秋动了动她密长的眼睫,松开了江小舟。 江小舟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松了松筋骨,笑道:“刚才那是……一时情急……师姐好歹在江海面前给我点面子。” 关小秋撇她一眼,凉凉道:“那江岱渊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还不知道?非要在他身上费什么劲?” 江小舟揉着脖子,一手搓开了脸上的脏兮兮的泥灰:“说实话……确实有些拿他没法子……我只知道跟着他,但也做不出什么进展……毕竟,我自己也没什么理由阻止他要做的事。” 关小秋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江面,脸上扯过一丝冷笑:“他要做什么?复仇?” 江小舟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一株歪倒的草:“杀人偿命,人之常情。” “那你还是回去吧。”关小秋立即变了语调,“水东岭此行危险重重,还是不要去的好,趁着姑姑还没出关,你现在回去,还不会被发现。” 江小舟蹙了一下眉,讶异地看着关小秋,后退了一步。 关小秋见她不语,就是不肯答应,眼神立即就沉了下来,神色里迸发出几分戾气:“你果然不回?” 江小舟心中猛地一跳。 师姐这个眼神不对。十分不对。她现在得跑,不然,关小秋就要六亲不认了。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二) 她猛地往后一闪,一跃跳进江里,关小秋紧跟着跳了进去,一把就揪住了江小舟,如同水鸟捕鱼,动作可谓是快准狠。 没过一会,江小舟又被扣在了水岸上。 关小秋一言不发,从坏中掏出个锁链,首先将江小舟的手扣上,再把另一边扣上自己的手。 江小舟几乎放弃了挣扎,关小秋一把将她粗鲁地拉起来站着,然后不由分说扯着她走,江小舟像个打了霜的茄子,蔫了吧唧地,老老实实地被拽着走。 她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人。 因为知道自己的命数,她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死,所以向来无惧。 但是这个任性乖戾的师姐,她从来都只能将她哄着夸着,稍有不对,关小秋来了脾气,就会拿出这个无相索,将她拴在树上倒挂着,不吃不喝个几天几夜,她就得求饶了。 无相索是目前可知唯一能克制她的法器。 江小舟这人,不怕痛不怕死,有时候还很没皮没脸,非要说有什么她不能接受的,大概就是挨饿。 所以这无相索一旦缚手,江小舟通常都会在三天之内服软。今天这么一出,她已经打算好这三天要怎么讨好师姐了。 “你倒是出息,先挣开这无相索看看。” 江小舟不出声,闷闷地,关小秋又道:“你能干什么事情?从小到大,你除了闯祸还会做什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不能帮你的?” 江小舟一时嘴欠,脱口而出:“你去看呗。” 关小秋一个回手就给她脑袋拍了下去。 “师门上下也就你有这个熊心豹子胆!若我不给你瞒着,你看姑姑怎么处罚你!” 江小舟理了理被拍乱的头发,笑嘻嘻地:“师姐人美心善,自然是会给我瞒着的了~” ** 江海将船停在河岸,渑州的城门就在不远处高高立着,整个城市在初升的太阳下被照拂着,渑州城门上有一个三足乌鸦的铜像,它的羽翼折射着太阳的金光,洒满了方圆十里。 辛鸿才在城外的一棵大树下等着他,江海朝他走了两步,但没走几步,他又觉得自己找他像是自降了身份,便转了个弯,又直接往城门走去。 辛鸿才倒也自觉,看见师兄已经抵达,忙就小跑着追上去,抬起手软软地打了个招呼:“……师兄?你到了啊。” 江海淡淡“嗯”了一声,就听辛鸿才在他背后大惊小怪叫了一声:“哎!那位小姑姑呢!不等等她吗?!” 江海步履不停:“信在我手上,她去不去有什么干系?” 辛鸿才冒了一头冷汗:三师兄不是给她扔在半路不管了吧!好歹也是个姑娘!!虽然以他三师兄这个德行,倒也不是完全干不出来…… “那那那那……” “那什么那,没听说过枯禅观的人都是不死身么?别废话,走。” 他说着已经差不多到了城下,然而城门禁闭,整片城池,安静地只有听得见蝉鸣和风声,辛鸿才“咦”了一声,看了江海一眼。 只见江海沉色锁眉,抬手凝气,往城门上轻轻一抚。 只见城门内的结界被抚出一片涟漪出来。 辛鸿才奇道:“怎么,这还不让人进?” “这个结界的气源还很新鲜,应该是刚建起来的。”江海沉静道,“整个城一点声音都没有吗,确实很奇。” “会不会是吃人怪?” 江海挑了挑眉,望了眼辛鸿才,露出一个稀罕的笑:“难得你能想到这些。” 他手伸向身后的大刀:“这里有吃人怪的气息,看样子是来过,城门就被天罡宫的人给封锁了,百姓也不敢出门,所以现在就这样了——你让开点。” 辛鸿才忙往后退了几步,江海挥下来的大刀从他眼前“咣”地一下晃悠过去了,他被惊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大刀沉重地砍进结界里,结界的表面像粘稠的水,一下就将刀吸住了。 江海一凝神,一身雷力全数引到左手掌心,“轰!”一声巨响,蓝紫色的雷电劈进刀身,迅速随着刀身劈进结界中。 “三师兄你这……”辛鸿才犹豫了一下,“直接用紫雷劈,会不会凶了点……别得罪天罡宫副宫主了……” 江海不言,手中紫光愈发耀眼,紫雷被引进结界中,好似大海投石,一去不返。 他皱了一下眉,咬了咬牙,一把将刀直劈进结界中,刀身没入结界之前,他硬是化出了九重雷核,一把跟着刀身打入结界。 没过多久,就听“哐哐哐”几声,雷核在打入结界后,将被吞没的雷网全数引爆,雷爆雷,一瞬间竟直接将整个城门都炸了个焦黑稀烂。 辛鸿才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咳嗽了几声。往里瞅了一眼。 空荡荡的大街上空无一人,江海率先踏进大门,左右观望了一下,慢悠悠地往里接着走了。 “三师兄,不把结界补上吗!” “补它做什么。” “不补上吃人怪就来了!!” “让它来,等的就是它。” “你打得过?”辛鸿才紧张地磕出这句话,“……那什么……要不还是把小姑姑叫过来?” 江海闻言,立即冷眼扫过去:“你觉得我一个人是打不过?” 辛鸿才当即识趣地闭上嘴。 两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了一会,终于听到了一点远处的脚步声。 江海停下脚步,辛鸿才则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随时打算逃跑。 结界被炸开,还没把吃人怪招来,就把天罡宫的人引来了……他们刚从烟城的牢里出来,大抵是又要被关进渑州的牢房了。 江海却轻轻笑了一下,转身一把抓住辛鸿才,道:“四师弟,借你长鸣剑一用!” 他说着就伸手快速从辛鸿才腰间探过,转眼间,长鸣剑就落到了江海手上。辛鸿才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江海往前一拽,江海拽过他,一把飞甩出剑鞘。 剑脱鞘,发出一声轻巧悦耳的细微鸟鸣声,辛鸿才整个人精神一绷,只见江海已经举着剑,朝着他身后最后直飞奔而去! 结界的那个大裂口,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城墙那么高的吃人怪,它通体银亮,正张着人那么高的掌撕裂结界的裂口。而江海像一枚飞出去的暗器,整个人几乎和长鸣剑融为一体,飞成了一根细长笔直的长剑!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三) “刺啦!” 长鸣剑飞刺进了吃人怪的眉心正中,吃人怪却并没有倒下,反倒更加激烈地颤抖起来,一身戾气猛烈地扑面而来,它长吼一声,一挥掌,竟将整个结界都撕拉开了! 他往里狠狠一跺脚,随即席卷了无尽的狂风与戾气,“轰!”地一声,炸出的风弹一下将江海连人带剑地撞开了。 “师兄!!” 江海“哐”地砸到地上连滚了两圈,辛鸿才忙过来扶他,却被江海一手甩开。 他快速爬起,拽着辛鸿才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吃人怪已经一步一步向这里走来,天色逐渐灰暗,四周的风逐渐强劲凛冽,吃人怪的双目眦裂成猩红色,他“嗷——”一声,抬爪就要把江海抓住,却见江海迅速翻身而起,一剑刺进它掌心! “唰!” 吃人怪震怒,一掌用力拍在地上,江海迅速在地上一滚,脱离了它掌心的位置。 地上淌着一大片黑血,再爬起时,江海半个身子都沾上了吃人怪的黑血,全都散发着令人恶寒的腥臭味,江海皱着鼻子,迅速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此时身后的那阵整齐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只听一个厚重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来:“闪开!” 辛鸿才忙往后退了几步,江海没动,往后瞟了一眼,还没看清人长什么样,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就飞了出去。 那道影子在吃人怪四周快速翻飞,他所经之处都扯出一道红色的丝线,没一会,整个吃人怪就被丝线织出的网牢牢缠住了。 吃人怪在原地嘶吼着要扯开网,但这张网却精韧无比,缠得它是丝毫动弹不得。江海就要抬剑刺过去,却见那道红色影子迅速瞬移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 “还真,收了它!” 江海身后窜出一个身形稍矮的清瘦少年,他手中飞出一只黑铁色的葫芦,那只葫芦在空中旋转着逐渐变大,转而一个倒立,就将那只红色的网收紧,把整只吃人怪都吸了进去。 那少年收了葫芦,往这里小跑过来,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葫芦:“哥!这是这月的第十三只了!!” “不劳江公子动手。” 江海一手甩开了对面的人,冷笑一声:“祝学真?” 祝学真敷衍地笑了一笑,掠过他走过去了:“江公子刚来便毁我结界,有何用意?” 辛鸿才见江海脸色不好,忙上前接话道:“我们受宫主之命前来送信要人,祝师兄莫要生气,实在是贵宫的结界……” 祝学真转过身瞟了他二人一眼,伸出手:“什么信,先拿来看看。” “这便是你们天罡宫的待客之道?” 江海往前走了两步,祝学真则将手放了回去,在胸前交叠着:“江岱渊,我记得上次和你交战……是我赢了吧……” “唰!” 话语间江海手中的剑已经飞刺了出去,但只是眨眼之间,祝学真手中的两把单刃短剑就牢牢架住了长鸣剑。 剑与剑的交锋处在这一瞬间擦出了极亮的火花,辛鸿才和祝还真都立即别过头闭上眼,江海恼得脖间青筋都暴起,两眼死死瞪着祝学真。 祝学真两手用力一错,就把长鸣剑生生错下来了。 “哐!” 祝学真再次摊出手,语气逐渐开始不耐烦:“信给我!耽误了事,你担当的起吗?” 祝还真见气氛不对,忙插了一句嘴:“江公子,今天几位大人恰好都不在,宫中确实是由我师哥代理的。” 辛鸿才立即掏出信件,递给了祝还真。 江海恼火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剑,一言不发,背过身子去了。 祝学真凉凉撇他一眼,接过信,摊开。 良久,他折好信,沉默了一会,走到祝还真身边,一把将他揽过,推搡到一边。 祝还真看得出他不对,小声问:“哥,怎么了?” “爹爹叫我跟他走,去水东岭抓妖。”祝学真轻声道,“但是我去了,这里的事恐怕就要你来……” “不行!我不行的!”祝还真急了,憋红了脸慌乱摇头,“好不容易把副宫主关起来,万一他出来了,我根本打不过……要是他跑出去祸乱人间……而且那些受伤的师弟师妹们都还没有照顾……” “你放心,我不会去很久的。” 江海冷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本来……” 他顿了顿,把中间那几个字吞下去了。 “反正本来……以后这些事都要你去做,你不能总靠我。” 祝还真抬起头,还未长开的脸上一股稚嫩的少年气,他眼里蓄满了泪,一手扯着祝学真的袖子,轻轻央求道:“那……那……”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哭什么?”祝学真抬手给他脸上的泪抹掉了,“马上就十五了,都要成年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江海等得不耐烦了,朝着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喂!不就是交代后事吗!磨磨蹭蹭的,慢死了!” “师兄!你说什么呢!”辛鸿才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家三师兄的嘴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 祝还真一听“交代后事”,哭得更猛了,祝学真一阵血气上涌,掉头就瞬移过去,一把狠狠抓住他的衣领,往身前一带,怒道:“你她娘的说谁交代后事?!” “老子说的是你!”江海说着一把抓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就往下一扯,紧接着另一只手就挥了上来,照着祝学真的脸就是一拳。 祝学真被这一拳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呸”了一口,上来也用力给了江海一拳:“就你这功夫,要死也得是你先死!” 紧接着两人就跟俩疯子一样缠打在了一起。江海嘴里骂着“没娘养的”,祝学真则回骂“扫把星”,一时间难分上下,也无人敢去劝阻。 忽然间,天色灰暗,风起云涌,大风刮过地面带起一阵恶臭的血腥味,众人大喊着“快去补结界”,数十个身着天罡宫校服的弟子都同时往大门跑去,天边一片黑乎乎的东西逐渐逼近,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浓重地袭来。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四) 祝还真率先停下了颤抖,但也因此多挨了一拳,他嘴里骂了一句听不懂的话,紧接着就朝着大门方向奔去了。 他在身前化出一个巨大的火红色方阵,手中两把精韧发亮的单刃短剑快速翻飞,火红色的火阵已至身前,他“轰”地一把将火阵向前推了过去,牢牢附在被撕裂的结界口上。 结界内的风小了下去。 江海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抹了一把被打破的嘴角和下巴上的血,啐了一口:“让开!就你那一层火行阵,能顶个屁用!” 他说着手中就冒出耀眼的雷光来,只见他一个旋身,雷光迅速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雷核,他顺手朝着那结界裂口处一抛,“咣”一声,整个结界瞬间紫光四溢,电光乍起,结界外那群黑压压的东西才碾压上来,就被雷电结界牢牢拦在了门外。 整片天罡宫的天都被雷阵的紫气映照成了蓝紫色,祝学真回头瞟了江海一眼,“切”了一声,就把头转过去了。 结界外的怪物群无法进门,在门外抓挠嘶吼了好一阵后,逐渐退去了。 辛鸿才小跑过去把长鸣剑捡起来,江海走到祝学真身后,看着结界外远去怪物群:“信里要的人不会就是你吧。” 祝学真及其嫌弃地往边上挪了一挪,瞟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跟你一道?” 江海“啧”了一声,抬手摊开:“你以为我想进来?我的刀还被结界吸走了,你快去给我拿过来,现在就走。” “急什么?”祝学真压平了身上的褶皱,气定神闲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抬手招呼身后的弟子,“老七,去找找江公子的刀。” 他身后一个身量极高极瘦的弟子走了过来:“大师兄,那江公子是否需要跟过来?” “我当然要去。”江海说着就要往里走。 祝学真立即跟过去,拦住他:“你个外人,岂能擅闯天罡结界之源?你那刀不就是遍体无纹,柄以蟾刻,错以紫玉?这有什么难找的?我们天罡宫用刀的又不多。老七,自己找去,多找几样来也无碍。” 七师弟应声下去了,祝学真招呼几位师弟全都回去,跟祝还真又说了几句话,转而就随地在一座台柱边坐下了。 辛鸿才规规矩矩在一边站着,江海则毫不客气地在祝学真身边坐下了,他抬起一只腿踩在自己坐的地方,得意洋洋地看着天上那块紫色的雷行阵:“我说,你们天罡宫的结界也太弱了。” 祝学真翻了个白眼,把头别过去了:“手下败将,也就会画画符布布阵,就这也好意思拿出来胡吹瞎扯。” “嗬,那是当年。”江海才与他打过,似乎不想再多动手,“我才跟我那俩废物师兄打过,还受了师父一掌,若是今年再比试一场,我定然不输你半分。” “啧。你这白眼狼的名声果然不是胡来的。”祝学真冷笑了一声,“不是你那废物师兄,你能活下来?不是你师父,你能被两仪派收留?” 江海闻言,神色一变,他转过头,语气中带着些威胁的意味:“你说什么?我留在两仪派关他们什么事?” 祝学真掀起眼皮子,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哇,你别告诉我,你甚至不知道你怎么在两仪派留下来的。” 江海立马逼上前去抓住他衣领:“别废话!快说!” 祝学真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他眼神往下一瞟,江海咬了一下牙,松手了。 “副宫主不叫我们外说。不过你倒是可以知道。”祝学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淡淡道,“江门宗主夫妇被杀的那天,连着碧炎血都被姚奇文夺走,整个江家的精气都被抽走,当时的几个仙门大家都不知如何去帮。 “毕竟没有了碧炎血,江家就没有了根骨,所有人都救不了,何况当时的中夏大陆也都才刚恢复生息,各家难以自保,于是几位长老出力埋葬这两位。而当时被藏起来的你,还是我爹发现的。 “当时是两仪派的大师父座下只剩两个徒弟了,那位你口中的废物师兄,大的那个好像姓郑吧,他主动把真气闭塞的你挽救回来,还叫棺材脸老头收留你,你那大师父还没答应呢,你的废物二师兄也求情了……” 江海眉尖一蹙,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当时你大师父就剩两个宝贝徒弟,他俩偏偏还一唱一和地要收留你,怎么不心软?倒是你那三师父,啧,一直在说你命带天煞,不好抚养,又身负血仇,不好管教……” “不可能!”江海忽然一声高喝,打断了他,他面色又白又红,“三师父不可能说这种话!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你胡说!!” “切,说了你还不信。真难伺候。”祝学真撇了撇嘴,“我也是偷听来的,就因为这个,还领了一个月的刑罚。这要不是真的,他们何必这么费心隐瞒?” 江海一怔,半天回不上话来。 “师兄,您看是不是这把刀。” 祝学真回头,把刀接过来,拿在手里晃了晃,笑道:“是把好刀。” 他将刀递给江海,江海出着神,也没仔细看,就插回了背上。 “行吧,走了。”祝学真站起来,回头跟他七师弟拍了拍肩,“帮着点还真,我很快回来,要是他又见我哭鼻子,我可唯你是问。” 于燎擦了擦额间的汗,笑了一下:“那是自然。” 祝学真见江海还发着呆,便抽出短剑,飞出去。江海感到危险逼近,迅速回过神来,一把将他短剑只手握住,抬起黑白分明的清晰的瞳孔. “明日水东岭,你要还是这点速度,怕是连个吃人怪的毛都削不下来。” “你要是吃人怪,那还了得?”祝学真接过于燎递给他的收妖袋,“走了。” 祝学真手动化开了一部分结界,三人两高一矮,两白一红,就这么出发了。 祝还真站在天罡宫破碎的楼顶上,丝毫没意识到身后一个一身漆甲的獠牙怪物,正在朝他逼近。 他两眼出神地望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当祝学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中时,一枚尖利的月牙镰刀,从后面猛地穿进了他左边的肩胛骨。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五) 几人依旧行的水路,大概是因为已近下流,水很缓,船行得很慢,辛鸿才在船舱里打着盹,江海坐在船头,祝学真坐在船尾。 “奇了,我记得暮江里有条常年的水怪,还打算这次出行为民除害来着。” 江海扔给他一个破旧的锦囊:“你说的是这个?” 祝学真拿两个手指捏着这不知道沿用了几百年的收妖袋,晃了一晃,扔还给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你捡了这功德。” “这么喜欢行善积德,水东岭就麻烦您多捉几只了。” “不客气。能力在此,自然是要多分担点……” 船小晃了一下,给辛鸿才彻底晃清醒了,他颇为无奈地打了个哈欠:这俩爷已经互相明嘲暗讽地互怼了一路了…… 想到这,辛鸿才就不免想到那个连江海都束手无策的小姑姑来……江海还没交代她到底去哪了呢! “那什么,三师兄。”辛鸿才从船舱里探出脑袋来,“小姑姑到底去哪了?” 江海头也没回,望着前方宽阔寂寥的江水声音跟江面刮上来的风一样凉:“我不知道。” “师兄,怎么说那也是我们带出来的,失踪了总不能不管吧。” 辛鸿才试探着问了句,目光朝着江海看过去,江海的轮廓一如既往地刀削斧凿般锋利,他维持着以往的没良心人设,敷衍地应了一声:“嗯呐。” 辛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清楚江海对于他人的生死存活会作何反应,却意外希望他能在江小舟身上栽一栽跟头, 看来还是他想太多了。 “她应该是被同门的人带回去了。” 就在辛鸿才要钻回船舱时,江海又不咸不淡补了一句。 没听清江海说了什么,辛鸿才又探出头来:“什么?被谁带走了?” 祝学真十分适时地插了一句话:“你口中的小姑姑,可是南山枯禅观公孙观主座下小弟子江小舟?” 辛鸿才干脆从舱里钻出来,逮着机会问:“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早上她们师姐妹俩还经过这里,还帮忙赶走了早晨第一批吃人怪。” 辛鸿才又紧接着问:“姐妹俩?还有一位难道是……” “自然是那位路人皆知的冰山美人关小秋了。”祝学真懒洋洋加了一句,“怎么,江小舟跟你们同行?” “确实。”辛鸿才答道,“小姑姑是到两仪派来传达公孙观主的话的,顺道跟我们一起走。” 祝学真话音刚落,就猛地往边上一挪,一脚踩在船的另一边船沿上。 船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辛鸿才慌忙抓住船沿,紧张地结巴了:“怎怎么回事?又有水怪了?” 正此时,水面“哗啦”一声,钻出一个圆溜溜湿漉漉的脑袋来:“你才是水怪!” 辛鸿才惊了一跳,差点松了手,从船上滑下来。祝学真督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识趣地往边上挪了一挪。 她抓着船沿,就要往上爬,江海将头偏过来一些,毫不留情地张口赶人:“你回来做什么?” “江海,可是你答应我可以蹭你的船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江小舟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辛鸿才忙上前去把她扶上船了。 江小舟明明应该浑身都湿透了,但她身上的衣裳好像是那种不会湿的布料,因此她翻上船后,除了一些被甩上来的水,整件衣服都是干的,光溜溜的衣袖上还滚着无法浸湿的水珠。 江海“哼”了一声,便没再多话。 虽说江海这人心肠是硬了点,但说到底也是个讲信用的,答应了江小舟的自然也不会食言,船堪堪栽着四个人,缓慢地前行去了。 辛鸿才拿出帕子递给江小舟:“小姑姑,擦擦脸吧。” 江小舟眯了一下眼,眉毛上一滴水掉到眼睫毛上,又渗过了眼睫,掉下来砸在她白皙的脸上,一时竟透出几分美人落泪的楚楚可怜来。 可江小舟一开口就打破了她这一脸破碎的美感,她别过脸,语气瞬间冷淡:“谁要那娘们兮兮的帕子擦脸。” 【辛鸿才好感+5】 江小舟:??? 敢情这辛鸿才是越骂越开心? 好感度已经加到三十了!!可是江海那现在居然连五都没突破!!!! 【系统:警告!辛鸿才好感度超过五十将触发困难剧情,江岱渊天煞命格将发生偏移。】 江小舟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一把瘫靠在船舱边上。 偏移就偏移,江海幼丧家门,能被培养成这个样子真的很不错了,不过是脾气差点,好好教育还是能成器的。 可惜系统非要扶正他天煞的命格,啧,也不知江海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到死都得被利用。 【系统:角色设定就是这样,抱怨找作者去。只有犯天煞格才能将江岱渊的能力最大化,对抗最终反派,要不到时候你去打。】 江小舟:……算了。 江小舟翻过来,趴在船舱的顶上,看着江海打坐的背影。 一如既往地又冷又硬…… 【系统:临时任务,与江岱渊对话超过三句。】 什么什么什么???? 江小舟费劲地思索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话题。 “哎,江海。”江小舟唤了一声,“报过仇后你要干什么?” 辛鸿才和祝学真都怔住了。 但江海似乎并不意外江小舟会问出这样的话,他沉默了一会,答:“不知道。” “啧,格局小了吧。”江小舟在心里把系统嘲讽了一番,又露出标准的职业假笑,“不想浪迹天涯诗酒江湖吗?” “……不想。” “不想美酒在手美女在怀吗?” “不想。” “不想扬名立万……。” 江海终于不耐烦了:“再废话给你掀下去!” 江小舟:这个男人实在太难搞了,选本子的时候的时候根本没有提示他软硬不吃!!!! 【系统:是你说这本看起来最简单的。】 江小舟在心里把系统从头到尾骂了个遍。 【系统:水东岭一战必须受伤。】 江小舟:您老真是一如既往没有人性…… 【系统:受伤后自己躲起来,三天。】 江小舟:等等!躲哪去?! 【系统:随便,死不了就行。】 江小舟:什么??? 【系统关机,嘀——】 第十六章 暮江行,天初雨(六) 水东岭的风景并不好,水流在此地停滞,只进不出,黑山围绕着这片终日见不着太阳的水域,整个水东岭都显得死寂而诡异。 江海上了岸,手里引了一簇灵火,照亮了前方一大片地。 又厚又软的水岸上长着又厚又密的青苔,江小舟小心踩在上面,感觉这块泥地软得像沼泽,出于安全起见,她把脚收了回去,先让身后的辛鸿才和祝学真走过去。 照着他们几个的脚印走出泥岸,江海快步探进了一个山洞里,辛鸿才远远喊住他:“师兄,这便开始动身吗?” 江海稍稍放缓了步子:“怎么?” 辛鸿才四顾了一下:“不先找找年二公子吗?” 江海轻声笑了一下,回头,看着辛鸿才的身后:“他不就在这吗?” 辛鸿才一愣,只觉一阵疾风从他脸上锋利地刮过,只听“啪”“啪”“啪”几声,地上便落了几簇明晃晃的灵火,一瞬间把整片黑漆漆的水域全都照亮了。 一个黑黑瘦瘦的身影落在了江海和辛鸿才三人之间,他手中抱着把通体淡褚色的、断了一半象牙头花的琵琶,穿着件窄长的黑衣,其布料上绣满暗金色的云纹,在灵火的照拂下显得流光溢彩,漂亮得在像盏做工细致的灯,这堆老老实实穿着各家校服的小团队中被衬托得尤为雍雅。 他转过头看向江小舟,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瞳孔直直望进她眼里,一瞬间,江小舟觉得自己被定住了,他的眼里似乎有万千的吸力,在此时此刻似乎要吸走她的神识。 【系统:警告!警告!此人能力存疑!此人正在窥探系统!!即将开启自动防御!】 “砰!” 江小舟身体里弹出一个巨大的金黄色光罩,与年小琴弹出的一层波音相撞,产生的巨大爆炸竟将在场的人都炸得翻倒过去。 辛鸿才彻底晕过去了,祝学真迅速打坐起来疗愈调息,江海则一脸沉色,警惕地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这股从江小舟身体里迸出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竟生生崩断了年小琴手下的一根弦。 江小舟喘息着从泥地上爬起来,这层防御罩一口气用掉了她大半管能量,险些把她的意识从江小舟的身体里抽出去了。 江小舟:系统你能再“靠谱”点吗!!我现在要是被迫离开位面之前的所有分数就直接清零了!!!! 【系统:你先别说话,我去找作者问问这号人是哪来的。】 江小舟:喂! 【系统已离开】 江小舟:…… 年小琴伸手在琵琶上扶了一下,那根被崩断了的琴弦就恢复如初,他爱怜地抚了抚那半朵象牙牡丹头花,走到江小舟面前,眼里含上了幽深的笑意:“你是谁?” “这话我倒要问问你。”江小舟正是一肚子气没得向系统撒,便一股脑全放在了罪魁祸首年小琴身上,“你哪来的?别告诉我你是年小琴!说实话!你是哪边的妖孽,化成他的样子来祸害人?” 年小琴笑容不变:“小姑娘,在这里,你的身份才最可疑吧。” “我先问的你!”江小舟感受到年小琴隐隐的胁迫之意,声音里立即上了几分狠意。 “你连自己的出处都说不清楚,又有什么资格问我呢?” 【系统:我回来了。】 江小舟:怎么办!快! 【系统:作者请假了,没问着。】 江小舟:那怎么办!!! 【系统:先杀了吧。】 江小舟:你不觉得你太草率了吗!!! 【系统:……】 系统果然只会关键时刻装死。 江小舟也不管许多,张口一唤“金翅!”,那柄金匕首就从江海的怀中飞出,率先朝着年小琴脖上划去,年小琴敏捷地一闪身,闪开攻击的同时立即举琴扬手,“当啷!”一声击出一波。 江小舟能量所剩不多,只能速战速决,她疾速向前一个大大的俯冲,惊险避过音波,然后以指法远远牵引着金匕首,身体则朝着他身后闪躲过去。 年小琴迅速扬手用力扫了全部的弦,“当啷啷啷”的声音骤起,弦光与飞旋的金匕首相撞,一瞬间,气场被全数炸起,将四周一片死水激起五丈高的水花,金匕首和弦光相撞而互崩,“呯!”一声,匕首被击落到地上,年小琴被击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江小舟抬手一收,金匕首就落到了她的手里。年小琴则抱紧了被再次崩断了弦的琴,黑沉沉的目光里闪着记恨的光。 “好端端地打什么?”辛鸿才忙上前把江小舟拉开,笑呵呵地解围。 祝学真远远说了一句:“有这能耐留着捉妖吧。江岱渊,你先进洞去。” 江海原本还盯着年小琴和江小舟两人打量,听祝学真使唤他,立即回过神来,回驳道:“要你说?” 他转身进了洞里,辛鸿才请着年小琴进洞,年小琴却一口回绝:“不了,我在外面守着就是了,毕竟这位小姑姑,并不是很待见我。” 江小舟“嘁”了一声,自顾自往里走了。 辛鸿才过了一会才跟上来:“那……那什么,刚才是怎么回事?” 江小舟仔细跟着不远处江海手里的火光,头也没回应道:“他长得欠扁。” 辛鸿才:“……” 走了没一会,就听见前面两个人开始争起来。 江海:“擒贼先擒王,我去冲前锋,你去收小怪,再让辛鸿才去修复锁链……” “你就算了吧。”祝学真立即否决,“你还不清楚自己更适合防御么?我先上,你负责把那俩保护好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江海又一次被点着了,声音不自觉又大了起来,又是一副随时准备要打架的架势。 江小舟头疼地叹了口气,江海虽然比她年长,但多数时候都更像一个叛逆期没过的、拥有被害妄想以及暴躁症的儿童…… 【系统:就是因为男主角有这么多心理疾病才能被称之为男主角。】 江小舟:你真的了解业内行情吗,不管怎么看都是年小琴更像男主角好吗! 【系统:年小琴这种早过时了,我就更喜欢江岱渊。】 江小舟:你眼睛该治了。 【系统:年轻人,不要说大话,我手下多少宿主最后都跟男主角爱得死去活来的……】 江小舟:……你看着吧,今天开始我就是例外了。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七) 眼前忽然蹿过一簇火团,江小舟迅速闪身一避,火团落在身后,和着一只黑色不明物在地上燃烧,没一会就熄了。 江小舟还以为是江海和祝学真打起来了,抬眼一看,却见数只黑鸟从洞的深处扑棱出来,江海和祝学真同时施出灵火,一瞬间,整个洞内火光满天。 这两人直接在前路铺了一层比人还高的灵火。 灵火的温热炙烤着两人的脸,源源不断的黑鸟从里面哗啦啦地飞出,随之全数烧死在灵火阵前。江海和祝学真都腾出一只手,招呼后面的两个人,同时说:“让开!” 两人很识相地往后走了几步,只见江海和祝学真都加大了阵法,整个灵火阵都不断变大升高,直至填满了整个洞口,两人再一发力,“轰——”地一声,一阵巨大的灵火冲着洞内去,一瞬间将洞内照得有如白昼。 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嘛。 这阵巨大的火阵过去之后,洞里再也没有冒出来一只黑鸟。 辛鸿才问:“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祝学真道:“乌骨鸟。你不认得?” 辛鸿才愣了一下:“正是认得才觉得……奇怪。乌骨鸟并不算妖物,本质也不坏……” “但是被食人怪饲养过后,就不一样了。”江海插嘴道,“你感到疑惑,不过是因为书上见到的乌骨鸟,并非这般双目无光,横冲直撞。不过是因为沦落为吃人怪的吃食后,日夜囚在这洞中,为瘴气所污染所致。不出所料,过一会,吃人怪还会放别的东西出来探。” “呦,知道的还挺多。”祝学真及时挖苦了一句,“没想到江大公子平日竟是个好学的。” 江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再若不出所料,祝某人已经在盘算找谁做诱饵了吧。” 祝学真别过头,一脸无所谓道:“我可没说。” “辛鸿才,那你可以出去了。” 祝学真立即回过头来:“不行!” “看来祝某人不仅想找诱饵,还盘算好了人选。” 辛鸿才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危险的意味,忙招手大喊了一声:“喂!你们在讲什么!!” 祝学真脸红了一阵,他又别过头:“辛公子修的疗愈术和金身术在同辈之中无人能及,自然最适合做诱饵。” 他转过来朝着辛鸿才鞠了一躬:“辛公子,祝某并无不敬之意。捉妖为先,还望辛公子理解。” 江小舟:等等,辛鸿才原来是肉坦加辅助吗! 【系统:我第一天人物介绍都说了,你居然没听??】 江小舟:我一直以为他啥也不会…… 【系统:我怎么觉得你以后想换大腿抱呢……】 辛鸿才还未回话,就听洞中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四人回头看去,只见洞中伸出一个比人还高的巨大爪子,江海和祝学真都迅速退后好几步,江小舟要跑,却见辛鸿才没有动,忙就扯他的袖子往后退。 辛鸿才却忽然拔剑而起,整个人都发出一阵泛白的光,朝着那爪子举剑刺去! 江小舟愣了一会,就感到有个人抓着她的手臂要往后扯,她被拽着往后拖了几步,就听辛鸿才那里“唰”地一声,江小舟耳边响起系统的声音: 【系统:请宿主执行任务!请宿主执行任务!!】 耳边的命令声转换为一阵几乎贯穿脑袋的刺痛,江小舟咬紧牙关,一把用力掰开了抓着她的手,大喊了一声“金翅!”,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 辛鸿才的长鸣剑摔在地上时发着孤独的呜咽声,剑身的鲜血并非妖爪所属,而是辛鸿才。 妖爪则抓着辛鸿才迅速往洞里退去。 “江小舟!你干什么!” 没听清江海喊什么,江小舟只顾着在狂奔中快速施法,变金翅为两枚、四枚、八枚、十六枚……最后,数不清的金匕首在她身后化为一对耀眼的金色翅膀,迅速朝着妖爪飞去,昏迷的辛鸿才被妖爪捅穿了小腹,鲜血沿着后退的路线一路直滴。 她大喊了一声:“辛鸿才!” 这声召唤把辛鸿才从头顶贯穿到底,他一怔,缓缓睁开眼,只见江小舟浑身发着金光,背后一对金翅耀眼夺目,她两眼清澈如水,似乎泛着殷切的光,她伸出一只手来,想把他拉出来。 辛鸿才抬手要推开她,却见江小舟忽然皱紧了眉头,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上一攀,迅速旋身,一身坚不可摧的金翅膀朝着拿爪子“哐啷啷啷”地刮去! 只听洞中深处的妖物吱吱哇哇地大叫起来,江小舟这一翅膀下去,十分利落地割断了这个巨大的爪子,她抓着辛鸿才的肩膀,一把将他从松散的妖爪中拽出来,用力往外一甩! 洞中迅速飞出另一只爪子,一把抓住了江小舟,辛鸿才被甩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祝学真上前去把辛鸿才扶起来,再抬头一看,只见江小舟身后的金翅膀竟在此时逐渐消失,最终化为原本的一枚,“叮”一声掉在了地上。 【系统:辛鸿才好感度+10】 【系统:祝学真好感度+5】 【系统:江岱渊好感度-5】 【系统:宿主能量严重透支,即将陷入昏迷。能量完全恢复需十二时辰……】 江海看着江小舟被实实在在抓了进去,嘴角抽了一抽,回头看了眼正在捡弯腰长鸣剑的祝学真。 “不要管他,现在冲进去最适合。我尚且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祝学真:真是亲师弟…… 祝学真将摔得四肢散架的辛鸿才挪到一边,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双剑。 抓住江小舟的妖爪有了忌惮,飞快地缩爪,一瞬间就不见了。 江海循着江小舟的气息往里快步地探,走了数步,洞内竟逐渐豁然开朗,只见眼前洞中深处有极微弱的光,勉强照开了四方洞壁。 祝学真绕着洞壁走了一圈,发现了另一个分叉口。 一条有微光,另一条则黑漆漆的,江海左右看了看,毫不犹豫地朝着有光的那条走去。 祝学真立即走上前去拦住他:“江岱渊!你没看见还有一条么!” 江海淡定道:“看见了。” 祝学真皱了皱眉:“你也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若有陷阱或埋伏呢?”祝学真拿剑往里一指,正色道,“那道光也许就是引诱你过去的!”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八) “那这条路便不能是混淆视听的么?”江海绕过他就往里走,“你想去那你去吧。我巴不得它来找我。” “你……” 江海果真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令人恼火的存在。 他扬起短剑,“嚓”地一声,发泄性地在一把在石壁上用力砍了一遭。 江海走得十分决绝,连个回头都没有。祝学真虽然气恼,原地发泄一阵后,还是咬牙切齿跟了上去。 江海走了几步,听见后面熟悉的脚步声,转过头意外地看了一眼。 祝学真脸色铁青,脸上每寸肌肉都形容着“烦躁”与“无奈”二词。 “看什么看!要是没找到江小舟,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区区一只吃人怪,还不至于找不到。”江海回过头接着往里走,“大不了引个天雷把这给炸了,我就不信他……” “呦。能耐死了。” 祝学真哼了一声,全当江海是在吹嘘。 江海被祝学真阴阳怪气的语气引上了火:“嗬!怕是天雷引下来的时候某些人遭不住。” 话音刚落,祝学真还未回驳,就听见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祝学真一手放在石壁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见那阵咯吱咯吱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站直了身子,回头看了眼江海,低声道:“炎蜘蛛。” 江海抬头看过来,刚将此话收入耳中,忽地瞳孔骤缩,大喊一声:“闪开!”与此同时,祝学真身边的石壁“轰”一声爆炸开来,石壁的另一边,则探出两只油光发亮的巨大蛛脚来。 好在祝学真反应够快,在爆破的前一瞬就闪躲开来,跟江海围着炎蜘蛛一前一后站住了。 这蜘蛛有人那么高,通体黑亮,巨大的腹中有几道裂痕,发着火红色的光,它的蛛脚缠着泛红的蛛丝,口中火红异常,两眼都发着金黄色的强光。大抵是嗅着人气爬过来的,此时它两眼金光闪动,是在为吐炎丝做准备。 祝学真趁着此刻它还不能攻击,迅速冲着它脚下一个空隙钻过去,它脚上的刺毛从他背上刺拉拉地刮过,他吃痛闷哼一声,迅速溜了过去,拉上江海就往前跑。 两人心里都有数,炎蜘蛛有多难对付,所以江海这次很默契地没有拒绝,跟着祝学真往前逃跑。 身后咯吱咯吱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两人往前冲着,拐角就跑进了一个拐角处的石洞中,两人十分默契地停了下来,躲靠在石洞里,祝学真大喘着气,额头上冒了一层密汗,江海倒轻轻松松地,一点气也不喘。 看祝学真跑得头发凌乱,一脸热汗,江海哈哈笑了两下,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祝学真!你就这能耐啊!” “嘶!你……” 江海这一掌直接拍在了祝学真伤口上,祝学真痛得弯下了身子,半天直不起腰来。 江海动作一滞,抬手引了点灵火,灵火照亮了一小方天地,他这才瞧见祝学真后背的伤,一条极深的伤口,从左肩,一路划拉到右方的后腰,炎蜘蛛的刺毛生生割开了祝学真的皮甲和锦袍,鲜血已经染红了雪白的里衣,伤口深得可以看见里面的血肉。 江海张手发出紫光,在他背上从头到尾掠过一遍,以紫气防住了灵力的留散,顺道止住了血。 “关键时刻倒真不怂。”江海收回了手,靠在背后的石壁上,“屏蔽自己的人气,这点力气总是有的吧。” 祝学真闷闷地不作声,他左肩被划成了两半的护甲此时正好落了下来,滚到地上。 石洞外追过来的炎蜘蛛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朝着这咯吱咯吱地走过来。 江海熄了手中的灵火,转而从指尖化出一个无色的光罩,不断扩大到将两人笼住,隔出了一个空气结界。 祝学真慢慢直起腰来,屏住了呼吸,听着炎蜘蛛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整个人都绷成了一根弦儿。 “咯吱咯吱咯吱……” 脚步声逐渐靠近,清晰得如在耳边,祝学真手紧握着双剑,用力得关节都发了白,随时准备反击。半晌,一颗豆大的汗从额头滚了下来。 江海微微侧头瞄了祝学真一眼,“哧”一声笑了。 “空气结界在这里,我就是站在它面前,它都感觉不到。” 这种结界法是两仪派独有的,祝学真不会并不奇怪。祝学真回头瞪了他一眼,才渐渐放松了放在双剑上的力。 “那你刚才……何必多余问?” “我刚刚才想起来,你们天罡宫的人,命门都在左肩后方往下三寸处,所以左肩常扣有护甲。” 很显然,护甲已经被割破,其下伤口至深,祝学真周身早已真气运行受阻,连说话都十分困难,这是伤口已至命门的现象。 脚步声靠近后,又慢吞吞地走远了。 江海耳朵贴在石壁上细细听了许久,待洞内已经完全听不见声音时,才捏碎了空气结界,站了起来。 祝学真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江海往外走了两步,没听见人声,倒听见“叮”地一声,回头一看,祝学真跌跪在地上,两眼怔怔望着地上的东西。 “怎么?” 江海走了两步瞅了一眼,也怔了一怔。 地上散了一地的碎开的玉,约莫可见,其原身是一枚寄存了灵血的玉牌,这种玉牌往往寄存着的生老病死,人通常会将自己的灵血玉牌送给自己的至亲至信。江海知道这个,是因为他手上,曾有过一块来自他娘亲的。 他五岁的某一天,他亲眼看着一块从前坚如磐石的玉牌,在手中,一寸一寸地自行断碎。 祝学真快速把碎片捡起,塞进袖子里。 他抬眼,撞见江海陷入深思的两眼,忧虑和悲哀这种似乎从不会在他脸上出现的东西,竟在此刻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了。 “走……走了。” 祝学真扯了扯江海的袖子,往前走了。 江海回过神来,迅速收起了方才不小心外溢的情绪,缓步跟上了。 刚才那块玉牌,大抵是他那个哭哭啼啼的弟弟的…… “你还感受得到江小舟的气息吗?” 江海点了一下头:“能。你走慢点,我感觉就在附近。” “她要是被关起来,谁去救?” “不用管她,她能自救。”江海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抓到镇妖塔在我这,你先引起它的注意,我从后背把它镇压住。回头再把镇妖锁修好。” “它那些孩子呢?”难得的,祝学真没有反驳江海,态度十分平和,“天罡宫附近那些怪物,已经伤害了不少百姓。” “掐了它的炼妖阵,那些鬼东西就自行消失了。”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九) 两仪派向来以阵法结界镇压之术着称,冉子真开山先祖首创铸金三重结界,安隅了两仪山开外方圆百里的百姓,从那时候,两仪派在中夏大陆的地位就已经不可撼动了。 于是镇压之术的资源一方倾斜,此类资源也都聚集在了两仪一方,仙门各家要做阵法,大多也都要向两仪要人。两仪派大师父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辈,对于此类法术法宝从不吝啬,十分乐意与各位小辈分享。 两仪弟子从识字起就在学两仪派专属阵法之术,个个都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哪怕是江海这样的顽劣弟子,《两仪基础阵法术》统共的二十章三十六节也能倒背如流,所以哪怕祝学真一身在同辈跻身一流的功法,遇到此事,还是得询问江海的意见。 两人逐渐靠近石洞深处的微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根烧了大半的白蜡烛,白蜡烛的微光幽幽的亮着,隐约照清了它背后的壁洞。 再走近些,才发现这块地方四通八达,左左右右有约莫五个岔口,而白蜡烛身后照着的洞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却能听见里面有微弱的呼吸声。 江海绷紧了唇线,抬起手,将手里的灵火引得更大了些。 只见洞壁之中,一个浑身反着灵火的光的黑色庞然大物,在洞壁中一动不动,它的身前有一滩冒着黑烟的黑血,还有一只软趴趴躺在地上的巨爪。 祝学真瞬间睁大了眼睛,他转头,江海也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江海熄灭了手里的灵火。 微弱的烛光勉强打照着江海深邃的眉眼,他眼下的阴影似乎比往日更深。 祝学真轻声问:“江小舟可在此处?” “在附近,但不一定在这里。” 虽然看得出这只爪妖受伤很重,但两人都不打算立即行动。 “这是引我们过来的。” 江海“嗯”了一声,手中亮出一点白光,他两手朝地,在空中画起阵法来。 一道寻灵阵缓缓降下来,化在地上,不断扩大,江海双目紧闭,以自身灵力感受阵法上另外的灵。 “有不少妖埋伏在此处。” “还有呢?” “蜡烛是他们起令的信号。”江海闭着眼睛像在念经,“江小舟……在爪妖的边上,她的灵力很微弱,大概是被爪妖锁住了。”江海语速逐渐加快:“只要有一点风,蜡烛都会熄灭。 “熄灭后我们四周的群妖就会齐上,鉴于你命门有损,一会你把蜡烛护住,我只需要两瞬,就能下锁妖阵,但此阵无法镇压这只爪妖,我下阵成功后,你立刻去斩它另一只爪……” 两人身后忽然冒出紫光,祝学真迅速打断江海: “它睁眼了!” “那就现在!” 祝学真一手弹出一个小结界锁住了跳动的烛火,江海立即抬手在空中飞快地画出一个巨大的锁妖阵,“轰!——”一声击在地上,阵法落地,十六折角溢出强烈的白光,十六光柱飞快地向四周扩散,就听无数声嘶叫被缩在其中,他们身后那只巨爪飞快地向这里抓来,祝学真“唰”地抽出两剑,“嚓”、“嚓”两下砍在巨爪之上。 但这点伤似乎完全不能阻挡爪妖的攻势,它一手用力拖着祝学真整个人往前,要抓一直往前逃的江海。 江海一边跑一边用力地拔背上的刀,也不知怎的,向来顺手的大刀在此刻竟然卡在刀鞘里,死活拔不出来,祝学真两手紧握在双剑上,双剑则牢牢插在巨爪里拔不出来,于是一路被迫着往前拖了四丈远。 他两手张得发酸,命门已经受损,他已经强行冲破了阻塞的真气,现在很难再突破第二次,背上的疼痛也是抑制不住地四处蔓延,江海却只顾着逃窜不拔剑,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极为艰涩的嘶吼:“江海!——你他娘的——” “老子刀拔不出来!”江海额角青筋暴起,但这把刀不知怎的就是拔不出来,祝学真这声催促,直接叫他上了大火,只听他一声长喝,“哐!”一声,他一把将刀闸劈了个稀碎,随即翻身扬刀,一手紫雷全数聚在刀尖,毫不留情地朝巨爪劈去! “唰——” 黑血飞溅到两人脸上,江海这一刀深深砍到巨爪正中,生生劈断了它两根爪,只听洞深穿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震得山洞都晃了一晃。 趁此机会,祝学真立即用力拔下两剑,但拔出两剑的他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他一阵脱力,只觉两眼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人像个被风吹落的叶子,轻飘飘坠落到地上。 “砰!” 江海抬眼一扫,只见昏暗中那另外那三爪还滞留在空中,一边是昏死在地上的祝学真,他一声怒喝,聚气于手心,一身雷法全数洋溢出来,噼里啪啦地照亮了整个洞壁。 他将大刀从身下拖起,翻身扬起,重重向前劈去,爪妖大吼一声,呼喝得地震山摇,江海这从天而降的一刀已经势不可挡,“哐啷!”一声,大刀直劈进剩下那三只爪上,雷电凶狠地沿着爪壁往上,如同大张巨口的凶兽,噼啪噼啪地炸进了爪妖养伤的洞中,“轰!——”地炸开了。 这个爆炸直接撼动了整座山,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到了江海的头上,一下将他砸醒了。 整座山都在晃,连着地,江海很快就站不稳了,他直奔向瘫倒在地的祝学真,一把扯起他手臂,再一手抓着他另一边腋下,拖着他往外艰难地走。 才走了两步,整个洞忽然就剧烈大晃了一下,祝学真整个人差点被甩了出去,江海一刀猛插在地上,才强行站住了。 “嗷!——” 前方一个白花花的人往这里一栽,直直倒在地上。 江海一把用力把刀拔出来往外走,山势欲倒,到处都是轰隆隆的裂石声和哐哐哐的落石声,他瞧着眼前笨手笨脚的师弟,咬着牙斥道:“你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辛鸿才跟没听见似的,慌慌张张爬起来就往里跑,洞壁里被炸得最狠,落石跟雨点一样密集,他才往里冲了几步,就有两块大石头挨着他脑袋砸下来,给他脸上挂了两道十分对称的彩。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江海一跺脚,在脚下形成个光阵,那光阵扩散到辛鸿才身上时,在他身上形成了一层温柔的白光,石头再落到他头上时,便被那层白光弹回去了。 江海拖着祝学真往外走,辛鸿才则飞快地往洞里蹿,窜到最里面时,他开始疯狂在石堆里翻找。 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十) “小姑姑?小姑姑你在吗!我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小姑姑!” 他周身的白光逐渐微弱,石雨逐渐能够砸到他的背上,他吃痛地连续闷哼着,手下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嘴里的呼唤也没有停止。 “轰隆隆隆——” 山头远处传来了一阵悠远又磅礴的声音,江海已经跑出了洞,他一把将祝学真撂到地上,转身就迅速往里跑。 一只手立即拽住了他,他抬手就要甩开,却听抓住他的人抬声道:“刚才那个根本不是大妖。大妖在那边,马上就过来了。” 江海呼吸一滞,立即抬头去看。 与这座山相连的另一座山的山头,石林开始破碎,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那个破口处蠢蠢欲动,似乎马上就要破山而出。 江海目光又往快塌了的洞口望了过去,巨石咚咚地往下砸,一半的洞口已经被填满了,但是他也清楚,眼前这个真正的大妖年小琴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收服,更何况两仪镇妖塔需要两个人施法,自己若是现在进去找那拖油瓶,年小琴必然不能应付。 然而当下情况却根本不允许他多想,那山口处黑乎乎的怪物已经爬了出来,看不清它具体什么样子,但当它一脚跺在地上的时候,大地猛地晃了一下,江海和年小琴同时打了个大大的趔趄。 这下剧烈震动把快被山石埋没的辛鸿才给震倒了,他翻找了大半天,浑身被石雨砸得脏兮兮的,江小舟的气息却越来越微弱,微弱到几乎感受不到。 他心中没了底,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离开,回去的路快被堵死,四周一点光也见不着,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耳边充斥着轰隆隆哐啷啷的震动声和落石声,辛鸿才连着喊了数十遍“小姑姑”,到后来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的阵法已经感受到远处异动,咬了咬牙,他还是转身往外跑去了。 枯禅观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出事。——辛鸿才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江海在此地画了个御灵阵,召出了五只熊灵,撑住了洞口,年小琴扬手一拨,清脆的声音有如撒了一地钢珠,“当啷啷”地滚将出去,一路飞穿进了大妖身体里。 大妖却毫无反应,依旧重重踏着震动天地的步子走过来。 它有小半座山那么高,看上去像个熊,通身混黑,看不清眼睛鼻子嘴巴,浑身散着黑气,压迫感无比强烈地盖住了整片水域。 江海往前奔了几步,直登上天,一刀横在身前,年小琴则在他身后不间断地拨弹起来,琴声时急时缓,时轻灵,时强劲,颗颗粒粒脆生入耳,江海扬起一刀,紫色雷光耀眼夺目,随着长刀飞出的瞬间,长成了只飞腾的紫龙,驭着一对发光的龙角,长吼了一声,就向前冲去。 紫龙?怎么会被他召唤出来? 但当下并没有时间让江海困惑太久,紫龙一头扎进了大妖体内,一瞬间,四周凶煞之气遍起,大妖被紫龙生生穿过,镇住了一身煞气和妖力,僵在原地。 江海立即抽身出来,旋着身子丢出两仪镇妖塔,年小琴以琴声将大妖催动,缓缓朝这边走来。 辛鸿才从洞内冲出来的时候,五只熊灵在他冲出洞口的一瞬间散开了,石青色的御灵阵在他脚底消散,他身后的洞口也就此崩塌。 “轰!——” 江海听到动静,往这里看了一眼,只见辛鸿才一身的灰土和砸伤,皱了一下眉,没说话。 他正在行阵开两仪镇妖塔,浑身已经形成了内场结界,不便动弹,辛鸿才也清楚,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看着两人开阵。 辛鸿才眼睛看着两人一个拿琴声忽悠大妖,一个拿法术震慑大妖,心中却犯着嘀咕:我刚才看错了吗,那是御灵阵?这是为了救我?这是三师兄干得出的事儿? 另一边又忧思着江小舟。 任务看着就要完成了,但小姑姑呢? 这里便是他觉得最奇怪的一点了。 他确信他已经把爪妖休憩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只有那里残留着她的气息——但他就是找不到,这实在太奇怪了。 江小舟当时已经耗神过度,他看得出来,她不应该还有精力跑到别的地方去,附近的小妖已经被江海一并镇住了,不应该,实在不应该……这种情况……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被他们找到。 不不不,一定是他疏忽了,哪有这么复杂。 而此时,江小舟才在某个山脚里醒转过来。 【系统:支线剧情已推动。】 江小舟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像个工具人。 【系统:本来就是。】 江小舟抬起虚弱无力的手,将烧了一半的传送符塞进怀里。 【系统:你不会想留着下次用吧。】 江小舟:证据。 【系统:……不要尝试篡改剧情。】 江小舟“切”了一声:这是你威胁我的证据,在能量耗完的时候还要透支能力用传送符,我回头翻一翻穿书法则里有没有强迫宿主透支力量的说法。 【系统:叮!系统赠送您一份随机大礼包!】 嗬!心虚了! 礼包里是一个好感道具。 一块寄存了灵血的玉牌。 江小舟:这里面是谁的灵血? 【系统:你的。】 江小舟:?????? 行吧,她大概懂了。 江小舟试着自己扶着自己站起来,但是失败了,她又叹了口气,脑袋一仰,望着不明的天色,第一次觉得无聊了起来。 这三天不会都要这么无聊下去吧…… 【系统:放心,你有事做。】 江小舟:什么? 【系统:关小秋又出来找你了,这次你再被抓回去,我不会救你。】 这边系统音刚播完,江小舟就听到了有人顺着自己身后的那条山路走过来。 她警觉地抬起头仔细听,脚步声很重,很缓,像是一个人背着很重的东西,走得有点艰难。 不像关小秋。 才想到这,那人就走过来了,是一个老妪,背着比她脑袋还高的柴火,腰间挂着个并不锋利的狗啃斧头,佝偻着身子,腿也似乎并不能完全伸直,走得颤颤巍巍,似乎随时要摔倒。 她慢吞吞往这里走了两步,便注意到了瘫倒在山脚里的江小舟。 江小舟:我是不是要经历那种逃难到山中被樵夫捡走看病的经典剧情了…… 第一卷 暮江行(十一) 果不其然,那老妪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她佝着本就蜷曲的腰身,声音沙哑刺耳:“小姑娘,是迷路了吗?” 江小舟虽然前不久还在吐槽山中村民为何都有捡人的习惯,但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躲在这种地方才是真正安全隐秘的,想到这,她便仰起头,细声细气,楚楚可怜道:“……我……家道中落……遭人追杀……这才逃难到此,方才山崩,我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她一双黑亮黑亮的眼里蓄满泪水,很是叫人怜爱,不出所料,老妪忙上前安慰道:“小姑娘,你莫伤心,你先同我回去吧,外边的山塌了,一时也出不去。” 她说着便要扶江小舟起来,江小舟没应声,两行清泪落下,闷声呜咽着点头。 【系统:宿主,您的演技着实令人叹服。】 江小舟:闭嘴,出戏了! 老妪那双又糙又皱的手还扎着些木屑,她手伸到一半,忙缩回去在衣裳两侧擦了擦,但她同时又发现自己这身粗衣本也并不怎么干净,她瞅了眼江小舟身上素净但细密崭新的布料,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羞愧的笑。 “姑娘,我手粗糙,你忍耐些。” 她说着再次探手过来,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江小舟薄瘦的两肩,稍微用力,往上一带,就将她扶起来了。 一点微弱的力量从两肩穿过来,微热,细腻,像一团新鲜的火,在冬天里暖洋洋地燎着冷硬的身体。 江小舟抬眼看了老妪一眼,老妪以为自己身上的汗味熏到了江小舟,便忙收回了手,江小舟身子晃了一下,居然能站住了。 江小舟捏着软绵绵的语调说道:“老婆婆,这几日便麻烦您了。” “不碍事不碍事。”老婆婆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根不长不短的枯枝,在空中用力挥了两下,便递给了江小舟。 “姑娘,将就着扶着走走吧。” 于是江小舟就馋着那根无比坚韧的枯枝,跟着老婆婆走回去了。 【系统:提示,提示,这个婆婆体内有碧炎血。】 江小舟一惊,一脚踩在一块湿地上,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一跤。 那老婆婆听见动静,忙一手伸过来抓住了她,说来也奇,明明这老妪又干又瘦,走路歪歪斜斜,偏生抓住她的时候十分精瘦有力,就这么一把就给她猛地拉了起来。 这力气跟江海有的一拼。 说来江海的气力确实奇大,他背上那把刀足有十斤重,但在他手上就轻若蝉翼,一提一拉就能扯出来,在江小舟的印象中,用这种大刀的,大约都该长得张飞那样粗旷野蛮,再不济也应该一身又横又硬的肌肉,但江海不是,相比之下,他实在太瘦了。 不过,江海给江小舟的第一印象确实也不弱,花月涧十几个余孽的围攻,他一个人全拿下了。 场面之血腥残暴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但从那时候,她看见江海眼里不可抹杀的杀戮气时,她一瞬间明白了他成为系统目标的原因。 杀父之仇还不够,还有背叛、利用、欺瞒、冷落……江海的意气足以因此被点燃,摧毁这个位面背后真正的反派,这个世界真正的不公。 江小舟知道他的未来会走什么样的路,知道他未来会担负什么东西,但是即使如此,在她面前的这个江海,还只是一个少年。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无父无兄的血性少年。 拿得起十斤大刀,眼神却始终孤寂的少年。 想到这,江小舟忽然眼前一亮。 她想她知道怎么攻略他了。 · 大妖已被降服,江海和年小琴都还在结界内场里打坐,慢慢从两仪阵中抽身,辛鸿才往前探了探脑袋,只见两仪镇妖塔上盘旋着一条紫色的小龙,他疑惑地看向江海,江海慢慢抽出最后一丝气息,眼睛这才看过来。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这条紫龙会死哪里来的,但为了不显得自己对于自家门派镇妖塔的不了解,便也没有直说。 毕竟这条紫龙并没有对镇妖塔带来什么不利,反倒是加强了两仪合象的稳固。 但很不巧的,从结界中刚刚抽身的年小琴,没鼻子没眼地开了口:“这紫煞隐龙,怎么会出现在你们手中,这得是什么能耐啊。” “紫煞隐龙”这名字一出来,辛鸿才就瞬间想起来了,他“啊!”了一声喊了出来,两眼震惊地看着江海,又震惊地看向地上的镇妖塔。 “瞎嚷嚷什么!”江海站起身,一把将镇妖塔收入袖中,“你知道什么了?” 辛鸿才不作声了,年小琴插嘴道:“紫煞隐龙是紫煞宝刀的镇刀灵,是位了不得的前辈,他若站在这,连那枯禅观的公孙姑姑都要拜上三拜。我记得紫煞宝刀一直镇守在天罡宫的宝库地底,是宫主白毛老头儿最宝贝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手里。” 江海闻言,抬手看了眼手里的刀,立即怔住了。 这确实不是他的刀。 但这把刀上上下下都光秃秃的,一点花纹也没有,也就刀柄中间有个狗啃似的坑,怎么看怎么不像传说中的名流千古的紫煞宝刀。 年小琴的目光在他和他身后流连了一番,笑道:“怎么,看样子你不知道它是哪来的。” 江海往后瞥了一眼,只见祝学真脸色惨白,整个人像张鲜红又破碎的红旗,单薄地摊在地上。 江海:“这把刀的事先放一边去,等祝学真醒了再说。辛鸿才,你去驮着他,我们先回两仪山去交代任务。” 年小琴将手里的琴收了,转身自顾自往前走去:“枯禅观的小姑姑都弄丢了,你也好意思回去交代?” 江海额头青筋抽了一抽,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在肚子里转了一圈,最终溜到嘴边,成了一句并不怎么好听的埋怨:“怎么,她不自量力,擅自行动,还要我为她收拾烂摊子?” 辛鸿才忙上前劝道:“师兄,你别这么说,毕竟她也是为了……” “有必要?”江海冷冷督他一眼,“我们没有计划?需要她去干涉?若是没有点自保能力就出来乱跑,还指望别人保护她的话,我劝她趁早回家。” 江海说罢,就捞起了地上的镇妖塔,一手抬着往前走去了。 辛鸿才有点不甘心,另一方面又觉得江海说得有道理。 本就是吃人怪作乱时,他们也正是铲除妖孽才下的山,江小舟若当真手无缚鸡之力,无论如何师父也不会同意她下山。 于是,辛鸿才就从这个角度,惊奇地发现了江海的言外之意。 第一卷 暮江行(十二) 也许正是因为相信江小舟的能力,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 也许正证明了江小舟的能力不同反响。 毕竟当时山洞里的那一招金刃展翅,结结实实将他们几人震撼到了。 但即使如此,辛鸿才也依然感受到了方才江海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是不满,是气愤,是嫉妒。 他没有见过当年的江海,但他听说过,江家的五岁独子,在乌州三都一带,那是出了名的娇生惯养,曾几何时,他也是稍一生气就左拥右簇一大家哄的公子爷。可惜家道中落,现在就算他张牙舞爪地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也只会被冠上“白眼狼”的“谥号”。 其实大家都对他很好,他为什么看不出呢。 · 几人原路返回,年小琴不知道哪里要来了马车,江海和年小琴在前面赶,辛鸿才看着祝学真,锁住了他外泄的真气,保证他体内的真元之气足够他醒过来。 快天黑的时候,几人到了渑州城外,江海提议将祝学真留在天罡宫养伤,辛鸿才于是驮着祝学真往天罡宫去。 江海才下了马,走了几步,就碰见迎面而来的一群逃难的人,这些人急匆匆地背着行李穿过他们的马车之间,急得连摔跟头。 辛鸿才那边突然地“哎呦!”一声,也栽了个跟头,他背着祝学真,本就走不快,这些逃难的人脚不长眼,撞上了也没说声道歉,慌里慌张就跑开了。 年小琴停住了马车,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朝着渑州城中望去。 天罡宫里有座罡火塔,塔顶一年四季都燃烧着代表着天罡宫力量源流象征的九净罡火,但是此刻,无论年小琴如何观望,都看不见那片往日一直熊熊燃烧的火。 他跳下马,叫住了江海:“天罡宫出事了。” 江海道:“你要帮忙?” “帮不上。”年小琴瞅了一眼依旧奄奄一息的祝学真,“所以他怎么办。” “天罡宫是不能去了,他的家事,我也管不了。” 辛鸿才勉强把祝学真从地上拽起来架在自己背上:“要不……要不……?” 年小琴立即收回目光放到别处:“我可不会回火云宗,要去你们自己去。他们问起我,你们就说没看见过。” 江海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年小琴:“两仪镇妖塔上有你的法术印记。” 辛鸿才有点背不动了,他扶着祝学真放他在马背上,一边说道:“这样吧,我们派一个人去找个长辈来,毕竟伤及命门,我一个人没办法治好。”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还是辛鸿才的观点最靠谱,几个人就把祝学真扶回马车里,又将马车行至树林中,年小琴因为脚程快而临危受命去找最近的门派。江海辛鸿才去城里打探情况,江海看人。 当这一切被系统收录并播放在江小舟脑海中时,江小舟摇头晃脑道:“系统你给我出来讲讲,我的失踪触发什么剧情了。” 【系统:你要是在场,他们肯定用你受伤的借口去枯禅观了。】 江小舟:那我触发什么新剧情了吗? 【系统:传统剧情,小分队分头行动必出事。】 江小舟:我去…… 果不其然,脑海中的转播画面正好转到看辛鸿才身上。 他朝着天罡宫的方向走,城中的人都在四处逃窜,在人群中逆行的辛鸿才这便显得格外扎眼。 他看见天罡宫的城墙边站着一排人,着装跟从前大不相同,宫门大开,里面不断走出一批批身着奇装异服的侍从,他们闯进各家各户,见男子就杀,女子则被他们捉起来扔进一个巨大的笼子里。 辛鸿才很快便发现在急速流失的人群中自己无处可躲。 当领头那个卷胡子的人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无处可跑了。 江小舟:啊这俗套的剧情…… “小兄弟,你属哪家门派?” 那卷胡子的男人操着并不标准的中原话,他手中一柄精亮的大弯刀,一身胡乱拼接的暗纹粗衣,脖子,耳朵,手上都带着一圈圈繁重的银饰,粗犷卷曲的胡子下是一张异常白皙细腻的脸,五官也是中原人不曾有的深邃挺拔。 他大概是从辛鸿才的着装上看出他是某家门派弟子,所以没有第一时间下杀手。 辛鸿才的余光督到男人背后被刀子捅穿后倒下的影子,浑身汗毛都冒起来了。 “在下……是两仪派三长老座下弟子……辛鸿才……” 虽然他很不想自报家门,但眼下情况很明显——没有来头的男子会被一刀捅死——自报家门倒有一丝转机。 “原来是三长老的爱徒。”那男人哈哈一笑,抬手把刀换了个手拿,然后顺势就一胳膊揽住了辛鸿才肩膀,不由分说地架着着他往前走。 “我与你师父倒有些交情,既然你来我们天罡宫,作为朋友,鞠某理应好生招待,我小弟带了族夫做的新鲜酱牛肉,还有上好的青谷酒,这就拿出来给小兄弟品鉴品鉴!哈哈哈……” 于是辛鸿才就这么被拖着往里走去了。 江小舟翻了身,就听见有人敲门,江小舟坐起来,问了一句:“是婆婆吗?” 门开了,却不是之前的老婆婆。 一个精瘦精瘦的,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提着个磨秃噜皮的铁水壶进来了。 “小姑娘,要喝茶么。” 他说着就往桌上的几个坑坑洼洼的旧瓷杯里最新的一个倒了茶水,一边倒水一边颤着干瘪的嘴皮子絮絮叨叨:“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以前是个茶农……勉强会做些茶叶……这是今年……新摘的野茶叶……凑合着……能喝一点,姑娘若是……只是住几天,倒也……没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搁下水壶。铁水壶在地上“当”地一声,歪歪扭扭晃了几下站稳了。 “不过……要是为了……找些别的东西,我们这儿……除了两条……苟延残喘的人命……什么也没有……” 【江小舟:不是吧这山底下住的都是什么大佬啊!!!!!】 【系统:你又不做坏事,心虚什么。】 江小舟讪讪一笑,道:“您放心,我真的只是在这待两天,过两日山路挖开了,我自行出去,这几日叨扰了两位,来日必然回门感谢。” 老头子没理她,转身就甩了门走了。 第一卷 暮江行(十三) 江海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见眼前一张苍白的怒容——祝学真勉强睁着疲惫的双眼,满额的冷汗,他浑身罩着个混白色的隐匿行阵,但如何也盖不住他一身的鲜红。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道。”江海像个没心没肺的,他搓了搓脸,赶跑了睡意,“你想干什么?” “水……水东岭……” “那个啊,我和年小琴给它收了,没事了。” 祝学真顿时松懈了一下,两眼一闭,摊倒在地上。 然而没过一会,他又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一把揪住了江海的衣袖,颤声道:“这里……这里是不是湎州!” 江海心里咯噔一下,他立马抬起眼直视他,没有直接回答:“怎么了?” “我听见红驷马的蹄声,还有很多很多人匆忙离开的声音。”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凛,“咚”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这里……这里是不是天罡宫!” 江海眨了一下眼睛,想蒙混过关:“大概……大概是的吧……” 但是祝学真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一切,但出乎意料的,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后更冷静了。 祝学真在原地慢慢爬起来,自己撑着自己走到一边的树下坐着,拿袖子在脸上呼了一把,擦掉了一头的冷汗。 江海没料到他会这么冷静。 但是冷静是好事,江海没有多说别的话刺激他。 而此时的江海也想到,若是同样的情况,自己绝对做不到他这么冷静。 当年他目睹那把刀子从娘亲的后心穿出来的时候,他挣脱得手都脱臼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 此时,两人都听见了密集的马蹄声,祝学真没动,依旧躺在树根那发着虚。江海往后掩了一掩,侧耳听他们讲话。 一个略为沉着的声音响起:“现在去接公主会不会早了些。” “有什么早不早的。再晚些那小子就要把自己折腾死了。”另一个人声音明显清亮些,“都怪那死老头,对自己人下手真狠,抓住不就行了吗?非得刺命门,现在那小子情绪不稳定,万一脾气上来了给自己一头撞死,我看你怎么跟公主交代。” 那人还未回话,又一个更为粗犷的声音响起:“我今日抓的那中原小子怎么办,还不知道是哪门哪派,不好动手。” “看他着装像是体面的门派,浑身上下只配了把素剑,想来家师是位有声望的。暂时不要……” 三人声音逐渐小去了,江海转过头又望了一眼要死不死的祝学真,踹了踹他:“还能喘口气不?” 祝学真缓缓睁开艰涩的眼,掐着嗓子里的气说话:“……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现在并……并没有精力……” “辛鸿才这小子真够不靠谱的。”江海慢慢从草里爬起来,“估摸着年小琴快到了,一会给你送到别处养伤,至于你家的事,回头再说。” “那……你的事呢……” 祝学真说完这句话,朝着另一边看过去,他的目光朝着东南方望去。 那个方向,是枯禅观。 “你当真不管那小姑姑?” “她死不了。”江海面无表情,“她承的师门一身功德,出来混多少要沾点公孙观主的观主的光。” 说着他就朝着天上挥了挥手,辛鸿才缓缓抬眼看了看天,只见天边处有个黑点,朝着这里飞过来。 那黑点逐渐变大,像只展开翅膀的黑鹰,再靠近些,就能看见这斗篷之下的人脸。 年小琴的面容苍白而冷冽,一对黑眉斜长入鬓,两眼黑白分明,为了轻便,他摘下了一身的金饰,整个人犹如一幅浓墨挥洒出的画。 他降落下来,瞅了一眼躺倒在树根边上的祝学真,又朝着江海看过去。 “离这最近的只有临州卢氏。我已说明了情况,现在就过去,送你们过去后,我就走了。” “赶什么,急着要去投胎么?” 江海一面说着一面弯腰把祝学真拽起来,他动作粗糙,拉着祝学真的手没稳住,祝学真被吊着在空中转了半圈,后肩的伤口撕裂开来,给他疼得龇牙咧嘴,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江海你上辈子是熊吗!”祝学真扶了一下树站住了,嘴里骂骂咧咧,“不死也给你拽废了!” “稀罕扶你。”江海一把给他驼到自己背上,“天罡宫现在就你这么个废物,你要是死了,你就等着这帮怪人占领渑州吧!” 祝学真立即闭嘴了。 三人一路朝着东边狂奔,赶在了太阳落山之前到了临州。 年小琴已经与卢家长老打了招呼,此时卢长老已经给他们备了房间,还提前请了名医来看祝学真的伤势,一切差不多安置妥当时,长老安排了一顿盛宴请江海和年小琴吃,年小琴却拒绝了。 他背上自己的琴包,客客气气地给长老鞠了一躬:“卢长老,小辈不才,无法继承师父遗志,如今麻烦您,实在走投无路,您是个好人,您今天帮助了两仪和天罡的弟子,来日必有好报,但请不要再在小辈身上浪费力气了。” 卢长老深深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从怀里拿出捂了一天的木盒,递给年小琴。 “你师父当年说的都是气话。”卢长老顿了顿,又道,“收下吧,放在我这里,也没有意义,虽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用到它。 年小琴接过盒子,塞进袖子里,一言不发,走了。 卢长老身边的老管家见家主难得面露感伤,便转过来小心问道:“长老,年轻人自有心怀,不必担忧。” 此时,大厅里另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祖父!祖父!什么时候开饭呀!晏晏饿了!” 卢长老回过头,立即整理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晏晏乖,再等一等客人。” 名唤晏晏的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两腿在空中晃悠,闻言,摆腿的频率便慢了下来:“祖父,您什么时候认识的客人呀。” “好人会有好报的。”卢长老缓慢踱步过来,将茶几上的小点心端过来,拿了一个放在她的小手里,“晏晏,记住这句话,祖父让你先吃块点心。” 小女孩浅色的眉毛这时却拧了起来,嘴巴委屈地瘪起来:“那个大哥哥凶得很……” 就在刚才,江海背着祝学真穿过走廊的时候,碰到了蹲在走廊里抓蟋蟀的晏晏。江海性子急,当即就吼了一句“闪开”,直接将她吓得掉进花丛里,但江海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飞也似地掠过去,踹进客房里去了。 第一卷 暮江行 (十四) “晏晏,凶的人,不代表就是坏人。” 卢长老耐心解释道:“那个白衣服的哥哥,是朋友受伤了,才如此着急,今天来的名医都说,再晚些,那个受伤的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晏晏俩眼珠骨碌转了一下,一脸惊讶:“真的吗?” “长老,江公子说他不来吃饭了。”门外的仆人敲了一下门。卢长老直起身子,问:“祝小公子如何了?” “还要休养,但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江公子正看着他。” “带我去看看。”卢长老转身一把将晏晏抱了下来,放在地上,“晏晏,祖父要去找他说几句话,你过来,一起去。” 晏晏立即抬手抓住了卢长老的衣袖,犹豫了。 “放心,那位哥哥真的是好人,你相信祖父。” 卢长老说着就迈开了步子,晏晏没有办法,只能跟了出去。 江海一脸嫌弃地看着桌上那个煞气熏天的袋子。 门外有人敲门,江海说了一声“进”,门便开了。 见进来的是卢长老,江海便要站起来,却瞅见了长老身边那个还没半人高的小姑娘,便立即将桌上的袋子抓过,塞进了袖子里。 他不冷不热地问道:“卢长老是来看他的么?”说罢还十分自觉的让开了路。 卢长老却没动身,缓缓笑了一笑:“祝小公子已无性命之忧,我是来看你的。” “看我做什么?” 江海莫名其妙,他与这老头子从来不认识。儿时也从未在父母那听过临州卢氏这一脉,入了阁内也不觉得这是个多气派的家族。 不过这长老待人温善,愿意出手相助,江海不是真的石头心肠,所以对他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恩之意的。 “天罡宫的事,江小公子不必担心。” “我担心什么。”江海很是不爽,两眼一横,冷冷道,“他的家事,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完成师父的嘱托。” “如今的祝小公子,岂不跟当年的江小公子类似么。”卢长老道,“你们二人才刚经水东岭一战,想来已是共度生死的人了,就算小公子不担心天罡宫,对祝小公子也必然是有牵挂的。” 卢老头子这么一番话下来,直麻得江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什么牵挂不牵挂的,江海不会有,也不会承认有,他只知道祝学真这个唠叨娘们受伤后一整天憋不出一个字,没人跟他斗嘴,他倒有点不习惯。如此想法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江海又暗骂了一遍自己的犯贱行为——明明那个家伙醒着的时候欠揍得不得了。 “他最好是不死,明年我还少烧把纸钱。” 江海说此话时面无表情,好像真把祝学真当做萝卜白菜一样。 “此番前来,还有一事,希望江小公子切莫激动。”卢长老做了一个往外请的姿势,“我们到外面说吧。” 江海疑惑地看他一眼,还是走出去了。 仆人自觉地关上门,走开了。 “这是老夫最近才得到的消息,虽说告知我的人已经叮嘱,不能告诉他人,但是老夫认为,小公子有权利知道。” 他说话慢吞吞地,听得江海心里发痒,当即语气便开始不耐烦:“有话快说!” 晏晏一听他语气变差,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躲在祖父身后。 “当年江家那场大火,不只有小公子活下来。” 江海当即神色一凝,两眼登时就有神了:“还有谁?还有谁活下来了!” “这是老夫的推测之说。”卢长老依旧慢条斯理地,“前几日,我在西边外山的山壁上,发现了碧火痕。” 江海立即反驳道:“那就不能是花月涧……” “江小公子应该比我清楚,外人继承碧炎血,只能内用,不能外放。当年的姚宗主在失去爱妻后,也一直处于闭关的状态,这个碧火痕,也自然不可能是他做的。” 江海一时语塞,他沉默了半晌,似乎是觉得卢长老说的有理,便又问道:“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让我做什么?” 卢长老笑了笑:“不做什么。不过觉得江小公子应当知道这些。这十几年来,无一亲人地活着,说不苦,是不可能的……” “苦不苦你又如何知道?”江海受不得有人这样拿同情的眼光看他,抑不住声量,大声了起来,“卢长老,您还是少操点心吧!” 他回身便走开了。 晏晏小声嘟囔道:“祖父……他这么凶,您还说他是好人……” “祖父的眼光总没错。”卢长老蹲下来,一本正经、认真地说道,“他一定是个好人,只不过他从来不把自己的善心表露出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恶人,他都是好人,晏晏,你要记住了。” · 祝学真昏迷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场秋风萧瑟的深夜里醒来。 江海那个心大的走之前忘记关窗,寒风卷着枯叶窜进房里,祝学真是被冷醒的。 他拖着散架的身子站起来,几乎忘记了怎么走路。在榻边磨蹭了半天,才趿拉着凉飕飕的鞋踱到窗边,关上了窗。 这窗子一拉上,祝学真就听见“叮铃铃”的脆声,当即脑弦就绷紧了,手心也浮出微弱的红光来。 “刚醒就要打架么?我可没这个兴致。”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江海打了个呵欠,很是悠闲:“既然醒了,就去把那桌上的丹药吃了。” “我们在哪里。” 江海又打了个更大的呵欠:“临州,卢氏。” 祝学真抬手一引,屋里的灯就被点上了,忽然明亮的环境叫他休息了三天的眼睛有些不适应,他抬手遮了一下,瞅见了放在桌上的药瓶和水。 他没说什么,走过去将药吃了。 “渑州有没有新的消息。” “没有。”江海的声音闷闷的,“你想听什么样的消息?天罡宫倒台,渑州被洗劫,重兵环绕,新主已立,如果你硬要问,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祝学真吃了药,自觉周身真气逐渐丰盈,手脚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他一脚踩在窗台上,一骨碌翻了上去。 屋顶的风很冷,冷得直钻骨缝,穿进毛孔里,缠进发丝里,他打了个寒颤,还是在江海边上坐下了。 “你现在好像废话变多了。” 江海督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笑没笑:“我倒觉得你话少了许多。” 祝学真翻了个白眼,把头不耐烦地别过去了。 江海倒笑了:“你担心的是天罡宫?” 祝学真没说话,江海又道:“天罡宫?当然还在了,不过是换了主人,一群连中原话都说不利落的异邦人,他们抓了你师弟,也抓了我师弟,等着我们上前去讨债呢。” 第一卷 暮江行(十五)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江海盯着屋顶边上的那棵粗壮的枣树,“既然你伤好了,明日就启程回两仪山。” 祝学真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半晌,还是咽回去了。 “两仪山的那几个师父,目前抽不开身,等你大师父忙过来,就能处理这些事了,所以这几日,你就待在两仪山吧。” “我说,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确实不是。”江海一本正经道,“这些话术,是那个姓卢的老头教的。我可没心思关照你的去向,要不是看你孤苦伶仃,我早走了。” 确实,这像是江海干得出的事。 从枯禅观的小姑姑,到同门近邻的师弟,都对他们的走失没有丝毫担忧。 “谁要你可怜。”祝学真哼了一声,“你不关照你的师弟,以后想关照可就没有机会了。” “别把自己说得没跟圣人似的,我瞧你也不担心你师弟……” “我跟你可不一样。” 祝学真站起来往下走:“明天不必同行。我去两仪山,不过是为了禀报家事,你要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不会耽误你。” 江海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从前他“狼心狗肺”,从来都是他抛弃别人的份,哪里想到祝学真会说出这种话来,这字里行间似乎都透露着“嫌弃”二字。 “你这话是何意?我没嫌弃你走路慢,你倒先赶我走了?” 江海偏不走。 碧火痕的事情可以暂时不查,但他绝不能被说不行,也不允许自己是这样被驱赶走的。 “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不睡,你什么时候醒,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 江小舟估摸着时间快到两天了。 她窝在老太太那个破摇椅里,望着逐渐明亮的天色,盘算着关小秋的脚程。 关小秋没法一直关着江小舟,这是设定里写好了的,江小舟敬畏关小秋,纯粹是因为关小秋是枯禅观唯一关照她的人。 而且,关小秋是大结局的一个关键点,这个人绝不可能摆脱关系。 想到这些,江小舟叹了口气。 关小秋不知道是在自己身上放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这么快就找到水东岭的后山里。 被她找到,倒也不能怎么样,但耽误的时间,系统是不会宽限的。 江小舟摸着黑从后院的围墙里爬出来,还趴在墙头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个破摇椅,跳出去了。 而此时,关小球已经穿进了这座后山的林子里。 她手里提着个无风灯,灯光照亮她脚下方寸土地,勉强打在她疲惫的面容上。她打了个呵欠,接着拿脚往前探着草走路。 她在江小舟身上留了无痕香,她倒也不想这么赶时间,从渑州赶过来的时候,被一群异装人拌住了脚步,好不容易脱开身,又遇到了落难的天罡宫弟子,她引他们渡河去枯禅观,再赶到水东岭时,已经天黑了。 但是此时的无痕香,又开始变换位置了。 关小秋想到这就头疼得不得了,她实在想不通江小舟为何非得缠着江海不放,江海从前有过什么传闻姑且不论,江小舟跟着他的这些天,她并没有感觉到江海对江小舟有几分上心。 她刚穿过第一片竹林,望见繁星泼洒在山头月亮卧眠处,一片荒凉,越往上走山越秃,她觉得奇怪,便放慢了脚步。 这里太安静了。 细看地上那些草木的茬,都是刚砍的。 关小秋大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忽然加快了脚步,奔至山顶时,她张手一跃,飞跳了出去! 她身后数十支火头箭跟着飞出去,关小秋避之不及,一支正扎进她右臂,她吃痛闷哼一声,浑身失了真气保佑,像只折翼的鸟,直直落了下去。 江小舟跑到一半,听见天上一阵哨鸣,抬头一看,一支火红的长箭直穿云霄,然后消失了。 江小舟飞速回忆书里的设定,火头箭属火云宗,冥教所有,火头箭的灵火甚阴毒,属中夏禁器,自火云宗发明此物后就被永久禁用了,今天居然又冒出来了。 而根据剧情发展,这支箭应该是冥教的人发的。 书里面火头箭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 江小舟拍了下脑袋,她忘记了。 冥教的人抓人很专一,要抓谁就只抓谁,从不滥杀无辜,抓完人会放出火箭穿云的信号,于是江小舟放心大胆地挺直了腰背,往前走。 【系统:被抓的是关小秋。】 【江小舟:???什么???】 她再往天上那个方向看过去,夜空密布着层叠的云,黑白灰相映着,月亮只露出一半,单薄的月光照射下来,到远山处却落成了一片黑。 安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小舟接着往前走,按照剧情走向,她应该到两仪山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江小舟有点困,两腿也开始支不出力气,她已经翻过那座山,走过渑州城,到了火云宗的地界。 天还没有亮,时间还尚早,江小舟呼了一口气,打算找个地方歇脚。 城门没有开,江小舟爬到烟城边上的一座山里,寻了棵老树,爬上去,睡觉了。 江海和祝学真刚走到这里,烟城的城门刚刚关上,祝学真小跑的步子停住了,顺便拦住了江海的去路。 “不用跑了,城门刚关上。” 江海“啧”了一声:“这下好了,又得在野外睡觉咯。” 祝学真表现得则十分平淡:“这有什么的,又不是没在野外过过夜。” “谁叫你大半夜睡不着非要现在走。” 祝学真撇了撇嘴角:“你是真不嫌麻烦人家,我们与卢氏素不相识,别人愿意收留也是看在年小琴的面子上,既然我身体恢复不错,就没有必要留在那讨人嫌。” 江海好像那个没心眼的,张口就来:“这麻烦什么了?你不是刚醒?回头再登门……” 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江海忽然想起祝学真的天罡宫刚刚被占领,门下弟子四处逃窜,城中百姓被残忍虐杀,能不能夺回城池都是一回事,哪有回头再作登门拜访一事? 他眼睛一转,立即调转了话头:“回头……回头再说你现在快找个地方歇脚,我累得很。” 第二卷 应声谷(一) 祝学真听出他言语间的踌躇,没说什么,转身往边上的山走去了。 这座山山缘很缓,有一条路是被踩实了泥巴往上延伸的,祝学真就着这条路往上走,一路走到了山腰处,才瞅见一个三人粗的老树。 他刚想说这里有树,往上一看就看见有人在上面睡觉。江海抱着些枯枝走过来,见他停步就也跟着停步放下枯枝点火。 祝学真忙止住他,结结巴巴地张口:“你,你等等,有人了。” 他伸出食指朝上指了一下,江海眯了一下眼睛,远远地,细细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三个字:“江……小……舟……???” 祝学真有些吃惊,又抬头往上头看去,怎么也无法通过一个侧影分辨出这是何方神圣:“……是她?” 江海呼了一口气,似乎吐出一团积压许久的沉重的气。他点了火,将枯枝燃起来,席地而坐:“真是巧了,我还免了回头……” 后面他说的话含糊不清,祝学真撇过脑袋问:“回头什么?” 江海烦躁地捡起一根树枝往火堆里扔,“哒”地打出一溜火花:“没什么。没死就行,少欠她公孙洮个人情。” 祝学真耸了一下肩膀,没说话。心中却说跟江海讲话,基本是自讨没趣,捞不着什么好听的。 江海烤了一会火,差不多暖和了,打算就地睡觉,刚躺下就在地上听见了动静。 密集的马蹄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他心里萌生一个不好的预感,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 刚刚入睡的祝学真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他揉了一下眼睛,睡眼惺忪,嘴里骂道:“娘的,又是什么东西。” 江海往山下走了几步钻进树林子里,看见一批黑压压的人和马,抬着个银闪闪的飞蛟轿,朝着另一个比较开阔的山头爬上去了。 江海脸色一沉,钻了出来,朝着篝火这里走了两步,抬手朝着江小舟的位置,施了个阵法。 祝学真虽对阵法不精,但这最基础的沉睡阵还是看得出的,他料想不是什么好事,便支起了身子:“看见什么了?” “是异邦人。” 祝学真神色瞬间就不对了,江海立即走过去,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声道:“我们先走,跟着他们,如果有他们有行动,我拿沉睡阵延缓他们的行动,再去两仪山叫人。” 祝学真看了一眼睡得死死的江小舟,点了一下头。 江海弯下腰,多添了些柴火在里面,在原地又下了一个分火阵,防止来风把这里烧着了,最后带着祝学真,悄悄下了山。 两人悄悄跟了一阵,顺道听见了那几个头头的讲话。 先是那轿子里的人醒了,声音还有些没有清醒的沙哑和缓慢:“……怎么……还没到?” 是个十分清亮高傲的女子声音,应当就是前几日他们听到的“公主”。 另一个人答道:“公主,中原的时间与我们那里不一样,大概还要两个时辰,这边才天亮。” 那公主清了一下嗓子:“咳……那天亮能不能到……陶……陶州?” 她的中原话是这些人当中最利索的,但是念地名,多少还是有些拗口。跟她讲话的人口音很不标准,但还是坚持着讲:”是陶州,天亮就能到了,公主再睡一会吧。” 他似乎不是下属一类,语气很是不卑不亢。那公主叹了一口气,似乎心情不好:“我梦见阿爹了……他像以前一样……说我是叛徒。” 那人答道:“大王总有一天会懂的。公主现在中原话说得很好,比我们都好。” 那公主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江海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祝学真,而此时的祝学真,也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陶州。” 江海小声说道:“你站远点,我下个大的沉睡阵。” 祝学真自觉地站远了。 江海站定,口中念念有词,逐渐地,他手中泛出白光,倏忽间,他睁眼,两眼像发光的灯芯,他伸手快速在空中画阵,指尖百光像水一样流动,很快,空中一个巨大的双圆阵就形成了,他两手一着,“咣”地拢住了前方那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白光惊然乍现于天空,但只是转瞬间,下一瞬,这些人便统统瘫倒在地,沉沉睡去。 “能维持多久?” “不能维持多久,这个阵太大了。” 江海说着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腔被即将牵扯出来的精气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这批人马少说也有一两百,他自学阵法来,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阵仗。 江海一扯祝学真的胳膊,喝了一声“跑!”两人便跑了起来。 祝学真体力恢复了大半,便全用来赶路了。 然而没跑多久,在江海和祝学真刚刚连飞带跑地越过烟城边界的山时,两人都看见了黑暗中行走的另一支队伍。 江海当即脑弦一崩,脑门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什么玩意!……” 祝学真倒没什么反应了,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群像蚂蚁一样的异邦人,细密地穿过大街小巷,朝着陶州的方向,水流一般汩汩流动而去。 “你发什么呆。我没有精气再维持一个阵了!” 祝学真侧头看向他,一脸沉静:“我有别的办法了。” 江海被他这股沉着的气场压下去不少烦躁气,他鼻子里“哼”了一下:“什么办法。” “你知道有一种轿子,是会飞的么?” 江海怔了一怔,又想了想:“你是说飞云碧玉轿?” “对。”祝学真目光扫视着整片烟城,“我知道有一家收藏了全烟城唯一的飞云碧玉轿,我带你去。” 他纵身一跃,从高山上几步跳下,暗红色的身影像火苗子一样飘到屋顶上。 江海紧随其后。 祝学真跑到了一处及其奢华的府邸面前停下。但见府邸大门紧闭,毫无声息,大约是整个府邸的人都睡下了,就算是有醒着的,估计也是些下人之类,没有什么话语权。 江海心生一计,转而跳到侧门的墙头上,左右看了看,就跳了进去。 第二卷 应声谷(二) 祝学真当下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虽说这不是什么很道德的行为,但确实当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祝学真刚要跟着跳过去,就见江海跳了回来,手里攥着一个发光的东西。 他脚还没落地,手里那发光的东西就坠落下来,江海叱了一声:“大!” 那玩意便逐渐变大,变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玉轿,轿头由两片云一样的东西托着,整个轿子都在空中稳稳漂浮着,泛着微白的光。 祝学真诧异之间,还是被江海拽上了轿。 祝学真感到凛凛的风从轿边刮过,从窗缝里窜出来往他脸上踩。祝学真憋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拿到了?” “很巧,他们锁法器的法阵,在两仪山我已经破过了不下十遍。” 江海颇为得意地督了一眼祝学真,祝学真嘴角抽了一抽,心说果然不能让这货逮着机会炫耀,江岱渊这人就是给点雨水就泛滥,还泛滥成洪水的那种。 刚回过神来,就听江海说:“到了。” 烟城陶州两地相隔少说也有三百里,这碧玉轿竟在不到一炷香时间,抵达了。 两人下了轿,江海一手将碧玉轿收起,扬手点亮了两仪山下的一条路上所有的明火。 一条明亮的梯路,蜿蜒而上,像一条发光的银蛇,直附山顶,山顶一片漆黑,只有那座最高的塔上的尖尖发着光。 江海左手抓过祝学真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石门上的掌印里,祝学真只觉得两人眼前一白,下一瞬间,两人就都站在了大殿里。 江海松开了手,往前奔了几步,大喊了一声:“乔星纬!!急报!!!” 没一会,就听有一个匆忙的脚步声,两人朝后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他疾步跑过来,见是江海,震惊了一下,又忙问:“什么急报?” “异邦人今天天亮就会抵达陶州,叫师父他们做好准备。他们已经占领天罡宫了!” “异邦人?”乔星纬表情疑惑,像是没有听过这个词一样,“但众师尊长老还在重铸结界,最早后日完成。” “十二重御结界全部打开。” 江海口气母庸置疑:“现在就去打开,明天所有的弟子都要戒备,我知道打开十二重御结界要经众师父应允,但是来不及了。” 乔星纬平日虽然端正古板,但见江海的样子不像玩笑,便立即转身往外走:“开阵要两个人,你跟我来。” 江海点了一下头,江海推了一下祝学真:“你到门口的眺望台去,看见人了,就敲响警钟。” 三人分开了,江海和乔星纬都去了起阵点,祝学真一个人上了眺望台。 江小舟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炙热的烈阳晒得她脸颊发烫,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树干之间坐起来。大脑刚刚清醒过来,耳边就“叮咚”“叮咚”“叮咚”传来好几条系统的消息。 【江海窃飞云碧玉轿提前赶到两仪山】 【两仪山与异邦人打了一场,但异邦人打不进十二重御结界,现在在山下村落驻扎】 【辛鸿才被带往两仪山,异邦人打算以他做筹码】 【这批异邦人还没到两仪山,你还有机会阻止】 【先救辛鸿才还是先帮江岱渊,由你决定,怎么救,怎么帮,也由你决定。】 江小舟跳下来,拍了拍后背和裙摆:“某种程度上讲,我没有救辛鸿才的理由。” 【系统:所以你要救?】 江小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真聪明。” 【系统:……】 江小舟知道救辛鸿才意味着什么,但她根本不想考虑这件事,她只知道,只要异邦人没有了辛鸿才这个筹码,两仪派这一仗就不会输。 两仪派的强攻能力如何,江小舟并没有把握,可当系统说出十二重御结界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了底。 这个结界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天下第一。 轻易不会开,因为这个防御阵是以吸收天地人万物灵气为生的。只要天下万物之灵在,就不会消散。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 就是从开阵开始,阵内的灵物全都会停止生长。 包括人。 而阵内外还不通路的话,阵内的资源很快就会被人消耗完——可怕的不是灵物的停止生长,而是与此同时,人对灵物的消耗丝毫不减。 正所谓世上无完美之事物,十二重御的优点是天下第一,缺点也是天下第一。 只是江小舟有一点不太明白。 为什么身陷囹圄的辛鸿才要救,身在安隅的江海也要救? 当下她没再想太多,毕竟现在不论如何,还是救辛鸿才更要紧。 江小舟往前追了一段,很快就看见了异邦人——他们实在太好认了,一身红襟绿袖,黑绳银环,穿得甚是奇怪。 她远远跟着走了一小段,怎么也找不着关押辛鸿才的所在。 除非……他被关在那个看着就特别金贵的飞蛟轿里。 江小舟:“系统!系统!有没有透视技能!” 【系统:拿任务换。】 江小舟:“现在人命关天,你别跟我讲不实际的。” 【系统:这不难做到。在你抵达两仪派后,想办法把江海手上的飞云碧玉轿给砸了。】 江小舟:“那宝贝我可赔不起。” 【系统:不用你赔,如果你答应,我就帮你救辛鸿才。】 江小舟本想再考虑考虑,可眼见着这帮人已经要出城了,立马答应:“我答应,快帮我透视。” 话音刚落,江小舟眼前白光一晃,就看见了藏在轿子底下的辛鸿才。 他倒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被塞在轿子底下的隔层里,蜷缩得像只煮熟的虾,憋屈的很。 江小舟口中速念瞬移口诀,“咻!”地钻进了隔层,系统附加了隐身buff,江小舟很轻易地将人捞了出来。 她拖着睡得一滩烂泥的辛鸿才一路狂奔,因为她身后那些托轿子的人已经发觉了异常,开始开轿检查。 江小舟把瞬移口诀念得飞起,不断往陶州北上,一路逃到了两仪山山下。 她想再进去已经不能了,因为十二重御结界的强大,足以抵抗系统。 江小舟选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把辛鸿才拖进了房间去。她把他扔到地板上,关上门,才舒了口气。 她现在进不去两仪山,江海也出不来,她要怎么帮他呢。 辛鸿才跟在她身边也是个负累——主要还是因为江小舟没办法保护他,但是如果异邦人来了这里,发现了辛鸿才,以系统那个抠搜的,她能把他再捞出来? 第二卷 应声谷(三) 她瞅了一眼仍在昏迷状态的辛鸿才,望了一眼他仍沾着血的两仪校服,想起来这伤还是在水东岭受的,又想起来,辛鸿才还是个两仪派弟子,又又想起来,设定里面,辛鸿才是全书最大肉盾。 全书下来辛鸿才受伤不下二十次,基本每次都是次日恢复,当时看设定的时候她还感叹过:这人怎么都打不死,某种意义上不是比男主还厉害? 她抬脚踹了踹辛鸿才,喊了一声:“醒醒。” 辛鸿才不为所动。 她蹲下来,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没用,不醒。 江小舟:“这是跟周公缠上了?” 【系统:你掐他脸。】 江小舟:“这不太好吧。” 【系统:那他醒不了。】 江小舟无奈,伸手在他脸上一掐,她手劲不大,掐了好一会,就听辛鸿才“哎呦”一声,醒了。 江小舟迅速收手,装作什么也没干,但辛鸿才的脸,肉眼可见的被掐红了。 他“嘶”了一下,拿手搓了搓脸,本想埋怨,见是江小舟,又生生把怨言咽了回去。 刚才在异邦人下的“温柔乡”里,江小舟亲自熬的那碗热腾腾的粥,还没到嘴边,就被脸上的疼痛给拽出了梦境。 心虚,十分心虚。 江小舟是年轻一辈人都要叫一声“小姑姑”的辈分,她的师父是一手护下仙门百家的救世主,他居然敢在梦中如此造次。 “……多谢小姑姑搭救。” 辛鸿才憋了半天,只冒出这几个字,江小舟见他少有的犯怂,倒觉得奇怪:“倒跟我客气起来了?你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江小舟说罢,也没给辛鸿才反应的机会,立马又接着说话:“我们现在在陶州,两仪山已经被异邦人围起来了,两仪山已经开了十二重御,但是我现在要进去找人。” “什么!”辛鸿才一听,整个人直接蹦了起来,“两仪山被围了?异邦人?哪来的异邦人!十二重御谁开的!师父们怎么办!” “紧张什么,十二重御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小舟淡定地坐到椅子上,“但是我要进山。必须要进。” “这么危险,你进去做什么?” 辛鸿才忙摆摆手:“再说十二重御一旦打开,就与世隔绝了。谁都进不去的。” “里面的人能出来吧。”江小舟眼珠一转,笑了一笑,“早知道就不把你救出来了。要是江海看见你在他们手里,可能就出来了。” “怎么会……”辛鸿才丧气道,“他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当初你……”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忙止住了口,江小舟立马接话道:“当初我什么?当初我被压在山洞里的时候他没有来救我吗?” 辛鸿才愣了一愣,点了一下头。 “你可别误会你三师兄,话说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活着出现在你面前的么?” 江小舟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那是当初我就和江岱渊说好的,我正在这除妖计划之中,我身上的灵光比你的强些,那爪妖抓了我之后,江岱渊就能跟随我的灵光找到爪妖。 “因为山中妖怪甚多,所以他料到山一定会塌,所以提前给了我一张瞬移符,若他来不及带我走,我就用它逃跑,可惜我技艺不精,这张符给我带到了一个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山沟沟里去,我走了好些天才出来,你看,这半张符纸就是证据。” 她从怀中拿出那张在怀里揣了好几天已经皱巴了的半张符纸,放在辛鸿才手里。 辛鸿才又愣住了。 他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硬是没法将那个毒舌暴躁唯我独尊的三师兄和江小舟口中这个行事周全巧捷万端的江岱渊联系到一起。 但是江小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也许就像他之前所指望的那样,江海狂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个不怕他的人治治他。 “那……那小姑姑你……” “轰!” 房门应声而倒,门外冲进来一群壮汉,身着异彩,江小舟立马认出这是异邦人,火速拽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的辛鸿才,大喊:“快跑!” 为首的那壮汉手腕上一串金环,腰上别着金色的大长刀,他见辛鸿才抬脚要跑,怒斥一声,扬起大刀就砍了过去。 江小舟已经逃到了窗口,但辛鸿才很不幸地中了招,那一刀顺着他脊梁骨砍进三尺深,他“嗷”了一声,猛然想起手中还有半张符纸,口中飞速念咒,转身便消失了。 那拿大刀的人一愣,还没看过来,江小舟就已经跳窗跑了。 他大喊了一声,听不懂是在讲什么,大约是命令,身后那几个人就立即分头去找了。 江小舟漫无目的地街巷里跑,她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这些人异邦人,但是她一定要靠近两仪山,还要进去。 她确实没法自己进去,但是如果是江海拉着她,她就能进去了。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除了十二重御是无懈可击的bug之外,江家的碧炎血也是。 碧炎血能破一切障碍,阵法结界于它而言不过小菜一碟。碧炎血极烈的火性不单可以化法,还能做药医,能吞一切火毒寒毒,活筋强骨,乃世间第一神物。 姚奇文夺碧炎血救妻命,也是听此传闻。但救命的前提是有命可救,在姚奇文赶到应声谷把碧炎血奉上之时,姚夫人已经断了气息。 世间最牢不可破的道理就是死不复生,死了就是死了,死物又究竟如何能复生。 世人修仙养性,最多不过延年益寿,可哪有不死之人呢,仙人便不死么,又有谁见过真正的仙人呢。 这么简单的道理,姚奇文这样的一代宗师,竟想不清楚,竟背叛挚友,杀人放火,花月涧世代弟子蒙羞,亲生儿子至今十年不曾相见。 江小舟逃到了两仪山附近,远远看着两仪山山顶的塔光,塔光倾注而上,在整座山四周形成了一个微蓝色的结界。 江小舟犯愁了。 “小姑姑,在想什么呢。” 头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江小舟抬头,年小琴背着个长长的黑色包袱,黑衣一尘不染,一身金饰像被洗过一般闪闪发光,整个人容光焕发,白净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来这里见长辈嘛,总要收拾收拾。” 第二卷 应声谷(四) 江小舟“嘁”了一声:“你知道什么情况么,两仪山现在谁都进不去。” “小姑姑也要进去?”年小琴漂亮的眉毛一挑,笑道,“小姑姑还是不要去凑热闹的好,至少等异邦人撤走……”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江小舟鄙夷地看着他假笑。 年小琴摇摇头道:“我也不想来……可是大哥传信于我,叫我一定要帮天罡宫的忙,毕竟几位大人不在,祝学真孤立无援。” “这么胸有成足,难道你能进去两仪山?” 年小琴缓缓点头:“倒也不是,但是我能让他出来,然后把我们带进去。” “什么办……” “等等。”年小琴突然打断她,“辛鸿才呢?” “不知道哪去了。”江小舟耸了一下肩,“刚才异邦人追杀我们,他拿着半张瞬移符跑了,我也是刚逃到这里,不用担心他,他死不了。” “他若真死了,你倒不必负责。” 年小琴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在玩笑,江小舟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证据。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小姑姑,你知道所有人的结局,能不能,算算我的结局?” 快速斟酌了一番,江小舟辩解道:“我不会算,不过辛鸿才那人看着皮糙肉厚,是个命大的,要算命,街边有的是算命瞎子,你找他们去。” “看来我的结局不怎么好啊。”年小琴叹了口气,“不然小姑姑不会这么不待见我。” “净说些有的没的,你到底能不能进去。”江小舟没好气瞥他一眼,心说这人倒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以后不会走上什么好路子,她不想与他有太多牵涉,以免后期耽误到原本的攻略计划。 “这很简单。” 年小琴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竹筒,斜对着天空,“咻--”地射出一个信号弹,“嘭”地炸开了。 江小舟望着天空边缘滚下来的细长的浓烟,问:“这是你们的暗号?” “这个琉璃炮,当今仅几位宗门长老所有,为应急所用,既然现在情况危急,拿出来用一用,也是无妨。” 站在了望台的祝学真就恰好看见了这个信号。 他身边一个站得笔挺的两仪弟子转过来问他:“祝公子,你可看得出这是哪家的信号弹?” “看得出。”他语气坚定,“你们三师兄平时都在哪?” 那弟子怔了一下,为难地摇摇头:“三师兄的去向向来随心所欲,没人管得着他。” 祝学真自行下了了望台,往小道走过去。 他猜测江海在后山溪流这样的地方呆着,现在两仪山有难,他定然无法安稳在房里待着。 绕着三个大殿走了一圈,还没绕进后山里,祝学真心说这两仪山怎么这么大,就见一个人从一道拐角里冲出来,跟祝学真险些撞满怀。 江海“啧”了一声,刚要骂是谁不长眼,就见祝学真撇着嘴一脸鄙夷看着他,莫名就住了口。 “你也看见信号弹了?” “是,恐怕你我要下山一趟。” “我去就够了。”江海摆了一下手,自顾自往前走去,“你伤刚好,山下又有那么多埋伏,不合适。” “……行。” 祝学真没有多作争执,江海讶然,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这么通情达理,完全没有纠缠着要下山的意思。 “看什么看,快下山找人去!” 这才像祝学真,江邺这样想着出了后山,往山下走去。 他又看了看天上的那两束还没全散的浓烟,确定了方位,往西北方下山去。 行了一炷香时间,到了山脚,江邺四周看顾,没有闲人,于是伸手附在了十二重御上,结界感受到他体内流淌的碧炎血,便自动化开了。 这便刚出了结界,江邺才走了几步,忽见一道黑影从山林间略过,没一会,又是一道黑影晃过去。 一瞬间,他就感到无数道目光凝聚到他的身上。江邺沉着气,装作没有发现,想看看这帮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耳边有沙沙的树叶声,风是恰好的傍晚风,如此秋天好风景,却败在这片杀机四伏的树林。 再行五百里就到镇上了。 他在自己身上下了留痕香,招摇得很,五百里都寻得见,当然,这不是给这些异邦人闻的。 是给年小琴闻的。 “乒!——” 一把弯刀飞旋飞来,擦撞在他刀柄上,弯刀偏着轨迹飞旋出去,江邺的刀则被这精准的一撞,给带了出来! 江邺迅速一个旋身,张手去夺刀,与此时正飞过来的铁钩一碰,江邺迅速抓刀上拔,锋利的铁钩在他手背上割出三道极深的口子,江邺一阵吃痛,但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身后身前隐蔽的人在此刻迅速围攻而上,江邺并没有想什么战术,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再往前走,走到年小琴能发现他的地方。 他不想耗战,这附近的异邦人已经将两仪山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跟他们纠缠没有任何意义,而年小琴的火云琴极适合群攻,最能助他逃脱。 然而这群人却丝毫没有要放过江邺的意思,他们各个手中掌着三叉戟,齐齐朝着江邺这里围攻,大约是要把他围死在这里,江邺大刀气势快而凶猛,每一道刀风都有如长虹,击退了一批,就又围上来一批,几批下来,江邺那只被铁钩伤到青筋的手开始逐渐使不上力,因为一直在用力,这只手一直在渗血。 他的半只袖袍,已经全是鲜红的血色了。 “咻!” 弯刀再次飞刺而来,江邺在人群之中挡击,全然没有位置可以闪避,但这一刀若真是准了,江邺起码也要少条胳膊,情急之中,江邺猛地想起江舟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心若无坚不摧,刀便所向无敌。” 江邺立即攥紧了刀柄,咬紧了牙根,扬起刀便狠狠与弯刀对劈过去,这一刀气势如奔腾万马,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耳边都听到了一种镇人心魄的轰隆隆声,刀光亮如白昼,“咣!”,刀风刮倒了一片人,而江邺的脚下,已经散落了弯刀的零碎。 他将弯刀砍碎了。 弯刀者见法器被震碎,极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只见漫天风尘之中,江邺像个黑色的雕塑隐隐若现,地上的人都挣扎着站起来要再往前冲,他立马吹了个口哨叫停了众人。 第二卷 应声谷(五) 他缓缓走到江邺面前,看着江邺因拼尽全力而泛红的眼睛,脸上的震惊逐渐转为微笑。 他鞠了一躬,用并不怎么流利的中原话说道:“年轻人,我们只要刀,你不必以命相搏。” “江家的刀,只有江家人用,你们拿去,怕是提都提不起来。” 江邺毫不客气的回驳也没有让他生气,他仍旧微笑着说:“我叫武穆兹尔,我是西邬族的三王子,如果你愿意献出你的刀,我们会停止一切进攻,并和你们中原达成长久合作。” 江邺冷笑一声:“你拿什么和我作谈判。” “原本我是不打算就这么拿出来说的。”武穆兹尔温和地笑了一笑,浅金色的眼睛十分令人迷醉,“天罡宫的一个叫祝还真的人,你们都认识吧。” “你别信他的鬼话。” 第三个声音出现了,江邺稍稍偏移了视线,就看见了穿得十分风骚的年小琴和依旧素得像纸的江舟,说话人是年小琴,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乌木金漆的折扇,得瑟地在手上敲着,一派王公贵族高调私访的模样。 “江邺,呦!都打完拉!来晚了来晚了,真抱歉。” 年小琴脸上露出并不抱歉的笑:“这位兄弟,你说的人是天罡宫的二公子祝还真吗?可是我刚才还在同他喝茶聊天,怎么会与你一个‘外乡人’人相识呢。” 他特意加重了“外乡人”这三个字的语气,同时露出了一个虚伪的微笑。 武穆兹尔的笑容一时凝固在了脸上,正当他要回话时,就听山林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哨声,武穆兹尔立即冷笑一声:“几位,既然条件谈不妥,下次见面,我可不会客气。” 他说罢,一转身就走,年小琴大笑一声,朗声道:“那我等着了——” 武穆兹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江邺目送着他完全走开,这才撑着刀闷哼了一声,血顺着已经新添伤痕的刀刃流下来,渗进泥土里。 年小琴见状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拿出一块帕子盖住了江邺的手背:“看样子是西邬族的王毒爪,这点毒你应该能对付,先把血止了。” 江邺:“江舟,你拿着刀。” 江舟正想着西邬族的事,忽然被叫到,立马“嗯?”了一声,看向江邺,江邺用另一只手握住刀,举给江舟:“拿着。” 江舟虽然在枯禅观是个唯姑姑是瞻的,但在外从来就不是什么乖顺的人,但当江邺将他的刀递向她的时候,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信任”二字。 好像这词,在江邺身上出现十分稀罕似的。 江舟接过刀,差点被这铁砣子扯得摔跟头。 她又在想:所以江邺看着并不强壮却能举起这么重的刀,也是因为碧炎血了。 这碧炎血,可真是个万金油。 江邺自己将手包扎好了,也没向江舟再把刀要回来,直接往回走了,江舟拖着大刀没法走太快,才要问他话,就听他先说话了:“你上次说这刀的原料是什么石来着。” “黑鳞石。” “哪里还有。” “不知道。” “一会上山了,你去书阁查查。” “这玩意稀罕得很,你要它做什么?” “我师父要。” “让他自己找去。” “他没空。” 在发现江舟的声音渐行渐远后,江邺终于发现自己走得太快,于是停在了原地。 年小琴毫不客气,完全没有要等他们两个的意思,自顾自往前走过去了。 “我师父现在忙着补修灵元大结界,是要解救苍生的人……” “我劝你少和你师父来往。” 江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江邺一厢情愿的吹嘘,江邺刚被激起的热情被江舟这句冷冰冰的话瞬间扑灭。 “你不找也罢。”江邺冷冷地,“又有何资格做出如此自以为是的评判?” “你不听也罢,若是那天被他害死了,你可别化成鬼来怨我。” “他人称你一声小姑姑,不过是看在公孙洮的面子上,你沾了这点薄光,就好拿出这等姿态,诋毁家师?” 江邺一把夺过了江舟手里的刀,“嚓!”地插回刀闸,忿声道:“你有何证据?!” “你便是永远也不能相信我的话。”江舟冷笑一声,“我说话,从来不是依着我枯禅观二弟子的身份!你当我此番出山,真是来玩耍的么?!” “呵!” 江邺不想与她再争吵,于是掉头就走,江舟又跟了上去,接着说道:“你信任你师父,不过是因为你以为当初只有他接纳了你!你错了!接纳你的不是你师父,是你那两个废物师兄!!!” 江邺没答话,一把抓过江舟的衣领,轻轻一拎,就将她一起带进了十二重御的结界。 此时,年小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忙趁着这个间隙,跟着钻了进去。 江邺督了一眼敲着扇子哼着小曲的年小琴,一肚子气顿时被他吞了下去,他向来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急火攻心,也不能叫人瞧见自己的失态。 他努力压了压火,沉声道:“当年的真相,我会问到,在没有得到证据前,我绝不相信师父有害我之心,说到底,就算是要害我,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全身上下只有这把刀,但是这把刀他用不用的了,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江舟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你连你师兄都不信,我真不明白,你在执着什么。这世上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江邺也顿了顿,将这问题思忖了好一会,一肚子火也莫名消了,良久,他才说话: “你可能不会明白,天下人都反对你的时候,仍然有人站在你身边,是什么感受。” “是了,那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江舟忽然苦笑了一声,声音逐渐小下去了,“天下人,永远都不会站在我的对立面……”毕竟…… 毕竟她生而为天下。 这话说完后,两人都陷入长久的无言,一直走到山顶时,打破沉默的还是年小琴,因为他一进大门就看见了祝学真,他十分热情,上去就是一个拥抱,祝学真嫌弃地后退两步后,年小琴就开始唠叨了: “祝兄,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啊,一路吵一路骂,我都不敢吱声……” “年公子谦虚了,”祝学真道,“年公子上唇下唇一碰,万里荒漠都能说成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还有您不能插的嘴?” 第二卷 应声谷(六) “那还是不敢当的。”年小琴笑着走到一边,顺道把他拉走,“他俩还没吵完呢,咱就不凑热闹了。” 这才把祝学真拉走,大师兄郑乙长便出现了。 他身着整洁的两仪校服,腰间一把黑色的窄刀,举步生风,英英玉立,他率先给江舟鞠了一躬:“郑乙长拜见小姑姑。” 江邺冷哼一声,绕过郑乙长,走开去了。 “不必行礼。”江舟道,“我来是助两仪派对敌西邬族的人的。请带我去贵派书阁一趟。” “小姑姑请。” 郑乙长带着江舟在山里转了一圈,最终在两仪山中心落了脚。 郑乙长先开的门,他扬手一挥,书阁里的烛光便全亮了。 放眼望去,书架林立,约有数十列,书籍种类琳琅满目,不亏两仪派百年基业。 江舟:“请帮我找出有关种族的书籍。” 郑乙长一言不发,就走向了书架。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冒了出来:“小姑娘,你是哪位。” 江舟循声望去,声音是书架边上一张案桌下发出的,鹤发童颜的老头子从案桌下坐起来,“呼哈——”伸了个懒洋洋的腰,然后放一直脚在桌上,背靠着墙,一手撑着桌面,全然一副老顽童的模样。 江舟看着他,一句话不假思索地滚到嘴边:“两仪派就没个正经的长辈么?” 那老头闻言,立马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小姑娘,我庄胤武功虽不及五大宗师,可也算得上是个遗千年的老祸害,活这么多年也算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跟我谈‘正经’,小姑娘,你说说,怎么着才是‘正经’?” “万物无定性,此话不必作答。”江舟道,“你说你无所不知,我倒是有问题问问你。” 老头咂了一下嘴,又眯着眼将江舟细细看了一遍,忽然长叹一口气:“看在都是行将就木的人的份上……就替你答一答罢。” “谁跟你行将就木。”江舟转过来,两手交叠在胸前,“我要知道,碧炎血的所有有关讯息。” 老头子疑惑地抬了一下头:“诶?奇了怪了,这种事情,枯禅观会不知道吗?” “谢安那老头子比你还不靠谱。”江舟站累了,走到案桌前席地而坐,“他肯定遗漏了什么。” 庄胤长长地“嗯——”了一声:“小姑娘,你这样心直口快的人,也有扭捏的时候?你就直说你想知道江家那段往事呗。” 郑乙长已经寻了一沓书,放在了江舟面前,江舟对着他点了一下头,道:“招灵和幻术的书籍也去寻一些来。 “小姑姑,这么多,你恐怕一下子看不完。”郑乙长十分礼貌的叮嘱。 “你莫担心这些,先找来吧。” 郑乙长于是又走开去了,江舟一手拿过桌上那沓书的第一本,翻开看起来:“你讲着吧,我听着。” 老头子喝了口桌上的凉茶,“咳咳”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来。 一切都要从十年前那场混乱开始。 因毒香术日趋强大的花月涧,成为了天下的敌人。 花月涧有一种花,名唤乾蓝,是花月涧的毒香术连带生成的毒物,花六瓣,状似幽兰,蓝色紫色居多,生长极快,六个时辰就能令藤蔓蔓延整个庭院,其花香致人眼前生幻,花粉致人发肤溃烂,毒性之烈,令仙门百家避之不及。 花月涧宗主姚奇文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在坐在自家阁中研究毒药,众人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因为相比找姚奇文的麻烦,他们眼下更应当解决的问题是乾蓝的疯狂蔓延,此花不得烧,一烧便起毒烟,砍除也不能阻止蔓延,大家唯一的办法是将它们连根挖起,堆积在没有泥土的地上,在太阳地下暴晒七天七夜,才能将其晒死。 乾蓝沿水生长,所以一旦下雨,就会爆发两倍甚至更多的生长,一场夜雨过后,百姓会看见乾蓝弯曲的藤蔓趴在他们的窗子和屋檐上,甚至包裹住整个房子。 众人一筹莫展,怨声载道,终于有一天,花月涧迎来了一场报应——姚奇文的毒虫爬出了地窖,咬了一口坐在后花园喝茶的姚夫人,姚夫人倒在了鸟语花香和姹紫嫣红中,在侍女的尖叫声中被发现了。 不知是什么毒虫,竟能让姚奇文紧张到跪求异士的帮助,异士告诉他,世上有一种东西能洗髓换血,那就是刀剑名门世家颍川江氏。 姚奇文为防止夫人再受毒物之侵害,在中州天地放出了无量净气,爬遍大街小巷家门屋檐的乾蓝在一夜之间全部凋零,他毁掉了地窖里所有的毒虫和毒药,换上素衣粗袍,连夜快马加鞭赶到了颍川。 一个人有没有良心,并不能单在一件事上体现,但在姚奇文身上,这句话已经得到了应验,不知道该怎么说,是说他自私却深情,还是该说他深情却自私。 他的良心大概早就掏尽了给他的结发妻子,他一往情深,但满城的百姓却不能原谅他。江家的宗主尚未起床,于是他跪在江家高大的门前,经过的人朝他身上扔烂白菜和臭鸡蛋,拳脚好的上来拳打脚踢,没有拳脚的站在他后面边哭便骂,姚奇文不知道自己的“杰作”害死了多少人,那些荒土秃坡上新立的破碑多得像树,没能力的家眷们即使面对着杀人凶手也什么都不能做,他们最多骂一骂,打一打,却不敢拿他们杀鸡拨鱼的刀捅进他的心脏。 他们是平民,不仅没有能力,也没有胆子,他们不知道现在跪在那里任他们责骂的负罪者会不会在下一秒变成恶魔。 恶人就是恶人,即使他有良心,也从来不是施舍别人用的。 百姓走散了,因为江老爷亲自开了门,将他们劝走了。 江老爷没问姚奇文为什么忽然迷死了所有的乾蓝,也没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叫丫鬟给他上了茶水,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等着他自己开口。 “我想要的很简单,江老爷,我要碧炎血。” 第二卷 应声谷(七) 江老爷笑了一笑:“姚宗主,谁叫你来找我的?” “乾蓝不会再出现了,花月涧的毒物也全部被我毁掉了。江老爷,我很有诚意。” “这是你应当做的。”江老爷不为所动,“若真要算公平,那城边的山坡上新立的墓碑,随便一个都是你姚宗主的命,你就拿你腰上那把剑自尽,多少也算是清了。” “我救我夫人的命,也是一样。” 江老爷摇了摇头,笑而不语。姚奇文当即发怒,拔剑相向,然而江老爷比他出剑更快,没几招,就将他打败了。 姚奇文被大刀压得半跪在地上,头也抬不起来,他抛下剑,转身逃跑了。 他跑回了花月涧,在花园里捉了一只蛇,令蛇咬自己一口,喝了他的血,放生出去,不久后,大街小巷上便开始遍地毒蛇了。 恶人便是恶人,不论如何,本性都是恶人。 枯禅观姑姑公孙洮在此刻现世,她带着一瓢白水,她将白水倒进暮江,一路步行,走到颍川,她到颍川的那一天,中州的最后一只毒蛇喝了暮江的水,僵硬地死在河滩。公孙洮与江老爷彻夜长谈,第二日便消失了。 江老爷庆独子五岁生辰,向各大门派暗中发出邀请,并声称会在这一天对独子施行碧炎血的传授。那一天,城内外的萎靡布阵全都消散,江老爷大发善心,给每个百姓都送了粮米,又大摆宴席,请出所有家眷一同出席,酒席从城头摆到城尾,拿了粮米的百姓,都能在这场喜宴上分得一杯好酒。 那是颍川最热闹的一天,城头城尾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四处飘着烧肉的油花香,连敲锣打鼓的人都热情高涨,这情景胜似过年,孩童脸颊红通通的,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闹。然而与此情此景不同的是,江家的高墙巨树的阴影之中,藏着黑衣蒙面的暗刺,几大门派的长老站在客房的屏风之后,手里持着武器,全都严阵以待。 这场全城的盛宴,不止是为江家的独子准备的,还有一个人,一个身负数万人命的千古罪人,一个千刀万剐都不能解百姓心头之恨的人。 ——姚奇文。 他来了。 三位长老同时布阵刺杀,姚奇文被压制住,然而他一个哨声,他身后无数的似人似鬼的药人飞扑了上来,姚奇文再一个口哨,一瞬间,江府四周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百姓都齐心去救火,但这火也不知怎么的,越浇水越烧得大,江老爷下令驱散了百姓,亲自上前与姚奇文交战,姚奇文不知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力气忽的变得奇大,他浑身的青筋都爆出来,两眼充着猩红的血丝,面目十分可怖,他一剑飞砍下来的同时,手里飞出两只红色的飞虫,飞虫钻进了江老爷的眼睛里,江老爷登时两眼流血,三位长老立即齐上,几经搏斗,一直打到姚奇文药效退去,不等几人击杀,姚奇文便七窍流血而亡。 江家那位独子冲了出来,要看江老爷的状况,江老爷知道自己两眼流血,怕吓着他,提前回了房,然而这场火已经烧遍了江家,江老爷耳朵开始流血,那只虫子钻进他的身体咬断了他的经脉,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交代后事罢了(liao),便倒下了。 而江邺,就是那场大火里唯一存活下来的江家血脉,江老爷提前安排了逃生的路,只要姚奇文来,就立即送去逃跑,虽说这孩子半路又拗回来看爹爹,江老爷却因怕吓着他,连着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遍地爬的药人闻着人味找到了江邺和仆人,仆人带他逃出了最后一个庭院,告诉他沿着暮江上游跑去两仪山,去找那里的长辈寻求帮助,仆人被药人拉住,他的手卡在门后,被药人生生咬断,他的嘱托卡在了被药人咬断喉咙的一刹那,他死了,江邺逃了。 最后一段是郑乙长说的。庄胤再无所不知,也不可能知晓发生在江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郑乙长说,是他最先发现倒在两仪山脚下瑟瑟发抖的江邺的,他伸出手去扶他,他却吓了一跳,然后大哭,那只卡在门后的苍白的手,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那只手,平日给他端茶送水,给他掖被角,给他揣暖炉,那个手臂护过他,闯祸后不被老爷打罚,那只手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疤,是他发脾气被利器误伤的,那天的郑乙长听完了所有关于那只手的故事,最后,年仅五岁的江邺,一边啜泣一边说,他爹爹最后躲着不见他,可是他看见了,他那个严厉又凶悍的爹爹脸上,有两行鲜红的血泪。 江舟坐久了,有点腿麻,她翻完了书的最后一页,站起来抖了抖衣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庄先生,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黑鳞石?” 庄胤和郑乙长以为她会对此故事做出什么感想,不说感想,多多少少也该有点反应,但是这么突然抛出另一个问题,叫庄胤和郑乙长都是一愣。 “小姑姑,你真的有在听这个故事吗?” “自然。”江舟道,“这些书我看完了,对付西邬族我已经有办法,一会你去把几位重要弟子叫过来,我与你们细说。 “庄先生,哪里有黑鳞石,你与我说说吧。” 庄胤道:“太行山。” “太远了。” “没。”庄胤歪头看她一眼,“你当这是什么玩意,要找还有的挑?江邺那把刀就是江家祖宗上太行山寻石煅了三年出来的,稀罕得很。” 江舟沉默了半晌,道:“姑姑不让我上太行山……” “那就没办法咯。” 庄胤露出一个得意的笑:“那就让江邺那小子去呗,你去说,他肯定答应。” “就是他要的黑鳞石。”江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算了,让他自己去找也是同样,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去确实应付不得。” “虽然危险,但宝贝却多。”庄胤嘿嘿嘿地笑,“你若真能亲自去一趟,山里的宝贝定叫你心想事成!” “说得这么玄乎,你怎么不去。” “哎呀——”庄胤长呼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我这老不死的都活了两百年啦……还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嘞……” 第二卷 应声谷(八) “嘭!” 房门被踹开了,天光洒进来,亮得有些耀眼,有个人站在光里,落成了个颀长的黑影。 “你就直说罢,对付西邬族有什么办法。” 这欠揍的语气一听就是江邺,庄胤老头懒洋洋地咳了一声:“小子,这门可不经踹。” “你不必参与。”江舟淡淡道,“你要的黑鳞石在太行山上……” “大师兄,你身体可恢复好了?”江邺走进屋里,毫无表情波澜的脸逐渐清晰,“若没有,我便……” 江舟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郑乙长,皱了皱眉,觉得江邺这副样子实在膈应人,于是大声打断了他:“江邺,你就没将你大师兄放在眼里么?” 江邺冷笑一声,督了一眼郑乙长:“他倒是像个大师兄。” “江邺你……” “罢了罢了。”郑乙长忙上前打圆场,“小姑姑,三师弟想帮忙是好事,就让他一起吧。” 江舟“嘁”了一声,走开了:“随便他,你现在去叫人,我给你们讲如何下阵。” ** 天罡宫地下冰窖。 关之细数着,她醒过来已经十二个时辰了,但冰窖那头昏死过去的少年一直没有醒。 “喂!那个人,你醒醒!” 她又在原地跺了跺脚,青铜链被牵扯着发出当当的声音,冰窖里很安静,他们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她隔断时间就要站起来动一动,即使如此,手脚还是冻得僵硬。 关奚何在原地踱了几步,哈着气搓手,半晌,就听那边“咚”的一声,关奚何停下脚步,往那瞅了一眼。 那人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但是他的手好像使不上劲,刚要翻身坐起来,就又摔下去。 “你瞎动什么。”关奚何一开口,冰窖里便到处回荡她的声音,“命门被刺,还不好好躺着。” 那人闻言,便躺在地上不动了,气若游丝道:“你……你是谁。” “倒霉鬼。”关奚何道,“你是天罡宫的人?” 那人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是……” “喔——那看来你比我倒霉。”关奚何坐了下来,两手合着袖子揣在肚子前面取暖,“那你应该知道天罡宫发生了什么了吧。” “什么!”那人像是吃了一惊,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但是他失血过多,刚弹起来就又倒下去了,“天罡宫怎么了!” “渑州都被屠城了,你不知道?” 关奚何“啧啧”摇了两下头:“看来屠城之前,你就被解决了。看你穿着……你是天罡宫的公子?真是命大,被捅了命门扔在冰窖三天,还能活着说话。” 那少年闻言,瞬间惊得睁大了双眼,呼吸也瞬间急促起来,一时间,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开始泛青,脖间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天罡宫只有两个公子。”关奚何自言自语道,“大的那个应该没你这么废……所以你是祝还真?” 祝还真没有回话,还沉浸在师门被灭的震惊中,关之又说话了:“你别伤心,家破人亡罢了,起码你兄长还活着,想当年江家……” 祝还真忽然激动地喊道:“我哥哥还活着么!他在哪!!” “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你肯定知道!”祝还真声音忽然呜咽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这里走,“我记得你,你是枯禅观的……” “知道就行。”关奚何打断他,“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就带你见他。” “你有办法出去?” “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你家么?”关之反问他,“你不知道怎么出去。” 祝还真坐倒在关之面前的冰台下,认真地看着关之:“我的剑可以。但是被拿走了。” “嗐——”关奚何轻叹口气,“那就没办法。” “真的没办法了么。”祝还真两只眼睛清亮得像两块琉璃,正充满期盼地看着她。关奚何掩面转头,“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功夫还没我师妹好呢,杀出去,不可能。” 祝还真丧了气,耷拉下脑袋,靠在了冰台上。 “出不去就算了,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关奚何道,“谁捅的你,看见没?” 祝还真摇了一下头,低声:“没有……” 关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就算了,你现在在心里从一数到一千,救我们的人就会来了。” 祝还真十分听话地开始数数,关之则顺着自己的链子走到冰窖深处,过了一会,她抱了块冰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铁钎,在冰上雕起来。 祝还真瞄了一眼她,没敢打扰她问她要做什么,只一五一十地,虚弱地念着数: “十六,十七,十八……” 关奚何凿得很专注,她两手已经冻得发青发紫,好在她一直动来动去,手指还算能灵活扳动。 但祝还真就不行了,他太冷了,他从另一边走过来的时候简直耗尽了他的力气,命门还泄着一丝丝真气,让他完全无法分出精力在体内运火。他感觉整个人都冷得麻木了,要不是关奚何让他不停地数数,他连嘴都要冻僵了。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关奚何站起来,将凿好的冰雕放在祝还真面前,祝学真转了一下酸涩的双眼,瞥了一眼。 是个冰狮子。 关奚何将冰狮子放在这就走开了,又走到冰窖深处,再抱了块冰过去。 然后又嘎吱嘎吱地雕起来。 祝还真这会终于动了一下,他吃力地扳动自己无力又僵硬的身体,转到了关奚何的方向。 然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凿冰,嘴边的数逐渐数到了两百。 这次关奚何雕了一个躺着睡觉的狮子,关奚何抱着它站起来,走到祝还真面前,发现他一直盯着看,笑了一下:“怎么,想学?” 祝还真停住了数数,怔了一怔,先是摇了摇头,再是点了点头。 “你先试试,数我来数。” 关奚何又抱了块冰来,放在祝还真面前,祝还真勉强着坐直了身子,一手扶在冰石上,很冰,但还能忍,祝还真接过关之手里的铁钎,顿了顿,动作凝滞缓慢地凿起来。 第二卷 应声谷(九) “二百零六,二百零七,二百零八……” 一开始他动作很慢,因为真气不畅,又浑身僵硬,他很难用力,但逐渐地,祝还真赶到自己体内逐渐重新走通的血液,真气逐渐丰沛,充盈地、从内而外温暖他的四处经络和发肤,力气也逐渐运用通畅。 “四百五十六、四百五十七、四百五十八……”关奚何顿了一顿,“雕得不错嘛。” 祝还真抬起头看了关奚何一眼,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见关奚何又冲他露出一个赞扬的笑,竟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去了。 “你不喜欢练剑吧。” 祝学真惊讶地“咦”了一声。又抬头看她一眼。 “喜欢玩这种东西的,怎么会喜欢练剑,我也不喜欢。”关奚何道,“这很正常,所以我说,我功夫还没我师妹好。” “那……公孙姑姑知道吗?” “她知道,所以她不逼我练剑。”关奚何道,“但是她一定要我看书,枯禅观里的书,我每本都记得滚瓜烂熟。” 祝还真睁大了眼睛:“那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也许吧。”关奚何说道,“因为是姑姑叫我背的,她每个月都会检查一次,只要有一本没背出来,她就给我关进冰窖里。不过……那边的冰窖没有这么大。我在里面无所事事,就玩起了冰雕,反正每年冰窖的冰都会换,每年都有新的冰可以雕。” “真好啊。”祝还真接着凿冰,“但是我爹爹一定要我练剑,他说我是天罡宫未来的主人,一定要有能镇守一方的实力。” “为什么是你。”关奚何托着下巴,疑惑道,“这怎么看,都是你兄长更适合当继承人……” “我不知道。”祝还真垂眸,“我也觉得哥哥更适合当继承人,他很厉害,也什么都比我做的好,他才十八岁,就两次在青年比试中拿第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你身上有别的特质更适合当继承人吧。”关奚何说着自己点了点头,“啊……数到哪了……四百八十,四百八十一……四百八十二……” “噔!” 祝还真喜出望外:“是有救兵来了吗?” 但关之却脸色一沉,她一把拽过祝还真到自己身后:“你瞧我数到一千了么!” 那掉下的黑衣人往这里冲过来,同时飞出了两枚飞刺,关奚何迅速夺过祝还真手里的铁钎往前一个飞劈,“噼!啪!”两下就将飞刺格挡下来,与此同时,黑衣人手中长剑斜劈下来,关奚何迅速将祝还真向后一推,然后扬起手中的青铜链,一甩,“乒!”一声挡下了第一击。 第二剑随即劈下,关奚何急急往后一退,但铜链限制了她的方位,“呲啦”一声,剑划开了她前襟,血立即渗了出来,祝还真见关奚何受伤,急了:“小姑姑!” 关奚何迅速闪避,又侧着躲了一步:“金真雷!” 话音刚落,一个冰雕就砸了过来,黑衣人闪避了一下,关奚何立即对着祝还真大喊:“你的金真雷呢!” “我试试!” 金真雷是天罡宫王族的独有招式,只有继承人有资格学,祝还真作为内定的继承人,很小的时候就在学了,只不过活了十六年,还真一次都没成功使出来过。 黑衣人反应过来,又耍着剑快速劈上来,“邦!邦!邦!”几声,虽说关之躲得快,却受链子所制,已经被划伤好几处,祝还真还在努力地聚气凝神,然而他越是用力,真气就泄漏得越快,但看关之闪避的动作越发凝滞,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忽然地,丹田处一阵凶猛的灵火涌了上来,他双手忽然充满了力气,灼热的雷火气在他手中凝聚,他的胸口中从未有过如此强大的力量,促使着他冲过去,两手一合,“轰隆!”一声,雷光大现,整个冰窖被照得又紫又红,雷电噼里啪啦地击入黑衣人体内,“轰!”一声炸开,顿时,血肉纷飞,黑衣人被这一掌,炸成了碎片。 “哐啷”一声,关奚何手中的青铜链断了,方才在祝还真击出那一掌的时候,关之就拿这个链子在前身格挡,果然,雷击的余力,足以炸碎青铜链。 这样倒省了她用缩骨术。 “干得好。”关奚何说着就要拍他的肩膀,但在她的手碰到他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避开了。 关之一怔,才发现他两手放在身前,手掌上是他的泪水。 “杀人……非得这样残忍么?” 他缓缓抬起头,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只有惊恐的泪水在反光。 他浑身在颤抖,嘴唇也是,关奚何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转而换上一个冷漠的神情: “同情敌人?你还能再懦弱点么?” 方才还和颜悦色与他促膝长谈的小姑姑忽然如此冷漠,祝还真眼中惊恐更甚,只见关奚何眼神瞬间锋利无比,语气更加冰冷:“西邬族人屠城的时候,将女子的剥皮取骨,拿他们的血肉养妖喂怪,就不残忍了么?你不过将他碎尸,就敢说残忍,你简直愚蠢至极。“ 祝还真张了张嘴,半句话说不出来。 关奚何没再说话,拂袖而去,此时,又有一个人从冰窖的门里闯进来,他“嘭!”地把冰窖门扔在地上,滋溜一下钻进来,一个飞跳,就到了关奚何面前。 他“啪”地开了手中那把风骚的折扇:“姑娘,为何闷闷不乐?” 关奚何正在气头上,迟来的救兵又这么不正经,于是一巴掌拍歪了他脑袋:“谁跟你姑娘!带着他!滚远点!” 年小琴揉了揉脑袋,看了眼她身后正吓得一抽一抽的祝还真,立马笑开了脸:“好嘞!” 他摇头晃脑地走过去,一掌给他击晕了,驮到背上就走,还不忘给关奚何打招呼:“明天见!我会想你的!” ** “年小琴还没传讯来么?” “没,不知道又去哪浪了。” 祝学真立即没了心思,他放下书,刚要再说什么,那人就又说话了:“你放心,他办事,靠谱,你弟弟没事。” 第二卷 应声谷(十) 祝学真站起来踱步,想接话却忽然发现自己不记得这人是谁:“……是严……严师兄?” 严映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半晌才应道:“……嗯?请讲。” “你与年公子,很熟么?” 严映不假思索:“自然。他在两仪派待过一年,我那时与他同住一屋。” 祝学真:“能与我讲讲他么?” 严映:“你想知道什么?” “他轻功太好了。”祝学真道,“这里到天罡宫那么远,他能在一天内抵达,这个速度,太惊人了。” “这不算什么秘密。”严映悠悠然道,“他曾经师承风提叶,关门弟子,也是最满意的弟子,不过听说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要想这踏羽轻功还有传人,大概就要拜托年小琴了。” “他轻功是好,但若路上遇到西邬族人,可能应对?” …… 而此刻的年小琴,正驮着祝还真飞速赶往枯禅观。 然而行至城门,年小琴便碰到了在城门严加布防的西邬族人,四处都有人在走动,大概是因为冰窖的那一掌金真雷,让这场救援行动被发觉了,年小琴躲在一个破房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异装人,迟迟没见关奚何出来。 但时间不多,等得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被发现,他不擅长打架,他只会逃跑。 队伍已经搜到了隔壁的屋子,年小琴连忙爬上了屋顶,趁着天色将晚的优势,隐匿在屋顶和大树之间。 西邬族人讲着些叽叽咕咕的方言,粗鲁地在屋里翻箱倒柜,他们从这个屋子砸到另一个屋子,屋里乒乓乱响,年小琴则警惕地听着下面人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搜完这个屋子,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底下突然没声音了,年小琴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听见这些人的脚步逐渐走到自己的脚下,瞬间绷紧了神经。 好巧不巧的是,他背上的祝还真似乎醒过来了,他动了一下脖子,嗓子里发出一声困意缱绻的轻哼,年小琴皱紧了眉毛,抿紧了嘴,连呼吸都凝滞了。 “轰!”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的天罡宫传来,底下的人听到声音,迅速奔去察看,年小琴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踩开了一块瓦,露出了一方鞋底。 他再一抬头,一道汗便从鬓角处流了下来。 刚才若是真被发现,就真的插翅难飞了。若只有他一人,他倒不必担忧,就是十万人在天罡宫值守,他也能全须全尾地溜进溜出。 但祝还真这小子驮在身上,着实有些麻烦。 “这……是哪。” 祝还真果真醒了,年小琴懒得跟他废话,一把给他放下来,直接点了他睡穴。 爆炸应该是关奚何弄的,祝还真在屋顶上直直站起来,祝还真就像个挂件,斜挂在他背上。 天色已经黑了,年小琴虽一身黑衣,但当他把一身的金饰都挂上去的时候,整个人就在火光的斜映之下非常醒目了。 关奚何几步飞跳到了年小琴的屋顶上,她没有片刻迟疑,迅速掏出怀里的火弹:“我去炸城门,你带着他往东南处跑,在暮江西江岸碰头。” 年小琴点了下头,关奚何立即朝着城门扔出火弹,只听“轰!轰!轰!”几声,城门立即火光升天,年小琴突然卸下自己背上的火云琴,递给关奚何。 “关键时刻,拿来当锤子砸人也好。” 关奚何怔了一瞬,接过了。 人群的声音杂乱喧嚣,异邦人开始往城门那跑,关奚何见黑衣使者开始往缺守的东南方跑,立马又往大街上扔火弹,一瞬间,渑州城便四处是火海了。 东南方的人还在追,关奚何追了上去,飞出火弹,精准击在每个人的背上,“轰!”、“轰!”几声,东南方全炸开了,因为东南靠山,这几个火弹直接将东南处烧得火势熊熊。 东南路堵死了,她只能朝西南逃。 但方才的几颗火弹已经暴露了她的位置,她背后出现了一排箭者,齐齐举着同上次一样带着火头的箭,射飞过来! 关奚何往前一扑,急速降落,但还是有一只箭,穿过了她背上的火云琴,扎进后心,火云琴的一根弦应声而断,“铮!——”一声长吟,凌厉的音波像沉重的刀锋,咣朗朗地一扫而去,七名箭者同时被削断了脖子,齐刷刷地倒下了。 关奚何降落在城门之外,城门外的西邬族人都忙着救火,没有发现她,但关奚何却感到箭上的火毒瞬间凝结了她的真气,她吃力地往前走了两步,气息瞬间闭塞,跌倒了。 火毒尚需两个个时辰消解,这是因为枯禅观的人都受过的百毒不侵的训练,但两个时辰不动,必然会被他们发现,关奚何在地上又挣扎了一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强行运作周身的真气,凝滞的气息叫她浑身作痛,脑子也晕乎乎的,她甩了甩脑袋,又听见追上来的箭者,还有挥着刀的剑者,关奚何脑中飞速运转,那些读过的书,一本一本在她脑子里浮现,很快,她有了办法。 用尽最后能运作的一点点真气,她口中念咒,手中快速笔画,指尖金色涌动,没一会,一个召灵阵便下在了城门,她一张手,金色的方针迅速扩大,一瞬间,无数青色白色的灵物从阵眼里飘出,口中全都吐着幽幽的烟雾。 西邬族人没见过此物,只觉得烟雾令他们昏沉,有人用方言大声命令了些什么,一瞬间所有的族人全部撤退,慌慌张张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逃进城里,躲开了方阵。 四周瞬间一片寂静,只有熊熊的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关奚何扶着城墙坐了下来,终于沉下心,运作周身的灵脉,消解火毒。 约莫两个时辰过后,关奚何困倦地揉了揉眼,缓缓站起来。 火毒虽解,不过长时间的维持召灵阵着实消耗精元,为防止西邬族的人放松警惕,她再次加大了灵阵的范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暮江西岸走去了。 第三卷 两仪山 (一) 年小琴坐躺在西岸的巨树下,合着眼犯困:“虽说我轻功好……也不能这么用啊……三天了……都没合着眼……等我回两仪派……必须得叫严映那小子好好伺候我一顿……嚯——” 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听见一个步行虚缓的脚步声,瞬间来了精神,他脸上的倦容一扫而空,刚要站起来打招呼,就见一个黑色的包袱先朝着他砸过来。 “哎呦!”他一手接住,顺势背到背上,叹了口气,“唉,要是飞扑过来的是姑娘就……” 话音未落,关奚何给他一把推到一边,蹲下去摇祝还真。 年小琴酸溜溜地“咦”了一声:“原来姑娘喜欢嫩的?啧,也是……” “闭嘴。” 关奚何一句话堵上了他的嘴,转而解了祝还真的睡穴。 年小琴瞬间安静。祝还真则逐渐清醒过来。 “西邬族人暂时追不上来,但这里也不是休息的地方。”关奚何把祝还真拽起来,“刚才打晕你是为了防止你妨碍行动,现在不用了,你跟我们一起去枯禅观。” 祝还真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注意到了蔓延到暮江的火势,顺势也看到了燃烧成熊熊大火的烟城城门。 火光冲天,平静的暮江上缓缓流淌着明亮的橘黄,那一刻,祝还真感到这把火不仅仅烧在烟城的城门上,也烧在了自己的胸膛里。 他其实看见了,在年小琴背着他进破屋躲避的时候,他看见了埋在破屋里的尸骨,腥臭腐烂,却无人管顾,年小琴带着他上屋顶的时候,他被火云琴顶到了肩窝,他吃痛,才哼了一声。 他的呼吸逐渐强烈。小姑姑骂过他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徘徊,他回想起杀人的感觉,将仇人碎尸万段的感觉,虽不好受,却远比想象剥皮抽骨这等酷刑时来得舒坦。 他一腔的恐惧被这把火燃得殆尽,肩胛处疼痛提醒着他,不能忘记自己是天罡宫的人,爹爹和兄长还在,天罡一定会重建,百姓的灵魂会得到安息,西邬族的人必将被他用胸腔里这把火烧成灰烬。 他埋着头跟着小姑姑往前走,却听小姑姑忽然说话了:“那块冰你还没雕完,倒是可惜。” “可惜什么?” 祝还真被自己冷漠的语气惊了一跳,关奚何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我每年都会去冰窖雕冰,那块冰每年都会化。但是我依旧每年都去雕,今年的尚未雕成,再过一两个月,苦禅山下雪,我就雕成了。 “祝还真,我救你一命,从今往后,枯禅观的冰雕,由你完成。” 这个要求提的真是没头没脑,但祝还真没说,小姑姑刚才盯得那一眼着实叫他后背冒汗,他刚想应下,年小琴就忽然笑嘻嘻地插嘴了:“小姑姑,他这笨头笨脑的,哪里会雕冰,不如我去,枯禅观这往后一百年的冰,都给我……” 关奚何摇了摇头,张口打断:“年小琴,你要跟着你这张嘴过日子,大概活不到明年。” “小姑姑……” “闭嘴,让他讲。” 祝还真犹豫了一下,实在没弄明白小姑姑的意思,但又不敢多问,只能答应:“……好。” 三人走了一晚上,天将亮的时候,终于到了苦禅山下。 苦禅山不好看,没什么树,有点光秃秃的,因为秃,藏不住风,所以在深秋显得格外地冷。 祝还真缩了缩脖子,年小琴两手揣着,但迎面来的冷冽的风着实不骗人,很快,祝还真就打了第一个喷嚏。 沿着山路往上走,越走越出汗,但没一会,山上就回来一阵风,越往上越冷,祝还真打了一路的喷嚏,最终在第十六个喷嚏打完的时候,停在了平面上。 枯禅观并不宏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旧,牌匾少了两个钉子,十分穷酸地斜挂在大门上,每一阵风吹就要倒,观门的红漆快掉光了,门前的石阶也坑坑洼洼,沿着屋檐向下有一排深浅不一的水坑,青苔遍地,只有常走的几条路上是干净的,门前有一个摇摇晃晃的破摇椅,看样子刚才坐这摇椅的人才走。 枯禅观实在太简朴了。简朴得像是小巷里哪个卖水果摊主的家,屋顶的飞檐挂着根细长的银丝,一路牵到门前的老树上,银丝上随风飘着几件洗的发白的道袍……总之,这是祝还真见过最接地气的门派了。 人说枯禅观弟子稀少,加起来不超过十个人,但现在看来,是不超过五个人才对。 心里这么想着,就有人问出来了。年小琴丝毫不见外地走过去,坐在摇椅上晃:“小姑姑,在下听闻枯禅观只有五人,可据我所知,枯禅观只有公孙观主,谢先生,你,和江舟,这第五人又是谁呢?” “你不知道?”关奚何走到一边去,收起了已经吹干的道袍。 “我上哪知道去……”说着年小琴就想到了什么,他一下子从摇椅上弹起来,大惊失色,“不会是……” “啪!” 一只苍老有力的手响亮地拍在他脑门上,年小琴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在原地愣是晕了好一阵。 “老……师父……哈……” 年小琴忙退出三丈外,结结巴巴道:“您……您老人家不是……去……去了吗……” “混账东西!谁跟你说老子死了!” 老头子干瘪的脸部肌肉一阵抽动,张手就要再打第二巴掌,却听关奚何笑了一声:“风老先生,别顾着教训他了,这有个孩子要劳烦您照顾一下。” 她说着把祝还真推到了他面前,风提叶严肃着,将祝还真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严声问:“天罡宫的孩子?” 祝还真有点被这老头子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到,半晌一怔,才点了一下头。 “命门都保护不好。小鸡崽子。”风提叶威压极高,“谁伤得你,可看见了?” “看见了。” 关奚何一怔,半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到底是天罡宫的孩子。 “是我二伯,也是天罡宫的二宫主。”祝还真道,“先生,我要报仇,请教我功夫。” 说罢,他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第三卷 两仪山(二) ** 两仪山。 严映似乎是笑了一下,道:“你是担心他的安危么?” “他功夫并不算好。” “确实不算好,但也没人能抓住他。更何况在那里的还有一个人。” “谁?” “关奚何。” 祝学真疑道:“怎会有她?” “因为西邬族人会造成天下大乱,枯禅观必不可能袖手旁观。”严映望着门外呼啸的寒风,“江舟都出来了,关奚何必然不会待着。而如今除了两仪山,也就天罡宫需要得救。” “那便差不多了,江舟功夫很不错,想来关奚何也差不多。” “那倒不是。”严映摇头,“江舟如何我不知道,但关奚何的功夫,实在一般,我放心,是因为她是谢先生的身传弟子,她的智慧与冷静,与江舟的功夫较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是这样。”祝学真顿了顿,“但江舟却说,关奚何乃天下第一凶悍。” “到底是个如何的姑娘,年小琴最是清楚。”严映笑了下,“别瞧他在我们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在关奚何面前,就是个粘人的糖巴子。” “二师兄,这是大师兄派人送来的。”门外跑进来一个师弟,将一张折好的宣纸放在了桌上,“小姑姑请您务必执行。” 严映点了一下头,展开宣纸,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召灵阵” “可是应对西邬族人的良策?” “的确。”严映沉思道,“……但……” 召灵阵乃高阶结阵术,不是每个人都学过,并且施展得出的。 但是如果算上江海,大概也能勉强施展得出,可他一个“瘫子”,又怎么会收到这封信呢。 难不成江舟知道他…… 登时,严映的心就沉了下来。 枯禅观都是些什么人物……一个白水化百毒,一个隔空知心事,江舟知道自己装瘫,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过去呢。 而这关乎两仪派危亡的任务,他又要不要接。 ** 风提叶半晌没说话,抬头看了看年小琴,又看了看关奚何,笑了。 “我能教你什么功夫?小子,想报仇,你可找错人了。” 年小琴把祝还真拉起来:“一路上不说话,原来打着这算盘呢。风师父的功夫从来就不是杀人的,顶多叫你强身健体……” 祝还真沉默着被两个人拉起来,关奚何说道:“先养好伤,两仪山的事情解决了,天罡宫宫主会来这里找你。 祝还真刚一被带走,屋里就走出了另一个人。 这人一身朴素的灰青色袍子,两手揣进两边的袖子里,仪态堂堂,儒雅至深。 他瘦长的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奚何,回去歇着吧。” 关奚何应了一声,随之进了偏殿,年小琴刚要跟着进去,就被他叫住了:“小公子,等一等。把你背上的琴卸下来我看一看。” 年小琴迟疑了一下,没有动,那人又笑了笑:“我是奚何的先生,怎么,你不相信我?” 年小琴默默卸下琴,那人转身进了屋道:“放在桌上,我给你换根弦。” “你怎么知道?”年小琴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抬眼看向他。 他点了两盏烛台,屋里逐渐明亮起来,这屋子窗子关得紧,即使是白天也要点火照明,房里陈旧的陈设逐渐清晰——四张客座,一张主座,四张脱漆的红木桌,已经被磨得毫无光泽,地砖还算干净,应该是每天都有人打扫,而打扫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他十分娴熟地擦了擦椅子和桌子,给磕了角的旧茶杯续上水,又回身在烛台上取了一簇火,点燃了房屋中间的火炉,再关上了大门。 逐渐地,屋里升起温吞的暖意来。 “哈,猜的。”他笑了笑,掀开琴布,拆了那根断了的弦,转而走到后院去,把晾衣绳扯了下来。 年小琴将他当作关奚何的长辈,一直保持着尊敬,不敢出言冒犯,但拿晾衣绳修火云琴的琴弦着实有些随意了,他忙张手护住火云琴:“谢先生!您是认真的吗?!” “这可是我枯禅观的宝贝。小舟和奚何都会随身携带的保命的宝贝。”谢先生笑意渐深,“小公子,不要小瞧了他。” 年小琴缓缓松开手,谢先生手里的银丝闪着细亮的光,在他手中上下翻动。 手上动着,谢先生也没忘记问话:“去找过卢老爷了吧?” 年小琴装傻:“卢老爷?” “跟我充什么愣,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枯禅观不知道的。”谢先生摇了一下头,“若我算得不错,他和江邺已经见过面了。” “……” “奚何跟我提起过你。” 听见关奚何三个字,年小琴的嘴立马快过了脑子:“什么?” “你想听她怎么说你的?”谢先生笑道,“那以后你都要把江邺看好了。他要是出事,你一定不要帮忙,装死也好,躲起来也罢,总之,不能帮他。” “谢先生看着和善,怎么竟叫我做这样损人的事?”年小琴直摇头,“我年小琴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么?就这一句话就想叫我违背良心,谢先生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谢先生温声道:“若江邺这一路有人相助,就成不了大事,到最后,还会害死很多人,比如江舟,比如关奚何。” 年小琴背脊一僵:“什么?” “反正这些事,小舟跟奚何都知道,我便不多加隐瞒了。”谢先生换好了弦,“且听我细细说来……” ** 祝学真推着严映的轮椅,一路走到了大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站着七人,其中三人是二长老门下的前三名弟子,从高到低依次是玄英、孟冬、应钟;还有一个站得笔挺的齐星纬;还有已经在阵心处等好了的老头子庄胤;最后是拖着长剑在地上画阵型的江舟。 而最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江邺,却不见踪影。 “以庄老先生为阵心,玄英和郑乙长于东西两方护法,西北东北处由孟冬应钟召灵,西南东南处,由齐星纬严映下阵。” 严映抬头看着江舟,笑道:“小姑姑在开玩笑,我这个位置,不应当由江邺镇守么?再不济,辛鸿才也是可以的。” 第三卷 两仪山(三) “辛鸿才什么资质,你不清楚么?”江舟两眼没有挪开手上的书,“至于江邺,他有别的事要干。” “有什么事,比驱逐西邬族更重要?” “那严师兄又是盘算着什么计划,比驱逐西邬族更重要?”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庄胤则嘿嘿笑了一声,打断两人的谈话:“不妨事,严映,阵眼大开的时候,没人看得见你。” 严映转头跟祝学真说话:“祝公子,请把我推到东南角。” 祝学真点头,推着严映到东南角,其余的人便也都站到了阵角。 庄胤两手结印,白光乍现,孟冬和应钟口中念念有词,银白色的灵从金色的阵眼中不断涌出,齐星纬和严映两手飞快比划着阵线,金丝缠住了灵,控制着他们的去向。 阵的边缘不断外扩,灵密布在空中,拥挤地扭来扭去,无数金丝在空中相缠,逐渐地,浓稠的灵扩散在整座山中,天色逐渐阴沉,齐星纬猛地站了起来,两手金丝抽动,倏忽一松,多得遮住半边天的灵涌向了山下。 而严映,也被成千上万的灵牵扯得不得不站起来,他在银色灵雾中,双臂齐动,手心的金丝线不断翻飞,最后索性一松,两手就地画阵,“呼啦”一声,掌风将圆阵一齐带去,灰暗的天色瞬间大亮,灵争先恐后地飘下了山。 ** “你现在看北边两仪山顶的乌云,那是召灵阵。”谢先生喝了口茶,嗓子有些发哑,“我与你讲的,都烂在肚子里,现在两仪山下召灵阵驱逐西邬族,你现在开始往烟城去,找你的兄长,领兵在烟城在北边拦截。记住,不要杀西邬公主和王子……” 年小琴在丛林里穿梭——他身上的金衣夹少了一枚,现在正在关奚何的手心里躺着——天黑之前,他一定要赶到烟城。 ** 两仪派正门大殿中,站着一个人神色肃穆的人,他看着站在阵角大发控制术的严映,锁眉沉思。 召灵结束,严映坐回轮椅,这时他身后走上另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江舟,果真不愧是枯禅观的弟子。” “二长老。”他转身,对着来者笑了笑,“是啊,孩子都长大了。” 易承安:“还是三长老厉害。严映平日看着低调,想不到……” 阳止摇头:“就是可惜这双腿……” 易承安:“确实可惜了……” 第三个长老走了出来,他看了看门外结束了召灵阵的七个人,什么也没说。 “掌门。” “掌门。” 易承安和阳止都站到一边,易承安先问的话:“那两位……” “都先歇着了。” “掌门!你们出来了!” 最先发现他们的还是乔星纬,他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停下时立即又整理了下衣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后面的其余弟子也跟着走了过来,挨个行礼,易承平看着一个个头都低下了,却没见着那个从来都挺着脖子的,问:“江邺去了哪?” “去了太行山。” 江舟道:“是我吩咐的。” 易承平笑:“召灵阵也是你安排的?” “是。”江舟答,“这是最好的办法。” “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星纬,带着师兄弟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是,江舟,过来说些话吧。” 两人进了议事堂,易承平请江舟坐,开门见山问话:“此事既平,江姑娘将去向何处?” 江舟:“还要留一段时间。” 易承平:“江姑娘此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 江舟:“枯禅观的人向来只做一件事。” “结界已成,大陆百年无事。”易承平道,“江姑娘要救什么世?” 江舟:“掌门如此确信?” 易承平:“请明示。” “不可说。”江舟轻轻摇了一下头,“我倒要问问掌门,您是如何看江邺这个人的?” “资质极高,可以天才称之。”易承平毫不吝啬夸赞,“不过为仇恨蒙住双眼,否则定然是个可造之才。” “非也。”江舟道,“没有仇恨,他便无今日成就。在我看来,若非他师承两仪,年轻一辈的第一非他莫属。” “江姑娘有识人之慧。”易承平顿了一顿,“那依姑娘之见,江邺应当师从何处?” 江舟笑而不语。 半晌未听他作答,易承平于是看了江舟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 “易掌门明白就好。”江舟站起来往门外走,易承平忙又叫住了她。 “小姑姑。” 江舟停步。 “……多谢。” 易承平在她身后,深深鞠了一躬。 ** 子时,烟城。 数万支火头箭飞向夜空,亮如繁星,繁星闪烁着,飞落进江对面的城池里。 暮江水流汩汩,星点在江中流动,火头箭多似流星,却坠地无声,火云宗高耸的城墙下一片寂静和黑暗,毫无动静。 武穆兹尔帽子上的玛瑙串珠在身后成排的火头箭中反着白光,他的眼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江水,很是漂亮,他抬手一挥,上万支火头箭再次射进对面的城池。然而,这次跟上次一样,仍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身后的轿子里走下来一个黑衣绿裙的女子,她腰上缠着皮革,天然的小孔雀石串在腰间,她手腕上缠着七八条彩色珠串,脖子上两串浅红色的水晶石,耳朵上是石榴红的玛瑙,额上是绳编的绿松石和青金石,脸上铺着细腻的胭脂,唇上的朱色十分明艳,她手里举着火棍,照亮了她脸上的红妆彩饰,她的眼睛的浅琥珀色更是剔透晶莹。 武穆兹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抖开手里的小貂皮,披在她身上。 女子招了招手,旁人递上火头箭。 她抬起下巴,对着箭头一吹,箭头的火瞬间变成紫色,她抬弓,拉弓,一射,紫光一闪,直直扎进了火云宗的玄铁大门里。 只是一瞬间,紫色的火势蔓延,火舌吞没了整个大门,正在即将蔓延到城内时,“嘭!”一声巨响,覆盖着紫火的大门被从里面撞开,一群黑马红衣人轰隆隆地涌出,呼喊着奔向暮江,他们的脚漂过江面,向西邬族的队伍大肆飞踏而来。 第三卷 两仪山(四) 暮江于他们形若无物。 “杀!——” 数千的马蹄声掀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温和地闪耀,但这批军马的气势却成了一道遮天蔽日的墙,他们眼中冒着火光,手中长枪飞舞,火头箭被他们劈得稀碎,火星落进江水里化成烟雾,劈里啪啦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响得惊天,西邬族的人被迫后退了几步,被迫交战。 马上人有极强的优势,长枪一扫,撇倒一片人,巨大的马蹄踩踏着尸体奔过,火光逐渐少去,血腥味在空气里浓郁地发酵,血液四处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倒下的人群里有两个逃跑的背影,他们没有追上去,直到杀尽最后一个人,全部军马即刻撤退,奔向了燃烧着紫色火焰的大门。 紫色火焰在关上的一刹那瞬间消失,城墙上站着一个人,他抬手隔空一引,将城内数万支熄灭的火头箭运起,一捏拳头,火头箭瞬间爆炸,成了粉碎。 另一个人从城墙下面走上来,他身形清瘦,黑衣上卡着三枚金色衣夹,肩上的金色流苏垂到胳膊,腰上箍着三节金色蛇纹腰饰,腰下垂着两条金色蟾蜍骨节带,细腻的金光在他身上流转,显得尊贵又神秘。 他的脸在走上来过程中逐渐清晰,年同光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如既往讥诮的笑意——年同光问:“为什么放走西邬公主和王子。” 年小琴拔下别在衣襟上的金夹,晃了晃。 “这也是谢先生的意思?” “没错。” “可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的追灵针有五个吧?”年同光眯了一下眼,“你还给谁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年小琴耸耸肩,后退两步,“关奚何。” 年同光脸一黑。 “你看,告诉你又不高兴。”年小琴摊了摊手,“不过……我马上就走了……” “又走?!你就不能好好在家待着!”年同光语气发寒,“爹还没回,盖原现在简直无法无天!” “谁让你是他看中的继承人呢。”年小琴无所谓地笑笑,“年同光,你离我远点比较好,让他发现了,没准又要没收你的兵权。” “但凡你对家里的事上点心,他也不敢拿兵权说事。”年同光往前走了一步,月光打在他眼睫上,在他眼下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年小琴:“烟城的王姓年,他不过是买爹的人情……” 年同光:“他买人情,已经拿去了大半的兵。” 年小琴笑了:“他支持你,到头来就算你当王,也不亏。” “他当真支持我么?!”年同光开始恼了,“他连两仪派都不放在眼里,你认为他是哪来的实力?!他所谓的支持只是控制,因为你不能练功的体质,他才放弃了你,若不是你背上的火云琴,你早被他解决掉了!” 年小琴没答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你听不懂么?!我明里暗里告诉过你多少次他想造反!你怎么就是不懂!天天在外面乱跑!你当心哪天回来,家都没了!” 年小琴仍不说话。 “今天你不许走!以后也不许走!他最近在炼邪功,我保不齐他哪天抄起刀就去杀人,天罡宫刚刚覆灭,两仪派才脱险境,火云宗若是出事,你觉得谁会来帮我们?!” 年小琴张张口,谢先生白天跟他说过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 或许曾经他出门,只是为了玩,可现在,他出去只是为了谢先生口中的“救世”。 可是“救世”,这样的话说出去,又有谁会信。 说他要去找一个救世的英雄,他要在那天之前促成英雄的出现,而他会是英雄身后那个不知名的推就者,可能情况不会这么好,可能还会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头。 谁会信,谁敢信。 “哥。”年小琴终于开口了,“你来当烟城的王吧。” 年同光暴怒:“我话说了这么多!你全当耳旁风!!” 年小琴道:“我相信你。” 他摘下自己腰带上的一枚金蛇腰饰,嵌在在年同光的侧腰带上:“我走了。” “你……” 一道黑影掠去,年小琴消失了。 ** 三天后。 江邺回到两仪山,他背着块长长的石头,一身泥灰,风尘仆仆,辛鸿才赶着上去迎接,想帮江邺把石头放下来,却把他一巴掌把手拍过去:“别动!” 他背着石头走去了医馆。 “小姑姑,不吃饭么?” “……”江舟没答,直奔江邺而去。 看着江舟循着江邺黑黢黢的脚印往里走,辛鸿才迷茫了,他望向端着饭菜的郑乙长:“大师兄,你看见三师兄招呼他了吗?” 郑乙长也一头雾水:“没有啊。” “那怎么……” “她吃饭吃一半,忽然就自己跑出来了。”郑乙长托腮沉思,“就像……他俩有什么感应似的……” 江舟跟着江邺进了医馆,江邺走到医馆后院,一转身进了另外一个屋子,一开门,江舟就闻到了浓重的铁腥味。 “铁铸生,给我炼把锏。” 他把背上的石头“咚”地放下,里面走出来一个矮而结实的人,他抹了把脸上的灰,两只细长的眼在瞅见布包里的黑鳞石石,瞬间放光了。 他一巴掌拍在江邺背上,声音响得像炮仗:“你小子!他娘的可以啊!” “先听我说完。”江邺把他手拿开,“做把锏,三寸长,要比一般的细些,四棱的。” 他走到展示架边,拿起一把窄长的剑,比划了一下:“手柄跟这个差不多长,宽度也跟这个差不多,比它短点。” 铁铸生扬手扔了把锏给他:“上次这把你真不要了?” 江邺伸手接住:“太脆了。” “这可是玄晶做的!”铁铸生忍不住大声嚷嚷,“再说了,不就是姑娘用的么!” “不就是姑娘?你自己看。”江邺说着把锏扔给了江舟,道,“江舟,叫他开开眼。” 江舟笑了一声:“原来你问我黑鳞石,是给我做武器?” “就材料而言,世上只有黑鳞石能跟黑鳞石抵抗。”江邺缓缓拔起背后大刀,“就人而言,只有你能与我打一场。” 第三卷 两仪山(五) “冲你这句话,我就让他瞧瞧。”江舟扬起唇角。 话音刚落,江邺大刀已经下劈,江舟扬锏一挡,刀刃卡在锏齿中,江舟着手一划,飞速控制住了刀的走向,江邺迅速抽刀,江舟却没给他抽身的机会,反手一扯,将江邺的刀抽得向上一翻,江邺向下一劈,刀与锏齿之间刺啦出火花,江舟的锏扑空,重重打在江邺的肩上。 锏很重,江邺感觉这一击几乎打透了骨头,他拿刀的手略一松,江舟迅速又一个下划,用锏齿将刀带了上来,然而就在这一带要把刀带得脱离江邺之手时,锏断开了。 “咚!”“咚!” 江邺揉了一下肩膀,还在吃痛,他一手扶着刀,支着自己的手臂:“铁铸生,看好了,这是你说的姑娘。” 江舟看了眼江邺,注意到他发颤的手腕。 以为江邺可以受的住,看来她下手还是太重了。 “这些黑鳞石,你拿去用,给我造把最好的。”江邺道,“多久。” “这……啊……”铁铸生着实有些被这姑娘的实力惊到,开始琢磨到底要怎么铸锏,“至少……得一年吧。” “明年我再来。” 江邺撂下这句话就走了,江舟跟着走出去,心情愉悦:“我就随口一说,你倒真记住了。” “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打败你的机会。”江邺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江舟笑道,“不过我想知道,哪天要是真打败我了,你还会跟我做朋友么?” “朋友?” 江邺脚步一顿,像是不认识这两个字似的:“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了。”江舟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要是哪天无家可归去找你,你不会赶我走吧。” “……” “你一定会收留我的,对吧?” “……” “你朋友多得很,非得来找我做什么。” 江邺终于迈开步子,他心里有点乱,他总觉得江舟这么问,像是真的为可能到来的那一天做准备。 “他们尊敬我,不过是看在我姑姑的面子上。”江舟走在他后面,低头踢石子,“不过是受了我姑姑的恩惠,所以迈不开面子。可是你没有,你是当年的受害者,但你仍然选择跟我做朋友。” 她语气很诚恳,像是真的在说心里话,江邺却语气硬邦邦地:“谁跟你做朋友了?你是我的对手。” 他话一说完就快步走开了,江舟站在原地,直到江邺的背影完全消失,她才停下了踢石子的小动作。 踢石子是因为心虚,那些话不是她想说的,她希望江邺把她当朋友,又希望不是。 可是那一天真的很快就要到来了。 江舟一脚把地上最后石子踢进草丛,深呼了一口气,望着江邺已经消失的转角,久久不言。 ** 乌帕兹尔搀着武穆兹尔,跪在天堑谷的门前。 乌帕兹尔的血从后背渗出来,顺着她腰带上的孔雀石往下滴,武穆兹尔按着她背后的伤口,染了满手的血。 过了很久,两个人都跪得浑身僵硬腿脚发麻时,门开了,乌帕兹尔抬起头,武穆兹尔却低下去了。 “啪!” 来者立马给了乌帕兹尔一耳光,武穆兹尔立即挺直腰搂住乌帕兹尔,抬起头直视男人。 男人看着他冷笑一声,转身走进谷里去。 武穆兹尔将乌帕扶起来,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走进去。 进了谷里,再往下走,是一个极开阔的地洞,人往里走时,壁上的灯逐盏亮起,下了阶梯,往里走,是两排黑黢黢的“人”,他们披着深色的长袍,帽子又大又宽,完全遮住了脸,他们身下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腿脚,手大概也在斗篷里塞着,看不见。 往前走是一个石头垒成的王座,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坐在上面,他很魁梧,肩膀又宽又厚,发肤粗糙,脖颈上盘根错节着青筋和骨头,粗得像老树的根。 他开口,讲得是流利的中原话:“讲。” 乌帕兹尔开的口,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在此刻却透着战栗:“渑州都是凡人……除了那个叫祝还真的逃走了……其他都消灭了……烟城有重兵……不怕火,能渡江,很难对付……两仪山的屏障我们过不去……他们召唤了很多幽灵……我们撤退了……” “你的族人呢。” “都……都死了。” “乌帕,你很漂亮,死了可惜。”他冷冷说道,“滚吧。” 乌帕兹尔浑身颤动了一下,站起来了。但是她太害怕了,差点没站稳。 武穆兹尔扶了她一下,跟着走开。 “武穆。”走出山洞,乌帕兹尔声音颤抖地说道,“我们逃吧。” “不可以!”武穆兹尔坚定拒绝,“是他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我们应当对他绝对忠诚!” 乌帕兹尔别过头,眼角落下一滴泪。 “族人们都死了。武穆。我们害死了他们,就算是下奈河,那里的圣水也洗不干净我们的罪孽,阿穆达不会原谅我们,我们活着,不过是为兹尔家族的历史增加羞耻。”乌帕兹尔迅速擦干眼角的泪,转过头,眼神同样坚定,“西邬代表太阳,太阳不会屈尊于任何人之下。我要走。” “你是公主。” “我,兹尔家族的公主,要为家族洗清罪孽。”乌帕兹尔道,“你这个懦弱的王子,你甚至不配做我的侍卫!旗木奴郕比你勇敢多了!如果不是他,你怎么逃得掉。” “……乌帕。” “你要效忠他,你就去吧。” 乌帕转身朝着巨门走去,绿色的长裙随着她婀娜的身姿摇曳,武穆兹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他赶在乌帕之前把门打开,隔着一丈多远讲话:“阿穆达,请将罪降落在我的身上,请你原谅她,请你保佑她,我愿一生替她赎罪……” 乌帕兹尔没有听见,大门缓缓合上,武穆兹尔对着石门接着喃喃自语:“愿阿穆达将罪降在我身上……我将用我一生的赎罪保佑她的生命……” 第三卷 两仪山(六) 陶州,两仪山。 “姑娘请稍作等待,我去通报。” 一枚银白色的纸翼鸽飞上山头,站在哨塔上的人伸手接住,立即敲响了哨塔上的钟。 钟声长鸣在山间,坐在后院喝茶对棋的两个人,闻声而笑。 “又有贵客了。” 易承平缓缓点头:“让他们去解决,别走神,你要输了。” “你猜谁会去。” “阿邺肯定想去。不过他身边那个小姑姑不会同意。” “学真肯定也去不了。”易承安落了一子,“这些孩子里,我最看重的就是学真了。” “老仲爱子心切啊。”易承平呵呵笑了一声,“如此变故,他哪里舍得再叫他出门。” “那玄英和乙长肯定要做表率。”易承安道,“不过西邬公主这个变数,你是如何想到的?” “老实说,我见过她。” 易承安“咦”了一声。 “西邬族是西疆的主神民族。”易承平娓娓道来,“本是以火毒术自成一派,过着安生日子,可惜遇上了姓姚的老疯子。公孙观主那一瓢白水没有流到西疆,西邬族险遭灭绝。” “后来不知是为何人所救。整个西疆都重现生机。”易承平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曾求助于我。十年前,他们的王的,带着自己的儿女,来到陶州,寻我。” “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 “西邬公主那时候……才不到十岁……”易承平一边回忆一边道,“她跟我说了一句话,西邬族不够强大,不够智慧,但却是最有血性的种族。” “西邬族在烟城全军覆没。”易承安停止了下棋的动作,“我当时就想到,这个聪明的公主一定会想到该怎么做来保护自己。” “还是跟你想到一块去了,老二。”易承平欣慰地笑笑,低头给自己的茶杯上水。 议事堂里,玄英接见了西邬公主。 她虽然一路步行而来,却仪态不减,她用裙角擦干净了身上的玛瑙珠和水晶项链,她用随身包袱里珍贵的胭脂和朱砂,在上山之前就将妆容补充精致,在两仪派这样青衣遍地的地方,她的红妆绿裙俨然自成一抹无法忽视的艳丽风景。 “西邬公主,请坐。” 乌帕兹尔没有坐:“我是你过去的敌人,你为什么还要以礼相待。” 玄英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状:“但是过去的过去我们是朋友。乌帕兹尔。” 乌帕兹尔摇了摇头,然后单膝跪下:“乌帕兹尔代表西邬族向你们赔罪,我们的进攻是愚昧的决定,但这一切还来得及拯救,请让我加入你们,拯救整个中州大陆,以及我的哥哥。” 她的声音很是清脆,她低下了头,也放弃了公主的高傲。 “乌帕兹尔公主,请你起来。”玄英弯下腰,双手将她扶起来,“请你与我细说。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他把乌帕带到座位边上坐下,然后悄悄招呼了孟冬,去严映的房间取蜂蜜,泡些蜂蜜茶来。 “十年前,是一个蒙着面的人把我们救下的。”乌帕兹尔想起往事,不由得神色游离,“我们西邬族的人都是有恩必报的,从那以后,我们就当了他忠诚的下属。这十年来,他很照顾我们兄妹,他经常外出,每次都会给我们带很多好看的首饰和新奇的武器,我们很信任他。” 玄英点点头,轻声道:“然后呢。” “但是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开始叫我们用自己的火毒术造法器,如果我们做得不好,他就会打人,他下手很重,我的侍卫,旗木奴郕,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要我们做十万只火头箭,然后侵略中原。” “所以第一个目标,就是湎州。” “是的。”乌帕兹尔的表情凝滞了一下,“但是这场屠杀,我没有参与,我是夜晚进的城,坐在轿子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哥哥叫我不要往外看,所以,我没有看,知道进了他们的宫殿,我才见到了第一个中原人。” “嗯。” “是一个被弯刀从后面刺穿了蝴蝶骨的少年人。”乌帕兹尔神情有些伤怀,“他昏迷了,但一直在喊哥哥。哥哥说这是天罡宫的小公子,不能杀,让我处理,我就把他关进了冰窖。 “没过几天,哥哥就又抓来了一个人,他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用我们的火毒抓人,我与他争吵,却没有结果。最后,是我坚持,将她同样关进了冰窖。” “寒冷的环境会抑制火毒的蔓延,是吧?” “是的。” “我听说后来的天罡宫发生大火,有人入宫劫人。” “确实是的,我看见那个人了。他的衣服上有很显眼的金饰,但是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之后。我就看不见他了。” 玄英:“但是你没有通报。” 乌帕兹尔:“在那个人打断旗木奴郕的腿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忠心于他了,他变了……我毁坏了冰窖的机关,好让他顺利逃脱。” 玄英:“然后呢。” 乌帕兹尔:“我们又被命令进攻到陶州,接下来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我们被漫天的幽灵逼退,于是转而再去打火云宗,这一场我们败了,我的族人被消灭的一干二净,哥哥带着我逃跑,旗木奴郕为了保护哥哥,被长枪捅穿了咽喉……” 孟冬端上热气腾腾的蜂蜜茶,玄英双手接过,放在乌帕兹尔面前:“我们中原都是以茶待客的,想来西疆是以甜食为主,便给你泡了蜂蜜茶。” “热哈麦特。”乌帕兹尔接过茶,却没有喝,“现在哥哥不肯离开那里,我没有办法了,玄英,请你帮帮我。” 她将茶放在桌上,再次单膝下跪:“我十分怀疑主人的动机,他手下不止养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批人,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侵略中原,我们与中原无仇,却因为愚昧的忠诚害死了那么多人,我不敢再做阿穆达的孩子,我要赎罪,请你们收下我!” 玄英轻轻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听门开了,轮椅声骨碌碌地滚进来,严映的懒散的声音响起:“拿着我的蜂蜜,招呼别的客人,还不叫上我。” “严师兄……” 第三卷 两仪山(七) “可别这么叫,我比你小。” “乙长也这么叫的。” “姑娘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孟冬推着他到乌帕兹尔面前,他温和地笑了两声开了口,“尊敬的公主,请原谅我没办法起来与你行礼。” 乌帕看他一副玩笑模样,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来作什么。” “聊了半天,讲到重点了么?” 严映摸了摸下巴,看着乌帕兹尔:“公主,请你给我们一个直接的答案,你想做什么,希望我们能帮你什么。” 乌帕兹尔毫不犹豫,抬眼与他对视:“杀进天堑谷,把那个掌控我们的人杀了,如果可以,我还要见到我的哥哥。” “你要带走他吗?” “他要去哪都可以,但是我会留下来,这是我与你们交换的条件,我会贡献西邬族独有的火毒术,只要你们愿意帮我报仇。” “美丽的公主,两仪派一阵守江山,还有什么是非要不可的。”严映拿过桌上的蜂蜜茶,酌了一口,立马皱起了眉,“谁泡的,甜齁了——公主,你说我们要火毒术干什么。” “严师兄,你想说什么。” 严映转头看了眼玄英,叹口气摇摇头:“玄英呐……你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吧。“ 玄英站起来,推开孟冬,一把转开严映的轮椅,往外推:“孟冬,再让他进来,今晚你搁走廊睡。” 孟冬本来还在看笑话,一听这话,忙是“啊!”了一声,立马把严映推出了去,顺带闩上了门。 严映的声音从门后面穿过来,显得闷闷的:“玄英师兄——三思而后行啊——” “乌帕,你起来吧。”玄英再次想把乌帕搀起来,乌帕却拒绝了。 她挡开了玄英的手:“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错。” 她自己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别致的礼:“热哈麦特。” 她开门出去了,严映在门口才听了一会,就见乌帕兹尔出来了,于是长叹一口气。 “玄英师兄,你怎么不留人家。” 玄英鄙夷地看他一眼:“怎么,你挺失望。” “哪里哪里。”严映笑道。 “问你啊。热哈麦特是什么意思。” 严映挠了挠太阳穴:“我记得不错的话,十年前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十年前你也没告诉我。”玄英无奈,“到底什么意思,快说。” “谢谢的意思嘛。”严映看着前方远去的绿色背影,“人家都谢谢你这么多次了,你也不帮帮忙?” “说什么瞎话!”玄英愤懑,“几句话就把我们的人调到天堑谷?” “叫个长老一起去吧,我看她说的不像假话。” “长老们要是想插手,就不会让我接见她。”玄英往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带上江邺吧。” “好师兄!跟我想一块去了!”严映哈哈大笑,“孟冬,推我去见江邺。” 玄英跟着他往外走:“可小姑姑那边怎么说。” 严映:“什么怎么说。” 玄英:“她不会同意吧。” 严映:“在两仪山,没几个人能决定江邺的去向。” 玄英摇头:“我看他对那小姑姑不一样。” 严映:“他这个人好战,谁都不放在眼里,除非那小姑姑打得过他,否则就是他爹站他面前,他也不跟着他鼻子走。” “这么一说确实。”玄英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姑姑如果真是打得过他,天堑谷这一趟带上她……” 两人同时对视,沉默。 “那也不错。” “那也不错。” ** 两人在找到江邺之前,先碰见了祝学真。 祝学真的背影很好认,因为整个两仪山,只有他一身红衣,站哪都扎眼,因为天罡宫流民未归,城中房屋也基本都被炸毁,天罡宫现在是一座荒城,天罡宫宫主和祝学真都没有回去,仲天干白天经常不在,听闻是四处寻湎州流落的百姓,将他们安置,而毫不知情的祝学真则整天无所事事,最后竟在后山的碧泉里吊起鱼来了。 江邺如往常一样不在屋里,玄英和严映便去了后山,还没找到江邺,就先看见了祝学真一袭红1衣,悠悠坐在碧泉边上,一动不动。 玄英先制止了孟冬再往前推,轻手轻脚走过去,遥遥望了一眼清澈见底的碧泉,一条胳膊细的白肚鱼朝着鱼钩游来。 玄英转身,冲着严映挑了挑眉,严映无声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枚石子,“咻——”地飞了过去,一头扎进水池里,那鱼受了惊,慌乱逃窜,掀起的涟漪在阳光下熠熠,祝学真无奈地转过身,只见两站一坐的三人在远处发笑。 “你们把我的鱼吓跑了,这怎么算?” 孟冬立马收起笑容,率先摆手,一脸与我无关:“是他们干的,跟我没关系啊。” 玄英迅速指向严映:“是他扔的石子儿!” 严映还在笑:“是玄英指示我干的。” 祝学真站起来:“这么说来是你们一起干的了?行,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过你们。” 三个人一齐看向他,玄英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严映随即附和:“我还知道我们不能告诉你。” 祝学真转身拾起鱼竿和木桶,直起身子就要走,严映立马叫住他:“接着吊嘛,我们不打扰你。” 祝学真没理,接着往前走,玄英立马往前走了两步:“不过你要是想下山,我们也许有办法。” “哦?” 祝学真已经站到了阳光下,转过身时,阳光便侧打在了他白皙胜雪的脸颊上,墨如点漆的眼瞳在眉骨衬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干净深邃。 玄英于是把刚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说:“我们来后山就是找江邺的,未曾想先碰到了你。” “这是我的疏忽,祝公子作为年轻一辈里的个中翘楚,怎么能缺席这次查探,你可是连续两次打败了江邺的人。” 祝学真摇头:“说实话,我并不比他强,只不过他现在的心性不适合修习,若是他能解开心结,以他的天资,是完全可以在短时间超越我的。” 玄英:“祝公子谦虚。” 严映:“所以祝公子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天堑谷查探?” “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这算帮西邬公主么?” 第三卷 两仪山(八) 玄英:“这哪里算。天堑谷要真有此等人物,对中州大陆也是一等威胁,不能忽视。” 严映:“而她的计划是派人直接杀进去。” 祝学真听罢,神色微变,他一时未说话,目光在空中游离了半晌,还是转身往前走去了: “你们还是接着找江邺吧。” 玄英一怔,有些不解,他低头看了眼严映,严映缓缓道:“西邬公主……不说是否参与……到底还是和烟城的屠杀脱不了干系……我确实不苛求他有这般肚量……” 玄英面色不动,心道:这等遭遇,一如当年的姚奇文罢。 当年的姚奇文,就是听信谗言才会对江家下手,可是依旧没人能原谅他。 所以即使他们知道江邺日夜生活在仇恨之中,却也无话可说。未经他人苦,有何资格劝他人善?玄英清楚江邺变成现在嫉恶如仇的模样是因为什么,正是他的事无人敢提,所以他的行为无人敢管,说到底,十年前为天下人做出最大牺牲的,还是江家。 只不过当年这个计划只有几位长老知道,如果没有提前布防,姚奇文会不择手段地毁掉整个中州大陆。 一想起当年遍地盛开的乾蓝花,想起碰了花粉浑身溃烂的百姓,玄英就浑身战栗。 那时整个中州大陆都陷入极深的恐慌,所有人即使坐在家中也要遮头蒙面,紧闭窗门,生怕哪阵邪风从遍地唯美的花丛里吹过来,触到皮肤上生溃发烂。他那会不懂事,还偷偷开窗看乾蓝爬上屋檐,暗自感叹自然的魅力,最后被掌门亲自从窗沿上扒拉下来,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 两人又往前走了许久,终于看见了在山顶练刀的江邺。 江邺的身影在山顶时隐时现,但即使隔着老远,两人也都感受得到江邺招式间透露的凶猛凛冽的杀意,好几片刀风都刮到玄英的眼前,直逼得玄英往后退了半步。 严映:“谁又招他了。” 玄英:“谁知道他。” 孟冬接着推着严映往上走,玄英走在前面,江邺的刀风偶尔割断他几根碎发,带起他细织的薄衫,转到山顶,江邺刚练就最后一式,紫光一闪,一记重刀狠厉地劈到光秃秃的地上,刀刃嵌下去半尺深,生生砍裂一片干泥地。 循着砍下去那一刀的方向,江邺看见了玄英雪白的衣袂被刀风吹得飘起,顺带看见了沾着枯草和沙石的轮椅。 他收起刀,看着玄英和严映,平了平气息,问:“何事?” 他素来和门派中的师兄弟交流不多,与玄英和严映这等位阶高的弟子,见面更是少得可怜,记得严映是因为他在坐轮椅前与他打过一场,江邺欣赏他身手敏捷,技法娴熟;而记得玄英是因为玄英在二长老门下的得意弟子,二长老张口闭口都是他,想不记得都难。 而严映身后那个推轮椅的,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他连名字都不记得。 玄英:“我要去个地方,想与你同行。” 江邺声音和表情都极为冷硬:“何处。” “天堑谷。” 江邺沉默了一会:“……做什么。” “指使西邬族的人,很可能在那里。” 江邺绕过他们就要走,严映立即接话道:“他很强。” 江邺脚步一顿,严映又道:“跟当初指使姚奇文的可能是一个人。” 江邺转过身:“我去。”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从山下响起:“你去做什么。” 四人往下看去,只见江舟缓缓从山下走上来,她一身白衣一尘不染,两缕青丝利落地垂落在两侧,不施粉黛,冰肌莹彻,神色无绪,从头到尾透着一个“素”字,却有出尘脱俗,超然若神之气。 玄英没料想她来得这样巧,讪讪笑了笑:“小姑姑的意思是……” “我要去。”江邺看着江舟,眼神坚定。 “这一趟会死人。”江舟抬眼直视他,“你确定要去?” “去。” 江舟立即接道:“我也去。” 玄英和严映当即对视一眼,悄悄笑了。 这个结果虽然在意料之外,却比想象中的要好。 在他们之中,江舟是唯一一个在行为上可能可以对江邺有约束的人,如果能带上江邺这把刀,再带上江舟这柄鞘,这次刺探只会更加完美。 ** 当晚,玄英上交了这次的行动计划,易承安叮嘱他小心行事,命他带上保命的十二御符,便放人前去。 少年人总是要独自前行,易承安大概想清楚了,他并非没有担忧,但当他知道这几个孩子独自决定开召灵阵驱逐西邬族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孩子已经长大了。 他一开始以为只有江邺是那个最急于独立和表现的,但其实两仪派的每个弟子都是一样的,玄英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多说话,他谢过了叮嘱,拿了符纸就离开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玄英和他的话变少的……他想不起来,好像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自然到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玄英、孟冬、江邺和江舟,并行下的山,没走一会,就成了玄英孟冬并排走在前面,江邺江舟分别走在两边后边,像是玄英孟冬的两个侍卫。 他俩并不说话,最活跃的是孟冬,他很少下山,自然对山下的事感到新奇。他很好吃,看见什么就跑过去买什么吃,一边吃一边听玄英给他讲解:这个抄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糖人是怎么做的,这个糕点是哪边流传过来的,江舟江邺两人安静地像隐形人,玄英和孟冬玩得高兴,很快就跟俩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走散了。 江舟和江邺站在流动的人群里站着不动,互相干瞪眼。 “等他们吗?” “等他们吗?” 相同的话同时响起,两人也同时得到了对方的答案,江舟江邺没有多说废话,同时隔着一段距离并排着往前走去。 玄英和孟冬从茶馆里钻出来,玄英望了望拥挤的人群,四处望不见江舟江邺,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甩开他们?” 玄英摇头叹气:“这还不懂吗,我们俩在,他们就没法独处。” 孟冬一脸迷茫:“啊?” “啊什么啊,现在跟上去,走,别叫他俩发现了。” 玄英扯着孟冬的衣袖,挤进了人群中。 第四卷 天堑谷(一) 于是四个人分成了两对,一前一后地出了城。 第二日傍晚,玄英和孟冬先到的天堑谷。 整个山谷有如天堑,地面像是被夸父砍了一刀,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渊,在天堑的对面,有一道巨门,两崖之间只连着一条钢索,除此之外别无他门,孟冬望着对面窜天高的石门,纠结了半晌是飞过去还是走过去,玄英却十分不着调地说起江舟江邺两人来。 “你说他俩不会吵架了吧,然后两人一生气,就同时决定不来了。” 孟冬头疼地摸了摸额头,实在不知道如何作答。 “还是他俩都迷路了,还是没带钱,饿得倒在路边了。” “玄英师兄……”孟冬终于开口道,“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好像只有你做的出来……” “瞎说什么呢!”玄英佯装生气,“我不靠谱,你一路的吃住都是谁付的钱?!” 我瞎说什么了…… 孟冬心里犯着嘀咕,他眼见着乞丐跟玄英撞了个对头,顺走了玄英的钱袋,他不说,以为师兄能发现,结果玄英这缺心眼的转头就张罗着要请他吃当地最特色的叫花鸡,他不忍看师兄出糗,默默把自己的钱袋塞进玄英的腰带里。 最妙的是,他俩的钱袋颜色大小都截然不同,玄英却完全没有发现,他拿着他的钱袋在陆洲城挥金如土,全然忘记了他们这一趟还有回程。 第一天晚上他给严师兄传讯,严师兄叫他不要担心,先看两天笑话,实在没钱回去了,他再派应钟去接济他们,不过严映最后坦言,他相信玄英一定有别的办法回去,叫孟冬放一百二十个心。 于是孟冬在萧瑟的秋风里辗转难眠,他爬起来把玄英摇醒,问他为什么有不在客栈睡,玄英也不知是醒了没有,手里还抱着酒壶,口中念念有词: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孟冬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这天下第一靠谱的师兄一脚,最后窝在树根里,打了好几个寒颤才颤颤巍巍睡去。 孟冬吸了吸鼻子,懒得反驳玄英,听玄英在那念叨了半天,又忽然兴高采烈:“小姑姑,江邺,你们来啦!” 江邺虽与玄英不熟,但好歹是在二长老嘴里认识过玄英,大致知道玄英是个乐观开朗的人,相处过几次也觉得就是个性格不错的,没料到这人还很有心机地摸走了他的钱袋,结果一路上都是江舟付的钱,江舟嘲笑了他好一顿,最后还是答应了一顿切磋。 江邺这几日已经冥思苦想好几个晚上了,都没想到怎么应付上次那一招,还没做好跟江舟下次切磋的打算,结果这个机会就这么提被动地提前送出去了。 见这人笑得还这样灿烂,江邺脸色渐黑,最后直接绕过他往铁索上走,玄英赶紧跟上去,笑呵呵地跟他搭话:“江师弟?就这么称呼吧。你真打算就这么走过去吗,这也未免太明目张胆……” 江邺脸更黑了:“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路,这么深的天堑,你是打算爬过去吗。” 孟冬已经跟着玄英往上走过去了,江舟刚要踏上铁索,忽觉一阵邪风从脚底绕到她腰上,又转到她头上,江舟忽觉不对,立即大喊一声:“下来!这里不对劲!” 三个人同时回头,孟冬走得近,率先跳了下来,但是江邺和玄英已经走到了中间,确实来不及了,邪风像只手,一把握住了两个人,“呼啦”一声将两个人甩了下来! 玄英才要御剑飞上来,就感到深渊之下一阵不可抵抗的巨大吸力,将他一把拽了下去,他“哎哟!”一声,腰闪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感蔓延到心头,他大喊一声:“替我照顾好严师兄!——”然后坠了下去。 江邺忙伸手去捞他,但只握到了他的剑鞘,随即,江邺也感到了那股不可抵抗的无形之力,将他深深吸住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亡感也包裹住了他,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驱使,他凭着最后的力气迅速连续翻了几个身,一把拔出大刀,飞甩了出去! 江舟转身去把江邺扔上来的大刀拔起来,拖着往崖边走,孟冬还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出神,好一会,他才颤着声问: “师兄……师兄们……” 江舟望着深渊,托腮沉思,半天嗫嚅出一句乱七八糟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但是也许我知道下面是什么……” “小姑姑你……在说……什么……?” 江舟转过头,摸了摸孟冬的肩膀,说了一句不知道算不算安慰的话:“没事的,死在一起,下辈子还能当好兄弟。” 孟冬快吓哭了,他浑身战栗着,眼睛空洞地睁得大大的,江舟又道:“现在你快回陶州去,将这里的事告诉掌门和各位长老,不要慌张,他们不一定死了。” “那……那……小姑姑你……” “江邺下去探险,也不记得把刀带上,我去给他送刀了。” 江舟露出一个并不安慰人心的笑,然后在孟冬的满眼震惊中,跳进了深渊中! “小姑姑!——” 江舟感到有个巨大的吸力,像一个漩涡,把她吞了进去,眩晕感和迷失感弥散在大脑里,江舟仅凭最后的意志攥紧了刀,沉沉坠了下去。 一个黑暗的,冗长的,凌乱的梦…… 她好像在一条逆风感到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她走得筋疲力竭,脸被风吹得发麻,张口都不知道怎么说话,她呼吸,听不见,她喊,也听不见,这里只有那股永不变向的狂风,她迈着艰难的步子,走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听见有人叫她: “小舟……小舟……” 声音温柔缱绻,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他好像很想念她。 “小舟……是你吗……你来找我啦……” 呼唤低沉悠远,像是从深山里幽幽里,远古时代里,一阵一阵地回荡出来的,但却真实得像是在她耳边低语,一阵一阵地牵扯着她的心绪。 “小舟……我亲爱的……” “江舟,醒醒!快起来!” 是江邺那个又冷又硬的声音,这个时候还带上了一点不耐烦和焦急,还有些不容拒绝的强硬,江舟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挠到了江邺细滑坚硬的下颌角,她一惊,猛地弹了起来。 第四卷 天堑谷(二) 江邺比江舟更快地挺直了腰脊,他眼里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一闪而过,他快速起身掩饰自己的不镇定,开口先呛人:“你下来干什么,送死吗?!” 江舟没理会他,刚想自己站起来,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痛,从后脑勺蔓延到脊尾骨,江舟“嘶——”了一声,站不起来。 这一下摔得是不轻,但也不重,江舟望了望天,巨大的天堑口此刻在她眼里就是一线白光,果然跟她料想的一样…… 江邺见她挣扎了两下起不来了,冷笑一声:“怎么,摔残了?” 江舟:“你倒是不能盼我点好。” 江邺忽然俯下身,一把抓住她手臂,一个转身,同时一把拉起,转瞬间,江舟就背在了他背上。 “盼。” 江舟没听清:“什么?” 江邺的语气无比坚决:“至少在我打败你之前,天都不能要你的命。” 江舟没答话,也不知道答什么,沉默了好久,也走了很久,江邺还是没找到玄英,遍地的石头,和齐脚厚的青苔,就是没有玄英的身影。 江邺没耐心了,原地打转两圈看不着人后,开始张口招不吉利的神仙:“这货别是先被阎王收去了。” 江舟想着给他出谋划策:“你们同门之间有没有可以感应的东西。” “我与他并非同门。”江邺已经开始烦躁了,“你别说话,我试试感应他。” 江舟十分配合地闭嘴了,江邺站在原地,紧闭双眼念念有词,过了一会,他猛地睁开双眼,松手放开了江舟,飞踏着一块石头往斜上方飞去,没多久,就揽着玄英飞下来了。 “挂树杈上,脑袋磕破了。” 江舟迅速撕下一块里衣的白布缠在他脑袋上,然后和江邺一起把玄英扶到石头边上靠着。 江舟把刀递给江邺,江邺见着刀,眼神忽闪了一下,接过了。 然后,江舟听到了能从江邺口中说出的极其稀罕的话: “多谢。” 江舟忽然觉得自己从枯禅观下山而来,一路跟着他,过了火海大江,跳的深渊万丈,在此刻全都值得了。 转而江舟又在心里暗骂道: 啧,江舟,你是脑子进水了吧。 玄英久久未醒,江舟揉着自己的腰勉强靠着墙站着,江邺来回踱了几回步,最终还是等不住了: “怎么还不醒。” 江舟瞥他一眼:“你着急做什么去。” “当然是找出口。” 江舟:“那你背着他。” “背着影响速度。”江邺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醒?” 江舟想了想道:“也许是有的。” 她抬起手,在玄英脸上掐了一把。 她特意用了力,没一会就听“哎呦!”一声,玄英捂着脸直喊“疼疼疼疼疼”,江舟松手,他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灰暗中的两个人,脑中一团浆糊,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们是谁……” 江舟和江邺当即对视了一眼,江舟问:“你不记得?” 玄英怔怔地,迟钝地摇了摇头。 江邺瞬间头大了:“你是谁?” 玄英又是一怔,半天答不上话来。 江舟还是不死心,抓着他袖子用力摇了摇:“你还记得什么,快想想!” 玄英神色迷茫地沉思了好一会:“……好像……有座山……” 江舟抓着了希望,忙又追问道:“对!还有什么!那座山叫什么!记不记得!” “嘶——” 玄英抱着头一脸痛苦,他支支吾吾地:“我……我不记得……真的不记得……” 江邺冷哼一声:“人还没见着,自己先摔坏脑袋了。” 他在可见范围内转了一圈,又道:“你这领头羊要当傻子等死,我不奉陪。江舟,走。” 玄英一听这话,慌忙摆手:“别!别丢下我一个啊!!” 他要往前走,但一迈步子,腰脊就传来一阵断裂的剧痛,他“嗷”了一声,仰面摔去,江舟迅速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猛地往后一扯,重新扯到石头上靠着。 “你的腰脊大概是摔断了。不要乱动。”江舟松开他,“我们去探路,你在这里等我们。” “不行!不行!我能走,我能走!” 玄英立马攀到一边的石头上,费劲全力把石壁上一根又粗又长的枝干拽断了下来,他把枝干杵到地上,把上半身的重量斜靠在枝干上,将枝干当做了拐杖,他勉强支撑着往前走了一步,急切地看向江舟:“你看我能走!带上我吧!” 虽然深崖之下光线不明,但江舟还是看见了他眼神里的恳求,江舟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前走:“跟紧点。” 越往里走越是漆黑,江舟越走越怀疑这条路的正确性,她问江邺:“你是怎么确定可以往这走的。” “蒙的。”江邺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反正就两条路。走错了再回头去。” “万一两边都是死路呢。” 江邺手中隔空化火,照亮了前路:“我看你并非……” “哇!好厉害!!” 这声兴奋的感叹把江舟江邺两人都喊得一怔,江邺停步,转过头:“厉害什么?” 玄英的表情在火光下的十分清晰,那是一种极为真实的惊羡,他两眼高兴得几乎在放光:“隔空变火!你好厉害!” 江舟哑然,江邺哑然。 “这招你也会。”江舟道,“在你有以前的记忆时,是会的。” “真的吗!可是我……” 江邺语气冷硬地打断他:“有本事你就想起来,没本事就看着,遇到危险给我滚远点。” “……好……” 江邺接着往前走,江舟走在中间,玄英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他之前跟你没仇吧。”江舟开始打抱不平,“你这么冲干什么?” 江邺冷笑:“我这人就这样,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江舟:“我也不是第一天看你这样不爽。” “那你就别跟我走。” “你也就会这么说。”江舟同样冷笑一声,“不过是自己的童年的缺失,却将这一部分发泄到别人身上,你可真是好有理。” 江邺眼神瞬间变温:“你说什么?” “没听懂么?江少爷,你当他们都是你江家的下人么,想发脾气就发,成天没气找气,摆着个追债的臭脸,像个公鸡一样见人就啄……” 第四卷 天堑谷(三) 江邺握紧了拳头,强行压制怒意:“江舟!你若是想打架……” “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就只剩打架了。”江舟面对江邺的愤怒丝毫不为所动,“指望你动脑子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江邺气的脸色发青,拳头也在发抖,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以往,没有人敢这样揭露他的伤疤,也没人敢拿这种语气教训他!就算他犯错,掌门念叨两句就让他去思过,从不曾这样冲撞直接地指责他,他对江舟,确实从不小觑,但那是因为江舟是个可敬的对手,毕竟同辈之中,除了祝学真,没有人值得他出刀一试,但江舟做到了。 然而江舟却在这时针针见血地指责他,他想拔刀,却又深知自己这样正处江舟风口,落实了动手不动脑的行事作风,江邺脑中理智与情绪的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江邺的手放在刀上,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一腔脏话堵在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江邺站在原地,脸都憋紫了,最后却化作一声不甘心的“哼!”,江邺松了刀,一脸的不服,回头就往前走,一肚子的不爽化作走路的蛮劲,“咚!咚!咚!”地发泄了一地。 江舟没跟上去,玄英这才小心翼翼地说话了:“他……他走了……” 江舟冷冷道:“我不屑与此人同行。” 玄英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道:“……那……路不走了吗。” “要走。” 江舟说着挪动了脚,玄英又问:“冒昧……我还想问……你知道我是怎么摔下来的吗?” “简单来说,你是被一阵邪风刮下来的。”江舟道,“刚才那个人,是为了救你,一起掉下来的,我呢,是来找你们俩的。” 玄英惊了一跳:“是为了救我!” 江舟:“算是吧。” 玄英一脸不可置信:“可是这么高的地方!我们居然没有被摔死!”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江舟点头,“我觉得这块地方是有人掌控的,这里一定是有一个很大的特殊阵法,才能自由地控制人的飞和落,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放心跳下来的。” 玄英:“那,那我们当初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江舟:“找一个人,一个坏人。” 玄英:“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找得到吗?” 江舟:“也许等我们找到了这片领域的掌控者,就能掌握相关的信息了。” 玄英“哦——”了一声,就没再追问了。 再往里走,就越潮湿,脚底本是石头和泥土混合的地面,越往里泥土越厚,越湿润,再往里走,泥土就湿到踩一脚可以陷进去的地步,江舟停步了,她看着前面黑暗中的那片火光,抬手制止了玄英的前进。 “让他先探,下面的路我们走不了。” “那为什么他可以……” 江舟猜测大致是跟江邺的碧炎血有关,但想不出到底如何有关:“这你不必管。” 江邺走了很久很久,前方的黑暗好像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到边,他感受到体内快速冷却的碧炎血,于是快速折返,连飞带跑地往回赶去。 江舟走到稍微干点的地方,在脑中快速翻阅在枯禅观读过的书,却怎么都找不到天堑谷的记载,只知道在这个西疆和中原的边界处,原先只有一条巨河,巨河由东北方往西南方延伸,供养了沿河一带的民族,河中说是还出现过巨蟒和蛟龙……但一条深渊巨河被抽干到这个地步,这片地域至少得遭十几年大旱,但这种极端天气不可能在枯禅观毫无记载,更何况这条巨河的记录,还是在一个没有考究的传记上出现的。 但其实江舟不是没有另一个猜测。她下坠时听到的声音就是一个关键证据,不过她不是很想承认这个事实,她在思考时已经极力避开了这个人选,但不论怎么想,最后可能性都落到了这个人身上。 如果真是他……江舟就真的棘手了…… 她想得入神,甚至没看见江邺已经飞奔了过来。 “江舟?……江舟。” 江舟才反应过来:“什么?” “往那走。”江邺道,“我怀疑这里以前是条河,我身后是下游,往前一直走,或许能走到上游。” 江舟没有反驳:“好。” 玄英对这两人之间气氛急速转变大为震撼。 ……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别的话,但江邺带的这个方向果然是对的,三人走着都觉得脚下的地在缓缓抬高,估计一直走能找到别的出水口,或许还能就此摸到岸上。三人心里都怀着这样的期许一直走,转眼间就到了天黑,玄英停下来往上看,头顶一片漆黑。 是那种没有界限的、一望无际的黑,他又朝前方看去,两个默不作声的人手里引着净火,照着一方土地走路,顿时,一种没来由的,熟悉的恐惧感袭来,忽然一只凉飕飕的爪子攀上他的肩膀,他倒抽一口冷气,“咚”的一声,跌倒了。 江舟听到了声响,停步回头,却见玄英站在她身后,火光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脸,他朝着江舟笑了一下:“怎么了?” 江舟没说话,转回头,江邺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什么声。” 江舟一时没说话,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忽然,她喊了一声“不对!”,随即抽出随身匕首,朝身后飞刺过去! 只见那“玄英”的瞬间露出一个可怖的笑来,他拔下插在胸口的匕首,眼神一凛,扬手就朝着江舟刺去! 江舟往后一避,此时她眼前火光一现,江邺比她更快地闪到她身前,毫不犹豫地一掌飞击而去! 江舟往后退了一步:“被魔附身。” “玄英”反应敏捷,手中匕首金光毕现,在江邺喉间不断闪过,江邺连躲几招,手中招式屡次滑过,堪堪与其平分秋色。 江舟又道:“平日跟我打的不是很起劲么!” 江邺迅速回想起与江舟赤手空搏的画面来,正巧“玄英”右手迅速滑铲过来,刀刃直逼江邺喉间,江邺迅速左手向上牵制,预料到他左手会再上来牵制,于是擒住他右手往后急急一退,飞速夺下他手中匕首,抬脚一个飞踢,就将他踹出了一丈远。 但“玄英”却不依不饶,刚被踹翻就立马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上前,又与江邺缠斗。 第四卷 天堑谷(四) 四人就这么上铁索过了桥,走至谷下,穿进高耸入云的石林,江邺给四人下了隐匿行阵,挨着边往谷里走。 谷门紧闭,门外两个黑衣黑帽的侍卫站得笔挺,很是戒备。孟冬小声问:“怎么进去啊。” 玄英:“等有人进出的时候进去,站我后边去!” 没一会,大门果真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披着暗红色斗篷的人,他将脑袋掩在帽子里,出门时左右看顾了一下,才匆匆离开。 玄英瞪大了眼睛:“……这……我……我没看错……吧!……” 江邺声音沉哑,咬牙切齿:“……姚子瑜!” 哪怕是很小声地念,江舟也听出了语气里深切的恨,一种想要将人剥皮切骨的恨,江舟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道:“他若与西邬族背后的人勾结,便更可恨,不消你说,天下人想将他碎尸万段的便有十之八九。” “我会亲手了结他!” 江邺攥得拳头发青,江舟道:“玄英,走之前严映是不是给过你一个东西。” 玄英:“是。”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色的云夹来,江舟接过,扬手一撒,云夹便轻盈地贴在了姚子瑜的后背上。 江舟:“他给你的时候,没告诉你怎么用么?” 玄英:“哎!好像说这是个追踪法宝来着!” 江邺:“你刚才怎么不用?” 玄英:“……我忘了……” 门开始闭合,江邺扯了一把江舟的衣袖,就往前走,四人快速通过了大门,大门在四人身后闭合。 谷里一片昏暗,依稀得见一条浅浅的石阶向前无尽延伸,山体包围了整个天堑谷,只有最中间露出的一束天光,从天而降打在路中间一块圆台,江邺走在最前面,绕过了那片光明之处,忽而听得一声怒斥,瞬间惊彻山谷。 “放肆!” 江邺迅速往后退,退到山谷的石壁边,玄英把吓了一跳的孟冬拉进了最暗的地方,江舟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一把飞刀从路的尽头被扔出来,刀刃上的血飞溅到江舟的衣领上,“铮!”一声,飞刀钉在了石壁上。 路的尽头缓缓走出一个人,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着装,但模糊可见他衣上披着黑银色的皮甲反着微弱的光,往前走了几步,逐渐走到光下,他深陷的双眼和高耸的眉骨错落成幽黑的影子,他抬头望着那束光,跪下来,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触摸。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从江邺那个角度可以看见,血是从他手臂上的一处伤口渗出来的,从他出来开始,他就一直拿右手捂着伤口,那个地方到现在都还在渗血,顺着他的皮甲,流到他剑穗上那枚润亮的月光石上。 江舟盯着那枚月光石,觉得眼熟。江邺在她身后低声询问:“你在看什么?” 江舟:“月光石。似乎……是西邬族的佑身之物。” 江邺往前走了一步,看了眼那人,觉得五官轮廓确实不像中原人,他想了想,问:“西邬族的世子?” 江舟:“武穆乌帕的哥哥,武穆兹尔。” 武穆兹尔缓缓将手拿下来,低头望着落在手心里的光,念了一段听不懂的语言,听语气像是在祷告,良久,他缓缓站起来,朝着江邺这里走来。 江邺往边上一避,武穆兹尔按动了他身边石壁上的一块暗格,“轰——”一声低吟,暗门开了。 江邺朝着另一个方向的两人抬了一下手示意,一齐跟着武穆兹尔进了暗室。 房里很暗,武穆兹尔进门先点了盏灯,房里便亮起来了。 很简陋,但四处可见羊绒狐裘虎皮衫,一些皮甲铁具散落在石桌上,桌上还有些纸和笔,纸上画着些图,笔没洗过,干着墨油倒在桌上,墨石落了灰,看样子有些日子没人动过这桌的笔。 武穆兹尔“咚”地一声开了个暗门,只听些许汩汩的溪流声,武穆兹尔拿银杯舀了水出来,然后卸下自己残破的皮甲,揭开左臂的被血浸透的衣袖,露出一块鲜血淋淋的皮肉来。 玄英迅速反手把孟冬的眼睛捂上了,但孟冬已经看见了,他迅速把脑袋转过去,紧紧揪住了玄英后腰上的衣服。 武穆兹尔简单清洗了下伤口,撒了些药上面,然后拿白布条缠住了半个巴掌大的,被生剜下一片肉的伤口。全程他一声不吭,咬紧了牙关,冷汗从他发丝间流下来,光是看,便足够触目惊心。 江邺看了眼玄英,玄英点头了然,他挥了下手,便化去了周身的隐匿行阵。 武穆兹尔刚包扎好伤口,刚抬起头来,玄英就开口了:“武穆兹尔,好久不见。” 武穆兹尔愣住了:“……你……” 玄英从怀中拿出辛鸿才的月光石:“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好友?” 武穆兹尔皱眉,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手伸到后面桌上的长刀:“……辛鸿才?” 玄英摇晃着手里的月光石,笑:“好友,十年的老熟人了,怎么还打算拔刀相向呢。” 武穆兹尔神情却并不轻松:“你来这里干什么?” 玄英放下手:“带你走,你走吗?” 武穆兹尔轻轻摇头 玄英看了眼江邺,江邺也摇头。 玄英:“那让你回答我一些问题,就说拿我们十多年的……” “不行。”武穆兹尔打断他,“离开这里,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域主。” “好友啊——”玄英后退了一步,“我们的西邬公主还在外面受罪,世子却在风吹不到雨晒不到的地方睡着觉……要是公主知道世子受了这么屈辱的伤……” “公主在哪里!” 武穆兹尔的长刀已经刮到玄英脖间,孟冬赶紧拽了拽江邺,江邺却纹丝不动。 江舟:“放心,他不会动手。” 玄英脸上闪过一丝讶异,转而又恢复了平静:“她来找过我,请我们救出你。” 武穆兹尔眼睛开始泛红血丝,声音也成了底哑的嘶吼:“她现在在哪里!!” 玄英脸上的笑容全然褪去:“公主在哪里?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武穆兹尔缓缓放下刀:“我不能离开这里!” 玄英:“西邬族只剩你们两个了,她不在这,你一个人留在这,有什么意义?” 第四卷 天堑谷(五) 武穆兹尔慢慢把刀收回去,看着玄英:“对不起,好友,我许诺你的事情,可能无法实现了。” 玄英:“你卖身了?” 武穆兹尔:“我已经不是阿穆达的子民,我不属于西邬族,从今往后,我都只为域主出生入死,请你把这些话传达给公主,好友。” 玄英:“听你讲……这位域主很强大?” 武穆兹尔:“他不是最强大的,但比我们都强大。” 玄英:“也就是你的域主上面,还有更强的人?” 武穆兹尔:“请原谅我不能跟你走,如果是为了公主好,请将她带到更远的地方。佑身石会保佑她,请为我转达。” 玄英蹙眉,没接他手里那枚染血的月光石。武穆兹尔忽然半跪下身:“如果你憎恨我们,你可以折磨我,但请不要杀我!”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玄英刚接过月光石,就听门开了,武穆兹尔迅速站起来,将玄英挡到了身后。 门里走出一个矮壮的男人,他一脸横肉,面露凶相,手里一个黑色长鞭,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武穆兹尔站起来掩护的动作,尖声问:“你背后是什么!” 武穆兹尔没有意识到玄英已经用了隐匿行阵,还往前走了一步:“这是我的客人。” “人在天堑谷,还想交朋友!”男人背着手,往他身后走去,武穆兹尔立即往边上一挡,男人恼了,一鞭子抽下来,武穆兹尔没有反抗,挡在前面生生抗下这一鞭。 鞭子里的铁片剌过他的里衣,刮破他的皮肉,割出一条血淋淋的肉痕出来。武穆兹尔没站住,“咚!”地半跪到地上。 “喵呜~” 武穆兹尔的身后跳出一只毛茸茸的白猫出来,男人立即面露善笑,伸手去捉,白猫躲了一下,团到武穆兹尔的脚下,靠着他蜷了起来,雪白的尾巴摇摇晃晃。 “小师侄,这猫,借我两天如何?”男人一改先前的怒容,一脸横肉挤着谄媚的笑,又伸手去抱猫。 武穆兹尔还在震惊之中,没有说话,但是白猫已经跳进了男人的怀抱里。 玄英:“靠!这男人身上好臭!” 孟冬:“师哥保重。” 江邺:“你自己小心。” 江舟:“记得每天传讯回来。” 玄英:“你们毫无人性!” 孟冬:“差不多了就回来。我在两仪山给你备好酒。” 男人抱着白猫哼唧哼唧着出去了,江舟江邺和孟冬趁机出了门。 三人走到大门,一直等到守卫交班,才得以出门,天已经黑了,几人一直走到天堑谷的对面,才卸去隐匿行阵。 才刚到地面,江邺便朝着两人不同的方向去,江舟叫住他: “你要去寻姚子瑜?” 江邺:“对。” 江舟:“你知道怎么找么?严映给玄英的是火云宗的火云金令,你会用么?” 江邺:“我会。” “那你走吧。”江舟拽上孟冬,往前走,“孟冬,回山。” “你不说些别的?”江邺反倒不走了,“不跟我走?” 江舟:“我跟你走做什么?那是你的事。” 江邺:“我若杀了他呢。” 江舟:“那便杀了,反正父债子偿,他罪有应得。” 江邺有点恼了:“这话是你说得出的?” 江舟:“不然你要我说什么,要我说‘人非尧舜,谁能尽善’,要我说‘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满意么?” 江邺:“谁要听这个?!” 孟冬忙说:“小姑姑,我自己回去,你跟江师兄去吧!” 江邺:“你自己回去?” 孟冬点头:“严映师兄说今夜派乔师兄来接我们,现在应该快到了,要是乔师兄来了……” 江邺:“你不早说!” 忽地就听前方的树林里有脚步声,江邺说是迟那时快,迅速抓过了江舟的手臂,快速从另一个方向撤去。孟冬转头一看,应钟从树林里走出来,一身白衣,神色肃穆,他扫了眼四周,问:“其他人呢?” 孟冬老实作答:“江师兄和小姑姑去找姚子瑜,玄英师兄留在里面卧底。” “嗯。”应钟道,“走吧。” ** 姚子瑜摘下帽子,与守门人打了照面,就进了应声谷。 他摘下帽子,在谷边的小溪洗手,随后拿了水壶,灌满水,提到花园里浇水,谷里的浇完了,他放下水壶,又拿了剪子,到后山去。 天色已晚,他身后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提着灯,拿手在他身后赶飞虫,忽然看见他背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金色云夹,惊讶道:“主人,你背上是什么!” 姚子瑜登时心中警铃大作,他忙伸手摸后背,将云夹扒了下来,惊慌地扔进了花海里。 然而这并不能平息他的慌张,扔进花海里后,他又钻进去疯狂地找,踩塌了一路花丛,侍女不知主人怎么了,跟着在花海的外围绕:“主人,你怎么了,主人!” 姚子瑜没作答,在花海里找了一阵,又忽然站起身来,两眼空洞地往四周张望,脸色刷白,浑身颤抖,他疯了一样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侍女的肩膀:“花鸢!你快走!快离开这里!我要烧了这里!快走!” 他两目瞪得浑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冷汗涔涔地冒,两腿颤栗得不能直立,他把花鸢往前推了一把:“快!躲到山洞里!快!” 他的声音惊慌得近乎嘶哑,花鸢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吓得愣在原地不敢走。 “主人……你怎么了!你怕什么呀!是你的仇家吗!” 花鸢拽着他的衣袖不肯走,一边哀求一边哭泣:“花鸢离开主人还能去哪生存,主人不要丢下……” “是仇家。”江邺响亮的声音响彻花田,他一身雪白的两仪校服在黑夜显得尤为扎眼,花鸢怔住了,往前看,只见一男一女,皆面若冰霜,持刀带剑,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守卫的衣领,一路拖到这里。 守卫被他一把扔在地上,没有动弹,看样子已经死了,花鸢尖叫一声,“哇!”一声哭了出来。江邺冷笑道:“我十年的好友,姚子瑜,你在这活得好生快活,就知道种花养草,怎么不请我来你应声谷喝酒——真叫我心寒呐!” 第四卷 天堑谷(六) 姚子瑜将花鸢一把拉到身后,手里紧紧攥着花鸢的袖角,紧张得手心出汗,。 江邺往前走了两步,手探到背后的刀上,寒声道:“怎么不说话?” 姚子瑜牙齿打颤,嗓子因紧张干得发紧,他哆嗦着往后退了半步,两眼惶恐地瞪着,大气不敢出。 江邺拔出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锋利的光,他往前走了一步,拿刀背将地上的人一把挑开,两眼冷若寒冰:“你要感谢你爹,当年江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命,唯独留下了我这白眼狼的,你说说,今日你要怎么还?” 姚子瑜哑然,颤颤巍巍又往后退了半步,花鸢睁着黑漆漆的杏眼,茫然的泪哗哗地往下掉:“主……主人……” 江舟走到江邺边上,抬手止住他抬刀的动作:“别吓着那姑娘。” 话音刚落,姚子瑜猛地往前一扑,飞快地抽出她腰间的匕首,横在江舟脖间,猛往后一退,带着江舟跟江邺隔了一段距离,呼吸急促,结结巴巴地威胁道:“你!你别……别过来!我,我不然……” 江邺神色微变,眉目间冷意更甚。 江舟轻轻叹了口气。 “姚子瑜。”江舟道,“你若下得了手,便杀了我。” 江邺神色一凝,斥道:“江舟!” 江舟:“造成江家灭门的,还有枯禅观,这是我欠江家的。如果你杀了我,就请你自尽。” 姚子瑜迟钝了一瞬,江舟忽然抬手一夺,抢去了匕首,转身扣住了姚子瑜,匕首抵在了他脖间:“那你说说,这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姚子瑜将两片嘴唇死死咬着,咬得发紫,却不吭一声,花鸢扑到江邺身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如果您要……杀了主人……就先杀……杀了花鸢吧……” 江邺斜睨她一眼,没有理会,江舟道:“你若真这么想,我大可以满足你。” “别!”姚子瑜终于开了口,结结巴巴,“你们放了她,江……江公子,我……我任你处置。” 花鸢“哇”地又哭了:“主人……” “吵死了!”江邺不耐烦地打断,“江舟,带他走。” 江舟点头,架着姚子瑜,转身走开,花鸢啜泣着爬起来,又要跟上去,却被江邺一把挡住。 江邺按着她的脑袋,蹲下来,冷声道:“我跟你主人,乃不共戴天之仇,我不杀他,天下人也要杀他,我准你来寻仇,前提是,你有那个本事。” 江邺起身离开,花鸢肩膀一抖一抖地小声抽泣,却没有再追上去。 出了应声谷,江舟放下了匕首,姚子瑜逐渐停止颤栗,却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江邺问:“你不怕他跑?” 江舟道:“我看住的人,跑不了。” 江邺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夜色已深,三人进了间客栈休息,江邺跟姚子瑜住了同一间房,江邺进了房,放下包袱就打算和衣而卧,姚子瑜局促地站在一边,看着江邺留了一盏灯,就着昏暗的环境睡下。 然而没过一会,门就被敲响了。 江邺一开始没理会,只听门外的人说道:“江邺,是我。”江邺就翻身睁开眼了。 “何事。” 江舟:“姚子瑜放我房里。” 江邺:“不行。” 江舟:“怎么不行?” 江邺有点不耐烦:“你当我看不住他?” 江舟的影子在门口停留了一会,走了。 江邺闭上眼翻过身去,说道:“柜子里应该有地铺,自己打。” 姚子瑜没吭声,僵直着后背挪到江邺的床帘之外,犹豫了半天,嚅嗫出一句话:“……江,江公子……” 江邺没说话,但姚子瑜听见被子动了一下,于是接着说道:“我……我爹做的事……当年,我不知情……但!但是,若我知情……我一定全力……全力阻止……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我知道……,我应该,应该替他受罪……父债子偿……天经地……” “闭嘴!”江邺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凌厉,“你若有愧,就地自杀,我不会拦你。” “你……你不杀我么……?”姚子瑜声音发颤,“你不恨……” 恨!怎么不恨!!是姚奇文亲手夺去了他的家,夺走了他的安逸,八岁开始,他的噩梦没有停过,他恨杀了姚奇文的人不是自己,他恨自己没有能力复家,他恨得咬牙切齿,想将姚子瑜当成他老子千刀万剐剥皮抽筋,恨意流淌在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血液,像一根刺,一块冰,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 哪怕死后万劫不复,堕入无间,从泥犁地狱走到烊铜地狱,也要报复姚奇文。 然而当姚奇文唯一的后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些仇恨却一瞬间被理智压到了心底。 他若真杀了姚子瑜,那岂不是成了跟姚奇文一样的东西。 谁都知道,整个姚家,整个花月涧,每个人都是姚奇文的帮凶,每个人都不无辜,唯独姚子瑜。 姚子瑜从出生开始就被扔到临州袁氏家中,从未见过姚奇文本人。直到姚奇文开始作恶,姚子瑜被袁家丢弃,一直流浪到姚奇文被杀。 姚奇文再作恶多端,也都跟姚奇文扯不上一丝一缕的关系。 但偏生姚子瑜张了一张跟姚奇文一模一样的脸,任谁看到都心中生恨,毕竟姚奇文当年残害的,是整个中州大陆的百姓,姚子瑜这些年究竟如何渡过,没人清楚,但必定不会安逸。 江邺不想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他已经为了仇恨活了十年,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仇恨本身。 江邺从榻上坐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姚子瑜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想死……但是若你杀我能够泄恨,我宁愿被杀。” 江邺:“想以死来摆脱愧疚?呵!” 姚子瑜心中一寒,不吭声了。 江邺又道:“我若将你送到两仪山,掌门并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前提是他不知道你去天堑谷的事。” 姚子瑜猛一抬头,倒吸一口冷气:“什么!” 江邺:“你知道天堑谷什么讯息,全部告诉我,我会让掌门从轻发落。” 第四卷 天堑谷(七) 姚子瑜心跳到了嗓子眼:“你怎么……” “我亲眼所见,如何?” “我……” “咻!” 窗外飞来一支箭,江邺闻声迅速拔起榻边的刀反击,但是来不及,在他出刀的一瞬间,姚子瑜的喉咙就被已经箭彻底穿过,“咚!”地倒下了。 “谁!” 江邺恼了,提刀而上,跟着窗外的黑影追去,然而跳出窗外,却什么人也见不着,房里再度传来“哐!”的一声,江邺咬咬牙,又不得不返回去看。 姚子瑜倒在地上,身首分离,那支箭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被刀砍出的切口。 门“哐”地被闯进来,江舟手里攥着匕首,进门就见江邺手里支着刀,穿着单衣,堪堪站在那里,窗门大开,夜风呼啦啦地灌进房间,江邺背对着窗,看不清他的神情,整个人俨然成了一道坚硬的影子,好像再大的风都憾不倒他 。 时机到了。 江舟的声音冷若寒风:“恭喜你,江邺,大仇得报。” 江邺动了。 “哐!” 江舟一道瞬移,闪到他身后,江邺拔起嵌在地上的刀,转过身去,挥刀又是快狠准地一击! 江舟瞬移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影子,又是“哐!”的一声,地板被砍穿了,楼下的骂声穿过切口窸窸窣窣地传上来,江邺拖着刀,缓缓向前挪动,眼底逐渐浮现厮杀的猩红。 江舟面无表情:“江公子,你就这点能力么?” 又是极快地一挥,刀锋利刃与月光相擦磨出极亮的白光,白光一闪,江邺的刀又扑了空,余劲带着他踉跄了半圈,江舟“唰”地出现在他身后:“不够快,还不够快。” 不知是哪个字眼激到了他,江邺手中逐渐浮起红光,他手臂上的脉络逐渐透着皮肉透出金红的颜色,从手臂一路延伸到脖间,他低吼一声,持刀一扬,刀锋带起火红色的雷电,“哐啷!”一声巨响,他旋着将刀劈了一圈,火电光噼里啪啦地在四周炸开,一路炸到房间四壁,一瞬间映亮了整个房间,然后“轰——”地将四周一圈的墙壁,炸了个对穿。 房顶轰隆隆地响,墙壁炸断了,房顶跟着往下塌了半丈,隔壁的尖叫声穿透了墙壁,江邺则微喘着气,支着刀站在原地,看着受伤的江舟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慢慢朝他走来。 她生生受了这一击,火电劈进她的骨肉,穿透她的身体炸断了她身后的墙壁,江舟身上,从左肩到右腰被炸得体无完肤,鲜血不断地流到不透水的下裙上,洒了一地殷红。她站不稳,走了两步,便支不住,跪倒在地。 江邺却上前,一把将她拽起,被牵扯到的撕裂开的皮肉疼得发麻,江邺拽着她,一把甩到椅子上。他一手支着椅子的后背,俯下身,声音发狠,却抑不住从肺腑里传透的颤抖: “江舟……你也有过仇恨吗。” 江舟漆黑如深潭的瞳色无所畏惧地将他收进眼底,江舟一时无言,并非不想作答,而是心中泛酸。 那一寸的心酸叫她开不了口,她怕一开口,就流露出自己的同情,连同怜悯、痛心、畏惧、哀伤……这些不应当在自己面上出现的情绪一起逃出来。 “为什么要逼我!”江邺眼圈泛红,恨意像决堤的江水汹涌澎湃,“你故意说出这些话,是想逼我使出碧炎血的能力,是不是!” 江舟手指颤抖了一下,攥紧了。 “我恨姚奇文,但我更恨这一身造就灾祸的血脉。”江邺“哐!”地将刀插进地板,声线恨得愈加狠厉,“你怎会不懂!!!” 江舟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她费力地支起身子,伸出因失血过多而僵硬冰冷的手臂,越过江邺的肩膀,艰难地弯动那十寸长的伤口,揽住了他的脖子。 “对不起。” 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栗,如水中游丝,细短,急促,不可捕捉,江舟话毕,眼里便落下一行滚烫的泪。 这是痛惜的泪,痛惜江邺难以释怀的恨,痛惜自己无法摆脱的宿命,虽说苦禅山上见过人世百态,却无法在此刻的江邺面前铁石心肠,她愧,愧自己的卑鄙,为了所谓的大道,要逼迫江邺拔出自己心里最尖利的那根刺,化作一把所向无敌的斩魔之刃。从头到尾,“恨”和“恨”,都由江邺一人承担,他们是落入神明手中笼罩劫难的网,永远地交织在对方的生命里,永远地相交和分离。 她迅速抬手拭干了自己的泪,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便昏倒在江邺的肩上,江邺跪坐在原地,身上倒着江舟,他没对江舟的话做出反应,只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许久许久。 ** 天堑谷内,抱着白猫的男人在石殿里踱来踱去,下人匆匆小跑上来,着急忙慌地通报:“大人!姚子瑜回来了!” 男人眯起细眼,刚想说话,就听门外一阵响亮的怒骂劈头盖脸地打进来:“李士能!你他娘的怎么办事的!谷里来了外人都不知道!!” 李士能不言,只见石门处走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他一把扯下面罩,接着骂道:“老子被江邺一路跟到应声谷,要不是及时叫替死鬼出来,早就被那小子剥皮抽筋了!!” 李士能视若无睹,抱着白猫走了两圈,悠哉悠哉道:“呦!小少爷,怎么被追踪的,心里没数吗?士能手上唯一能用的西邬族都死光了,你叫士能如何分身乏术啊——” 姚子瑜暴怒,上前一脚踹翻了李士能的石桌,瓶瓶罐罐碎了一地:“你他娘的少找借口!你手下没人?!放他娘的屁!!你若敢有下次,老子送你和替死鬼一道上西天!” 姚子瑜发泄完转身便走,李士能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子,人——贵有自知之明——” 姚子瑜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李士能收起笑容,怒“呸”了一声,随即一把将手中的白猫狠摔到地上,“喵呜!”一声凄厉的嘶吼,白猫头部着地,摔了一地的血。 玄英脑子里一混,这一摔砸裂了头皮,压断了耳朵,滚过身子的时候鲜血流进眼睛里,一阵刺痛,眼前只有朦胧的鲜红色,什么也见不着,耳朵里隆隆作响,听不见别的声音。 “完了。”玄英想,“完了,完了,完了……”意识逐渐流失,他头脑一片混乱,连最后求救的讯息也没来得及发出。 第四卷 天堑谷(八) 玄英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团在一方绒被里,它动了动脑袋,想睁眼,却睁不开,被蒙住了。 耳朵还在痛。什么也听不见,脑袋嗡嗡作响,有人把它抱了起来,它感觉那人的手厚实有力,很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抱着它呢…… 玄英想了半天,脑中一片混乱,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起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 那人揉了揉它脖子上的毛,然后又放下了,一阵寒风飘过去,玄英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不好闻,汗和皮革混在一起的味道,它扭动了一下身子,嫌弃地别过脑袋,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 它终于清楚了一件事, 它不仅瞎了,还聋了,还失忆了。 李士能放下猫,吆喝了一声“长焰鬼”,身边便拥上一个红衣黑帽的蒙面人。 “乌帕进西疆的地界了,去抓她来。” ** 两仪山。 孟冬打着呵欠走到严映身后:“严师兄,你起得好早。” 严映笑:“怎么,出门一趟累成这样。” 孟冬:“倒也不是……就是我那玄英师兄啊……真是不靠谱……要是严师兄你能出门就好了,你肯定比他们靠谱。” 严映沉默了一下:“……玄英办事有自己的一套,看起来是不怎么靠谱。” 孟冬:“可是他一整天都没有发讯息过来……” 严映抬头:“全无讯息?” 孟冬点头:“我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我传讯去问,也没有回应,不知道为什么。” 严映:“那便再等一天。” 孟冬:“还有,今日我看了公主的行踪,她好像又回到西疆去了。” 严映:“什么时候?” 孟冬:“今天早上的事。” 严映:“坏了。” 孟冬:“怎么坏了?” “秋亦瑟在哪里?”严映转头看向孟冬,“快联系他去找武穆乌帕。” 孟冬点头:“好,我传讯给他。” 他手中白光一现,一直透明的鸽子飞出窗外,一路下山,穿过数十座城池,飞快地落在了火云宗的金顶上。 秋亦瑟站在院落内,伸手一接,讯息便如雪花般在他手上散开,严映的声音随即入耳: 去西疆救回武穆乌帕。 秋亦瑟望了一眼遥远的西边,是一片青黄的天,他思索一二,进屋子背了琴出来,跳上屋顶一跃,便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武穆乌帕正行于去往天堑谷的路上,突然听“呜——”一声,眼前忽然放大了一张森白的骷髅脸,乌帕头皮一阵发麻,迅速往后退了两步,骷髅人披着个黑色斗篷,拽着跟藤蔓在她面前前一晃后一晃,顺带还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乌帕张手一挥,手甩出三枚飞镖,一镖集中了骷髅头,瞬间燃烧起来,火苗从骷髅头的眼窝里窜出来,黑烟一缕缕地冒丝,没一会,骷髅人便被烧成了灰。 乌帕快速走过,忽然感到身后来了一阵风,她忙往边上一闪,又一只骷髅头“呜——”一声从她身侧滑过,乌帕反应极快,再飞出一镖精准集中,又一只骷髅头被烧成了灰。 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乌帕迅速转身,长焰鬼手机一脸灰青,枯槁的人皮紧紧张在尖刻的脸骨之下,干瘪发皱的薄唇下一排细黑的尖牙,两只红眼又尖又长,双手指甲漆黑锋利黑长,他一手团着一簇淡紫色的火焰,另一只手上吊着几只晃晃悠悠的骷髅头,模样十分骇人。 “乌帕公主——欢迎回家——” 乌帕一手横在身前,手里蓄好了异火,严声问:“我哥哥呢!” “主人待他很好……”长焰鬼压低声,“不过……他已经不是你的哥哥了……他现在和我一样……永远地追随主人……” 乌帕心中一震:“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跟我回去就知道了。”长焰鬼扬起手中的骷髅头,飞向乌帕,乌帕手一扬,洒出一串异火,转身便跑,长焰鬼另一手迅速往前一推,紫火瞬间大涨,“轰!”地燃烧一地,迅速蔓延到了乌帕面前,挡住了去路。 长焰鬼红影一闪,冲向乌帕,就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琴声“噔噔噔”地袭来,长焰鬼感到身前有如长刀相挡,瞬间被逼地退去好远,琴波割破他的前身,皮肉顿开,却不流丝血,又一阵琴声,这一阵更加凌厉,长焰鬼清晰地看见了琴波锐利的亮红色直击而来,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穿透了他的身体。 像一把锋利的刃,生生将他砍成了整齐的两截。 乌帕被一把揽住,带上了天,顾不上看眼前人是谁,只觉得他在空中飞行的速度疾如雷电,风很猛,猛地睁不开眼,没一会就吹僵了脸,冷意贯穿全身,揽着她的人则一声不吭,全神贯注。 两人落在一个院落里,乌帕险些没站稳,她的卷发被吹地凌乱不堪,头饰也歪斜了不少,她转头去看救她的人:“多谢。” 秋亦瑟转过身来,淡淡道:“不必,我只是受人之托。” 乌帕:“那是谁……?” 秋亦瑟:“一个坐轮椅的人。” 秋亦瑟没说别的,唤人安置她休息,乌帕还想问些别的,他却已经走远了,乌帕忽然发现,他的手上满是鲜血,顺着走过去的那条道滴了一路。 秋亦瑟行至房中,只见秋景鸣站在他房中,一见着他,便走上前来:“又上哪去了?” 秋亦瑟绕过秋景鸣往里走:“没什么,出去遛弯。“ 秋景鸣立即发现了他的手伤,立即跟上去,一把抓起他的手,厉声道:“你又动火云琴了?!” 秋亦瑟:“小事。” 秋景鸣拉着他便往外走:“你当真是不要命。” 秋亦瑟:“瞧你说的。” 秋亦瑟最终被迫将自己的手指挨个包了个遍,秋亦瑟嫌弃地看着自己被包成蘑菇头的手指,哀怨:“大哥,你叫我怎么吃饭。” 秋景鸣:“命都不要了,还想着吃饭呢。” 秋亦瑟被押回了房,门口的守卫又多了十几个,秋亦瑟打算当晚就逃,要把他看在房间里,他一刻也呆不住,就在当晚秋亦瑟盘算逃跑路线时,秋景鸣又来敲门了。 秋亦瑟摊在摇椅上晃,两肩的金流苏随光而动,他凑着笑容,悠哉悠哉地:“景鸣公子,有何贵干。” 第四卷 天堑谷 (九) “少贫,来客人了。”秋景鸣按住了他的摇椅,“枯禅观关奚何,你认识,出来见人。” 秋亦瑟当即从摇椅上弹起来:“什么!真来了!” 秋景鸣挑眉:“我骗你不成?” 秋亦瑟忙冲出去,然而没一会就又折返回来,站到秋景鸣面前:“我,我头发乱吗?脸干净吗?这,这个法器是不是太扎眼了,要不摘下来……” “让你露个面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秋景鸣掰过他肩膀,按着他往外走,“上了议事厅,不要多嘴,也不要讲提亲一事,爹暂时还不知道,别气着他。” 秋亦瑟身板挺得笔直,一时紧张地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左脚右脚原地打架,差点把自己绊倒了,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走到厅堂,见着厅堂里上上下下一大伙熟悉的亲人后,才逐渐平缓了心态。 仲天干见着兄弟两人进了厅堂,笑笑跟面前的关奚何介绍道;“小姑姑,这便是在下两犬子,左边这是大的,秋景鸣,右边这位小姑姑也许见过,唤秋亦瑟。” 关奚何神色冷淡,扫了两眼站在堂下的两人,道:“不曾见过。但两位公子确实一表人才。” 她语气疏远冷淡,神情也几近冷漠,这种客套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实在过于违和,仲天干笑笑将话题绕回:“公孙观主高瞻远瞩,仁爱济世,小姑姑屈身来敝处指点,实乃火云宗之荣幸……” 散罢人,关奚何跟着下人去客房,秋亦瑟跟上去,叫住她:“关姑娘,等等。” 关奚何停步:“何事?” 秋亦瑟一时想不起要说什么,只能强行说起今天的事情:“……今天我去西疆救了武穆乌帕来。” 关奚何:“然后?” 秋亦瑟:“现在要将她安置到哪里去?” 关奚何:“两仪山。” 秋亦瑟:“好!” 关奚何“嗯”了一声,离开了。 秋亦瑟叹了口气,看着关奚何孤高的背影,回想起多年前在枯禅观待的那几日,他亲眼看见关奚何把师妹捉住的蝴蝶放飞,还朝着它们招手,那会他就想,这定是个内心无比纯善的姑娘。 然而这几日的所见,却越来越让他觉得,她不同了。 至少在明面上,她的冷漠已经将当初的她包裹成一个厚厚的茧,窥不见,也探不开。 ** 江舟在客栈整整躺了一个月,外伤内伤才算好了一半,这期间,她对江邺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江邺请了人来照顾她,但始终没有进门见过她,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她后悔那日跟他服了软,说了那声对不起,又后悔自己故意接下这一招,可是仔细想想,若是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受下这一刀。 除了这一身他憎恨的血脉,他什么都没有,她承认她还是心软了,还是想要和他共同承担,反正她知晓自己的命数,这条命不管怎么作,一时半会都死不了,然而江邺一片黑暗的前景,却让她始终放不下心来。 极端的情绪才能激发碧炎血的力量,那天那个程度,也才激发出这一招……虽然这一招实在够她受的——整整一个月下不来榻,十寸长的伤口,差点打进肋骨里,所幸没有伤及内元,休养了一个月,总算是能下榻走动了。 现在客房里没有人,江舟搀着桌角站起来,缓缓呼出一口气,生怕牵动伤口,她拢着里衣,四处寻自己的外衫,却寻不到,外面的圆桌上,却放着件折好的新衣裳,还是白衣,不过衣上绣着些银色暗绣,衣襟有银丝滚边,针脚细密厚实,很是精致。 想了想,她将新衣裳披上,推门出了去。 然而才没走几步,就见楼梯的转角上来一个人。 江邺手里端着新的汤药,身后跟着个低头苗腰的小二,两人遥遥望见对方,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江舟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江邺立即叫住了她: “江舟,你干什么去。” 江舟:“枯禅观。” 江邺一时语塞。 他将药拿给了小二,快步跟上,到她身后又刻意保持了距离:“你回去做什么。” 江舟不想他跟着,嘴不饶人:“我回家去,还有为什么吗?——哦,我忘了你没有家。” 果不其然,江邺没有接话,江舟接着道:“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出来没带钱,回头我会派人把钱送到两仪山。” 江邺脸色更黑。 江舟扶着把手,一路下去,江邺忍下怒气;“这也是你的计划么?!” 江舟:“水东岭的任务已成,我本就该离开。” 江邺:“水东岭的任务没有你一样能完成,墨鬼是关奚何除掉的,你一路跟着过来,究竟为的什么?” 江舟:“我贪玩。想见见世面。” 江邺:“不是因为我身上的碧炎血么?” 江舟:“看来你不止白眼狼,还这么自视甚高。” 江邺:“江舟!” 江舟没应,拢这外衫,一路走出了大门。 越来越冷了,受过碧炎血这一击,她的身体好像被打破了一层气罩,甚至有点受不住这普通的秋寒。江舟忍着透入骨髓的寒冷,心想,罢了,都是代价。 江邺收拾了东西,回了两仪山。 上山当晚,掌门便传他进书房议事。 掌门倒也不遮掩,开门见山说了姚子瑜的事。 那晚姚子瑜死在江邺的客房里,还是被一刀砍了脑袋,稍作想象就知道肯定是江邺干的,易承平平时忙于派中上下大小事物诸多,对门内弟子乏于关心,作为知道当年真相的一人,易承平觉得江邺杀姚子瑜情有可原,可直觉让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如果真要杀姚子瑜,江邺肯定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下手,十年的仇恨,若是真的没有理智,必然在第一时间爆发。 江邺:“人非我所杀。” 易承平闻言,心中稍有欣慰:“那是何人所为?” 江邺:“我疑他与天堑谷的势力有关,逼问他天堑谷一事,他还未说话,便被暗箭所杀,人我没有错追上,但是依照这么推,来者必然与天堑谷有关。” 第四章 天堑谷 (十) 易承平:“说起天堑谷,你们上次刺探,是一个月的事情,玄英留在那里当眼线,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传讯……” 江邺:“被发现了?” 易承平缓缓摇了一下头:“魂香未断,且烧得比以往还慢,说明现在他过得很安逸。但这么长时间没有传讯……” 江邺:“让我再去一趟天堑谷!” 易承平:“第一趟你们就没探出什么所以然来,没有必要再去第二次。” 江邺:“那玄英……” 易承平声色缓慢庄重:“大局之下……玄英目前的状态看似稳定,实则混乱……我们估摸不出他下一步的动向,天堑谷的势力,远比我们想的深广,这背后很可能会牵出整个魔界……” 江邺闻言,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魔界……?那太祖师的十二重御……” “十二重御确实能抵御很多东西,譬如两百年前的魔界之主……”易承平语气沉重不少,他叹口气,“但时过境迁……谁又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比太祖师更强的人?再者说当年,你爹若是真将横江一刀炼入了第十三式,,那一刀劈开十二重御,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邺沉默。 “话再说回来。”易承平道,“西邬族全族覆灭,天堑谷并未做出下一步动作,我有别的猜测,西邬族公主出逃险被抓,可见这两方势力已经离心,但既然西邬族公主已经留于两仪山,那她就是唯一的突破口。然而事情距今已有一个月,还没有人能从她口中问出任何其他的话。” 江邺:“这是为何?” 易承平:“在被秋亦瑟救回时,她被阴火烧伤了脸,且从孟冬那得知世子的现状后,一直郁郁寡欢。” 江邺:“除了她,便没有别的突破口么?” 易承平:“只能坐等时机,随机应变。” 江邺:“这样会很被动。” 易承平:“你想得太简单。” 江邺有点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枯禅观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也不说。” 易承平“咦”了一声,问:“说起来,那小姑姑怎么不在?” 江邺一听掌门提起江舟,脸色更差,他偏开头,像是丝毫不愿提及似的:“……回山去了。” “笃笃。”门外有人敲门,“掌门,严师兄求见。” 易承平道:“进。” 门开了,孟冬推着严映进来,严映本一脸淡漠,可一见着江邺,立马展开笑颜:“江师弟,你回来啦。” 江邺“嗯”了一声。 严映转头又跟掌门点头,易承平:“你倒是很少露面。” 严映笑:“所以弟子这番亲自出面,在掌门眼中,算不算得特别呢。” 易承平:“讲。” “那弟子便不绕弯子了。”严映顿了顿,“请掌门开启‘天下网’,全力搜罗魔界三魔四鬼。” 易承平:“据点已开,魔界危机我已告知仙门百家。但三魔四鬼已消失百年。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公主说的。”严映道,“刚刚问到的消息,天堑谷的势力确实与魔界有关,与掌门所猜想的差不多,统领天堑谷的人,他们尊称域主,我猜测是三魔之一,另外两魔各持一鬼在别处扎营安寨,这点我与明堂师兄讨论过,由太祖师留下的残卷姑且知晓四鬼身份。四鬼依火,风,水,金四行分别名为长焰,驱风,玄水,铜目,公主是为长焰鬼所伤,长焰鬼有阴火佑身,为不死不伤之躯,最为难缠。” 江邺:“听你此言,目前首要抓的是长焰鬼?” 严映:“抓他不难,但要不被他所伤,这绝非易事,阴火极寒极热,非常人所能承受。” 江邺:“如此看来,玄英是最适合的人选。” 严映:“不,最适合的人,在火云宗。” 秋亦瑟窝在软塌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丘!” 他揉揉鼻子,又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冷……冷死了……这不是才十月么……” 门外的下人敲敲门喊道:“公子,快起来洗漱,大公子来了。” “不去不去不去不去。”秋亦瑟把头蒙进被子里,“冷死了冷死了……” 门被“哐”地撞开,秋景鸣闯了进来,一把掀开他的被子,凉风嗖嗖地从肚子上刮过,卷走了最后一点暖意,秋亦瑟“哇啊啊!”一声弹了起来,一把抢过被子,裹着脑袋缩在角落,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有点闷闷的:“大哥!好大哥!让我多躺会吧!我保证不乱跑!” “今天是来叫你出去的。”秋景鸣道,“易掌门亲自下的传讯,要你亲自去抓长焰鬼。” “什么易掌门!那是严映出的馊主意!” “你去不去。” “不去!” “那关姑娘只能自己去了。” “什么?!” …… 秋亦瑟苦思冥想了大半路,终于想到一个可以跟关奚何讨论的话题,他故意拢了拢披风,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关小姑姑,苦禅山上的冬天冷吗?” 关奚何目不斜视:“嗯。” 秋亦瑟:“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关奚何:“我回山。” 秋亦瑟好不容易打开的话题又被堵住了,一阵沉默之后,秋亦瑟又试图打开新的话头:“烟城过年有灯会和烟花,很是热闹,若关小姑姑有空……” “我没空。” 秋亦瑟又语塞了。 关奚何忽然停下来,抬手拦住他,秋亦瑟停步,这才注意到地上的草有些被熏黑的痕迹,仔细一闻,空气里也有细微的焦味,大概是长焰鬼经过过此地,留下了痕迹。 “呜——”一声,身侧飞来一只骷髅头,秋亦瑟一转身,两肩的金流苏飞扬起来,流苏间飞出数片风刃,“唰!”“唰!”几声扫进骷髅头里,关奚何扬手飞出一枚冰刃,击落。 两人转身,只见眼前站着个黑帽红衣的人,说是人,却长得更像鬼,他张嘴,灰青色的脸皮像纸一样皱巴巴地扯起来:“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秋亦瑟“咦”了一声:“你不是……” “跟他费什么话。”关奚何抽出她那薄如蝉翼细若银丝的长剑,稍一凝气,深紫色的火焰便从手心一路滑到剑尖,长焰鬼一惊,甩手扔出一排阴火,“轰”地炸出一枚火弹,转身便跑。 第四卷 天堑谷 (十一) 关奚何往前一个疾冲,一个闪避躲过火弹,剑尖划过地面,将一地的淡紫色火焰哗啦啦地收齐,“轰!——”地往前一甩,阴火齐齐落在了长焰鬼身上,长焰鬼“嗷嗷!”地尖叫,迅速脱掉了外衣,关奚何却全然不给退路,再一个疾冲,闪到了长焰鬼面前。 她紫衣上摇着银色哑铃,羽毛轻飘飘地,像一簇簇紫色的小火焰在她身上燃烧,关奚何一剑飞刺出去,紫火飞快地穿透了长焰鬼的身躯,随之,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一团人高的火焰在原地飞快地跳动,惨叫声凄厉而尖锐,关奚何却没有放过他,扬剑,“唰!”地砍掉他的头颅,头颅已经烧成了一团火球,滚到地上连带着烧起了一片枯草,关奚何冷笑一声:“一个杂种,也配将阴火拿出来耀武扬威!” 她说话时咬牙切齿,像在泄恨,而后,她又挥下一剑,砍去右臂,又一剑,砍去左臂,再是左右上下一阵厮杀般的斜劈,片刻间,便将长焰鬼剁成了碎片。 尸骨带着紫色阴火在空中飘飘荡荡,如同落了漫天的羽毛,关奚何上扬的凤眸里带上了一抹血腥的杀气,她半低着头,站在四处弥漫的紫火之中,长发连同羽翼般飞扬的袖裙,令她好似是这片紫火中浴火的神鸟,风不止,这局涅盘便不会终止。 秋亦瑟站在原地,远远看着这场虐杀,他从来没有一刻像在此刻这样觉得,关奚何离他是如此遥远。儿时那个放飞蝴蝶的少女与此刻浴火拼杀的女子是两个人,他终于发现了关奚何眼里那种挥散不去的东西,跟江邺的眼神相似,又不同。 江邺的神情总是冰冷坚硬的,他有仇恨,而这份仇恨,让他活得越来越没有人情味,如果要拿一样东西去比喻江邺,那就是石头,碰谁谁碎的石头。 而此刻的关奚何,眼里燃烧的也是仇恨,不一样的是,这是一种报复性极强的,尖锐刺骨的仇恨,是一种只能在虐杀之中发泄出来的仇恨,是一种看遍人间百态鄙弃情爱以至无情无义的仇恨,一种不愿想起,无法放下,想之发狂,恨不能忘的仇恨。 “小心身后!” 关奚何身后突袭而来一阵强劲的刀风,“呼啦”一下把阴火刮得老远,甚至烧到了秋亦瑟脚下,秋亦瑟迅速一跃,跳到关奚何身边的树上,只见火场之中,站着个黑衣蒙面的瘦高男子。 他手中挥着个大长刀,刚收起一势,另一刀便“嗡——”地劈来,关奚何侧身一避,挑起一阵紫火,“哗啦”朝他那击去,那人急急收刀一避,将阴火打到了地上。 “来得正好!” 关奚何扬剑飞舞,剑势一起,她身后张起一丈高的紫翼,剑身阴火燎燎,她一掀长翼,整个人如同一只浴火之凤,剑尖扬起的紫火是她的头,火光熠熠有如日月之辉,一阵长啸之后,关奚何一剑截断了大长刀,深深刺穿进男人的心脏。 男人连叫都未来得及叫一声,一剑阴火贯穿了他的身躯,熊熊紫火在他周身燃烧起来,他周身冒起腾腾黑烟,没一会就被阴火烧成了灰烬。 “替死鬼?!” 关奚何震怒,一扬火翼,火翼化为万千火羽随风而散,秋亦瑟大喊一声:“住手!”,但是根本来不及,火羽落进漫山遍野,只一瞬间,山间的一阵风带起了所有的火势,整座山都瞬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火光冲天。 姚子瑜的逃脱之路全被阴火堵死,他走了几步,走不动了,火苗燎到他衣角上,飞快地烧了起来,他迅速拔起一剑将整块衣摆都砍了下来,又拿剑砍了道沟渠,将身后的火隔开。 “死女人,真狠。”姚子瑜一面骂道,一面拿剑开路,“又死了个替死鬼!长焰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士能也好意思叫我去救他!” 秋亦瑟跳到四下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树上:“关姑娘!你太冲动了!” 关奚何冷冷道:“真正的袭击者还在这里,给我时间,我会找到他。” 秋亦瑟:“我们的任务是抓长焰鬼,跟那个人没关系!” 关奚何:“鬼祟之辈,敢以替死鬼袭击,这是对我的挑衅!” 秋亦瑟:“找到又如何,杀了又如何?快收了火回去,这座天堑谷的门前山要是被烧了,那就是对三魔之一的挑衅!” 关奚何:“他最终死于我手。” 秋亦瑟掩面叹息。 关奚何将剑在地上画了一圈,收起一片阴火:“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他!” “关姑娘!” 秋亦瑟落到地上,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阴火挡住了脚步。关奚何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秋亦瑟咬咬牙,一个飞跃上前去,一把抓住关奚何,然后在空中踩了一脚,就往天上飞去。 关奚何面露愠色:“你放开!” 秋亦瑟:“不行!” 关奚何:“再不放开,我就砍了你的手!” 秋亦瑟:“不行!” 关奚何果真扬剑一砍,秋亦瑟偏是不放,硬生生受了这一剑,剑锋嵌进骨肉中,彻骨生痛,关奚何动作当即一滞,秋亦瑟趁此机会飞速夺剑,用尽左手最后的力气将关奚何掰到了右手抓着。 关奚何迅速又反应过来,怒道:“你是傻子吗!” 秋亦瑟冷冷道:“是又如何!你放火烧山,真当三魔是眼瞎的么!区区一个替死鬼就让你大开杀戒,这便是理智的作为么!” 关奚何:“那又如何!就算魔主现世再掀天下,也不需要你等操心!” 秋亦瑟:“什么叫我等?我火云宗在仙门百家位列第二,如何算不上人力?” 关奚何:“靠你们一群手握寸铁寸金的凡人么?真是笑话,枯禅观救世从不取弱者,尤其你这等靠法器傍身废柴之躯!” “凡人如何!你何以如此蔑视凡人!除去修为根基,你便不与凡人相等了么!” “如何相等?!”关奚何冷笑,“无知!自大!愚昧!无情无义!” “偏见!” “你也与他们同样!”关奚何挣开秋亦瑟,夺回剑,“虚情假意,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擅作主张!若非任务傍身,我关奚何此生都不想再入人世!” “关奚何!” “滚远一点!再烦我,我就先杀了你这碍眼的!!” 第四卷 天堑谷 (十二) 孟冬推着严映一颠一颠地,一路到后山的净水池,却不见常在这钓鱼的君止白。 严映:“君公子到哪去了。” 孟冬:“听说是到枯禅观去接弟弟了。” 严映“哦”了一声,感叹道:“山上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孟冬:“你不担心玄英师兄吗?” 严映:“相信你玄英师兄一向聪明机敏。” 孟冬:“……是吗。” 经过上次的同行,孟冬十分觉得,如果把玄英师兄扔到街上,过不了几天就会成为流浪猫。 一道绿影晃进视线,孟冬小声道:“是武穆公主!” 严映:“把我推过去。” 孟冬推严映往前走。 严映对着乌帕的背影招呼了一声:“尊敬的公主,早上好。” 乌帕转过身,她的妆容比以往的浓很多,但仍盖不住她脸上的倦色,虽说阴火的寒热已经祛除,但这一个月来病痛的折磨着实令她憔悴不少。 “严小道长。” “严映不修道法,不学阵形,不习功体,是个闲人,实在算不得什么道长。”严映笑道,“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乌帕道:“严小道长,再谦虚就虚伪了。” 孟冬小声道:“啧,终于有人看出来了!” 严映:“诶~公主这么说可太直接了,这么多年,我也确实没给两仪派做过什么贡献,倒是麻烦我师弟天天给我推轮椅,浪费他好些修习的时间。” 孟冬忙道:“不不,不浪费。” 严映:“诶?你前几日不是还跟我抱怨……” 乌帕插嘴道:“既然这样,以后推轮椅的事就由我代劳吧。” 严映“咦”了一声:“公主……” 乌帕:“既然是来这里将功折罪的,便不能当闲人,孟冬小道长还需专心修习。” 严映笑:“推轮椅是很无趣的事。” 乌帕:“你更无趣。” 严映语塞。 乌帕走过去,孟冬十分自觉地让开了位置,乌帕扶着轮椅,问:“还没问过,严小道长因何而瘫?” 严映:“摔的。” 孟冬点头:“就是正殿上那座最高的哨塔,失足摔下来,差点把命摔没了。” 乌帕:“真奇怪。” 严映:“怎么奇怪。” 乌帕:“我看你不像会失足摔倒的人。” 严映当即笑了笑打起了哈哈:“谁都有不谨慎的时候。” 乌帕:“你不会。” 严映顿了一顿,手指抖了一下:“公主,中原有句话叫人无完人,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要是有,那这个人岂不是很惨。” 乌帕也停顿了一下,道:“严小道长坐了十年轮椅,也曾经觉得自己惨过么?” 严映装模作样叹口气:“嗯~很惨,每日每夜都在懊悔,为什么那天那样不小心……” 乌帕:“你果真是好虚伪,严小道长。” 严映“哈哈”几声:“有失必有得,虽说没了走路的能力,但多了个轮椅和我日夜作伴,往后都不会觉得孤独了。” 孟冬:“喂!我不是人吗!” 严映看了眼孟冬,孟冬气鼓鼓地:“这十年跟你说话最多的不是我吗!一个破轮椅,有什么好作伴的!” 严映:“诶——诶——别生气嘛,小师弟,没有这轮椅,我就真的寸步难行啦——” 孟冬“哼”了一声:“也是玄英师兄不在,你还能在我这逞口舌之快!” 乌帕:“玄英还没有消息?” 两人点头,乌帕又问:“为什么你们不担心。” 孟冬:“我们的门人在出任务前都会烧一柱魂香,魂香不断,人就没事,玄英的香烧得很慢,说明他现在不仅安全,还过得很安逸。” 乌帕:“魂香需要什么才能做成?” 严映:“你想看世子现在怎么样了。” 乌帕:“我希望他死了,但我也希望他活着。” 严映:“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他接触过的东西,以及他的生辰八字。” 乌帕:“请你们帮我……” 严映笑:“这是自然,对我们而言,这是小事,师弟,去香室。” 三人一路从后山回来,走到香室。 香室不大,乌帕推着严映进去后,过道里便容不下第三个人了,香室的墙上是一排排的香炉,下层放着符纸,中间放着原香,整座香室昏暗无光,但四处都是温软的木香,很是好闻,中间有一张最大的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香和符纸,严映往桌子里面的空位指了指:“麻烦公主推我去那里面。” 乌帕将轮椅转进去,严映转身在后面的柜子上取了一张新的符纸和一根新的香:“公主请拿出月光石。” 月光石和写好的符纸放在一起,香插进香炉里,严映略施小法,符纸凭空点燃,严映便用符纸的火点燃了魂香。 魂香点燃了,严映道:“看来他还活着,” 话音刚落,魂香就忽然剧烈燃烧起来,香体快速下滑,没一会,香就烧到了底。 乌帕蹙眉:“这是为什么?” 严映:“这……” 乌帕:“直接说。” 严映托着下巴,难得面露难色:“这是……跟人共享了生魂链啊……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乌帕:“什么意思?” 严映:“意思就是,世子现在跟别人是生命共同体,而且不止一个人,依着这燃烧的速度来看,至少有三个人。哦——” 乌帕:“你明白什么了?” 严映:“一个月前他们四人出任务,隔天只有孟冬一个人回来。他描述了当时见到武穆世子的情景,前面不部分我已向你转述过,你可记得?” 乌帕:“记得。” 严映:“当时有一句话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他知晓玄英身份后,跟他说,你可以复仇,可以折磨我,但千万不能杀了我。但是我并不认为世子是怕死的人。现在来看,他的生魂链一定是跟一个在意的人连在了一起,公主,方便将你的生辰八字也告知我吗?” 乌帕:“好。” 第二炷香点上了,果然比第一炷燃得慢些,严映道:“看来跟他共享生魂链的人之一,是你。” 乌帕沉默了一会,问:“那依你的猜测,第三个人会是谁。” 严映:“这就不清楚……” 乌帕打断他:“严小道长,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 第四卷 天堑谷 (十三) 严映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 乌帕推着严映往外走:“你实在太喜欢说谎了,所有你下意识回答的话都不能相信。” 严映:“那可惨了,看来我以后还是少说话的好。” 乌帕:“比起你说话,你不说话的时候更危险。” 严映大笑:“我一个坐了十年轮椅的瘫子,又能做什么坏事。原来在公主眼里,严某的形象是如此败坏。” 乌帕:“别想绕过话题,第三个人是谁。” 严映:“你们的域主,或者是三魔之一,总之是那个一直牵制着你们的人。” 乌帕:“怎么说。” 严映:“因为他知道西邬族的公主与世子已经反叛,而你已经逃脱,依傍了两仪派这个势力,他便想以世子来牵制你,或者想以你牵制世子。我相信你们都是可以为大义牺牲自己的人,但却不一定愿意牵扯到对方,所以他强行让世子共享了自己的生魂链,又为了防止你们两个活着对自己造成威胁,于是又将他的生魂链共享到自己身上,由此可见——他确实是个聪明人,但是是个聪明的胆小鬼。” 乌帕:“呵!” 严映:“这个办法很好,世子为了你不会自杀,也不会杀他。我还有一个猜测,世子只知道你们的生魂链被共享了,但不知道域主也同样共享着,世子留在那一定是想找机会杀了他,所以哪怕是玄英去救他,他也不会愿意回来。” 乌帕:“能想办法将这条讯息传进天堑谷吗?” 严映:“没有。这条讯息也没有意义,你们三个人共享一条生魂链,域主死,世子就会死,你也会死,世子如果清楚了这一点,依然会为了你不下手。” “如果我们的死可以除掉这个魔头,我们愿意牺牲。” 严映摇头:“域主绝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无法靠近。让我想想……你们西邬族的族人身上都有一种灵纹,是叫‘阿穆达誓约’吧。” 乌帕:“没错。” 严映:“据说‘阿穆达誓约’之间有感应,哪怕主人死了,两个灵纹互相之间靠近也会有感应,孟冬说看见武穆世子的时候,他的手臂受伤了,我猜测受伤的地方是‘阿穆达誓约’,域主破坏了他的灵纹,我想,现在就算武穆世子站在你面前,你也感应不到,所以只要他能把世子妥当地藏起来,你就永远找不到他。这一点看来,他还是很有远见的。” 乌帕冷冷道:“我早先便觉得他不对劲,哥哥还一直为他辩解!他当年确实救下了我们的族人,但我们也献出了火毒之术,进犯中原也是他的命令,我们都听了。但这次进犯却让我失去了我所有的族人,要说恩,我们都报完了,现在我们与他,只有利用、欺骗、背叛的仇恨!” 严映:“他是不是很虚伪。” 乌帕:“十分虚伪。” 严映:“你刚才也说我虚伪,转头却还是将心里话说给了我听,你就不怕我也只是利用你么?” 乌帕:“你不正在如此么?” 严映哑然。 乌帕:“方才无缘无故你为何来找我说话?一个月前,我被你们的人救回,回来后每个人都问我天堑谷的事情,我都没有回答,只有你不问,只专心为我疗伤,你确实虚伪;与我‘交心’了一个月,你假装问起哥哥的事,我知道,你到底还是想要知道天堑谷的事情,你在这一个月与我讲九州大陆的故事,讲枯禅观,讲两仪山,讲历史,讲道德,讲立场,那个时候,不管出于什么,为了天下大义,我都必须得说,你确实虚伪…… “整天脸上挂着笑,难道你心里当真开心么?你的师兄失踪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当真不担心么?你太虚伪了。域主虚伪在假装有情,你虚伪在假装无义。” 严映:“你说错了,我确实无义。” 乌帕看向他:“你说什……” 话音未落,严映手中的短剑就插进了乌帕小腹中。 乌帕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震惊,然而震惊过后,便是了然于胸的坦然的笑,再是释然,再是欣慰,她缓缓伸手握住严映握刀的手,染了一手的血,她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了,窒息感从腹腔蔓延到咽喉,干巴得紧,她缓缓跪下,缓缓将头倒在了严映的膝上。 严映慢慢松开握剑的手,却没放开乌帕握着他的手,他素来灰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血色,他看着倒下的乌帕,眼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挚的哀愁来。 “刚才有句话,我没来得及说。”严映的声音干涩低哑,“世子无法对他尊敬的公主下手,因为他爱你……但我可以。” “再见,尊敬的,西邬族武穆王氏,武穆乌帕。” …… 姚子瑜砍了一路的地,满头大汗,一身泥灰,他怒气冲冲地跑进了天堑谷,对着石门就是一阵左劈右砍,好一阵发泄后,才恼火地收剑进门。 进谷后,忽然一只手一把将他拽到边上,姚子瑜正烦躁着,这用力的一扯差点给他衣领扯断了,正要破口大骂,那人一手给他嘴捂住了。 姚子瑜刚想挣脱,人已经被强行拖进石门里,门一关上,一只白猫就横冲直撞地窜到他腿上,一挠,挠断了他的玉佩,姚子瑜暴怒,抬腿就要踩它,它就又“嗖!”地窜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士能低声道:“今天给我把你那臭脾气收起来!域主心情不好!你给我小心点!” 姚子瑜闻言,只得将一肚子气生生咽了下去,李士能又低声警告:“我松手了,你别乱喊!” 姚子瑜用力点头。 李士能缓缓松开他,姚子瑜一重获自由,立马就冲着白猫奔去,扬起剑就要砍,李士能立马跺了跺脚,白猫迅速往这一窜,“咻!”地钻进他怀里。 “死小子!你敢动它!”李士能低吼。 “这瞎猫老子迟早有一天给它炖了!”姚子瑜不敢大声,气势却无比汹汹,他发狠地盯着白猫,字句咬牙切齿。 “你炖他我给你炖了!” “少给老子假惺惺的!它还不是你摔瞎的!” “吵什么吵!域主要来了!”藏在黑暗处一个人低声斥道,“李士能把你那瞎猫藏起来!小心域主迁怒!” 门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姚子瑜立马收起了剑,李士能拍拍白猫的肚子,白猫十分听话地钻进了暗处的石窝里,“吱——”一声缓长的开门声,石门大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了整个石洞。 第四卷 天堑谷 (十四) “拜见域主。” 洞里三人挨个跪下,男人沉步走近,没有叫他们起来,只一步步走向最中间的高座。 “姚子瑜。” 男人的声音威严而雄厚,一出便充斥在整个石洞中,姚子瑜不敢抬头,快速应声道:“在!” “天堑山是谁烧的。” 姚子瑜忙道:“是枯禅观的关奚何!” “长焰鬼呢——?” 姚子瑜心下一慌,声音忽地就结巴了:“被,被被关关奚何烧死了。” “嗯——?” 男人一声沉吟,惊得姚子瑜冷汗直流,黑暗中的另一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人立即出声解释:“关奚何是纯阴火种,长焰鬼会被烧死,不在意料之外。” “那便由你折罪。” 男人一张手,手里便逐渐冒出黑气来,李士能立即插嘴:“域主,是属下情报不足,贸然派姚子瑜前去才致如此。属下认为应再派玄水前往烟城抓捕关奚何,为长焰鬼雪耻,也是给人界立威。” 男人冷笑一声:“姚子瑜,本尊给你机会将功折罪。” 姚子瑜立即道:“但听域主吩咐!” “杀了严映,两仪派那个坐轮椅的。”男人道,“李士能去玄水殿找玄水,把关奚何给我活捉回来!” “是!” “是!” ** 火云宗。 秋亦瑟很晚到家,下人见着他回来,忙上前迎接:“小公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大公子等你多时啦!” 秋亦瑟:“他又找我什么事。” “关小姑姑一直没有回来,大公子听说她不会武功,很是担心小公子的安危。” 秋亦瑟:你管这叫不会武功? 秋亦瑟被关奚何赶走之后,从另一条路走到的烟城,他又困又累,实在没什么心思再与兄长讨论关奚何,于是摆摆手说:“你就说我累了,现在已经歇下了。” 下人忙拉住他:“小公子!关小姑姑要是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您就去跟大公子报备一声吧!” 秋亦瑟:“她死不了,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他一把将下人的手甩开,只听前方一声低斥:“秋亦瑟!无礼!” 秋亦瑟略抬头,只见秋景鸣披着件藏青色的斗篷,颀然屹立,自带威严,他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疼,密密麻麻曼布至全身。 “景鸣公子。您是景鸣公子,是火云宗的领军,是秋家未来的继承人,您高大威严……”秋亦瑟缓缓道,“在我面前也是如此吗?” “我还是你兄长。”秋景鸣面不改色,随即张手遣散了周围的下人,走下来搀住摇摇晃晃的秋亦瑟,“你受伤没有。” “没有。”秋亦瑟张手要推开秋景鸣,却发现推不开,只能烦躁地叹口气,“你真是好烦,我干什么你都要管,爹都没你管得多。” “没受伤怎么……你喝酒了?”秋景鸣皱了皱鼻子,“爹怎么不管你,你以为你这一身价值连城的护身法器是怎么来的?” “好好好。”秋亦瑟晃了一下脑袋,脸冲天,瞅见了头上的满月,“喔……今天是满月,哥哥,你快看。” 秋景鸣拉着他往屋里走。 “就知道管我……什么时候给你找个媳妇……最好是凶点的……好好管管你……” 秋景鸣没理他的疯言疯语,一路将他拉到了屋里,秋亦瑟大概是酒劲上来了,没有精力说话了,他脑袋垂下来,高马尾垂下来挡住他的脸,秋景鸣一把将他扔到榻上,拉起被子盖到他脸上,没再管了。 秋亦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天还没亮,但他听得见门外的动静,奴仆在扫地,婢女在给花园浇水,厨房熬粥的烟气已经从烟囱里冒出来,经过他走廊的下人走路都蹑手蹑脚,但秋亦瑟仍听得见鞋底碾在地上摩擦沙石的声音。 头很痛,眼睛很困,但是脑子里是清醒的。他挨着墙慢慢坐起来,迷蒙着眼睛,在脑中搜寻起关奚何的动静来。 片刻之后,他一个激灵,从榻上整个人弹了起来。他慌慌张张下床,但是头重脚轻,他还没看清自己有没有踩到地上,整个人就从榻上摔了下去。 “咚!” “嘶……”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门外的下人忙冲进来,见秋亦瑟狼狈地趴在地上,忙过去搀扶,秋亦瑟动作迟缓,手被摔麻了,整个人都因为宿醉而使不上力气,他一面被扶起来,一面自顾自念叨:“喔……老了……” “小公子,奴给您去厨房要碗醒酒汤。” “不用不用。”秋亦瑟连忙摆手,“我清醒……清醒着……你,那个……告诉我兄长……去玄水殿……救关奚何……喔……不不对……传讯给枯禅观,应该让公孙观主救……啊也不对……人是在我这丢的……我们负全责才对……” 他以为自己头脑清晰,然而说出的话却前后不着调,逻辑混乱,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去……那个什么山,那个什么,两仪山……对,告诉两仪山的掌门……江舟在他那……公孙观主肯定会叫她去救人,这样刚好……” 一旁的下人听得一头雾水:“小公子,您您说清楚,是去两仪山传讯吗?可府内现在最快的传讯只有大公子会……” “那那先告知他……”秋亦瑟着急忙慌地,开始急躁起来,“我用不了传讯!快让他告知两仪山!叫江舟去救关奚何!” “好!好!奴这就去!” 下人放下他跑出去了,秋亦瑟被这么一放,就又被摔到地上,后脑勺又是一撞,秋亦瑟吃痛,嚷嚷道:“倒是先给我扶起来呀……”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道:“喔……也不用太着急……关奚何那能耐……一时半会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 关奚何被关在冰室里。 冰室的冰壁上一直有水流下来,关奚何被迫站在最中间没有水的地方。这里是玄水鬼的地盘,而玄水刚好会消耗她的阴火能量。 遇到玄水鬼的时候,关奚何本想打不过便跑,或者引到火云宗去围杀。但转念一想,玄水是四鬼之一,头上的势力是三魔,与其逃跑不如假装被抓,她身上有秋亦瑟的云夹,秋亦瑟一定会发现她被抓,他必定将此事告知枯禅观,再不济也会先通知江舟,以此掌握玄水殿的地点。而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探玄水鬼的底,若有机会再探到第三个魔的位置,那…… 第五卷 玄水殿 (一) 门开了,关奚何微抬起头,是个小鬼,他开了门,便离开了,关奚何明白这意思是叫她过去,于是跟了上去。 走廊很黑,小鬼走过的地方却被带起一串蓝幽幽的鬼火,关奚何尚能看得清路,走到宽阔些的地方,就见玄水鬼坐在冰座上,一身雪白的狐裘,穿着毛茸茸的鹿皮鞋,里衣是水蓝色的锦缎,上面还有精致的虎纹刺绣,脸生的十分白净,五官标致,乍看竟还有几分英俊,坐在冰座上翘着二郎腿时,活脱脱是个冰雪种族的纨绔小王子。 “方才没仔细看,还是个美人姐姐。”玄水俯下身子,睁大了润亮的眼睛,“才在玄水殿待了这么一会就要走了,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鬼主,域主已经等了许久了。”一旁的鬼使者上前道,“赶紧送去吧。” 玄水躺倒在冰座上,嚷嚷:“域主怎么这样啊,求人办事连声谢谢都没,张口要抓人,闭口要送人……” “鬼主,卫渺娘娘还在域主手上。”鬼使垂首苗腰,“域主刚才传令说,用卫渺娘娘换她。” “咦,他这会倒是大方起来了。”玄水哼了一声,颠了颠放在右腿上的脚,“我要她做什么?卫渺放在他那,他也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会不想伺候人了,随手再扔给我,当作顺了我的人情?想得倒美。” “鬼主……” “让他想好了条件再找我,滚吧。” 鬼使抬头看了眼座上的少年,一副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模样,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深鞠躬:“是。” 鬼使出了门去,玄水走下冰座,刚想说话,关奚何倒先开了口:“卫渺娘娘,那位妖族最后的王后吗?” 她说话间里里外外透着冷意,虽为阶下囚,语气形态却从头到尾不卑不亢,好似这座玄水殿的主人是她的,而她正在审问这个比她还矮了一寸的少年。 玄水摊了摊手:“你这人好无趣,上来就问关键问题。你这让我怎么接。” “卫渺娘娘嫁妖族王族玄氏,有一子。魔主被杀后,妖族无魔族寄托,一百多年后绝迹,卫渺娘娘大作为唯一的血脉,在现今三魔重现时再度被重视。其子为三魔之一所救,顶替玄水鬼一职……” “打住打住打住!”玄水立马叫停,然后牙疼地咂了下嘴,挠了挠下巴,“你全说了我说什么,真奇怪,前面的内容好说,九州历史肯定有写,但是后面的你怎么知道的?” 关奚何:“猜的。” “啧!脑子真好使!我爹要有你一半聪明啊,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玄水给关奚何扬起一个大拇指,表达欣赏,“既然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想一个条件,一个能从天堑谷那老头那要来的最好的条件。” “我拒绝。”关奚何道,“要我帮忙出谋划策,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你要什么诚意?”玄水站远了,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为了保证不伤你,我连玄水锁都没给你上,你还要什么诚意——不会是叫我杀天堑谷的人吧!……嗯,那也不错,我很乐意。” “这个条件先放着,我日后再跟你说。” 玄水:“你最好现在说吧,比如要我带你去吃最后一餐什么的,玄水鬼是个守财奴,我的库房里有很多钱,可以让你大吃一顿,或者来一次痛快的消费,这些都很简单,你们人族不就有‘断头饭’这种传统吗?天堑谷那老头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相比,我简直就是正人君子,至少我怜香惜玉优待囚犯,你不知道西邬族的那个骄傲又漂亮的公主任务失败后,直接给她扇了一巴掌,啧啧,他怎么下得去手,美人啊,是要用来呵护的……喔……说到哪了……??” 关奚何:“……”他废话怎么这么多。 玄水:“总之你不说,这个便宜可就白占了。” “这对你来说是个有利条件。” 玄水:“哦——也是。那你说吧,我该提什么条件。” “让他帮助你上位。” 玄水当即睁大了眼睛:“美女姐姐,这可是以下犯上,我怎么敢啊。” 关奚何拿她黑白分明的眼冷冷督向他,不屑和质疑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你在说什么废话?你不想篡位?” 玄水挪到小鬼身边,小声说道:“你说这个美女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一肚子心眼啊……” 小鬼冒冷汗:“啊……这……” 玄水:“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关奚何:“……” 玄水:“我要是上位了,打不过他们,被另外两个老东西弄死了,岂不是你坐收渔翁之利?” 关奚何:“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有这个想法,就有这个能力。” 玄水:“要是天堑谷的老头子不同意怎么办?” 关奚何:“那你就放了我。若我猜得不错,四鬼之中只有你能抓我,若你不能用我得到想要的东西,我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当然,你也可以一怒之下杀了我,因为我浪费了你的心力。但我死后,阴火会烧尽你的玄水殿,你自己掂量。” 玄水:“我还小,不懂事,你别骗我。” 关奚何:“若我算得不错,你应该已经快两百岁了。” 玄水:“妖嘛,就是会活得久一点……卫渺娘娘这样的已经好几千岁了,这么算来,我难道不小吗?诶,顺便问问美女姐姐今年几岁?喔……用人族的话是什么来着,‘姑娘芳龄几许?’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让我猜猜,应该二十多一点?我听说你还有个师妹,喔……我见过她,是比你小些,不过也漂亮——你别瞪我!她没你漂亮……” 关奚何不耐烦地抬起下巴抱起双臂转过头。 “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吗?”关奚何冷漠地打断他,“还是这两百年你没人说话,太寂寞了,逮着个人就要说个不停。” 玄水“啊?”了一声,脸上顿时冒出委屈的表情:“你也觉得我啰嗦……啰嗦吗?” 他眨巴了下眼睛,竟然掉出颗眼泪来。 第五卷 玄水殿(二) 关奚何自持杀伐果决,见遍世间百态,一身运用自如的阴水阴火决,对任何事都可说无所畏惧,任何情况下也能临危不乱,但此时此刻玄水这颗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眼泪,着实给她吓了一大跳。 关奚何后退了两步,张口打算威胁,竟有些结巴:“你……你哭什么!好歹是妖族王种,能不能像点样子!” 边上的小鬼见状纷纷慌忙下跪,磕头认罪,慌张的求饶声此起彼伏,关奚何见玄水还在低头抹眼泪,眼睛鼻子都哭红了,他本就不大,五官还没完全长开,看着差不多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这哭得太真实,像是真的伤了心,着实有几分惹人怜爱,关奚何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满脑子在想三个问题: 要哄吗?怎么哄?这到底真哭还是假哭???? 她只相处过两个比自己小的人,一个是自己以前的弟弟,还有一个就是江舟。弟弟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哭过,他最常做的表情是在得到爹娘偏爱后得意洋洋的笑……而江舟,那就是个怪胎,完全不能跟正常人相提并论。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别哭了!”关奚何措辞了半天,只想到这句话,“我不会哄人,要哄,你,你,你,哄你的鬼主去!” 她随手拎了几个小鬼到自己身前,小鬼更加手足无措,除了“求饶”二字,什么别的字眼都蹦不出来。 “我,我不哭。”玄水抽抽搭搭地,“我想吃糖……他,他们说……吃糖,人就高兴了……” “我没糖。”关奚何不假思索,“你,小鬼,你买去!” “我们没见过糖……我们……”玄水说着又开始抹眼泪,“糖长什么样子……我,我不知道……呜呜呜呜……” “……你这……”关奚何不耐烦了,“你想怎么样!这不行那不行!还要我带你买去不成?!” “好!”玄水立马停止哭泣,扬起红通通的,满是泪痕的脸,两只眼睛想是水洗过的黑宝石,“美女姐姐,带我去!你刚才答应了!” 关奚何感觉自己被耍了:“不去!!” “你刚才自己说的!不能言而无信!” 关奚何:“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敌对关系。” 玄水:“在将你交出之前,我们是联盟啊。” 关奚何:“……” 玄水:“就去一趟集市,很快的!” 关奚何:“……” 玄水:“去吧去吧,这不影响你我的计划,吃个糖而已。” 他说着上去一把抓住了关奚何,关奚何刚想挣脱,却觉玄水的手在发挥玄水的力量,禁锢住了阴火的能力,完全令她使不出力气挣开,她心下生奇,原以为他只继承的了玄水的鬼主之位,却不曾想他也继承了玄水的能力。 这小孩,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呢。 ** 江邺这几日刀练得更勤了,以前吃饭还能见着个人影,现在他直接不吃饭,饿了在后山摘几个果子充饥,他的日子里除了练刀还是练刀,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他离开后山山顶那一块地,严映和玄英甚至打起了赌,谁能用自己一句话就让江邺从后山下来,谁就要请谁吃一个月的饭。 这天总算是山上来了个“新朋友”,孟冬一路大呼小叫地蹦进了严映的房间,开门就张牙舞爪地大喊:“我有办法让江师兄下来了!” 严映放下手里的书,笑着看向他:“哦?” 孟冬哈哈大笑:“那个江小姑姑回来啦!我这就去告诉他!他一定会见!” “哎——等等,你确定他会因为这句话下山吗?”严映笑,“推我一起过去,若你叫不下来,我再用我的一句话叫他下来。” 孟冬叉腰:“哼!这句话你没机会说了,不过……我会让你体会,失败的感觉的!严师兄,这辈子你还没体会过失败吧哈哈哈。” 他走过去推严映,严映道:“确实没有体会过,毕竟在跟你打的一百七十三个赌里,我赢了一百七十三次。” 孟冬“哼”了一声,推开门:“那这第一百七十四个赌,我可赢定了哟。” 江舟坐在议事堂里与三位长老讲话。 易承安:“已经数天过去,不知公孙姑姑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江舟:“无需担心,师姐有自己的计划。” 易承安:“三魔四鬼的消息可有?” 江舟:“玄水殿已经换主人了,玄水鬼杀了他的魔主,顶替位置成了新的三魔之一。但这个玄水鬼的能耐也不可小觑,他是两百年前妖界王族玄氏唯一后代,同时继承了玄水鬼的能力。不过很好的一点是,三魔四鬼已经去了两鬼,并且我们已经掌握了三魔之一的信息。” 易承平:“公孙观主对此有何决策。” 江舟:“现在下决策为时尚早,首先我们并不知道谁有能力杀玄水,其二,我们怀疑,两仪山里有内鬼。” 座上三人同时互相看向对方,一直沉默着的阳止开口了:“这一点,掌门其实也有怀疑,但内鬼做得太天衣无缝,我们没有办法将他查出来。” 江舟看了阳止一眼,也是摇了摇头:“对,没有任何依据,抓不出内鬼,但是严映出事,确实十分蹊跷。” 易承平:“公孙观主是如何得出如此结论的?” 江舟:“几位长老应该清楚枯禅观每年会定时放出探听事物的灵物,前几日我们便探到了两仪山内有人在往天堑谷放讯息,不过这个讯息很严密,我们查不出是来源于谁,内容是什么,这恐怕要得益于贵派无懈可击的封印之术。” 易承平:“是本掌门的疏忽。” 江舟:“这条讯息是发于严映杀武穆乌帕之后,讯息发出后的第三天,严映就遭遇暗刺,这很难让人不怀疑。” 易承安疑道:“武穆乌帕已经是天堑谷的弃子,死了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为何要不远万里派人来杀?” 江舟:“也许是她身上还有什么能牵制天堑谷魔主的东西,这点,恐怕要问严映本人了。” “各位长老,打扰了。”严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吱——”,门开了,一个陌生的绿衣女子扶着严映的轮椅,站在门外。 第五卷 玄水殿 (三) “天冷了,快进来吧。”易承安道。 严映拢了下上衣的毛领,唇色有些惨淡,看着虚弱不少,他转头看见江舟,还不忘调侃:“江小姑姑来了,看着比上次有人气儿些,果然还是在人间待久了……” 江舟看着他身后的女子:“两仪派不是不收女弟子么?” 严映:“喔,这大约是湎州的难民,一路逃难到这的,脑袋受了重伤,不记得以前的事也找不到家人,便收留下来了。” 那姑娘微微躬身,两手交叠放在胸口行礼:“蔷薇见过各位长老姑姑。” 江舟沉默地看着蔷薇,好一会才挪开视线。 “蔷薇毕竟不是门内人,就不要行礼了。”易承平道,“总要找别处安置,严映,你应该知道两仪派的修习功体不适合女子。” 严映:“不放这里,难道放在火云宗么?” 易承平:“那你是怎么想的。” 严映:“毕竟我遇刺时,她也被牵连到了,让她一个人走,反倒会成为一个忧患,不如就放在身边,两仪山这么大,应该养得起第二个闲人吧。” 易承平:“……” 易承安:“罢了,随你怎么安置,掌门是希望你心里有数。” 严映笑而不答。 江舟:“你来这里是要解释你杀武穆公主的原因么?” “这是小事。解释不解释其实没有区别,总之我虽然遇刺,却没死成,天堑谷的魔主应该很生气,现在我们做的事情,只能是两个目的。一个是惹他更生气,还有一个就是拖着事情,不能让他出手,这要取决于各位长辈的想法,是否已经有办法对付魔主——我猜测你们没有,是不是?” 江舟:“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 严映:“因为我发现天堑谷的魔主将自己、武穆摄提格,和武穆乌帕的生魂链都连在了一起,以武穆摄提格为中心。魔主必须死,而我希望损伤可以最小化,所以杀了公主,魔主发现后会立即断开生魂链,这样起码保住了武穆摄提格的生命。” 江舟:“你怎么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把武穆摄提格杀了。” 严映:“魔主在发现公主生魂离体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断开公主和世子的魂链,要么断开他和世子的,但是这样世子和公主会一起死。魔主从头到尾都不希望世子死,否则在知道公主叛逃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将世子杀了,世子一定对魔主有利用价值,所以魔主一定会选择断开公主和世子的魂链。” 江舟:“魔主会不会因为失去对世子的控制而断开魂链,这里也是两种情况。” 严映:“他很怕死,但是武穆摄提格不怕。如果他真的不断,那他就会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将武穆摄提格交给一个不会杀他的人。” 江舟:“这个人已经死了。” 严映点头:“所以我说……这个问题我就是解释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没法做任何举措。” 江舟:“但我们对魔主的可知信息实在太少了。” 严映:“可惜玄英……” 江舟立即打断他:“在枯禅观,失联超过一个月的蝴蝶会被我们远程击杀,同样的,如果我出任务一个月不传讯息,姑姑就会亲自下山杀我。” 严映:“失联并非意味着叛变。” 江舟:“如果现在玄英回来,你又能做到他跟你解释的每一句话吗?” 严映笑:“我的师兄,我当然相信。” 江舟:“是吗。” 严映:“如果小姑姑是我,又会选择相信吗?” 江舟:“不会。” 易承安插嘴道:“小姑姑,不必与他争执。他就爱跟人辩嘴。” 江舟将脑袋转回来:“二长老,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总之现在不宜有任何行动,一切情报都由枯禅观提供,两仪派的动作……” “砰!” 门又开了,一阵料峭的寒风呼啸吹进房里,蔷薇转了个身,给严映挡住了侧面吹过来的风。 严映:“江师弟,你怎么这么晚。” 江邺走进来,远天蓝的两仪校服冒着白生生的寒气,他神色严峻冰冷,像是表情千年岿然不动的雕像,他举起手中的锏,冷冷开口:“接着。” “江邺!无礼!”阳止呵斥。 江邺没有理会,竖着锏将它扔过去,江舟立即张手接住,一把站起:“出去打。” 然后两人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阳止还想制止,却被易承平拦住: “小姑姑都同意了,我们就不要干涉了。” 两人走上了两仪山最大的擂台,众弟子看见动静纷纷前去看热闹,枯禅观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们自然也想知道枯禅观出来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江邺抽出长刀,重重落在地上,江舟端详了一下锏的构造,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要一年才能铸成么?” “铁铸生的效率一向比嘴快。”江邺道,“你放心,断不了。” “那便从第八式开始吧。”江舟道,“如果今天这一场能让你突破第十式,我回去便有了交代。” 江邺握刀侧手,率先扩大护元阵,浑身真气快速涌出,很快,刀间雷光毕现,江邺倒握长刀,扬手飞劈出一击,江舟斜身一避,顺势将锏长长一递,架住了江邺的下一势,然而江邺重刀势压之大,直接将江舟一把撞带到了地上。 江舟顺势在地上滚了一圈,锏齿卡着江邺飞划出一道了亮眼的光弧,紫光一现,江舟一锏下压,刀锋从锏齿滑出,江舟迅速下俯身子,驱着锏尖飞速向前刺去! 江邺一刀落空,迅速侧身一划,数枚雷炮从光弧间飞击出,江舟火速往后一退,旋身挥舞锏,一把将飞到身前的雷炮一把打回去。 “轰!” 雷炮在空中炸开了。 一轮过,江舟冷声道:“第八式你还没有出。” 江邺:“护元阵需要激发。” 他闪身一击,紫光耀目,刀身霰出一片雷星电火,刀风重若泰山,轰烈若排山倒海,江舟听得江邺一声“破!”心知这一刀当硬接,才能使他再出第九式,于是沉气凝神,真元暴涨,一锏上凝聚了全部真气,再听得重重“当!”一声,一圈沉重的紫色光弧轰然炸开,一下炸平了四周的看台,炸飞的石头和碎裂的木头碎屑落了一地,四下看热闹的弟子都不得不往后退了好几步。 “三师弟,你怎么还拆看台。” 人还未到声却到了,严映被推着出来,他仍是堆着一脸的微笑,和和气气地抱怨。 第五卷 玄水殿 (四) 江邺的刀架着江舟的锏,江舟双手持锏抗下这一击的余力,忽地,江舟一个起身,猛地卡住江邺的刀刃往上一带,“咣”一声摩擦,火光四溅,江邺迅速退刀,江舟却迅速逼上,反着将锏往上一转,松手,锏斜着一转,握住,锏身已逼近江邺肩处,江舟斜下一刺,锏尖便划过了江邺的肩脖处,而江邺的刀在江舟飞刺的一刹那上滑了出去,同样在江舟的肩脖处划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两人见了血,同时收住了手。 两人都握住武器往后退了半步。江舟道:“你的第八式变强了。” 江邺:“你抗住了。” 江舟:“嗯。” 江邺:“第九式,要不要看。” 江舟:“来。” 江邺持刀重重回旋,忽然扬力,自上而下一斩,将刀沉沉插进地面,“轰——”紫电金光雷炮齐齐成圈打出,气场激得炸倒了一片观战的弟子,擂台从插入点往外四分五裂,随后轰然而散,江舟旋身一跃,避开了这一击,锏身白光一闪,江舟直直向前击去,直取江邺! 江邺拔起刀,浑身真气溯流回手,他废寝忘食这些日子里都在练这一式,横江一刀第九式·啸,这一刀威力与前几式不同,需要先释出巨能,再吸收回刀体,力量全数吸到刀锋,再斩出时的力量便是可控且沉重绵长的,能穿透一切阵法结界阻隔,重创人体至肺腑五脏,四肢百骸,但这个效果却不是现在的江邺能用出来的。 江邺一阵啸斩,紫弧飞击而出,江舟正正一挡,锏身发裂,沉击穿透锏体直击江舟深处,江舟迅速大起内阵,将这股快速蔓延的重击从身体里,打出去,她浑身发着白光,一手撑着锏站在地上,感觉到内阵只轻轻巧巧一个膨胀,就将这阵重击弹出去了。 “嘭!”攻气在四周飞炸开来,江舟安然无恙站在原地,江邺还站在强流绕成的风里,衣袂飘扬,人却纹丝不动。 “就到这吧。”江舟看着他,缓缓道,“你现在还没到第十式的时候,先练好第九式再说吧。” 江邺:“我不想用它。” 江舟:“不想用,也要用,这是属于你的传承,你的责任。” 江邺:“没用碧炎血,我已经练到第九式了。” 江舟:“我承认你的天资很好,但你别忘了,江氏的所有功夫都出自拥有碧炎血的功体上的。” 江邺冷冷道:“我说了,我不需要!” 江舟垂着锏,走到他面前:“我不想与你争执,不是因为我理亏,而是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争论的意义。刚才这一式,因为没有碧炎血的辅助,完全没有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你现在连伤到我都做不到,又谈何报仇?” 江邺:“姚奇文已经死了,我不需要报仇。” 江舟:“那你整天拼了命的练刀,又是为了什么?” 江邺:“我只想传承横江一刀,让它成为天下第一刀。而且,我不需要依靠血脉。” 江舟:“你的进度已经很快了,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还没有你这么强,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同样拥有碧炎血的血脉,也在偷偷练横江一刀,他天赋不好,但他愿意利用血脉,所以,哪怕他再慢,也迟早有一天超越你。” 江邺:“他是谁!” 江舟:“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但是我知道,他不姓江。” 江邺眼神一凛,瞬间杀气四起:“那我现在就杀了他!” 江舟:“你这样不公平,为了证明没有碧炎血的血脉可以传承横江一刀就将竞争伙伴杀掉么?这不正好证明了你的不自信么?” 江邺寒声道:“那我不杀他,他也不可能超越我。若让我碰见他,我会与他用相等招式比拼,你会看见他的失败!” 孟冬把四处摔倒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都扶起来,跟严映埋怨:“他们打架我们遭殃,你就坐这看热闹!” 严映笑道:“孟冬师弟,你现在可是欠我一个月饭的人,说话和气一点。” 孟冬气恼:“为什么我说江小姑姑回来了他没反应,你一说江小姑姑要打架他就跑下来了!” 严映:“江邺是武痴这件事人人皆知。” 孟冬:“我还以为他对江小姑姑多少有些不一样。” 严映:“也许吧。如果真要说在他眼里谁比较不一样,一个是君止白,另一个应该就是江小姑姑了。” 孟冬:“为什么?” 严映:“因为现在只有这两个人打得过他。” 孟冬:“玄英师兄也打得过,郑师兄也打得过,如果严师兄你站得起来,也许也是打得过的……” 严映:“诶——你这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 “打得过还得愿意跟他打啊。”严映笑道,“我坐在这,还跟你聊聊天说说笑,这要是江邺,只会拔起刀问你要不要跟他打一架。” 四分五裂的擂台上面已经没人了,江邺和江舟并行着往外走,孟冬奇道:“我没看错吧,刚才他们不是吵架了么?” 严映:“江邺脾气这么好,怎么会这么容易吵架?” 孟冬:“师兄你是怎么看出来江师兄脾气好的……” 严映:“那我们做个交易吧。” 孟冬:“谁要跟你交易!”跟你交易我肯定吃亏!! 严映:“你去江邺那拔一根头发给我,他要是不发脾气,我包你一年的饭。” 孟冬心动了:“真的?” 严映笑:“你要是能做到,什么都可以给你。” “那我要你那个玉佩!”孟冬指着他腰间的一块桃形玉佩,眼睛亮亮的,“行不行?” 严映眼里闪过一丝迟疑,转而,他便笑道:“可以给你,不过给了你,可要好好保管。” 孟冬兴高采烈:“当然了!!我这就去拔!” 他一蹦一跳地奔向江邺。 原本兴致冲冲,然而当他与江邺走得越来越近,他的兴致就越是消减…… 江师兄身上就是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冷酷气息啊……孟冬心里犯怂,就因为这,孟冬从十年前见过江邺开始就没跟他讲过话…… 十年前的江邺哪怕只比他大三岁,也总是一副冷漠阴郁的模样,现在的江邺虽说少了几分阴郁,但给人的冷漠感却是真真切切的,孟冬就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江邺的背影像块千年的冰雕,随时散发着令人退却的生冷气息。 孟冬正愁着怎么开口,江邺忽然就转过身来,一双眼锋利得像刀子,直勾勾地扫过来,孟冬本就心虚,这么忽然过来的一盯,吓得他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第五卷 玄水殿 (五) “你跟我很久了。”江邺的言语间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气,“什么事。” 江舟也转过来,不说话,也看着孟冬。 孟冬被两个人这样盯着,立马就开始后背冒汗,他结结巴巴地,眼神飘忽,小声地说道:“江……江师兄……您能……拔一根头发给我吗?” 他的声音因为心虚越来越小,讲到后面几不可闻,江邺却还是听见了,他抬起一边眉毛,冷声质问:“你要头发做什么?” 江舟眼珠一转,立马就想到了什么。 孟冬大气不敢喘,心里开始懊恼,为什么不直接拔了就跑,但是那样会不会挨打啊……可他要是把严师兄卖了,那块玉佩是不是就不作数了?……啊!!!他要怎么说!!!!…… 江舟抬起手就从江邺的马尾里拔了一根头发下来,江邺脑袋被迫往后一仰,吃痛“嗷!”了一声,转而江舟手里就捏着一根长发了。 江邺低吼:“江舟!” 江舟:“一根头发都舍不得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抠门?” 江邺气,但碍于孟冬在,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概是基于“大难不死”的心态,孟冬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连忙给江舟鞠了好几个躬:“谢谢!谢谢小姑姑!” 江舟淡淡笑了一下:“你不要怕,他脾气很好的。” 孟冬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只顾着连连点头,江舟看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和圆圆大大的眼睛,心中生出几分怜爱,于是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孟冬将头发小心翼翼地团在手里,兴奋地跑向了擂台,擂台人已经散完了,严映则还在原地等着,孟冬一路小跑过去,将头发展示给了严映看:“你看!” 严映接过头发,露出一个丝毫不意外的笑:“不错。” “你就不问我是怎么拔下来的吗!” 严映摇了一下头:“过程不重要。” “我要说我要说!”孟冬兴奋得不得了,“头发是江小姑姑拔的!我看到江师兄很生气的,但是他憋住了!江小姑姑还说,江师兄脾气很好,叫我不要害怕……” “是这样啊。”严映闻言,眼里滑过一丝促狭的笑,“蔷薇,回房吧。” 孟冬忽然觉得不对劲,忙把双手摊在严映面前:“玉佩!玉佩呢!” 严映一脸疑惑:“什么玉佩?” 孟冬心里一凉:“你说的!用江邺的头发换你的玉佩!” 严映接着疑道:“什么头发?” 孟冬忙去扒他的手,果不其然,头发不见了。 孟冬要急哭了:“你说的!要我去拔江师兄的头发……呜呜……你说换你的玉佩……你答应的……呜呜呜呜……” 蔷薇插嘴道:“严公子……” 严映道:“我说的是,我要你拔头发来换我的玉佩,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头发是江小姑姑拔的。孟师弟,是你先作弊的喔。” 孟冬一时语塞,而后直接蹲下来嚎啕大哭。 严映道:“不是你拿到的东西,就不是你自己的,更不能拿来做自己的筹码与别人交换……不说了,该吃饭了罢……蔷薇,走吧。” 蔷薇推着严映走了,孟冬还蹲在原地哭。随着轮椅越推越远,严映能听见的哭声也越来越小,等到差不多听不见的时候,蔷薇说话了: “这块玉佩于严公子很重要么?” “也许算吧。”严映拿起玉佩,摩挲着上面的圆润的桃形,“这是那个我素未谋面的娘留给我的。听说桃子意味长寿……大概是因为我父亲身体不好,便将长寿的意愿寄托到我身上罢。” “那严公子的双亲是……” “都已故了。”严映道,“我对他们没有什么记忆,我只记得父亲将我送到两仪山后不久,就病逝了,掌门来告诉我死讯的时候,我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几天后,掌门将父亲的一封迟来的遗书送到我手上,看完这封信,我就不慎从了望塔上摔下来了。” 蔷薇:“严公子为什么对师弟这么上心?” 严映:“你如何看出我上心?” 蔷薇:“严公子以前应该还养过一只猫吧。” 严映:“你如何知道的。” 蔷薇:“严公子的轮椅滚轴里,有很多猫毛,严公子,这只猫去哪里了,你想念他吗?” 严映心逐渐沉了下来,他沉默了好一会,淡淡一笑:“你很聪明。” 蔷薇:“你也很聪明,严公子。但你不诚实。” 严映笑道:“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说过我。” 蔷薇:“她说得对。” 严映跟她打哈哈:“哈哈……你说孟冬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蔷薇瞄了他一眼:“估计又去找江公子拔头发了。” 孟冬哭得抽抽搭搭地,他抹干眼泪,颤颤巍巍地敲响了江邺的门。 江邺开了门,一股寒气从门里灌出来,冷得孟冬直打了个哆嗦。 江邺见到他,也是稍稍诧异了一下,问:“你来作甚?”、 孟冬豁出去似的,说话虽然还是因为哭过的后劲听起来磕磕巴巴地,但没有上次那么心虚:“江师兄……可以再给我一根头发么?” 江邺一阵脸黑。 孟冬见江邺不作回应,又问了一遍:“可以么……江师兄,你要是给我……我请你吃一个月……” “拿去。” 江邺手里躺着根长长的头发,此时静静地摊在孟冬面前。 孟冬有点受宠若惊,犹豫着要不要拿,江邺不耐烦了:“不拿我就扔了。” “要!要!”孟冬忙伸手一把拿过,一脸的感激涕零,“江师兄你真好!我,我请你吃饭,一个月的!” “不用了。” 江邺打断他:“一根头发而已,我没这么小气。” 孟冬探着了点江邺的杆子,立即忍不住往上爬:“是……是因为江小姑姑那么说吗……” 江邺脸更黑了:“与她何干?” 孟冬立马被打消了积极性,脸上情绪立马垂丧下来:“啊……” “如果一定要你帮什么忙的话。”江邺说着走了出来,关上了门,“带我去找严映,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第五卷 玄水殿 (七) “好!好!”孟冬连连点头。 严映才落笔写方子,孟冬就来敲门了。 他没有停笔,也没抬头,蔷薇去开了门,孟冬还没进来,江邺就率先进了门。 “是江师弟啊,请坐。”严映写好了方子,递给了蔷薇,“帮我去把药抓来吧。” 蔷薇接过方子,离开了。 孟冬还捧着头发,他小步走到严映面前,将头发放在了纸上,严映没说别的,将玉佩解下,递给了孟冬。 孟冬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他没有表现得太高兴,因为江邺还在现场,他抱着玉佩,小心紧张地溜出门去,还不忘将门关上。 “江师弟应该不需要我招待吧。”严映抬起头看向江邺,不客气地笑笑。 “我只是来问你些事。”江邺道,“刺杀你的人,你有没有看清他是谁?是不是四鬼之一?” “不是。”严映道,“他蒙着面,我看不出,但看功夫路数,确实不属水火金风中的任何一种。”严映道,“不过他的招式,倒是很像一个人。” 他抬眼又看向江邺,眼里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我原本并不打算告诉你。他的招招式式,都像极了江家的横江一刀。” 江邺眼皮一跳,唇线绷紧了:“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严映笑笑:“告诉你了,让你去天堑谷找他挑战么?” 江邺:“……” 严映:“你特意前来,不会只是问这个问题的吧?” 江邺:“内鬼是谁?” 严映:“为什么问我?” 江邺:“你把孟冬和蔷薇都叫走了,不是为了说这个么?” 严映叹口气:“我确实不知道,也猜不出,这个问题江小姑姑也许是知道的。” 江邺:“连怀疑的人都没有么?” 严映:“二长老门下能接触到我的弟子,除了孟冬,还有一个人。” 江邺:“为什么不怀疑孟冬?” 严映:“我相信他。” 江邺:“另一个人是应钟?” 严映:“你知道他的身世么?” 江邺摇头。 严映:“没有身世的人,最好利用。” 江邺站起身,走到严映面前:“不如将计就计。” 严映:“现在的我们不适合动身。” “我只是将主动权放在我们手中。要利用好现下每一个可利用的条件,制造暗刺之人可动的时机。” 严映:“你说得这么直接,就不怕隔墙有耳?” 江邺:“有的条件,就是诱人到让人明知故犯。” 严映笑而不语。 孟冬又来拍门了:“严师兄!江师兄!长老叫你过去。” 江邺:“我推你吧。” 江邺推着严映一路走到议事堂,堂内只有二长老和三长老,严映先开口问道:“为何只有两位长老在此地?” “结界有异动,掌门去看了。” 江邺:“二位长老有何事交代?” “这一趟要严映亲自出马了。”易承安面露忧色,“不过……可能要江邺你陪同前去。” “要去何地?” “火云宗。”阳止道,“火云宗忽现邪阵,仲宗主和数万军士都被困在阵中,陷入祭灵之灾。这一趟我会同去,严映要负责恢复被祭灵的军士,江邺辅助我。” 江邺毫不犹豫:“好。” 严映的眼神在阳止上停留了许久,又看向了江邺,再落到了地上,神色意味不明。 “消息是刚刚发出的。事不宜迟,你们先去准备吧。一刻钟后便出发下山。” “是。” 江邺答应得很爽快,行了礼后便离开了,严映还坐在原地,没有离开。 孟冬正要上来推他,严映抬手制止,问:“阳长老,此番严映的同行恐怕会拖累行程。” 阳止道:“两仪派的书,你看得最多,疗愈之术,也只你最熟练。” 严映沉默了一会:“……阳长老高看严映了,父亲高超的医术和母亲绝佳的武艺,严映不能顾全,这些年在两仪山当无用的闲人,实在有愧。” 阳止:“你要立功,这便是机会。” 严映神色哀伤:“那此番下山,严映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长老觉得拖累了行程,可以不答应。” 阳止:“讲。” 严映:“双亲故亡已十载,严映却一直未有机会祭拜,甚至不知尸骨何处,严映想此番下山,去寻一寻他们的故地,在故乡为他们立一个衣冠冢。” 阳止似乎有所动容,他远远凝视了严映好一会,半晌,才低声道:“已经十年了啊……自你摔下了望塔后……你便没有提起过此时……是三师父疏忽,竟将此事忘记了……你想去,那便去吧。处理完火云宗的事,让江邺和孟冬陪你走走。” 严映:“多谢三师父……三师父,此番出行,严映还希望带上一人。” 易承安:“这……两仪山内还有谁能调动?” 严映:“十三师弟,应钟。二师父,你忘了,应钟是与我同一天上的两仪山。” “喔……是那孩子……他今年几岁了?好像比你小一两岁,怎么会忽然想起他?” 严映:“严映这些年算不得交上什么朋友,除了孟冬,能跟我说说话的也就是十三师弟了,十三师弟说过,他母亲远在长云岛独居,碍于路途遥远,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严映想着将他带上,让他去一趟长云岛见见母亲。” 易承安:“想去便去罢,只是长云岛常年涨雾,海路不好走,叫他走得慢些。” 阳止:“那便准他独自下山,不必与我们同行。” 严映微微躬身:“严映代替十三师弟,多谢二位长老。” ** 关奚何手上拴着玄水链,站在一边,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穿着白狐裘的少年在摊位上画糖人,偶尔听见他“咯咯咯”的笑声,便不耐烦地转过头去。 玄水这是拉着她上街的第六天了。玄水向域主提出助他上位的要求,域主答应了,现在的玄水是玄水殿真正的主人了,那个还不知姓名的魔正被域主关押在天堑谷谷底,域主要求七天内向玄水要关奚何,玄水答应了,然后照常天天拉着关奚何上街胡吃海喝。 “美人姐姐!你看这个公鸡像不像!像不像!” 玄水举着糖画给关奚何看,眼里映着亮亮的灯光,神色是十分虔诚的期待。 第五卷 玄水殿 (八) 关奚何面无表情:“好。” “美人姐姐说好肯定好!”玄水笑得灿烂,他把糖画塞进关奚何手里,“那这个就送给美人姐姐吧!” 关奚何生冷的表情略微松动,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怔住了一下:“……我,不吃糖。” 玄水:“为什么不吃糖?” 关奚何没答。 她没吃过糖。 那十二年间,别说是糖,她连一口热饭都没吃过,集市上的叫卖摊子与她而言更是可望不可即,而入了枯禅观后,她每日都在苦练阴火,枯禅观已经满足了她能吃得饱饭的夙愿,吃糖这种奢侈的事情她早已忘在脑后,然而当这个儿时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一切太过不真实。 她没吃,一抬手用玄水链一把将玄水拽过来,玄水趔趄了一下,关奚何冷冷道:“已经第六天了,你还要玩吗!” 玄水悠悠迈着步子:“死之前多玩两天不好么?” 关奚何:“天堑谷的威力能镇压他七天,你便要用掉这七天吗?” 玄水:“用掉就用掉,反正坏的不是我的气运,谁叫他允诺我七天?这不摆明了要我占这个便宜吗?喔……他可能不太了解我,以后他就知道了,跟我这种人商量事,不能留有余地,不然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关奚何:“……” 玄水:“……你在听吗?我说到哪来着?这样的话……凭月天说不定不会杀你,虽然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但是做事还是很有脑子的,你的纯阴火种是你最好的筹码,要是你能忽悠他逃出来,玄水殿可以考虑收留你……” 关奚何:这小鬼在打什么算盘?? 玄水:“本殿就是看不惯那死老头张狂的做派,揭恨云比我还讨厌他,虽然揭恨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现在更惨,他应该没想到他最讨厌的两个人合起来把他关起来了吧!!” 关奚何:“你这两个名字,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玄水:“你想知道第三个魔的名字吗?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这个人从来不讲废话……” 关奚何:你讲的废话还不够多吗?? 玄水:“我知道很多魔界的事,都可以告诉你,你也可以将这些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揍他们,我不是魔族人,我不关心他们,我也不怕被他们揍,嗐!谁小时候没被揍过,听说人族的很多孩子小时候都会因为不听话被打,不过他们的爹娘总是美名其曰教育,都是屁话,爱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下手打?美人姐姐,我说得对吧!” 关奚何捏紧了拳头:“……对。” 玄水大概是听出了她言语间的真挚情感,于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美人姐姐要是真的活着回来玄水殿,我一定好好待美人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美人姐姐的机会的。” 关奚何冷哼一声:“莫说大话。” 玄水:“这可不是大话,大话那是没有能力的人说的,当然,没有美人姐姐的帮助,我也无法顶替揭恨云的位置,虽然这是暂时的……所以啊美人姐姐,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不然我这位置坐不稳。” 关奚何:“接回揭恨云你便杀了他,从此相安无事。” “那怎么行!”玄水一声惊讶的怪叫,“凭月天都打不过揭恨云,我怎么杀得了他!” 关奚何烦了:“没有他的能力,还想取代他的位置么!” 玄水揪着关奚何的袖子摇了摇,模样有点委屈:“可是我就是不喜欢被他控制,美人姐姐,你有办法的吧!!” 关奚何重重出了一口气,一把甩开他:“如果他在你们面前拥有绝对的实力,那么任何计划都无法在他身上实施!” 玄水追上去:“也不算绝对!另一个魔主可以打败他!只不过要他出手帮忙,可能不太现实。” 关奚何终于听到了第三个魔的讯息,于是脚步稍稍慢了下来,微微侧耳:“若他有那个实力,也许可以扭转局势。” 玄水:“另一个魔主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揭恨云叫他绛,可能因为他老穿绛色的衣服?我不知道唉……绛不是个好说话的家伙,他住的地方没人知道,也很难联系到他,连魔尊都很难叫动他出门,他只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关奚何:“你们三魔四鬼,不都是这样么?” 玄水:“那不对,美人姐姐你别误会啊,我跟他们可不一样……长焰鬼贪生怕死,驱风鬼嚣张跋扈,铜目脾气古怪,相比之下我玄水简直不要太正常,至于揭恨云,就是个千年老龟,比谁都能憋,凭月天就是在他面前把他嘲讽得一无是处他也半句不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我见着他脸都绿了,硬是一个脾气都没发出来!!我都替他着急!!!” 关奚何:“这就是凭月天打不过揭恨云的原因。” 玄水:“咦,这怎么说?” 关奚何:“人界修行看心性,心性不沉稳,便难稳住修习的心态,若一个人连看完一本剑谱的耐心都没有,又如何练得出一手好剑。” 玄水笑:“美人姐姐,你今天的话终于变多了。再讲讲呗!” 关奚何:“我就事论事!” 玄水:“那我也想听,既然对于修习,人间有独特的一套见解,那美人姐姐看看我,你觉得我心性如何,又能修炼到何种地步?” 关奚何扫了他一眼,动了动冷淡的眉目,转过头去:“助纣为虐者,无需算测。” 玄水:“这怎么叫助纣为虐,我助了哪个肘,又虐了谁?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地活着。” 关奚何脚步一顿。 自由地活着。 “你不想自由地活着吗?”玄水极其认真地问道,“如果你想,那就留在玄水殿。我会让你得到自由。” 关奚何:“留下来,做你的剑吗?这也算自由?” 玄水:“你们人族的规矩都很可笑,父亲养育儿子,儿子便要听他的,师父收纳徒弟,徒弟便要听他的,不论师长叫他们干什么,只要忤逆了,就会被扣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啧!当人真麻烦,你瞧瞧魔界的人多自由!我与三鬼是同级,但从来不互相听从调遣,三魔同为魔尊做事,互相水火难容的同时还都敢逆反魔尊……长焰鬼为了报仇与你私会,被你砍得连渣都不剩,回过头来天堑谷没有一个人为他难过,这是自己的找的死,没人需要负责,也没人替他伤心……这不好吗?” 这便是理所当然的无情无义和自私自利。 关奚何:“我帮助你。又能得到什么?” 玄水:“三魔级别虽在魔尊之下,但行事却从不受拘束,想干什么干什么,那么你做客玄水殿,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关奚何:“当真?” 玄水笑:“那是自然。玄水殿绝对是世上最自由的地方。你留在玄水殿,我会把最高的地位拱手让人,玄水的钱随便用,去买漂亮的衣裳,买好吃的,买好玩的,没事了包个戏园子听听……心情不好就杀几个小鬼,左右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有人要杀你,你与我说,我一并给你解决……” 关奚何:“若是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玄水:“还能考虑,这么自信能逃脱天堑谷?” 关奚何:“我若能逃脱出来,也许已经被剥离了纯阴火种,这样一个废人你也要收留,那我当真是看不起你。” 玄水一阵喜悦:“这么说,美人姐姐现在还是将我放在眼里的了?” 关奚何:“你也就比别的小鬼话多些。” 玄水又揪住关奚何的衣袖:“没有纯阴火种又如何?美人姐姐照样可以带我上街买糖画。这件事整个玄水殿——哦不,整个魔界都没人能做到吧!那群住在地底下的怪东西土包子怎么可能吃过糖这样的人间美味,他们就会吃生肉人骨,整天想着屠戮人世统治世界,一群执迷不悟的猪脑子!” 关奚何:“……” 玄水晃了晃关奚何的袖子:“他们哪里有美人姐姐好看,哪里有美人姐姐懂得东西多?” 关奚何忍无可忍:“我有名字!” 玄水偏头,睁着漂亮的眼睛:“你不告诉我,我只能这样叫你了。难道你要我像别人那样叫什么姑娘吗?真俗气!” 关奚何再次无话可说。 玄水:“这就到玄水殿了,美人姐姐,今晚要好好睡,要是明天凭月天验货不满,我就完啦!” 关奚何:“你会怕他?” 玄水:“我还是个孩子啊!!!!” 关奚何:真是够了…… 两人刚进门,一个小鬼就慌忙凑上来,险些与关奚何来个对撞,玄水一把将关奚何往后一推,站到小鬼面前,冷哼一声:“看点路!” “你倒是逍遥快活,人间的好日子呆久了,忘了自己叫玄水鬼了?” 李士能从一边走来,他身形矮壮,一脸硬朗的横肉,两眼泛着狡黠的光:“哦,还是叫你玄水大人?真不巧,这个大人,你恐怕再做不长远了。” 玄水“哎呦!”一声,假笑道:“李士能大人有话直说吧,我年纪小见识浅,您跟我打暗腔,我听不懂呢。” 李士能走近他,又绕过他,凑近了关奚何:“玄水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域主可能要提前带走关奚何了。” 玄水:“哦——域主怎么能言而无信……” 李士能:“天堑谷压不住揭恨云,今天已是能强撑的最后一天,域主估算有误,还请玄水大人接受合作……” 玄水冷哼一声:“当初凭月天答应帮我上位,这压制揭恨云也应当包括在内,凭月天非但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还妄想将这个无法啊控制的因素转移到我这……这是很不负责任的体现啊……” 李士能声音一冷,“哦?”了一声:“原来玄水大人不想好好谈条件……” 他手中银丝飞出,直飞过玄水颈间,说是迟那时快,关奚何剑光快如闪电,只一闪过,银丝便被切散了,玄水迅速连着后退两步,推着关奚何一起连着退出殿外。 李士能啧声:“小姑娘,你只是他的筹码,何必要帮他?” 关奚何冷眼不语。 玄水忽然伸手,将关奚何手中已经落了灰的糖画拿过,小心翼翼地插进花园的泥土里。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糖画种进去,浇灌天地灵气,你说会不会长成一颗糖画树呢?” 关奚何冷冷道:“能成精。” “哈哈,美人姐姐真是爱开玩笑……” “两位是忘记自己正身处险境了呢……”李士能冷哼一声,扬手往上一扔,一个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开,很快,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包围了玄水殿,天际处,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了半片天,压迫感随即沉沉袭来。 玄水笑呵呵道:“李士能,这么大的阵仗,您当真看得起我。” 李士能:“这不是看得起你的能耐,是看得起你的自知之明。” 玄水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关奚何的后面:“美人姐姐,看来要与你提前说再见了。” 关奚何:“如果他不答应,你们是不是打算直接放揭恨云杀他。” 李士能:“倒是有这个想法。” 关奚何:“卫渺娘娘还活着,不论谁杀他,她都会报仇,你清楚这一点,所以想借机灭口,不管是揭恨云还是凭月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死了你都能获利,是也不是?” 李士能鼓掌大笑:“姑娘真是聪明。” 关奚何转头,看向了玄水。 玄水冲她笑了笑,眨了一下眼:“美人姐姐,后会无期。” 关奚何道:“我跟你走,你先撤去大军。” 李士能笑笑:“这自然可以,不过你要先戴上这个。” 他手上也是一副玄水链,不过这个玄水链另一端是拷在他身上的。 玄水扬手松开了关奚何的玄水链,关奚何走向李士能。李士能将你锁链拷在她手上,关奚何登时觉得右手一沉,她想使劲,却发现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连真气也被锁链全然阻塞,丝毫功力都用不上。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李士能,又看了眼玄水。 要么李士能的玄水链太真,要么玄水鬼的玄水链太假。 李士能一扬手,将魔兵全数遣散,天色逐渐恢复光明,玄水四顾了一下,放心的点点头:“李士能大人还真是守信用……我小小的玄水殿当真受不起摧残,咱们还是和平谈判比较好……” 李士能呵呵干笑了两声,带着关奚何往前走:“是玄水大人识相……今晚域主便会将揭恨云送来,玄水大人可要……呃!——” 第五卷 玄水殿(九) 这便是理所当然的无情无义和自私自利。 关奚何:“我帮助你。又能得到什么?” 玄水:“三魔级别虽在魔尊之下,但行事却从不受拘束,想干什么干什么,那么你做客玄水殿,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关奚何:“当真?” 玄水笑:“那是自然。玄水殿绝对是世上最自由的地方。你留在玄水殿,我会把最高的地位拱手让人,玄水的钱随便用,去买漂亮的衣裳,买好吃的,买好玩的,没事了包个戏园子听听……心情不好就杀几个小鬼,左右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有人要杀你,你与我说,我一并给你解决……” 关奚何:“若是这样,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玄水:“还能考虑,这么自信能逃脱天堑谷?” 关奚何:“我若能逃脱出来,也许已经被剥离了纯阴火种,这样一个废人你也要收留,那我当真是看不起你。” 玄水一阵喜悦:“这么说,美人姐姐现在还是将我放在眼里的了?” 关奚何:“你也就比别的小鬼话多些。” 玄水又揪住关奚何的衣袖:“没有纯阴火种又如何?美人姐姐照样可以带我上街买糖画。这件事整个玄水殿——哦不,整个魔界都没人能做到吧!那群住在地底下的怪东西土包子怎么可能吃过糖这样的人间美味,他们就会吃生肉人骨,整天想着屠戮人世统治世界,一群执迷不悟的猪脑子!” 关奚何:“……” 玄水晃了晃关奚何的袖子:“他们哪里有美人姐姐好看,哪里有美人姐姐懂得东西多?” 关奚何忍无可忍:“我有名字!” 玄水偏头,睁着漂亮的眼睛:“你不告诉我,我只能这样叫你了。难道你要我像别人那样叫什么姑娘吗?真俗气!” 关奚何再次无话可说。 玄水:“这就到玄水殿了,美人姐姐,今晚要好好睡,要是明天凭月天验货不满,我就完啦!” 关奚何:“你会怕他?” 玄水:“我还是个孩子啊!!!!” 关奚何:真是够了…… 两人刚进门,一个小鬼就慌忙凑上来,险些与关奚何来个对撞,玄水一把将关奚何往后一推,站到小鬼面前,冷哼一声:“看点路!” “你倒是逍遥快活,人间的好日子呆久了,忘了自己叫玄水鬼了?” 李士能从一边走来,他身形矮壮,一脸硬朗的横肉,两眼泛着狡黠的光:“哦,还是叫你玄水大人?真不巧,这个大人,你恐怕再做不长远了。” 玄水“哎呦!”一声,假笑道:“李士能大人有话直说吧,我年纪小见识浅,您跟我打暗腔,我听不懂呢。” 李士能走近他,又绕过他,凑近了关奚何:“玄水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域主可能要提前带走关奚何了。” 玄水:“哦——域主怎么能言而无信……” 李士能:“天堑谷压不住揭恨云,今天已是能强撑的最后一天,域主估算有误,还请玄水大人接受合作……” 玄水冷哼一声:“当初凭月天答应帮我上位,这压制揭恨云也应当包括在内,凭月天非但没有完成自己的诺言,还妄想将这个无法啊控制的因素转移到我这……这是很不负责任的体现啊……” 李士能声音一冷,“哦?”了一声:“原来玄水大人不想好好谈条件……” 他手中银丝飞出,直飞过玄水颈间,说是迟那时快,关奚何剑光快如闪电,只一闪过,银丝便被切散了,玄水迅速连着后退两步,推着关奚何一起连着退出殿外。 李士能啧声:“小姑娘,你只是他的筹码,何必要帮他?” 关奚何冷眼不语。 玄水忽然伸手,将关奚何手中已经落了灰的糖画拿过,小心翼翼地插进花园的泥土里。 “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糖画种进去,浇灌天地灵气,你说会不会长成一颗糖画树呢?” 关奚何冷冷道:“能成精。” “哈哈,美人姐姐真是爱开玩笑……” “两位是忘记自己正身处险境了呢……”李士能冷哼一声,扬手往上一扔,一个信号弹在天空中炸开,很快,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包围了玄水殿,天际处,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了半片天,压迫感随即沉沉袭来。 玄水笑呵呵道:“李士能,这么大的阵仗,您当真看得起我。” 李士能:“这不是看得起你的能耐,是看得起你的自知之明。” 玄水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关奚何的后面:“美人姐姐,看来要与你提前说再见了。” 关奚何:“如果他不答应,你们是不是打算直接放揭恨云杀他。” 李士能:“倒是有这个想法。” 关奚何:“卫渺娘娘还活着,不论谁杀他,她都会报仇,你清楚这一点,所以想借机灭口,不管是揭恨云还是凭月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死了你都能获利,是也不是?” 李士能鼓掌大笑:“姑娘真是聪明。” 关奚何转头,看向了玄水。 玄水冲她笑了笑,眨了一下眼:“美人姐姐,后会无期。” 关奚何道:“我跟你走,你先撤去大军。” 李士能笑笑:“这自然可以,不过你要先戴上这个。” 他手上也是一副玄水链,不过这个玄水链另一端是拷在他身上的。 玄水扬手松开了关奚何的玄水链,关奚何走向李士能。李士能将你锁链拷在她手上,关奚何登时觉得右手一沉,她想使劲,却发现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连真气也被锁链全然阻塞,丝毫功力都用不上。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李士能,又看了眼玄水。 要么李士能的玄水链太真,要么玄水鬼的玄水链太假。 李士能一扬手,将魔兵全数遣散,天色逐渐恢复光明,玄水四顾了一下,放心的点点头:“李士能大人还真是守信用……我小小的玄水殿当真受不起摧残,咱们还是和平谈判比较好……” 李士能呵呵干笑了两声,带着关奚何往前走:“是玄水大人识相……今晚域主便会将揭恨云送来,玄水大人可要……呃!——” 第五卷 玄水殿 (十) 一声惊愕,李士能缓缓转过身,手里握着从他手心穿过来的细剑,黑血染了他一手,他双目圆瞪,脸色逐渐泛白,最终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玄水利落地拔出长剑,李士能轰然倒地。 “美人姐姐。我干得如何?” 关奚何不言,玄水习惯了她的冷言,扬剑一把砍断了玄水链,笑道:“那美人姐姐打算留在此处么?” 关奚何:“去天堑谷。” 玄水讶然:“去送死么?” 关奚何:“死了一个李士能,凭月天就算不心疼,也不会甘心。因为你提出的条件他与揭恨云敌对,还没有拿到我的阴火纯种,怎么算他都亏了,你再瞧不上他,也不能将他当傻子欺负。” 玄水:“不对不对,你不能这么想,首先,他本就与揭恨云关系不好,如今只是挑明了,他俩迟早会敌对,其次,就算你这趟去了,你当真能让他得逞,拿到你的阴火纯种么?再者说,不怪我瞧不起他,他确实是傻子,能允诺李士能派兵围攻我,就算李士能跟他嘴上承诺保我一命,可他当真能保证我不死么?我要是死了,他能逃脱一丝关系么?……哎,真是条笨狼……” 关奚何:“你将所有事情的极端状况都想到了,这的确不错,但人做凡事都要留三分余地,你就不怕事情无可挽回?今晚我不到天堑谷,凭月天当晚就会将揭恨云的封印打开,杀进玄水殿,你确定你能跟揭恨云解释清楚你的篡位行为?” 玄水:“美人姐姐这是在担忧我么?我这妖没什么本事,也就是命硬,活了两百年,我便流浪了一百九十九年,魔界是什么样,我见识了个遍,对于苟活这件事……没有人比我更熟练。” 关奚何:“那你便叫我跟着你苟活么?” 玄水:“能活着,怎么都好。就算我死了,我也能让你好好活着,当然了,世上能杀我的没有几个。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一个是跑得快,一个是打不死,我就是那个打不死的。” 关奚何:“我没有必要让自己陷入逃亡的境地。” 玄水:“确实没有必要……那说到底,这整件事都与你没有关系,你甚至没有必要去天堑谷冒那种险,你可以离开这里,我放你走,我不会问你去哪,你也不用再回来找我,反正我死不了,你要是想见我了,那就等有缘分的时候罢。” 关奚何:“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如果你在我身上下了追踪的术法,岂不是能跟着找到中原的腹地甚至窃听情报?” 玄水看着她,一时没有答话,半晌,他莞尔一笑:“……美人姐姐,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 关奚何:“你是什么样,我并不关心。” 玄水:“……我以为相同的经历会让我们有相同的感应……看来是我想多了……” 关奚何:“你调查我?” 玄水面无表情,一向表露着和气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令人肃然的冷漠:“你是什么样,我并不关心……你爱去哪去哪,若是活着回来,便不要再来玄水殿了。” 关奚何冷笑一声:“这便是你的承诺。” 玄水:“承诺也要有人信……你信我么?” 关奚何:“你不需要信任,信任会成为拘束你自由的缚绳。” 玄水不言。 关奚何拿过细剑,收进剑鞘:“我去天堑谷,你只需要解决揭恨云保住玄水殿,我会回来的。” 玄水转身便进了玄水殿。关奚何同样转身离开。 关奚何一路抵达天堑谷,她两剑砍掉了两个守卫的头,闯进谷里。她扬剑朝着谷里飞出一片剑气,阴火顺着石路一路延伸到谷底,紫火照亮了一片天地。 “倒是个脾气刚烈的。”凭月天的声音从谷底幽幽传出,“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抓你来。” 关奚何冷言:“废话少说。” 凭月天的声音幽幽传来:“你身上有阴火纯种……我想先问问……尊父母是谁,又身在何处?” 关奚何:“死了。” 凭月天:“看来你不喜欢他们……” 关奚何:“与你何干。” 凭月天:“我想要你的阴火纯种……我这个人很好讲话……在拿走你的血脉之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关奚何:“我要见卫渺娘娘。” 凭月天大概是没想到关奚何会提出见她,停顿了一下,道:“左边第四个门,你看得清路,自己去见。” 第五卷 玄水殿(十一) 关奚何:“我要见卫渺娘娘。” 凭月天大概是没想到关奚何会提出见她,停顿了一下,道:“左边第四个门,你看得清路,自己去见。” 关奚何收剑,谷里延烧的紫火瞬间消失,关奚何顺着路走到第四个门,门自行打开了。 关奚何进门,门里一片漆黑,里面的人听见她动静,便点亮了洞里唯一的烛。 烛光映得屏风里的人形影影绰绰,关奚何双手抱剑,远远地站在屏风外:“卫渺娘娘。” 屏风后传出的声音温婉柔和:“阁下是谁?” 关奚何:“你无须知道我是谁。” 卫渺:“卫渺娘娘的存在,世上并无几人得知。” 关奚何:“我马上就死了,死之前来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我仅知的事情。” 卫渺:“请讲。” 关奚何:“现在的玄水鬼,也就是卫渺娘娘的小公子,篡了揭恨云的位,而就在刚刚,凭月天派人去杀玄水鬼,以换取我身上的血脉。” 卫渺:“我能知道你身上是什么血脉吗?” 关奚何:“如果你想知道,就去问凭月天。我只会告诉你我想告诉你的。” 卫渺沉默了一下,轻轻柔柔地笑了笑:“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关奚何:“卫渺娘娘刚才问我是谁,我不会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姑姑和师父是谁。” 卫渺:“请讲。” 关奚何:“姑姑公孙洮,师父姓谢。” 卫渺不答。 关奚何:“我死在哪里没关系,是不是活着也不重要,卫渺娘娘在两百年前见过我姑姑,应当不需要我做赘述。” 卫渺温声道:“我在那场大战里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养到现在,若说对于现在的魔界而言的价值,也许就是牵制我那个逆子了……但是姑娘,你应当看得出来,我们母子两人感情并不好……姑娘,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关奚何:“不论如今的魔界如何演变,如何崛起,一样会败在公孙洮的手下……卫渺娘娘,你觉得呢?” 卫渺:“这与我妖族无关。” 关奚何:“玄水鬼已是三魔四鬼的一员,而且是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最好解决的一个。” 卫渺的声音温柔却冷漠:“他死了对我并没有影响。小姑娘。” 关奚何:“确实没有影响……卫渺娘娘……那你在意什么呢……妖族之主已死,玄水鬼你不在乎……那揭恨云呢……?玄水如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真的联合凭月天杀了他呢?” 卫渺缓缓呼出一口气,底气逐渐不足:“……小姑娘,你知道得太多了。” 她手中捏着一片黑鳞,黑鳞的边缘被磨得发光,这是她常用的暗杀手段,黑鳞轻薄飞快无声,往往能在黑夜里杀人于无形。 关奚何:“玄水在我离开前对我做过承诺,我若活着回去,便给我在玄水殿与他平齐的位置,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是我想,我对于他,也是有利用价值的。” 卫渺:“所以呢?” 关奚何:“卫渺娘娘心中有抉择。” 卫渺不应话,关奚何看着卫渺从屏风里出来,光影勾勒她窈窕的身姿,她看着她将蜡烛拿在手上,走到她面前。 是个美人,面若娇花,眸若春水,两颊粉白,唇若初桃,银蛟簪,双刀髻,琉璃珍珠钗,银穗流苏从耳边垂到肩上,藕荷色长裙,天青色外衫,金线双面绣着衣襟和袖沿,身形曼妙,苗条而不娇弱,她走近来淡然一笑,温和沉敛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姑娘,你知道凭月天有多强么?” 关奚何:“控制强者,只需要一个更强者。” 卫渺笑道:“你知道利用强者的后果么?” 关奚何:“苟活的方式有很多种,一个是跑得快,一个是打不死。” 卫渺:“那你呢?” 关奚何:“很可惜,我两种都不是。我不怕死,只不过死之前想做点别的事情,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卫渺:“你来找我,难道不是想让我保你?” 关奚何:“我来此地,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我告诉你,是想给你机会挽救现在的状况。” 卫渺笑笑:“你真是个好姑娘。” 关奚何:“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看着你把这件事解决,然后,我安然赴死。” 卫渺:“你希望我怎么解决呢?是杀了有动机的玄水鬼,还是杀了威胁最大的凭月天,还是杀了你的把柄,揭恨云呢?” 关奚何:“娘娘说得轻巧。” 卫渺:“依你之见,我该先杀谁呢?” 关奚何:“玄水死,揭恨云便按捺不住,揭恨云死,玄水成功篡位,一样会成为凭月天的威胁,凭月天死,看似没有影响,但三魔无法鼎立,魔界不会按兵不动,娘娘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应该不希望再有变动。” 第五卷 玄水殿 (十二) 卫渺:“依你之见,我该先杀谁呢?” 关奚何:“玄水死,揭恨云便按捺不住,揭恨云死,玄水成功篡位,一样会成为凭月天的威胁,凭月天死,看似没有影响,但三魔无法鼎立,魔界不会按兵不动,娘娘刚刚安定下来的生活,应该不希望再有变动。” 卫渺:“小姑娘,这么说来,你是要为难我了?” 关奚何:“我只是在给卫渺娘娘做最好的选择。” 卫渺:“这世上没有最好的选择,我只能做到避免出现最差的情况。” 关奚何:“那么便请卫渺娘娘为我向凭月天多讨要几天时间。” 卫渺笑了笑,绕过关奚何,出了门去。 ** 应钟一脸沉色推着严映往前走,严映看着走在一边的江邺,打趣道:“江师弟,你怎么一路无言,是因为小姑姑不在么?” 江邺眼皮一跳:“没。” 严映笑道:“江师弟莫不是担忧了?” 江邺:“我担忧什么?” 严映:“小姑姑可是在临走之前给你下过战书的,若下个月你不能用第十式打败她,你可就要唤她师父咯。” 江邺:“不必一个月,半个月就可以。” 严映笑:“江师弟当真如此有信心。” 江邺:“倒是严师兄,你的医术已经臻至救千人的地步了?” 严映一仰头:“这不是能者多劳嘛……在两仪山当闲人的这些年,什么也学不着,也就只能看看书学学医,不然怎么对得起养育我多年的门派啊。” 江邺:“你算不得闲人。” 严映:“哪里不算?” 江邺:“你的嘴没有停过。” 严映哈哈一笑:“江师弟嫌我话多了。” 江邺还未来得及说话,阳止便插嘴道:“安静,火云宗要到了。” 严映噤声。 阳止在前拜见,三人畅通无阻地进了火云宗,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火云宗的态度很客气,大概是因为有所求,连四周仆人的腰都比平时弯得更低。 应钟留在严映的客房中照顾,江邺跟着阳止去见火云宗宗主。 应钟将严映推到茶桌前,走到一边,见着案桌上放着几本古书,于是自顾自看了起来。 “应师弟。这房里太闷了,推我出去晒晒太阳呗。” 应钟没说话,放下书,走过来。 严映:“应师弟,跟我说说话呗?” 应钟声音冷淡:“说什么。” 严映:“你知道为什么这一趟你能出来么?” 应钟“嗯”了一声:“师兄请讲。” 严映:“我知道你家道中落,幼年丧父,心里有疙瘩,平常不见你笑,修习也不积极,偶尔看些书还都是奇闻异志之类,平日与师兄弟没有什么交集,想来说话的人也很少。” 应钟:“……嗯。” 严映:“所以你与师父走得近,倒也没有什么,三师父虽严苛,但更像令尊的脾气,想来你对三师父,早已视作父亲。” 严映顿了顿,道:“……是……” 严映:“三师父再严苛,也是师父,也要以礼相待,那日我见你持剑从三师父的长明阁里走出,满脸阴沉,我想知道,师父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一向尊敬他的应师弟作此反应。” 应钟一怔,张张口,没说话,扶着严映的手却抖了一抖。 严映:“你真的尊敬三师父吗?为什么这一路而来你都不曾正眼看过三师父呢?” 应钟:“师兄,你想多了。” 严映:“哦……也许是的……天下哪有不吵架的父子……应师弟你若是对三师父有什么不能启齿的话要讲,可以告诉我,师兄可以为你转达。” 应钟垂下头,像是一次性被抽干净了力气似的,他没答话,严映忽然笑了起来:“应师弟,你别想多,我就是问问。毕竟三师父一开始并不打算让你去,我才有此怀疑,也许是你们二人都在于对方置气,你不想理会三师父,三师父也不想让你动身。” 应钟:“三师父为何……” 严映还是笑呵呵的:“三师父说你修为尚浅,怕你乱跑遇上了哪个魔头就伤着自己了。毕竟你现在的修为,感应不到铜铃,也不会发加密的讯息,又没有什么作战经验。我说经验是要靠历练的,你看你们玄英师兄就是多次在外探险,才习得一身敏捷的身手,也是因为在外面玩得多,见过的东西多,也就对外面的事物能够见怪不怪了。几番劝谏,三师父终于答应了。” 应钟怔了半晌。 “……师父当真是这样说的?” 严映点头:“江邺也在场,你可以去问问他。” 应钟:“……不用了。” 第五卷 玄水殿(十三) 秋亦瑟躲在一个破房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异装人,迟迟没见关奚何出来。 此时的关奚何,一把将君止言扔到背上,剑尖的紫火不断涌出,她飞快地左劈右砍,一剑一个,紫火落到他们身上,飞快蔓延,很快便砍得遍地是火人了。 武穆摄提格冲了出来,一眼看到了杀出重围的关奚何,他长喝一声,弓箭手迅速就位,数十支火头箭飞向了关奚何。关奚何闪身一避,就要避进院落里,武穆摄提格“唰!”地拔出弯刀,“咣——”一下飞旋出去! 弯刀与关奚何相擦的一刹那,关奚何飞速回身两手持剑与飞旋而来的弯刀相抵,弯刀锋利的刀刃与剑刃相擦,弯刀的高速旋转与剑锋切出电火,剑身被这阵冲击力压得弯曲,关奚何用力将剑身一崩,弯刀被猛一回弹,迅速飞旋着转了回去! 距离城门还剩一段路! 碍于现在满天降落的火头箭,关奚何不得不放弃飞行,她纵身一跃跳下高楼,快速穿梭进了大街小巷之间,但这实实在在拖慢了她逃跑的进度,很快,第二遍弯刀飞旋了过来,关奚何一个飞跳,上了棵老槐树,弯刀飞砍过槐树树干,关奚何一踩树枝,老槐树便被砍断踢倒了。 “哐!——” 老树一倒,关奚何的位置便暴露了,武穆摄提格接住了回转过来的弯刀,乘胜追击。 关奚何背着君止言跑得慢,很快就被追上了。关奚何一转身,武穆摄提格明亮的弯刀已至身前,关奚何第一时间把君止言扔到一边,拔剑回刺,摄提格弯刀与剑锋擦过,“呲啦——”一声,关奚何抽剑后退,刚才锋与锋的剧烈摩擦令她手臂发麻,同时知道自己的细剑完全经不住这样的摩擦,再交锋几次,她的剑刃就会开裂甚至断开。摄提格持续快速向前攻击,关奚何快速躲闪,不断后退,一直退到墙壁,关奚何一个附身,迅速溜出死角,一剑斜刺过去,刮破了他的皮甲,却未能伤其皮肉。 关奚何想快速脱战,手中迅速冒起紫火,源源不断地由剑身滑向剑尖,她一个飞甩,阴火落得遍地都是,迅速,燃烧起来,她一剑划到摄提格身前,烧得比人还高的紫火挡住了正要前进的摄提格,关奚何快速捞起地上的君止言,从小巷里窜出去。 然而大门紧闭,重军把守,关奚何几乎逃无可逃,她扬剑落火,不断开路,从房顶一路跳到城墙之上,长剑不断起落,留下一地人尸,她阴火用得过多,已经渐渐使不上力,终于,从天而降的箭雨,有一箭穿过了关奚何的左臂,君止言往下一滑,落在了地上。 君止言立马扶住她:“你怎么样!” 关奚何顶着剑一把站起来,重新围上来的异邦人被她一个满月劈全数斩开,紫火涌了一地,关奚何拉着君止言,飞奔到城墙台上,飞身一跃! 她的紫衣在紫火中映照得无比艳丽,她飞踏着空气往前降落,紫裙比紫火更飘渺地消失在黑暗中,武穆摄提格这才追上来,紫衣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立即扬声唤来剩下的弓箭手,朝着她消失的地方密密麻麻地射。 箭雨比刚才更加密集,关奚何穿梭在干枯的树林中,一道黑影闪过,飞向了她。 一枚金色的云夹别在了她发上,黑影掠过,不知停在了什么地方,银珠般清脆的琴声响起,琴波密集而凌厉,打断了所有落下的火头箭。 关奚何一路逃到暮江边上,她一跃跳在已经备好的船上,一剑砍断了停船的绳索,船顺着江流,缓缓漂流而下。黑影从树林中窜出来,落到关奚何的船上,关奚何回身抽剑,来者立马“啊!”了一声,关奚何手一停,收回来了。 “你受伤了?” 关奚何没应话,转过身,一把用力抽出了穿过手臂的箭,鲜血直流,穿透骨肉的剧痛令她牙齿打颤,她从里衣撕下一块白布,咬紧了牙关,死活不出声,一边咬着布,另一只手把手臂的伤口扎紧了。 她松了口气,压抑着粗气微喘了一会,转身对着昏暗中的君止言,冷冷说道:“小鬼,你怎么不说话?!” 君止言的情绪的确出乎意料的冷静,他静静坐着,缓缓道:“大哥活着就好……” 秋亦瑟问:“这不是你的家?” 君止言道:“我不姓君,我是他们收养的孩子,因为我没功夫,也不是修习的体质……他们待我并不好……” 秋亦瑟:“你这么说,岂不是亏了你养父对你的养育之恩?” “那是因为我爹娘帮助过他,他为了报恩才收养我……可是被收养的不应该是我……”君止言说着说着声音便小下去了,“你们……你们能帮我找到我姐姐么?……她就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回过家……她才是修习的天才……我不是……” 秋亦瑟:“既然是跟天罡宫宫主认识……应该不难找……你姐姐叫什么?” 君止白又把头转向关奚何,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向了关奚何:“她姓关,叫关小秋,因为她是秋天出生的……姐姐,是你吗?” 关奚何背脊一僵,眼神一凛,随即,她冷笑一声,长剑出鞘,银光一闪,剑身穿过了君止白的身体,猩红的剑尖在君止白身后滴血,秋亦瑟一惊,一把站了起来:“关奚何!你!” “不关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关奚何冷笑一声,低下头,看着浑身颤抖,一脸震惊的君止言,“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你才没有家的吗?呵!既然他们可以选择带走你,如今的我,也可以选择带走你!” 关奚何一把抽出细剑,君止言浑身抽痛,往后一倒,被秋亦瑟一把接住。 秋亦瑟道:“这是公孙观主承诺要救下的人,不可乱来!” 关奚何将剑探进水里冲洗,月光落在剑上,也落在她脸上,然而她的脸却比剑锋更多几分寒芒:“他死不了,我就是折磨折磨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五卷 玄水殿 (十四) 江邺走到他面前,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你还记不记得召灵阵的最高阶等级叫什么?” 严映想了片刻,抬眼道:“召灵十二,灵神取魔。” 江邺问:“书上只写到召灵十一,这召灵十二又是从何而来?” 严映:“大多数的术法练到最后都是人心术法合一的境界,往往都会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书上的召灵十一叫做清天净地,一看就还没有到人心术法合一的境界,于是……” 江邺:“于是什么?” 严映:“于是我又去翻阅别的书籍,最终在九州史记中发现了召灵十二,书上没有具体记载召灵十二要如何使用,只写道‘驱魔世家谢,以召灵十二式灵神取魔,斩八荒边境魔界大军。’这两句话记载于两百年前的那次魔族侵略,谢家其实帮了不少忙,然而都被枯禅观观主公孙洮一人单挑魔界之主的光芒盖住,笔录官也将其一笔带过。” 江邺:“就这两句话,便没有别的记载了么?” 严映:“以我所看过的两千零二十三本书来讲,是没有了。” 江邺:“那火云宗的副宗主秋原又是怎么做到召灵十二式的?” 严映“咦”了一声:“难道……?” 江邺:“他现在被召灵十二式反噬,连同三千名兵士被困在阵中,这就是火云宗找我们帮的忙。” 严映:“三师父没有办法?” 江邺:“有,但还要等两日,召灵十二式成功之际,场内结界之气是最薄弱的,这是最好的时机,三师父去看过了,说是要再等三天。” 严映:“这种事果然还得是师父们来。” 江邺:“事成之后你要去亳州?” 严映:“去故乡看看,江师弟如果想回乾州看看,也是可以的。” 江邺:“亳州已经够远了。” 严映:“距离不应当成为你的理由。” 江邺干脆沉默。 严映:“你大晚上地找我来,就为了问这个?” 江邺:“前几天火云宗传讯来,说关奚何被抓。现在可有别的消息?” 严映笑:“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这件事的人。” 江邺:“秋亦瑟现在在哪?” 严映:“不知道。” 江邺有点烦躁:“你什么都不知道,三师父为什么要我来问你,真是奇怪。” 严映抬头:“三师父让问的?” 江邺闭眼点头。严映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摆摆手,道:“可能是三师父以为,我真的什么都知道吧,我虽与秋亦瑟最为熟识,但他来去如风,行踪不定,向来只有他找我的份,要我给他发讯息,那很难办。” 见江邺还是不说话,严映又道:“三师父想知道关小姑姑的消息,为何要问秋亦瑟?为何又要来问我?江师弟,你不觉得三师父这样做很奇怪吗?” 江邺:“那是因为枯禅观对两仪派也是单线联系,而三师父担忧关奚何的行踪。” 严映笑笑:“如果一定要联络秋亦瑟也不是不行,就是有点麻烦,你去告诉三师父,我会在这几天尽力尝试联系他,请他放心,枯禅观的人不会轻易出事,他该担心不应该是关奚何,而应该是秋亦瑟。” 江邺:“他轻功很好。” 严映:“轻功好只能保住他自己的命,一旦他顾及别人,他就无法自保。” 江邺眼神一滞,神情也逐渐游离,他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严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师弟,你在想什么呢?” 江邺回过神来,缓缓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我练刀去了。” 火云宗(一) 江邺眼神一滞,神情也逐渐游离,他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严映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师弟,你在想什么呢?” 江邺回过神来,缓缓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我练刀去了。” 严映道:“江师弟,那天来杀我的人,是冲着我命门来的。” 江邺停步:“如何?” 严映:“我开了轮椅上的机关,他中了数箭,却仍要杀我。如今我出了两仪山,在这毫无保护的火云宗里……” 江邺:“他还会再来?” 严映:“也许已经在路上了,我的意思是……” 话音未落,房顶上便传来两下瓦片摩擦的声音,江邺迅速避进黑暗里,再是一阵疾风从窗前刮过,严映翻书的动作微微一滞,桌前的窗子忽地破开,严映静坐不动,破窗的黑衣人则刺出一刀,直飞向严映! 就在刀尖即将触到严映的一刹那,另一把重刀“咣!”地撞开了窄刀,黑衣人见势不妙,迅速后退,江邺正要再往前追击,就听严映道:“别追!当心调虎离山!” 江邺迅速回身,只见严映侧身不知何事飞来几只乌骨鸟,江邺踩桌上前,一个飞劈,便将所有的乌骨鸟都砍成了两半。 严映放下书,合上,缓缓道:“差点就真没命咯……” 江邺持刀直立:“既然如此,今夜我便在此处歇息。” 严映笑道:“江师弟,其实我方才的意思,不是叫你保护我。” 江邺:“那你是何意思?” 严映:“最好是让他得逞,捅我一刀,你再追击,一方面他以为杀了我,不会再下后手,而你也没后后顾之忧,全然可以与他好好打一场。这厮以为自己得手,说不定还会轻敌与你。” 江邺:“你就不怕这一刀真给你捅死了?” 严映笑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邺挑眉,走近了些,侧耳,严映却迟迟不讲,江邺蹙眉:“你怎么不说?” “要制造神秘感。”严映望着他身后的窗,笑道,“上次他误判我命门在左心,可是我这人,天生心脏位置便与别处不同,我的心脏……长在右边……” 忽而又是一道黑影闯进,他先冲着江邺一撞,江邺迅速回想起刚才的对话,立即示弱,被撞得摔倒在地,黑衣人斜劈过来,朝着严映右心脏,又是狠狠一刺! 严映中刀,江邺迅速挥刀而上,一道极凌厉的紫光弧直击黑衣人,黑衣人中伤,拔剑在桌上一个翻滚,刀身翻飞出一串青电雷炮,江邺微微吃惊,迅速回刀闪劈,然而再是白光一现,黑衣人便消失在房中。 “他有帮手,你莫再追。”严映虚弱地说出一句话,便只剩下喘息的力气,江邺收刀上前探严映的伤,却发现这一刀根本没有伤及内元,他奇道:“怎么……?” “刚才那是诓他的……他杀人未遂……又折返回来……偷听我们说话……当真……是个尽职的杀手……” 虽未伤及内元,但这一刀刺得也不轻,严映坚持着说了两句话,便彻底晕过去了。 “严映!” 火云宗 (二) 江邺将严映扛起,放在榻上,止住了血,输了些真元气给他,他盖好被子,就听有人敲门:“严师兄,你在吗?刚才是什么声音?” 江邺冷冷道:“你还可以再来晚些。” 应钟听见江邺的声音,大约是松了一口气:“我的房间被放了迷香,也是三师父来才把我叫醒的……” 门外阳止的声音响起:“阿邺,是我们来晚了,严映现在如何了?” 江邺一听是阳止的声音,立即起身去开门。 阳止即使是半夜被扰醒,也依旧衣着得体,他从江邺身边走过时带起一阵寒风,江邺望着他走过去的身影,心中微微起疑。 是三师父将他一手带大的,当初他投靠两仪派,也只有三师父愿意收留他,掌门和二师父看着他摇头,告诉他要么放下仇恨放弃修习,否则永远都在仇恨的滋养里生长,只有三师父在这事站出来,笃定地说,他能让他安稳修习,于是江邺便在两仪山留下了,一待就是十年。 然而这十年以来,掌门和二师父始终不曾对他改观,不愿意让他参与任何任务,若是他真的出得了门,那也要三师父对他二人做屡次的保证…… 两仪派有五成弟子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在山里待久了,自然而然地将两仪山当做自己的家,但是江邺做不到,他总觉得两仪山的人和事都跟他隔着一道天堑,即使他再优秀,次次在内门比试中夺得头筹,也没有人看见他,若当真说起,他们会说“他是天才,有碧炎血的加成,学什么不快?”,会说“家都没了,还成天摆个少爷的架子……呵!谁惯得他!” 过年的时候他们会包饺子,江邺从不参与,因为没有人通知他,第一年孟冬推着严映来向他送祝福的时候,他一觉初醒,望着对门的红灯笼和远山的烟火,他才反应过来,是过年了。他去给严映开门,就会看见孟冬手里举着灯笼,玄英跟在两人后面捧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他们看着江邺单薄的里衣讶然,问为什么不去厨房吃饺子,他一时语塞,于是冷着脸说自己不爱吃饺子,也不爱过节,然后一个关门就将三人挡在了外边。 他习惯了一过节就有大姑姑小姨娘争先恐后地望他房里堆礼物,娘亲拉着他的手去参加热热闹闹的宴席,桌上有鲜嫩清香的荔枝鱼,香气氤氲的桂花去肚鸡……他吃过的宴席多了,总是动几筷子就罢了筷,长辈们不想他走,热情地对他嘘寒问暖,他觉得吵闹,对他们爱答不理,爹爹就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打圆场,回过头来瞪他一眼,第二天又少不了一顿面壁思过,娘亲会偷偷来看他,送他一碗软糯香甜的银耳莲子羹,他总是舍不得喝完,毕竟只有面壁思过的时候,才喝得到娘亲难得的亲厨。 而现在唯一会亲自来他房间送上热茶与他说话的,也只有三师父。 三师父信任他,说希望江邺可以不用这带来一切灾祸的碧炎血,完成横江一刀这样的绝世刀法,他相信江邺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做到,倘若碧炎血再延续下去,那么因碧炎血而引起的争夺和仇恨只会越来越多,三师父说希望碧炎血的恩怨能在他这一代结束,希望江邺能摆脱过去,为自己而活。 江邺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他一向相信三师父,可三师父刚才为何要说谎? 他明显是一直在外面待着,才会一身寒气,可如果他一直在外面待着,又怎么会发现不了突刺进来的杀手? 阳止走过来,往江邺手里塞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修补精元的丹药,待他醒了,便给他服下。” 江邺接过,嗯了一声。 阳止又道:“我看方才那杀手的路数与你如出一辙,便想着不要插手,想看看你会如何应对。方才你斩出的是第八式吧。” 江邺:“是。” 阳止:“很好,他中伤了,我看伤得不轻,没一两个月应该是起不来了。倒是你,为何不下杀手?” 江邺:“他会横江一刀,就是我的对手,我是给他一个与我公平竞争的机会。” 阳止:“但是他对严映下的是死手,即使他杀了严映,你也会为这个原由留他一命吗?” 火云宗 (三) 江邺一时语塞。 阳止叹了口气,道:“我允许你练横江一刀,与希望你为自己而活,这两件事有时候非常矛盾,你究竟是因为喜欢练刀而练刀,还是只是为了继承横江一刀而练?这究竟是不是你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江邺,你天资很好,千万不要浪费在不喜欢的事情上。” 江邺定定看着阳止,认真道:“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继承横江一刀,是我身为江家后代的义务。” 阳止:“在江老爷去世之前,你最爱做的事情,也是练刀么?” 江邺张张口,却发现无法反驳。 他从小就跟他爹窝里横,爹爹要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做什么,要他读书,他不读,把油墨泼到地板上乱踩,要他学刀,他拿着家传的大刀在后院乱砍滥伐摧花残木……在八岁之前,他唯一的乐趣是看一向冷静自持的爹爹看着他的“战绩”气得脸色铁青,所谓的责任,所谓的义务,是他在失去一切之后才意识到的,如果他连横江一刀都不留下来,那江家留给他的,父亲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就真的留不住了。 “若你能真将他打死倒好,至少证明你对横江一刀没有执念。”阳止走过江邺身侧,“罢了,我以后便不再劝你了,说多了也是无用,今晚你留这看着严映,应钟,回去歇吧。” 门关上了,房里瞬间空荡下来。 江邺慢慢走到严映榻边,将药放在了桌前,又将轮椅推到了榻前。他注意到轮椅滚轴里夹杂着的猫毛,弯下腰拔出来两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两仪山来历最奇怪的,难道不应该是玄英吗? 一只在山脚下捡到的成精的猫……掌门当真会这么好心地收留么? 话说回来,严映这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容忍在滚轴里积存一个多月的猫毛…… ** 秋亦瑟坐在山顶,看着天堑谷里出来的两人,一个尚高些的,戴着个长长的黑纱帷帽,另一个,就是关奚何。 关奚何看着卫渺,不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带上这个累赘玩意,卫渺转过来看她一眼,温和地笑一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戴这个东西.” 关奚何转过头,冷漠道:“不想知道。” 卫渺放慢了步子,和关奚何走在了一条线上,她伸出芊芊玉手,探过关奚何的手肘,正要挽上,关奚何条件反射地弹开了她,下一瞬就拔出了剑挡在身前。 “为什么你的戒心这么重。”卫渺柔和地笑笑,她微微低头,黑细纱像少女的肌肤随风而柔柔滑滑地动,显得卫渺更为纤细柔美,关奚何合上剑,冷冷道:“你是妖后,如何能不防?”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家国已灭,就算他们还唤我一声娘娘,说到底,我也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卫渺转过头,隔着黑纱,关奚何看见她泪眼婆娑,“好姑娘,听我说说吧……” 她再次搭上关奚何的腕,关奚何顿觉一阵酥麻,卫渺的手软若无骨,动作很是温柔,好像一下卸去了她臂上的气力,她一时无法招架,只得任她拉着,心里嘀咕道:这一家子怎么都这么爱哭! 第74章 火云宗 (四)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他不是丹阳血的初纯种继承者。”江舟缓缓道,“只有你……” 江邺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舟沉默了。 “这也是你的计划么?”江邺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窗外往里望,“或者说,是你们?这地脉之灾,就是你说的灾么?” “……我劝过你。” “你知道你劝不动我。” 江舟:“……怎么说都是你对。”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凌厉地望向严映,严映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许久才动出一个勉强的笑:“江师弟……这种玩笑开不得……” 江邺再次将目光投向江舟,江舟不说话,忽地地下又是一震,赵老先生哎呦一声晃倒了,赵长平踉跄了两下站住了,江舟一手扶住了墙,硬是纹丝不动,她直直看着江邺:“江邺,不是我在逼你做抉择,是你的良知……你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坐视一个城池的毁灭……” 江邺咬咬牙,利落地转身朝正房走去。 江舟叫住他:“你若是坐视不理,我们没有人会责怪你。” 话一出口,江舟就后悔了。 她说这干什么呢?让江邺使出第三次的碧炎血不正是她的任务么?只要达成,江邺再压制不住灵血之能,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横江一刀十三式,重现当年威仪,助姑姑一臂之力。成功的关键不正在这一步么?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自相矛盾的事?真是怜悯心过了头么? 江邺进了里屋,只见结界树四分五裂,黑色的地脉之水汩汩地倒流,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起刀在手上割了一把,而后迅速将渗着血的手按在树上,树间的裂缝受到感应,裂缝逐渐合并,地脉之水逐渐停止倒流,那种底地底下传来的微震也逐渐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手,已感到周身四处游走的灵血,贯冲着全身的经脉,他心中明了,他已经完全打破了自己给自己下的封印,此后他的每一分术法,都摆脱不了碧炎血的入侵了。 心下一恼,心中清楚严映不会拿一城的百姓跟他赌,电脑仍有被利用之感,他合上左手掌,看向了眼前恢复如初的结界树,忽地一阵恨意上涌…… 他转身迅速离开了正房,回屋里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了包袱,出门就往外走,赵长平见他要走,忙一把扑上去:“大哥!你怎么要走!!!” 江邺一把按着他的脑袋往外一扒拉,赵长平就被按着摔倒在地上,赵长平故意“哎呦!”了一声,江邺丝毫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江舟见赵长平还要追上去,立即喝了一声:“你有能耐带回他么!给我回来!” 赵长平回过头,眼睛脸涨得通红,他气愤地大喊:“母夜叉!母夜叉!!” 他狂奔着朝外跑去,赵老先生在后面哎呦哎呦地追赶:“长平……长平……”场面尴尬又奇怪。江舟被这两句骂声堵得一时哑口无言,严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良久道:“……其实他没有义务……” 江舟捏紧了拳头:“严映,我说过,不要动他,也不要干涉我的计划。” “我帮了你。”严映干巴巴笑了一声,“江小姑姑,就许你利用他么?你的目的便纯么?怎么这件事在枯禅观身上就是光明正大,在我严映这里就是阴险狡诈?好歹我也救下了虬城无数百姓……” 江舟横扫了他一眼:“……你不仅利用他,还利用了我。严映,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大二字。你很聪明,这份聪明让你蒙蔽双眼。结界树你完全可以不动,是你有意用不纯的灵血打乱了它原有的秩序,破开了丹阳血的残阵……我昨晚一直在思考,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又究竟有什么目的,因为坚信你作为严家后人,虬城是你的故土,你断然不会拿这些东西下手,看来是我高看了你。若我猜的没错,能造成地脉被破能量反吸,不纯的灵血的力量根本不至于,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丹阳血,你不是严家的后人。” 第75章 火云宗 (五) 此话掷若惊雷,严映也讶然微睁双眼,江舟又道:“枯禅观知天下事,但事无法巨细,我们不可能知道九州每个角落的阴谋和秘密。现在,我合理怀疑,你就是严家当年叛徒‘八风’的后代,甚至,你就是他!” 严映笑笑道:“江小姑姑,这种话讲出来是要负责的。就算您的头上是救世主公孙观主,说话办事也应该讲证据。” 江舟“唰!”地抽出匕首,横在身前,寒声道:“严映,你太碍事了。” “江小姑姑对江师弟的目的已经达到,严映再也碍不着了……再者说……”严映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他长叹一口气,“枯禅观应该比我更懂得生死有命这种事情,如果严某注定是死在江小姑姑手下,那江小姑姑现在下手,也是刚好的。” 他悠然闭上眼睛,像是很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江舟果真出手,她手间金光如箭,飞速闪到严映颈前,然而只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横着冲了过来,生生阻断了江舟飞刺过去的匕首,“咣!”一声,匕首落地,江舟抬头,只见一个朴素的灰袍人站在了三丈远处,清癯端正。 他远远地唤江舟:“……小舟……” 他这一声召唤好似九泉招魂,一把将江舟的整个神经都掐了起来,江舟一个激灵,立马抱手揖礼,恭恭敬敬道:“先生。” “冲动了不是?”谢先生雅然一笑,江舟却始终绷着身子,没动,也没回话。 “我来这一趟,是带你回去。”谢先生走过来,扶起江舟,“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要留下。”江舟很坚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姐。”谢先生温和笑笑,“你大可放心。” 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谢先生已经年逾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他虽爱笑,但总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在面皮,却从不深达眼底,时间久了,也就感觉得到谢先生身上这种温和的冷淡。 尤其是江舟。 她从不觉得谢先生是好说话的,相反,谢先生才是枯禅观里最不好对付的人。否则他一介书生,究竟得有什么样的能耐长居枯禅观,还从不与另外两位大神发生任何争执。她是看得出的,风提叶是不喜欢谢先生的,他对谢先生的敌意,是个人有只鼻子都嗅得出。即使如此,风提叶这身居四大宗师之一的能人,从不曾对谢先生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敌对。 谢先生是谢家的后人,但谢家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严家叛徒这一案子没有理清,谢家人的门面也并不算干净。 当然,入了枯禅观就是了却红尘事,且谢先生脱离谢家是很早的事情,自然外界有再大的风浪也波澜不到他身上。 谢先生一手拉过江舟,温声道:“小舟,你不回去,就同样是干扰计划的人,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处置干扰计划的人吗?” 声声温吞入耳,江舟却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是寒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称是,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开,严映却在里屋笑了一声,道:“谢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麻烦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谢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隔着窗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严映从地上捡起匕首:“这是江家给枯禅观的信物,就这么不要了么?” “本就是江家的东西。”谢先生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此后江家与枯禅观,两不相欠了,这信物,留着也无用。” 严映又道:“江小姑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这是苦禅观的事。”谢先生态度温和坚定,“枯禅观的事,无需常人插手。”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第76章 火云宗 (六) 江邺头也没回地走上了回两仪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师父,想问他怎么办,从那年家中逃出来过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切实地感受到过无助。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第77章 火云宗(七) “不一定是寻我,也许就像我说的,她终于发现在这个世道强者生存的道理,毕竟妖王死之后,这世上就没人能保护她了,于是咬咬牙狠下心,去千里痕历练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揭恨云脸绷得发酸,玄水牢里的寒气重重笼着他,落得他满身白霜,他颤颤巍巍地出声:“三魔的位置……给你坐……你如何对付……凭月天……” 玄水呵呵一笑:“谁说我要做三魔的位置?谁叫你之前老管着我?我不想顶替你,我只想把你踢下去,其他的我一概不想管,只要你不死,卫渺娘娘不死,凭月天就不敢杀到我玄水殿上来。” “现在……有变数……”揭恨云出气有点费劲,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提防那个叫关奚何的……她……是枯禅观的……人……” “你以为我脑子跟我那个妖王爹爹的一样笨?她虽说去天堑谷赴死,可我知道她不会死,就算死,也至少会拉走一个垫背的……你猜她会拉谁入局?天堑谷就那么几个人,凭月天,李士能,长焰鬼,驱风鬼,姚子瑜,还有一个卫渺娘娘……你说拉谁入局,才能牵动天堑谷和玄水殿两方的势力呢?” 揭恨云登时瞳孔骤缩,惊得一下子从锁链中站起来,十八锁链跟着咣啷咣啷地晃动:“玄明!去救她!” 玄水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救什么?魔界天下大乱才好,谁害的我流离失所?说到底还不是那个死脑筋的魔尊非要进攻人世?混沌界不够他住的,非得到人间来找房子住?让他们乱去吧。关奚何要是能大发慈悲帮我把凭月天给杀了,那更好不过。绛坐不住了,跑出来给枯禅观送死,那魔尊就能气得晚上睡不着了……” “枯禅观若要出手……也不会留你的命……” 玄水一把握住冰柱,靠近了脸,睁大了漂亮的眼睛,看向揭恨云:“这就是我留着你的原因啊……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长得很像娘亲?两百年前后的愧疚,足够让你在这场战争中保下我吧。” 揭恨云握紧了拳头,忽地怒喝一声,“咣啷咣啷”几声,牢中一片霜寒之气被激荡得四处弥漫,“咚咚!”两声巨响,揭恨云已经挣开了锁链,拖着一身的断开的锁链往前迈了两步,玄水安然不动,他身后的小鬼却被这气势惊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然而没走几步,揭恨云就倒了下来。 他的力量被凭月天封印,即使他有力气挣开十八玄水链,打起架来却还不如眼前几个小鬼,玄水隔着冰柱,看着他庞大地威武的身躯半跪在身前,看着他撑着腿迟迟站不起来,那对湛蓝的眼睛却始终与他对视着,不屈,怨恨,愧疚,无奈……玄水再笑不出来,脸上露着少有的冷漠的神情:“揭恨云……你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开始……你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活着,保护我。” 他转身离开,从外而来的小鬼匆匆奔来与他报信:“鬼……魔主!外面,卫渺娘娘和一个紫衣人来见!” 玄水诧异地看了小鬼一眼,只听揭恨云在他身后说道:“你算错了……关奚何……不想杀卫渺……她是来杀我的……” 第78章 火云宗 (八) 关奚何对卫渺的反应有点惊诧,她回身看了看她,却看不见她的神情。 玄水扬起脑袋:“哦?那又怎样?” “他……”卫渺见玄水的一脸无所谓,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揭恨云确实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卫渺张张口,半天才说道:“你……当真要杀他?” 玄水有意气她,于是一脚放在膝盖上晃,放慢了语速悠然自得道:“正算着良辰吉日呢……毕竟这鲲鹏之力人人垂涎……我可要找个清静的日子……” 关奚何看了卫渺一眼,隔着帷纱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如果现在这个情绪是卫渺演出来的,那她演得实在是太逼真了。 如果是真的,那关奚何便真的想不通卫渺这个人了。 一个妖,能有如此大爱么?为正义能割舍儿子的性命,那同样的,她也可以割舍揭恨云,也同样可以牺牲自己。 当真有人能如此么? 关奚何没见过片这种人或者妖,也知道自己决做不到这种事。她转头道:“若是我要杀他呢?” 卫渺一怔。 “……姑娘……”卫渺声音发颤,“你是枯禅观的人……你,自然是有这个资格……” 话未说完,便化作无声的呜咽,卫渺不再多言,转身便小跑开去。 只剩下关奚何和玄水在原地。 玄水翘起二郎腿:“我以为你至少要拼个性命逃出来什么的,没想到只是动动嘴皮子,你就回来了。” 关奚何道:“我只是运气好,赌凭月天愿意谈条件,赌卫渺娘娘不杀我。” 玄水:“也许她是对你动过杀心的,但是你说了句什么话让她收手了。若我猜的没错,这句话里面一定有我。” 关奚何:“是便是吧。” 玄水:“美人姐姐既然留下来,我便是拼了玄水殿一百五十二小鬼和我自己这个小鬼的性命也要保下你,作为交换,你要助我。” 关奚何跳过了他前面一大段废话:“助你什么?” 玄水手肘撑在桌上,把玩着耳后的头发,悠哉悠哉道:“揭恨云死之后,魔尊就会来人查探收尸,魔尊会追溯他被继承的鲲鹏之力……这可不好。” 关奚何:“怎么不好?” 玄水:“假死的人哪来的尸首?鲲鹏之力这种东西也没法假冒,这可就愁死我了。” 关奚何看他一眼:“你不想杀揭恨云?” 玄水笑笑:“他可是我爹爹啊,我怎么真下得了手?” 关奚何:“那不必假死,逼他退位,你正当继位,有何不妥?” 玄水:“那不行,揭恨云不死,卫渺娘娘就不会离开这里。” 关奚何:“卫渺娘娘留在这里并无不妥。” 玄水:“错!大大的不妥。我可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关奚何:“你要求太多了。你在为难我。” 玄水:“美人姐姐一定有办法的吧?” 关奚何皱了皱眉:“如果他们找不到鲲鹏之力,会如何?” “不可能找不到。鲲鹏之力这种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神妖力,是没办法被遮掩的。” 关奚何:“查探者是什么身份?” “巫涿、巫鹿两魔,算是魔尊的心腹吧……” 第79章 火云宗 (九) 浓烈的阴气,邪灵漂浮在空中,广场上数千的兵士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黑气弥漫,阵中心是满脸青黑的秋原,整个火云宗上空都是翻涌的乌云,天色长久地昏暗着,严映方从昏迷中醒来,就见应钟从开了门进来。 “时间到了?” “是,师兄昏睡了两天,江师兄和三师父已经前去了。” 江邺站在阳止身后,阳止负剑而立,身影宽而高,令人安心。 “还有一刻钟,待我刺剑去破阵,阿邺,你用灵袋吸走所有的邪灵。” “没问题。” 召灵阵已经进行到最后一刻,风逐渐猛烈,站在风中的还有两人,秋景鸣和仲天干。 秋景鸣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看向仲天干,仲天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鬓发已经发白,秋景鸣道:“父亲,您又操劳了。” 仲天干脸上细微的皱纹随着他牵动的嘴角和肌肉紧巴起来:“景鸣,你说,为父到最后要如何处决你王叔?” 秋景鸣:“王叔这……算是死罪了,但王叔若是死罪……秋家便……” 仲天干道:“在朝中鼎立的始终是秋家……景鸣,你能承担起这个火云宗么?” 秋景鸣:“军士是秋家的,但火云宗确实您的,两者相依缺一不可。” 仲天干看向秋景鸣,秋景鸣两眼亮若星河,眉宇间的少年气尚未褪去,有时候看着比秋亦瑟都要更年少些,仲天干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抬手捋了捋秋景鸣的垂发,道:“是为父太自私了……” 秋景鸣道:“父亲何出此言?” 仲天干放下手:“为父相信你这个能力,你说得对,火云宗是我的,但秋家始终是秋家,你王叔怎么处决,始终都只有秋家人可以决定,此事罢了,你去客房推严小公子来,让他为你的军士治伤。” 秋景鸣:“景鸣明白。” 仲天干点点头。 秋景鸣:“景鸣还有一事要问。” 仲天干:“问。” “亦瑟究竟去哪里了。”秋景鸣问,“那天他来找您问话,您又与他聊了些什么?为何他一去不回。” 仲天干:“他现在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但你放心,他不会有事。” “请父亲告知。” 仲天干:“亦瑟去的地方并不具体,总之在天堑谷和玄水殿两个地方。他来问我,枯禅观对于关奚何被抓进玄水殿的事情作何办法,我只告诉他,枯禅观并不插手,进玄水殿在枯禅观的计划之内,他不必担忧,不过他若想去找关奚何,大可跟随。” 秋景鸣微微蹙眉:“为何允他跟随?不论是三魔中的哪一魔,他都打不过。” 仲天干:“你当枯禅观没有想过这些么?你不要小瞧枯禅观的人,他们的能力不仅仅体现在修行上,关小姑姑被抓已经十来天了,但始终没有任何噩耗传出,亦瑟跟着她这段时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现象,可见那小姑姑在应付三魔四鬼还是有些手段的,至于允许亦瑟跟随,我想……这也是为了关小姑姑能多一个外应和监视器,你放罢心,亦瑟不会出事。” 第80章 火云宗(十) 秋景鸣微微蹙眉:“为何允他跟随?不论是三魔中的哪一魔,他都打不过。” 仲天干:“你当枯禅观没有想过这些么?你不要小瞧枯禅观的人,他们的能力不仅仅体现在修行上,关小姑姑被抓已经十来天了,但始终没有任何噩耗传出,亦瑟跟着她这段时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现象,可见那小姑姑在应付三魔四鬼还是有些手段的,至于允许亦瑟跟随,我想……这也是为了关小姑姑能多一个外应和监视器,你放罢心,亦瑟不会出事。” 秋景鸣勉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忽地听前方一声巨响,两人立即抬眼去看,只见阳止青剑直入阵法,青光大现,庞大的阵法轰隆隆地开始发裂作响,他身后的江邺手中攥着一个明黄色的袋子,青剑的裂缝之中飞出一直邪灵,江邺一扬手,邪灵便被快速吸入袋中。 阵中数千的邪灵都被这个裂缝吸着往外飘,江邺大张灵袋,瀑布般的邪灵被全数吸进袋中,阵中的黑雾逐渐少去,然而此时,却见阵中心的秋原狂性大作,他“嘭!”地从地上弹起,拔出腰上的佩剑就飞砍过来,江邺下意识地要拔刀相向,阳止却立即拦住他,厉声道:“还有邪灵要收,一个不能落下!” 阳止手中青剑“轰”地拔出,整个内场结界轰然而碎,脱离阵法的兵士醒来,因阳灵被抽在原地哀嚎,仲天干看了秋景鸣一眼,秋景鸣点头会意,转身离开。 阳止飞出长弧,击倒了飞扑过来的秋原,秋原身上蹭蹭冒着邪气,他吸收数千阳灵作邪灵,转而吸收到自己身上,他的剑邪气满溢,力量磅礴,阳止与他来回对了几招,便觉若拼比力量,自是不足,于是集剑一个雷炮“轰”地炸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秋原站在原地“呵呵”笑了两声,忽地一个旋身飞起,扫出重重一圈红弧,他眼里邪光四溢,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连着扫出三道光弧,还满是冲劲地冲上来照着阳止身前一阵正刺斜劈,阳止连连闪避,手中蓄力,忽而一喝“混元电!”剑身青光如电噼里啪啦地照着秋原身上刺去,秋原只顾猛攻,并没反应过来这快速地一击,剑身刺进体内,混元电击遍全身,秋原“呃”了一声,眼里的邪光瞬间暗淡下去,阳止抽剑,一手按在他胸前,青电入身,誓要逼散他体内所有的邪灵。 然而没一会,阳止便松开了手,他那一掌感受到了他已经深入骨髓的邪气,于是迅速在他身上点了两处穴道,秋原没再动弹,晕倒过去。 “仲宗主,这个人,我要带去两仪山。”阳止对着仲天干,道,“他长久炼邪,体内邪气已经深入骨髓,需在两仪山入天净池净化。” 仲天干抱手道谢:“多谢三长老,麻烦两仪山如此作为,这个人情,是火云宗欠两仪派的。” “无需道谢。”阳止回头看向江邺,“可收齐了?” 江邺点头:“收齐了。”然后递给阳止。 阳止将灵袋收入囊中,江邺帮着忙把秋原拖到一边坐着,阳止接着吩咐道:“严映和应钟都要回乡去,你跟着他们,保护好他们,谨慎行事,我下午便走,你们再休息两日再走,照顾好严映,他受了伤。” 江邺道:“谨遵叮嘱。” 第81章 火云宗(十一) 仲天干:“你当枯禅观没有想过这些么?你不要小瞧枯禅观的人,他们的能力不仅仅体现在修行上,关小姑姑被抓已经十来天了,但始终没有任何噩耗传出,亦瑟跟着她这段时间,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现象,可见那小姑姑在应付三魔四鬼还是有些手段的,至于允许亦瑟跟随,我想……这也是为了关小姑姑能多一个外应和监视器,你放罢心,亦瑟不会出事。” 秋景鸣勉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忽地听前方一声巨响,两人立即抬眼去看,只见阳止青剑直入阵法,青光大现,庞大的阵法轰隆隆地开始发裂作响,他身后的江邺手中攥着一个明黄色的袋子,青剑的裂缝之中飞出一直邪灵,江邺一扬手,邪灵便被快速吸入袋中。 阵中数千的邪灵都被这个裂缝吸着往外飘,江邺大张灵袋,瀑布般的邪灵被全数吸进袋中,阵中的黑雾逐渐少去,然而此时,却见阵中心的秋原狂性大作,他“嘭!”地从地上弹起,拔出腰上的佩剑就飞砍过来,江邺下意识地要拔刀相向,阳止却立即拦住他,厉声道:“还有邪灵要收,一个不能落下!” 阳止手中青剑“轰”地拔出,整个内场结界轰然而碎,脱离阵法的兵士醒来,因阳灵被抽在原地哀嚎,仲天干看了秋景鸣一眼,秋景鸣点头会意,转身离开。 阳止飞出长弧,击倒了飞扑过来的秋原,秋原身上蹭蹭冒着邪气,他吸收数千阳灵作邪灵,转而吸收到自己身上,他的剑邪气满溢,力量磅礴,阳止与他来回对了几招,便觉若拼比力量,自是不足,于是集剑一个雷炮“轰”地炸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秋原站在原地“呵呵”笑了两声,忽地一个旋身飞起,扫出重重一圈红弧,他眼里邪光四溢,浑身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连着扫出三道光弧,还满是冲劲地冲上来照着阳止身前一阵正刺斜劈,阳止连连闪避,手中蓄力,忽而一喝“混元电!”剑身青光如电噼里啪啦地照着秋原身上刺去,秋原只顾猛攻,并没反应过来这快速地一击,剑身刺进体内,混元电击遍全身,秋原“呃”了一声,眼里的邪光瞬间暗淡下去,阳止抽剑,一手按在他胸前,青电入身,誓要逼散他体内所有的邪灵。 然而没一会,阳止便松开了手,他那一掌感受到了他已经深入骨髓的邪气,于是迅速在他身上点了两处穴道,秋原没再动弹,晕倒过去。 “仲宗主,这个人,我要带去两仪山。”阳止对着仲天干,道,“他长久炼邪,体内邪气已经深入骨髓,需在两仪山入天净池净化。” 仲天干抱手道谢:“多谢三长老,麻烦两仪山如此作为,这个人情,是火云宗欠两仪派的。” “无需道谢。”阳止回头看向江邺,“可收齐了?” 江邺点头:“收齐了。”然后递给阳止。 阳止将灵袋收入囊中,江邺帮着忙把秋原拖到一边坐着,阳止接着吩咐道:“严映和应钟都要回乡去,你跟着他们,保护好他们,谨慎行事,我下午便走,你们再休息两日再走,照顾好严映,他受了伤。” 江邺道:“谨遵叮嘱。” 秋景鸣已经和应钟来推着严映出来了,严映见着站在一边的长辈,道:“三师父、仲宗主见礼。” 仲天干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阳止道:“你不必浪费气力,剩下的人有得你费劲。” 第82章 火云宗(十二) ** 苦禅山,枯禅观。 公孙洮下着一棋,风提叶登时睁大了双眼,然后一声怪哼,一把糊乱了棋盘。 “不下了不下了!这局算我输吧!” 公孙洮掀起眼皮凉凉扫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那便将你徒弟放去湎州天罡宫。” 风提叶“嘿!——”地提起嗓子:“老婆娘,你这是要他的命哇!” 公孙洮垂下眼,伸出枯瘦细长的手指,将棋子一个个捡起来:“认识你这许久,不知你是这样愚笨的人,我何事说是你那大徒弟了?那小子能成什么事?” 风提叶“噢!”道:“他啊!” 然后没有了下文。 公孙洮收好了棋盘,站起身来,银纱羽肩随风而动,她尖瘦利落的下巴一挑,一双冷淡锐利的吊梢眼督向风提叶:“舍不得?” “愿赌服输。”风提叶见她面露不悦,立即呵呵赔笑,“明天一早就赶他下山!” 公孙洮得到满意的答案,随即拂袖而去。 谢先生坐在小炉子前拿着把旧扇子扇风,陈旧的茶壶上起着缕缕细烟,屋里弥漫着茶水的清雅香气,坐在谢先生面前的,是同样一身素袍的关元青。不过穿着同样的衣服,谢先生穿出了脱尘去俗的感觉,关元青却像个村头里成天割猪草喂鸡食的红面圆脸大姑娘。 “许是因为苦禅山太冷了。”谢先生安慰他,“下了山脸就不会泛红了,这青柳茶我煮给你倒去一杯,暖和暖和身子。” “多谢谢先生。”关元青站起来鞠躬,“谢先生,您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么?” “不知,但你可以放心,她很安全。”谢先生的声音沉稳温和,很叫人安心,“你坐下罢。” 后门开了,带起一阵寒风,公孙洮站在门里面,谢先生没有回头,道:“进来吧,外面冷。” 公孙洮没有理会他,对着关元青,冷声下着命令:“关奚何不是你姐姐,记住了!” 关元青被这声警告听得心里发怵,他缩了一下脖子,不敢看公孙洮的眼睛,却还是小声问:“为……为什么……” 他畏惧姐姐,是因为姐姐做事狠决果断,是因为那毫不留情刺进肚子里的一剑,但从他拜师开始姐姐的剧烈反应来看,他还能稍微确信自己在姐姐心里有一点点挨边的位置,不管是好是坏,总是,应该是有的。 但对这位相遇百年的救世主,人人见之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的公孙洮,实在令人不得不打心里害怕,明明像公孙洮这样的人,在人界堪称正道栋梁的,应该像谢先生这样,不说像他这样谦虚文雅——毕竟每个人的脾性不同——但实在不应该像公孙洮这样,走在哪、说什么、做什么,都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危险压迫感。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公孙洮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下来,他忍不住往谢先生那挪了挪,只听公孙洮道:“枯禅观的人……个个孤绝于世,亲朋故友,一个都不会有。若说有,那只有对手。” “……”关元青哑口无言。 “你想认她姐姐,我不同意。我非是针对你,即使她爹娘站在这里,敢认说关奚何的血缘关系,我只会杀了他们。” 谢先生原本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听到这里,他眼珠稍微动了动,继续起扇风的动作来。 “谢十二,你笑什么?” 谢先生动作一滞,面色温和道:“我没有笑。” 第83章 火云宗(十三) 关元青忙道:“爹娘……爹娘!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你当我不知道么?”公孙洮寒声道,“休做辩解!关奚何是枯禅观的人,你再敢提起此两人,我便替她去掘坟鞭尸!” 关元青登时浑身一个颤栗,不敢说话了。 公孙洮走过他,披风上雪白的羽毛拂过关元青的肩膀,关元青却有如刀锋刮过,慌忙又往边上挨了挨,谢先生站起来,也扶他起来。关元青顿时觉得安心不少,他感激地看向谢先生,谢先生附身去提起茶壶,往茶杯里沏了一杯,只手拿了起来,对着公孙洮的背影,道:“天冷,喝杯茶罢。” 公孙洮停顿了一下,听他说完话,还是没有理会,离开了。 谢先生也只是哑然失笑,又沏了一杯,递给关元青,道:“拿去吧。” 关元青仰起头,问:“我师父那……” 谢先生淡淡道:“不用管他,这是我给你的,他想喝,自己会来要的。” 关元青点头道谢,捧着热茶回了房,却见师父坐在他的桌边,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脑袋,翘在膝盖上的腿一下一下地颠动,见着关元青,他笑了一笑,道:“好徒儿,你给为师送茶来了?” 关元青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啊……是,啊不是!这是谢先生给我的……” 风提叶顿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喔!是谢先生的……” 他朝着前方勾勾手,关元青走过去,他一胳膊搭在关元青脖子上,关元青一个站不住,茶洒了,他正要说什么,风提叶又是对着他背上一个猛拍:“好徒儿!上山这么久了……想不想下山玩玩?” “……啊,啊?”关元青望着自己已经被洒得空了的茶杯发愣,想着谢先生给他倒茶时眼里的一派温柔,又想着这派融进茶水里难得的温柔已经泼了一地,他脑子里登时一顿浆糊,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利索来,“下……下山?我?” “我还有几个徒弟?当然是你啦……”风提叶嘿嘿笑着拎着关元青的衣领往前一丢,“说什么都不管用,这段时间为师教你的够多了,今晚就好收拾东西走人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嘛……还不知道,看缘分吧,要是哪天你遇到什么人觉得适合做你师弟的,倒是可以提前下山送到我面前来。” 关元青怔了半晌,见风提叶站起来拍了怕衣裳,踩着地上的茶水走了出去,一身劲瘦的骨皮通在肥硕的棉衣里,随着他悠哉的脚步走得半晃不晃,若是单从背影上看,这老头子不像老头子,倒像个脾气顽劣正处叛逆不肯好好走路的皮孩子。 老顽童?大概可以这么形容风提叶。 关元青将冷了的茶杯放在桌上,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包袱。但翻来翻去,除了自己带上来那一身君家的衣裳,就只有加上自己身上的两身谢先生做的衣裳了。 第84章 天风旗(一) 他以为见到了姐姐,又拜了新师父,就等同于有了一个家了,看来并不是,枯禅观这种过于冷清严苛的环境很难让他产生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眼前的谢先生,风师父,和公孙观主,他们三个人总给他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三未位高人虽说个性不同,但就是令人觉得绝尘于世,仙风道骨,哪怕是谢先生这样谦和友好的,也总叫人有一种朦胧的清疏感。 次日,关元青背着包袱关上门,正叹了口气,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拿刀,于是忙又进门去拿刀。 这窄刀是师父给他的,名唤“泰阿”,还没怎么用熟练,风提叶教他的刀法,统共就三个。借师父的力打通了练功窍门,师父就把这三个刀法示范给他了一遍,最后说:“剩下的,功法能练到什么程度,全看你有多想报仇,刀法能快到什么地步,全看对手有多强。” 言至于此大概意思就是我把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最后能学成个什么样全看你自己。关元青已经十分勤勉了,但水平始终一般,三个刀法都卡在一个点上不去。他已经苦恼了好几日了,找师父请教,师父只说“靠自己”,问谢先生,谢先生也只微笑摇头明言自己是个文人,不曾修炼。至于公孙观主……想想也知道,关元青没有那个胆量问她。 关元青顶着朔朔寒风走下山,愈往下走,风愈小,原本关元青的脸和鼻尖都冻得红通通的,走到山下时,他已经热得脸颊脖颈里都是汗了,依着记忆的方向,他往天罡宫的方向去,走了没几步,忽地想起天罡宫已经被异邦人占领的事实,于是又踌躇了脚步,心里开始盘算自己到底该往哪走。 行至暮江边,几个船夫坐在那高谈阔论,关元青隐约能听出些意思,大约是说湎州原本是九州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如今却处处难民,而湎州城的守城军天罡宫也被异邦人击溃,现在整个湎州城处处难民。 关元青忙上前去询问,那高个的船夫倒也是个热心人,一五一十跟他说起湎州现在的状况来。 湎州原本有三大家族,守城军天罡宫,纺织世家飞羽楼,九州第一镖局天风旗,西邬族的异火烧尽了飞羽楼的绫罗绸缎,烧死了天风旗的人马车房,天罡宫被世子和公主长驱直入,机关城被摧毁,西邬族不知有多少人马,总之将天罡宫的守城军杀尽之后,还有一万军马当晚入驻湎州,百姓出逃的出逃,没跑成的都被拦下给西邬族充军,异火在湎州城烧了一天一夜,被困城内的百姓没再等到君家的人,连着数千的琉璃窗金顶塔被烧尽的,还有百姓的希望。 君家的长辈已经被杀,谁都看得见,悬在天罡宫的结界眼随着几位长辈的死去消散,至于君止白君止言两个公子,据说大公子已经逃命,小公子不知所踪,天罡宫宫主还在两仪山重铸十二重御。湎州彻底乱了。 第85章 天风旗 (二) 他以为见到了姐姐,又拜了新师父,就等同于有了一个家了,看来并不是,枯禅观这种过于冷清严苛的环境很难让他产生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眼前的谢先生,风师父,和公孙观主,他们三个人总给他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三未位高人虽说个性不同,但就是令人觉得绝尘于世,仙风道骨,哪怕是谢先生这样谦和友好的,也总叫人有一种朦胧的清疏感。 次日,关元青背着包袱关上门,正叹了口气,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拿刀,于是忙又进门去拿刀。 这窄刀是师父给他的,名唤“泰阿”,还没怎么用熟练,风提叶教他的刀法,统共就三个。借师父的力打通了练功窍门,师父就把这三个刀法示范给他了一遍,最后说:“剩下的,功法能练到什么程度,全看你有多想报仇,刀法能快到什么地步,全看对手有多强。” 言至于此大概意思就是我把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最后能学成个什么样全看你自己。关元青已经十分勤勉了,但水平始终一般,三个刀法都卡在一个点上不去。他已经苦恼了好几日了,找师父请教,师父只说“靠自己”,问谢先生,谢先生也只微笑摇头明言自己是个文人,不曾修炼。至于公孙观主……想想也知道,关元青没有那个胆量问她。 关元青顶着朔朔寒风走下山,愈往下走,风愈小,原本关元青的脸和鼻尖都冻得红通通的,走到山下时,他已经热得脸颊脖颈里都是汗了,依着记忆的方向,他往天罡宫的方向去,走了没几步,忽地想起天罡宫已经被异邦人占领的事实,于是又踌躇了脚步,心里开始盘算自己到底该往哪走。 行至暮江边,几个船夫坐在那高谈阔论,关元青隐约能听出些意思,大约是说湎州原本是九州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如今却处处难民,而湎州城的守城军天罡宫也被异邦人击溃,现在整个湎州城处处难民。 关元青忙上前去询问,那高个的船夫倒也是个热心人,一五一十跟他说起湎州现在的状况来。 湎州原本有三大家族,守城军天罡宫,纺织世家飞羽楼,九州第一镖局天风旗,西邬族的异火烧尽了飞羽楼的绫罗绸缎,烧死了天风旗的人马车房,天罡宫被世子和公主长驱直入,机关城被摧毁,西邬族不知有多少人马,总之将天罡宫的守城军杀尽之后,还有一万军马当晚入驻湎州,百姓出逃的出逃,没跑成的都被拦下给西邬族充军,异火在湎州城烧了一天一夜,被困城内的百姓没再等到君家的人,连着数千的琉璃窗金顶塔被烧尽的,还有百姓的希望。 君家的长辈已经被杀,谁都看得见,悬在天罡宫的结界眼随着几位长辈的死去消散,至于君止白君止言两个公子,据说大公子已经逃命,小公子不知所踪,天罡宫宫主还在两仪山重铸十二重御。湎州彻底乱了。 然而没过两日,异邦人的军队忽然重整往北方去,而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由于他们这一趟带上了所有的人力,所以现在的湎州寥无人烟一片荒芜,这些日子天罡宫宫主回归,开始整顿逃难的百姓,但并没有要重整天罡宫的打算。 关元青听罢,便跟船夫道谢,而后道:“将我送到对岸去吧,我正要去湎州。” 船夫见他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猜想他也是从湎州城逃难回来的,于是请他上船,还说:“我知道湎州人的不易,这趟你也是回家,便不算你的价钱了。” 关元青身上也没多少银两,于是连声感谢。 船行之中,关元青又问:“这几日都是天罡宫宫主一人在四处安顿吗?” “当然不是,湎州城这么大,他一个人哪里忙得来,天风旗逃难的少主和镖军都跟着他呢,他们老在暮江这接人过江回城,我们几个都认识他们啦——哟!你看,说巧不巧,这令少主又在渡口等人了。” 关元青朝那一望,远远能看见渡口站着几个衣着相似的人,大多都身着藏青色窄袖束腰常服,为首的人披着件黑色半袖袄子,船走近了关元青才想起这人他是认得的。 天风旗少主令雪风。 见过不止一次,天罡宫和天风旗的交情极深,也在一起吃过不少的饭,年前天风旗老先生还想给君止白说亲,对象就是天风旗的小小姐令雪浓,不过不知道结果怎样,对此亲事君止白一直避而不谈,不过长辈们一直支持此事,君止白和令雪浓算是青梅竹马,论家世论才情,这对公子小姐都是极其般配的。 也就是这个缘由,令雪风与他有过两次不深的交谈,一个是令雪风问他,对于君止白的婚事,他作为弟弟,对自己大哥的态度知之多少;再一次令雪风叫他帮着传话,递给他一封信,请他私自转交给君止白,他很诚实地没有打开看过,转手原封不动地交给大哥。也就是这封信,让天罡宫停止了对君止白婚事的掺合,此后无人再提及,尤其这“令雪浓”三字。 “到岸咯——”船夫吆喝了一声,关元青随即下船,再次连声道谢,不过这会子船夫已经顾不得与他再搭话了——他转身去和令雪风招呼:“令少主!这是又要接人啦?” 令雪风听到招呼,转头看向船夫。他双目清朗若雪松,秀鼻若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连带着朴素的玄衣黑袄都衬得他皎若玉树。 他礼貌一笑,点了一下头。 “令少主——” “君止言?”未等听完船夫的言辞,令雪风就发现了一直看着他的关元青,他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不敢确信,“君小公子,当真是你?你回来啦!” 船夫朝着令雪风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难以置信方才一直在听他胡吹乱谈的“逃难人”就是君家小公子,只见那灰衣素面的少年朝着令雪风合手,道:“好久不见。” 船夫惊得差点从船上跌下去。 第86章 天风旗 (三) 令雪风笑笑,拍拍关元青的肩膀:“你回来也好,你爹也多了个帮手。现在湎州才恢复一点起色,我们有的忙的……你大哥呢?为何这种时候不见他出来?” 关元青讶然:“我从被枯禅观救走后……就一直没见过大哥,父亲整顿湎州,大哥竟一直没出面么?” “这其中缘由,我确实不知。”令雪风道,“小公子回来湎州,有何打算?” “还没有。”关元青摇头,“不知天罡宫可还能住人?如若不能……” “天罡宫还未整顿,今日你便跟着我们,这段时间就先在天风旗住下吧,宫主还不知几时能回。” 关元青也没有拒绝:“那便麻烦令公子了。” 跟着令雪风安顿了些流离失所的人,关元青最后帮着镖军修门造宅,那把火烧了湎州城七成的房子,一些造的高大雄厚的房子大体还在,但多数百姓的平房都经不起异火的折腾,湎州百姓流离失所也是因此,而令雪风每天的任务就是带领镖军造房安置流离失所的人,天罡宫和飞羽楼都荒废了,只剩下天风旗,现在也是提供免费斋饭的所在了。 关元青钉下钉子,抬手擦了把汗,令雪风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袋水,关元青道了谢,大灌了一口水,这才长出一口气,令雪风望了望暗下来的天色,笑道:“真的不用干了,歇会吧,这可是我第五次劝你了,不能不给我面子啊。” 关元青腼腆笑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令雪风跟着坐到他边上:“我第一次见你,你小心翼翼跟在你兄长后面,见着长辈连头都不敢抬,吃饭也很小心,只夹素菜,盛到你手边的汤一口也没喝,我想着你是性情腼腆放不开,没想到是因为……” 关元青听他讲一半不讲了,问:“因为什么?” 令雪风笑笑:“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嘛……还以为你是个金枝玉叶的公子,没想到干活也能这么勤恳。” “这都没什么,只是修修门窗,堆一堆墙,我们虽然干活,但尚有一口饭吃,尚有一间屋住,有的人,连活着都是问题。” “小公子似乎对此……感触很深?” “那倒没有。”关元青忙摇头,又道,“令公子,你们走镖的人见识多,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名字,是十年前出现过的人……她被官府抓过,罪名是放火烧山,后来她逃了,又放火烧了官府……” “这样的人太多啦。”令雪风摆摆手,“有没有什么特别点的?” “她放的火是紫色的……”关元青轻声道,小心翼翼看着令雪风的表情,“你可有印象?” “哦!——”令雪风脸上表情是一阵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十年前在九州各处放火杀人的紫妖?” “妖?”关元青茫然。 “一个称号啦,她会凭空放火,又四处伤人,自然被当作妖了……我见过她呢,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落魄的小姑娘,一身破破烂烂的紫衣,凶得很,当时各大世家都有在重金悬赏捉拿她,我奉命去找,那会听说她逃到阡州去了,就带着一批人马去找,看见她的时候她在树林子里吃生肉,我都惊呆啦!我那会才出来走镖一两年,是没什么世面,当时我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坐在火堆边上吃生肉,手上身上都是血,她身后是一只被杀死的雄狼,开膛破肚的,我刚打算过去跟她打招呼,她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拔出来一根细细长长的满是凝血的剑,一下子冲我刺过来!” 关元青听得入神,听他讲到这里,心脏也一下子跟着紧张地一跳一跳起来。他太阳穴突突地蹦,看着令雪风声情并茂地演绎——他往后一退,两指并作剑向前一挑:“我就这样挡开了她一击,她还不依不饶,扬剑在我身上疯砍,誓要把我往死里砍,我对付了好一阵,还是二叔出面一把制住了她,我才得以活命……她的剑没有章法,但是招招狠厉,我若真跟她干,恐怕是对不过的…… “二叔本来想骗她说带她有得吃有得住的好地方,她误会了,一下子从手里放出紫火来,把我二叔都吓了一跳,那是阴火啊!常人着身上是要尸骨无存的!把我二叔吓退之后,她拔腿就跑,我马上就骑马去追,打算就锁灵链钩她,但她跑得太快了,在我出链的一刹那,她往后放了一堆阴火,阻断了我的去路,转眼就跑没了影……”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再没见着她,我们放弃了这个买卖,很多年后,我二叔说,在暮江边上捡到了她的破烂衣裳,和已经被折成两段的剑,听说妖死了都是化成一缕烟的,我们估计着她也是死了……” 关元青的心一点点下沉,最后降到谷底。 令雪风这些话,足以让他想到,姐姐当年都经历过什么…… “少主!该吃饭了!” 远处有人唤他,令雪风扶着关元青站起来:“跟我回去吧,吃个饭,早早休息,你今天也累了。” 关元青点点头,跟着令雪风走,一路走到城中央,看见了在路边排成三列的难民,路边不少席地而坐喝粥就菜的,有的吃的是面,有的是炒饭,湎州夜晚的灯光已经没有往日的亮了,但是此刻天风旗的灯光,照拂了成百上千的孤人。 盛饭的厨子在门口跟令雪风笑呵呵地打招呼,令雪风点点头:“来客人了,吃点好的——粥里给我多放点菜吧……” “好嘞!”热情且满脸通红的厨子熟练地给令雪风盛上了碗雪白的粥,转手又往里夹了两筷子乌绿的咸菜,令雪风接过,满意地点点头,另一只手揽上关元青转过来的脖子往前走:“别看啦,客人怎么能吃这些,我叫梅娘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先吃着……别拒绝啊!好吃的可就这一顿,我们天风旗大开粮仓救济难民,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了,今天这顿好吃的吃完……嘿嘿,明天你就和我一样吃粥啦!” 第87章 天风旗(四) -- 关元青本来想好了一肚子推辞的说法,令雪风这一通话全给他堵回去了。关元青讪讪答应,进了三门,在一桌子玲琅满目的菜前坐下,令雪风也不客气,一脚踩在椅角上,一筷子夹了三片肉,就这热乎乎的粥呼噜呼噜地下了肚,再一放碗,粥已去了四成。 “君小公子……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人嗜酒好肉,你若是再像之前那样只吃素菜,我可就全帮你解决了……哎,自打回来就没沾过荤腥,妙酒坊被烧了,现在是连口酒味也闻不着,我都快成和尚了!你吃不吃嘛——” 关元青手指一抖,动了筷,夹了片水煮肉。 说实在的,令雪风这种日子他也不是不知道,枯禅观上,每日三餐以青菜豆腐为主,白粥淡水为辅,若说整座山上最香的,就要数每月十五谢先生煮的青柳茶了。 那姐姐呢……在家不曾吃过一口热饭,连蛋腥味都不曾闻过,野外生存吃的生肉,上了苦禅山却素食淡饭,她曾过过一天好日子么……儿时不懂事,将爹娘的偏爱当作炫耀的资本,哪知到了天罡宫,才发觉自己的普通在如此世家之中显得多么可笑,他上抬不起长剑,下动不了杀手,连守城兵都可以打得过他,左右踌躇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如同姐姐一般被抛弃,不想宫里的军兵守卫以及百姓都无比敬重他,知道他一事无成,长辈夸哥哥文成武就是飒然君子,到他头上只能说温和有礼低调谦和,他愧,愧姐姐,愧爹娘,愧养父母……什么都愧,又什么都抓不回……天罡宫等得到他报答么?他希望能,又怕不能。 毕竟从小到大都一事无成的他,要扶持起这么大的天罡宫,谈何容易,他头上有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兄长和养父,要论报答,又哪里轮得上他呢…… 他能做的,恐怕就是如同今天那样为百姓修缮门户了吧…… 饭毕,关元青坚持要洗碗,令雪风硬拉着他去练剑,两人争执了好久,终于达成隔一日洗一次碗的约定,令雪风终于将他拉出房间,称要教他剑法,于是关元青照着师父教过他的三种刀法都老老实实演示了一遍,令雪风先是拍手大赞,又问关元青师从何处,关元青支支吾吾说不出,因为风提叶老头子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不论如何都不能告诉别人他是风提叶的徒弟,因为在世人眼里,风提叶已经死了。 “这是我……” “是不是开始想办法胡编乱造了?哈哈,不想说也没事……没准你师父是个隐士高人,我要是强求你开口,这位高人清静的生活就没了,那我可就是大罪人咯。你这刀法确实特别,看着简单,却又不简单,你要不要试试将第一套的速度放到最快?” 关元青将第一套耍到了最快,正想琢磨着这样是否可行,令雪风忽地震喝一声,一剑飞刺进来,关元青这招刚好回身,他扬刀一架,顺着刀法右划折突,令雪风“哈哈”一声大笑,随即退身出来:“我明白啦!” 关元青收势,忙要上前察看,令雪风抬抬手:“没受伤——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你这套剑法的奥妙之处在于见招拆招,不管什么招,在你这套刀法之下都无法招架,你这几套动作不仅要练快,还要倒背如流,这样才能瓦解所有招法,哪怕你打不过,也能为自己留一时半刻的命。” 关元青怔了怔,想了又想,忽地“哦——”一声,算是恍然大悟,他惊喜地看向令雪风,第一次绽开真心的、释然的笑颜,他连连鞠躬:“多谢!多谢令公子!” “不要再叫公子啦,以后都是亲家,你就随雪浓叫我大哥呗。” “好!令大哥!” “咳!”一声有意的咳嗽从走廊里传出来,令雪风率先上前赔笑:“妹妹,你出来啦?” “谁跟他是亲家?你要娶谁?”那女子一把将令雪风推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戴着帷帽,但月光下还是依稀得见她瘦削的腰身,枯瘦的指腕上搭着一只光泽的翡翠镯,青绿中衣,搭着厚厚的披风,但体态之间的瘦弱感令人难以忽视,她走到关元青这来,声音清冷纤细:“你是天罡宫的小公子?” 关元青连连点头。 “令兄在何处……小公子可知?” 关元青摇头:“不知,从湎州出事后……我便没见过哥哥了……不是说……他去了两仪山么?” “听闻他前几日又下山了,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关元青:“哥哥的去向,应该只有父亲最清楚。若是父亲回来,我会问他的。” “还有一事。”令雪浓又问,“那封信送去之后,令兄可有说过什么?” 关元青老老实实地摇头:“没有。” 令雪浓“哦”了一声,语气里满满的失望。 关元青见她如此,十分直截了当地问:“小小姐,你是心悦我哥哥么?” “嘿!小孩子懂什么!”令雪风立马冲上来打断关元青的话,拽着关元青往后走了好几步,关元青奇怪: “令大哥,我说得不对么?” “你……” “说得对。”令雪浓坦然承认,“连你都看得出,你哥哥却跟我装傻么?” 关元青忙摆摆手:“不不不!哥哥喜欢你的!”令雪风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不懂别乱讲!” 令雪浓却轻笑一声:“没有回应便是最好的回应了,我何必自欺欺人呢。小公子,若见着你哥哥,便告诉他,请他忘记令雪浓这个人,从今以后,我只是令家的小小姐。” 令雪浓说罢便转身离去了,关元青疑惑地看看她,又转过来看看令雪风:“令大哥,小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令雪风放开他,摊摊手耸耸肩:“他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吵架了,不过这次应该算是最长的一次,从年头提亲开始,他俩就一直在冷战——我说你不懂吧,这都没看出来?——总之别管他俩啦,虽然这次的冷战快到一年了,不过也是因为天风旗迁居导致两人见不着面,才缓和得慢的,过几日若是能见着你兄长,就赶紧给他扔到我们这来!这俩人一见面,什么事情一说开,没准就好了!” 关元青似懂非懂点点头:“喔……好……” 第88章 天风旗(五) 天堑谷。 “凭月天,你说你要谁?我好像没听清。” 玄水笑呵呵地坐在自己的冰舆上,一手挎着通身黑蛟盘布的噬魂魔刀,一脚翘在另一条腿上,裹着毛茸茸的雪白狐裘,衣襟上绣着金色的蛟纹,两只眼睛通透黑亮得像两块黑宝石,这双眼睛正对着台上者,一个黑衣黑袍雄壮威严的男子,凭月天。 凭月天懒得与他废话,只抬了抬手,一旁上来一人,也是黑衣黑袍,不过他衣下无脚,飘来时带着一股诡异的风,他抬起看不见的手,朝着玄水鞠了一躬,声音苍老有力:“玄水大人,在下驱风。驱风前来,一为问好,二为恩仇。玄水大人,是谁——在顶替你呢……” 这话不是跟现在的玄水说的,是跟玄水坐着的那个千年玄水冰舆说的,此话一出,玄水冰舆忽地一炸,玄水翻身而起,旋了一圈稳稳落地,看着一地是冰碎片,玄水十分可惜地叹气:“多漂亮的物什……怎么净想着害人呢……” 驱风忽地往前一探,风似的一阵瞬间闯到眼前,玄水闪身一避,魔刀侧斩而出,刀风沉重地呼啸而去,“咣!”地撞上石墙,凿下一道极长极深的痕。 “嚯!” 这噬魂魔刀的威力连玄水都被惊到了,他爽朗一笑,往后一避闪过了驱风的下一步进攻,一边赞道:“真不愧是揭恨云的法器,这要是揭恨云死了,鲲鹏之力继承……嚯!——驱风鬼,你来真的?我可是小孩子,你别欺负我功夫差呀!” 驱风怒吼一声,就往前扬手起风,玄水顿觉浑身无力,一身的内息走不通顺,他心中预感不妙,忙喊一声:“美人姐姐!——”一道细剑飞刺而来,冲破了风阵,剑尖一把钉住了阵眼,风迅速减小,关奚何一道紫影疾冲而下,迅速一把揽住玄水往后一闪,停在了几丈远外。 关奚何:“驱风不该是你的对手。” 玄水:“好好,那交给你。” “那凭月天呢?” “自然是我那亲爱的爹爹啦……” 话音刚落,一道胸伟的黑影便笼住了玄水,玄水将魔刀往后一扔:“你这刀太重了,我玩不来。” 凭月天当即怒了:“揭恨云?!!!” 揭恨云:“在你合作玄水制服我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凭月天猛地站起,怒斥道:“谁要利用你,谁真的想杀你,你竟分毫不明白?!!” “你便没有对鲲鹏之力动过心思么……?”揭恨云抬起噬魂魔刀,黑蛟浑身泛着蓝光,揭恨云手中金光乍现,“那今日我便让你看看,鲲鹏之力,究竟是何模样!” “轰!”一声,揭恨云反手一刀劈去,凭月天迅速一个跃起,这一击炸烂了他的宝座,凭月天侧身拔出长枪,银光一现,下一瞬便闪到揭恨云面前,“哐!”一声,刀枪对拼,揭恨云和凭月天激烈打斗起来,阵势之大,竟撼动了整个天堑谷的地形,魔刀和银枪的摩擦间飞出的重击很快砍劈了石壁,“轰隆隆”几声,天堑谷开始塌陷。 揭恨云和凭月天都是往后一退,飞出了天堑谷,玄水转身要走,驱风忽地飞旋过来,一把拦住去路,关奚何拽着玄水往外一扔,一剑劈到驱风身上,驱风“呵呵”一声笑:“今日便是为长焰和玄水报仇,同归于尽何妨?” 他张臂通出巨大的旋风,落下的巨石都跟着旋转,整个天堑谷塌陷成了一片,乱石被驱风随心所欲操纵着,一个挨一个朝着关奚何和玄水砸去,玄水闪避了几下,还是被巨石砸到,关奚何闪身去刺驱风,驱风摇身一变,一瞬间变出数十个一模一样的驱风鬼来,他们围着关奚何和玄水绕成一圈,合着猛烈的旋风凄狂地笑,关奚何站在暴风中间,一剑插在地上,防止自己被吹走,她喊了声“玄水”,没人应,回身一看,玄水不见了。暴风小下去了,驱风合身一变,怀里抱着玄水,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跑,关奚何赶着追上去,忽而一掌从后心击来,关奚何浑身一滞,觉得一身的经脉都要被这一掌震碎了,她支着剑,缓缓回身,真正的驱风站在他身后,斗篷之下看不见他的全貌,诡异的笑声却在四处飘荡,关奚何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还是在乱石堆中,但身边的乱石被清开,身侧生着一堆火,有人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关奚何正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剧痛,完全使不出力气。 她抬眼一看,走路的人着黑衣,衣角精致地绣着黑色暗纹,往上看能看见他腰上挂着的两串金色蟾蜍骨节带,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发出轻响,他走到关奚何边上,笑道:“凭月天败了,这趟没亏。” 他俯下身扶起关奚何,关奚何勉强坐起来,见果然是秋亦瑟,问:“凭月天败了?那揭恨云呢?” “揭恨云也伤得不轻,凭月天不死也是残废了,他本想再追杀驱风鬼救回玄水鬼,但重伤让他无法行动……” “去找他。”关奚何开始摸剑。秋亦瑟忙道:“你这个样子要怎么杀他?” “谁说我要杀他?” 秋亦瑟奇道:“这不是你原本的计划?” 关奚何一怔。 良久,她道:“罢了,先回火云宗吧。” 关奚何恢复得倒也快,不过一日,便能就地出发了,不过伤需静养,秋亦瑟只能与她慢慢走回去。 这几日的街坊有些冷清,关奚何左右看了看,没见着那个天天在这拉糖人的老人,另一旁买面人的老先生见着她,问:“姑娘,今日怎么不见你家公子?” 关奚何面不改色道:“死了。” 那老先生低眉叹气:“糖人老头也去咯……” 关奚何又是一怔。 秋亦瑟大概看出些端倪,什么也没说,站在前面等着,关奚何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跟上来了。 两人并排走了一阵,都没有说话,还是秋亦瑟先开的口:“下个月就过年了……关小姑姑……” 第89章 天风旗(六) “就在火云宗吧。”关奚何目不转睛看着前路,“麻烦宗主了。” 秋亦瑟笑道:“不麻烦,你是中原的功臣。想在哪过年都好。” 关奚何:“算得什么功臣,除了长焰鬼,三魔四鬼一样没除,这算得哪门子功臣?” 秋亦瑟:“以关小姑姑目前的计划来说,这三魔四鬼迟早会除大半,凭月天不说,迟早会被揭恨云打死,揭恨云会被玄水杀掉,到时候驱风鬼就由不得跟谁了,若他誓死不从,玄水也不可能留他。天堑谷尚有一群凭月天豢养的死士,群龙无首魔世必然会再遣人领导,如此一来,我们便有了机会……” “我的计划你全知道了?” “不才不才,关小姑姑的加密讯息太好破解……” 关奚何:“那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我直接告诉你,将魔界斩草除根是很难的,姑姑在两百年前杀了魔界帝尊,两百年后照样有新的帝尊冒出来,这个帝尊算有脑子,先派手下探人界的底,知道魔兵进不了十二重御,于是利用西邬族洗劫中原,但除了湎州沦陷,其他地方并未被攻破,这场行动算失败,但三魔并未在西疆边界撤离,说明魔界帝尊还有底牌,我们先前推测两仪山有内鬼,这很可能就是他的留手,两仪山说不定已经在采取措施,铲除内鬼……但这并非最后一手,玄水有造反之心,若他真有能耐将魔界搅得天翻地覆,没准人界也要遭殃。” “这怎么说?” “你知道玄水鬼是妖族之后么?”关奚何问。 “这在你的讯息中有所提及。” “他思想极端,报复心也强。他恨揭恨云,因为揭恨云对他爱人和骨肉的果断抛弃,可你是否知晓,揭恨云的背叛,全来自于一个人族女子?” 秋亦瑟大受震撼:“这你都知道?!!” 关奚何:“我知道的很多,你不用奇怪。总之,揭恨云不能马上死,在完全牵制住凭月天之前,揭恨云不能死,但他不能活太久,久而久之这些事传进玄水的耳朵里,他会反过来报复人族。” 秋亦瑟:“你觉得他有这个能耐?” 关奚何:“你知道鲲鹏之力么?若他存心要报复,取了鲲鹏之力逆上篡位,再取魔界帝尊的诏诩之力,只身杀进人界,人界就会迎来末日的浩劫。” 秋亦瑟:“所以……” “我虽不喜人世,但我不希望人界生灵涂炭,只要玄水心中还存有一份良知,我便不会让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要玩,我便先陪他玩一玩。” 秋亦瑟一时无言:“……年后,你还会回来找他?” 关奚何:“没错。” 秋亦瑟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到火云宗,关奚何跟仲天干见了面客套了几句,便独自回房,路上见着了在院落里晒太阳的严映和应钟,她看着严映的背景,想到了在命盘上算得的此人结局,于是走了过去,难得主动地搭起了话。 “严公子。” “哟!是关小姑姑,失敬失敬。”严映抱抱拳笑呵呵地,“关小姑姑是刚回来?” “应公子,请回避。” 应钟愣了一下,再转身离开了。 “小姑姑要讲什么,这样隐晦?” 关奚何说话也是十分直截了当:“你要找内鬼?” 严映笑道:“哦?听笑姑姑这话里的意思,是要提示我了?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么?” 关奚何:“我不会说,你也是聪明人,不需要我的提点,没过几日,你便会知道他是谁。不过到时候,就看你要如何下手了。” 严映点点头,一脸诚恳:“严映受教。” 关奚何:“还有,我希望你能明白‘牺牲’这个词的意义,不要为此事做太多牺牲,你本该与此事无关。” 严映:“我姓严,怎说无关?” 关奚何不想与他辩论,没理会,转身便走了。 严映唤了两声叫应钟过来,应钟小跑过来,严映道:“我伤养得差不多了,你去告知江邺,让他去跟宗主说,我们明日便走。” “好!”应钟微微一笑,小跑着去找江邺。 江邺去练刀的路上,又碰到了刚要进门的关奚何。 他唤了一声“关姑娘”,关奚何转身看向他,见是江邺,关奚何的表情瞬间凝重。 “何事?” “江邺有一事要问。” “请讲。” “上个月江舟回山后,为何在山上待了一个月才下山?” 关奚何放下推门的手,转过来,两手交叠在胸前,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养伤。” 江邺:“不至于。” 关奚何:“确实不至于,养了半个月好了之后,她自请取消任务,不再指点你。” 江邺疑道:“那后来……” “姑姑告诉她,她不执行,就换我,所以她又下山了。” 江邺:“……” 关奚何:“没有别的要问,我便……” 江邺见她又要进门,忙又叫住:“等等!” 关奚何蹙眉,停步。 “她究竟伤得如何?” 这一点在江舟与她比试的那天他就有所察觉。 江舟身体里有一个强大的气罩,所以能轻松挡下他那一击,江邺在与她从前的对招中感知过江舟的根基,约莫是与她差不多的,江邺那第九式,虽未完全发挥招式的力量,但对江舟而言,也不应当可以这么轻易地格挡。 这身气罩并不是她自己的。换而言之,江舟内伤并未痊愈。 关奚何却凉凉道:“你不必担心,死不了……噢,她要是死了,任务自会由我接替。” 不知道这句话的那个字眼令他生厌了,江邺烦躁地拧了拧眉毛,一声不吭离开了。 关奚何站在他身后道:“江邺,我劝你不要对江舟太上心,她是个怪胎,彻彻底底的怪胎。也许你现在感觉不到,但你迟早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本不便与你多说什么话,但现在看来我有必要说。你用碧炎血打出的那一招她本不必生扛,但她扛下了,还是自愿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对你生出了怜悯。” 第90章 天风旗(七) 是夜,江邺辗转难眠。 上次睡不着觉,还是十年前。那时候江邺满脑子都是父亲母亲各种神情下的双眼,然而此刻江邺却对那天晚上的江舟的记忆挥之不去。 那一招是她生扛的么……这又是何必?为何要怜悯他,他究竟有什么值得怜悯的?无亲无故么?两仪山无亲无故的人多了去了,江舟若是挨个怜悯过去,岂不是要累死? 江邺翻了十多个身,最终还是睡不着,他坐起来,努力回忆江舟那天晚上的神情,但屋里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清,也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有印象的是江舟那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流,在黑夜里折着冷冷的月光。他那一刻确实着了慌,对于碧炎血的深恶痛绝,更是深刻。 江舟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杀了人了。 江舟不过是拿话激他,他不必出手,出手便是着了江舟的道。如此一来,江舟在醒过后,仍旧言语冷酷,字句都是讽刺,江邺不敢吭声,但她还是坚持要走。 江邺烦躁地躺了回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烦躁,但关奚何在门口与他讲的那些话又确确实实令他觉得不舒服。 江邺披上外衫出门。风很大,也很冷,冷得彻骨,寒冷暂时叫他忘却眼下的事,他往院子里走了两步,远远瞅见折角处有一盏灯亮着。 呼啦啦的风声盖住了屋里的谈话声,江邺出于礼貌并未前去,原地站了一会,却见门开了,里面的人走了出来,江邺避无可避,只好转过身假装不曾发觉,不想里面的人出来之后,直接上前来与他打招呼。 “江公子怎么不睡?” 江邺只得转身,是景鸣公子,江邺淡淡点头:“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因何难眠,能与我讲讲么?” 秋景鸣和煦地笑笑,江邺摇了下头:“琐事罢了,没什么值得探讨的。” 秋景鸣还是笑:“那能请江公子收容我一会么?我倒是有些话想与江公子讲讲。” 江邺诧然。 进了门点上灯,江邺关上门,合上一片呼啸的寒风,秋景鸣拢一拢斗篷,笑道:“天气这样冷,江公子还是只着单衣?” 江邺道:“我自小便不怕冷。” 秋景鸣点头:“是灵血的效用罢,令尊当年也如公子一般……” 提到了父亲,江邺手上倒水的动作顿了顿,他无言,秋景鸣又道:“灵血一脉……如今只剩你江公子了……若非严公子瘫痪……” 江邺将水杯挪到秋景鸣面前:“我与他不熟识,不必说他。” 秋景鸣的话题被生生卡断,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还是道:“好生遗憾……本是想着江公子不会愿意再提及自身的灵血……于是想着说说严公子……” 江邺淡淡道:“若是想问,景鸣公子大可直接找他分说,我们明日便走了,景鸣公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秋景鸣温和一笑:“有的事要问当事人,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答案。江公子,说句不好听的,也许全乾州的人都知道十年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但你未必知道全程——在下正是要问,江公子对于严家覆灭一事,知之多少?” 江邺终于抬眼看了看他,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平和,很难让人拒绝他的提问。江邺答:“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才对。” 秋景鸣摇头:“与严家交好的,除了谢家,就是江家了。秋某想以秋家少主的身份,询问当今江氏后辈,当年事情的真相。” 江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把玩着雕花杯。良久,他才低声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固然是多年至交,也会有政见不一之时,两人分道扬镳,此后做事互不相干……不料严家出了叛徒倒戈谢家,互传消息坑害两大世家。谢家家主到死都以为严家家主没有原谅他,严家家主却一直以为是谢家家主派来细作毁掉了严家结界……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内容,我告诉你,并非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你秋家少主的身份,你的一举一动皆决定着秋家的生死。若是有心之人拿当年的事情做文章,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只会是你。” 秋景鸣:“我明白。我还有一问,你所说的这个故事版本,跟严公子自己知道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当局者迷吧。”江邺道,“在我看来这两家的分崩离析是因为那个叛徒,但在严家人看来,不会全是叛徒的错,反倒因为这个叛徒,始终对谢家人存着疑心,不管谢家人做什么,都会成为罪证。” 秋景鸣:“那句话说得对,一但怀疑存在,罪名便成立了。江公子,看别人的事情,你倒是很清醒。” 江邺:“你想说什么?” 秋景鸣:“到了江公子自己身上,江公子同样放不下碧炎血这个芥蒂。不是么?” 江邺神色一凛。 秋景鸣:“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江家灾难的罪魁祸首,可以是姚奇文的毁灭一切的欲念,可以是散布谣言的江湖术士,甚至可以是将江家作为抓捕姚奇文计划中心的公孙观主……但是江公子,你偏将此事怪罪在一个碧炎血这个没鼻子没眼睛没脑子的东西上……这又是何必呢?” 江邺站起身来。 “景鸣公子,说了半天,还是这个目的。”江邺冷冷道,“碧炎血在世上一日,便会一日存着掀起人欲的祸端……” 秋景鸣仍坐着,微微仰头看着江邺,微笑道:“江公子,令尊当年的横江一刀,堪称天下第一绝,你为何没有这种自信呢?江公子,你不能逃避问题。” “我这是解决关键。”江邺道,“为此我立过誓,此生不娶妻妾,不留子女,就是为了断绝碧炎血之脉,若你今日是来找我切磋横江一刀的武学,我很乐意,甚至可以倾囊相绶,但你若与他们同样想让我延续这种只会引发罪孽的血脉,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于是秋景鸣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驱逐出门的感觉。 第91章 天风旗(八) 两日后,江邺严映应钟三人抵达长云岛。 应钟亦步亦趋走在人来人往的村庄里,满街的鱼腥味,天很阴,除了鱼腥味还能闻到潮湿的海水味。江邺推着严映走了一段,严映就道:“我们就不跟着了,让他自己偷偷去看罢。” 看着应钟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江邺才开口:“这一路上应钟并无异常。” 严映:“谁说他并无异常?” 江邺:“你看出什么端倪了?” 严映:“没有。” 江邺:“两仪山确有内鬼。但不可做错杀一千不放一百这样的事。” 严映:“谁这辈子还没有几个执着的事呢……江师弟,你也有吧。” 江邺:“……”这个人又在鬼扯了。 严映砸吧了下嘴:“江师弟,劳烦你去买些茶水来。师兄有点渴了。” 江邺:“有白水你不喝?” 严映:“唉……谁还没有些好日子过久了留下来的习惯呢,江师弟吃饭只用银筷,不也是……” 江邺:“……你可以闭嘴了。” 江邺进了路边那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茶摊,小二把手在蔽膝上擦擦,给江邺盛了碗凉茶,江邺放了两枚铜板在桌上,店小二忙道:“客官是外地来的么?” 江邺停步回头:“怎么?” 店小二道:“咱这茶得配盐喝……小的还没给您加呢。” 江邺觉得新奇,茶配盐,那喝起来岂不是又苦又咸?小二上前往他碗里加了一小勺盐,笑道:“大家伙平日跟海水打交道,吃得也咸,喝茶放盐也习得惯……还有哇……前几年岛里死了人,街坊里阴气不散,老有人在半夜听见敲门声,吓人得很,前些年岛上来了个术士,告诉我们可以喝盐辟邪,大家照着做,阴气也确实下去不少……客官刚到岛上,还是别沾着阴气,多喝些盐茶罢……” 又是术士。 江邺“嗯”了一声,正想将茶碗拿回去,忽然起了坏心眼,他又举起茶碗:“那便入乡随俗多驱驱邪罢,我朋友家中刚有变故,麻烦小二多加些盐。” …… “去了那么久,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严映接过江邺的茶,江邺若无其事道:“嗯,听说这里前几年死了人闹过鬼,所以……” “嘭!” 严映手中的茶碗摔落在地。江邺看向他,严映勉强咽下茶水,脸色难看。 他抿着嘴,对着江邺露出不解的眼神。 “所以店小二说这里的人都靠喝盐茶辟邪。” 严映“嘶”了一声:“当地人的口味当真如此特殊,这盐茶已经苦得发涩……” 江邺忍不住笑了一声。 严映:“……江师弟……你这人平时看着挺正经……没想到……” 江邺:“严师兄,你可是聪明人啊……” 严映咂咂嘴,刚才那口咸茶差点给他齁过去了:“……所以我说……什么样的人都有嘛……应师弟没准也只是个看着老实的家伙呢……” 原地等了良久,才看见应钟从远处走来。 江邺捡起碗往店家走回,折返时应钟已经到了严映边上,应钟说了些什么,严映看着他好一会,才接话,随之,应钟就对严映连连鞠躬。 严映神情有些凝重,托住了应钟,大概是说不必感谢之类的话,应钟才直起身子来,江邺走过去,也没多问,推着严映往外走。 扶着严映上了船,轮椅还没放到船上去,应钟忽然说了句:“江师兄,去严师兄的故地要过荒地,是不是需要些干粮?” 江邺看了严映一眼,严映对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江邺道:“我去买些来。” 他刚转身离开,严映笑道:“麻烦应师弟,快把我的轮椅搬上来罢……” 话音未落,应钟忽然拔剑出鞘,一把砍断了桩绳,船顺着水波开始渐行渐远,严映“咦”了一声,看向应钟:“你这是……” 应钟一剑朝着严映刺去,严映半躺在船沿,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只来得及往边上偏一点,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刺中了,应钟果断决绝,一剑拔出,再度朝着严映要害刺去,严映努力翻了个身,这一剑刺中了后心,登时浑身真元溃散,应钟一声不吭,船舱里走出船家,一见此状,大吃一惊,应钟反应极快,翻身一剑飞刺,就划破了船家的咽喉,惊叫声被生生打断,船家直直倒了下去。 江邺开着隐匿行阵站在岸上,看着应钟确认了严映没有气息之后,将其一把掀下了船,船逐渐远去,应钟瘦小的身影穿过船舱,走到船头打开了帆,海风一起,船便行远了。 江邺关掉了行阵,转身要去找别的船,却听大街上有人大喊一声“毒寡妇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而后街上一阵欢呼雀跃之声,江邺心中有疑,随手拉住了个人问毒寡妇,问后得知,岛尾常年住着个制毒老寡妇,脾气很不好,长云岛的人都不喜欢她。偏偏活得又久,七八十岁的人了,骂人忒有劲,拿起扫帚赶人能追整条街。就在刚才,有人到岛尾去收鱼,听见她屋子里“咚!”一声巨响,稍微走近一看,就发现是这老婆子上了吊,挂着人的绳子把房梁压断了。老婆子脸色又青又紫,俩眼睛像充血的黑玻璃球,鼓鼓囊囊睁着,浑身僵直,肚子鼓得像鲤鱼打挺,显然是已经死了。岛上去了这么个祸害,大家自然高兴。 江邺心里一跳,道:“那可有人愿意为她收尸?” “收尸?开什么玩笑,毒寡妇一个,扔进海里喂鱼去!哈哈!!” 那人大笑着走开了,江邺快步行至岛尾,远远看见了躺倒在自家门前的一个老婆子,衣裳倒是整洁,脸上满是紧巴巴的皱纹,脸色半青半紫,肚子鼓得像皮球。江邺没有上前,但只是远远看着,便知道这绝非上吊致死之相。 像是受了一掌,被打穿了全身的真元,内息紊乱所致脸色青紫,经脉内力不通导致肚皮鼓胀,这手法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邺离开了。 第92章 天风旗(九) 在渡口等到了日落,严映终于从水里爬了出来,江邺伸手拉住他,一把扯了上来。 严映浑身湿透,他上了岸,趴在地上虚弱地喘气,江邺将他扶到轮椅上坐好:“今天在长云岛待一晚。你你会医术,便自劳吧。” 严映冷得浑身发抖:“……江师弟……你可真是物尽其用……” “严师兄连自己都愿意牺牲,物尽其用的可不是我。” 两人寻到了岛上唯一的客栈,江邺遣人照顾他洗澡,回头又跟店家多要了床被子,他在楼下吃饭,听客栈里的当地人聊天,大抵不过都是讲的“毒寡妇”,大家都在乐呵岛上以后能够清静,江邺一人吃着饭,默不作声。 他有预感,一种危机将临的预感。 饭毕,他又要了壶茶,这是他的习惯,吃过饭总要喝茶清清嗓肺,小二刚沏上一杯,江邺余光便瞅见了对面,一个白衣人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 “你来做什么?” 江邺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江舟。 江舟面不改色拿过一只茶杯,放在了小二面前:“满上。” 江邺:“这是我的茶。” 江舟:“江少爷会跟我计较这点茶钱么?” 江邺点头。 江舟放了一枚银锭在桌上:“这位公子今日所有的开销,我付了。” 江邺却拿起银锭往江舟那一推:“这就是你的诚意?” 江舟一头雾水:“你要什么诚意?” 江邺站起身就走,江舟站起来跟上:“严映伤得如何?” 江邺:“你怎么知道他伤了。” 江舟:“我一直跟着你们。” 江邺:“那为何不去捉拿应钟?” 江舟:“你不是也没出手么?” 江邺:“你有这个立场,你应当动手。” 江舟:“我的立场不是捉拿细作。再者,应钟也不是真正的细作,即使杀了他,也没有意义。” 江邺:“这话倒是说得跟严映一样……但即便如此,也不得饶他死罪。他活着只会是隐患。” 江舟:“严映究竟如何了?” 江邺抬脚往楼上走:“死不了。” 江舟:“你的刀法练得如何了?” 江邺:“仍在第九式。” “来不及了!”江舟紧声道,“你现在状态如何?” 江邺:“此话怎讲?” 江舟:“你若是信我,一会再与我打一场,没有第十式,今晚咱们都别想活着!” 江邺脚步一停。 …… 比试过的两人从外院回来,江邺先去寻了严映,严映在榻上好好睡着,伤口他已经为自己包扎好,房里飘着药味,江邺关好门,再下了一道结界,穿过走廊回自己的客房时,江邺听见了客栈大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此时已是深夜,客栈住下的人不多,严映睡下的这个点,就已经是常人休息的点了。客栈里空旷得很,这道敲门的巨响,在黑暗且空荡的饭厅里回响,着实有些可怖。 江邺站在二楼上,看着店小二迷迷瞪瞪地举着蜡烛往外走,他吆喝了声:“客官要住房么。”开了门。 然而门外除了呼啸的海风,什么也没有。 小二瞬间清醒了大半。 但凡是仔细听都听得出,方才门外的巨响绝非狂风吹门所致。他揉了揉眼睛,又把头伸出去,左看看右看看,什么也没看着,他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把门关上插上门闩,然而这边门刚闩上,那边剧烈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门被敲得震起来,店小二慌慌张张窜上楼,江邺翻身跃下二楼,宽刀一亮,“哐!”一声一把斩碎了门闩。 狂风呼啸。江邺顶着猎猎的风,刀尖抵着地面前行。门外空无一物,但江邺已经闻到了魔气,浓重的,极具压迫感的魔气。 他一脚跨过门槛,长刀蓄着紫电,他一眼望进长而漆黑的街道,什么也看不见,他再踏出一步,脚下金光微弱一现,八角阵大开,江邺在原地站定,微阖的眼睛忽睁,只见一处阵脚的末端,漂浮着个黑瘦的影子。 江邺回头一看,在那道影子的正对面,也就是这条街道的另一端,也飘着个瘦长的影子,不过这个影子稍稍泛着红色,也没有刚才那个影子高大。 江邺后退一步,八角阵消失,那两只影子则同时飞速疾冲而下,江邺迅速一个闪身,宽刀一侧,一旋,便紫电雷炮光弧同时迸出,两道影子却闪得极快,这一圈的雷击没有一分一毫落在他们身上。雷击撞在门槛和石墙石地上,打出一大片极深的刀痕来。 黑影手中银光熠熠,一阵凛风刮过,江邺翻身一避,锋利的铁刃擦过脸颊,“叮!”地深嵌进他身后的墙面,江邺闪身翻刀,一刀没过黑影的身体,然而黑影之体当真如云如雾,江邺此刀空空从他身体里切过,身后红影已至,红光利刃逼至后心,如此危急存亡之间,忽而客栈内金光一闪,一把匕首猛地击落了红刃,江舟身若白鸿,掠过了一黑一红两影之间,劫走了江邺,迅速退至五丈开外。 金匕首从空中飞转而来,江舟张手一接,迅速收入后腰,随之拔出了黑银的长锏,落在身侧。 江舟松开江邺,快速道:“此为影妖,约莫出于巫涿巫鹿族下。身形如风,体若云雾,我们的武器很难伤到他们本体。” 江邺:“你说。” 江舟:“你要使出真正的第十式,重伤他们。” 江邺蹙眉:“只能重伤?” 言语间两影已经飞冲而至,江舟锏侧发着白光,她侧锏一挡,随即而至的红刃被卡进了锏齿,江舟一抽锏,红刃被带着翻飞,红影出手欲夺回,江舟火速将锏往上一击,将红刃弹开,顺手一把捞回。红影手中再次飞出一道红弧,江舟冷哼一声,正冲而去,生生抗下这一击,体内的气罩瞬间爆开,红影大约是没反应过来躲避,随即便被江舟再度飞出的红刃正击! 江邺正刚好躲下黑影银刃一击,江舟长锏挑入战斗,锏齿卡住了银刃,江舟迅速折身将银刃反扔而出! 银刃穿过黑影,黑影的动作瞬间凝滞,红影瞬间而至,两影瞬间重合,江舟迅速低吼道:“打出刚才的第十式!否则我们都会死!” 第93章 天风旗(十) 江邺翻身飞出一击,逼得两影都往后一退,江邺踏前一步,凝气底念起第十式的口诀。 他周身都冒着紫光,狂风吹得他衣袂乱飞,他翻起的刀光乱若飞线,在黑影率先飞冲而来的瞬间,江邺的刀光更快翻现,他转身一撇刀,宽厚的刀身一震,“呜——”一声轻响,一串亮得此刺眼的紫电如疾冲的蛇曲折而上,飞快分地集中了黑影,红影刚至,江邺的刀更快,紫电亮得发白,“轰!”一声,巨大的雷炮滚了出去,红刃被雷炮炸得粉碎,红影闪身欲逃,雷炮却早已炸穿了他的虚体,打进了他的本体之中。 黑影红影同时停下了攻击,江邺还想动手,江舟立即上前拽住江邺的袖子:“收手!” 黑影红影往后退了几步,跑了。江舟道:“你打不死他们,他们只是巫涿巫鹿的意念体!” 江邺蹙眉:“只是意念体,便要得我第十式,还只能重伤?” 江舟急道:“你当真用出了第十式的力量么!” 江邺抽手:“你说的,能重伤便可!” 江舟面露愠色:“若是不能重伤呢!若是他们再接着打,你还有第二份精力使出第十式的威力么!” 江邺背过她,语气有点不耐烦:“若你的传授只能以碧炎血为前提,那你不必再来找我!” 江舟走过去抬头看着他:“即使是面对死的威胁,你也坚持不用么!” 江邺冷声:“若如此也不能证明我的决心,那你大可一刀杀了我,我不会还手。” 江舟真的急了:“江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邺:“我会在死之前找到传人,在此之前,我会把那个偷学横江一刀的贼人杀了。” 江舟瞬间提高了音调:“你就这么想死!江老爷费了这么大的劲让你活下来!你说死就死!!!” 江邺睨了江舟一眼,寒声道:“那便不要再逼我!” 海风停了,江邺进了客栈的大门,独江舟一人站在原地。 江舟缓缓把锏插回了鞘,湿咸的海风微微拂动,不算冷,但江舟此刻却觉得寒意从骨子里发出来,她打了个寒战,往客栈里走了几步,寒意侵蚀着她的发肤,冷得她发抖,冷得她迈不开步子。她在原地颤栗地站了一会,然后哈了一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完全僵了。 自上回扛下江邺驱动碧炎血的一击后,她自身的护体气罩便完全被打碎了,外伤虽好,但回到苦禅山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受不住哪怕一点的寒冷了。 风提叶给她重新打入了一个护体气罩,但就连这个气罩都被她浪没了,江舟艰难地迈动僵直的腿,四肢冷得发痛,好在客栈离她不远,进了客栈,没有了外风,江舟总算是不那么冷些。 …… 严映坐起身,看向紧闭的窗户,站起来,缓缓走过去。 太久没有走路,这双腿已经快忘记如何曲直,如何步行了。 严映点了一盏烛灯,转身去开了窗,客栈里一片漆黑安宁,他关上窗,坐回到榻上,听见有人来开他的门。 他上墙,塌下腰身,立即变作虚弱萎靡的模样。开门的是江邺,他见严映榻边的烛光微亮着,便知道他已经醒了。 “你醒了。” 严映“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江邺又道:“那方才的打斗,你可曾听到?” “不曾。”严映声音无力,像是还在重病之中,“江师弟,你会在梦中忆起往事么……我方才梦见了……” 江邺沉默。 “我梦见那年被炸毁结界轰然倒塌的严家,高塔楼阁,亭台水榭,有如幻影,一瞬破灭……” 江邺无言。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叛徒,那个细作……我爹那样信任他…… “叛徒皆不得好死……江师弟,我如果告诉你两仪派真正的内鬼是谁,不论他是何人,你都会配合我解决么……?” 江邺立即抬声:“是谁!” “我说了,你莫要激动……”严映轻咳了几声,“是三师父……两仪山华容长老阳止……” “不可能!”江邺瞬间脱口而出,声若震钟。严映又咳了两下,道:“如果你要我拿出切实的证据,我没有。这是我推测的结果,想必说了你也不会信。我告知你,只是希望你能对他多一个心眼。” 江邺语气坚定:“他也是两仪山的人,他有何理由背叛两仪山。” “阳止不会。华容长老却不一定……江邺……如果三师父已经不是以前的三师父了,你还会信他么?”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弯弯绕绕的。”江邺说着便往外走,“你好好养伤。伤好我们便走!” “嘭!”的关门声,客房里瞬间陷入沉寂,严映缓缓躺回到榻上。 他其实全听见了,从江邺踹开大门开始,他刚从梦中醒来,然后他听见了他们的搏斗,听见了江舟江邺的争吵,听见江舟凝滞的脚步声,听见江邺踏着生气的步伐重重往这里走,他看见江邺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的时候,就关上了窗,坐躺了回去。 原本华容长老的事情,他不打算说,但现在看来江邺对三长老的理念信得太深,他有必要让江邺清醒清醒。说一次不管用,便说第二次,第三次,江邺的性子不可能因此与他决裂,那他便总有一日能让江邺信服,哪怕是只是在他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也足够了。 计划还很长远…… 江舟在房里烧了碳,房里逐渐回温,她裹上毯子,坐在炉边取暖,没一会,便不自觉地睡着了。 第二日,有人来敲她的门,江舟醒来是才发现自己在已经烧干的火炉边上睡着了。她起身去开门,见是小二,小二慌慌张张地:“姑娘!那渡口边上死了人,看穿着是跟昨日那位公子出自同一家的!那位公子敲门不在,您去看看吧!” 江舟闻言立即往下跑。宽阔的渡口上躺着个盖上白布的人,江舟上前去掀白布,是一张略微熟悉的脸,她回忆了一下,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应钟?” “应钟?” 身后有人念出了同一个名字。江舟回头,只见江邺站在她身后,眉目紧缩。 江舟将白布全然掀去,从上往下看了遍,身上没有伤口,只有脖上一抹细长的切口。江舟仔细翻看了下切口的长度和深度,立即站了起来,退到江邺边上,低声道:“是昨晚的那两个影妖。” 江邺给远在陶州的阳止发了传讯,说了应钟的事,三师父只说,火葬后将骨灰带回,没说下文。 火葬简单举行了。江舟看着冷清的空林里,烟气袅袅生起,一时百感交集。 第94章 天风旗(十一) 这是魔界新尊上位后,死在他们手上的第一个人。 这比姑姑预估的速度快多了。 江邺看出她在想心事,问:“你想到了什么?” 江舟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该回山了。” 江邺:“还要去一趟虬城。” 江舟想了想:“……严映的故乡?” 江邺:“你又知道?” 江舟点头:“确实……他确定要去虬城?我算过,虬城过几天有不祥之兆啊。” 江邺:“影妖还会来?” 江舟:“不一定是,但……魔界的人已经开始不安分了。你可知道凭月天和揭恨云打了一场?凭月天败了,三魔已经有两魔开始内斗,这本该是我们的机会,但新魔尊很警觉,已经派出了影妖一脉……魔界还有什么能够试探人世的,我们尚不可知,现在我们都很危险。虬城已经失去谢家严家的庇护,是真的很危险,你们当真要如此冒险?” 江邺:“总有人要做先驱。” 江舟:“谁都可以做先驱,严映是个精于算计且愿意以自己作饵的人,这样的事情相信你已经见过两遍了,他这样的人,不必担心他会死,因为他永远能算无遗策,他能将自己的生死牢牢掌在自己手中……但是你不行,在你每次身先士卒时,你是真真切切没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江邺:“我不怕死,这话我已经说过了。” 江舟再次看向他,缓缓道:“……你不怕死,我怕。你不畏惧死。我畏惧。” 江邺一怔。转头去看她。 江舟却把头转过去了,她微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我们枯禅观的人……知天下事,晓天下理,通天下命。在我下山之前,我就已经算过了所有人的命格,这是为了方便我完成任务。我第一个看到我算出过的人,是严映,我告诉他,要怜取眼前人。我知道他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某些事情,他可以牺牲所有东西……你是不是想问,我第一个遇见的人不是你么?当然是你,但是在我下山的前一天晚上,我算了六个时辰,从天亮算到天黑,也始终算不出你的结局。你的命格盘里是一片摸不清的漆黑……我无数次想象过,你该是多么复杂的人,但我没想到,你是个这样简单的人。简单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一心的练刀和传承……” 江邺:“本该如此。” 江舟:“既然一心的传承,为何又每日想着送死?你是江家最后的血脉,你不能死。你不明白?” 江邺:“江家值得被传承的只有刀法。” 江舟:“你……” 江邺:“你若要再绕回从前的话题,那便不必再讲了。我不想争论没有意义的事。” 江舟:“……” 两人再次无言。 收了骨灰时已经天黑了。江邺拿着坛子进了严映的房,将渡口上的所见简述了一遍。严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不论他有没有成功将我杀死,他已经暴露了,自然也就成了弃子。影妖奉命将他杀了扔到这里,也是做给我们看的。”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江邺问:“没有别的要说?” 严映:“说什么?:” 江邺:“……应钟到底是我们的师弟。” 严映笑笑道:“一个叛徒罢了。死不足惜的。” 江邺皱皱眉,没说什么。严映又道:“昨天岛上死了个‘毒寡妇’不是么?” “没错。” 严映笑着朝他扬眉:“那是应钟的生母,是他亲手杀死的。为了防止被发现是他下的手,他没用两仪派的功夫,而是用了另一种我们都没学过的‘错骨掌’,你当时去看现场了吧?——你的鞋底有江尾才有的湿泥和青苔——是不是觉得那种手法眼熟但想不起来?这招在很多年前,还是在两仪派的掌法里的,但被三师父亲自删去了。就在你们学的初版《二十四赤手》里,那本书发到你们手上不过一个月,就被收回换掉了。换做别人,也许不会知道这一招,但我知道你好学,肯定早早就看到了最后一页……” 江邺一时哑口无言,他想替师父辩解,却发现这个推论十分合理,他无话可说。 当时那本掌法发下来他便看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页确实描述的是“错骨掌”,也确实是三师父亲自收回的那本书,称内容太难,他做了删改给他们初学者。应钟天资不高,经常受三师父的言传身教,如果他用的当真是错骨掌,那这招是三师父教的,也完全说得过去。 可,应钟平日那样唯唯诺诺的一个人,竟听了阳止的话去杀自己的生母么! 大概是猜出江邺的心思,严映笑着又给他解释:“不一定是听了阳止的话,他才去杀生母的。也许是他想心中有愧,不想再做华容长老的耳目。而正是因为他生母是他的软肋,所以他想一并解决自己的软肋,一狠到底再痛改前非。可他好人做不久,坏人做不长,他知道我在怀疑他,于是仗着我不会功夫,想引开你,杀我。最后逃走。他确实够狠呢……那刀子捅进我腹里的时候,他可一点犹豫也没有……” 严映一边说一边发笑,江邺沉沉看着他,却越发觉得这样的严映不正常,自愿做诱饵被捅了刀子,回忆起来还能笑得出来,他是得意于自己验证成功了自己的猜想么?还是觉得只要抓到了叛徒,将自己处于任何境地都无所谓呢? 江邺张口打断他:“你别说了。” 严映脸上笑容敛去,慢慢抬起眼看向他。 “怎么,江师弟有感想?” 江邺:“……我没有感想。只是你的话太多了。” 严映微微笑道:“好,那我不讲。” 江邺:“我来还有事要传达。” “请讲。” “虬城有不祥之兆,你还要去么?” “江小姑姑跟你说的吧。”严映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我说,江小姑姑将这些都告诉你了,应该还跟你提起了我吧?她说了我些什么,江师弟方便讲讲么?” 第95章 天风旗(十二) 说你精于算计,不择手段。 江邺不想转达这些:“不方便。” “不说也好……估计不会是什么好话……”严映笑道,“虬城我一定要去,如果你怕这不祥之兆,可以不随行,我剩下的钱足够雇一个人送我到那里……虬城是我的故土啊,我好不容易下趟山,怎能不去看看?” “你一人去?”江邺看了眼他的轮椅,“出了意外,你逃的掉?” 严映摇头:“我个瘫子是要怎么逃哇……自然是装死了,你知道我这人最擅长装死了……” “你不能一个人去。”江邺看了眼窗外,那是江舟客房的方向,他斟酌了一番,“我不能随行,如果可以,我会请江舟跟着你。” 严映笑得更深:“江师弟,你怎么这么听江小姑姑的话?” 江邺十分笃定:“她说话从未出过差错。” 严映摆摆手:“她不会保护我的。在她眼里,我就不是那种能轻易死的人。如果要得到她的保护,这中间还得你来转圜呢……” 江邺:“你这是在为难我。” 严映:“咦——什么人能为难你啊?掌门的话你都敢不听,十二重御都拦不住你逃跑的路,谁能为难你呢?明明是江师弟你甘愿被为难啊……” 江邺愤然摔门而去。 三日后,三人还是启程了。 江邺推着严映,江舟在右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脸色铁青。 说了那么多,一点都没听进去,非得跟着严映去虬城。就严映这种人,扔进沙漠里七天七夜也饿不死他,江邺怎么就不明白呢! 江舟一路无言,倒是严映有闲情逸致,一路都在与江邺谈笑风生,说虬城从前的风土人情,慢条斯理七七八八讲了几个时辰,江邺一直看着前方,也不知听进去没。 抵达虬城后,三人想先找客栈,走了大半圈却一个客栈也找不到,想先吃顿饭,寻了半天发现也找不到一家酒楼,城里多的是高楼亭宇,却多是空楼破屋,无人居住的。 严映笑叹了口气:“虬城从前怎么说也算是富甲一方的……现在看来果真物是人非了……江师弟,去到城东那栋最高的阁楼吧。” 江邺推着他往城东走。 破旧的牌匾上写着两字“严氏”,门漆掉了个干净,角落里积着厚厚的蛛网,江邺去推门,“吱——”一声,沉重无比,江邺的心也跟着下沉,因为推开门后,他看见了一座灰蒙蒙的假山,从前的江家,也是这样一座放在天池的假山,他常常爬上去,看婢女仆从在下面着急地唤他下来,当然也摔过,不过疼不疼的,他早忘了,总之,为了防止他再乱爬,父亲最终把那座假山挪走了,换成了个荷花小池……回忆戛然而止,严映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江师弟,想起什么了么?” 江邺没吭声,严映道:“右边门下有一个暗格,你按一下试试看?” 江邺往下探,确实有一个暗格,按了一下,手上便落了一层灰。 半晌,听得地下“吱吱吱”几声,门槛缓缓下降,逐渐变成平地。 “小时候也摔坏过腿,这个机关也是为了方便我走动。”严映笑笑。 江舟闻言,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降下去的门槛,无言。 若她没记错严家的纪事,这个机关不是为他设的。 她不知道严映为什么连这个都要说谎,但是严映说得谎太多了,江舟也并没有权利戳穿他的谎言。一切应按照本来的进行。 进了大门,再进二门,穿过走廊,再进厢房,门没缩,虚掩着,江邺轻轻一推,便落下一片灰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推严映进门,严映道:“反正都是荒废的屋子,你们随便住罢就是落败了些,大概需要你们自己打扫。” 江邺:“这里很乱。当时你们在逃难?” 严映:“……可以这么说。很多宝贵的东西都还在这里,没来得及带走,来得及留条人命就不错了……” 江邺再度回想起自己十年前的逃难,一路的艰辛苦楚叫他不敢回想。他回身出了门,走向另一间厢房。 厢房的门也是虚掩的,江邺咦了一声,进门一看,却见客房里也是乱作一团,往里走,还有被踢倒的凳子,灰蒙蒙的被拉开一半的门帘,还有凌乱的被褥,大概能看得出,这人是睡梦中被惊醒然后逃跑的。 严家还有次子么?江邺不曾听说…… 随意收拾了下,到半夜了,江邺出门练刀,却听外面有人敲门。 他先去找了严映,严映正收拾着桌上的旧书,听见江邺进门来,立即露出笑容:“怎么?” “外面有人敲门。”江邺道,“你想想这里还有没有什么仇家,若是来讨债的,我便替你将他赶出去。” 严映笑:“江师弟,你还真是……若是仇家,就是请他到堂厅来好好聊上两句又有何不可?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的……” 江邺:“我可没与你说笑。” 严映摊摊手:“我也没说笑……行罢,推我出去吧,我去见见。” 来者是个粗衣麻布的老农,他见着严映,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忽然“扑通”跪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抬起头时已经老泪纵横:“严公子……严老爷大恩大德,老奴一直无以为报……十二年前若非严老爷尽力保我一家老小……严宅也并非无保全之机……严公子远赴陶州修习……老奴无法抽身远去,便在此等待严公子……若非今日路过,看见门前的新泥,老奴也没发现严公子回来……” 他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好几个字都吐不清楚,严映却耐着性子听完了,他弯下腰扶住老头子,笑道:“老爷子,我现在是个瘫子站不起来,还是请您亲自站起来吧……” 老头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严映笑盈盈看着老头子,袖子里的手却缩紧了:“严家既然覆灭,我也就不再是什么严家的公子了,您不必这样卑躬屈膝的……说起来……十二年前我还是孩童,您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老爷子忙道:“我记得!严公子眉尾有颗不显眼的红痣,且严公子身上有一股迦南香的香气,老奴都记得……不会认错的……”转而他语调又低落下来:“严公子的腿是怎么了?” 第96章 天风旗(十三) 严映手里的飞刺被他缓缓收了回去,他笑笑点头:“没什么,摔坏了,不必挂怀——您的感激我已经感受到了,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老爷子从怀里抽出一个泛黄的信封,双手交递给严映。严映接过,草草看了眼提名“严家家主亲启——谢”,他道了谢:“老爷子这封信守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吧。” 老爷子道:“为这封信……我被当年的‘八风’追杀……伪装四次,装死七次,才堪堪躲过……如今,我该将此信物归原主……” 严映神色一凝:“你被‘八风’追杀?” 老爷子道:“是……确确实实是他……虽然他伪装术极高……但他身上有一种味道……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老奴祖上制香为生,嗅觉向来灵敏……” 严映笑笑道:“辛苦老先生了……家中可有人需要照拂,接到宅内吧。以后严宅便交由你打理了,若是没有钱了,看看家中有什么能变卖的……这里我没法常来,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会想办法重启这里的结界……您为严家不辞辛劳保守秘密十二年,应当受此恩惠……” 老爷子身子颤颤巍巍,又开始啜泣:“家中除了一个重病的老伴,就剩一个不成器的孙子了……其他亲人都在逃杀中被杀了……儿子媳妇为了保护老奴……全死在了西经道上……” “只剩两个人,也要接过来,没事,我们有干活的年轻人,你看。”他拍拍江邺的手臂,江邺瞪他一眼,他反倒拉住了江邺的衣袖,“这是我的师弟,江邺,他这人吃苦耐劳又能干,常年练刀,体质特别好,有活尽管找他。江师弟,你去帮忙把老爷子一家搬回来……啊,别瞪我,我要是能走,肯定第一个帮忙!” 江邺在老爷子走之后踹了一脚严映的轮椅: “回头跟你算账!” 帮着忙把老爷子搬回来,其实没有什么东西,老爷子家里能用的只有两床被褥,其他的日常用品江邺一样都没看上,他的目光在那些磨得抛光的锅碗盆瓢上掠过,最后大手一挥:“不用拿了!一会跟我上街买去!” 给老爷子清扫房间的时候,江邺先是扫了桌面柜面,但是刚扫完的地方,马上就会有新的灰尘落下来,他看着被他挥舞得漫天都是的房间,又是大手一挥:“不打扫了!雇两个仆从,让他们慢慢清,顺道给其他房间都扫遍了!” 江邺这一趟下来几乎掏干净了钱袋子,他坐在天池里,看着五个仆从提着水拿着扫帚忙前忙后,甚是满意。江邺还想着问问老爷子的意见,却发现天池里已经不见了老爷子的影。 他走出去看,只见老头子摔倒在门口,正挣扎着爬起来,他走过去,一把扶他起来,老爷子道了谢,忙又往前跑去,江邺顺着他跑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白净的衣裳被他弄得到处是泥灰,脖子里是白的,脸上却蹭着一脸灰,只有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他看见爷爷朝着他跑来,咯咯咯地发笑:“爷爷跑不动,摔个大跟头,砸个大窟窿~~”他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拉着眼皮朝着老爷子做鬼脸。 太欠揍了。 江邺一把上前拉住了老爷子,道:“这是你那不争气的孙子?” 老爷子点点头:“唉……成天跑来跑去……我老了……跑不动了……” 江邺看向那少年,朗声道:“小子,你叫什么?” “小子,你叫什么?!”那少年学着他的话,又朝江邺做起鬼脸来。 老爷子看江邺跟严映不一样,是个不好惹的,怕他生气,忙赔罪道:“公子公子!孩子小不懂事,莫要怪罪!” 江邺没理会老头子,仍跟那小少年讲话:“我告诉你我是谁。陶州两仪山两仪派,华容长老座下三弟子,江邺是也。” 那小子也哼了一声,神气地抱拳:“什么两仪山,没听过,听好了,我乃螺州虬城五角山小匪帮帮主,赵长平是也。” 江邺两手交叠在胸前,笑了一声:“呵!什么小匪帮,没听过,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能耐?” 赵长平也学着他的动作哼了一声:“上掏鸟蛋下灌蚁穴,左能杀鸡右能捉兔,你会什么?” 江邺摇摇头,一脸不屑:“据你爷爷所说,你已经十二岁了。就你会的这些,我八岁就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提得起大刀,砍得动巨树,能一掌穿透三尺墙,一脚踩碎五尺冰……就这些能耐,也好拿出来耀武扬威的么?” 赵长平气得跳脚:“你吹牛!我没见过,你怎么说都行!!” 江邺又是笑了一声;“好,不说这些,我现在就有一招,能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他“咻!”地一声消失了,赵长平登时睁大了眼睛,四处搜寻,江邺在他身后拍一拍肩膀,将他吓得蹦起三尺高:“哇啊啊啊!” “一招瞬移就吓到你了么?”江邺收回手,放回怀里抱臂,“小子,服吗?” “服!”赵长平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大哥!你以后是我大哥!大哥,这小匪帮的帮主给你做,你将这招瞬移传授给我吧!” “小匪帮算什么。我不要你做。”江邺道,“以后都不许折腾你爷爷,若你能做到,我便将瞬移传授于你。”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于是江邺成功收服一个新小弟,江邺回到宅里去见严映,不料赵长平跟着他走进去了,看见了严映,他“呀!”一声怪叫:“是瘫子吗!” 江邺回头就给他脑门上一个响亮的爆栗,严厉斥道:“说什么呢!出去!!!” 赵长平被打得脑门嗡嗡作响,挨了一顿凶,才知道这位大哥的脾气不可小觑,他往后退了几步。出门去等着了。 “工钱结一下,严公子。” 严映睁开一只眼看他一眼,而后又懒洋洋躺倒在躺椅上:“江公子不会跟我计较这点钱吧……” “接待的是你的客人,打扫的是你的门宅,一样钱没花我身上,我还没找你要工钱。拿来。” 严映从怀里扔出个锦囊,扔给江邺,江邺捏了下,没有钱两,他刚要说话,就听严映道:“别着急说我,打开看看。” 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张字条,再展开字条,是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诺”字。 “正所谓一诺千金,江师弟,按照虬城的物价来算,你买了锅碗盆瓢六套,洗漱用品六套,被褥里衣鞋袜等等十余套……这‘诺’字给了你,你现在可欠了我七百六十九两呢……” 第97章 天风旗(十四) 江邺脸一黑。 “别生气嘛……我这个诺可以提前预支的哦。你有什么心愿,尽快跟我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办成。” “我不想看见江舟。你赶她走。” “诶?我只达成你最真实的愿望。你别浪费这种好时机……” 江邺:“这怎么不是最真实的?” 严映眯着眼睛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如果江舟跟你目标一致,你是很乐意跟她待在一起的,不是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严映打断他,摇椅悠在刚打扫过的干净地板上嘎吱嘎吱作响,“我不是非说她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她在你眼里,应该是和君公子差不多的存在——势均力敌的对手,而脾性对头的好友……谁不向往这样的关系呢……可惜江舟总与你意见不一,这是她和君公子不一样的地方……她从来就是勇于直面问题的人,对于你们的意见不同,她是宁愿多吵,也不乐意让给时间解决……君止白跟你所谓的脾性对头,不过是他的教养令他对你的过去和想法不闻不问……他也许永远是支持你的……但不代表他认为这是对的……你要知道,君止白跟景鸣公子一样声名远扬,他们的朋友很多,但你的朋友若只有他一个,那你可就输透了。” “朋友之间,讲什么输赢。” “可你若是身边有一个枯禅观的小姑姑,哎呦!那可不一样啦!你要知道,枯禅观在中原九州……那可是神邸一般的存在……” “你在讲些什么弯弯绕绕的。说直白些。” “就这么说吧。”严映也是有耐心,他动了动,稍微调整了下躺姿,“嗯……如果有一天,你要杀一个人,君止白作为你的朋友,会支持你,但是支持了你,他的名声就会因你而臭,你还会愿意杀这个人么?再告诉你一种境况,还是要杀这个人,但是杀这个人时站在你身边的是江小姑姑,这件事为枯禅观所默许,于是天下人的舆论就倒戈了,纷纷赞同枯禅观的作法……这便是人心了……你不要与我说……天下人的议论又如何,你不在乎,你自然不在乎,但君公子会在乎,舆论能压死人呢……君公子是周礼书笔里熏陶出来的真君子啊……没见过这世上败坏的一面,所以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景鸣公子就显得老油条多了,你若跟他讲过话,便能体会到这两个名门公子的不同了……” “所以呢。” “他的意思是让你珍惜那个江小姑姑!她就是你以后最大的靠山啦!!” 赵长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小脑袋,张口便插了嘴。江邺又是给他脑袋上一个爆栗:“谁准你偷听的!” 严映却笑笑道:“小公子真是聪明,一句话便说到点子上了。” 赵长平受了表扬,倒不好意思起来,他摸摸自己刚被敲过的脑袋,瞪了一眼江邺:“你看看人家!哼!等我学会瞬移,我定要跑得远远的!你再也敲不着我!” 江邺抬起脚就要踹人,赵长平做了个鬼脸,立马跑开了。 “江小姑姑送过我一句话,叫‘怜取眼前人’,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说,你看我上无兄长下无弟妹,没有什么青梅竹马,也没有什么生死之交,眼前眼后都无人,这叫我如何怜取呢……”严映叹气道,“倒是江师弟你啊,可千万要抱住江小姑姑这中原九州的顶梁柱啊……” 这话像是戳中了江邺什么不高兴的点,有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踹了一脚门,“嘭!”一声,江邺离开了。 ** 关天洞。 玄水像只风筝,被高挂在洞中央,他浑身都被打出了伤口,新血旧血都黏在破损不堪的衣服上,脸上一片灰白,唯独一双宝石般的黑眼睛,还流露着顽强的生机。 驱风一张黑斗篷掩着他骨架构成的身体,他在玄水边上走来走去,徘徊了两阵,最后恼怒地扬起手中的黑鞭朝着玄水身上抽打去,洞中响亮地一声“啪!”,玄水一声隐忍的闷哼过后,再是他由小到大、逐渐张狂的笑声: “驱风鬼……你也就这些能耐啊……当初我折磨玄水鬼,那可是抽筋扒皮,一寸寸拔去他的毛发,一根根拣出他的玄水骨,你知道他的惨叫声有多动听么?……” “你!……你个狗杂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玄氏那些龌龊事!!你再得意……我就将卫渺一同抓来!!我也要抽她的筋……” “呵呵呵呵呵……”玄水的笑声逐渐转为嘲讽,他扬起满是鲜血的嘴角,冷笑一声,“哼!你若是真有能耐,便抓她来!!妖魔两界的千里痕,你走过么?!!单单一个万骨尸海,你个没皮没肉的骨头怪,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吧……” 玄水的笑声愈发刺耳尖锐,驱风当即震怒,一把冲上前松开了链子,玄水从天而降,驱风从怀里抽出另一条银鞭,直冲而上,一把抽在了他下巴上,鞭子里的铁片刮过他的皮肉,留下一道长而深的伤口,从锁骨一路延伸到下巴,皮肉和着血不规则地被割翻起来,很是可怖。 火辣辣的疼,玄水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他双腿无力,跪坐在原地,两眼里闪着诡异的妖光——这双眼紧盯着驱风:“……这是李士能的银丝鞭?滋味倒是不错,总算是拿出点像样的东西了……怎么,李士能不在?他真死啦?看来他的脑子也不是很好使嘛……他不会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他吧?我玄水鬼……” “你不是玄水鬼!”驱风满眼血丝,一鞭抽到他腹上,玄水那方已经被打得麻木,仍道:“我玄水鬼最讨厌威胁这种事情了……如果有威胁,我自然会解决掉威胁……你就趁着揭恨云还没从重伤中清醒来随便对付吧……我当然打不过你了……毕竟为了给玄水报仇,你吞并了长焰鬼最后的力量嘛……” 第98章 天风旗(十五) “轰!” 洞口处传来一阵撞门声,玄水表情瞬间兴奋起来:“驱风鬼!快逃!快逃跑啊!揭恨云来啦!!他会不会把你撕成碎片啊……快跑啊!你想在这等死吗?你不在乎死吗?可是你死了,你的力量会像玄水鬼那样……会像长焰鬼那样,被一个自私狡诈的人吞并呢……” 驱风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恨声道:“玄明卫渺!!你迟早会死在我手上!!!” 他松开手,飞也似地逃开了。 洞口被撞开,洞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高甲,身影伟岸的揭恨云,还有一个,便是窈窕纤瘦的卫渺娘娘。 揭恨云站在门口没动,卫渺则一路轻盈地小跑而至,看到浑身是伤的玄水,登时泣不成声。 “这可怎么才好……”卫渺一面小声啜泣,一面给他运功疗伤,而方才还对驱风鬼张狂大笑的玄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安静。 他打着坐背对着卫渺,一脸的漠然,他斜睨着看了看洞口,揭恨云的背影一动不动,巍然如山。 他的心在这一刻像是破了壳的鸡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破口出慢慢流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好像第一次觉得有点困倦。 这么一想,他被驱风吊在这洞里已经三天了……三天都被吊着打……喝的最多的是从内脏里呕出来的血沫……真矫情,在葬妖窟,他听着万千同族子民的哀怨枕眠……怨气沼魔来寻他的时候,玄氏妖鬼还用最后的力量保护他不受一丝伤害……死了都不能安息的玄氏妖啊……跟这比起来又究竟算什么呢…… 玄水睡着了,睡了个三天三夜。 醒过来的时候他几乎被包成了个木乃伊,他在石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关天洞里,他喊了一声:“喂!”洞里回荡着他的声音,没人应他。 他抱着自己下地走了几步,没有大碍,这些伤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在葬妖窟的两百年里,玄氏妖鬼为保护他形销俱散之后,他就被迫锻炼出了极强的自愈能力,不管是什么样的致命伤,只要是他还没死,有一口气在,都能在三天内恢复如初。 葬妖窟的妖休眠时间是三天。 他背着手在洞里转了一圈,洞中被放置了很多生活用物,桌椅柜架不多说,桌上有了茶具,柜里有了新的衣物,还有一张靠着墙放的方桌,上面散落着些钗环,已经似乎已经放了许多天没有动过,有些落灰了。 门外有一道影子晃进来,玄水一抬头,是揭恨云。 揭恨云见他醒了,像是做了贼被发现似的,飞也似地跑掉了。 卫渺没一会就从外面回来,第一眼看见玄水醒了,立即喜形于色:“你醒啦!可还有哪里不适?” 玄水别过头,语气冷漠:“我能有什么事?……也是,我死了你比较轻松,揭恨云也就没有愧疚感咯……” 卫渺无视他语气里的讽刺:“没事就好……你不想看见我……没事,我在外面买了些点心来,你若是饿了,便吃着垫一垫……我去……” “妖不是吃人骨头的么?怎么倒学起人吃起点心来了?”玄水阴阳怪气地,“哦……妖总是这样……学着人形,吃着人食,还想学人谈情说爱……可惜……就是不做人事……” “玄明……” “我回玄水殿去咯……不不……美人姐姐不在那……卫渺娘娘,拜拜,我要去学人谈情说爱咯……” 卫渺的手始终紧攥着,指甲掐得手心嵌进肉里,竟渗出了血,她始终隐忍着怒气,黑色帷纱很好地盖住了她的暗自发狠的神情,玄水与她错身而过,蹦蹦跳跳地往洞外走。 “若找到人……带她见见我吧……” 玄水停步,冷哼一声:“见你干什么?你要杀她,还是威胁她?真没劲,你要说的话,我张口就能过两百句。行了行了,我走了,点心你爱吃就吃吧,你又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呵!竟瞎买!” …… 关奚何面前站着四个人。 她抬眼扫过四人:“你们便是火云军四兵长?” 四人齐声应道:“是!” “只有四个人,心也齐不了?那不必管了,四人全数除名,今日搬离火云宗,军队交与景鸣公子一人处理!” “啊!” 其中一个人惊喊出声,关奚何冷冷扫他一眼:“你有意见?那便从你开始,走!” 秋景鸣推门进来,正见到此状,那人忙一步冲上去抓住了秋景鸣的衣袖:“景鸣公子!她要除我的名!!您帮我说说……” “我说了,军中闲杂事物,一律交与她管,我不会干涉。”秋景鸣温和一笑,抬手拜托了那人的拉扯,“来人,赶他走。” 剩下三人一声不吭,低着头听候发落。关奚何看向了其中一人:“这样吧。你们三个,我不全赶走,刚才那人走了,军中少了个兵长,谁替他领兵,还要领得好,谁就能留下来。” 秋景鸣道:“既然关小姑姑下了令,便去执行吧。下去。” 像是得了特赦令,三人一听秋景鸣开口放人,立马飞也似地逃开了。 “关小姑姑,你在外面……可认识了什么奇怪的人?”待人走后,秋景鸣才低声问道,“外面来了个少年,行为举止很是嚣张……说是来找你的。” 关奚何两眼微眯,问:“他是不是衣服上绣着蛟纹?” 秋景鸣回忆了一下:“是……怎么,你当真认识!” 关奚何点点头往外走:“算是吧。他在哪?我先去见他。你们不要与他多接触,他脾气怪得很,动不动就要杀人的。” 秋景鸣跟上去道:“在堂厅。他说认识你,我们不敢怠慢,正叫人伺候着。” 然而才到堂厅附近,就听得一声斥责:“这什么玩意!苦死了!你们就这么待客么!” 一声茶碗摔碎的声音,和一声婢女的惊呼,秋景鸣闻言皱了皱眉,立即走上前去。 婢女跪在原地,慌慌张张地拿手去捡瓷片,秋景鸣却率先一步上前,一把将婢女捞起,推到身后。 “这是火云宗的下人,只会伺候火云宗的人。”秋景鸣声音温和而沉稳有力,“不知来历的外客,到此究竟有何贵干?” 他没转身,抬手往后扬了扬,婢女战战兢兢地下去了,坐在主客位置的玄水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道:“我怎么能算外客?我可是……哎呦!美人姐姐!!” 第99章 天风旗(十六) 他没转身,抬手往后扬了扬,婢女战战兢兢地下去了,坐在主客位置的玄水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道:“我怎么能算外客?我可是……哎呦!美人姐姐!!” 关奚何站在门外,一身紫羽半袖长裙,羽毛随风而动,令她原本冷艳的面容多了几分生动。她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他藏在衣里缠到脖子上的绷带,还有累及下巴还未完全愈合的长疤,本想问你为何来这,想想觉得是废话,于是问:“你伤得如何?” 玄水像是很惊喜她这个问题:“多谢美人姐姐担忧,我伤得可重啦!那驱风鬼给我吊起来打,打了三天三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差点就没命来见你啦!” 关奚何冷冷道:“没命来便没命来,年后我会过去,你此番亲临,是不信我?” “你可是我玄水殿的军师,怎么能在这火云宗给几个凡人处理杂务?这不是怕委屈了我美人姐姐嘛……这几日在人间吃得可好?唉,我吃得一点也不好,那驱风鬼就会往我肚子上打,嘴里都是血腥味……我想着美人姐姐会什么时候来救我……可惜没等到,居然是揭恨云那傻货……还带着他的老情人……啧……” 秋景鸣转身道:“看来是关小姑姑认识的人,你们聊,我便不打扰了。” 关奚何浅浅点了一下头,秋景鸣出门回房,碰上了鬼鬼祟祟拿着抱着个包裹在房顶走路的秋亦瑟。 秋景鸣往上丢了个石子,就听“哎呦!”一声,秋亦瑟摔了下来。 他怀里的东西滚了出来,一壶小酒,一包熟花生。 “喂喂大哥!你别跟爹说!!我我花生给你吃!!” 秋亦瑟迅速抱起地上的酒壶往怀里塞,然后抬起头对秋景鸣赔笑,秋景鸣蹙眉:“……就知道吃喝玩乐!我告诉你,三魔四鬼的玄水鬼现在就在堂厅,你再这样无所谓下去,关奚何就要跟他走了!” “我知道……”秋亦瑟抱着酒壶摇摇晃晃站起来,“那是她的事,我没法干涉……”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来,“现在就在堂厅?!!” 秋景鸣点点头,秋亦瑟一把将酒壶塞进秋景鸣怀里:“好大哥!给你了!下次记得请我!!!” 说罢,便朝着堂厅奔去。 关奚何坐到椅子上,一手搭在桌上:“你现在要做的只有安静养伤。你现在来找我,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揭恨云和凭月天都重伤,现在你没有任何人力。” 玄水双手抱臂,往后一仰:“你说过的,留在玄水殿,不会离开。” “那是你说的。我不曾答应。” 秋亦瑟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他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进去,就听里面那个“少爷”喊起来:“呀!门口是谁?美人姐姐,火云宗这种地方,不会进贼吧?” 这一通倒是巧妙地将秋亦瑟给骂了,秋亦瑟听出他在暗讽,立即站了出来:“什么贼?最明目张胆的贼正坐在主客上!” 玄水眯眼将秋亦瑟上下打量了番,一声轻笑:“美人姐姐,我来九州这一趟,除了方才那白脸有些能耐,我是一个能打的都没见着……唉……怪不得屠戮九州的时候……是妖是鬼都想上来掺合一脚……” 秋亦瑟大致从他言语里知晓了些东西,他想张口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 玄水这话,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玄水又看了看秋亦瑟,笑了一声:“不是我说……就是你身上这些价值连城的傍身法器,都比你这人有用……我原本对你并不感兴趣,可见着你这金蟾蜍……很难不手痒……” “玄水!”关奚何打断他,“你在说什么?” 玄水看了看关奚何一脸的严肃,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秋亦瑟,仰头一笑:“好……再说下去,美人姐姐可又要说我啰嗦了。” 秋亦瑟哼了一声:“是够啰嗦的。” 玄水看着关奚何的眼色,没有反驳,又转过去跟关奚何说话:“美人姐姐,走吧!卫渺娘娘想见你。” 关奚何:“我说了,不是时机,我不会走。” 秋亦瑟附和道:“该走的是你。” 玄水走到关奚何边上,小声道:“美人姐姐……走之前我夸了海口的……一个人回去……很没面子的……” 说着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关奚何的手臂往上一带!秋亦瑟反应极快,一把冲上前去,一手抓住了玄水抓着人的那只手。 玄水看了他一眼,秋亦瑟一眼望进玄水黝黑的眸子里,只听他一声冷笑,忽地一掌拍出,秋亦瑟应声而倒,关奚何见状,迅速拔出细剑抵向了玄水的颈间:“我不会跟你走的!” “什么无辜。”玄水睁大了眼睛,看向她,“我才是最无辜的。你答应我的,要一直留在玄水殿……现在因为他,你要留在这里……” “我不是因为他!留在这是因为任务在身!!你若要杀他,便杀好了!杀了我也不会跟你走!!” 秋亦瑟刚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闻言,神色一变。 他缓缓抬眼,看向关奚何。她的背影总是单薄却艳丽,然而在这一瞬间,秋亦瑟觉得这紫色,艳丽得有些灼眼了。 玄水笑着扫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回到关奚何身上。 “那我留在这里吧。贵地可容得我一处留宿?不用给我准备什么的,有棵树我也能睡觉的。也不用伺候我吃饭,我们妖嘛,都是吃人骨头的东西,犯不上赶着给我供养……” “随你的便。”关奚何冷冷道,而后一把扒下了玄水拽着她的手,“你最好注意点。若是惹到了这里的家主,就是他们要给你扒皮做衣,我也不会替你说一句好话。” “好好好……就这样!以后我每天早上都会来看你的!” 关奚何已经出门去了,玄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秋亦瑟晃了一下头,突然觉得好像今天确实喝多了,头很沉,眼睛也晕。他踉跄了一下,搀着桌椅一步一步走出去了。 而秋景鸣却远远站在斜对面的走廊里,冷眼看完了全程。 第100章 天风旗(十七) 一大早,关奚何刚刚睡醒,洗漱穿衣毕,想照常看看书,却听见正对着自己的窗子被“嘭!”一声砸开了。她揉揉眉心,已经知道是谁了。 “秋亦瑟。你若是当真闲来无事,再去两仪山当两年听学。” “美人姐姐,是我呀!”窗台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玄水睁着黑亮的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早上好,昨晚睡得如何?没有做噩梦吧?” 关奚何扬手带起一阵劲风,一把将窗子“嘭!”地关上了。 窗子刚关上,就有人来敲她的门,关奚何不耐烦了:“再烦我就给你扔回去!”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门外人说话了:“关……小姑姑,是军中事务。” 关奚何火气登时泄了大半。 她开门出去,四顾了下,只见玄水趴在房檐上,脑袋垂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落下来,乍一看有点吓人,关奚何瞟了他一眼,玄水便冲她笑。 关奚何头皮莫名发麻,她转过头,走了。 “仍是军中有人寻衅滋事?”关奚何皱皱眉毛,“我刚立的军规是没人看吗!” “不是不是!您先别动怒。”那侍从忙道,“是那个最小的兵长!昨天晚上没有人与他同住,不知道谁给他搞得一身伤……” “最小的那个……?”关奚何回忆了一下,“那个叫卫陵的?” 行至宿舍,侍从敲敲门:“卫兵长,关小姑姑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关奚何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把推开了门,只见卫陵蜷缩在床榻的角落,一身缭绕的黑气。关奚何两步冲上前,飞速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符纸,一指飞快地画出新符,“啪”一掌打在卫陵脑门上,呼啦一声,黑气全被吸走,关奚何再一抬手,凭空生出紫火来,烧尽了符纸。 “咣”一声,卫陵手里掉下一把短刀,他“啊!”一下叫起来,差点从榻上掉下去。 他一身撞击出的青紫,浑身都是伤口,一身雪白的里衣被染得血迹斑斑,他瞳孔还是涣散的,大概是还没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关奚何和侍卫对视了一眼,对于将卫陵打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心中都有了数。 “你看见什么了。” “小姑姑,他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要现在问他。”关奚何俯下身子,把手放在卫陵后脑勺上,低声道,“你看到什么了……告诉我……” “好多好多……白白的东西在天上飘……” 关奚何接着低声问:“那……你再仔细看……是不是有人在操纵这些东西……就像放风筝……谁在放风筝……?” 她此时的声音底如魔音绕梁,一圈圈荡开,声声入耳,摄人心魄。半晌,就听卫陵呆若木鸡道:“是……副宗主……” “中了召灵术的邪。”关奚何直起身子,问侍卫,“你方才说昨晚没有人在这个房间,但这里分明住的是四兵长……我赶走了一个,另外两个又到哪里去了?” “大约是在军营里住着。这个军中没有强规定……他们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果真有问题。”关奚何冷笑一声,“拿这些符纸去军营里测!查查看还有几个人中邪!” 关奚何掏出一沓点过画的符纸,往侍卫手里一塞。此时的卫陵已经醒转,他茫然看着自己一手的血,抬头发现关奚何站在榻边,登时惊了一大跳。 “你……你们……我……怎么……” 他语无伦次吐字不清,一时不知道是激动了还是紧张了,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关奚何站起身子:“简单来说,你中邪了。不用担心,我已经为你去除体内所有邪灵,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卫陵结结巴巴道:“好……好……” “另外三个兵长,与你关系如何?” “……”卫陵张张口,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他纠结了半晌,才轻声道,“不是……很好……” “他们是只有昨晚不在这里睡,还是一直如此?” “以前还会一起睡……”卫陵小心翼翼道,“最近几个月,他们几个就开始不怎么在这待了……” “那你为何一直在这里留着?” “景鸣公子待我很好……若是离了这里……” “他们经常欺负你,是不是?” 卫陵沉默了。 “看来是了。” 关奚何拔出腰间的细剑,“铮”地一声,弹了一下,剑身还嗡嗡地发着微颤,她将剑放平在卫陵面前:“这是我的剑,名唤‘丝绦’,你知道为何么?” 卫陵摇摇头。 “它的原料是玄晶,九州最坚硬的材料之一。”关奚何道,“所有看到这把剑的时候都觉得它威力不大。但它能砍开九成的金石。它几乎没有敌手,但有一样东西能软化它,那就是太清水。在太清水中,它软若丝绦,毫无攻击力。” 卫陵默不作声,关奚何将剑插回鞘中:“人若刀剑,先经过千锤百炼,再所向无敌,你连千锤百炼都不曾经历,便暴露了一身的软弱,那你这把刀便永远无法上阵杀敌。你以为现在的九州有多和平?来日战争爆发,你这副样子能杀几个人?” 卫陵底垂着头,嚅嗫道:“那便死在战场上……也好……” 关奚何冷哼一声:“一把不锋利的刀,我根本就不会让他上战场!” 她撂下话就离开了。独剩下卫陵一个人,跪坐在榻上。 玄水趴在门口偷听完了,看关奚何出了门,于是往房里挥了挥手:“嗨!那个姓卫的!我有话问你!” 卫陵不知是谁在叫他,光着脚下地,四顾环视,终于在门口的顶上看见了倒着的玄水。 “……你,你是什么人?!” 卫陵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拿起身侧的长枪,对着玄水:“擅,擅闯火云宗者……死!死!” “哎……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我是关奚何的朋友,我叫玄……明,明天的明,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他扑腾一下跳到地上,扬起头,卫陵不高,但也出了他半个脑袋,玄水抬起手,露出一个纯净的微笑,“你好。” “真的吗?”卫陵连忙跑出去看,但关奚何已经没了影子,他紧张地转过头来,“可是……” “没听说过吗?”玄水摆摆手,“没事,你现在认识了。你现在是我朋友,为了表明诚意,我会保护你的。” 第101章 天风旗(十八) “可是……” “刚才听美人姐姐说,你被另外三个兵长欺负。”玄水忽然凑近了脸,“你告诉我,他们在哪,我这就去替你揍他们!” …… 第二晚,关奚何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有人夜闯军营,把两个正在睡觉的兵长打了一顿,下手特别狠,直接打得两个人下不了地,更气人的是,那数千人坐镇的军营,任由一个刺客闯入闯出,竟连当事人都没看出来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关奚何闻言立即前往军营找人,察看两个兵长的伤,发现全是内伤,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伤口。 关奚何想着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人物,是哪方的仇家,还是哪处的妖怪,想到后半夜,仍找不出这个莫名的袭击者。 打伤两个兵长,不抢东西,不杀人,不夺兵符,也不抓人质,就像是……进去一趟,特意为了揍人一趟似的。 可是要说他们跟谁有仇……只可能是卫陵……可是卫陵那半吊子的功夫和胆子,能做出这事? 想了一夜没睡着,关奚何有点烦躁。 若是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她必须快速收为己用,如果不能,也要杀而后快。姑姑计划在前,绝对不能有任何变数出现。 又是一颗石子砸开了窗,关奚何恼火极了,一指带出一剑,往外面飞刺过去。“叮!”一声,一个惨叫:“不是吧,我以前这么干也没挨揍啊,谁惹着您了关小姑姑?” 是秋亦瑟。 关奚何收回剑,秋亦瑟扒拉两下被切短的刘海,站在窗外呵呵地赔笑:“我的错,以后绝对不敢用石子儿……” “有话快说!” “快过年了。”秋亦瑟兴高采烈地,“家中要购置些过年用的物什,这几天外面都很热闹!要一起……” “我没空。”关奚何打断他,“昨日军中发生了什么,你可知道?” “什么?”秋亦瑟一脸迷茫。 “有人夜闯军营,把两个兵长打了一顿。”关奚何冷冷道,“这个人的存在是一种威胁。你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火云宗的事情你当真一点也不关心?你就当真想只做逍遥公子不问世事?” 秋亦瑟难得被训,他挠挠后脑勺,犹豫道:“那……我没什么能耐……不想帮倒忙……再说……过年也是事不是么……” 他可能还是有几分虚心的,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小下去了。关奚何看他那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嘭!”地关上了窗,直接选择避而不见。秋亦瑟独站在窗外,一脸堆着的笑逐渐暗淡下去。 他本想趁此机会说,他知道是谁。想装个傻骗骗她,没曾想她这样暴躁…… ** “砰!!” 在听到袭击声后,江邺迅速拿上刀往严映的房间赶去。 他窜出房门,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呲啦!”一声,一把利刃划过他的前襟,江邺往后一退,刃只划破了衣服,他抬刀一挡,“呯!”,火光乍现,江邺又往后退了两步,黑影却威逼而上,却听一声“咳”,黑影的动作迟疑了一下,退了回去。 江邺正要乘胜追击,又听身后江舟喊了一声:“住手!”,他转头,江舟小跑而止,站到了他身边。 “巫涿巫鹿给你们的任务不是来找他打架吧。”江舟上前一步,江邺皱眉,也往前走了一步,长刀抽出,防在江舟身前。 那黑影静止下来,逐渐显出一点点自身的真形来,边上飘来另一个红影,不远不近地在他身后飘着。 “我是擅自来挑战你的。”黑影说话了,“江邺,你不是我的行动目标,但是我很好奇,作为横江一刀的传人,你有什么能耐。” 江舟严声道:“在你们的组织里,不是有一个人会横江一刀么?!怎不去找他挑战。” “他那两把刷子,还不配与我作对。”黑影呵呵一笑,亮出手中的长刃,江舟打断她,“你不一定打得过,于此相比,你们更应该把严映带走。回头再战,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黑影动作一顿。 江邺看了江舟一眼,没说话。 “虽然他是个瘫子,但他会暗器。留在这里只会对你们造成威胁,倒不如先带走他。”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逃?” “能让我们逃走是我们的本事,但你们带走了任务要求的严映,你们不亏,当然,你若当真想挑战他,找到他也算你的本事。就算找到了,他也不畏惧跟你好好打一场。” “识相就好!”黑影转身从屋里捞出了已经被打晕的严映,飞身离开。 两只影妖已走,江邺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是做什么?” “别紧张。”江舟淡声道,“这不是为了救你么,你既然使不出第十式,就没办法跟他打,还不如把严映这个祸害先扔给他应付几天,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用出碧炎血来救出他……这是考验你们师兄弟情谊的时候……救不救全看你。反正他要是被新魔尊玩死了,你师父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但得看你能不能忍到那时候了……” “江舟!” 江舟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往里面走,江邺快速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江舟的肩膀,咬牙切齿道:“……我用!他们会去哪!我现在就去救!!” 江舟笑了一笑:“他们刚才中了我的摄心阵法,走不远,往西数十里有座修心池,他们大概会在那里短暂……” 话音未落,江邺就已经跑不见了影。 …… 严映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池子边上,他翻了个身,只见着一池子的黑血,腥气冲天,他皱皱鼻子,再往后一翻身,一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他面前了。 江邺一脸阴翳,衣上溅着同样的黑血,额间还闪着细汗,唇色惨白,他俯下身一把将严映拉起,背到自己的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江邺……” 严映的语气里难得没有调笑的意思,江邺没有理会他,严映又叫了一声:“江邺。” 江邺底底嗯了一声。严映看着一摇一晃的山路,低声道:“江师弟,或许你试着去了解过江舟吗?” 江邺背脊一僵。 “江舟是公孙观主在暮江上捡来的孩子。所以叫江舟。”严映的声音轻飘飘地,几乎要随风而散,“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江舟是公孙观主的亲生女儿。” 第102章 天风旗(十九) 江邺又是一震,他脚步稍一顿,只听严映道:“这是严家的秘密。这个秘密,连江舟自己都不知道。公孙观主是个很严厉的人,所以,虽然江舟从小在生母身边长大,但也是个没人疼的。我听鸿才说,那一趟去水东岭,她没少对你说冷嘲热讽的话。其实都是任务,她自己在枯禅观的日子,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江邺冷冷插嘴道:“江舟卖你,你也要替她说好话?” “我只是在说实话。”严映淡淡道,“你听我说完——枯禅观主救世,可没人能救得了他们自己,包括江舟自己。你说她这样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女子,为何偏守在枯禅观,偏要拯救所谓人世?” “现在的人世不需要拯救。” “江师弟,你是在外面待太久了,都不知道两仪山已经收到怎样的消息了么?”严映又叹了口气,“三魔四鬼是魔界新帝尊放出来试探人界的,如果十二重御放任其中任何一个进来,新帝尊都会亲自出动。而‘天下网’近日得报,四鬼之一玄水,已经入了中原。现居火云宗。” 江邺手臂上的青筋隐隐泛着紫红的光,严映察觉了:“你再用一次碧炎血,就真的压制不住了。这毕竟是你生下来就带着的血脉……人世现在看似一片和平,实则暗潮汹涌,明日我带你去看看虬城的‘天下网’据点,你必须知道人族现下的危机了。” …… 江舟躺在躺椅上,手腕上绑着个金色长绳,绳子另一端绑着赵长平,赵长平被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个白生生的萝卜,一脸不屈不饶。 江邺才把严映背回房间,赵长平就听见了动静,忙挪着身子往外动,嘴里呜呜呜地乱叫,江邺却像没有听见,放下严映后,两人还在房里聊起了天。赵长平绝望地呜哇呜哇叫了两声,歇气了。 江舟在躺椅上慢悠悠摇了摇:“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你偏不服。不是跟江邺学了瞬移么?你瞬移到他那去,让他跟我说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赵长平被巨大的萝卜塞得下巴都酸了,但神情还是倔强无比,不过配上他呜呜呜的乱叫,实在显得有点搞笑,江舟又道:“噢……叫他来也没用,他能跟我说什么道理?……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啊小子,捣蛋捣到我身上来了,那匕首是你能动的?别说是我,就是换你去动江邺的刀,他也照样饶你不得……” 赵长平:“唔唔唔呜呜!” 江舟揉揉眉心:“堵上嘴还这么吵。” “笃笃”,是敲门声。江舟没起身,也没睁眼,懒洋洋道:“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江邺:“……” “有话就说吧,开不开门随意,要是开门,顺便还能还你个礼。” 沉默半晌,门开了,江舟一把收回了绳子,如临大赦的赵长平飞快地拔掉了嘴里的萝卜,“呜哇!”一声扑向了江邺。 江邺一把按住赵长平的脑袋,往边上一拨:“自己惹的事,找我哭什么?” 本来不想哭的赵长平一听此言,显然更委屈了。江邺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而进了屋里。 “你跟我讲实话,到底为何要我用碧炎血。”江邺沉沉看着江舟,“你知道些什么?” 江舟掀起眼皮子看了江邺一眼,又闭上了:“不可说不可说,我说过了,泄天机要遭天谴的。我还想长命百岁颐养天年呢……让你练刀总不算坏事,你怎么总质疑我呢。” “严映说……”想了想,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你放弃这个任务吧。” “什么?” 江舟总算有了反应,她坐起来,两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叫你放弃……”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江舟站起来,在江邺面前徘徊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你现在叫我回去?你是觉得自己没有继承横江一刀的能耐?” “总之这是我的想法。你可以回苦禅山去了。如果回两仪山之前你还没有走,我会亲自上山请公孙观主撤回这个任务。我自己出面,想来公孙观主不会为难。就当我不识好歹,横江一刀就算要继承,也不该跟你有所牵连。” 放罢这句话,江邺折身就走。 江舟看着江邺离开,关门,房间里黑下来,门外传来赵长平吱吱哇哇的撒泼声,还有江邺的训斥声。 江舟躺了回去。脑子里一团浆糊。 正想着,忽觉周身一片灵气缠绕,她立即站起来,打开门,只见整个严家都笼罩在一片空灵的蔚蓝色灵气之下,灵气聚集最浓郁的地方,正是正房中央处。那是从前的严家的结界之源。 过去的严家,仅以一处结界,守护了整座虬城。而当年的叛徒吗,正是破坏了此这个结界之源,才致能量反噬,严宅的灾难也由此爆发。 严映现在在重建这个结界之源。 赵老先生从里屋出来,江舟正出了门,看见他手里端着两盏冷茶。 这是严家特别的规矩,凉茶祭祖。这是祭祖已过,严映着手动结界之源了。 江舟咦了一声。 她进了里房,只见严映一手高高抬着,他的手掌合在结界之源上,结界之源像一棵莹蓝色的巨树,灵气像树枝一样缓慢延展出去,树叶散成了灵气,回荡在天池上空。 “严映?” 江舟走近他,严映紧闭双目,像把耳朵也闭上了似的,丝毫听不见江舟的话。江舟于是没再讲话,静静看着这棵灵能之树逐渐延伸。 突然巨树一震,连带着整个地面都巨震了一下,江舟踉跄了一下,瞬间觉得不对劲,她一步冲到严映面前,抓住了他合在树上的手腕:“快住手!这个结界之源不能用了!!!” 严映一动不动,江舟试图一掌劈开严映的手和树,然而严映的内场结界之强大,令她全然憾不动严映一丝一毫,江舟拿出匕首,连劈几刀,却连严映最外层的气罩都打不破。江舟冷汗直冒,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严映一直隐藏着的实力,全然能与风提叶相提并论。 第103章 天风旗(二十) 江舟一把将用匕首割开了手腕,匕首上的蛇眼发着金光,匕首吸取着她血里的气息,金光愈盛,江舟抬刀将匕首往前一扔,只见匕首穿过严映的内场结界,直直突刺进了严映的手背。 鲜血殷红,直流而下,结界树终于停止生长,也停止崩裂,严映的手缓缓垂下来,落在腿上,江舟上前,一把拔出了匕首,又抬起严映的手看了看,从里袖撕下一块布,给严映粗暴地包扎起来。却听严映哎呦一声,把手缩了回去,江舟一把给他扒拉回来:“现在醒了?早干什么去了?” 严映笑了一笑:“这不是失误么……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第104章 天风旗(二十一) 严映笑了一笑:“这不是失误么……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 第105章 天风旗(二十二) 鲜血殷红,直流而下,结界树终于停止生长,也停止崩裂,严映的手缓缓垂下来,落在腿上,江舟上前,一把拔出了匕首,又抬起严映的手看了看,从里袖撕下一块布,给严映粗暴地包扎起来。却听严映哎呦一声,把手缩了回去,江舟一把给他扒拉回来:“现在醒了?早干什么去了?” 严映笑了一笑:“这不是失误么……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第106章 天风旗(二十三) 严映笑了一笑:“这不是失误么……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 第107章 天风旗(二十四)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第108章 天风旗(二十五)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第109章 天风旗(二十六) 江邺冷冷插嘴道:“江舟卖你,你也要替她说好话?” “严映不行后悔之事,也不言后悔之辞,我相信我的眼光。”严映淡淡道,“——枯禅观主救世,可没人能救得了他们自己,包括江舟自己。你说她这样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女子,为何偏守在枯禅观,偏要拯救所谓人世?” “现在的人世不需要拯救。” “江师弟,你是在外面待太久了,都不知道两仪山已经收到怎样的消息了么?”严映又叹了口气,“三魔四鬼是魔界新帝尊放出来试探人界的,如果十二重御放任其中任何一个进来,新帝尊都会亲自出动。而‘天下网’近日得报,四鬼之一玄水,已经入了中原。现居火云宗。” 江邺手臂上的青筋隐隐泛着紫红的光,严映察觉了:“你再用一次碧炎血,就真的压制不住了。这毕竟是你生下来就带着的血脉……人世现在看似一片和平,实则暗潮汹涌,明日我带你去看看虬城的‘天下网’据点,你必须知道人族现下的危机了。” …… 江舟躺在躺椅上,手腕上绑着个金色长绳,绳子另一端绑着赵长平,赵长平被捆得像粽子,嘴里塞着个白生生的萝卜,一脸不屈不饶。 江邺才把严映背回房间,赵长平就听见了动静,忙挪着身子往外动,嘴里呜呜呜地乱叫,江邺却像没有听见,放下严映后,两人还在房里聊起了天。赵长平绝望地呜哇呜哇叫了两声,歇气了。 江舟在躺椅上慢悠悠摇了摇:“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你偏不服。不是跟江邺学了瞬移么?你瞬移到他那去,让他跟我说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赵长平被巨大的萝卜塞得下巴都酸了,但神情还是倔强无比,不过配上他呜呜呜的乱叫,实在显得有点搞笑,江舟又道:“噢……叫他来也没用,他能跟我说什么道理?……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啊小子,捣蛋捣到我身上来了,那匕首是你能动的?别说是我,就是换你去动江邺的刀,他也照样饶你不得……” 赵长平:“唔唔唔呜呜!” 江舟揉揉眉心:“堵上嘴还这么吵。” “笃笃”,是敲门声。江舟没起身,也没睁眼,懒洋洋道:“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江邺:“……” “有话就说吧,开不开门随意,要是开门,顺便还能还你个礼。” 沉默半晌,门开了,江舟一把收回了绳子,如临大赦的赵长平飞快地拔掉了嘴里的萝卜,“呜哇!”一声扑向了江邺。 江邺一把按住赵长平的脑袋,往边上一拨:“自己惹的事,找我哭什么?” 本来不想哭的赵长平一听此言,显然更委屈了。江邺看了他一眼,没理会,转而进了屋里。 “你跟我讲实话,到底为何要我用碧炎血。”江邺沉沉看着江舟,“你知道些什么?” 江舟掀起眼皮子看了江邺一眼,又闭上了:“不可说不可说,我说过了,泄天机要遭天谴的。我还想长命百岁颐养天年呢……让你练刀总不算坏事,你怎么总质疑我呢。” “严映说……”想了想,他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我觉得,你放弃这个任务吧。” “什么?” 江舟总算有了反应,她坐起来,两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我叫你放弃……” “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江舟站起来,在江邺面前徘徊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你现在叫我回去?你是觉得自己没有继承横江一刀的能耐?” “总之这是我的想法。你可以回苦禅山去了。如果回两仪山之前你还没有走,我会亲自上山请公孙观主撤回这个任务。我自己出面,想来公孙观主不会为难。就当我不识好歹,横江一刀就算要继承,也不该跟你有所牵连。” 放罢这句话,江邺折身就走。 江舟看着江邺离开,关门,房间里黑下来,门外传来赵长平吱吱哇哇的撒泼声,还有江邺的训斥声。 江舟躺了回去。脑子里一团浆糊。 正想着,忽觉周身一片灵气缠绕,她立即站起来,打开门,只见整个严家都笼罩在一片空灵的蔚蓝色灵气之下,灵气聚集最浓郁的地方,正是正房中央处。那是从前的严家的结界之源。 过去的严家,仅以一处结界,守护了整座虬城。而当年的叛徒,正是破坏了此这个结界之源,才致能量反噬,严宅的灾难也由此爆发。 严映现在在重建这个结界之源。 赵老先生从里屋出来,江舟正出了门,看见他手里端着两盏冷茶。 这是严家特别的规矩,凉茶祭祖。这是祭祖已过,严映着手动结界之源了。 江舟咦了一声。 她进了里房,只见严映一手高高抬着,他的手掌合在结界之源上,结界之源像一棵莹蓝色的巨树,灵气像树枝一样缓慢延展出去,树叶散成了灵气,回荡在天池上空。 “严映?” 江舟走近他,严映紧闭双目,像把耳朵也闭上了似的,丝毫听不见江舟的话。江舟于是没再讲话,静静看着这棵灵能之树逐渐延伸。 突然巨树一震,连带着整个地面都巨震了一下,江舟踉跄了一下,瞬间觉得不对劲,她一步冲到严映面前,抓住了他合在树上的手腕:“快住手!这个结界之源不能用了!!!” 严映一动不动,江舟试图一掌劈开严映的手和树,然而严映的内场结界之强大,令她全然憾不动严映一丝一毫,江舟拿出匕首,连劈几刀,却连严映最外层的气罩都打不破。江舟冷汗直冒,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严映一直隐藏着的实力,全然能与风提叶相提并论。 江舟一把将用匕首割开了手腕,匕首上的蛇眼发着金光,匕首吸取着她血里的气息,金光愈盛,江舟抬刀将匕首往前一扔,只见匕首穿过严映的内场结界,直直突刺进了严映的手背。 鲜血殷红,直流而下,结界树终于停止生长,也停止崩裂,严映的手缓缓垂下来,落在腿上,江舟上前,一把拔出了匕首,又抬起严映的手看了看,从里袖撕下一块布,给严映粗暴地包扎起来。却听严映哎呦一声,把手缩了回去,江舟一把给他扒拉回来:“现在醒了?早干什么去了?” 第110章 天风旗(二十七) 严映笑了一笑:“这不是失误么……谁还没个失误的时候?” 江舟哼了一声:“你倒是够胆,这可是整个虬城的安危,你就这么赌上了?你不知道自己的灵血不足么?” “要这么算来,江小姑姑也有罪过。”严映看着江舟给他包扎的已经被染红的布条,“是为了弥补没有及时补救的缺失,江小姑姑才亲自包扎么?” “是我心存侥幸。”江舟一把甩开严映的手,直起身子,“算是给你赔罪了。结界树,你还是放弃吧,结界之源被破坏得太彻底,虬城的地脉不够你再浪费一次,若再造成一次能量反噬,你要怎么跟底下的严家人交代?” “江小姑姑教训得是。”严映笑笑,忽地抬起手,收敛神色,“你头上那是什么?” 江舟伸手去摸:“什么?” “是个灵叶。”严映抬手,按下江舟的肩,江舟微微侧身,只见严映从她头上摘下一片灵叶来。 严映一把碾碎灵叶,灵叶转瞬化作细烟,江舟直起身子,疑道:“方才我怎么没有发觉?” “可能是江小姑姑灵气稀缺,才致吸引灵叶。”严映笑笑,转而又问,“诶?江邺怎么不在?” “大哥在这!”赵长平从外面蹦着回来,“他站门口好久了!他好过分!不让我进去看,还不让我出声!严大哥!你受伤了怎么……” 江舟终于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江邺,江舟看见他,问:“怎么不进来?” 江邺进来了,不过一脸冷意,他拉起赵长平就走,头也没回一下,江舟叫他,他不理,赵长平像只扑腾的小鸟,一路被江邺拖着走。 江舟:“他怎么……”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 第111章 天风旗(二十八) 严映微微笑道:“不知,大概是在外面碰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 他将手拢回袖子里,道:“屈尊江小姑姑推我出去了。” ……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6”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第112章 天风旗(二十九)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他不是丹阳血的初纯种继承者。”江舟缓缓道,“只有你……” 江邺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舟沉默了。 “这也是你的计划么?”江邺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窗外往里望,“或者说,是你们?这地脉之灾,就是你说的灾么?” “……我劝过你。” “你知道你劝不动我。” 江舟:“……怎么说都是你对。”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凌厉地望向严映,严映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许久才动出一个勉强的笑:“江师弟……这种玩笑开不得……” 江邺再次将目光投向江舟,江舟不说话,忽地地下又是一震,赵老先生哎呦一声晃倒了,赵长平踉跄了两下站住了,江舟一手扶住了墙,硬是纹丝不动,她直直看着江邺:“江邺,不是我在逼你做抉择,是你的良知……你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坐视一个城池的毁灭……” 江邺咬咬牙,利落地转身朝正房走去。 江舟叫住他:“你若是坐视不理,我们没有人会责怪你。” 话一出口,江舟就后悔了。 她说这干什么呢?让江邺使出第三次的碧炎血不正是她的任务么?只要达成,江邺再压制不住灵血之能,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横江一刀十三式,重现当年威仪,助姑姑一臂之力。成功的关键不正在这一步么?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自相矛盾的事?真是怜悯心过了头么? 江邺进了里屋,只见结界树四分五裂,黑色的地脉之水汩汩地倒流,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起刀在手上割了一把,而后迅速将渗着血的手按在树上,树间的裂缝受到感应,裂缝逐渐合并,地脉之水逐渐停止倒流,那种底地底下传来的微震也逐渐消失了。 第113章 天风旗(三十) 江邺一人坐在屋顶,赵长平拿了梯子爬上来,“嚯”地一下蹦到江邺面前,冲他做鬼脸,江邺脸黑着,没理会赵长平的鬼脸,赵长平终于觉得不对劲:“大哥!大哥,怎么啦!不高兴?” 江邺瞟他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没什么。” 赵长平好死不死地坐下来蹭蹭江邺的肩膀:“是因为那个凶女人和严大哥说的话吗?我觉得没什么呀” “小子,她很凶?” “当然凶!!简直就是个夜叉!!”赵长平“蹭!”地跳起来,“今天!今天我就是那么碰了下她的匕首,她直接一把给我从桌子上薅了下来!然后给我五花大绑!在我嘴里塞个大萝卜,一下午没管我!!我屁股都坐麻了!” 江邺嗤笑一声:“这不是活该么?” “你是我大哥,怎么净替她说话!”赵长平不屈不挠地抓住江邺的袖子,“你偏心!!” 江邺甩开他:“我何曾偏心。” “她老跟你吵架,吵完你还跟她和声和气讲话,可是她总是冷嘲热讽!!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跟他计较,但是不妨碍我讨厌她!” “小子,你才几岁,知什么好坏。”江邺似乎是笑了一声,“若你只听得见她嘴上说的,看不见她做的,那便太粗浅了。” “哼哼,跟爷爷一样,满嘴大道理。”赵长平哼了一声,“什么道理都懂,不是照样因为别人不开心?” “小子,你是不是太闲了。” 江邺看向赵长平:“现在的瞬移学得如何了?能移到多远的地方?” 没听到应答,只觉身边一空,江邺侧头一看,赵长平飞快地溜走了。 …… 几日前,江邺和严映在路上曾有过一段对话。 严映特意支开江舟,转而跟江邺语重心长道:“师兄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说。” 江邺见他神情严肃,问:“什么事?” 严映招招手,招呼江邺俯下身来,然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话毕,江舟便拿着打好的水来,江邺见着她弄湿了一身水,本想说话,看了眼严映,又闭嘴了。 于是严映问了他本想说出的话:“江小姑姑打个水,怎么弄得一身。” 江舟快速看了江邺一眼,回过目光道:“河里蹦出个蛤蟆,吓了一跳。” 严映点点头:“蛤蟆居然也能吓到将江小姑姑……真是个特别的********舟冷冷道:“没蹦你身上,很失望么?” 严映打了两声哈哈掩饰尴尬,此后一路无言。 ……回忆毕。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他不是丹阳血的初纯种继承者。”江舟缓缓道,“只有你……” 江邺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舟沉默了。 “这也是你的计划么?”江邺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窗外往里望,“或者说,是你们?这地脉之灾,就是你说的灾么?” “……我劝过你。” “你知道你劝不动我。” 第114章 天风旗(三十一) 江邺躺在屋檐上,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一面他觉得放松,至少将江舟送走,就无人再逼他用碧炎血,可江舟若走…… 屋顶的风愈加地冷,江邺从屋檐上再次坐起来,想了半晌,又飞下了地,回了房。 落了灯,江邺忽见眼前落下一片灵叶,他伸手握住,碾碎,听见里面飘出一句话。 “小子,我说了,叫声姑奶奶就给你松开!” 灵叶会储藏灵能,声息,香与气。 这片灵叶大概是从那边的厢房飘来的,储藏了一部分江舟的声息和灵气,才没有散。 又飘下一片灵叶,江邺像是鬼使神差,立马去接住,碾碎。 “呦!江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礼貌了……” 灵叶化作细烟飘散,江邺在心里叹气。 他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从前门派里的师兄弟笑话他落难公子,总少爷少爷地叫他,他听见一次就冲上去打一拳……虽说每每被罚的都是他,但久而久之,知道他爱拳头说话之后,就无人再跟他讲话了。 江舟偶然一句冷嘲热讽的“江少爷”,有时倒叫他想起从前那些冲出去的拳头。江邺合衣而卧,心想: 若江邺不姓江,江舟还会跟随么? ——不会罢。 自问自答过,江邺睡去了。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他不是丹阳血的初纯种继承者。”江舟缓缓道,“只有你……” 江邺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舟沉默了。 “这也是你的计划么?”江邺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窗外往里望,“或者说,是你们?这地脉之灾,就是你说的灾么?” “……我劝过你。” “你知道你劝不动我。” 江舟:“……怎么说都是你对。”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凌厉地望向严映,严映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许久才动出一个勉强的笑:“江师弟……这种玩笑开不得……” 江邺再次将目光投向江舟,江舟不说话,忽地地下又是一震,赵老先生哎呦一声晃倒了,赵长平踉跄了两下站住了,江舟一手扶住了墙,硬是纹丝不动,她直直看着江邺:“江邺,不是我在逼你做抉择,是你的良知……你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坐视一个城池的毁灭……” 江邺咬咬牙,利落地转身朝正房走去。 江舟叫住他:“你若是坐视不理,我们没有人会责怪你。” 话一出口,江舟就后悔了。 她说这干什么呢?让江邺使出第三次的碧炎血不正是她的任务么?只要达成,江邺再压制不住灵血之能,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横江一刀十三式,重现当年威仪,助姑姑一臂之力。成功的关键不正在这一步么?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自相矛盾的事?真是怜悯心过了头么? 江邺进了里屋,只见结界树四分五裂,黑色的地脉之水汩汩地倒流,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起刀在手上割了一把,而后迅速将渗着血的手按在树上,树间的裂缝受到感应,裂缝逐渐合并,地脉之水逐渐停止倒流,那种底地底下传来的微震也逐渐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手,已感到周身四处游走的灵血,贯冲着全身的经脉,他心中明了,他已经完全打破了自己给自己下的封印,此后他的每一分术法,都摆脱不了碧炎血的入侵了。 心下一恼,心中清楚严映不会拿一城的百姓跟他赌,电脑仍有被利用之感,他合上左手掌,看向了眼前恢复如初的结界树,忽地一阵恨意上涌,他转身迅速离开了正房,回屋里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了包袱,出门就往外走,赵长平见他要走,忙一把扑上去:“大哥!你怎么要走!!!” 江邺一把按着他的脑袋往外一扒拉,赵长平就被按着摔倒在地上,赵长平故意“哎呦!”了一声,江邺丝毫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第115章 天风旗(三十二) 清晨,一场轻微的地震。 赵长平睡得最死,先醒的是赵老先生。 他扶着墙看了看四处被震倒的桌柜,缓缓踱到门前,赵长平冲到门外敲门喊人,江邺睡得最死,赵长平先喊出了赵老先生,回头一看江舟已经出了门,一脸肃穆。 天池里的花坛崩裂开来,土石滚落一地,枯树歪倒,影壁坍塌,整个院落一片混乱景象,严映捡了个瓷片打开了窗,对着江舟遥遥唤道:“江小姑姑,烦请你去结界之源看一看。” 江舟走进了正房里屋的天窗处。只见巨大的结界树树干间,裂开着条宽缝,缝里淌着些黝黑的黏液,自下往上汩汩地流。 这是地脉之能倒吸的现象。 虬城有危险了。 江舟疾步走到严映窗外,她一手支着窗,严声道:“地脉能量倒吸,地撑不起城,这里不仅要地震,还会坍塌。” 严映难得地敛去了脸上随意懒散的表情,道:“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江小姑姑,你有办法的吧?” 江舟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江邺的房间,然后摇了摇头:“这回……恐怕不会是我能控制的事。” 镇得住地脉能量的只有灵血一脉,一脉严氏的丹阳血,一脉江氏的碧炎血。 严映虽是严家唯一的血脉,却不是纯种的丹阳血,但江邺是。 江邺方大梦初醒,他习惯姓第一时间去摸刀,却猛地发现刀不在身边,一个激灵,江邺从榻上弹起来,这才发觉屋内的一片歪七八倒的凌乱现象。刀也并非是不见,只是掉在了地上。 后知后觉的他迅速合好了衣提刀出门,只见天池里的人都静默着,看着他。 赵长平站在离江舟不远的地方,看脚尖的方向,两人刚互相讲过话,赵长平还是一脸疑惑,江舟面色却很沉静,像是在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严映没出来,但是窗开着,他能看得出,严映已经醒了。 只有赵老爷子,在一旁慢慢地踱着步子,把歪倒的石桌石椅扶起来,整个天池里只听得见咯咯吱吱的挪动声,气氛一时安静地有些诡异。 江邺察觉不对,抬眼问江舟:“怎么?” 江舟:“……地震了……” 江邺蹙眉:“虬城世代灵血镇压地脉,怎么会……”说着他就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打住了,他狐疑地看向严映的房间,“严映难道不是……?” “他不是丹阳血的初纯种继承者。”江舟缓缓道,“只有你……” 江邺的神色瞬间变了一变:“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江舟沉默了。 “这也是你的计划么?”江邺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从窗外往里望,“或者说,是你们?这地脉之灾,就是你说的灾么?” “……我劝过你。” “你知道你劝不动我。” 江舟:“……怎么说都是你对。”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凌厉地望向严映,严映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许久才动出一个勉强的笑:“江师弟……这种玩笑开不得……” 江邺再次将目光投向江舟,江舟不说话,忽地地下又是一震,赵老先生哎呦一声晃倒了,赵长平踉跄了两下站住了,江舟一手扶住了墙,硬是纹丝不动,她直直看着江邺:“江邺,不是我在逼你做抉择,是你的良知……你不可能允许自己再坐视一个城池的毁灭……” 江邺咬咬牙,利落地转身朝正房走去。 江舟叫住他:“你若是坐视不理,我们没有人会责怪你。” 话一出口,江舟就后悔了。 她说这干什么呢?让江邺使出第三次的碧炎血不正是她的任务么?只要达成,江邺再压制不住灵血之能,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练就横江一刀十三式,重现当年威仪,助姑姑一臂之力。成功的关键不正在这一步么?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自相矛盾的事?真是怜悯心过了头么? 江邺进了里屋,只见结界树四分五裂,黑色的地脉之水汩汩地倒流,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抬起刀在手上割了一把,而后迅速将渗着血的手按在树上,树间的裂缝受到感应,裂缝逐渐合并,地脉之水逐渐停止倒流,那种底地底下传来的微震也逐渐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手,已感到周身四处游走的灵血,贯冲着全身的经脉,他心中明了,他已经完全打破了自己给自己下的封印,此后他的每一分术法,都摆脱不了碧炎血的入侵了。 心下一恼,心中清楚严映不会拿一城的百姓跟他赌,电脑仍有被利用之感,他合上左手掌,看向了眼前恢复如初的结界树,忽地一阵恨意上涌…… 他转身迅速离开了正房,回屋里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了包袱,出门就往外走,赵长平见他要走,忙一把扑上去:“大哥!你怎么要走!!!” 江邺一把按着他的脑袋往外一扒拉,赵长平就被按着摔倒在地上,赵长平故意“哎呦!”了一声,江邺丝毫不予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江舟见赵长平还要追上去,立即喝了一声:“你有能耐带回他么!给我回来!” 赵长平回过头,眼睛脸涨得通红,他气愤地大喊:“母夜叉!母夜叉!!” 他狂奔着朝外跑去,赵老先生在后面哎呦哎呦地追赶:“长平……长平……”场面尴尬又奇怪。江舟被这两句骂声堵得一时哑口无言,严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良久道:“……其实他没有义务……” 江舟捏紧了拳头:“严映,我说过,不要动他,也不要干涉我的计划。” “我帮了你。”严映干巴巴笑了一声,“江小姑姑,就许你利用他么?你的目的便纯么?怎么这件事在枯禅观身上就是光明正大,在我严映这里就是阴险狡诈?好歹我也救下了虬城无数百姓……” 江舟横扫了他一眼:“……你不仅利用他,还利用了我。严映,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大二字。你很聪明,这份聪明让你蒙蔽双眼。结界树你完全可以不动,是你有意用不纯的灵血打乱了它原有的秩序,破开了丹阳血的残阵……我昨晚一直在思考,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又究竟有什么目的,因为坚信你作为严家后人,虬城是你的故土,你断然不会拿这些东西下手,看来是我高看了你。若我猜的没错,能造成地脉被破能量反吸,不纯的灵血的力量根本不至于,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丹阳血,你不是严家的后人。” 第116章 天风旗(三十三) 赵长平回过头,眼睛脸涨得通红,他气愤地大喊:“母夜叉!母夜叉!!” 他狂奔着朝外跑去,赵老先生在后面哎呦哎呦地追赶:“长平……长平……”场面尴尬又奇怪。江舟被这两句骂声堵得一时哑口无言,严映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良久道:“……其实他没有义务……” 江舟捏紧了拳头:“严映,我说过,不要动他,也不要干涉我的计划。” “我帮了你。”严映干巴巴笑了一声,“江小姑姑,就许你利用他么?你的目的便纯么?怎么这件事在枯禅观身上就是光明正大,在我严映这里就是阴险狡诈?好歹我也救下了虬城无数百姓……” 江舟横扫了他一眼:“……你不仅利用他,还利用了我。严映,人最忌讳的,就是自大二字。你很聪明,这份聪明让你蒙蔽双眼。结界树你完全可以不动,是你有意用不纯的灵血打乱了它原有的秩序,破开了丹阳血的残阵……我昨晚一直在思考,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又究竟有什么目的,因为坚信你作为严家后人,虬城是你的故土,你断然不会拿这些东西下手,看来是我高看了你。若我猜的没错,能造成地脉被破能量反吸,不纯的灵血的力量根本不至于,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丹阳血,你不是严家的后人。” 此话掷若惊雷,严映也讶然微睁双眼,江舟又道:“枯禅观知天下事,但事无法巨细,我们不可能知道九州每个角落的阴谋和秘密。现在,我合理怀疑,你就是严家当年叛徒‘八风’的后代,甚至,你就是他!” 严映笑笑道:“江小姑姑,这种话讲出来是要负责的。就算您的头上是救世主公孙观主,说话办事也应该讲证据。” 江舟“唰!”地抽出匕首,横在身前,寒声道:“严映,你太碍事了。” “江小姑姑对江师弟的目的已经达到,严映再也碍不着了……再者说……”严映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他长叹一口气,“枯禅观应该比我更懂得生死有命这种事情,如果严某注定是死在江小姑姑手下,那江小姑姑现在下手,也是刚好的。” 他悠然闭上眼睛,像是很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江舟果真出手,她手间金光如箭,飞速闪到严映颈前,然而只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横着冲了过来,生生阻断了江舟飞刺过去的匕首,“咣!”一声,匕首落地,江舟抬头,只见一个朴素的灰袍人站在了三丈远处,清癯端正。 他远远地唤江舟:“……小舟……” 他这一声召唤好似九泉招魂,一把将江舟的整个神经都掐了起来,江舟一个激灵,立马抱手揖礼,恭恭敬敬道:“先生。” “冲动了不是?”谢先生雅然一笑,江舟却始终绷着身子,没动,也没回话。 “我来这一趟,是带你回去。”谢先生走过来,扶起江舟,“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要留下。”江舟很坚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姐。”谢先生温和笑笑,“你大可放心。” 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谢先生已经年逾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他虽爱笑,但总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在面皮,却从不深达眼底,时间久了,也就感觉得到谢先生身上这种温和的冷淡。 尤其是江舟。 她从不觉得谢先生是好说话的,相反,谢先生才是枯禅观里最不好对付的人。否则他一介书生,究竟得有什么样的能耐长居枯禅观,还从不与另外两位大神发生任何争执。她是看得出的,风提叶是不喜欢谢先生的,他对谢先生的敌意,是个人有只鼻子都嗅得出。即使如此,风提叶这身居四大宗师之一的能人,从不曾对谢先生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敌对。 谢先生是谢家的后人,但谢家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严家叛徒这一案子没有理清,谢家人的门面也并不算干净。 当然,入了枯禅观就是了却红尘事,且谢先生脱离谢家是很早的事情,自然外界有再大的风浪也波澜不到他身上。 谢先生一手拉过江舟,温声道:“小舟,你不回去,就同样是干扰计划的人,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处置干扰计划的人吗?” 声声温吞入耳,江舟却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是寒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称是,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开,严映却在里屋笑了一声,道:“谢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麻烦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谢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隔着窗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严映从地上捡起匕首:“这是江家给枯禅观的信物,就这么不要了么?” “本就是江家的东西。”谢先生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此后江家与枯禅观,两不相欠了,这信物,留着也无用。” 严映又道:“江小姑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这是苦禅观的事。”谢先生态度温和坚定,“枯禅观的事,无需常人插手。”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救世主不止他一个,会用横江一刀的也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 第117章 西经道(一) 此话掷若惊雷,严映也讶然微睁双眼,江舟又道:“枯禅观知天下事,但事无法巨细,我们不可能知道九州每个角落的阴谋和秘密。现在,我合理怀疑,你就是严家当年叛徒‘八风’的后代,甚至,你就是他!” 严映笑笑道:“江小姑姑,这种话讲出来是要负责的。就算您的头上是救世主公孙观主,说话办事也应该讲证据。” 江舟“唰!”地抽出匕首,横在身前,寒声道:“严映,你太碍事了。” “江小姑姑对江师弟的目的已经达到,严映再也碍不着了……再者说……”严映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他长叹一口气,“枯禅观应该比我更懂得生死有命这种事情,如果严某注定是死在江小姑姑手下,那江小姑姑现在下手,也是刚好的。” 他悠然闭上眼睛,像是很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江舟果真出手,她手间金光如箭,飞速闪到严映颈前,然而只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横着冲了过来,生生阻断了江舟飞刺过去的匕首,“咣!”一声,匕首落地,江舟抬头,只见一个朴素的灰袍人站在了三丈远处,清癯端正。 他远远地唤江舟:“……小舟……” 他这一声召唤好似九泉招魂,一把将江舟的整个神经都掐了起来,江舟一个激灵,立马抱手揖礼,恭恭敬敬道:“先生。” “冲动了不是?”谢先生雅然一笑,江舟却始终绷着身子,没动,也没回话。 “我来这一趟,是带你回去。”谢先生走过来,扶起江舟,“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要留下。”江舟很坚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姐。”谢先生温和笑笑,“你大可放心。” 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谢先生已经年逾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他虽爱笑,但总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在面皮,却从不深达眼底,时间久了,也就感觉得到谢先生身上这种温和的冷淡。 尤其是江舟。 她从不觉得谢先生是好说话的,相反,谢先生才是枯禅观里最不好对付的人。否则他一介书生,究竟得有什么样的能耐长居枯禅观,还从不与另外两位大神发生任何争执。她是看得出的,风提叶是不喜欢谢先生的,他对谢先生的敌意,是个人有只鼻子都嗅得出。即使如此,风提叶这身居四大宗师之一的能人,从不曾对谢先生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敌对。 谢先生是谢家的后人,但谢家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严家叛徒这一案子没有理清,谢家人的门面也并不算干净。 当然,入了枯禅观就是了却红尘事,且谢先生脱离谢家是很早的事情,自然外界有再大的风浪也波澜不到他身上。 谢先生一手拉过江舟,温声道:“小舟,你不回去,就同样是干扰计划的人,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处置干扰计划的人吗?” 声声温吞入耳,江舟却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是寒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称是,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开,严映却在里屋笑了一声,道:“谢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麻烦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谢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隔着窗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严映从地上捡起匕首:“这是江家给枯禅观的信物,就这么不要了么?” “本就是江家的东西。”谢先生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此后江家与枯禅观,两不相欠了,这信物,留着也无用。” 严映又道:“江小姑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这是苦禅观的事。”谢先生态度温和坚定,“枯禅观的事,无需常人插手。”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第118章 西经道(二)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江邺头也没回地走上了回两仪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师父,想问他怎么办,从那年家中逃出来过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切实地感受到过无助。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 第119章 西经道(三) “江小姑姑对江师弟的目的已经达到,严映再也碍不着了……再者说……”严映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了椅背上,他长叹一口气,“枯禅观应该比我更懂得生死有命这种事情,如果严某注定是死在江小姑姑手下,那江小姑姑现在下手,也是刚好的。” 他悠然闭上眼睛,像是很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江舟果真出手,她手间金光如箭,飞速闪到严映颈前,然而只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横着冲了过来,生生阻断了江舟飞刺过去的匕首,“咣!”一声,匕首落地,江舟抬头,只见一个朴素的灰袍人站在了三丈远处,清癯端正。 他远远地唤江舟:“……小舟……” 他这一声召唤好似九泉招魂,一把将江舟的整个神经都掐了起来,江舟一个激灵,立马抱手揖礼,恭恭敬敬道:“先生。” “冲动了不是?”谢先生雅然一笑,江舟却始终绷着身子,没动,也没回话。 “我来这一趟,是带你回去。”谢先生走过来,扶起江舟,“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要留下。”江舟很坚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姐。”谢先生温和笑笑,“你大可放心。” 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谢先生已经年逾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他虽爱笑,但总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在面皮,却从不深达眼底,时间久了,也就感觉得到谢先生身上这种温和的冷淡。 尤其是江舟。 她从不觉得谢先生是好说话的,相反,谢先生才是枯禅观里最不好对付的人。否则他一介书生,究竟得有什么样的能耐长居枯禅观,还从不与另外两位大神发生任何争执。她是看得出的,风提叶是不喜欢谢先生的,他对谢先生的敌意,是个人有只鼻子都嗅得出。即使如此,风提叶这身居四大宗师之一的能人,从不曾对谢先生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敌对。 谢先生是谢家的后人,但谢家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严家叛徒这一案子没有理清,谢家人的门面也并不算干净。 当然,入了枯禅观就是了却红尘事,且谢先生脱离谢家是很早的事情,自然外界有再大的风浪也波澜不到他身上。 谢先生一手拉过江舟,温声道:“小舟,你不回去,就同样是干扰计划的人,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处置干扰计划的人吗?” 声声温吞入耳,江舟却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是寒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称是,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开,严映却在里屋笑了一声,道:“谢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麻烦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谢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隔着窗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严映从地上捡起匕首:“这是江家给枯禅观的信物,就这么不要了么?” “本就是江家的东西。”谢先生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此后江家与枯禅观,两不相欠了,这信物,留着也无用。” 严映又道:“江小姑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这是苦禅观的事。”谢先生态度温和坚定,“枯禅观的事,无需常人插手。”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江邺头也没回地走上了回两仪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师父,想问他怎么办,从那年家中逃出来过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切实地感受到过无助。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第120章 西经道(四)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江邺头也没回地走上了回两仪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师父,想问他怎么办,从那年家中逃出来过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切实地感受到过无助。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第121章 西经道(五) 他悠然闭上眼睛,像是很享受等待死亡的过程。江舟果真出手,她手间金光如箭,飞速闪到严映颈前,然而只电光火石间,一颗石子横着冲了过来,生生阻断了江舟飞刺过去的匕首,“咣!”一声,匕首落地,江舟抬头,只见一个朴素的灰袍人站在了三丈远处,清癯端正。 他远远地唤江舟:“……小舟……” 他这一声召唤好似九泉招魂,一把将江舟的整个神经都掐了起来,江舟一个激灵,立马抱手揖礼,恭恭敬敬道:“先生。” “冲动了不是?”谢先生雅然一笑,江舟却始终绷着身子,没动,也没回话。 “我来这一趟,是带你回去。”谢先生走过来,扶起江舟,“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我要留下。”江舟很坚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师姐。”谢先生温和笑笑,“你大可放心。” 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谢先生已经年逾四十,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他虽爱笑,但总是那种淡淡的温和的笑,笑在面皮,却从不深达眼底,时间久了,也就感觉得到谢先生身上这种温和的冷淡。 尤其是江舟。 她从不觉得谢先生是好说话的,相反,谢先生才是枯禅观里最不好对付的人。否则他一介书生,究竟得有什么样的能耐长居枯禅观,还从不与另外两位大神发生任何争执。她是看得出的,风提叶是不喜欢谢先生的,他对谢先生的敌意,是个人有只鼻子都嗅得出。即使如此,风提叶这身居四大宗师之一的能人,从不曾对谢先生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敌对。 谢先生是谢家的后人,但谢家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严家叛徒这一案子没有理清,谢家人的门面也并不算干净。 当然,入了枯禅观就是了却红尘事,且谢先生脱离谢家是很早的事情,自然外界有再大的风浪也波澜不到他身上。 谢先生一手拉过江舟,温声道:“小舟,你不回去,就同样是干扰计划的人,你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处置干扰计划的人吗?” 声声温吞入耳,江舟却觉得这话字里行间都是寒意。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称是,僵硬地迈着步子走开,严映却在里屋笑了一声,道:“谢先生,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麻烦你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谢先生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隔着窗板,两人都看不见对方。严映从地上捡起匕首:“这是江家给枯禅观的信物,就这么不要了么?” “本就是江家的东西。”谢先生道,“拿回去便拿回去吧。此后江家与枯禅观,两不相欠了,这信物,留着也无用。” 严映又道:“江小姑姑为什么不能留下呢?” “这是苦禅观的事。”谢先生态度温和坚定,“枯禅观的事,无需常人插手。” “江邺回头看不见江小姑姑,可饶不了我。”严映声音慢悠悠地,带着点懒散,还有一丝轻佻,“谢先生,你们到现在为止做的所有事都围着我江师弟转,就真的没有为他着想过么?江师弟对江小姑姑可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呢,今日您带她上山,明日江邺就会前去要人,您说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他若能上得山来,我便让他带走。” 谢先生只撂下这一句话,走了,江舟却顺着谢先生的话想到了意思。 苦禅山有两条路,一条寻常路,一条苦佛九禅路,若是有门下弟子带领进门,都是走的寻常山路,可若是有强敌入侵,便会开启苦佛九禅路,此路布有苦佛幻境,踏足即成沙漠,渺渺茫茫一望无际,便是让人骑马赶上三天三夜也走不完,若是出不来,想找退路,都是极难的,沙漠无水无粮,天光灼目,无边无际,不分昼夜,入了苦佛环境的,九成人还没走出来就饿死在了里面。 谢先生这么说,难不成真要拿这苦佛九禅路刁难江邺?可江邺的身份…… 思索到一半,谢先生开了口打断她:“会用横江一刀的不止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功法,也不只有横江一刀。” 换而言之,江邺也并非是枯禅观唯一的抉择。 江舟一瞬间觉得天暗下去了。一阵寒气从骨子里透出来,冷得她发颤,她想起江邺眼底深处的无奈和埋怨,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能呼出一腔同样的无奈和埋怨似的。 谢先生又道:“你怜悯他?” 江舟:“……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谢先生沉默了一会:“与我料得没错……这趟下山……终究是让你开窍了些事物。” 江舟:“没有人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过么?现在的他,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这身罪恶的血脉了。” 谢先生:“连你也认为,这是罪恶的血脉么?” 江舟:“……也不……” 谢先生打断她:“罪恶在人心。再者,在江邺的眼里,他不是一个人,他的三师父,自始至终都与他站在同一边。” 江舟:“那是他以为……” 谢先生:“他以为就够了,看顾大局的人未必有身在局中的人快乐,如同你自己所说,江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可怜。你的怜悯,不过是对他的一层无言的羞辱。” 江舟:“……” 不可反驳。 江邺头也没回地走上了回两仪山的路,他想去找三师父,想问他怎么办,从那年家中逃出来过后,他再也没有这么切实地感受到过无助。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第122章 西经道(六)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当年的严家人,可一个都没有逃出他的刀下,哪怕是开了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那个“八风”就像无敌的魔手,一往无前地冲进了结界之源,毁掉了结界树,还杀光了府内的所有人,一夜消失,再无人能寻见他。 第123章 西经道(七)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第124章 西经道(八)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 第125章 西经道(九)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第126章 西经道(十)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第127章 西经道(十一)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第128章 西经道(十二)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第二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第129章 西经道(十三)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第130章 西经道(十四)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第131章 西经道 (十五) 他不想让碧炎血再度现世,他知道九州大陆的无数个地方,都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一身人族最后的纯种灵血,父亲曾说过的,碧炎血可以血祭之法继承,而血祭之法,但凡是在修习道上沾过一点门路的都会用,江邺这些年在两仪山待着,也算是得到了保护,三师父曾建议他改名换姓,江家后人江邺的声明实在太大,容易招腥,江邺却未答应。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第132章 西经道(十六) 乾州刀剑世家灵血一脉,为民为子满门被灭,江邺不想让江家被忘记,他姓江,就永远姓江。 赵长平不依不饶跟了他一路,江邺不想理会,没有管他,只听赵长平在后面总是噫噫呦呦地作妖,一会说肚子疼,一会说脚扭了,总之就是费劲心思要引起江邺的注意。 江邺压根不吃这一套。在天色将晚时,江邺进了客栈吃饭,赵长平一把上前抱住江邺的大腿:“大哥!你不能丢下我!” 这一声招呼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邺要面子,觉得这小子简直好死不死,非得叫他下不来台,于是一把按着他的脑袋推到自己前面:“小子!再乱叫,我一把给你扔回虬城去。” 赵长平嘿嘿做了个鬼脸,江邺在饭桌前坐下,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银筷,用帕子拭了拭,赵长平两手放在桌上,抬头看着江邺:“大哥,你真回去?” “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回去。”江邺冷静道,“你和赵老先生守着严宅就是了。” “大哥……你这么大个人也玩离家出走……” “谁说我是离家出走?”江邺不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拭筷的动作,“你尽跟着我跑,就没注意我去了哪里?” “什么?”赵长平有点糊涂,“这是哪?” “小子,这难道不是你当年逃难的地方么?” “西经道!”赵长平惊了一跳,然后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真是这里么!” “你不认识……?”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第133章 西经道(十七) “我那会才几岁啊!”赵长平忙四顾了一下,将椅子转反过来,抱着椅背坐着,“你来这干什么!这里死了这过这么多人,你不嫌不吉利?”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第134章 西经道(十八) “死过你的家人,你也觉得不吉利?”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第135章 西经道(十九) “嗐……得了吧……虽然我那会还小,不记事儿,可谁对我好谁对我差,我还是晓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娘跟我特别疏远,那会我特别乖,说什么是什么的,但是他们就是不喜欢我,也说不上来……也会给我吃饭,给我地方睡觉。但是……好像跟我没有感情,我在赵家就跟个客人似的,后来我就在外边捣蛋,他们也不管我,随便我跟谁混,打伤人了也不算他们的,嗐……没什么好讲的。诶?大哥,我听说你是乾州刀剑世家的江氏唯一后代,江家那么大个家产,你小时候是不是日子特舒服!”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第136章 西经道(二十) “……”江邺耷拉着眼皮,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赵长平看他还在一丝不苟地擦着银筷,哎呦了一声:“还擦呢!这银筷都让您擦秃噜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在外面吃饭都不屑用竹筷的……”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第137章 西经道(二十一) “家里人都用银筷。”江邺淡淡道,“灵脉的纯净不允许遭到任何毒物污染,吃饭入水都需经过仔细严查,银筷只是为了方便验毒。”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第138章 西经道(二十二) 上菜了,江邺仍是只沾了寥寥几筷,赵长平叨咕了一路,实在是又渴又饿,狼吞虎咽三盘子菜全部下肚,还将店家附赠的茶水舔了个干净,最后,他长叹一声趴在了椅背上,打了个幸福圆满的嗝:“大哥,我这辈子没这么放肆吃过饭……” 江邺却轻笑了一声:“才几岁,就敢说一辈子了。” 赵长平摸了摸肚子,哼了一声:“你也没大我几岁,搁这装什么老成呢。” “三岁也是大。”江邺将银筷过了茶水,擦净了包好,重新放进怀里,“回去。” “唉唉唉唉,天要黑了,好大哥,歇一晚再走呗。” …… 江邺没有睡着,他有意装睡,闭着眼睛侧耳听声。 他来西经道其实查不到什么当年的事情,但这话地方有故事,也有故人。严家是在江家之后出的事,当年的事他其实不会比严映多了解多少,但有一点他很清楚——赵长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严家断定为天才了。 但现在的赵长平武艺平平无奇,全身上下只有一点三脚猫的小功夫,且赵长平也说,爹娘并不重视自己,这更加奇怪。 赵家人是严家的一个分支,算是终身为严家作战一线的一脉,不过这脉人丁并不兴旺,到赵长平他爹这里,就只剩赵长平一个接班人了。而当年赵长平的诞生也惊艳了众人。严家主当时说这孩子经脉奇宽,内火甚旺,只需适当修习,定有大成。 这些事是他娘亲讲给他听的,那会他才因不想练刀跟爹吵架被关了禁闭,娘亲来寻他,讲了这个小天才的事情,又说,世上天资高者甚少,赵长平算其一,但江邺的资质也算上乘,江家就榻边一个儿子,自然要指望着他光宗耀祖,严家一个侍卫之子尚且如此,他横江一刀的继承人怎能甘拜下风,那时的江邺还顶嘴道,严家需要赵家守护,就是因为严家一脉资质不够,百年世家,却没出过一个能打的,现今的严家公子,就跟他爹他祖父一样,是个只会笑面迎人的纸老虎。 那种偏见在他脑子里存在了很久,在他看来,严家就是些整天钻研术法的书呆子——跟隔壁整天只知道写符咒的谢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一群丹阳血的载体,刀提不动剑舞不稳的,怎能跟天下第一刀的江家相比。 而那所谓的天才,也在不久之后销声匿迹了,赵家在严家与谢家的斗乱之中一马当先,却遭遇了严家叛徒“八风”的灭门,赵长平这个泯然众人的天才,也在这场逃难中失踪。这是江邺在两仪山听到的传言。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一趟虬城之行,他碰见了已经是一介废人的赵老先生,和同样沦为平庸的赵长平。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第139章 西经道(二十三) , 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逃出“八风”的魔爪的?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第140章 西经道(二十四)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第141章 西经道(二十五) 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第142章 西经道(二十六) 抵挡得住上万魔兵的召灵十二式,也禁锢不住他一丝一毫的脚步,当年的严宅上下几百口人,没有一个逃出他的刀下,赵长平还是个孩子,赵老先生一个人,是怎么带着赵长平逃出生天,又是怎么被废去一身功夫,苟且活到现在的呢? 他本想着直接回山,然而这个问题在半路冒了出来,他折身又去了西经道,一路打听,却无人知晓当年事情的详情,也没有人碰见过逃难的赵家妇孺老小,甚至说无人发觉过当年的“八风”曾经追杀至西经道上,“八风”竟还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且杀人于无形么?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第143章 西经道(二十七) 由此,他忽然对“八风”这个人来了兴趣。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 第144章 西经道(二十八)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第145章 西经道(二十九) 西经道这一趟有无收获,全看今晚。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第146章 西经道(三十) 他去寻了官府,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当年在西经道被杀的赵家老小的尸首,并大肆悬赏寻找当年见过“八风”的人,当然情况必须属实。一下午来客栈寻他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多是冲着酬金来诓人的,江邺一听众人描述他“身高八尺”“形体魁梧”“身若幽冥”之类的描述,便将人通通扔了出去。 严家曾向两仪山发过讯息,描述过“八风”:来去如风,捉摸不透,样貌百出,男女难辨,红剑五尺,艳丽如虹。没有人能通过外貌断定“八风”,只能通过他那把极长的红剑来辨别。这么鲜明的特征都无人提及,这帮人见到的就不一定是“八风”。就算他们看见过“八风”不配红剑的形态,那这个地方也不会是杀了赵家老小的所在。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 第147章 苦禅山(一) 西经道就这么大一个地方,“八风”要是降临,真的会没有一个人发现吗。 亦或是,发现他的人,都被他解决掉了。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第148章 苦禅山(二) 正想到此处,窗外一阵狂风“咣!”地被从外面撞进来,江邺仍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手却在被毯里握住了藏好的刀。只等得一阵细利的冷冽风声穿至床帐跟前,江邺一个翻身,掀被,提刀,刀锋冷冷,细光若银丝,沿着刀刃飞速滚落出去! “咣!”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第149章 苦禅山(三) 来者一个闪身,刀风刮倒了墙角的花瓶,江邺一把将刀立在身前,瞬间挡下了来者飞出的一击。“铮!”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刀背上,竟震得江邺手麻入筋,酸得叫他一时抬不起来手。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第150章 苦禅山(四) 片刻间的动作凝滞,那人杀招已至眼前,江邺凝气急聚内元,只听得“嘭”地一声,体内金光内元弹出一个巨大光罩。“哐!”地将那人完全弹了出去。 “你不该来此。” 那人声音低哑深沉,像是位老者,但攻速却丝毫不似年长之人。江邺一面快速闪避着攻击,心知是位长辈,怕是不能动真格的,再避过一片飞锋刮脸去的攻势,江邺横刀一劈,紫光成罩框在了身前:“我无意冒犯!不过当年事有蹊跷!” 来者停下攻击,站在帘下一束阴影中:“你并无资格调查。” “当年严家找过家父求助,但家父不曾出手相助,才致悲剧。我作为江家后人,应当弥补严家……”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再休息两天,宗师会给你打入新的气罩。” 谢先生站起身:“你再胡乱造作自己的身体,恐怕没命保护那个姓江的小子,也无力保护你想要的天下了。” 第151章 苦禅山(五) “令尊是义士,天下皆知。”他的声音逐渐覆上一丝沧桑,“他不出手,是因为知道回天乏术……严家早就被叛徒扒根刨心了……你一个局外人,还要查什么所谓的真相?严映都不曾在意的事情,你又在意什么?” 江邺:“只要有一个人在意真相,这个真相就有被揭晓的必要。”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门又开了,江舟抬头,眼前还有些真气上浮,看不清明,她揉了一下眼睛,来者已至身前。 雪白的鹅毛大氅在空中拂动,停在江舟眼前。江舟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冷飕飕的松针香,登时凉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江邺不成十四式,你让我指望谁去打新魔主?”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第152章 苦禅山(六) “谁?” “赵长平。” “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 “他有资格知道。”江邺刀锋一侧,“他的灵根是如何被毁的?你不知道么,八,风!” “八风”冷笑一声,“那他就该死。” “你……” 只听“嗖”地一声,似是一阵风过,“八风”朝着窗外逃去,江邺提刀跟上,只听“啊!”一声叫唤,江邺一个跳身进了赵长平的屋子,“八风”哗啦一下从他脸颊上刮过去,他果真像一阵风,又轻又冷,江邺抬刀一掀,掀开他的袍子,“八风”很是敏锐,一把扯过袍子,“呲啦”一声,被割下袍子一角,江邺还想再追,却听地上一声叫唤。 “大……哥……” 他唤得微弱,急促,江邺立即放弃追捕,转身去扶他,赵长平半躺在地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锋利薄长的风刃造就一道从心口到小腹的细长伤口,细密的血珠渗出来,他觉得疼,可是他没有说,与此相比,他更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江邺从后面拖着他,往榻上拖,他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说话。” 江邺拖他到榻上,握着手给他输真元,赵长平的手还没长开,还不算大,但有很多细小的茧和伤口,大概是因为常常在外面爬树捉鱼……他的手已经越来越冷了,赵长平往回缩了缩自己的手,气若游丝:“我知道我快死了……大哥……小时候……我也有过这种感觉……脑袋沉甸甸地,眼前是花的……喘……不上……气……我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可是这次……大哥……你救不了我的……” 江邺握着他的手在发抖,冷汗渗进发丝,他一生不吭,两眼死死盯着半阖着眼的赵长平,他脸上一片僵硬的惨白,只有两片唇还在微弱地翕动,间断性地发着声:“大……哥……叫爷爷……好好……活着……” 江邺咬牙切齿。 他才十五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为什么平白被夺走活着的权利!凭什么!! 江邺握紧了赵长平已经冷透的手腕,他口中的细语逐渐小去,逐渐无声,江邺缓缓直起身,将他的手轻轻放在他自己的小腹上。 他轻轻拉上被子,指尖拉出一个传讯条,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将这个消息告诉谁。 告诉严映吗?他真的关心赵家人么? 告诉三师父?可严家人的事情,说到底又跟三师父,跟两仪山有什么关系? 思索了半天,他在尾注写下了两个字。 江舟。 也许江舟没有义务知道这件事……但是枯禅观作为救世之观,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由此,江邺心里更生了另一个想法。 “八风”到现在仍然活着,为什么枯禅观没有对他出手? 是“八风”已经强大到连公孙观主都打不过,还是“八风”对九州无害,枯禅观不打算出手约束?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门又开了,江舟抬头,眼前还有些真气上浮,看不清明,她揉了一下眼睛,来者已至身前。 雪白的鹅毛大氅在空中拂动,停在江舟眼前。江舟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冷飕飕的松针香,登时凉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江邺不成十四式,你让我指望谁去打新魔主?”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第153章 苦禅山(七) 江舟坐在谢先生的躺椅上,手里揣着个暖炉,打了个喷嚏。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门又开了,江舟抬头,眼前还有些真气上浮,看不清明,她揉了一下眼睛,来者已至身前。 雪白的鹅毛大氅在空中拂动,停在江舟眼前。江舟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冷飕飕的松针香,登时凉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江邺不成十四式,你让我指望谁去打新魔主?”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第154章 去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手里的扇风起火的动作没停,炉上的药茶吱吱地叫唤,白雾缕缕,烟霏露结。江舟咳嗽了两声:“呛死人了,谢先生,您煎的是湘川上下长遍的朝天椒吧?” “就是让你吃上一碗现煎的朝天椒,也无法叫你枯寒的经脉回一·点温。”谢先生难得跟着打趣,“才给你个气罩,下山几天就用得稀烂?真是个不要命的。” 江舟缩了缩脖子,没说话。寒气从经脉里向发肤扩散,她头一次感到有点心虚,于是没顶嘴。谢先生又说:“江邺没过几天就会来,到时候放不放他,全看你的表现。” “我?”江舟抬眼看了看谢先生,也没遮掩,直接道出了想法,“谢先生的意思是?” “江邺来此地,是为要你下山……” “他巴不得我回山去,不要再干涉他的行动。先生,严映的话你也信?” 谢先生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手里的药罐倾斜,罐口倒出浓稠的乌黑药液,他端起药碗,递给江舟:“那就打个赌。” “我不赌。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会算,我赌不过。”江舟很识趣地拒绝了要求,接过药碗,她皱着眉头捏住了鼻子,“这什么玩意?是人喝的?” “不是人喝的,你也得喝了。”谢先生一脸沉静,语气不容拒绝,“不快速修补你的真元,再给你打十层气罩都不顶用。” 江舟捏着鼻子闭着眼睛把药灌了,粘稠的苦液自上而下流淌,一路通畅到底,一瞬间,丰沛的精气钻进每一根经脉,江舟忽然觉得自己内丹处涌起一股暖流,温柔的热意缓慢地流进四肢百骸,江舟枯寒的经脉瞬间活了过来,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手心回温了,她的身体终于暖过来了。 门又开了,江舟抬头,眼前还有些真气上浮,看不清明,她揉了一下眼睛,来者已至身前。 雪白的鹅毛大氅在空中拂动,停在江舟眼前。江舟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冷飕飕的松针香,登时凉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江邺不成十四式,你让我指望谁去打新魔主?”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 第155章 苦禅山(九) 雪白的鹅毛大氅在空中拂动,停在江舟眼前。江舟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冷飕飕的松针香,登时凉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 “江邺不成十四式,你让我指望谁去打新魔主?”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第156章 苦禅山(十) 江舟摸了下冰凉的鼻尖,目不斜视看着前方,没有起身,也没有看向公孙洮,只懒懒答道:“您是救世主,怎么将此任务推脱到别人身上?”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第157章 苦禅山(十一) “江邺不是别人。” “凭什么?” “作为灵血一脉继承者,他必须保护人族,这是他的责任。”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第158章 苦禅山(十二) 江舟手抖了一下,她端好了药碗,稳稳放回桌上:“那是继承者的责任吗?作为江家人,就该为天下人牺牲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么?有能力就该有责任么?天下人欠他们怎么的?” 公孙洮微微眯眼:“江舟,下山一趟,心思倒是野了不少。” 江舟抬眼,将公孙洮危险的目光直直对了过去,一脸无畏:“我说的是实话。” “那天下苍生,我也不必管了。”公孙洮声色冷淡。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令雪风坦然笑笑:“天罡宫和飞羽楼都塌了,我们天风旗可要担下照料百姓的责任。倒是不知君公子这段时日的去向?” 第159章 苦禅山(十三) “非要我说出来么。姑姑,您根本不爱苍生,也不想当救世主,当年不过是公报私仇,阴差阳错成了人族的英雄,您本就不关心天下苍生,又何必做这一遭?” 公孙洮:“……” 江舟:“不出我所料,君止言被救回来没多久就被您扔出去了吧?” 公孙洮:“风提叶愿赌服输。” 江舟:“您和宗师赌就赌,为什么将天下人放赌注里,有意思吗?” 公孙洮目光一凛:“江舟,你现在话很多。” 江舟沉默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好罢,我换句话说……君止白消失了这么久,到底去了哪里?” 公孙洮:“应声谷。” **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令雪风坦然笑笑:“天罡宫和飞羽楼都塌了,我们天风旗可要担下照料百姓的责任。倒是不知君公子这段时日的去向?” “父亲吩咐我去做别的事情。天罡宫的守卫全都拿去给天风旗调遣,是不够用么?” “够用够用。”令雪风摆摆手,“那君公子这番前来是……” “接走止言。” “没有别的事了吗?” 君止白迟钝了一下:“……还需要有什么别的事?” 关元青忙小声道:“兄长,那个……令小小姐……” 君止白立即打断他道:“我在这待一晚,明日就走,有什么事,今晚我会解决的。” …… 关元青照常吃罢了饭菜去洗碗,君止白见他熟练地抬手收筷子收碗,疑道:“你在做什么?” 关元青还没有听出君止白口气里的不对,随口答:“当然是洗碗。” “你每日留在这,就是白天做工晚上洗碗?” “嗯……有时候晚上是去练剑。” “这饭菜里一点荤腥不沾,我也能体谅湎州环境的艰苦,但不至于……”君止白站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筷,“在那坐着,我去收拾。” 第160章 苦禅山(十四) 应声谷。 君止白照常在山谷里采药,有人从山谷外走进来,君止白听着脚步声判断了来者,立即放下手里的动作,搁下篮子,转身拘礼:“父亲。” 君温韦着一身玄衣,身影雄厚挺拔,他摘下头上的斗笠,甩了甩斗笠上细小的水珠:“止白,湎州你回不回?” 君止白立即捡起篮子往前走了两步,有些喜出望外:“怎么准我去了?” “左右这谷底的东西也出不来,就先别守着了。”君温韦看了眼满谷的花花草草,“这里我看着,你回湎州去,今日我才得知,止言回来了。现在的湎州一片破败,这孩子又是个不怕吃苦的,你去将他接回来。” “应声谷不是更危险的所在么?”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令雪风坦然笑笑:“天罡宫和飞羽楼都塌了,我们天风旗可要担下照料百姓的责任。倒是不知君公子这段时日的去向?” “父亲吩咐我去做别的事情。天罡宫的守卫全都拿去给天风旗调遣,是不够用么?” “够用够用。”令雪风摆摆手,“那君公子这番前来是……” “接走止言。” “没有别的事了吗?” 君止白迟钝了一下:“……还需要有什么别的事?” 关元青忙小声道:“兄长,那个……令小小姐……” 君止白立即打断他道:“我在这待一晚,明日就走,有什么事,今晚我会解决的。” …… 关元青照常吃罢了饭菜去洗碗,君止白见他熟练地抬手收筷子收碗,疑道:“你在做什么?” 关元青还没有听出君止白口气里的不对,随口答:“当然是洗碗。” “你每日留在这,就是白天做工晚上洗碗?” “嗯……有时候晚上是去练剑。” “这饭菜里一点荤腥不沾,我也能体谅湎州环境的艰苦,但不至于……”君止白站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筷,“在那坐着,我去收拾。” 关元青却迅速将碗筷夺回,语气有点强硬:“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君止白讶异看了他一眼:“你在君家何曾为此事动过手?照顾你是应当的,你生的哪门子气?” “兄长,在你眼里,止言是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关元青飞速收着桌上的东西,“照顾我是你的职责么?还是我爹娘的承诺?” 君止言闻言,脸色一青。 “我并非这个……” 第161章 苦禅山(十五) 君温韦缓缓道:“应声谷不过是一个魔界的结界口,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你们伤一根汗毛。湎州之乱,是父亲不在,无法庇佑你们,父亲保证,不会再有此事,也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寄人篱下……” “父亲。”君止白打断他,“我们迟早有独当一面的一日。您不该将我们保护得太好。” 君温韦温和笑了笑:“……不说这个,止白,你去湎州,到天风旗那,将止言接回来,天风旗毕竟不是他家,到底……” “君家也不是他真正的家。”君止白再次打断君温韦,他捏捏眉心,看了眼慈祥的父亲,叹了口气,“您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止言虽然天资差,却一直很努力地在学刀,想回报君家,说到底,他还是没将我们当作家人。湎州我会去的,但是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定了,如果止言不肯回,我也不会强求。” “他不肯回,你要陪他在那处么?”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令雪风坦然笑笑:“天罡宫和飞羽楼都塌了,我们天风旗可要担下照料百姓的责任。倒是不知君公子这段时日的去向?” “父亲吩咐我去做别的事情。天罡宫的守卫全都拿去给天风旗调遣,是不够用么?” “够用够用。”令雪风摆摆手,“那君公子这番前来是……” “接走止言。” “没有别的事了吗?” 君止白迟钝了一下:“……还需要有什么别的事?” 关元青忙小声道:“兄长,那个……令小小姐……” 君止白立即打断他道:“我在这待一晚,明日就走,有什么事,今晚我会解决的。” …… 关元青照常吃罢了饭菜去洗碗,君止白见他熟练地抬手收筷子收碗,疑道:“你在做什么?” 关元青还没有听出君止白口气里的不对,随口答:“当然是洗碗。” “你每日留在这,就是白天做工晚上洗碗?” “嗯……有时候晚上是去练剑。” “这饭菜里一点荤腥不沾,我也能体谅湎州环境的艰苦,但不至于……”君止白站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筷,“在那坐着,我去收拾。” 关元青却迅速将碗筷夺回,语气有点强硬:“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君止白讶异看了他一眼:“你在君家何曾为此事动过手?照顾你是应当的,你生的哪门子气?” “兄长,在你眼里,止言是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关元青飞速收着桌上的东西,“照顾我是你的职责么?还是我爹娘的承诺?” 君止言闻言,脸色一青。 “我并非这个……” 关元青没有听君止白说完,就端着盘碗出了去。 君止白看着门口久不说话,想不通刚才是因为什么,正发着愣,门外又来了一个人。 他进门就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躺在了一旁的红木椅上,君止白远远看了他一眼,问:“令公子,你在这里休息?” 令雪风闭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哈啊……没有啊,我在等小公子回来呢。” “等他回来做什么?” “今晚上要跟他比剑来着。” 君止白迟疑地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问道:“他现在剑术如何?” “倒是不错,虽说在同辈人里不算出奇,但他进步神速,以后很有可能要赶超我们二人哩。” 第162章 苦禅山(十六) “也不是……”君止白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嗫嚅道,“雪浓……一年没见过她,有些事情还未说清楚……” 君温韦看了眼君止白,疑道:“你喜欢雪浓,当初为何又不答应联姻呢?” “因为……”君止白眼神心虚地回避了一下,“一两句说不清楚……回头再与您说,我我收拾行李去了。” 君止白向来坦荡直率,很少会这样支吾磕巴,君温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问,他一向尊重孩子们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君止白是为何心虚,但他清楚君止白心属令雪浓,也一向尊重他这个想法,为此甚至拒绝了飞羽楼的屡次求亲,以致断绝了与飞羽楼的所有来往…… 不过那都是后话,他知道这两人青梅竹马之谊非常人可破,令雪浓是令家娇生惯养的小小姐,脾气又冷又倔,平日没少与君止白起争端,如今的局面,估计也不过是公子小姐之间的小打小闹,想到这里,君温韦反倒笑了笑。 到底是少年人……真是无忧无虑…… 关元青顶着大太阳锤钉子,他的头发和背被晒得发烫。钉好一只窗子,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身后的令雪风招呼他:“过来歇会,我拿了凉茶来。” 关元青没有回头,又重新到一边的地上搬窗子,用力往上拖,但这个窗子是四格的,有些沉,他用力往上一拉,只挪动了一点,他呼了口气,太阳晒得他有点头发昏,咬了咬牙,他用力往上一扯,这下窗子忽然轻了许多,一下子被举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另一边使劲,忙道:“多谢!多谢!” 那人抬着窗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关元青顺着窗子的方向往上一看,一时怔住。 “兄长!” 手里东西一松,窗子朝着他这一边倒了下去,君止白见状立即后退一步,扯着窗子挪开距离,“哐!”窗子重重砸到地上,震了一地的灰。 君止白看着关元青,一身粗衣便是木屑和刮痕,脸上都是汗,两眼却炯炯有神,他很激动,往这快步走了几步,立马张出手臂想要抱过来。 君止白站在原地不动,等着这小兔子扑上来,想不到关元青却在他面前这一步停下来。 他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抹了下脸上的汗,衣袖上的灰蹭到脸上,君止白笑了一下。 “我……我身上都是灰,就……就不……” 君止白没等他说完,一手揽过去,将关元青揽入怀中,手顺着背摸上他的脑袋,最后扶着脖子拉开他,脸上笑意盈盈:“哟,又长高了?” 关元青忙又问:“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宗主呢!”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我来是要接你走。”君止白抬眼扫了下四周,此处遍地尘嚣,房屋新立,四处有不少工人抬着木材走动,还有卸瓦的,刷漆的,铺地的……一圈看过来,眼前忽然就过来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君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君止白抱拳,“令公子怎么也在这?” 令雪风坦然笑笑:“天罡宫和飞羽楼都塌了,我们天风旗可要担下照料百姓的责任。倒是不知君公子这段时日的去向?” “父亲吩咐我去做别的事情。天罡宫的守卫全都拿去给天风旗调遣,是不够用么?” “够用够用。”令雪风摆摆手,“那君公子这番前来是……” “接走止言。” “没有别的事了吗?” 君止白迟钝了一下:“……还需要有什么别的事?” 关元青忙小声道:“兄长,那个……令小小姐……” 君止白立即打断他道:“我在这待一晚,明日就走,有什么事,今晚我会解决的。” …… 关元青照常吃罢了饭菜去洗碗,君止白见他熟练地抬手收筷子收碗,疑道:“你在做什么?” 关元青还没有听出君止白口气里的不对,随口答:“当然是洗碗。” “你每日留在这,就是白天做工晚上洗碗?” “嗯……有时候晚上是去练剑。” “这饭菜里一点荤腥不沾,我也能体谅湎州环境的艰苦,但不至于……”君止白站起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筷,“在那坐着,我去收拾。” 关元青却迅速将碗筷夺回,语气有点强硬:“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君止白讶异看了他一眼:“你在君家何曾为此事动过手?照顾你是应当的,你生的哪门子气?” “兄长,在你眼里,止言是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关元青飞速收着桌上的东西,“照顾我是你的职责么?还是我爹娘的承诺?” 君止言闻言,脸色一青。 “我并非这个……” 关元青没有听君止白说完,就端着盘碗出了去。 君止白看着门口久不说话,想不通刚才是因为什么,正发着愣,门外又来了一个人。 他进门就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躺在了一旁的红木椅上,君止白远远看了他一眼,问:“令公子,你在这里休息?” 令雪风闭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哈啊……没有啊,我在等小公子回来呢。” “等他回来做什么?” “今晚上要跟他比剑来着。” 君止白迟疑地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问道:“他现在剑术如何?” “倒是不错,虽说在同辈人里不算出奇,但他进步神速,以后很有可能要赶超我们二人哩。” “这倒是奇。”君止白道,“他一向天资平平,何以进展神速?他前段时间去了哪里?” “你是他兄长,这种问题还需要从我口中得知吗?” “说得像你真的知道一般。”君止白笑了笑,“他向来话少,宫中人都知道他与我亲近,但只有我知道,他的话真的少到与我一天不吐十字。性情也怪得很,我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与他讲话也得注意语气措辞……方才我不过想代劳他的洗碗工作,他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唉……我这个兄长也是失败得很,怎么都做不好……” “我倒觉得你不必这么拘谨,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也许只是因为在宫中,只有我会鼓励他精进剑术。” “君公子,你真是好迟钝一个人。是不是别人不论对你如何好,你都感觉不到任何情感?” 君止白神色一凝,似乎已经明了令雪风言语里含沙射影的东西:“……令公子,有话还是直说吧,我不喜欢打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