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无恨—杨戬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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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魂兮归来(1)
天阶夜色凉如水。真的呢，如果她不是这个时辰站在这个地方，她一万年来都不知道三十三重天的夜竟可以如此冰冷沉寂。
这座端方的黑色大殿隐在夜里，仿佛随时就要融化在这团黑色里，又不甘地在她一定神时露出张扬的轮廓。她脚下有一道石阶，她知道一道石阶之上还有一道，至少有十几道吧，就该碰到那扇厚重的门了。于是她抬脚迈上去，旖旎的霞帔在身后柔波似的拂过石阶。
难道不该有灯火吗？她记得最近的八百年来，这里总是有长明的火烛，还应该有一个人，坐在明亮的桌几前，通宵达旦地批阅文书。这个伏案的影子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忽而却被另一个影子打碎了，是因为这另一个影子更近吗？不错，是更近，就在今天，她在云镜里看到昆仑山下，这个影子微笑地展开双臂，抛开了宝莲灯……
她深吸了一口气，死，她不愿意想到这个词，因为没有什么比死亡更昭示着背叛，彻底的背叛。
她轻抬右手，一道金色的光柱射向前方的门，瞬间照亮了门楣上的四个大字“真君神殿”，也瞬间照亮了她的脸。她的脸雍容端正，长眉入鬓，凤目含威。门无声地开了，一股冷风从殿内倒卷出来，似乎吹动了一些卷轴，发出毫无生气的窸窣声。她放下手，光柱消失了，一切又归于黑暗，连同空荡荡的大殿，连同她消失了的表情。
“杨戬，你给我滚出来！”母仪天下的她什么时候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恩，有过，上一次怒斥是看到他在虚迷幻境里说要为嫦娥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可是这一次，回答她的却只有空洞的黑暗。
到底有一种声音打破了沉寂，是歌声，女子柔美又哀戚的歌声：涉江采芙蓉，秋江烟水空；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弱水？她微微愣神，是弱水在天河里唱歌。
她骤然想起，许多年前，弱水冲入凡间，是他送弱水上天，陛下赏赐他珠宝奇珍，他却说：“把玉帝赏赐的东西都扔到臭水沟里去。”这才是真的他吧？八百年前她亲自到灌江口请他出任司法天神，他却用八百年的谦恭欺骗她，从不手软地欺骗她。她居然没有细想过，他这样一个人，肯在这个位子上坐这么久，会为了什么。
慢慢地，她感到身后有微弱的光亮，似月光般清冷却又淡漠。她忽然紧张起来，倏然转身，她果真看到了光亮里有一团人影，但这人影却白得像一层纸，薄得像透明的雾。“你……是杨戬？”她感到自己声音里的惊慌，“你……你果真魂魄离体了？”
她猜的不错，那果是一缕魂魄。魂魄不语。她靠近了几步，冷笑：“你，是死了也要来嘲笑我么？”
魂魄又沉默了一阵，她看到了他平静却虚幻的面容，曾如此熟悉，从不似今夜这般遥远。他说：“娘娘，杨戬知罪。”
“你还知道我是娘娘？”她—西王母咬了银牙，“杨戬，本宫待你如何？”
“娘娘对杨戬有知遇之恩。”他淡淡地。
“那你待本宫又如何?”她怒视着他。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杨戬瞒不过娘娘，但杨戬今日一死当可平息众怒，纵留下骂名，也只在杨戬一身。陛下娘娘握新天规在手，三界之内，莫不铭记陛下娘娘的恩德。”
“铭记？”她又踏前一步，“你让你外甥劈了华山，放出你妹妹，又借女娲的七彩石炮制你的新天条，还让仙家佛门一起替你见证，你死了却让本宫打落牙齿和血吞，你满意了？别人铭记什么我不知道，我倒铭记你这欺上瞒下祸害朝纲的乱臣贼子！”她感到气息紊乱，背叛！背叛！她在心里咀嚼了千万遍的词竟耻于说出口。
她恼怒地一拂衣袖，那魂魄竟然就荡了开去，几乎消散。她失声：“杨戬？”一种深深的落寞袭击了她。
魂魄又似乎凝住了一点，半晌，杨戬虚幻的面容上竟有了笑意，“娘娘，可愿到云上一观？”
云上？她预感到即便她倾泻出雷霆之愤怒，他却很快会从眼前消失，然后，然后她永远不会再看到他。于是她跃上了云端。“娘娘可看到了什么？”
神殿已消失在身后，天际微弱的点点星光在云雾里似有还无。“你要我看什么？”她疑惑。
“娘娘再仔细看。”
她凤目一凛，广袖轻挥，蓦地云雾与暗夜悄然退后，一道银河划过长空，星辰璀璨，光华万丈。万丈光华直从三十三重天际穿透了暗夜，只见高山巍峨，大河奔流，道路纵横，城郭处处，好一幅生生不息的苍生画卷。
她默然，转头盯住那虚淡的魂魄，“你想说什么？”
他似无比眷恋眼前的美景，笑意虽然疲惫，声音却字字坚定，“大好天地，如画江山俱在陛下娘娘手中，此乃万世之基业，三界之福祉。”
忽然，她抬起眼眸，飞快地说：“杨戬你回来，重归司法天神之位。”
眼前的魂魄淡去了，像雾一样散开了，消逝无踪，只剩最后一缕声音飘散在空中,“杨戬已死，不能再替娘娘效力。”
第二章 魂兮归来(2)
凡人眼中的昆仑山，雪线连于天际，终年银装素裹，云雾缭绕。但是如果他们有机会亲自踏入仙山禁地，就会发现昆仑山自山脚到山巅，有着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山下有广袤的草甸，山中有幽林溪谷，奇花异草，各种珍禽怪兽，游曳其间。再往上，高至云深处，却是寒冷异常，一片荒漠，往往有数十米高的冰丘耸立。及至云外高处，则冰雪掩映，元始天尊的仙宫飘渺不可测。
昆仑泉是昆仑山中的不冻泉水，泉水是昆仑山冰雪融化后渗入地下流动喷涌出来的，澄澈清冽，晶莹透明，甘美芬芳。
正对着一汪昆仑泉有个小小的洞府，这里是元始天尊大弟子玉鼎真人在昆仑的修道之所。他虽然并不常年居于此处，但每年与师弟们拜谒天尊一起修习讲道的时间，他就会来到这里。今年照例又到这既定的时日了，但是，玉鼎真人，他却没有在修道，他正在为另一件事情焦急彷徨着。
洞中有一张石chuang，石chuang上躺着一个人。洞里还有一个沙漏，缓缓流下的细沙提醒着缓缓流逝的时间。玉鼎已经围着这个人转了几十圈，一把太极八卦竹扇把眉毛胡子都扇得飞扬起来，却没有扇掉他脸上的汗珠。
“徒儿，你的魂魄再不回来，就是盘古大神也救不回你了。你就这么想死吗？”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同样一句话，石chuang上的人毫无反应。“徒儿，我救你难道你要让为师看着你魂飞魄散？徒儿，无论你的魂魄在哪里，赶紧给我回来。”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玉鼎感应不到杨戬的魂魄，这让他既抓狂又无奈。
“玉鼎师伯在吗？”突然，洞外有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抓狂。“谁？”他撞出门去。
“是我呀，玄瑛。”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地少女，抱着一个青釉的坛子，看她的打扮，硬是把湖绿色上好的真丝缎裁成了道袍裹在身上，明黄的丝绦坠着流苏扎在腰间，愈发显得身段娇娜有致。
原来是师弟黄long道人门下的弟子玄瑛，玉鼎松了口气。若在平时，小辈到访，他一定摆摆谱式，让进来训导几句。但是今天他如被火烤，哪有半分心情，只敷衍道：“有什么事呀？”
玄瑛眨巴眨巴眼睛，“师父算过时日，说各位师伯师叔都会来到昆仑拜见师祖，这不，我是奉他老人家之命给您送一坛桃花酿尝尝，这可是弟子亲手用上一季桃花秘酿的呢。”
玉鼎无暇听她多说，一把抱过坛子，挥手道：“替我谢你师父，回啦，回啦。”便要转身入洞。
“师伯，您遇到什么事情了吗？”玄瑛看出了师伯异常，关切地问。
“呃……没有没有。”
空中好像滚过一声惊雷，惊雷中回荡着一个威严的声音：元始天尊法旨下，昆仑阐教弟子速往玉虚宫议事。
玉鼎和玄瑛对视了一眼，却继续转身回洞。玄瑛惊叫起来：“师伯，您不去拜见师尊啦？……恩，师伯，要有什么难事，师尊也许有办法。”
等等，也许她说的有道理，玉鼎停下了脚步。如今时间不等人了，如果杨戬真的死了，就什么也瞒不了了，也许该去问问师父。他这样想着，便拉过玄瑛道：“师伯去求你师尊想办法，你帮师伯一个忙，洞里是我徒儿杨戬，你替我看好他，他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如果他的魂魄再不回位，他就再也活不了了。你千万替我看好，千万等我回来。”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完就腾云而去，玄瑛记下了那么多字，却完全没有听懂。
“杨戬”“活不了”这几个字她却是听清楚了。玄瑛从没有见过杨戬，因为她跟黄long道人修道不过五百余年，而杨戬在天庭担任司法天神的八百年间，并没有回过昆仑。但是，这并不妨碍杨戬的名字对玄瑛来说如雷贯耳。
她早就听师父还有其他师伯师叔们念叨过，杨戬是玉鼎真人唯一的徒弟，是阐教三代首座弟子，法力无边，战功赫赫，阐教弟子中无出其右者，深得元始天尊喜爱。只是这样一个人，却为何不像阐教其他人一样乐于归隐修仙，倒肯替天庭担任司法天神，管理起三界的俗事，倒没有人说得清。这么个人，却为何就要死了？玄瑛压下内心的吃惊，快步奔入洞中。
眼前这个人安静地仰卧在石chuang上，玄瑛悄悄地靠过去，还没来得及看他的模样，却先被吓住了。见他一袭白衣，xiong口直至肋下却都被大片的血渍染红，刺目地仿佛泼墨渲染的硕大花朵。玄瑛捂住了zui才没有叫出来，以她五百年的道行，不敢相信传说中法力无边的杨戬，竟然放空了最重要的前xiong护法，被人重伤至此！
这是怎么回事？她怔忡之下又细看了看，伤口并不再流血了，她想了想，杨戬是阐教中除元始天尊之外，唯一修成九转玄功的，当是靠着九转玄功，他被如此利器所伤，魂魄才能不散。她渐渐明白玉鼎所说只有一个时辰的意思了，玉鼎师伯虽然用法力修复了他routi的伤，可是他魂魄漂移在外久不复位，元神虚耗，时间一长，就再也复不了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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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瑛这才慢慢移目去看他的脸。然后，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这张脸虽然苍白毫无血色，但依然掩不住夺目的美，她无法形容是哪一处如何美，只觉得无一处不摄人心魄。师父黄long道人是个粗线条的人，谈论杨戬三句话离不开法力修为，所以玄瑛竟从来不知道同门的杨戬师兄是个如此美男子。现在，她第一次见到他，他却快死了。
山洞里特别的安静，玄瑛却恨不能说点话，因为那只沙漏让她感到喘不过气来。于是她说出来：“杨戬师兄，我娘跟我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娘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虽然过了五百年她依然记得。
娘没有读过书，一辈子做家务、做农活，爹娶了别的女人，再没有回来。娘交不起村里恶霸的租子，雨点般棍棒朝她们打下来。娘护着她，她要冲过去拼命，但娘用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后来娘死了，她被扔下山崖去喂狼，她一个女孩子，居然杀死了一只狼，那时她就想着娘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当第二只狼扑上来的时候，她遇到了骑着仙鹤的黄long道人，黄long道人还没有徒弟，于是，她变成了阐教三代弟子玄瑛。
“杨戬师兄，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但是你替玉鼎师伯想想好吗，他只有你一个徒弟，如果你死了，他该多伤心呐，还有师尊，他也一定会伤心呐。”玄瑛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想到自己的师父黄long道人，对自己万般宠爱，要是自己死了，那师父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
又说了几句，玄瑛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沙漏中的沙流得很快，在玄瑛眼里，就是溜走的生命。难道说，杨戬师兄注定要死么？如果这个结果就要来了，那她还能做点什么？
对了，娘说过，人生下来要洗干净，人走的时候也要洗干净。玄瑛想着，看了一眼杨戬被血染红的白衣，运起法力，不一会儿，血迹不见了，一身衣裳复又素净洁白。
她若有所思，一shen手，空中幻出一只木盆，她飞快地来到洞口外面，舀了一盆清冽的昆仑泉，回到石chuang边，掏出丝帕，浸渍了泉水，又绞干了，轻轻为眼前人从额头到脸颊到脖颈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她看见他微卷的头发乱乱地披散开了，于是掏出随身的木梳，缓缓地将它们梳理成型。
第三章 魂兮归来(3)
遥远的华山脚下刘家村，有个姑娘正在屋里缝衣服。她显然不太熟练，虽然笨拙，但她努力一针一线地赶工，似乎这世上唯有眼前这件事才是她能够做的。隔壁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但这欢喜的笑声却像刺激了她，每每传来，她的手指就哆嗦一下，有好几次，都被针扎出了小血泡。
如果你恰好站在她的窗口，一定能看到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小的鼻子，圆圆又清亮的眼睛，红润的双唇娇嫩欲滴。她看起来无非是个十六七的妙龄女孩，但其实呢，她是个已修成人形的小狐狸。
“小玉，我和娘要走了，你怎么一直不过来啊？”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推开屋门，笑着喊她。这个名叫小玉的小狐狸慌张地抬起头来，急忙道：“沉香，这衣服就快好了，最后一针了。”她似乎想掩饰点什么，却又怕对方察觉，于是她复又低头，咬断了最后的线头。
沉香绕到身后张臂搂住了小玉，满足地叹了口气：“小玉，我终于救出娘了，我们一家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再也不用被那个杨……二郎神追杀了。”他闭了闭眼睛，像要赶走什么噩梦，接着展颜一笑：“玉帝陛下召我和娘上天呢，你等我回来啊，没准有好玩的东西带给你呢。”他又顿了顿，看看面前的女子，疑惑地说：“可是，小玉，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哪里会。”小玉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挣开他的怀抱，把衣服抖开，“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你穿上吧。”看着沉香把衣服穿好，她急急忙忙地把他推出门去，“快走吧，别让你娘等急了。”
华山三圣母杨婵已经装扮好了，鹅黄的长裙，梳着华丽的高髻。看见沉香出来，对儿子展露出温和而宠溺的笑颜，又看看小玉，这是准儿媳妇了吧，她又温和地一笑，小玉正抬起头，忽然在杨婵的脸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忧伤。但很快，杨婵优雅地一转身，拉起儿子腾空而去。
小玉像泄了气一般颓然地倚住门楣，又慢慢地跌坐下去，她先是开始抽泣，终于放肆地大哭起来，“舅舅，你让小玉怎么做？小玉该怎么做？如果你活着，小玉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可是现在你死了，小玉还怎么说呢，小玉怎么能再……伤害沉香呢！”
“小玉，你在这里做什么？”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小玉吓得一哆嗦，她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不能上天的凡人——沉香的父亲刘彦昌。
“我……”小玉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刘彦昌淡淡地笑了笑：“你不哭我也知道，沉香不可能打得赢二郎神。”
沉香到凌霄宝殿好几回了，早已不陌生。但前几番都是打打杀杀，现在这一次，却气氛祥和。九曜星官、二十八星宿什么的都来了，挤挤挨挨站了半边。沉香携着母亲进殿时，广寒仙子嫦娥迎了上来。杨婵二十年没有见过嫦娥，看到她虽然仍是紫衣飘飘，容颜端丽，人却清瘦了许多。嫦娥携着杨婵的手，轻声道：“三妹妹苦尽甘来。”
杨婵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反下天去，竖旗为妖”的话早都传遍了三界，说这话的是自己二哥，话中所指却是自己的好姐妹嫦娥。虽然明知嫦娥没有回应过这话，可这些年二哥追杀沉香，弄得声名狼藉，最后竟被亲外甥所杀，她见到嫦娥，竟生出一丝尴尬的情绪来。
“陛下、娘娘驾到。”天奴在喊了。幸好，不必再说话了。
玉帝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以前上朝的时候，往往会由王母说点开场白，再会由司法天神杨戬汇报一大堆的事情，他最后表表态什么的就可以了。但是今天，身边的王母沉默不语，他看看殿下，也找不到那个银铠黑袍的人了。唉，事情竟会弄到这个地步。“呃，众位卿家”他只好自己打破沉默，“新天条奉女娲娘娘之意出世，沉香孝感天地，救出了自己的母亲，这可谓天界两大幸事。今日当论功行赏，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众皆稽首。
“那……娘娘以为，该如何封赏？”他并不情愿的事情，通常会把皮球踢给身边这位，今天也不例外。
王母悠悠开言道：“陛下若问臣妾，则臣妾以为，凡事当赏罚分明，方能服众。”
“哦？娘娘且说。”
王母道：“臣妾以为赏可赏二人，罚可罚二人。”
殿下众人闻言有些发怔。
“沉香救母情深，又力劈华山，迎出新天条，其功当赏。陛下可赏珍珠万斛、绸缎千匹，并在刘家村立孝子牌楼一座，嘉表其心。”王母缓缓言来。
“娘娘所言甚是。”玉帝点头道：“那所赏另一人呢？”
王母扫视殿下众人，朗声道：“律法是安邦之基石，司法天神杨戬任职期间以旧天规执法肃严，不避亲仇，实属难得。且杨戬屡次护驾有功，忠勇殉职，陛下当赏其功而厚葬，否则日后天庭若再有难，何人肯效死？”
众人原本认为杨戬是王母心腹，如今听到王母一席话，虽痛恨杨戬心狠手辣，但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唯有杨婵思及手足，心中凄然，落下泪来，又怕儿子瞧见，忙忙地用手拭去。
玉帝心中亦有些黯然，妹妹瑶姬这一脉，到底凋零。他摆摆手，道：“朕准了。”又疑惑道：“那娘娘之意，罚又何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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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抬起眼光，竟莞尔一笑，以手指着大殿上眼目半合的太上老君，“老君，你可知本宫要罚何人？”
老君忽被点名，心下念动，难道娘娘知道自己曾受杨戬之托，救过四公主和沉香？应该不会，于是他含糊应道：“老朽愚鲁，难测圣意。”
王母又指李靖，“你呢，李天王？”李靖慌忙低头：“臣不知。”复指哪吒，“三太子，你呢？”哪吒赶紧摇摇头。于是王母瞧向杨婵，笑道：“如此说来，三圣母一定知道。”
杨婵只觉得一阵冷寒从脚底升起，身子微微颤抖，咬咬牙，当庭跪倒：“杨婵万死难辞其咎，情愿受罚。”她这一跪，无人料到，众人不由自主都“咦”了一声。沉香更是急忙趋前搀扶母亲。
王母冷笑道：“杨婵，你倒ting自觉地，我可没说要罚你。”她顿了顿，乃道：“杨戬追杀外甥，迫害兄弟，杀害东海四公主，罪大恶极，如今以死抵其过，也算受罚了。沉香弑舅，有悖天伦，法理可恕，情义难容。因此臣妾以为，应当庭将沉香责杖二十以敬天伦。”
庭杖二十？众皆大惊，沉香也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玉帝，玉帝却看着王母。“怎么，有人觉得罚得轻了还是重了？”王母瞧瞧玉帝。
地上的杨婵却颤声说出话来：“娘娘，骨rou相残之事，皆因杨婵而起，娘娘责罚在理，请娘娘念沉香年幼无知，杨婵情愿代受二十杖。”
“好啊，ting懂事的。”王母接过话，“那就打杨婵。”终于有种感觉冲上了她的心头，杨戬，我打你的妹妹，你疼了吗？你一定会疼的，但这是你背叛我应得的。她能听见有个声音对她说：“娘娘，求你放过三妹。”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来：“陛下，求你放过我母亲，杨戬愿意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陛下，求你放过我母亲吧，杨戬愿意终身为奴为仆……”很多年前的这个声音，忽然变得如此清晰凄厉，让她无法分辨这刚涌上心头的感觉究竟是欢喜还是痛苦。
她讨厌无法把握的感觉，于是她厉喝一声：“行刑官，还不动手？”
“娘娘手下留情。”嫦娥出列。
王母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嫦娥求情，你可是愿代三圣母受罚啊？若是姐妹情深，我便成全了。来呀，打嫦娥。”
“父王、母后！”正在此时，随着这一声喊，一个红色的身影直闯进殿来，守卫天将追上阻拦，却未能拦住。
“八儿？怎么是你？”玉帝王母同时惊呼一声。
八公主文华身着猩猩红刺绣牡丹团花长裙，外罩透明的软纱，金环束发，一枝玉簪斜欹鬓角，别是fengliu妩媚，但众人却分明感到有种冷森的气势扑面而来。只见她大步踏上殿来，对殿中众人竟是看都没有看一眼，直走到玉辇之前，面上表情仿佛禅定，“谢父王、母后法照新规开释儿臣，儿臣不敢分毫怠慢速来谢恩。至殿外听闻母后欲责打三圣母，儿臣一时性急入殿，不及通宣，还望父王、母后恕罪。”
玉帝见到被罚面壁多年的女儿，心情大好，忙道：“罢了，罢了。”
文华公主望向母后，眼中依然沉静如水，一字一字轻启朱唇：“儿臣代二郎表哥替三圣母求情。”
“你？”这个小女儿王母竟有些不敢认了，这是她最宠爱的小女儿啊，但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知女莫若母，她活泼娇憨的小女儿，虽然红衣似火的外表还如从前，但红衣包裹的生命却冷得像冰，仿佛连灵魂都冻住了。她的女儿，怎么会……？
深深地倦意席卷了王母，她的目光黯淡下来，黯淡到甚至不再看得清这座庄严的殿堂，眼前的各种人影都模糊了，这个地方，真的还有她足以依傍足以留恋的么？
寂静无声。文华公主说了刚才那一句话，就无喜无悲地立于阶前，宛若泥塑。
终于，玉帝摇了摇头，侧身对王母说：“事已至此，我看，就饶了沉香和杨婵吧。”但王母好像已经听不到他说话一般，只愣愣地看着八公主。
玉帝有些尴尬，于是他挥了挥袍袖：“没别的事，今日就退朝吧。”
沉香扶起母亲，众人都松了口气，正欲离开，突又闻王母之声，“臣妾尚有一事启奏陛下。”
“呃……娘娘请讲。”
却见王母振衣而起，走下玉阶，“臣妾愿到凡间做一世凡人，体会生灵的疾苦。望陛下准奏。”
不提众人的惊疑，八公主文华宁静的眼中也掠过一丝诧异，这样的母后，为何自己也认不出了呢？
玉帝觉得这一天中竟然有太多的事情，让他到了承受的极限。一世凡人，不长吧，也就最多不过百年，天上无非几个月而已，她去散散心也好。于是他点头道：“既然娘娘心意已决，朕准奏。”
退朝的时候，文华看到父亲从辇上起身时竟有些踉跄。父王，竟是老了么？她一阵心酸，shen.出臂去，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下，轻轻道：“儿臣愿替陛下分忧。”
第四章 山中岁月(1)
元始天尊放下手中的昆仑镜，面色凝重。
师父这样的脸色，似乎是封神战后头一回。赤精子、广成子、太乙真人、黄龙道人、清虚、道行、灵宝等众弟子面面相觑，猜不出是要议何事，也不敢问。这时候玉鼎一头撞进来，也不施礼，没头没脑地喊道：“师父快救我徒儿！”
元始天尊沉声道：“玉鼎，我正要来问你，万年天规居然已改，但天庭之中却不见司法天神杨戬。我看此事未必真与女娲相关，倒是和你徒弟脱不了干系。你如此慌张，杨戬到底出了什么事？”
“哎呀，出了什么事以后再说，等说清楚了我徒儿只怕早已魂飞魄散了。”玉鼎直拍大腿，“眼下要紧的是师父如何想个法子唤回他的魂魄。”
一语惊吓了众人，广成子问出了大家都想问的，“以杨戬的修为，何人能轻易伤得了他？”
玉鼎挥挥扇子，直皱眉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总之就是弄到这个地步了，师尊可有什么办法啊？”
元始天尊微闭了双眼，以手捋了捋长须，反而向玉鼎发问，“玉鼎徒儿，师父素知你通晓三界之事，你可知道万年前天庭立下天条之后，发生过什么？”
玉鼎愣了一下，凝神一想，答道：“战乱纷起，妖魔出世，天为之裂，地为之崩，天庭四处征讨，历时千年，方归太平，然凡间之生灵，十有九死。”
众道人听玉鼎一席话，无论是知道这段过往的还是不知道的，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元始天尊长叹道：“玉鼎说的不错，是谓之上古天劫。我闭关之日，隐隐感到北方异象诡谲，却无法明察，或是我忧心生幻想也未可知。但今日昆仑镜中，却察知新天条出世，只怕那异象是应天劫而生啊。”
元始天尊话音落下，玉鼎突然失神大叫：“那我徒儿……”也顾不得师父，也顾不得师弟们，转头狂奔而去。
见大师兄如此癫狂，师父又言语闪烁，众道人心中骇异，只听元始天尊缓缓道：“我不如此，如何唤得回杨戬。你们先留在昆仑，看住杨戬，等他醒来，不准他再踏出昆仑半步。”
玉鼎奔回洞口的时候，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感应到了那缕虚弱的魂魄。他也顾不得许多，运起法力，一道柔和的白光罩住了魂魄，白光愈来愈浓，如同蚕茧一般裹住了魂魄，他以手轻推，这团白色的茧终于沉沉地落向洞中平躺的身体。
玉鼎到底气急败坏地骂了出来：“杨戬，你是听到师尊的话才回来的是不是？元始天尊，你害人哪害人哪！我徒儿要是这条命没了，我是要找你赔！”越骂越气，都没注意缩在一边的玄瑛。
玄瑛飞速地瞥了一眼沙漏，还好，还没漏完。她看着神经质的玉鼎，忐忑地发问：“师伯，你是说，他回来了是吗？他能活了？”
玉鼎这才看到玄瑛，一屁股坐到石几上，没好气地说：“他这次是不会死了，但是谁知道下次，又会不会死。”
玄瑛不满地说：“你看师兄他还没醒呢，师伯哪能这样咒他。”
玉鼎颓然道：“他要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会醒。唉，你说我这个师父，是不是不会带徒弟啊，把徒弟都教傻了。”
“没错玉鼎，你是把徒弟教傻了。”有几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洞来，正是赤精子、广成子、太乙真人、黄龙道人、清虚、道行和灵宝。走在前面的赤精子道：“师尊已经下令，不准杨戬再离开昆仑。”玉鼎闻言竟转怒为喜，连声道：“如此甚好。”
广成子道：“玉鼎师兄，杨戬究竟为何物所伤？”
玉鼎咕哝，“开天神斧。”
广成子惊道：“开天神斧乃上古神物，何人能拿到它？”
玉鼎继续咕哝：“我徒儿。”
黄龙道人耐不住：“那既是你徒儿拿起的，如何最后反而又伤了你徒儿？”
玉鼎瞥了一眼太乙真人，“问他的徒儿好了，哪吒也有份。”
太乙想起自己的徒儿哪吒顽劣成性，做下杀人放火的事情并不稀奇，不觉气短，辩解了一句：“哪吒的法力，也杀不了杨戬啊。”
众人点头，广成子追问玉鼎，“究竟是何人下的手？”
玉鼎恨不能把头埋到石头里去，声音更是细若蚊蝇，“他的家事，搞不清楚啦，他自己外甥下的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恐有隐情，看玉鼎自是不肯多说，也不好强问。末了，灵宝道：“我崆峒山中，有上好仙草，可助他早日复原。”经他一提，广成子道：“我九仙山中，也有上好灵芝。”于是，金庭山亦有、太华山亦有、青峰山亦有、乾元山亦有……种种滋补妙药，不一而足。
众人絮叨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问题，这许多妙药，谁去各山收来炼制呢？于是大家竟一同看向了玄瑛，玄瑛会酿酒是出名的，但是炼药，也应该差不多吧？玄瑛忙道：“弟子愿意。”
黄龙道人却借离开时悄悄把徒弟叫到洞外叮嘱，“玄瑛，熬药归熬药，我不许你接近杨戬。”
“啊？为什么啊？”
黄龙道人一脸严肃：“玄瑛，我可就只有你一个徒儿，不想你跟杨戬学傻了。”
第五章 山中岁月(2)
元始天尊已在昆仑四周布下结界，便是鸟儿也飞不出去。唯一的出口，由南极仙翁和白鹤童子看守。
玄瑛揽下收集仙草灵药的活，披星月而出，一日之内，往来师叔师伯们的洞府仙山，浴晚霞而归，收获满满，心下欢乐。忍不住向白鹤童子炫耀一番，南极仙翁却用拐杖敲敲她的脑袋，一副惋惜的神情：“丫头，一棵灵芝已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玄瑛才不管，她把她酿酒的天份转移到炼药上，因此良药苦口这种话在她眼里是胡说八道：干嘛药必须是苦的，愈是药，愈该好喝。于是这些汲取天地精华的至宝，在她手中被挑剔地掐头去尾，研磨熔炼，化入甘美的昆仑泉水，你说那是药，居然就比醇酒还芬芳。
玄瑛每天都给杨戬送去一碗这样的“药”，但她想到师父的叮嘱，只是在门口把药交给玉鼎就走了。这“药”的味道把玉鼎几百年的馋虫都要勾出来了，那个表情玄瑛想到就好笑。她有时候还会想，可惜了那个人睡得这般沉，师伯不知道用什么法术把他嘴巴撬开灌下去的，他也许完全感觉不到这么美妙的味道。
就这样到了七七四十九天，玄瑛最后一次来送药，玉鼎伸了个懒腰，“这小子终于要醒了。”玄瑛便道：“那明日，我不来了。”她竟感到些许怅然。
玉鼎忽然眉头一皱，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眼角瞄向玄瑛，绕着玄瑛走了一圈，“呃，你不认识我徒儿杨戬，杨戬也不认识你对吗？”
玄瑛点点头，是啊。玉鼎呵呵一笑，玄瑛感觉他笑得有点不怀好意。果然玉鼎说：“你再帮师伯一个忙如何？”
“是什么忙？”
“你随我来。”玉鼎说罢，拉着玄瑛疾步走入旁边的一处松林之中，玉鼎在林间踏了几步，抬手低喝：“起！”
只见土层爆裂，一道银色的光芒从地下跃出，但闻铁器激荡，铿锵之声破空而来。转眼间，一柄高有丈余的兵刃立于眼前，带着杀气的冷光刺了玄瑛的眼，但她更奇怪的是这兵刃不似刀又不似枪，居然顶上分叉三根尖戟。玉鼎道：“这是你杨戬师兄的兵器。”
啊，这就是传说中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玄瑛一阵激动，果然非同凡响啊！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心中想着，竟不知多少妖魔丧生于这长刀之下。
“玄瑛，你帮我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玄瑛被玉鼎这句话拉回来现实，什么？藏起来？她没有听错？
“既然是师兄的兵刃，那他醒来，师伯正好物归原主，为何要藏起来？”玄瑛问。
玉鼎有点期期艾艾，抿着嘴角琢磨了一阵，才说：“师尊都说了不准他再出昆仑，修道嘛，留着这个兵器也没什么用，再说，没了兵刃，他就安生太平了不是？但是……我这个当师父的心太软，要是他醒来问我要他的兵器，我肯定磨不过他要说出来。所以……我想还是玄瑛你去藏起来，藏到百里之外，他就感应不到了。你也不要告诉我藏在哪里。这样他随便怎么问我，我就说不知道，呃，是真的不知道。”说完，他偷眼瞧瞧玄瑛，又补了一句：“反正他不认识你，无论如何想不到你。”
啊，敢情这些师伯师叔们是留着恶人让她做呐。玄瑛明白了。不过师伯，你确定我的心肠很硬？玄瑛忍不住腹诽。
玄瑛委屈地扛着三尖刀走了。
第六章 山中岁月(3)
他隐隐听见泉水漫过石头淙淙流去的声音，隐隐听到一两声鸟雀呼朋，他又感到一丝光线进入了眼睛，若有若无的微风拂上了脸，这一觉从未有这样的甜酣，可是，天亮了吗？该醒了？这拂上脸的微风好像变成了阵阵清风，阵阵清风又越刮越大，大有变作呼呼狂风之势。杨戬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一把破竹扇正在眼前狂扇，这就是梦里越刮越大的风？一张放大的脸贴了过来。“师父？”他轻哼了一声。
“哦哟，你还认得为师！”那张脸似乎凶恶起来。
倏地，心中雪亮。茫然如孩童的神情转瞬消失，他一跃而起，竟觉周身真气流转，畅快淋漓。
“让师父担心了。”他满脸歉意地注视着玉鼎真人。都说司法天神冷面可怕，二郎真君杀人可怕，但其实他一脸不好意思地对着你时更可怕，玉鼎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你完全不能拒绝他的情绪。玉鼎就这样一连挤出多种表情，最终变成了一张笑脸，“你没事为师就放心了。”
“我睡了有多久？”杨戬问。
“啊，不长，四十九天而已。”
“这么久？”杨戬吁了一口气，眉峰微蹙，“我要去面见天尊。”
“你要见天尊做什么？”玉鼎脸色沉下来。
杨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安，“因为我要借昆仑镜一看。”
“那有什么好看，你妹妹一家过ting好。”
“不是因为我妹妹。”杨戬摇摇头，脸色沉重，“我应该想到，天规一变，可能会引来异动。”
“你师祖是为了让你还魂才故意危言耸听的，你怎么那么缺心眼。”玉鼎不由跳脚，“徒儿你想清楚，你如今在别人眼中早就死在开天神斧之下了，这个世上的事情已经和前任司法天神——一个死人无关了。”
杨戬微微眯起眼睛，瞧着师父。他在真君神殿审案子并且怀疑有人正在说谎的时候，通常会有这种眼神。玉鼎头皮一麻，抬起扇子遮住了半边脸，“当然，你并没有死。但是……但是元始天尊已经闭关了，不见任何人。”
“哦。”杨戬颔首，“那么……”
“那么怎样？”玉鼎从扇子后面露出眼睛。
“那么我去洗澡。”杨戬微微一笑。
如今是人间八月，正是万物葱茏蓊郁的时节，但是昆仑山千余丈之上，却覆盖着冰雪。因为寒冷，高大的植物已无法生存，只有不及尺高的低矮灌木倔强地从覆着冰渣的土层中冒出头来。这样的荒漠鲜有人烟，但是今日却走来一个人。
杨戬行走在陡坡上，却好似行走在柔和的水波中，气韵悠闲，波澜不惊。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袂，如雪般莹润至洁。太阳刚刚升起，当他看到前方的峭壁时，眉梢眼角尽是惊喜的笑意。因为，那里，峭壁的石缝中，居然有许多huang色的小花在阳光中绽放了，滴露凝霜，为冰寒的荒漠带来了艳丽的色彩。
是昆仑菊，开放了。昆仑菊可遇不可求，不仅是因为它长在深山峭壁，更是因为它每年只在晨曦中一现即逝。昆仑菊是烹茶圣品，据说用昆仑菊煮的茶，不仅清心明目，更有神奇的助眠功效。杨戬心下欢喜，想到三妹千年来潜心茶艺，在灌江口住的时候，到华山看望她时，她可是让做二哥的尝遍了世上各种名茶，甚至把二哥也教出了一手好茶道，但是，三妹从未拥有昆仑菊。他想象着三妹扑到自己怀中，甚至闻到她发际的清香，忽然心中一痛，三妹……也许不会再这样依恋自己了，她曾最后一次期待地看着二哥，但二哥回应她的却是山崩地裂的黑暗……三妹，不论哪种理由，结果都是二哥对不起你。杨戬痛苦地想。
他飞身而起，行云流水般脚步轻点石壁，花雨缤纷落下，他手中青芒一闪，花雨都集入布袋之中，而整个布袋却转瞬变作方寸大小的一只锦囊，纳入怀中。怀中之物似乎让他痛苦的心思略略减轻，三妹，他默念，二哥真的希望你现在很幸福。
眼前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致，杨戬缓缓停下脚步。连稀疏的灌木也没了，白皑皑的雪地里，矗立起几十个高达数丈的冰丘，有的像圆圆的石柱，有的像婆娑的大树，有的像张zui吃人的猛兽，有的像昂首而立的巨人。杨戬扫视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冰丘，心中冷笑:“师尊，弄这些幻象就躲得了杨戬么？”
只见他微一凝神，额前神目张开，一道寒光迸射而出，击向那些冰丘，高大的冰丘像积木一样坍塌下来，却在空气中化为乌有。巍峨的玉虚宫显现出来，冰雪消融，花木繁盛，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杨戬负手而立，朗声道：“阐教三代弟子杨戬求见师尊。”
一个手持拂尘的青衣道童迎上来，躬身道：“清源妙道真君有礼，天尊正在闭关修炼，不能相见。”
杨戬还了一礼，“请问师尊何日能出关？”
道童说：“师尊未有明示。”
杨戬点了点头：“既如此，杨戬在此等候。”他也不再多话，只是这般平静地笔直地站立阶前。
日近晌午，杨戬依然姿势不变，站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杨戬对道童说：“杨戬明日再来。”
刚回到山下，玉鼎从洞里奔出来，“徒儿你去哪里了，一天都不见人影？”
杨戬含笑道：“多年不回昆仑，正好四处走走，人间八月暑热难当，这昆仑山却是清凉世界。”说着，步入洞中，只见玉鼎在石几上放有一个茶壶，几只陶杯，于是自顾坐下，一拎茶壶，满满还是温热的，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多谢师父给徒儿留的好茶，走得热了，这昆仑泉煮的茶，果然解渴。”
玉鼎有点狐疑地看看他，“你出去一天，不是在……找什么吧？”
杨戬抬头盯着他，“师父认为，徒儿会在找什么？”
“哎，你不要这样盯着我，你找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玉鼎赶紧坐下来也倒杯茶，“我只不过猜一猜，哪，哪，你可能想找你的……兵刃。”
“唔。”杨戬又喝了一杯茶，“我是想找它，但是我知道，一定找不到了。”
玉鼎忙低下头也喝茶，“对对，肯定找不到啦。我跟你说，那天在昆仑山，为师我……”
杨戬接过话头，“我知道，师父能救得徒儿性命已属不易，那东西，只怕早被别人捡了去。师父教过徒儿凡事要随缘，那不如随缘吧，不找了。”
“当真不找了？”
“师父，去哪里找？”杨戬瞄瞄玉鼎，似乎漫不经心。
“去……我不知道，我确定不知道。”玉鼎一挥扇子，表情很严肃。
第七章 山中岁月(4)
昆仑的夜是宁静曼妙的，就如眼前的师徒俩正在合作的悠闲场景。师父正在洞中埋首于竹简奋笔挥毫，不时啧啧自语，时笑时嗔。徒弟却斜坐在洞外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解去袍带的束缚，任一头长发披散，这副模样倒像极了人间fengliu不羁的才子。
杨戬习惯性地仰起头，一轮明月静静地播撒清辉，啊，在山中看见的月亮，比之真君神殿中望去，感觉要遥远许多。
他怔怔地出了神，嫦娥，还会在月宫中寂.寞地跳舞吗，他知道她一直都很寂.寞，就像自己在真君神殿中的寂.寞一样。当他日复一日不眠不休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札文书，他曾经疲惫地幻想，如果两个寂.寞能彼此陪伴，也许就不会再有寂.寞了。
可是，自从他失手打碎月宫的玉树，就一并打碎了他寂.寞的念想。卑鄙无耻的二郎神妄想月宫仙子嫦娥，他自己倒无所谓，不过是各种罪名之上再多个笑话罢，但这旁人的议论，只怕是对仙子一世清誉的损害吧？仙子心中，可是会怨恨杨戬？他不由望月苦笑。
他渐渐又想到，按照新天条，八妹文华也该被开释了吧，她应该回到天庭了。想起这个曾胆大包天偷看自己与孙悟空对战的小公主，回想起她那怯怯地神情：“我能喊你二郎表哥吗？”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她曾经说：“在我心里，二郎表哥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惜，当她到灌江口求自己解救思凡的七仙女，却被拒绝了。自己那时，是否太倔强了？
杨戬念及此事，总是有些懊恼，他隐隐感到，后来文华掉头而去，跟一个草原汉子逍遥一世，不仅出于对玉帝王母的报复，更出于对自己的失望。但是文华回天庭销案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她激动地说：“二郎表哥，我错怪你了。在凡间的这些年，我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明白了，二郎表哥是真正的司法天神。”
那一刻，他心里就有了一种温暖，这样的温暖，竟是连三妹都没有给予过的温暖。文华坦然领受王母面壁终身的处罚，但是她临走的时候，对自己的回眸一笑里，含着多少期待。是的，八妹，二郎表哥没让你失望吧？你应该回来了，也应该幸福了。
他想到了东海四公主敖红，他让哮天犬带着她的魂魄离开，想必哮天犬已经办成此事，如今她应该活过来，回到东海了吧。
他毕竟杀了她，他欠她一条命，但当敖红是真君神殿密室的一缕魂魄时，一旦知道了自己的改天条计划，她竟然不仅不再怨恨他这一刀，反而安慰他、钦佩他、支持他，她像一朵解语花，陪着他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可惜自己无法补偿她什么，只能还给她本来就不该被剥夺的一条命，自己是欠她良多呢。
杨戬闭上眼睛，敖红棕红色的一头长发飘飞在眼前，他想起最后一天，他催着哮天犬和敖红的魂魄离开，敖红说：“真君，这一战了结，你会马上来找我们的是吗？”他点点头。他骗了她，她是那么善良，他又怎么敢告诉她他精心准备的结局。还有那只傻狗儿，它和敖红在一起，应该不用太担心，但是不见了主人，狗儿的脾气怕不会好。杨戬叹了口气，敖红，唉，自己又给她添麻烦了。
他想起负气而去的梅山兄弟，想起跟自己兵戎相见的哪吒……散乱的思绪使他毫无睡意。不知昆仑结界之外，能否也有这样静谧的夜，还是隐藏着他暂时看不见的劫难？
他凝望着朗朗夜空，一个念头愈来愈清晰而坚定：原本想一死获取新天规平稳出世，现在看来，这个目的只是第一步。新天规如同新生的婴儿，他要再送这个婴儿一程，助他平安长大，造福三界。既然选择了活下来，就必须担当，既然担当，那么，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能阻止他。
第二天一早，杨戬又去玉虚宫求见，道童依然说天尊在闭关，杨戬也不走，在门口站到日落。第三天仍是如此，第四天仍是如此。道童看到杨戬天天门神一般从早杵到晚，刚开始还与他攀谈几句，时间久了，也没话说：也不再注意他。
到第五天，道童开门出来时，杨戬捻了个口诀，元神出窍溜进大门，只留个rou身立在门外，道童习惯了他站在那里，浑然不觉有异。
杨戬刚进入宫中，就听得耳畔极低沉浑厚的声音：“大胆杨戬，竟敢私闯玉虚宫！”蒲团之上化出元始天尊白眉白须的身形。杨戬身子一飘，来到元始天尊身边，笑道：“弟子多年不见天尊，想念得紧，哪里就算的上私闯。”
元始天尊白眉一抖，哼道：“zui皮子倒是油滑，你要是真的想念得紧，就不会被人砍死在昆仑山下，丢我阐教的人。”
杨戬作了个长揖，依旧笑容满面：“弟子愚钝，全靠师尊点化，才留得性命。”
元始天尊看着眼前这个阐教最出色的弟子，对自己笑得半是恭敬半是无赖，不由长叹：“戬儿，我知道你素来行事狂妄，可没想到你这回狂妄至此。那天规镇三界万年之久，你居然敢打它的主意！”
杨戬正色道：“难道师尊从来不觉得旧天规过于陈腐，不仅无法造福三界，反成祸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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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始天尊冷笑，“我早已是方外之朽木，不想管三界的俗事。”
杨戬沉声道:“师尊自可独善其身，原谅弟子rou身凡胎，生于红尘之中，妄担司法天神之责，不能袖手旁观。”
元始天尊沉默不语，这个弟子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半晌开言，“事情既然过去了，天庭已经接受了新天规，你就安心在昆仑休养吧。”
“师尊日前点化弟子之言，甚有玄机，弟子如何能安心。”杨戬说：“今日就是特来请教师尊，若修改天规会引来异动，会应在何处？还望师尊点拨。”
“戬儿，你难道还想管天庭的事情？”
“这已非单纯天界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因杨戬修改天规造成生灵劫难，有违杨戬的初衷。”
元始天尊摇摇头，“天机我也无法先察。”看看杨戬，目光一沉，“戬儿，你要记住，劫难不是新天规带来的，而是破旧规所必须的代价，所谓不破不立。你为新天规已经赔上自己的性命，而天下大事，不是一人之力能担负的。凡事皆由既定的轨迹，你就安心留在昆仑吧。”
杨戬思忖半晌，才说：“多谢师尊提点。弟子昨夜细想过，三界之中，凡间承天载地，可谓中流砥柱，若有什么异动，凡间必是最先有迹象的。因此弟子请求师尊放弟子出山，前往查看。”
元始天尊顿显怒容，喝道：“才死过一次，不许去！”
“弟子恳求师尊。”
“不行，不许出山就是不许出山。”元始天尊提高了声音。
杨戬的脸色沉下来，声音也冷下来，“若弟子非要出山呢？”
若非眼前的杨戬只是元神，元始天尊恨不能揪住他的耳朵亲自修理一顿，既然没有rou身可打，元始天尊暴跳如雷：“杨戬你横什么，我就不信留不住你！你有本事出得了我昆仑的结界，我就不拦你！”
话说杨戬离开玉虚宫以后，在洞里写书的玉鼎耳根子开始无端发烧，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因为元始天尊怒火咆哮，又不舍得再骂杨戬，就在玉虚宫中，把他的大徒弟——这位玉鼎师父骂了三百遍。
第八章 心有千结(1)
天河弱水，鸿毛不浮，飞鸟不过。白日里，天闸之下的弱水，柔顺又安宁，似乎那只是一条长河，和凡间的江河湖泊一样。
不过，守护天闸的天将已经习惯，入夜以后，弱水之中就会冉冉升起一朵娇艳的玫瑰，一滴、二滴……无数滴晶莹的水珠环绕着玫瑰，轻轻飞舞、转动，凝聚成一个仿佛水晶一般透明的女子，那才是弱水的真身，黑色的直发披散至腰间，紫色的长裙上一朵玫瑰分外醒目。
弱水仰望着星空，开始唱歌，虽然是永远不变的一支歌，却让听到的人不会厌倦，因为，三界中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声音，能唱得那么深情：“涉江采芙蓉，秋江烟水空，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回首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今天，多了一个人来听弱水唱歌，虽然也是紫色的衣裙，可是衣裙上却没有花朵，只有层层chanrao飘飞的白绫，映衬着她清冷的美丽容颜，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姿。她就是广寒仙子嫦娥。
“嫦娥仙子，弱水的歌好听吗？”
“好听。”
“仙子听出什么了？”
“忧伤。”
“咯咯咯……”弱水笑起来，“仙子难道没有听出情意吗？”
嫦娥道：“弱水，你为什么总是唱同一首歌？”
“因为这支歌唱的是情，是天界没有的东西，哈哈哈”弱水摇摆着透明的身体，水雾迷蒙，“广寒宫主嫦娥永远都不会为情所动，又怎么能听出歌中的情呢。”
却见嫦娥双臂轻舒，白绫回旋，当空一舞。翩如兰苕，宛如游龙，又似低回之莲波，凌乱之雪风。
弱水不由再次吟唱起来，在弱水的歌声中，嫦娥之舞越发凄美绝艳，令人心碎。一曲歌罢舞罢，嫦娥身形竟似摇摇欲坠，向广寒宫而去。
弱水xiong前的玫瑰变得格外红艳，她讶异地叹息一声：“玫瑰感应到了情意，原来广寒仙子，也是有情。”
嫦娥回来得越来越晚，因为她越来越害怕广寒宫的长夜。
习惯，是会让人产生依赖的，神仙也一样。有些东西，倘若从来没有，也就习惯于没有，一旦有过，又突然失去，人就不习惯。
几千年，嫦娥原本习惯了夜里黑暗的四周、孤单的月亮，但是最近的几百年，黑暗的四周却不再只有黑暗，每一个夜里，总有真君神殿长明的灯火与广寒宫遥向对应。
于是她渐渐又习惯了这新的模式，她可以枕着那灯火安然入眠，她有了千年都不曾有的放松的睡眠，她不再讨厌夜晚，甚至，期待好梦留人睡。可是这些天，黑暗重新包围的广寒宫，她回不去从前了。
今晚，嫦娥怀抱玉兔，仍然摆脱不了习惯，望向那熟悉的方向……竟然，又亮了，又有了灯火！她霍然起身，心跳加快，难道是杨戬回来了？他还活着？她向那灯火飞去。
嫦娥轻轻落在真君神殿的庭前，意外地看到殿中坐着另一个人，不是杨戬，是八公主文华。
殿堂已经被文华整理过了，每一层书卷都码得整整齐齐，一如它们的主人还在的时候。桌几上又堆满了从前一样的文书奏札。文华拿起一本奏扎翻阅，又想起瑶池那一幕……
这一天，玉帝屏退左右，在瑶池召见八公主。
“八儿，你把新天规给朕从头到尾念念。”
“是。”文华展开从五彩石上誊抄下来的新天规，字字句句读来。玉帝闭目细听，有时候点点头，又有时候皱皱眉。
文华不读也罢，一读之下，发现过去二郎表哥阳奉yin违的执法，桩桩件件在此新规中有了着落，更有方方面面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情，都有细致的阐述和精当的释义。这书简中的字字句句，都在眼前化作表哥忍辱负重、呕心沥血的模样，文华不由悲从中来，几欲哽咽。
玉帝探询地望着她，她忙强笑道：“嗓子有点痛，读不连贯了。”
玉帝听完了，又拿在手上特别地翻阅了几处，才说：“按照新天规，我这个三界之主的权力可是少了许多啊。”
文华道：“父王，这未必不是好事啊。您想，出了事无法可依，才会需要借助权力来解决。新天规比旧天规更全面细致，判罚更为精准，只要完全按照律法执行，原本不需要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权力呢。”
玉帝道：“那还要我这个玉皇大帝干什么？”
“父王，您这么精明的人，如今反倒糊涂了。”反正只有父女两人，文华也不再拘于君臣之礼，走到父亲身后，shen手替他揉揉肩，道：“无为之治，才是大治。父王您的态度和表率，若能让天下归心，臣子情愿辅佐于您，不敢妄动，子民情愿归顺与您，不思反叛，您岂非获得了三界之中最大的权力？”
玉帝颇为吃惊地看看女儿，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小女儿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沉吟一会，问道：“八儿，那你对杨戬这个人怎么看？”
八妹略略思索，“父王，容儿臣斗胆说一句。二郎表哥执掌天条这八百年来，使我天庭威加海内，恩泽四方，这岂非天庭之幸！陛下之幸！父王您设想一下，这三界之内，换做何人能做到？”
玉帝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是事实，但你难道不曾听闻众仙之口，你那二郎表哥声名狼藉？”
八妹不由冷笑道：“父王您当初成就霸业时，何曾惧怕过众口铄金？再说，以文华看来，若不是旧天规漏洞太多，自由裁量过大，二郎表哥即便是司法天神，又如何能够一手遮天，翻云覆雨？故儿臣以为，若是二郎表哥的行为令陛下失察，众仙怨恨，那错是在天规。如今积弊已除，父王应该高兴才是。”
“唉……”玉帝苦笑道：“想不到八儿愈发伶牙俐齿，倒令人无从反驳。”
八妹贴到他耳边说：“因为瑶姬姑姑的事，表哥与父王是有私怨，却不是公仇。表哥若真有反意，天下早非今日之局面。父王若能以公心度之，岂肯轻折栋梁之材？”
玉帝拍拍文华的手，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女儿，我差点要把你当成杨戬的说客了……罢了，你去把真君神殿没有处理完的文书奏扎捡些要紧的拿来，朕要亲自对照新天规批阅。”
文华从思绪中回来，放下手上的扎子，起身踱到书架前，抽出过去的卷宗，表哥端正有力又不失秀气的批阅小楷映入眼帘，她用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这些字迹……
嫦娥在殿外悄悄注视着八公主，只见灯火映照着她夺目的红裳，那凝神于卷宗的如水双眸，宛若痴迷，宛若哀恸，宛若决绝，宛若幽冷，饶是嫦娥阅尽千年的心，竟不由被震颤了。
第九章 心有千结(2)
突然，有一阵响动往真君神殿而来，嫦娥急忙隐入暗中。却见二十八星宿之一的箕水豹降下云头，匆匆而来。
“小神参见八公主。”
文华脸色一沉，如结冰霜，“有什么事不能等到上朝，要找到这里来？”
箕水豹环顾左右无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呈给文华。文华不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打开。”
箕水豹打开锦盒，室内顿时红光灼灼，原来盒内竟藏有一支尺余长的血色红珊瑚。箕水豹换上讨好的表情，“这是东海海底奇珍，一万年才能长到尺余，小神特地来献给八公主。”
“哦？”文华瞥了他一眼，“果然是好货色。只是无功不受禄，你有什么话还是赶紧说吧。”
见八公主态度不冷不热，箕水豹忙躬身施礼，“八公主重返天庭，小神略表薄礼作为庆贺，公主不必多心。顺便……顺便……小神想向公主打听一下潭州城隍的事。”
文华挑起眉梢，目光闪闪，“你是说那个收受贿赂错断生死祸福，弄了数十起冤案，被文武判官告上天庭的潭州城隍吗？”
“呃……正是。望公主念其初犯，能在陛下跟前美言几句……”
“迟了，城隍身担冥界司法之职，竟敢收受贿赂，知法犯法，我已禀明陛下，将潭州城隍削去神籍，贬入九幽之地。”文华冷哼一声。
“啊？”箕水豹急了，又将珊瑚呈上，眼角示意道：“八公主一定有办法……”
就在箕水豹还没有回过神的功夫，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对准了他的咽喉，优雅的公主变成了杀气腾腾的女神，“我现在就押你去见陛下，问你行贿之罪。箕水豹，你很快就能去九幽之地陪着城隍了。”
箕水豹吓得扑到在地，一连声道：“公主饶命，小神再也不敢了……”
文华剑尖一抖，“带上你的万年珊瑚，滚。”
箕水豹如蒙大赦，跌跌撞撞逃出真君神殿，他只恨自己运气太差，没有gao清楚这天庭走了一座冰山，却又来了一个煞星，而且看起来比杨戬还要冷面冷心。
文华不屑地收了长剑，慢慢踱出殿门，目光却往嫦娥隐身的暗处一扫，轻喝道：“还要偷听到几时？“
嫦娥只得移步出来，施了一礼。文华看了她一眼，“想不到是嫦娥仙子，难道仙子也想送一支珊瑚给我吗？”
嫦娥脸色微变，“在公主心目中，嫦娥是这样的人吗？”
文华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是自然，嫦娥仙子冰清玉洁，到真君神殿这种地方来，平白辱没了呢。”
嫦娥脸色愈发难看，“我……是以为杨戬回来了，过来看看。告辞。”
文华悠悠一笑，“仙子对杨戬倒关心的紧，说来也是，若不是仙子这般关切，杨戬怕还没那么快送命。”
嫦娥一张俏脸不由愠怒，“八公主出言讥讽嫦娥，究竟是何用意！”
“我能有什么用意，”文华也是粉面结霜，“你我同殿为臣，我好心提醒仙子一句，别人演戏，仙子看戏，这看戏的人，何必入戏太深，把别人演的戏都当了真。”
闻听此言，嫦娥倒收了愠怒，深深地看着文华，半晌方说：“八公主提醒的是，嫦娥也有一言提醒公主。公主若是演戏的，何必故作坚强，公主若是看戏的，何必暗自伤怀。”说罢，兀自转身离去。
文华白了脸色，踉跄一步，扶住身后的廊柱。
“笃笃笃”刘家村的小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吱呀，门开了，刘彦昌探出半个脑袋，看到是村里卖草药老陈的小厮，赶忙让进来。他示意小厮噤声，回身看看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小声道：“怎么样，弄来了吗？”
“嗯，刘先生，保证是用刚斩下的新鲜鹿茸泡的。”小厮边说边递过一个瓷瓶。
刘彦昌摸出几两银子给小厮，叮嘱道：“别让我家里的知道。”小厮会意地笑道：“先生放心，这种生意我家老板从来都是一对一的。”
刘彦昌掩上门，轻轻拧开瓷瓶，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瓶中的气息，这才拿到zui边，一气饮了半瓶。
“彦昌，怎么了，是有人来了吗？”厢房里传出杨婵的声音。
“没有没有，是天晚了，我出来看看院门关好没有，那些下人们经常记性不好。”刘彦昌说着，把瓷瓶塞进一个杂物筐里，回身走进屋里。
杨婵已经换了睡袍，乌黑的秀发如云般披散，映衬着一抹微红的桃腮，脖颈雪肌微露，睡袍上的罗带丝结也松垮垮的。“彦昌，这么晚了，早些睡吧。”她神态慵懒。
刘彦昌无声地吹熄了油灯，从身后抱住杨婵，“婵儿，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我夜夜都幻想能这样抱着你……”杨婵感觉到耳畔沉重的气息。
她shen手抚摸着身边男人的脸颊，粗糙了，松弛了，她的手指微微一抖，岁月，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啊，二十年对自己来说仿佛一盘棋的功夫，可是身边男人的青春却已凋零。
可是，并没有期待中的鸾凤和鸣，男人变得狂暴、僵硬，却最终无能为力。刘彦昌沮丧地倒在chuang上。杨婵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比谁都清楚，最让男人无法启齿的事情发生在了丈夫身上。
沉默像被压抑的火山，总要有个缺口喷发出来。刘彦昌居然笑了起来，“婵儿，你二哥要是知道我这个样子，他一定开心死了。”
杨婵躺到丈夫身边，双臂揽住他的肩头，轻轻劝道：“彦昌，你只是太累了，你还并不老，别担心，过几天就会好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已经多少个几天了？”刘彦昌孩子一般呜咽着。
杨婵抚摸着他，柔声道：“彦昌，我们的爱还在，这些事情并不是太重要的，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就很开心很满足了。”
刘彦昌却推开了她的手，咬牙道：“你不会满足的。你们神仙的生命无休无止，青春永远属于你们，可我是个凡人，我没有几个二十年可活！我被你二哥剥夺了人生最好的二十年。”他惨笑连连，“你应该去告诉你二哥，我现在连个男人都做不成了，他死了都会笑醒的。”
杨婵无奈地望着夜空，又将是一个无眠的夜。可是日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
太阳升起老高了，沉香打着哈欠才从屋里出来，看见了母亲，拖着长声道：“娘，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杨婵沉着脸，“这些日子你练功了吗？”
“练了。”沉香揉揉眼睛，觉得母亲有点来者不善。
果然杨婵严厉地看着他：“小玉每天练多久，你又练多久？你连她十分之一都不到。”
“娘，就不能放松休息几天吗，现在又没有二郎神天天追杀我。”
“沉香，你忘了你在舅舅那里闯过三关，获得的信心、决心、勇气和毅力了吗？”身后是小玉的声音，只见小玉一身短打走进来，额头微汗，显然刚刚练完功。
“小玉……”沉香有点失面子，嗫嚅道：“你别生气，我明日早点起chuang，和你一起练就是。”
杨婵微微一叹，也没再多说，招呼全家人一起用餐。待大家吃过早餐，杨婵道：“沉香，现在到书房看书，你每天必须看完十本书并且写下详细的读书笔记给我检查才能离开。”
“什么？”沉香瞪大眼睛，“娘，你怎么变得跟二郎神一样,他逼我看五千本书，看得我胡子都拖到地上了，你也开始逼我？”
刘彦昌也皱了眉头，“婵儿，十本书多了点吧？”
小玉道：“沉香，你用功一点，舅舅的真君神殿里有多少书你知道吗？”
沉香不耐烦，“小玉，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提到二郎神？娘，从前我天天被追杀，没有睡过什么好觉，现在好容易咱一家太平了，为什么还是人人都见不得我悠闲啊？我刘沉香一不要名二不要利，就想过点逍遥自在的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杨婵看看儿子，脸上掩不住失望之情，情绪也有点克制不住：“沉香，娘没有机会从小教导你，可是见到你现在的样子，娘真的不敢相信，如果不是你舅舅追兵在后，你能到得了华山吗？”
杨婵此言一出，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杨婵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突然感觉到儿子一点一滴的成长历程中，一直有一双手在推动，这双手，是二哥的。
刘彦昌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我看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比如，沉香和小玉的婚事，是不是该办了。”
小玉顿时红了脸颊。沉香shen臂搂了搂小玉，笑道：“还是爹想得周到，我早就盼着把小玉娶进门了。”
刘彦昌看着杨婵，杨婵却似乎有些为难，她沉吟了一阵，走到小玉身边，亲切地拉起她的手：“小玉，娘心里早就把你当成咱家的儿媳妇了。可是，小玉能不能体谅娘的一个苦衷？”她垂下眼帘，神色也暗淡下来，“娘幼时惨遭变故，一夜失去父母兄长，只剩下二哥相依为命，要是没有二哥，娘只怕早就没有这条命了。如今二哥尸骨未寒，娘怎么能大摆喜宴？长兄如父，按俗世的礼数，也要守孝三年啊。”
小玉忙扶了杨婵，连连点头道：“娘说的是，小玉情愿为舅舅守孝三年。”
“小玉？”沉香不忿地叫道：“难道你要我为那个追杀我的人守孝三年？”
小玉涨红了脸，“沉香，你迟早会懂得，别说三年，你为舅舅守孝十年都是应该的。”
杨婵拍拍儿子，柔声道：“沉香，真正的爱情等得起一辈子。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舅舅再有过错，血缘上永远是你舅舅，三年并不长，娘希望你在这三年中放下仇恨，好好读书，专心练功。”
沉香被母亲和小玉一番话，脑海里浮想起自己十六岁那一天，从河边醒来，看到一个天神一般的俊逸男子正为自己打扇，脸上是满满的温柔宠爱的笑意，从这天起，他在世上就多了个亲人，亲舅舅。舅舅后来还为他添二十年阳寿，还送给他亲手磨出的一把金锁作为生日礼物。
沉香一霎儿想到，虽然舅舅后来变了，但他也曾像娘一样爱过自己吧……不觉心中一软。
刘彦昌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二郎神在我们这个家yin魂不散。”
第十章 心有千结(3)
自从三圣母归来，华山圣母庙的香火就旺起来了，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上香求拜。杨婵不肯辜负本地乡亲，更是忙前忙后，操劳不歇。小玉陪着沉香不是读书就是练功，常常足不出户。
剩了刘彦昌是个闲人，既不用再糊灯笼维持生计，更不用苦啃书本求取功名。他闲来无事，要么到集市逛逛，要么到村口和人下下棋，要么到茶馆听听说书，打发时间。
这天，刘彦昌下了三盘棋，听了两段书，慢慢踱着步往回走。忽听飘过一个声音道：“唉，可惜呀可惜！”
刘彦昌停步望望，没见到什么，又继续走。“唉，可惜呀可惜！可惜这段仙凡孽缘！”那声音又说了一遍。
刘彦昌停下来，转头四望，终于发现声音来自于路边竹林中的一个小小凉亭，凉亭里坐着一位青衣公子，同色的丝绦束住长发，右手持一壶酒，左手端一个酒杯，正在独酌。“这位公子是在跟在下说话吗？”刘彦昌问。
青衣公子转过脸，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面貌清秀，一双眼珠黑如点漆，体态清瘦，颇有潇洒fengliu的仪态，“刘先生可否赏光一起喝杯酒啊？”
他居然认识我？刘彦昌心中奇怪，心想反正无事，便信步走到亭中落座。
青衣公子给刘彦昌斟了一杯酒，刘彦昌忙问：“在下从未见过公子，公子怎知在下姓刘？”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谁不知三圣母与刘先生轰动三界的一段情缘，这位刘先生，可是令天下男人羡慕嫉妒啊。在下敬刘先生一杯。”
刘彦昌饮了一杯，刚想开口，却听青衣公子摇头叹道：“只可惜，刘先生虽赢得美人归，却不能再与美人享受那销魂之乐，更可惜那神仙美人，为了一个凡人，逆天弑兄，到头来只能**寂.寞，苦度流年。如此苦情，怎一个可惜是了。”
刘彦昌额头青筋跳突，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胡言乱语，损人清誉！”
“哈哈哈”青衣公子笑着放下酒杯，“刘先生，你我都是男人，何必这么端着呢，若非刘先生有此苦闷，何需遍寻那鹿茸酒？可惜呀，这种凡品又有何用！”
“你……”刘彦昌被说破心事，红了脸，怒道：“你究竟何人，有何目的？”
青衣公子平静地倒着酒，“在下傲因。”
刘彦昌愣了一下，“敖因？你……和龙王可有关系？”
青衣公子斥道：“刘先生饱读诗书，居然分不清‘傲’和‘敖’么！”
“哦……是在下听差了。想必傲公子是世外高人，不知仙居何处？”刘彦昌问。
傲因淡笑道：“小生修仙倒有千年，只是四海漂泊，处处为家。”又给刘彦昌斟了一杯酒,“小生这里有一良方可解先生苦闷，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尝试？”
刘彦昌心道再假意隐瞒也无甚意义，因此顾不得羞臊，忙回道：“公子是何良方，彦昌情愿试试。”
傲因嘻嘻笑道：“先生是要长长久久，仙福永享，还是要烈火金刚，一时畅快？”
刘彦昌毕竟一介书生，脸皮子薄，如何好意思将这种隐秘之事拿来大张旗鼓地讨论，憋红了脸道：“在下不解其中之意，还望公子赐教。”
傲因道：“要长长久久呢，就不能急于求成，除每日服食仙药之外，还需按一定法则修炼，不可间断。只要先生能够坚持，重振雄风、长生不老自是水到渠成之事。如果先生没有耐心，只想一时之快，我这里有丹药一枚送与先生，可保一夕之乐，不枉今日一面之缘。”
“这……”刘彦昌犹豫道：“自然是前者的好。可是娘子常说仙凡有别，无法逾越，所以在下担心以凡夫之体，怎能修炼仙家法门，会不会出事？”
傲因冷笑一声：“好个蠢笨的书生！你如今年近半百，便是一辈子不出事，也早已是个废物，再过几十年，这皮囊就是一抔土。我看你甚有仙缘，才好意指点于你，既然先生无胆无识，又怀疑在下，在下又何必多惹闲事。”说罢一翻手掌，掌中已多了一颗红色丹药，“小生从不食言，这枚丹药送与先生。这酒也冷了，甚是无趣，小生云游去了，别过。”
刘彦昌一看他要走，忙陪笑拱手道：“公子莫要着恼，刚才闻听公子之言，如拨云见月，在下心中再无犹疑。还请公子倾囊相授。”
从这天之后，刘彦昌的日子就充实了许多，傲因公子的山中别院成了他每日流连的地方。
小院朴素整洁，院中遍植幽篁，傲因公子精通诗词音律，游历颇丰。刘彦昌与他谈古论今，抚琴吟诗，不觉相见恨晚。
当然，少不了两件最重要的事，一是傲因每天都给他吃一碗像豆腐脑一样的东西，刚开始觉得有股淡淡的腥味，难以下咽，但日子一长，刘彦昌觉得这东西也不难吃，渐渐的，还有些喜欢了，偶尔一天傲因拿出来晚了，他就馋的慌。二是傲因每日教他一些口诀和修炼的方法，他就在傲因处打坐练习，傲因让他回家不必再练，他自是心领神会，这事当然要瞒着杨婵。
唯一让刘彦昌觉得有点怪的是这个小院里的仆人，他们都在各司其职，但是互相之间从不说话，有时他们拿着东西经过刘彦昌身边，却从来不会看他一眼，也没有任何表情。
事实上，他们的眼睛虽然还是眼睛，但眼睛里面却看不到任何思想、情绪。这让刘彦昌产生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不像是活的生命，更像一团行走的死物。
终于有一天，傲因没有按时拿出那碗东西给刘彦昌吃，只顾与他谈天说地。眼见日薄西山，刘彦昌感到浑身像猫抓一样难受，坐立不安，恨不能马上能吃到那东西，实在憋不住开口道：“傲公子，今日在下是不是还没有吃过……”
“哦，你是说极乐羹对么？”傲因叹气道：“不瞒先生，那东西今日断货了，无法替先生烹制。”
“啊？不知何处可以买到？”
“天底下无处去买。”傲因淡淡地说：“只能日落之后，去碰碰运气。”
刘彦昌本就好奇这极乐羹是何种物事，听他这么说，便自告奋勇道：“公子带我去碰碰运气如何？”
这天的星光很是暗淡，在华山当了一天挑夫的阿牛疲惫地走在山间的土路上，只要转过这最后一个弯，就可以到家了。
这时候，他看到对面走过来两个人，衣着考究，看起来像大户人家的老爷公子，等到走得近了，他认出其中一个是刘家村的刘彦昌秀才。
阿牛全家经常到圣母宫上香，对三圣母一家自是恭敬地很，因此他急忙上前，热情地招呼道：“刘先生外出啊？”
刘彦昌笑着点了点头，正想与阿牛寒暄几句，但是傲因却走到了他前面，只见傲因shen.出右手，瞬间摸上了阿牛的后脑，五指一勾，一只手竟深深cha入了阿牛的头颅，其速度之快，令阿牛断气时竟还保持着前一瞬热情的面容，扑到在地。
傲因抽回手，手中握着一团白乎乎豆腐一样的东西，shen到刘彦昌面前摊开，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微笑，“刘先生运气不错，人脑是大补的，极乐羹又有货了。”
刘彦昌吓得shuang腿一软，瘫倒在地。
第十一章 桃花迷阵(1)
杨戬在寻找昆仑结界的破绽。他相信即便是元始天尊，也不可能创造出毫无破绽的结界，就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到一只鸡蛋的蛋壳也会有最薄的地方。可是，破绽究竟在哪里呢？杨戬探查多日，仍然没有头绪。
不过，像杨戬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昆仑山中，难免会引起小小的麻烦。
昆仑山是阐教的地盘，但这座仙山宝地也孕育了不少藤精树怪、虫蛊兽妖，他们在阐教眼皮子底下沾点仙气，修炼得道，对阐教弟子自是礼让十分，退避三舍。
道行深点的妖精，远远看到杨戬过来，感受到他逼人的气势和强大的护体真气，早就溜得没影了。也有的千年之前认识杨戬，知道他个性狂傲，什么仙妖的条条框框从来没放在眼里，则会大胆地幻出身形来，友好地打个招呼。
杨戬知道这些妖精并未作恶，若是走着走着突然有棵树对自己叽里咕噜说几句话，或者突然有只猛兽对自己纳头一拜，吱哩哇啦嚷几句，他都不以为意。
可有些刚得道的小妖精就不一样了，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初生的妖精也不怕神，无知者无畏呀。这不，两个小花精看见了杨戬，幻成两个小姑娘，从林子里跑出来招手：“帅哥哥，这是要去哪里呀？”
杨戬不动声色地笑笑：“林中昏暗，正愁找不到路呢。”
两个小花精跑上前，一人拽着杨戬一条胳膊，争先恐后地边笑边说：“这样好看的哥哥我们可从来没见过，到我们家里坐坐吧，让我们……好好伺^候伺^候。”
杨戬轻轻一抖双臂，两个小花精顿时尖叫了一声，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身形被缩小成仿佛两片树叶大小，正被眼前这位好看的哥哥托在手掌之中。
小花精自知遇到了高人，害怕地呜呜哭起来，只求饶命。
杨戬摇头笑笑：“你们并无害人之心，所以我不会为难你们。不过小姑娘，如果你们将来想修炼成淑女，那千万要记住一条，男人通常不喜欢送上门来的女人。”说罢手掌一抬，两个小花精跌落到树丛里，恢复了身形。她们见饶了性命，哪里还敢多言，忙不迭逃进密林深处去了。
杨戬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前行。林中铺满落叶和碧绿的苔藓，清澈的小溪潺湲地流过，他绕过这条小溪，突然看到了一大片桃林。
这些桃树都有一人多高，树干透着紫红色，rou软的枝条上，有的已长满褐色娇嫩的骨朵，含苞欲放，有的则已经一朵紧挨一朵盛放，挤满了整个枝丫粉hongfen红的花团，看起来像片片火烧云，美极了。
这片桃林仿佛磁石一般吸引了杨戬，使他强烈地想走入其中。他记得，华山，那是在华山脚下，也曾有一片桃林，也曾桃花盛放，灿若朝霞，三妹坐在桃树下抚琴，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沉浸在往事中，停在一株桃树下，正想shen手抚触那娇嫩的花朵，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冷，不对，这已经是八月，桃花早已过了花期！难道又是妖？
他凝神感受，这片桃林完全没有妖气，却弥漫着极温柔的气息，像三妹一般的温柔，但似乎，多了点俏皮。
杨戬移动了脚步，他又发现，这些桃树也好像随着他在移动，他之所以觉得“好像”，因为这些桃树移动的速度比他的脚步更快，他几乎察觉不到。
他试着向各个方向踏出脚步，他立刻发觉，自己每走一步，这片桃林都在随之变化，他身边的桃树，已不再是片刻之间的那一株。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种阵法当中。如果他随便走动，他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片桃林。杨戬定下心神，开始细细研究这些桃树。
这些桃树每一棵的姿态都不尽相同，结出的花朵数也不尽相同，可是，要在如此短的时间辨识出每一棵桃树，却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不可能的事情，杨戬做到了。
他记住了每一棵桃树，然后，他就可以观察到每一棵桃树移动的轨迹。虽然是每一棵，但成百上千棵桃树的移动轨迹同时叠加在一起，仿佛千丝百缕密密织就的一张网，剪不断，理还乱。
杨戬突然抬手一掌向桃林击去，他虽然只试探性地用了三成力，但强劲的掌风依然瞬间使面前的几棵桃树爆裂，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花雨，眼前出现了一个缺口。
但是奇怪，这纷扬的花雨竟像长了手脚一般，于一瞬重新回落枝头，桃林变幻移动，重新堵住了缺口。
杨戬明白了，这些桃树中，有些是真实的桃树，有些却是幻象，但真实的桃树上，有些花朵却是幻象，幻象的桃树上，却又有真实的花朵，如此幻象与真实夹杂在一起，虚虚实实，不停地填补着阵法的罅隙。
好精妙的阵法，杨戬心中暗暗赞叹。他耐心地在网中抽丝剥茧，渐渐捕捉到一缕熟悉的东西。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伏羲神王的太极八卦图！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是万物衍生的基础，伏羲神王将它们化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其中以乾坤天地为万物之母，万物生于天地宇宙之间，水火为万物之源，风雷为之鼓动，山泽终于形成，于是万物滋生，生命孕育，周而复始。
这些桃树当是按照这八个卦象而布设，推演了伏羲所创八卦之阵，但如果仅是八卦之阵，难不倒杨戬，他应当很快能找到休门所在，从休门冲出，再从生门冲入，即可破阵。
但是杨戬没有能顺利找到休门所在，因此他判断这八卦阵中肯定还加入了别的东西。
加入了什么呢？杨戬微皱起眉峰，苦苦思索。他当然想过运起法力毁掉所有桃树强行出阵，但是一来他不愿意破坏这样精妙的阵法，二来凭他对八卦阵的了解，即便他毁掉一处幻象，阵法自有的力量会催生出新的幻象来替代，借力生力，永无终结。
第十二章 桃花迷阵(2)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其叶蓁蓁，其思无邪。如此美景良辰，却怎的锁住了一片愁绪？”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粉红的桃林中出现了一个绿色的身影，腰间的丝绦坠着huang色的流苏格外醒目。女子笑意盈盈，满意又略带嘲弄地看着被困在阵中的人。
杨戬心中称奇，想不到如此繁复的阵法，竟是个年轻姑娘所布。她是谁，既然在昆仑山中，是阐教弟子吗？自己却未见过。思忖片刻，开言道：“姑娘阵法奇妙，令人佩服。不过，就算再奇妙的阵法，也未必困得住我。”
女子轻笑：“好个zui硬的人，那就试试吧。”身形一动，翩若蝶舞，迅如脱兔，杨戬只觉得成百上千的桃树变作了万株，随着她的身形起伏围拢，一时之间，前后左右一片迷离花海，花海中似有无数个绿衣姑娘的身影在浮动。杨戬展开身形，向花海中切入，他似乎是毫无秩序地在树与树之间游-走，但却恰到好处地未碰落一朵桃花。忽然，杨戬朗声笑道：“我看明白了，原来姑娘在伏羲八卦阵中加入了奇门之术。你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与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组合成六十花甲子，再与八八六十四卦相交合，就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来。”
花海骤然静止，绿衣姑娘显出身形：“好眼力！你可知生机在何处？”
杨戬并不知道，但他的语气却显得成竹在xiong：“奇门遁甲，甲为主帅，万千变化只为让主帅遁形。而庚金之位，力能伐阳木，若由此处克杀主帅，即有生机。”他不看桃林，却盯住这姑娘。
姑娘顿时有些紧张，“即便如此……你，你还是不可能找到庚金之位。”
杨戬看着她的眼神，心中暗笑：这姑娘虽会布阵，可是临阵对敌经验太少，还是嫩了点。说时迟那时快，杨戬轻喝一声，“刚才没找到，不过现在找到了。”飞身而起，穿入桃林之中，一掌击向其中一棵桃树，掌风过处，瞬息之间，杨戬已落在桃林之外的草地上。但见草色茵茵，白衣天神，俊美无俦。
绿衣姑娘气得直跺脚，惊叫道：“这么多桃树，你怎么会找到……？”
杨戬微笑,“是姑娘告诉我的。”
“我？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杨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缓缓道：“你看那些桃树的时候，有意跳过了其中的一棵，因为你担心我发现它，所以你不敢看它，你越是不敢看它，我越是知道那就是克杀甲主之位。”
“你……”绿衣姑娘又羞又恼，“杨戬，你不是好人！”
这下轮到杨戬愣了，“你认识我？”
绿衣姑娘撅着zui，“哼，化成灰也认识。”
杨戬近前几步，琢磨地看着她：“这就恼了？我猜……姑娘一定也是阐教弟子，可以告诉我吗，是哪位真人的高足？”
绿衣姑娘看着眼前这个人，想到自己曾为他擦洗梳头，曾为他辛苦熬药，不觉红晕飞上了脸。再看这人如今恢复了生机活力，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刚才还犀利如斯，此刻，却带点茫然带点惊讶地看着自己，羞怯中便又带上了得意，仰起脸道：“那你可坐稳了，本姑娘就是你师叔黄long道人座下大弟子玄瑛。杨戬师兄欺负人，我要去玉鼎师伯跟前告你一状。”
杨戬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容颜娇俏，阵法厉害，人却不失天真，点点头道：“我离开昆仑久了，不知道黄long师叔也收了徒弟。”说罢，拱手施了一礼，“见过师妹。师妹的阵法果然厉害，杨戬只是侥幸而已。你……怎会认识我？”
玄瑛抿zui笑了，眼波流转，“你回去问玉鼎师伯啊！”
“唔……”杨戬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愠，“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桃花的花期早已过了，为什么你的桃树还在开花？”
玄瑛拍手笑道：“杨戬师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吗？”
“可是现在已经是八月，而且你的桃树，有的含苞，有的盛放，如果我没有看错，想必这里的桃花是次第开放。这就奇了。”杨戬说着，不觉打趣道：“百花仙子若是知道，只怕脸都气白了。”
“百花仙子什么了不起呀！”玄瑛冷哼，“当年武则天女皇一夜之间令百花齐放，我看她也不能奈何。”
这姑娘可有股傲脾气，杨戬心中暗想。玄瑛见杨戬沉默不语，便笑着说：“其实呢，会者不难。花儿之所以有花期，是因为需要合适的温度、shi度和光照。这个地方是昆仑腹地，四季如春，有适合桃花生长的天然气候，我再施以小小的法术控制每棵树的光照时间，让花儿次第开放又有何难！不信你回去问玉鼎师伯，玄瑛的桃花酿味道可好？”
“如此说来，杨戬倒很想尝尝……”他说着，忽然想到，似乎自己曾经吃过一样特别甘美的东西，那芬芳甘美的记忆还在腹中游-走，在舌尖涌动，但什么时候吃的，那是什么，却想不起来了。
“你怎么了？”玄瑛见杨戬出神，问道。
“没什么。”杨戬说：“我是在想，你这个阵法如果加以磨炼，日后一定大有可为。”
“真的？”玄瑛兴奋地跳起来，“师父他老人家只会给我泼冷水呢。还是师兄你有眼光！我就说嘛，杨戬师兄是天上的司法天神，是见过大世面的……”
“打住哦”杨戬笑着截住她的话，“通常人家吹捧我的时候，都是有事情要指使我……”
“对哦对哦”玄瑛重重地点点头，大眼睛眨了眨，满怀期待地看着杨戬，“我就是要师兄陪我练这个阵，好不好呢？”
杨戬望天，元始天尊你的破绽会在哪里呢？一边答应玄瑛说:“好。”
第十三章 桃花迷阵(3)
杨戬站在玉鼎的洞府门口，发现师父蹲在地上，地上则铺满了书简，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他愕然：“师父，你这是要干啥？”
“晒书。”玉鼎见杨戬回来，抬起头来高兴地看着他，“徒儿你来的正好，我告诉你，最近为师想到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这些年来，为师随想随写，写下无数文字，因此决定挑选其中最为精辟重要的话，抄写成《玉鼎精言要录》，分送给各位师弟，这将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玉鼎越说越得意，手指一地的书简，“你看，这里是已经抄录出来的一份，等晒干了就可以收起来了。”他又手指着杨戬，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徒儿，我看你晚上无所事事，帮你找样事情做，你就帮为师抄写如何？为师有十一个师弟，呃，再加送师尊一份。”
“啊？慈航、文殊、普贤真人已经皈依佛门，就不要算了吧？”杨戬小声抗议。
“那怎么行！”玉鼎正色道：“他们就算入了佛门，也不能不认阐教的根，也不能不认我这个大师兄，当然要送。”
杨戬没辙，一纵身落到石几前，手指虚点，洞内顿时烛火明亮，他盘腿坐下，拿起未干的墨笔，“徒儿现在就赶工……嗯，黄long师叔这一份，我亲自替师父送去。”
“那好……啊，为什么？”玉鼎追问。
“因为我才听说黄long师叔会酿酒，我在天上蹉跎了八百年，不知师叔桃花酿的味道比梅山兄弟的万年陈酿如何。”杨戬没有抬头，淡淡地回答。
“哈哈，徒儿你从哪里以讹传讹的，那黄long道人怎么可能会酿酒？”玉鼎摇着破竹扇大笑起来，“那是他五百年前新收的徒儿玄瑛酿的……呃……”玉鼎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一下子敛了笑容，干巴巴地说：“其实，酒的味道都差不多。”
杨戬似笑非笑地瞧着师父，“说来也巧，徒儿今日遇见了玄瑛师妹。”
“什么？”玉鼎一下子跳到近前，“昆仑山这么大，你居然遇见她？她都给你说什么了？”
“嗯，相谈甚欢，说了很多啊，原来她以前就见过我。”杨戬故意不去看师父的脸色，手不停笔。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你昏睡那些天，是她帮你采集仙草熬的药？”玉鼎神色狐疑地看着杨戬。
杨戬心中一沉，原来是这样！自己居然欠了玄瑛这么大个人情。zui上却不动声色，“是啊。”
“那……她还跟你说什么没有？”玉鼎心中暗骂，这小丫头千万别招出三尖两刃刀才好。
杨戬终于搁下笔，若有深意地扫了师父一眼，“她没说什么了。是师父还要跟徒儿说什么吗？”
玉鼎用扇子敲了一下杨戬的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各有各的师父，保持界限！”
俗话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时间还真是有相对性的，杨戬过去担任司法天神的时候，只觉日月如梭，时间永远不够用，现在在昆仑山中，ri坐看云起，只觉得时间都停滞了。
早晨，一只鹧鸪鸟飞来，在洞外“咕咕”地叫。抄了一夜手发酸的杨戬抬起头，心念一动，看看师父睡得正香，便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
只听得背后玉鼎吟出诗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杨戬脸上一红，恼道：“师父你干什么，装睡啊。”
玉鼎嘿嘿一笑，“我睡得正香，外面那只鹧鸪鸟把我吵醒了。鹧鸪鸟一叫，你就准时出门，你说我是不是该想起这首诗呢……”
杨戬脸色更红了，还好玉鼎没有看见。
杨戬离了洞府，鹧鸪鸟飞到他前面，扑扑翅膀，一落地变成了玄瑛。杨戬摇头笑道：“真是顽皮，我就知道是你。”想到昨天师父说起的熬药之事，眼光中不觉满满的温柔，杨戬内心自是决意报答她，但是他却不会说出来。
玄瑛咯咯一笑，“瞒不过你的天眼。变化之术是阐教弟子必修课，可惜我比不上师兄有七十三般变化。”
“你是要去狩猎吗？”杨戬诧异地看着玄瑛，玄瑛把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背着一张赤金雕弓，腰间挂着箭囊，里面cha着枝枝长箭，比较特别的是，每枝箭的尾部都有一根漂亮的孔雀羽毛。
玄瑛道：“才不呢，我的金弓翠羽若是用来打猎，那就大材小用了。你可别小瞧它，我这一箭，射程在百里之外，便是铜墙铁壁也穿得透。师兄陪我练阵，正好用到它，我来布阵，师兄来破阵，只要师兄看到阵法中的空门，就一箭射破，如此可好？”
一连几日，杨戬陪着玄瑛练习阵法，提了些建议，又与她研究讨论，玄瑛大有收获，两人在阵法中的配合愈加默契，后来，两人将阵法演练得十分纯熟，杨戬寻找空门的箭便一支也没有射出来。
累了，两人也坐在山石上闲聊，杨戬问玄瑛为什么会选择弓箭作为武器，玄瑛看向远方，带着一脸的神往说：“我从小最佩服的就是游侠儿，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偏座金鞍雕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从此人间再无不平之事。”
杨戬见她目光中似有沉痛之色，聪明如他，心知她必有伤痛的过往，便柔声道：“师妹好理想，若能谋天下安，也不枉你我修道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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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瑛扭头看向杨戬，“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想离开昆仑。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因为昆仑之外，还有我没做完的事情。”
“那件事情，比天尊、比师父、比师叔们还重要吗？”
“是，因为那件事情，关系到成千上万生灵。”
玄瑛咬了咬下唇，“杨戬师兄，如果那件事情做完了，你会去哪里？”
杨戬双手交叠枕着头，望向悠悠云朵，“如果还有命在，我想回灌江口做个散仙，替爹娘兄长打扫坟茔，有空去看看三妹，陪陪师父，还有天尊的生日，杨戬也不能再缺席。”
从杨戬的口里说来，这似乎是个遥远的梦，一时两人都有些默然。杨戬把思绪拉回眼前，开始想到另一个问题，他问玄瑛：“我们辛苦练习，就为了杜绝空门，说明哪怕是奇门八卦这样精妙的阵法，也会有漏洞。我想，元始天尊的结界，会不会也有空门？玄瑛，这五百年你对昆仑比我熟悉，你看山中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会让结界控制不到或者说控制力减弱？”
玄瑛思索了半天，还是摇摇头，“我一时想不出来。不过呢，”她眼珠一转，又说：“别急，我认识一只万年的山龟精，我去问问它。”
每当一轮明月将淡淡清辉照进洞府，杨戬一定会停下手中的事情，出来看一会月亮。其实他倒并没有在思虑什么，反而是笼罩在宁静的月色中，会令他心绪安宁，进入空灵的意境。
他此刻还不知道，从今夜开始，他看月亮的习惯将有所改变。
这次是一只小飞虫在他耳边嘤嘤嗡嗡，“呆头鹅，月亮有什么好看，快跟我来！”
杨戬shen手把这只小飞虫抓到手心里，“师妹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好消息给我。”一纵身跃入密林之中，方才把小飞虫放出手心。
小飞虫果然变成了玄瑛，叹气道：“我看多半是坏消息。那万年山龟说了一句话：玉珠连天，寒潭入地，幽灵深谷，万劫不复。”
“此话怎讲？”
玄瑛道：“意指昆仑有三处险要，玉珠峰、碧寒潭和幽灵谷，无人敢闯。前两处能通天达地，后一处，据说敢进去的无论是人是妖，都未见活着出来的。”
杨戬拍拍玄瑛的肩膀，笑道：“我看这是好消息。既能通天达地，说明能出昆仑，什么幽灵深谷，吓唬凡人罢了，我明日就去试试。”
“那我陪你去。”
“不必了，要出昆仑的是我，何必你跟着去冒险。”杨戬摇头。
玄瑛吊着杨戬的衣袖，“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帮你出出主意通风报信也好啊……再说了，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去天尊那里告密。”
杨戬看她一脸坏笑，恨不能shen手拧住她的耳朵，到底还是忍住了，zui角上勾，“你要挟我？”
“要挟又怎么样？”玄瑛笑眯眯地迎着他的脸，“像你这样只会仰着头看月亮的呆头鹅，只怕还没等到人家要挟你，脖子已经先累断了。”说毕，自己似是越想越好笑，捂着zui笑得直喘气。
杨戬这辈子还没被人家骂过呆头鹅，今日一个晚上已经被骂两次了，脸也黑了，“我看月亮碍着你了吗？”
“你看你的月亮，本来是碍不着我的，我就是觉得你傻啊，看月亮干嘛非仰着头，你不嫌累吗？”
杨戬没好气，“月亮不在天上，难道在地上？”
玄瑛拉住杨戬的手，一甩头发腾空而起，“我带师兄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两人乘着月色飞过莽莽林海，飞过宽广的草甸，忽然，在杨戬的眼前一片波光潋滟，竟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水潭散落在草甸之中，从空中望去，星罗棋布，宛如颗颗璀璨的明珠。
“师兄，这里就是昆仑脚下千湖之甸。”玄瑛一边说，一边拉低身子，贴着草甸飞行。
杨戬认识这个地方，不过他只是白天来过。玄瑛回头看他，笑声清脆，“师兄喜欢看月亮，我让师兄看个够啊！你只知道头顶上有个月亮，你看，这千百个水泊中，可有千百个月亮？何必总是辛苦抬头去看天上的一个？”
杨戬被眼前奇异的景致震撼了，果真，每个水潭宁静的水面平滑如镜，每一面“镜子”中，都倒影着一个圆圆的月亮，水潭一个挨着一个，连绵不绝，便有一个挨着一个的月亮，随着他的飞行，连绵不绝。
他和玄瑛缓缓落在其中的一个水潭上，无数个月亮包围了他的四周，如梦如幻。
杨戬不由动容，“玄瑛，谢谢你，你让我想到了一句话。”
“哪句话？”
杨戬若有所思，喃喃道：“千江有水千江月。”
第十四章 玉珠寒潭(4)
玉珠峰不愧为昆仑第一高峰，杨戬和玄瑛飞临山巅，已来到终年积雪的一片白茫茫世界。杨戬举头望天，心念陡转，对玄瑛说：借弓箭一用。
他屹立峰顶，开弓如满月，灌注了全部力量，一箭向苍穹射去。却见空中本无一物，但翠羽箭却好似射在铜墙铁壁上，传来强烈的碰撞之声，又像猛然撕裂了什么，发出刺耳的裂帛之音……
“杨戬，你好大胆子！”空中一声暴喝，广成子手持翻天印，立于半空之中，一手擎住刚才那支箭，厉声道：“你敢射破天尊的结界，天尊早有预料，已让贫道在此等候多时了。杨戬，想不想试试贫道手中的翻天印？若你能逃得出去，就随你离开昆仑。”
杨戬脸色微变，也不答话，拉住玄瑛迅速向山下遁去。到了山脚，半空中已不见了广成子。玄瑛直拍xiong口，“吓死了，这下完了，我的箭被师伯捏在手里，我成同案犯了，师兄我上了你的贼船下不去了。”
杨戬也颇觉歉疚，便安慰她道：“若是天尊责罚，杨戬一人担待就是。”
玄瑛却笑了，“逗你的啦，我才不怕天尊责罚，天尊要是敢罚我，我师父肯定去跟他拼命。看起来，天尊对你早有防范啊，如何是好？”
杨戬沉声道：“天上固然不行，但也试出“玉珠通天”之说不假，这里的结界薄弱，天尊料定我不会与师叔动手，才让广成子守住。既然天上不行，再去地下一试。”
碧寒潭却不像玉珠峰那么好找，如果不是玄瑛得到万年山龟的指点，杨戬就是在昆仑生活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在一处普通的峭壁之下、蓬蒿茅草之间的一个小水塘，会叫做碧寒潭。
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水塘，究竟掩藏着什么奥秘？杨戬叮嘱玄瑛在岸上稍等，决定只身下去一探。
玄瑛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卷丝线递给杨戬，“你拴住丝线的一头，万一遇到危险，牵动丝线，我就拉你上来。”
初入水中，和平常的水塘没有分别，光线照进水里，水色尚清。渐渐地，水却浑浊起来，慢慢连光线也愈发微弱，直至漆黑一片，水温也越来越低，刺骨冰冷。可是，还没有到潭底。
杨戬心中暗暗吃惊，这水潭居然如此深不可测。他捻动口诀，快速下沉。
他感到水潭突然变得狭长起来，像一条地下河流，他在黑暗中潜游，似乎前方遥遥没有尽头。他悬浮在水中，张开神目，额前金光射出，倏然照亮了水下的世界。他看到了它，“出来吧，你藏不住了。”
水流像被分开了，擦过杨戬向四周退去，水中形成了一个空洞，杨戬立在空洞之中，对面出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它有龙的头，龟的背，麒麟的尾，这……算是一只鳌吗？或者该叫鱼龙？
如果说算是鳌，那应该是杨戬生平所见到的最大的鳌。它双目赤红，身体被裹在巨大的甲壳中，缓缓抬起似乎过于沉重的头，口吐人言，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万多年了，我没有见过一个活人，你……是谁？”
“在下杨戬。你既有万年修行，为何被困在这里？”
大鳌摆了摆头，“我哪里也去不了，守住昆仑之底是我唯一还能做的事情，也是我最后的使命。”
“你何故出不去？”杨戬不解。
大鳌背上的甲壳缓缓抬起，眼前的一幕令杨戬就算身经百战也不由变了脸色，因为大鳌的四足早已被齐齐斩断，只剩下触目惊心的巨大疤痕，它，竟然只剩下一个身子！怪不得说哪里也去不了，一个没有了四条腿的大鳌，只能永留在这黑暗的潭底。
“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杨戬不由失声问道。
“呵呵”大鳌竟然笑了几声，当然，与其说是笑声，听起来更像苍老的shenyin，“我是自愿的。你太年轻了，所以你不会知道那段上古的历史，当然，不光是你，现在的人没有几个知道那段历史了。”大鳌徐徐道来，口气中充满了骄傲。
“盘古虽开天辟地，但天不满西北，地不满东南。因为西北天不足，所以一年之中，冬日西北风吹来极为寒冷，毁坏禾稼，冻死人畜，大地一片荒凉，到夏日则洪水泛滥，热气腾腾，生灵如受火烤，万木一片焦枯。女娲为救苍生，炼五彩石以补天，但是天有倾，地不平。女娲为此愁闷不堪。于是，我告诉了女娲一个办法，斩断我的四足，立于四极，就可以撑住天地。”
杨戬倒吸一口凉气，不错，传说中女娲尝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洪水，想不到，自己居然有缘见到这立下第一功的大鳌，而且，他在传说中听闻大鳌被斩四足，一直以为大鳌作恶多端，却从没有想到它竟然是自愿牺牲自己！如今它永留在黑暗的潭底，言语中却没有半分怨悔。
念及于此，杨戬深深一礼，“杨戬代后世苍生感念前辈的恩泽。”
大鳌道：“元始天尊知道此事后，他将我留在昆仑之底，以我残破之躯，倒也乐意在此颐养天年，永远不会有人再来打扰。如果你不是天生神目，即使你进入潭中，也不可能看到我。”
杨戬又施了一礼，“既然有此机缘，不知前辈能否让我从此处出昆仑？”
大鳌的目光愈发红赤，“年轻人，有此雄心很好。但我承元始天尊之命守昆仑之底，不能有负于他，所以，你只要杀了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
“我怎能伤害前辈？”杨戬惊道。
“哼。”大鳌声音严厉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为了达成心中大愿，就杀了我又有何妨？”
杨戬摇头道：“只有必须付出的代价才是必须的。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大鳌狂笑一声，“你是欺我残废么！你今日得知昆仑之底的秘密，就算你不杀我，我却留不得你。”笑声未落，赤目之中，突然万道精光暴射，精光裹挟着万千条水线，一齐向杨戬袭来。
狭小的空间避无可避，完全出于战斗的本能，杨戬全身的法力凝聚于双掌之间，逆着精光水线强势而出。
水线被打散了，千钧之力将精光倒逼回去，直击向那光的源头。那大鳌似是震惊于杨戬力量之强，嘶吼一声，因没有四足无法移动，竟是硬生生准备迎接这一掌。
眼看大鳌若被击中断无生路，杨戬一惊之下急忙强行撤回力量。岂料他因形势急迫，撤力过猛，这回撤的力量复令水线反弹，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猛地打散了他的避水诀。
杨戬只觉得浑身如被重击，彻骨寒冷的水一下子浸.透了肌肤，他拉动了腕上的丝线，向上跃起，他立刻感到另一股力量帮助他向上空抽离……
杨戬跃出水面的同时，玄瑛拉动丝线，凌空接住了他。落到潭边草地上，却见杨戬浑身shi透，面色苍白，不由惊叫道：“师兄你受伤了？”
“我没事。”杨戬强压下xiong口的闷痛，运功调息。玄瑛心中焦急，却不敢打扰他。过了一会儿，杨戬脸色似有缓和，他站起身，神色凝重地看向这口寒潭，又抬眼望望旁边的峭壁，对玄瑛说：“退到百丈之外。”
玄瑛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师兄脸色冷峻，便不作声，乖乖地跃出百丈之外。
只见杨戬亦纵身跃起，一掌击向那峭壁，听得轰隆一声，乱石如雨，半座山峰竟被削出，落到寒潭之上，重又凝聚成一座小山，正压住了寒潭。
杨戬默默道：“神鳌，从此以后，再无人找得到碧寒潭，再不会有人打扰你了。”他想到那以足撑天的上古神兽，最终竟以残损之躯默默无闻地静等终年，不由生出英雄末路的悲凉之情。复又想到，自己借女娲五彩石镌刻新天规，若不能令其造福三界，岂不辜负昔日女娲补天之情、大鳌断足之恩？
玄瑛从未见过杨戬周身散发出如此冷森萧肃的气息，不容逼视，不容靠近，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说，这才是司法天神真正的样子？她再是口齿伶俐，竟不敢向杨戬发问一句。
第十五章 幽灵深谷(1)
经过前两次的挫折，杨戬愈发坚定了再去幽灵谷的念头。在他想来，之所以流传这样耸人听闻的名字，多半是为了恐吓那些想私闯昆仑的凡人，如此，倒反而可以证明那里有闯出结界的可能。幽灵，对于凡人来说是可怖的，但对于杨戬，如果他愿意，掀翻十八层地狱也不是难事吧。所以杨戬对于后面“万劫不复”四个字竟没有多虑。事实证明这一次他错了。那是后话。
此时玄瑛在他面前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他奇怪。“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我……我在想，如果……如果你的兵器还在，是不是胜算大一点。”
“话是不错，可惜呀，它跟我多年，却不知所终。”杨戬吁了一口气。
“那……那……如果……我有个兵刃……送给你，不知会不会趁手？”玄瑛像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
“你？送给我？”杨戬显然很吃惊，狐疑地盯着她，看她慌乱的脸色，肯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于是杨戬笑了笑，“那好啊。”
“那……杨戬师兄……你得答应我，不管那兵刃趁不趁手，你都不能生气，可以么？”
杨戬没搭理她，玄瑛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就是不挪步。杨戬无奈地拍拍她，“你是好意，我何必生气。”
在山里兜了几个圈，把杨戬越兜越迷糊，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终于玄瑛停步在一处巨石嶙峋的地方。她念动口诀，合拢的巨石竟然像两旁移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玄瑛拉着杨戬进去，有光滑的石阶沿着洞口一路向下，又七拐八拐了几道弯，越深入地下，如同迷宫一般。杨戬颇感郁闷，这个小丫头，在昆仑五百年不知道干了些什么神秘兮兮的事。
玄瑛凌空一挥手，两排烛火顿时照亮了黑暗，眼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地下大厅，大厅有个拱形的屋顶，屋顶上布满斑驳的苔藓样东西，大厅里则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又一个巨型的木桶，每个木桶背后倚靠的石壁上都凿有一个壁龛，壁龛里放着一个瓶子，瓶子上还贴有光怪陆离的标签。玄瑛得意地看着杨戬：“这是本姑娘的地下宫殿，猜猜，它们是什么？”
“猜不出，你不是囤了炸药想炸掉昆仑山吧？”杨戬无奈地摇头。
玄瑛翻了他一眼，“你想哪里去了，这是我的酒窖！这木桶里面都是我的桃花酿，但是每个桶里的酒年代不同，配方不同，发酵的程度不同，所以每一种桃花酿的口感也不同，醉人的程度也不同，我在壁龛里一一标识出来。”
杨戬吃惊地看着她，“真有你的，弄这么大工程。你要是去人间卖酒，只怕能多出几个李太白。”他指着洞顶疑惑地问，“那顶上又是什么东西？”
“那叫酒苔，天然的酒窖里才能生出酒苔，你可别小看了这酒苔，就因为有它，存放的酒才会愈久弥香。”
司法天神也有知识的空白点，杨戬心中自嘲，心想梅山兄弟好喝酒，但只是搜罗天下美酒，不会酿酒。这个小师妹会酿酒，将来非得嫁个好酒量的男人吧，呃，荒唐，自己想哪去了。
玄瑛可不知道他的肚皮心思，自顾说：“师兄咱们言归正传，看看我要送你的兵刃是否跟你有缘，它就在其中一个木桶当中，你能感应到它吗？”
杨戬说：“过去我的三尖刀，百里之内都能和我有感应。但你这个兵刃我感觉不到，不过，如果可以让我用神目看看的话……”
玄瑛抚掌大笑，“这么说我成功了！原来即使是一把有灵识的刀，也会被我的酒醉倒。清源妙道真君，你再也想不到吧，你居然和你的兵刃失去了感应！”
杨戬脸色骤变，神目顿开，一一扫过这些木桶，其中一个木桶中，居然正躺着他的三尖两刃刀！他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真的喝醉了吗？”掌风一挫，三尖刀颤抖起来，如同大梦初醒，缩成一道寒光，从木桶中飞出。寒光钻入杨戬的手中，变成了一把墨扇。
玄瑛见杨戬脸色铁青，后退了一步，指着他说：“哎，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刚才说好了不生气的……是……不干我事啊，是玉鼎师伯让我藏的。”
杨戬一开墨扇，脸上转成了笑容，尽管这笑容在玄瑛眼里看起来有点邪恶，“我不生气，反而要谢谢你，因为你提醒我今后要远离——‘酒’这种东西。”
“不过”杨戬话锋一转，“我倒想向师妹讨一瓶好酒带走，不知可否？”
“你要干嘛？”
杨戬笑道：“梅山兄弟是品酒专家，将来我若是有缘再见到他们，想让他们品一品你的酒，看看是不是王婆卖瓜。”
玄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杨戬，却不发作，走过去到壁龛里拿出一个瓶子，交到杨戬手里，坏笑道：“好极了，这瓶酒叫做‘七步倒’，也就是说只要喝上一杯，走不出七步，就会醉倒。就送你这个吧，看看你的梅山兄弟能走几步。”
被称作幽灵谷的地方是一条剪刀峡，当杨戬进入峡谷之时，他就感觉到自己轻敌了。其实他没有看见敌人，这个除了石头，连棵草都不长的峡谷里，根本看不出生命的迹象，完全是一片死寂。但越是看起来安全，越是让杨戬有种不好的直觉。对不利的直觉是千年鏖战练出来的，通常没有错。
走了几十里，仍然重复着无生命的景象。玄瑛道：“剪刀峡是山洪冰川冲刷出来的，顺着它走，应该通往山外。可是这里看起来气候并不异常，为什么寸草不生？”
杨戬还没答话，天就暗了下来，从明朗的天空到黑云压顶就须臾之间。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很快就变成滂沱大雨，杨戬运起真气，在他和玄瑛周围形成一圈保护，令雨线不能近身。玄瑛忽然神色茫然地叫起来，“师兄，你在哪儿？”
杨戬一凛，自己明明就在她眼前！他一伸手牵住了她，可是她却像看不见他一样，扭头四顾，神色紧张，杨戬从掌心输送一道法力过去，玄瑛才好像一愣神，看见了他，欢喜地叫道：“原来你在这里！”
杨戬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不对啊，我刚才突然就看不到你了！”玄瑛说。
这个地方有些不对，杨戬心中暗想，可能玄瑛修为尚浅，这场蹊跷的雨居然能够影响到她的心神，他抓紧了玄瑛的手，严肃地对她说：“从现在起，即使看不见我，也要集中心神感觉我手上的法力，无论如何不要松开手。”玄瑛点点头。
第十六章 幽灵深谷(2)
雨说停就停了，但是很快，天空飘起了雪。纷扬的雪花迷乱了视线，时间停止了，世界只剩下晶莹、洁白，雪花像一双温柔却冰冷的手，不屈不挠地想把他们揉进这抹白色里。
突然，玄瑛的眼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冲散了白色的世界，火光里正在燃烧的是她的家，属于她和母亲的茅草屋。没错，她正背着一捆柴草走回家，可是家在燃烧，娘在火里凄惨地尖叫！她扔下柴草，发足奔进火海……
杨戬只觉得玄瑛以极大的气力猛地甩开了自己的手，一瞬间就不见了，眼前只有洁白的雪，玄瑛消失在雪里，再无踪影。杨戬手中的墨扇变成了三尖两刃刀，冷冽的寒光使周围的雪激荡开去。雪不见了。
真君神殿，杨戬发现自己居然站在真君神殿的门口，月色溶溶。
“杨戬，你把天蓬元帅怎么样了？”是嫦娥！杨戬一怔，真的是嫦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嫦娥仙子倒很关心那个猪头。”
嫦娥一拂衣袖，冷冷地说：“他虽然长着猪的身体，却有一颗人的心。不像有的人……”
不对，不对，这件事发生过，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这是从前发生过的事！为什么我会回到从前的事情中来？
杨戬想凝住心神，不去注意她说的话，可是嫦娥眉目如画就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想回答她，想为自己辩解，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和眼见的杨戬相溶，不行！他拼命留住脑海里趋于微弱的最后一点清明。
“杨戬……”嫦娥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杨戬感觉到了手中三尖两刃刀的冰冷触感，这冰冷的触感令他脑海里的清明复有燃起，他心一横，对着面前的紫衣倩影，一刀刺去……真君神殿消失了，他又回到那片白色的雪里。
玄瑛从火海里抱出奄奄一息的母亲，却被村里恶霸和打手们围住了，“真是命大，大火居然烧不死你们，给我打！”狰狞的笑声。“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娘，不要打我娘……”玄瑛嚎哭着尖叫着。
杨戬站在雪地里回忆刚才的情景，那并不是幻境，是真实的过去，他的确是回到了过去的时空。他刺向嫦娥的那一刀，并不可能刺中嫦娥，而是凭借清醒的意识，将自己拉了回来。
他想，如果自己没有发觉而沉浸于过去，那他就会一直在过去的时空里，心神依附在过去那个自己身上。在现在的时空里，就再也不会有他了。玄瑛，玄瑛也正在遭遇这样的经历吧？
杨戬盘坐在雪地里，集中全部意念，让自己的元神去感应玄瑛。
棍棒落在玄瑛母女的身上，娘的气息越来越弱，娘颤抖地shen.出手，最后抚摸着女儿，“玄瑛，要活下去。”
“没有娘玄瑛怎么办，我要跟娘在一起！”
“玄瑛……好死……不如赖活着。”
为什么这句话那么熟悉？为什么那么熟悉？是自己曾经听过，还是自己曾经说过？等等，好像，是自己说过，自己对一个人说过……那个人，躺在山洞里……师兄……杨戬师兄！玄瑛忽然想起来，杨戬师兄……救我！她在心底大叫，像要拼命挣离梦魇。
就在她叫出“杨戬师兄”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天神，凤冠银铠，闪着寒芒的尖刀划破长空，打破了眼前的世界。她感到眼前一黑，身子一轻，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这样的温暖，是母亲的怀中吗？好像，母亲的怀抱没有这样坚实，没有这样有力的心跳。玄瑛觉得身心都松弛下来，想沉溺在这怀抱里不愿再醒来。
杨戬一手抱住玄瑛，一手执刀，飞身冲向茫茫雪界。三尖刀刺破雪帘，飞雪纷纷四散。杨戬一声怒喝，法力灌注刀刃，三尖刀发射出刺目的万道银芒，那漫天飞雪像害怕被融化一般，向四周逃开去，转眼无踪。
银芒过后，杨戬发现荒凉的you-gu已经不见了，自己落在一片鲜花盛开的山坡，溪水缓缓流过，野兔纵跳，小鹿奔逃，好一幅祥和的美景。他松了一口气，收了长刀，“玄瑛，你醒醒……”
玄瑛面容悲戚，双目似睁非睁，双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口中喃喃，“娘……你不要死，玄瑛不能……没有你。”
杨戬听到怀中的人儿声声唤着母亲，失去母亲的痛苦他何尝没有体会，他以手掌贴住她的后背缓缓输入真气助她清醒，边柔声道：“玄瑛，无论你看见什么，都已经属于过去，过去发生的事，谁也不能挽回，你必须活在现在。”
温暖的真气在经络游-走，玄瑛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师兄怀里，不禁绯hong了面颊，连忙一挣坐起，前前后后的事情把她弄蒙了，只怔怔地看着杨戬，“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了，你只是不小心回到了过去。”杨戬道：“我现在想明白了，‘幽灵深谷、万劫不复’这八个字，是应验在这奇怪的错乱的时空上，一旦进入自己过去的空间，无论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都从现有的时空里消失了，怪不得只见有人进不见有人出。”他把玄瑛扶起来，“现在这个地方，你可认识？”
玄瑛清理了一下思绪，观察四周，她跑到山坡顶上张望了一会，又飞快地跑回来，一把拉起杨戬，隐到树丛后面，兴奋地说:“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我看见南极仙翁了！这里已经是昆仑的出口！我想起来了，从前帮你出昆仑采药的时候来过这里。”她确实太兴奋了，以至于自己说出了什么还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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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含笑看着她，“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师妹炼的药，是天下最美味的药。”
玄瑛这才发觉自己失言，羞红了脸，讷讷道：“谁要你谢了。”
杨戬看向坡下，沉吟道：“你说，南极仙翁会放我出去吗？”
“肯定不会。”玄瑛说：“我认识他，这个老倌脾气可倔呢，还有他那个白鹤童子也不好惹。没有天尊的口谕，连个虫子他都不会放。”
杨戬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不能功败垂成。半晌，他眉峰舒展，甚至有了一种调侃的笑意，悄悄对玄瑛说：“我有个办法，就是要麻烦师妹。”他贴着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玄瑛先是想笑，却又哼哼唧唧地说：“这样……不太光明吧。”
“是不是对你的酒没有信心？”
“谁说的！”玄瑛脸色忽而严肃起来，看定了杨戬，“师兄，我说认真的，要我帮你出昆仑，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答应我平安，不可以受伤，不可以玩命，不可以委屈，不可以……”她看见眼前有一双温暖如春的明眸，里面有满满的感动，“玄瑛，你这是多少个条件了？我……不会忘记昆仑的。”
“那好，就一个条件，平安。”玄瑛抿紧了下唇，“我要你发誓。”
杨戬取出那瓶桃花酿递给玄瑛，认真地说：“这瓶酒本来要带给梅山兄弟鉴赏的，现在却带不走了，好，我发誓，杨戬会回来向师妹再讨一瓶的。”
玄瑛对他认真的神情很满意，展眉道：“好，你发过誓了，你若食言，天罚玄瑛赔上一命。”
“什么？”杨戬变了脸色，声音严厉起来，“我生平最不愿意欠人的恩情，师妹已有大恩于我，如若再连累你的性命，杨戬宁可当日死在昆仑。”
“哎呀！好了好了，都不说了，什么死了活了的，一点都不吉利。”玄瑛一看杨戬生气了，连忙推推他，仿佛不在意地眨眨眼睛，“我不说了，信你还不成么。”说着，shen.出葱白一样的手指，微笑道：“拉个勾怎么样？”
这是一张纯洁可爱的少女的面庞，有淡淡的忧愁，却不会失去美好的希望，有静静的期待，却不会给人纷乱的羁绊。杨戬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几许，当他握住佳人纤细的手指，知道自己从今后，又多了一份牵挂。
南极仙翁刚刚打了个盹，正想舒展一下筋骨，白鹤童子落到跟前，“师父你看，黄long道人的徒弟来了。”只见玄瑛抱着一个精致的酒瓶，跳跳舞舞地走过来，远远就笑道：“仙翁，承蒙上次采仙草之情，今儿可特地来谢您老人家。”
南极仙翁道呵呵笑道：“原来是你这个暴殄天物的丫头。怎么样，你的病人身体好了？”
玄瑛点点头，“好多了呢，要不怎么有空来还情哩。”
“丫头，你拿什么来消遣我老人家啊？”
“仙翁看不起我么？”玄瑛笑的无邪，走到石台边，幻出两只酒杯，打开瓶子各倒了一杯，“唉，难道师叔师伯们都没提起过玄瑛的桃花酿？这一瓶，是我藏了几百年的极品，连天尊都没舍得给呢。”又招呼道：“白鹤哥哥辛苦了，也来一起尝尝吧。”
玄瑛眼看着仙翁和白鹤喝下了一杯，“味道如何？”
“好…酒…好奇……特的滋味……”话还没有说完，两个的头已埋在石台上，玄瑛大笑道：“倒也！倒也！我这‘七步倒’果然是世上最会醉人的烈酒，哈哈哈，杨戬师兄……”
她抬头看去，那个人已远远地在云上了，天地苍茫，玉宇辽阔，她的杨戬师兄，到底如雄鹰飞离了昆仑山。玄瑛眼中漾出了水雾，可她没有让泪落下来。
关于杨戬出了昆仑，还有一些后事必须记录在案。那就是广成子缴了玄瑛的翠羽箭去找黄long道人问罪，黄long道人与广成子大吵一架，扭打到元始天尊驾前，元始天尊郁闷地叹息一声，“女生外向啊。”
黄long道人又冲到玉鼎真人面前问罪，“你的好徒儿，拐带我的徒弟！”玉鼎真人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大叫道：“啊，这个臭小子，他还没有抄完我的书！下次回来我罚他抄一百本，都送给师弟你出气。”
黄long道人怒火不消，“抄书算什么罚，你徒弟拐带我的徒弟，让我再见到他，我要打断他一条腿!”
玉鼎真人摇摇扇子，对黄long道人笑道：“师弟，我送你一句话你就不用生气了。”
“什么话？”黄long道人瞪着眼睛。
“女—大—不—中—留。”玉鼎真人言毕一拍大腿：“啊，我玉鼎真人，真是太精辟了！”
第十七章 海滨故人(1)
天边只有微微的白，不胜娇弱的一抹苍白。尽管无垠的海面还是黑漆漆的，但是潮水已经偷偷涨过了礁石，收复了昨夜的失地，东海的黎明，就要来了。
渐渐天空有了一层浅蓝，港湾里、渔村里开始有了人声，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唠叨声、男人的叫喊声都开始热闹起来，歇了一夜的渔船醒了。女人熬煮了清粥，烙了喷香的饼，就着自家晒的虾干鱼干，伺^候男人吃了早饭，把男人送上了船。
出海捕鱼是男人的活计，短则一天，长则一月，他们的船从海上回来，给家中守望的女人带回鱼虾满仓，再把满仓的希望到集市上变成整袋的白面、胭脂水粉、粗布衣裳甚至各式各样的玩具，家，就这样鲜活起来，日子，就这样丰满起来。
天边出现了一道红霞，红霞的范围越来越大，映得海水都出现了橘红色。这时候，男人利索地解开缆绳，父子、兄弟、邻里彼此招呼着，祝福着一天的好运气，向那岸上的人儿招招手，新的船、旧的船便吱吱呀呀地摇晃着，驶出了港湾。
海面上出现了太阳的小半边脸，像个燃烧的火球，愈来愈红，愈来愈热，终于像被一鞭子抽打了一般，腾地跃出了海面。突然之间，到处都光亮了，船的身、人的面容，都清晰地被照亮了，远处的海水像被煮滚了，变成暖暖的赤金色。“出海啦——”男人们扯着嗓子喊。
“哗”地一声，一股巨大的水柱从海底冲出，正迎着那初出的赤金色，水柱里一条红色的蛟龙，在太阳的光芒里扭动着龙身。“啊，快看！又是它！是龙！是一条红色的龙!”船上的人们叫嚷起来，岸边还没散去的人也叫嚷起来，这是不是上天给他们的吉兆呢？
已经很长的日子了，他们每天清晨出海，都能准时看到这壮观的一幕，一条红色蛟龙，在晨光中跃出东海。当然，仔细的人会发现，红龙的身边还有一团小小的黑色。
可惜这些凡间的人们看不到下一幕，这条红色的龙和那一小团黑色穿过云层，如两道光射向岸边，变成了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子和一条半人高的黑犬。
棕红头发的女子正是东海龙宫四公主敖红。她赤足落在沙滩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海水特有腥味的空气，拍拍身边的黑犬，“哮天犬，新的一天又到了，希望我们今天有好运气。”
那个被敖红叫做哮天犬的黑犬有着黝黑发亮的皮毛，颈xiong部粗壮，腰部细却jianting，背部线条柔韧，优美的弧度宛如猎豹，腿长爪利，两耳下垂，尾巴尖尖上卷，一看便是一只善于奔袭的凶猛猎犬。哮天犬张了张zui，露出白森森锋利的犬牙，鼻子里呼出一股白气，低吼一声，窜向远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敖红的神情比刚才暗下来，海风吹开她的红发，露出侧脸上隐隐的几片龙鳞，只是凡人看见，多半以为是女儿家特意贴的花黄，给她莹白的肌肤平添了几分妩媚。她目送海上的渔船去远，长长的睫毛垂下，微微的颤抖揭示了她心绪的不宁，又似强锁住了浓浓的忧愁。
海滩上除了银白的沙子，还有成片的红树林，敖红走进红树林里，折下一根枝条，在沙滩坐下来，金色的鲛绡裹裙勾勒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段。
如果哪吒当年没用混天绫搅闹东海，如果哪吒没有杀死东海三太子，如果四海龙王没有水淹陈塘关，逼哪吒割rou剔骨，哪吒就不会跟杨戬结拜，如果哪吒不跟杨戬结为兄弟，杨戬就不会摆平东海的事，东海四公主就不会认识杨戬也不会认识杨婵，如果她不认识杨婵，她就不会管沉香的事，如果她不管沉香的事，她就不会被杨戬杀死，如果她不被杨戬杀死，她的魂魄就不会留在真君神殿的密室，如果她的魂魄没有呆在过真君神殿，那么，东海四公主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
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这回事。
敖红拿起手上的树枝，从底部开始扯下一片片叶子。
“他活着。”她扯下第一片叶子。
“他死了。”她扯下第二片叶子。
“他活着。”
“他死了。”
……
“他活着”
“他死了。”这已经是最后一片叶子了。
敖红气恼地扔掉光秃秃的枝条，“破东西，根本不准!”她从沙滩上爬起来，跑到红树林里重新折了一根树枝，又重复开始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当她扯下最后一片叶子时，她刚好念道：“他活着。”她为这个结果满意地笑了。
“小姑娘，你老在沙滩上一坐一整天，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
敖红听到声音抬头，这才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老人，正坐在地上织补渔网，刚才正是这位老人在问自己。
“我……是啊，在等我哥哥，他好多天前出海去了。”敖红说。
老人侧过身子看着她，用安慰的口气说：“唉，这出海的人说不准，要看天，也要看运，天气不好要耽搁行程，运气不好捕到的鱼不多，也不甘心回来。你也不要太着急。”
“嗯。”敖红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问：“老爷爷，您家是这个村的吗？怎么没有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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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扯了扯破渔网，满脸的皱纹锁得更深了，“我的侄子住在这村里，我和儿子本来是住在北海边的，最近才过来投奔侄儿。我在东海买不起船，出不了海，只能将就打个帮手，补补网子。”
“那您是在北海住不惯吗？”
“哪里是住不惯哟。”老人重重地叹息，“我在北海捕鱼几十年了，谁知道最近中了什么邪，村子里的渔船接连出事，出海的有去无回，没出海的也吓得不敢出海了。”
“是遇到坏天气？”敖红皱起了眉头，对于海里的事情，龙宫公主比别人更关心。
老人摇摇头，陷入了回忆，“记得那天我和儿子摇船出海，北海就像今天的东海一样，风平浪静，阳光普照。我们撒网下去，说来奇怪，鱼qun像躲到海底里去了似的，我们居然几网下去都是空的。我们不甘心，把船往深海里划去，希望改变运气。就在这个时候，海水突然波动起来，浪越涌越高，我出海几十年从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毫无预兆的大浪，我们的船被浪卷翻了，我和儿子被甩到了海里，我掉到海里的时候，连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我凭着经验抓到一块浮木，人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漂了多久，海水居然把我打到了岸上，才侥幸活了一条命，可是儿子却没见回来……”老人勾起了伤心往事，眼角淌下浑浊的老泪。
怎么会这样呢，敖红暗想，北海是由叔叔敖顺掌管，叔叔性格倔强，做事认真，行云布雨从未懈怠，而且对水族管教严厉，只听说北海属地风调雨顺，百姓靠水吃水，生活安逸，颇得玉帝嘉许啊。她想不出所以然，哪天看到叔叔问问他吧，也就没再多想。
敖红秉性善良，看到老人悲戚，便安慰他说：“老爷爷，别再难过了，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就在东海安心住下，会转运的。”
老人颔首谢道：“借你吉言，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你哥哥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补网的老人和红发的姑娘雕塑成海滩一天的风景。直到夕阳西下，远处归舟点点，老人收拾了渔网，准备回家。
“姑娘，你还不回家吗？”
“哦，快了，一会就回。老爷爷再见。”
老人的身影走远了，敖红看见地平线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奔过来，小小的黑点越来越大，正是哮天犬，到了眼前，就地一滚，变成了一个黑发精瘦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地上。
敖红一看哮天犬的脸色就知道他今天又一无所获。她走过去蹲下来，柔声道：“没关系哮天犬，我们明天再来，明天，对，明天你一定能嗅到他的气息。”
哮天犬甩甩头，甩得他一头乱发更加蓬如茅草，粗声粗气地说：“主人不会丢下我的，他让我带你还魂，哮天犬都已经按他的吩咐做了，为什么主人还不来找我呢？”
“也许……他有要紧的事要做。”
“可是我听龙王说：沉香已经救出他娘了，主人，他应该来找我了呀！”
“也许……他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哮天犬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敖红，“四公主你说，我主人是不是像龙王说的，已经死了？”
“不许胡说！”敖红厉声打断了他，“真君不会骗我们的。我还记得你带我魂魄离开那天，我问真君，‘这一战了结，你会马上来找我们的是吗？’真君当时点了头的。他不会骗我的！所以他不会死的，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哮天犬颓丧地用两只黑手揉搓着沙子，“四公主，那我用万里追踪术，为什么到处嗅不到我主人的气息呢？”
这个问题敖红也回答不了，哮天犬的鼻子在水下不灵，所以他们每天都出海呀，哮天犬的追踪本领是人所不具备的，可为什么追踪不到他的气息呢？她只得含含糊糊地安慰哮天犬说：“也许你主人……躲到水底下了吧。”
“我主人，他怎么能宁可躲到水底下也不来找我呢？”哮天犬几乎要哭出来。
敖红忙道：“我也只是猜猜。天晚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再出来，免得回去太晚了父王起疑心。”
敖红拉起不情不愿的哮天犬，飞身跃入余晖中蔚蓝色的海水。
第十八章 海滨故人(2)
自从孙悟空“借”走了东海的定海神针并且有借无还，东海水晶宫就变成了一座悬浮的宫殿。习惯以后，东海龙王敖广并不讨厌这样时常漂移的感觉，这多少让他有了醉生梦死的念头。他实在有理由醉生梦死不是么？天上的神仙打架，地上的妖魔作乱，他东海总是不能幸免地被卷进去。
先是儿子不幸殒命，接着又是女儿被人杀死。但女儿死了很多天后又蹊跷地活过来，这让他既欢喜又心惊rou跳。杀死女儿的人是杨戬，带女儿复活回来的却是杨戬的狗，这中间失踪的日子成了永远对他封住的谜。
他曾试图探询这个谜，但敖红总是说自己记不得了。至于哮天犬，自从找不到主人就成了一条疯颠颠的狗，他完全不指望一条疯狗能说出有价值的话。
有一点敖广不得不承认，复活后的敖红变得很奇怪。当他在东海龙宫大摆筵席，给死而复生的女儿压惊，庆贺杀害女儿的凶手杨戬终于伏诛，敖红却失手摔碎了珍贵的白玉杯，哭着跑了。之后的敖红似乎恢复了常态，但敖广做父亲的直觉告诉他，敖红虽然人在龙宫，心却不在。
敖广对杨戬又恨又怕，这个司法天神除了对他颐指气使，连正眼都不曾瞧他。敖广曾试图跟敖红探讨哮天犬的去留问题，敖广不想惹麻烦，他不愿收留这条仇人的狗。敖红总是淡淡地说：哮天犬对自己有活命之恩，再等些日子，等自己身体养好了，就把哮天犬送到杨婵那里去。
好吧，毕竟红儿经历死亡元气大伤，首要的还是将她身体养好，敖广能做的，就是派龙后去照顾陪伴女儿。
“红儿回来了？”龙后一边招呼刚进屋的女儿，一边让丫鬟端上新煮的血糯莲子粥，“快尝尝，补血气的。”
敖红望着那粥，竟呆了一呆，真君给小玉煮过这样的粥呢。那段日子，现在想来，竟是她生命里最有色彩的日子。
小玉来到了真君神殿，因为她用血灌注了宝莲灯灯油，真君总觉得她气血虚弱，就特意找来西湖的莲子和常熟的血糯亲手替小玉熬煮了血糯莲子粥。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漫了密室，小玉夸张地用勺子捣着粥，故意吃的砸吧砸吧，“四姨母，这粥可真香啊，你肯定很想尝尝是不是？”
敖红当然想尝尝真君的手艺，可惜她是一缕魂魄，连吃东西的能力都没有，小玉是故意挤兑她呢。
她闷闷地想缩回聚魂鼎中去，却对上了真君歉疚的眼睛。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可是他看她的眼睛还是充满了内疚。
敖红内心开始嘶喊，她不想看到他的歉疚，她完全不愿意接受！她甚至嫉妒小玉，因为他看小玉的时候，有着长辈式的宠溺，还会在小玉调皮捣蛋的时候训导几句，可是他对自己偏偏没有那样的自然随意，在每天不变的问话“红儿，今天感觉怎么样？”时，他永远是一付亏欠了她的表情。
因此这一天，她因为一碗粥爆发了，“我东海龙宫什么都有，我不稀罕！”
“对不起，是我委屈你了。”他没有料到她的爆发，“红儿，你相信我，等沉香把三妹救出来，我保证让你安全回到东海。”
“我干嘛要回到东海？我在这里ting好的，一个游魂，不用吃你的喝你的，还能替真君你看门，你何必赶我走？”
他看了她老半天，终是叹了口气，“好吧红儿，只要我还在真君神殿，这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但我不会让你只做游魂，我要让你变回过去的四公主。”他最后的语气，竟是很霸道。
就算他再霸道，敖红也比他更清楚，能变回去的只是rou身，自己的心，是变不回去了。因为这颗心，读懂过另一颗殚精竭虑的心，因为这颗心，疼惜过那一双忧伤的眼睛，因为这颗心，多么希望能抚平深夜的烛火下锁着万重心思的眉峰……
小玉讨好地走过来，“四姨母你别生气，等你好了，我让舅舅喂你吃。”她竟然放肆地抓着真君绣着夔龙的朝服，摇晃着他的手臂，“舅舅，你答不答应啊？”
“好，小玉开口的事，舅舅当然要答应。”他一如既往的宠爱眼神，小玉一如既往的大无畏地撒娇，敖红……泄气，于是密室里的气氛又欢乐起来。
越是想留住的欢乐，越是短暂，早知道留不住，何不当日放肆一回？真君，你能还我的命，却还不回我的心。敖红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到这碗热粥里。
龙后给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赶紧退了出去。“别哭了，红儿，有些事情，你应该学会放手。”龙后说。
……
“虽然你不说，但娘肯定，你失踪的那些日子是和司法天神杨戬在一起。”敖红被龙后的话惊得抬起头来。龙后ai.抚着女儿的红发，幽幽地叹了口气，“红儿，虽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杀了你，又救活你，但是，一个人居然选择对你这么做，他的心太大了，不是你能掌控的。”
“娘，我从来没想过……要掌控……”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彻底忘了他，做回你的东海公主。”
“娘，他那么做是有苦衷的，我……没有怨他。”敖红拉着母亲的手小声说。
龙后无声地摇摇头，女儿动了情，一念之执神不守舍，做母亲的怎能看不出来，但做母亲的阅历更让龙后看的明白，女儿这份执念只怕无法得到回报。龙后真心希望杨戬活着，因为那样女儿至少能高兴起来，高兴起来一切便有希望，父母之于儿女，也就期待这点小小的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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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主——”
今天的沙滩涌动着不寻常的讯息，时光还没有过午，哮天犬已经从远处奔回，同时伴随着这一声颤抖而嘶哑的吼叫。
强烈的预感让敖红的龙心刹那停止了跳动，“哮天犬”她迎面奔过去，“是不是有你主人的消息了？”
哮天犬扑倒在沙滩，哭得一张脸都脏兮兮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感觉到主人的气息了，我……真的感觉到了——”
“他在哪里，你快说！”
“我…我现在不知道，可是我…只要顺着气息寻找，就能…找到那个地方。”
“太好了！”敖红顾不得哮天犬一张猫抓一样的花脸，抱住他喜极而泣，“我们立刻去找他！”
敖红捻动口诀，海水中隐隐出现了一名虾兵，敖红道：“你去通报龙王，就说四公主身体已经养好，这就送哮天犬去华山三圣母那里。”
她又向补鱼网的老人跑过去，“老爷爷，您的吉言应验了，我哥哥就要回来了！”
老人被眼前满脸是笑神采飞扬的姑娘感染了，“真是太好了，吉人自有天相！”
敖红一shen手，手掌中已托了一个坛子，笑吟吟地说：“老爷爷，我要走了，这个坛子里是我家做的泡菜，留给您尝尝。”说完她转身跑回来，拉起哮天犬，“狗狗，我们还等什么！”
老人揭开坛子盖，天啊，哪里有什么泡菜，竟是一坛金子！他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一坛黄灿灿的金子！他吓得跌坐在地，“姑娘，姑娘……”
遥远的地方传来姑娘的声音：“老爷爷，去重新买条船吧，愿你出海有好收获！”
我一定是遇到天上的仙女了，老人目瞪口呆地捧着金子。
第十九章 海滨故人(3)
要论人世间最繁华的地方，数当今的帝都汴京。自周文王之子毕公高在此地筑城后，春秋时郑庄公取“开拓封疆”之意而命此地为“开封”。历时千年的变迁，开封已成为“八荒争凑，万国咸通”的大都市，同时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汴京”。
这座城市四季分明，光照充足，气候温和，黄河滚滚在外围流过，像母亲不竭的ru汁哺育着休养生息的儿女。
母亲的xiong怀，多么美好的比喻啊，一百年前的开封人是这么想的，而现在的汴京人，越来越觉得这条母亲河变得反复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也许就在睡梦中，这条河就咆哮起来，淹没了还没来得及收成的庄稼，冲毁了遮风避雨的房屋，最后一个梦还没做完，已成了水底的冤魂。幸好，汴京还有厚厚的城墙，城外人们的痛苦还暂时影响不到城里人的狂欢。
琳琅满目的店招一早就支楞出来了，豌豆馅儿、冰糖果子正在街上热卖，麻辣羊蹄正在哪家滚煮着，和着酒香，飘荡出半里地的欢腻。宜春院的姑娘们也早早开始打扮起来，洗去了宿醉，精神焕发地准备迎接下一个良宵。
这不，宜春院的头牌绮儿姑娘在二楼上一只手打着粉扑子，一只手一掀百叶帘，那只扑粉的手就停住了，那对眼珠子就动不了了。汴京城里居然有这样的男子！
他正从熙熙攘攘的人qun里走过，周围的男人、女人和他一比，原本再美貌的人，立刻显得粗陋起来，更没有哪一个人，有他这般气定神闲，优雅从容。他身上的白衣完全看不出是何处的织造，不仅尘埃莫近，还散发出冷幽华美的淡淡荧光。
绮儿呆了片刻，才回头对正在梳妆的姐姐妹妹叫嚷起来，于是莺莺燕燕都挤到了窗口，纤纤玉手挥着香帕子，娇滴滴叫了一串儿：“公子到楼上来坐呀！”“公子不要错过汴京最好的宜春院哦！”
可惜这位出众的公子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就径直走进了汴京最大的酒楼——同庆楼。他轻摇墨扇，移步上楼，不是别人，正是离开昆仑的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他决定先到汴京，只因这里天子脚下，是各种讯息汇集之所。不过他一旦进入这座城市，却真切地感到流金淌银的繁华之中，竟透着没落的气息。这种没落、腐化的气息，常常意味着改朝换代将要发生，眼前的繁华都市，或许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杨戬千年来对人间这样分分合合的政局轮回深有感知，无非，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店家，沏壶茶，要洞庭山的碧螺春。”杨戬挑了个窗口的位置坐下。
伙计看他贵气逼人，心中早已把他算作有钱的主，满脸堆笑地迎过来，“这位爷，茶即刻给您送上，您还要点什么？不是夸口，咱同庆楼无论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您想得着的，咱都有。”杨戬道：“不必，一壶茶就够了。”
伙计的笑容顿时有点僵，这位看着有钱的爷，到同庆楼只喝一壶茶？
“怎么，一壶茶的生意不做么？”杨戬微微抬眼。
“当然不是，一切全凭客官。”伙计讪讪地搭了抹布去了，刚才的热情打消了九成。杨戬不以为然，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都一副势利zui脸，何况凡人。
“嘡—嘡—嘡”刺耳的鸣锣声打退了一街的热闹，杨戬从窗口看去，行人纷纷避让到屋檐之下，只见八面铜锣开道：十六匹高头大马分两边排开，马上十六位健儿俱铁甲戎装，体格壮硕，腰配长刀。簇拥着一匹赤色汗血宝马走在路中央，嵌金丝的辔头，犀牛皮的鞍鞯，比两侧的马凸显出华贵的气势。马上端坐一人，身着一品蟒袍官服，黄面长须，目空无人，骄逸之情形诸于表。
正好伙计端了茶壶上来，杨戬便问他街上走的何人。不问还好，一问伙计差点一哆嗦没把茶壶摔掉，“客官肯定是外乡人吧，连本朝兵马大元帅张大人都不认识？这是张大人散朝回府了。”
“好个威风的元帅啊。”杨戬抿了口茶，暗暗冷笑。邻座有两个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个掏出一枚铜钱罩在眼睛上，从铜钱孔里往外看，另一个人笑他道：“你从钱眼里看啥呢？”
那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别的看不到啥，就看到张世充张大帅坐在钱眼里呢。”
杨戬忍不住莞尔，这两个人有趣，不着痕迹地讽刺外面这个官呢，看来，这位兵马大元帅不仅跋扈，还贪财。怪不得汴京有没落的气息，似这般人物把持朝堂，如何不没落呢。
杨戬在酒楼里喝了一天的茶，三教九流的人来了又走，议论纷纷的内容除了牢骚八卦，比较集中的是对黄河的忧虑，杨戬大概听的明白，这些年黄河决口频繁，损失惨重，皇帝不断下拨钱款修筑河堤，可收效微乎其微。
杨戬心中打了个问号，黄河河伯为何从没有将此事奏报过天庭？难道是自己忙于沉香的事疏于看奏札？他又细细回想一番，不可能，确实没有收到过河伯包括土地公的任何奏报。
还有一件事听得他很窝心，城外居然有个二郎庙，不少人去求庙里的二郎神保佑，可是那二郎神只知道收贡品贡银，弄得一些人家生怕保佑不成反招来灾祸，不敢不贡不敢少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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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心头火起，自己在天庭多次对玉帝王母阳奉yin违，甚至拆散了妹妹一家，就为了不肯祸及下界百姓，这是何人在凡间糟蹋他的名声？
天已傍晚，杨戬去了城外人们所说的二郎庙。
神庙建在半山腰，青石阶蜿蜒而上，绿树环合，黛瓦红墙。杨戬隐去身形，进庙察看。殿堂不大，萦绕着浓浓的香火气，看来一天来烧香的人不少。正中是二郎神的塑像，一双吊睛白虎眼配一张血盆大口，杨戬姑且还相信这是自己，因为塑像的额头长了第三只眼，这是凡人眼中二郎神的独有标志，想赖到别人身上也不可能了。
杨戬自嘲，这分明是吃人的灾星样啊。贡桌上摆得满满，不一而足，一个黄袍小道童正在收拾整理一天的贡品。
杨戬察看一番后，正在寻思是否变个香客问询，庙外忽而传来了脚步声。沐浴着斜斜照进的余晖，走进来一位布衣钗裙的年轻女子，杨戬一见之下，若不是突然想到自己隐身，差点就失口叫出来，嫦娥？
这女子相貌几乎和嫦娥一模一样，只是她素面不施粉黛，用一根木簪挽住头发，没有任何配饰。杨戬悄悄用神目细看，心中愈加吃惊，这的确只是个凡人，完全的rou身凡胎！她不是嫦娥，为什么与仙子长的如此相似？
女子燃了一炷香，走到蒲团前，跪下拜了三拜，道：“奴家诚意求见真君大人，愿能赐一面之缘。”
道童哂笑道：“这位姑娘还真执着啊，你都来了几十回了吧，二郎神是天上的神仙，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你要打动他，没有真金白银恐怕不成啊。”
女子微红了脸，“小哥莫要胡说，二郎真君岂能是贪财好色之人？”
道童笑道：“神仙也是人心，就能免俗？”
女子一脸不高兴，“我梦里的神仙姐姐告诉我，二郎真君是重情重义之人。”
“梦里？做梦的事你也当真。哈哈，上回那个老李，还说梦见过二郎神亲口告诉他生意发财呢，结果呢，赔得精光。”道童愈发觉得好笑，“我说你还是出点钱上贡吧，别想真的见到神仙，要能通神，除非是我师父。”
“你师父真能通神？”女子有些好奇。
“那当然。我师父游历去了，过几天就回来，等他做道场的时候，你来求他还管用些。”
“好。”女子点点头，转身出门。
“别忘了带银子……”小道童对着她背影喊。
女子沿路下山，突然前面有个白衣人挡住了去路，白衣人手执墨扇，抱拳施礼：“在下唐突姑娘，不知可否向姑娘打听个事？”
女子见他容颜俊秀，彬彬有礼，不像坏人，便道：“你有何言，且说。”
杨戬说：“请问姑娘，这山上的二郎庙是否灵验？”
女子微微一笑，“要我说真话呀，那庙里的神仙，是替钱办事的。”见她这一笑，杨戬竟是心神一荡，一样的眉眼，嫦娥仙子，却从未对自己笑过。
“这样的神仙，姑娘为何还想见他？”
女子犹豫了一会，奇怪，眼前这个男子竟无端让自己有亲切之感，一念至此，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是受人之托。我从小到大，每天都做同一个梦，梦里面有个看不清面目的神仙姐姐，她总是要我想办法见到二郎真君。说给别人听，别人都不信。唉，我到哪里去见到那天上的神仙，这里恰好有个他的庙，我就来碰碰运气罢了，谁知道，是个只认钱的。”女子说到后面，有点泄气。
“你可知那位神仙姐姐叫什么名字，她为何要见二郎神？”杨戬急忙问道。
女子摇头道：“我不知。”看杨戬面有失望之色，莞尔一笑，“这位公子倒是热心肠呀，别人的事，干嘛那么操心。你若要拜真君，带着银子上去就是。”说着，将手一指山上，也不再多言，擦身而去。
杨戬被她说的脸上一红，想要多问，又觉得无从再问，眼睁睁看她下山去了。
杨戬心中纳闷，悄悄隐身跟随，见那女子进了山下的一个村庄，钻进一间茅屋，扣了屋门，再也不出来了。
杨戬显了身形，将白衣隐去，变了一身农人的粗布褂子在身上，索性在村里四处看看。这是个ting大的村子，人家众多，田地广阔，可是好多田地看起来乏人打理，有的杂草都长了一垄。
刚走到村口，却见几个人在和一队官兵争执纠缠。士兵正试图拖走一个年轻男子，一对老夫妇，看样子是这个年轻男子的父母，正扯着官兵苦苦哀求，“官爷，求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唯一的儿子吧，我家里的田都荒了，再不种就要饿死人了。”
士兵一把推开老夫妇，冷笑道：“都不去修河堤，黄河要是决口，不要说你家的地荒了，只怕人都死了。”
老夫妇扑通跪倒，不住地磕头恳求，另一个士兵道:“少罗嗦，张大帅有令，抗命不从者杀无赦。”
“这位官爷，那要怎样才能放过他呢？”杨戬走上前。
官兵打量着杨戬，“小子，你想替人出头？我告诉你，我们是奉命办事，这个村子里每家都要出男丁去修河堤，他家想不去，除非有人顶这个缺。”
杨戬点点头道：“官爷，可怜他家中无劳力，我情愿替这位小哥去修堤，你看可行？”
官兵见杨戬身材高大，体形结实，挥了挥手，“好，就你，跟我们走。”
第二十章 海滨故人(4)
杨戬成了一名普通的筑河民夫。他穿着官府统一配发的蓝布衣ku，把ku脚挽到大腿上，足下一双草履，在沙石间、烂泥里来回奔忙。
他们要挑来巨石沉入水中，再将沙石混合调入糯米浆汁夯实，层层垒筑河堤。虽然这些重体力活杨戬运用法力可以轻巧地完成，但他没有，他宁愿以一个凡人的身体挥汗如雨，和这些民夫同吃同住，也包括和他们一起失去自由，因为，一旁手持刀枪或长鞭的士兵不会给这些民夫偷懒或者溜号的机会。
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在河堤的底部常见到被河水掏出的空洞，尽管水上部分土层厚实，但那是表面风光，水下的蚀洞不修补，很容易夸堤。
当他把这个问题跟一起干活的民夫提及时，有些人像看怪物一样看他，转身躲开，另一些人则善意地劝他少说话可以活的久一些。
午饭的时候气氛放松一点了，所谓午饭，只有一人两个黑乎乎的窝头和盐水白菜，简直不够支付体力的消耗。杨戬一边咬着窝头一边不经意地发牢骚：“皇上一年拨多少银子啊，怎么连点荤腥都见不着？”旁边的人拱拱他，shen.出三根手指头。
“三万两？这么多还不给rou吃？”杨戬表现出诧异。
“知足吧你，没饿死你就不错了，这三万两进了张大帅的腰包，还想有多少吐出来？”旁边的人小声说。
另一个人含着白菜嘟囔了一句：“我看这些官爷巴不得年年决堤才好，正好可以让皇上年年拨银子。”
杨戬听得直皱眉头，怨气这么大，黄河河伯知情不报，肯定脱不了干系。他恨不能立刻召来河伯问话，转念一想，自己在天庭中已是个死人，恐怕不合适再行使司法天神的权限了。不如静观其变。
再说敖红和哮天犬日夜兼程，一路追踪来到了汴京城外。敖红看着热火朝天的筑河景象和外围守备严密的士兵，不可置信地问哮天犬：“你的鼻子没有坏吧？你确定真君在这里面？”
哮天犬使劲皱皱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瓮声瓮气地说：“没错，是我主人的气息，他肯定在这里面。”
“怪了……”敖红一眼望过去不是民夫就是士兵，“真君在这里做什么呢？”
“四公主，我们怎么进去找啊？”哮天犬提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敖红思忖，是啊，他们这一男一女要是直接往里走，也太打眼了，守卫士兵肯定不让过去。这些凡人固然不经打，可真君如果真的混迹于此，肯定是不想暴露身份，自己要是硬闯，只怕坏了真君的事。
这时哮天犬眼睛一亮，“四公主，不如我去请求修河堤。”
敖红藏身树后，看哮天犬独自走到守卫的士兵跟前，一本正经地大声说：“本狗……本人自愿要求去修河堤，工钱少点没事，好说。”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来的疯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修堤？你去打听打听，谁敢要工钱？”
“呃……”哮天犬忙道：“军爷我说错了，不要工钱，分文不要，只要让我进去和他们一起挑石头就好。”
“哈哈哈哈”士兵狂笑着推了他一把，“就凭你，瘦的皮包骨，风一吹就得倒，我看你不是要去干活，是想去混两个不要钱的馍吃吧！快滚，免得爷手痒了拿鞭子抽你！”
哮天犬悻悻地退回来，敖红在树后已笑得几乎岔气了，哮天犬啊哮天犬，在真君手下，从来没被人这么小瞧过吧？哮天犬愤愤道：“公主还笑，这帮凡人，有眼不识泰山，惹的狗爷爷火起来，一人一骨杖，打得脑袋开花。”
敖红止了笑，问哮天犬，“你跟真君那么久，有没有学会变个小虫子啥的？”
哮天犬赧然，“我除了会变成狗，啥也不会变。你呢，四公主？”
敖红也赧然，“我除了会变龙，别的也不会变。”
哮天犬一摊手，“那不结了，如果我变成狗，八成会被炖了狗rou汤，如果你变成龙，九成吓晕所有人。”
敖红眼珠转了转，“为今之计，我们不能进去找真君，不如想办法让真君出来找我们。哮天犬，你可愿意委屈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
“嘻嘻，麻烦你先变回狗狗喽……”
人吃五谷杂粮，就难免吃喝拉撒，柴米油盐酱醋茶，何况浩浩荡荡几万的民夫。因此在他们简陋的宿营地外，衍生出一个简陋但热闹的小集市。
大部分是做loutian小本买卖的，卖菜的、卖草鞋的、卖针头线脑什么的，也有一两个酒铺，那是专门为军爷们准备的，稍微有些官阶的，比如百夫长们，下了工无聊的时候，聚在一起打发时间。这一日，小集市里出了新鲜的一幕。
一个素衣美貌的女子跪坐在毡布上，身边趴着一条黑狗，毡布上写着一行字：万里寻夫，求好心人相助。
女子泪眼盈盈，哀哀相告，自称夫君是蜀中灌江口人氏，名杨二郎，数年前为谋生计，远赴都城汴京。女子盼夫不归，离家寻找，一路打探消息，听闻夫君被抓为征夫修筑黄河河堤，特来相寻，望知情人传递消息一二。
听到这话的人虽同情这女子，却都不认识有叫杨二郎的。渐渐地，那条狗又吸引了人们的视线，那狗真是有灵性啊，女子又像是有意训练它，有时让它去买个果子，它就叼了钱去，叼了果子回来；有时还会竖起前爪，替女子捶背；有时女子顺手抛出个什么，狗狗一个腾跃就接住了……看到的人无不惊叹，于是，女子与狗开始成了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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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敖红对人间还是缺乏了解，她这么做，还没来得及吸引到杨戬的注意，却先引来了色胆包天想占便宜的男人。
一个百夫长带着两个士兵踱到她跟前，笑眯眯地说：“小娘子，你看修河的有几万人，猴年马月能恰好找到你相公啊，说不定啊，他早就死在哪里了。娘子年纪尚小，何苦蹉跎了青春，我有心爱慕娘子，不如跟我回去吧。”
敖红一看来者不善，连忙摇摇头闭口不理。百夫长笑道：“小娘子怕羞不成？”说着，竟shen手来摸敖红。
“嗷呜—”一声低吼，黑犬眦着尖牙一口咬住那只shen过来的手，目露凶光。百夫长怪叫一声，抽出手来已是深深一个血印，这下他火了，刷地抽出腰刀，“死狗，敢坏爷的好事！”一刀对黑犬劈下。
说来也怪，无论百夫长怎么连劈带砍，黑犬总能躲的开，它灵活地上下跳跃腾挪，百夫长却砍得气喘吁吁，也没挨到它半根毛。
围观的人多起来，本来那些士兵对百夫长调戏女子再加上平日里作威作福就不满，这下看他出丑，都觉得心中大爽。百夫长累得再也劈不动了，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
敖红喊道：“哮天犬，回来。”狗儿便乖乖地回到她身边，犹自愤怒地瞪着挑衅者。经过此事，哮天犬一下子成了八卦新闻的主角，“女子痴情寻夫，忠犬击退se狼”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在无聊的工地里传扬开来。
这故事终于传到了杨戬的耳朵里，灌江口杨二郎？美貌的女子和厉害的黑犬？女子居然把那只狗叫做“哮天犬”？那一定是和自己有关。他吹了口气，变了一个假杨戬继续留在工地。
这天的太阳有点毒，哮天犬去找水喝，敖红跪坐在毡布上，拭了拭额头的薄汗。她感到面前突然投下了一片yin影，毡布上拂起一角白袍，一个很久没有听到却会在梦里出现的温和的声音说：“你要找的，可是灌江口的杨戬？”
敖红的龙心这次真的停跳了，她紧张地不敢抬头，当希望突然降临，她生怕那是个肥皂泡。
穿白袍的人在她面前慢慢蹲下来，跪坐的敖红终于看到了这个人阳光下微卷的长发，深邃的眼眸，高ting的鼻梁，还有，荡漾在zui角的微微的笑意。
这不是梦，当敖红确定这不是梦，她却想哭，可是眼泪涌到眼眶里她却没让它们落下，她含着眼泪笑了，“真君……”
“红儿，你身体复原了，太好了！”杨戬高兴地打量着敖红，她虽然消瘦了些，可那是鲜活的生命，再不是一缕虚弱的魂魄了。
他向她shen.出手去，敖红再也顾不得矜持，嘤咛一声扑入他的怀中，不知是哭还是笑，“我就知道，真君不会骗我的……”她闭上眼睛，真君神殿的日夜终于又真实地回来了，就像此刻在他的怀抱中，如此踏实。
黑犬无声地猛扑过来，后腿立起，前腿搭上了杨戬的肩头，张着zuiba激动地直喘粗气，眼中已是水汪汪的，杨戬正抚慰敖红，见爱犬扑来，眼中更是惊喜，也把它搂在臂弯中，爱怜地抚摸它的头，哮天犬呜呜地回应着。敖红shen.出手指戳戳哮天犬，娇笑道：“傻狗儿，傻乐呢，还不变回人形。”
第二十一章 玉树琼枝(1)
杨戬把敖红和哮天犬安顿在客栈里，大家久别重逢，心中喜乐，互相问了些别后情形。得知杨戬被玉鼎真人所救在昆仑养伤之事，敖红恍然，怪不得哮天犬始终找不到主人的气息，原来真君被关在元始天尊的结界里。
杨戬也从两人的神态语气中深知他们这段日子的焦虑与煎熬，心中更是感动。三人说说笑笑，不觉入夜，竟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
说到日后的打算，气氛就有些不轻松了。哮天犬毫不迟疑地表示说,自己再不离开主人了。杨戬看了一眼敖红，敖红赶紧把眼睛看向别处，杨戬还是决然道：“红儿还是回东海去吧，看到你复原，我也安心了。只是杨戬目前还是天庭的罪人，身边难免是非纠葛，前路依然凶险莫测，不能再连累四公主了。”
敖红偏过头不语。杨戬沉默片刻，道：“天明我就送公主回去。”敖红突然埋下头呜呜地哭起来。
哮天犬叫道：“主人，你看你把她弄哭了。”
“我……”杨戬脸色也窘了，“红儿，你有什么话就说嘛，别哭。”
敖红抽抽搭搭地说：“你死了一次，我也死了一次，想不到再见面，你对我还是这般冠冕堂皇。”
“杨戬句句都是实情啊。”
敖红道：“句句实情，却也是句句官话。真君的性命、敖红的性命，当初俱肯轻舍，难道只是为了沉香一人？真君所图的大业，别人不知，敖红岂有不知？难道东海四公主这等无用，在真君眼里，是个只能明哲保身的累赘么？有我在身边，果真只能拖累你么？”
哮天犬虽然是一条狗，但绝对不是一条笨狗，他一看敖红把主人的话堵了回去，凭他和四公主相处日久，这公主的心思他比他主人还明白，于是赶紧cha言道：“主人，你要是让四公主回了东海，她一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不是因为主人你哪，人家四公主还惦记着沉香呢，主人，你就不想见三圣母一家？”
“这……我是打算要去华山看看三妹一家。”杨戬叹了口气。
“这不就找到共同点了吗？”哮天犬道：“主人，我们和四公主一道去华山，路上也有个伴啊。主人你别去做那个灰头土脸的民夫了，咱们去华山吧。”
杨戬正色道：“现在还不能走，黄河的事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敖红听了他这话，破涕为笑:“这么说，敖红暂时摆脱了被赶走的命运？”杨戬无奈地笑道：“红儿，我就拿你没办法，也罢，把你交到三妹手上，你们姐妹叙叙。”
正说着，听闻街上传来急速的马蹄人声，客栈楼下也传来一阵吵嚷声，杨戬使了个眼色，哮天犬会意地出去察看。过不久，哮天犬回来报说：“主人，客栈的人都在议论，说黄河刚才又决堤了，官军调集了人马，紧急装运沙包，出城去堵缺口了。”
什么？看来不能再等了。杨戬叫过敖红，“红儿，我现在不便出面，你立刻以你的名义拟一份奏章上报天庭，叙明汴京水患，请玉帝迅速查明真相，拘问黄河河伯。”
兵马大元帅张世充正在府衙的花厅里急得团团转，不停地shen头向外望，终于等到小丫鬟来禀报说，傲因公子来了。张世充连声道：“快请快请。”
门外进来一人，身着青丝袍，头戴白玉冠，外罩石青貂鼠皮披风，眸如点漆，飘逸出尘，朗声笑道：“大帅久候了。”
张世充也顾不得客套，屏退左右，迅速关上屋门，焦躁地说：“张某按仙公子指点与河伯修好，河伯为何不讲信用，今日突然决堤？皇上才拨下银两大举修堤，正值张某立功之时，如今出现溃堤，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叫张某如何应对？只怕若是深究，对大家都……”
傲因摆了摆手，“大帅稍安勿躁。河伯与大帅素有默契，大帅能有今日之官运亨通，富可敌国，河伯功不可没。我刚去见过河伯，今日决堤面并不大，损失均在可控范围，大帅试想，若是河伯诚心为难你，汴京城就是城墙再高，难道挡得住黄河之水天上来？”
张世充愕然，“如此说来，此次只是示威？难道是张某什么地方没有满足河伯？”
傲因在红木扶手椅上坐下来，笑道：“大帅果然机警。我这次来，是特意替河伯牵个线，说起来，河伯……动了凡心。”
“此话怎讲？”
傲因道：“河伯久居河底寂.寞难耐，你汴京城中美女如云，叫他如何不眼馋呢？”
“可是，河伯是仙，这些女子都是凡人哪，到了河里，那不是死路一条么，还怎么伺^候河伯？”张世充皱了眉头。
“这不必大帅操心，河伯可用法力暂时替凡人避水，只要伺^候得河伯高兴，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不过要是不称河伯的意，那就没办法了。”傲因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枚熠熠生辉的夜明珠，交到张世充手里，笑道：“这是河伯托我送给大帅的，有劳了。”
张世充转动着手中的夜明珠，啧啧称奇，看向傲因道：“张某自当鼎力促成此事，还望仙公子指点。”
傲因淡然微笑，“大帅不必烦恼，明日上朝，自有分晓。”
次日上朝，金銮殿上皇帝问起决堤之事，张世充上奏说经过官兵民夫连夜紧急封堵，如今决口之处已经堵上了。皇帝愁眉不展，决了又堵，堵了又决，长此以往国家都掏空了，问众卿家如何彻底根治水患。
各路大臣无人敢接话，张世充开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如设祭坛祷告上天，以求良策。”
皇帝应允，早朝一散便来到大殿之外，铺设祭坛，亲自带文武百官焚香祷告。怪事发生了，皇帝刚刚燃毕三炷香，天空中便有一黄绢飘飘荡荡而下，这黄绢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皇帝眼前，皇帝shen手接住。百官一看有此奇异，连忙跪拜。皇帝展开黄绢细看，脸色忽明忽暗。
张世充上前道：“陛下圣明，是否上天已有明示？”
皇帝犹疑着说:“这黄绢上说：只要肯替河伯娶新妇，就能根治黄河水患。”
百官不禁议论纷纷，礼部侍郎奏道：“如果能让河伯满意，我朝贡一名女子并非难事，水患平息，京都乃安。”但立即有大学士奏道：“皇上如果强征良家女子，只怕失了民心啊。”张世充缓缓道：“请陛下三思，家国为大，匹夫事小，万勿因小失大。”
皇帝手持黄绢，思虑再三，采纳了一位大臣的折中意见，先找一位jiyuan的姑娘送与河伯试试。
宜春院的头牌绮儿姑娘被不幸挑中了，她哭的梨花带雨又有何用，被强行换上了结婚喜袍，由一队官兵押到了黄河边。任她凄惨号叫，众人划了一条船，到了河中，竟将她抛下河去。可怜的绮儿姑娘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几个大浪卷走，无影无踪。
不过两个时辰，黄河岸边浮起了绮儿肿胀的尸体，身上的喜袍已经被撕烂，尸体上有一行字：汝等以娼妓冒充新妇，河伯震怒，三日之内如不送绝色黄花女子一名，必水淹汴京。等候的士兵飞报入朝，满朝皆惊。
杨戬和敖红哮天犬走出客栈的时候，汴京城里已经到处贴出了皇帝的榜文，征选民女嫁与河伯。
敖红跺脚骂道：“这个河伯太不要脸了！”路过的一位大婶见了敖红，悄悄拉住她说：“姑娘年轻貌美，赶紧想办法避一避吧。”
敖红道：“是祸躲不过，能想什么办法？”大婶说：“二郎庙的崇真道人回来了，正设道场呢，听说崇真道人能让二郎神显圣发放灵符，只要有了那道灵符，官府就绝对不会征选你了。”
敖红把这番话告诉杨戬，打趣道：“真君，这么多无辜的女子等着你的灵符呢。”杨戬面色铁青，冷笑道：“我们去二郎庙。”
第二十二章 玉树琼枝(2)
二郎庙人头攒动，像赶集一样热闹，大部分是为人父母者，来替女儿求一道灵符。黄袍小道童忙着登记、收钱，不亦乐乎。有心急的父母问：“崇真道人什么时候才能让二郎神显圣哪？”小道童道：“我师父正在闭关通神，不能被打扰，莫要心焦，酉时冲兔乃大吉之时，自然看到神仙显灵。”
“小哥，这是奴家的一点积蓄，希望今日能面见二郎真君。”一位女子挤过人qun，来到小道童身边。
小道童一抬头，见是她，掂了掂银子，便笑了，“又是你啊，你果然诚心呢，放心，灵符少不了你的。”
“不，奴家不求灵符，只求见真君一面。”
小道童略微有点吃惊，还是说：“念你来了几十回的份上，这次一定让你如愿，我帮你安排在最前面。”
哮天犬在人qun里看到这热闹的场景，怒得咬牙切齿，“主人，狗道人敢冒你的名头，我去把他打成rou酱！”杨戬拦住他道：“不急，捉贼要赃，等他好戏开锣。”
在一众百姓焦急的等待中，酉时终于快要到了。只见二郎庙周围慢慢凝聚起一团白色的雾气，令薄暮中的神庙显得虚无缥缈，宛如仙境。人qun噤如寒蝉，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雾气里隐隐有金色的光华闪烁，随着小道童一声喊：“酉时冲兔，大吉大利！”金光猛烈一闪，显现出一名金甲天神，悬坐在屋顶之上，周围金光萦绕，天神额间一道竖目分外醒目。
啊，快看，二郎神显圣啦！人qun一阵哗然。小道童上前一躬身，“恭请真君大人赏赐灵符！”这时，一名女子轻移莲步，走上前来跪倒：“奴家不求灵符，只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真君大人能够答应。”
金光中的“二郎神”一看跪在眼前的姑娘明眸皓齿，清丽逼人，竟从屋顶飘然而下，眼神微一示意道童，道童道：“真君请姑娘有话直言。”
女子神情有些羞涩，但还是抬起头来大声说:“奴家恳请能握一下真君的手。”此言一出，众皆惊异。
阶前的女子我见犹怜，因为期待和激动更添了楚楚动人的神韵。那“二郎神”微闭了眼，这样送上门的艳福啊！道童道：“真君请姑娘上前。”
女子shen.出那白如凝霜的皓腕，现场的眼睛都看直了，直看那纤纤玉手握住了金光中的另一只手——他们心目中天神的手。就在短短的一瞬，女子突然抽回了手，脸如寒冰，大声道：“你不是二郎神！你这个骗子!”
人qun不由讶异一声，那自称二郎神的正闭目感受，决没料到此番变故，金光陡然一敛，眼一睁，怒喝道：“你敢胡言乱语，扰乱道场！”
女子冷冷地道：“我已试出你绝非二郎神，我早就觉得，二郎神不会这样贪财！”女子回身看向人qun，“各位乡亲，大家不要相信这个骗子！”
人qun顿时议论纷纷，那“二郎神”一翻手掌，怒道：“臭丫头，你找死！”一股强劲的掌风，劈面向女子袭来。女子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托到空中，“二郎神”劈下的一掌落了空。只见一朵祥云飞来，裹住了女子，竟向山下飘去。
此时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龙吟，一条红色的蛟龙破空而出，盘旋一周，飞临二郎庙之上，龙口一张，一股赤焰向“二郎神”喷吐而出。“二郎神”惊惶地怪叫一声，腾身想躲这团火焰，却险险没有躲过，那火焰已烧着了他的冠冕，他也顾不得体面，一边扑打火焰，一边歪歪斜斜掠过树梢，向山的另一边逃去。
人qun哄叫起来，快看哪！天上的神龙现身了！听说真正的二郎神伏虎降龙法力无边，这个肯定是个假货，你看，神龙一喷火，他就逃跑了……小道童一看这情景，心知师父这回栽了，正想悄悄逃走，人qun哪肯饶他，一拥而上，老拳相向，小道童慌得忙喊：“别打别打，我有登记，我给大家退钱……”
红龙也不追赶那假二郎神，一口烈火喷向二郎神庙，神庙燃烧起来，熊熊烈火之中，屋倒墙塌，那泥塑的金身荜拨爆裂，转眼化为灰烬。
红龙又一张口，空中幻出一行大字：“我命由我不由天，何需跪拜求神仙。”红龙最后长啸一声，钻入云层不见。众人拿回各自的钱财，望着空中的字迹，注目良久，无不感慨沉思。
再说那崇真道人所扮的假二郎神逃到山的另一面，看红龙没有追来，松了口气，正想落下身形。只见前面突然现出一瘦削的男子，蓬乱的头发，黑色披风，黑筒长靴，鼻尖高翘，双目细长，肩上扛着一根白色的大骨头，嘿嘿笑道：“臭道士，往哪里逃？”
“你……你是谁？”崇真道人惊惶地问道。
“我？”男子放声大笑，“你不是说你是二郎神吗？怎么连他的爱犬，大名鼎鼎的哮天犬都不认识？”
崇真道人吓得跪倒在地：“神犬爷爷饶命啊，小道只是混口饭吃，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
哮天犬冷哼一声，“太迟了，像你这等招摇撞骗之徒，撞到你狗爷爷手里，先到阎王那里报道吧。”骨杖一挥，那道人连喊都未及喊，已横尸荒野。
那朵祥云像通人性一般，裹住那女子，飘落到山下树林之中，缓缓将女子放在地上。祥云散去，女子站起身来，却见面前站着一人，白衣俊颜，不正是自己那日下山遇着的吗？
“怎么是你？”
白衣人却不像那天那么和善了，面色冷冷地说：“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为什么握手之间，你就知道他不是二郎神？”
“你是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女子也冷冷地反问。
“因为你没有选择。”白衣人眼神yin冷如刀。
“这是我的秘密，我偏不愿告诉你。”女子并没有被吓住，一tingxiong脯，昂首向前走去。
可惜她还没走出半步，白衣人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腕。女子痛得哎哟一声，正要发作，忽然，她和白衣人都怔住了，因为他们两手相握之处，竟散发出莹润如玉的微光。女子呆呆地注视这淡淡华光，激动地珠泪扑簌，“你……你才是真正的二郎真君，我终于找到你了。”
杨戬难以描述内心的震惊，为什么，自己握住这女子的手时，不仅有这样奇怪的光晕，更让自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心痛的感觉，又像伤心，又像失望，又像懊悔，他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你到底是谁？”
“我叫琼枝。”
“你梦中的神仙姐姐可曾告诉过你，你到底和杨戬有何渊源？”
“我不知道，神仙姐姐只会在我梦里面出现，她告诉我，世上只有二爷手心的温度，才会让我产生这样的光晕。”
“那个神仙姐姐，让你叫我……二爷？”杨戬更加迷惑不解。
琼枝点点头，“是啊，她说如果见到你，要我追随你，叫你二爷。她说过去你的兄弟们都这样叫你。”
杨戬放开琼枝的手，追问道：“你那神仙姐姐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像月宫仙子嫦娥？不，不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琼枝害羞地红了脸，“真的吗？我像嫦娥？姐姐她……没有提过呢。”说着，双手合到腰间福了一福，盈盈下拜，“二爷，收下小女子吧，琼枝情愿追随二爷，为奴为婢，都无所谓。”
“先不要说这些。”杨戬压下困惑，扶起琼枝，平和地说：“你且跟我回客栈再作商议。”
敖红和哮天犬已经先回了客栈，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惩治假二郎神的场景，都夸自己任务完成地比对方更精彩，敖红道:“我太威风了，你没看到，真君让我写的那行字，多豪气啊！”哮天犬却说：“我那才叫神武呢，可惜主人没看到，我骨杖还没用呢，那臭道士就吓软了。”
看到杨戬带着琼枝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主人，嫦娥仙子？”
“真君，嫦娥姐姐？“
琼枝看看杨戬，又看看两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是嫦娥，我叫琼枝。”
杨戬分别介绍了敖红和哮天犬，随即招呼哮天犬道：“你去给琼枝姑娘订一间上好的客房，帮她叫上饭菜，也该饿了。”又对琼枝说：“你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待哮天犬和琼枝离开，杨戬拉过敖红，沉声道：“我有事和你商量。”
第二十三章 玉树琼枝(3)
“你疯了？你要进入她的梦境？”敖红大吃一惊。刚才杨戬跟她说了发生在琼枝身上的怪事，并决意进入琼枝梦境一探，还请自己为他护法。
“红儿，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琼枝的部分记忆肯定是被封住了。”杨戬道。
“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强行进入凡人的梦境，是会损耗你的真元的，而且你彼时魂魄出窍，稍不注意就会走火入魔。”敖红表示反对。
但杨戬语气很坚决，“琼枝酷似嫦娥，其中必有蹊跷，我必须这么做。”
“你为了嫦娥，就什么都豁得出？”敖红此言一出，杨戬默然无语，也许她说得对吧，只要是跟嫦娥有关的事，自己仍是无法淡然。
敖红看他怔忡不语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决定的事，任谁也劝不动。我们去吧，你小心点。”
两人来到琼枝的房间，琼枝迎上来施礼：“多谢二爷照顾。”杨戬随口道：“客栈条件有限，还习惯吧？”琼枝笑道：“二爷哪里话，琼枝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在她不经意间，杨戬额前神目金光一闪，琼枝顿时像中了迷香，身子一软倒下。敖红将她抱住放到chuang上，她早已昏睡过去。
杨戬朝敖红点点头：“我们开始。”
这是一片广袤的湖泊，正摇曳着满目的荷花。湖上的长堤，堤上的曲桥，湖岸的杨柳，湖外的远山，却都像水墨画上的一样，淡写轻描，若有若无。
杨戬提醒自己，梦是可以修饰的，琼枝的梦境，自是经过她思想和情绪的修饰。经过琼枝修饰的这片湖泊，皆有着西湖的潋滟、太湖的浩渺、洞庭湖的烟岚，世上找不出一个地方，可以真实地与之对应。
除了水，还是一望无际的水。没有城市没有乡村没有一个人。杨戬想，如此孤独的梦境，映衬出做梦人的内心一定非常寂.寞。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唯有安静地等待，不干扰梦的主人。
湖面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湖水从中间凹陷下去，从凹陷深处，缓缓地升起一名身着晶莹雪色长裙的女子，高高的发髻，璀璨的珠花，耀眼的明珰，简直就是嫦娥在广寒宫外长袖善舞时的模样。她凌波而立，微微扬起zui角，“二郎真君，你终于来了。”
“你预料我会来。”杨戬点点头，“你就是琼枝的神仙姐姐？你对她隐藏了面容，想必另有深意。杨戬今日特来求解。”
女子道：“其实我和琼枝本应该是一个人，她是我的rou身，我是她的仙魄。过去的梦里我隐藏面容，是不想惊吓了作为凡人的rou身。”
“那为何仙魄与rou身不能合体？”杨戬问。
女子微微叹息，“真君，说来话长。你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话？”
“若能得嫦娥真心，情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杨戬面上一红，他当年的确恋慕嫦娥仙子，拾得嫦娥的耳环后，常常睹物思人。三妹发现后，他被三妹所激，便说出上面这句话来。他没料到三妹会去将此话去问嫦娥，情急之下一路追到广寒宫，恰好听到嫦娥对三妹说：“嫦娥心中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了他心上，郁怒之中，他……
女子已经替他说了出来：“真君望月千年，一旦情意被挫，竟失手打碎了玉树。”
“是，这是杨戬的过失。杨戬当日在凌霄宝殿已亲口承认。”最难受的事，又一次亲口说出来，杨戬的语气里竟带了深深的自嘲。
“唉……”女子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可还记得玉碎之后，怎样了？”
杨戬黯然道：“我见玉树坠向凡间，急忙飞身追赶，可是，当我追上想抓住它时，片片碎玉却在我的手掌里化作了水，滴落在下界的湖水之中，再无踪影。”杨戬忽然心念一动，湖水？这梦境里，不正有一片湖水？他惊道：“你，你是……”
“不错，我正是被你打碎的玉树。”女子道。
“不，这不可能，玉树……只是一棵树。”杨戬不敢置信。
“玉树原本只是月宫里一棵树。但那玉树是盘古睫毛所化，素有灵根，在广寒宫中更积聚了万年的灵性。真君千年望月，玉树被一缕情思千年浸润，你打碎它之后，它沾染了你手心的温度，落到了下界。真君想不到吧，你的一缕情思和体温竟使玉树化为人形。”女子娓娓道来，“她既是你情思所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你心中的念想，因此她的模样，就是你心目中嫦娥的模样。”
杨戬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一时的鲁莽，竟在下界生出一段缘分。转而一想，他又高兴起来，玉树本有灵根，如果借此机缘，能修成仙体，岂不是弥补了自己过失？
玉树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舒长袖，幽幽一叹，“可惜我虽化为人形，仙魄与rou身却无法合一。无奈之下，我为rou身取名琼枝，封锁了她对玉树的记忆。她是个凡人，却是情思所造，因此她没有童年，没有父母，为了能让她在凡间生活，我编造了她对人间虚假的记忆。我只能存在于她的梦境之中，一旦她醒来，我就无法再影响她。是我在梦中指引她，让她去寻找我们的创造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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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动容道：“当初既是我的过失，如今理应由我全力承担，只要能让你修成仙体，杨戬万死不会推辞。琼枝就在客栈，我这就带仙子离开梦境，用法力助你们合体。”
玉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君还是那样自信。但是世上总有些事情，不是靠法力能办到的。我知道真君三界之内难有对手，但这件事，即使是如来佛祖也无能为力。”
杨戬很吃了一惊，“还请玉树仙子明示，要怎样才能让仙魄归位？”
玉树正色道：“唯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仙魄与rou身合体。”
真正的爱？杨戬心中忽然充满了挫败感，难道自己望月千年，都不是真正的爱？是了，玉树一口一句情思所化，难道说旁观者清，情思与爱并不是一回事？嫦娥说她心中再装不下任何人，他明白她的所指，也许，只有当年嫦娥与后羿的感情，才是玉树所说的真爱。
想到这儿，杨戬惨然一笑，“玉树仙子在月宫万年，对嫦娥仙子的了解更甚于我。你自是明了，真正的爱，嫦娥仙子给了何人。杨戬早已绝了此念。”
玉树默然半晌，也笑了笑:“造化弄人，谁都无法预言。真君现在在琼枝的梦里，她能听见看见这里的一切，过去我封住的记忆，过了今夜她都知晓。她醒过来之后，还望真君收留她。她因你的情思而生，对你自当忠心无二。”
杨戬道：“琼枝是仙子的rou身，就是仙子不说，杨戬也自当竭力护其周全。仙子莫要灰心，我相信，总还有其他办法能让仙魄归位。”
“真爱难得，玉树从未强求。更何况，能有rou身在凡间一世，玉树已经很满足了。真君，梦中不可久留，损耗真元太多，快回去吧。”美人如玉，淡淡微笑。
“仙子保重。”杨戬集中意念，正欲抽离梦境。玉树又叫道：“真君等等，尚有一言。琼枝虽是我的rou身，但我只能在梦境中主宰她的思想，她醒来以后，作为一个凡人，仍有她自己的意念，这意念究竟会怎样，我也无法预料和控制。”
“我明白。”
敖红一直紧张地关注着杨戬的情况，见他额间金芒不再闪动，眼睫轻颤，知他元神已归，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杨戬一睁开眼睛，立刻对上敖红充满关切的大眼睛，一霎间差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等他完全回过神来，只感到浑身极度的疲倦。
敖红看在眼里，二话不说，一抬手掌抵住了杨戬的xiong口，一股特别的源源不绝的真气流入杨戬体内，杨戬惊道：“红儿，你做什么？”
敖红沉声道：“不要说话。你为入她的梦，竭力集中意念，已损耗真元，我现在用龙元替你导入真气，可助你恢复。你现在若打断我，倒冲之气反而伤我。”
杨戬本意只让她护法，却想不到她竟为他自损龙元，心中气恼，可又能如何？眼睁睁看着她一张俏脸从红润到越来越苍白，杨戬心中益发难过，这个傻丫头，明知道自己因为嫦娥才进入琼枝的梦，却还是这样！
杨戬不是呆木头，敖红的心思岂有不觉，可是，qingai二字，他却不愿触碰。杨戬啊杨戬，他暗骂自己，玉树因你的妄念仙魄难归，你再不要和任何人纠缠不清了！
龙元是龙族修炼千年的精元，敖红倾尽全力，毫无保留，清纯的真气游-走在杨戬的周身，很快消弭了刚才的倦意。他损耗的真元已恢复大半，他暗暗调动体内自身的真气，坚决而极其缓慢地逆推向敖红的掌心，终于，在这股逐渐强大的力量面前，敖红的真气渐渐停止了输入，安静下来，重新回流到体内。
敖红轻哼一声，手掌一松，摇摇欲倒。杨戬抱住了她，敖红虚弱地笑道:“干嘛不肯再多要一些，我撑得住。”
杨戬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仍然熟睡中的琼枝，抱起敖红离开了琼枝的屋子，不由分说把她放到被子里，完全不理敖红眼神的抗议，“别逞强了，只管好好睡一觉罢。”
第二十四章 河伯娶妇(1)
天庭之中，八公主文华拿着敖红的奏章陷入了沉思。自从王母下凡，玉帝身边空虚，除了心思缜密的小女儿，这位三界之主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可以完全信赖的人。所以难怪这份奏章会到了八公主手上。
敖红？东海的小红龙，怎么会关心起黄河来？文华与这位龙宫公主素未谋面，但听说她与三圣母杨婵关系不错，沉香救母一事中，都传这位公主被二郎表哥所杀，后来又离奇复活。文华再读了一遍奏章，语气沉稳，脉络清晰，言辞恳切，有理有据，看不出什么破绽。
文华决定去一趟真君神殿。神殿的主人虽已好久不在，但殿内有司法天神任上大量重要的卷宗，因此在文华的建议下，玉帝派文华带人进行了整理并由天兵看守。
今日见八公主前来，一个天兵恭敬地迎她入殿。文华见殿内外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殿内的家具，什么东西原来该在哪个位置，半寸都不差，连每一盏长枝吊灯都擦拭得明晃晃的。她满意地夸奖天兵，“我这段时间事务繁多，来查看的少了，你们还是恪尽职守，做得不错。”
天兵不好意思地躬身道：“公主谬赞了。公主吩咐的事，小的们哪敢怠慢。再说，就算公主您不来，嫦娥仙子还经常查呢，小的们半点懒都不敢偷。”
“嫦娥？她说什么？”文华奇道。
“嫦娥仙子每次来都看得很仔细，简直……每条缝里都不能落一粒灰尘，还有那些卷宗，即使长期无人查看的，也都要小的们擦得干净如新。”
“哦？你们就这么听她的？”
天兵搔搔脑袋，颇有几分委屈地说：“哪敢不听啊，她说司法天神大人一向有洁癖，要是他回来看到屋子收拾得不干净，小的们脑袋就得搬家了。”
嫦娥这是唱的哪一出，文华暗暗纳闷，这位广寒仙子一向对表哥冷淡寡情，却在这屋子上比自己花的心思还多。“你把东海上过的奏章都给我找出来。”文华命令天兵。
果然这些陈年奏章都擦得洁净无尘，文华一一浏览，都是关于东海水族以及辖区渔民的是是非非，敖红虽然也写过关于东海水军的组建、训练等有关问题，但都没有一份是涉及东海利益之外的，更不要说八竿子打不着的汴京了。这说明什么呢？东海龙宫的人，并不关心天下大事。那么谁会如此敏感而热心，又能假敖红之手呢？
文华正在盘算，一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随风飘送过来，她脸色一变，表哥这里从来端严肃穆，极少侍弄花草，“哪来的味道？”她喝问天兵。
天兵被她一吓，连忙跪下禀道：“公主息怒。是在殿后的小院里，是……是嫦娥仙子从广寒宫桂树移来的枝条繁生的。”
文华移步到殿后，那个小院子原本只有几张石凳，一片空地，杨戬住在神殿的时候，有时会在院子里闲坐，也偶尔会在这里练练枪。现在，这个小院子的空地里栽上了好几棵桂树，枝条伸展，彼此攀援，在绿叶层层的衬托下，黄色的小花星星点点缀满枝头，不仅煞是好看，更散发出醉人甜香。
“不管真君愿意不愿意，这里倒被嫦娥仙子改造成花园了。”文华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天兵道：“公主所言极是，但依小的们看，嫦娥仙子也是好意，她说：树长着，花开着，这神殿中就没断了生机。”
“她是这么说的？”文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天兵，“那，这些桂花开落了，你们又怎么处理，给嫦娥送去酿蜜了？”
“没有。”天兵回答说：“小的们全按嫦娥仙子的意思，把落花收集起来，依旧埋到桂树下了。”
“她没说为什么这么做吗？”文华问。
天兵想了半天，“好像……好像嫦娥仙子说过一句，是……啊……小的想起来了，就是这一句：落英岂肯负衷情，愿作泥香更护花。”
落英岂肯负衷情
愿作泥香更护花
文华的心头不由一颤，嫦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像有好多个面，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东海龙王敖广听见玉帝宣他到瑶池，不敢怠慢。进得殿来，见只有玉帝和八公主两人。龙王不敢抬头，诚惶诚恐道：“老龙见过陛下、八公主。”
玉帝慢条斯理地开口：“敖广，近来东海可好啊？”
敖广忙应道：“托陛下的福，风调雨顺，百事祥和。”
“嗯，那就好。”玉帝颔首，“家里人怎么样？”
此问显然超出敖广预期，他飞快地在脑子里盘点一遍妻子儿女，没出什么乱子啊，“回陛下，他们都安分守己。”
八公主瞄了他一眼，“老龙王，陛下面前你可不能打诳语，要是他们中有人根本不在东海，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这……这个……老龙不敢。”敖红不在东海，但陛下怎么会知道，不过她又没有被禁足，有离开东海的自由啊，难道这丫头在外面闯了祸？龙王用手摸摸额头，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小女敖红确实有事外出。”
“她去哪儿了？”玉帝问。
龙王寻思今日之事只怕八九不离十应在敖红身上，可是玉帝的神情又并不似责怪于她，还是如实说吧，“回禀陛下，小女被前司法天神所害，幸而身体得以保全，承蒙上天垂怜，哮天犬帮助我儿还魂，回到东海休养。前段时间，小女身体自觉复原，为感念救命之恩，送哮天犬去华山找三圣母了，尚未回来。”
文华和玉帝对视了一眼，华山，文华暗想，她若真是去华山，驾云一个时辰就到了，怎么会取道汴京？而且她和哮天犬在一起，这只狗的个性，除了追随主人，对别的事全无兴趣。他们两个改道汴京，莫非和表哥有什么关系？玉帝正要开口，文华却先使了个眼色，“陛下，既知道东海太平，也就安心了，不如让龙王先下去吧。”
玉帝对敖广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敖广一离开，玉帝忍不住责怪文华道：“你为何阻止朕提奏章之事？”
文华笑道：“父王还看不出么，那龙王是个被女儿蒙在鼓里的。”说笑了一句，她旋即收了调侃，正色道：“父王，敖红奏章所涉黄河一事，事关下界都城，关系重大，如果所奏属实，黄河河伯将是天庭援引新天条处理的第一人。儿臣以为，这件事关系着新天条的威信，务必证据确凿，方能杀一儆百。目前仅凭一本奏章，还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玉帝点头同意，“那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处理？”
文华早有打算，“儿臣正有意请命，亲自到汴京查看。还望父王赐一道御旨给儿臣，一旦查实，即可抓捕河伯上天受审。”
玉帝考虑了一会，“如此也好。但你一人前去，朕不太放心，让三太子哪吒陪你一起去。”三界之主的面色冷硬下来，补了一句，“河伯若敢抗旨，朕许你代行司法天神职权，就地处罚。”
“是，儿臣遵旨。”
文华正快步朝南天门而去，准备与哪吒会合，背后有个声音喊她：“八公主行色匆匆，是要下界去吗？”文华回头见是嫦娥，停下脚步，语气淡然地回应道：“仙子别来无恙，我能说无可奉告吗？”
嫦娥却不以为杵，看看文华，反倒有些欣喜，“不告亦无妨，我从公主脸上，又看到了希望。”
“希望？果然有吗？”文华眯起眼睛，拖长了声音说：“我怎么只看到，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仙子改学种树了。”
总有哪个词触动了她，文华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爬上了嫦娥清冷的面容，嫦娥轻叹道：“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公主一路小心，嫦娥不送了。”
第二十五章 河伯娶妇(2)
今天该是送新娘给河伯的日子了，据传皇上已征选了十名貌美如花身世清白的少女，秘密安置在某处，只等今日在黄河边举行隆重的祭神大典后，让河伯随意挑选。
满城的人都起得特别早，走路的，骑马的，乘车的，都向黄河边涌去，谁也不想错过这旷古未有的奇事。
杨戬倒显得悠闲起来，清晨到客栈外面散了会步，听了听人们争相出城的议论。
他今日一身黑色棉质合体长衫外罩同色绉纱，腰系暗云纹腰带，内衬灰色中衣，这一身装扮，浑不似平日白衣胜雪飘然如仙的感觉，倒显得沉静又带几分萧索。他算算时间琼枝也该醒了，便慢慢踱回客栈。
正在擦桌子的堂倌见他进门，热情地招呼道：“哟，爷回来啦，刚才老板正说您呢，爷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杨戬一头雾水。
堂倌的口气里毫不掩饰着羡慕，“爷家的女眷嫌小店的早餐太粗陋，一大早亲自下厨，乖乖，手艺那个巧，我们家老厨子都佩服得不得了。”
敖红自己是了解的，娇公主一个，难道是琼枝？那么说她早就醒了。杨戬悄悄上楼，在走廊里就听见了琼枝和哮天犬的声音，只见房门半开着，琼枝正往桌子上摆了满满的碗碟，碗碟里盛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哮天犬爬在桌沿上，嗅嗅这个，又嗅嗅那个，涎着脸问琼枝，“这个有股特别的清香味，没吃过，叫啥？”
琼枝道：“马蹄su。”哮天犬又问：“这个淡黄的呢，我也没吃过。”琼枝道：“绿豆黄。”哮天犬嗅到一碟包子那里定住了，贪.婪地猛吸一口气，眼睛跟鼻子皱一块了，“这包子是rou馅的吧？可是这rou咋就那么香呢？”
琼枝笑起来，“这馅是特别讲究哩，要取那三肥七瘦的猪rou，绞成rou蓉，加入姜末，再分几遍加入酱油、骨头汤，每加一遍，都要均搅上劲，再把那经过鸡油炸透了的笋丁切成碎末拌入，最后加入葱花和香油，才算成馅。”
哮天犬听着听着，头已经埋到包子上，就差舔一口了，琼枝用手指头点了点他脑门，笑道：“馋狗儿，等二爷回来再吃。”哮天犬扭过头来讨好地看着琼枝，“琼枝姑娘，都说你长得像嫦娥，我看，要是嫦娥像你就好了，又和善，又手巧，又对主人好……”
哮天犬没说完，他看到琼枝目光飘到了门口，自己也一回头，发现主人走进来了。自从那一梦中知道了琼枝的来历，杨戬面对醒来后的琼枝，不知她记起了多少，心中无底，竟有些不自然，只好说：“一顿早饭弄那么丰盛，太辛苦了。”
琼枝倒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说：“二爷今日要办重要的事，琼枝帮不上什么忙，做点好吃的还是可以的，既然琼枝决意追随二爷，人尽其用嘛，二爷就不必客气了，坐下吃吧。”
杨戬看她神色如常，便试探着问，“昨夜休息的还好吗？”琼枝瞥了他一眼后，垂下眼帘，略带羞怯地抿zui笑道：“好呀，还做了一个好梦呢。所以今天很早就醒了，精神也特别好，就起来做早餐喽。”
“什么好梦啊？”哮天犬chazui道：“你要是天天做好梦，那我天天都有rou包子吃。”
杨戬不语，只顺着哮天犬的话用眼光探询地看着琼枝。她究竟记得多少呢？琼枝揉着辫梢，想了想，咯咯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梦到二爷发誓说：不论怎么样都不会丢下琼枝啦。二爷，是不是呀？”
她似是不经意地一问，却也不要答案，shen手打开汤钵，去盛那里面熬得热腾腾的薏米红豆粥，“大家坐下吃吧，别凉了，我去隔壁叫下四公主。”
杨戬心中顿时雪亮，玉树说的没错，那本是琼枝的梦，她听得见也看得见，但是琼枝比他想象得更聪明乖巧，她明白，却不点破。他接过琼枝手里的粥碗，“四公主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
琼枝又是嫣然一笑，“好，听二爷的。”琼枝比嫦娥爱笑多了，杨戬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发愣，这就是玉树所说的自己心目中嫦娥的模样吗？原来自己内心，一直期待温柔又爱笑的她？不，他又赶紧提醒自己，琼枝既不是嫦娥也不是玉树，她现在是她自己，一个有血有rou有思想有情绪的凡人。
“谁说我累啦，这么多好吃的我怎么能缺席呢？”随着一声娇笑，敖红走了进来。杨戬立刻迎了上去，“胡闹，你……”敖红自顾坐下来，“怎么啦，我也要去看河伯娶媳妇。”
杨戬不由分说，“身体没养好，不许去。”琼枝递了一碗粥给敖红，又夹了块枣儿糕给她，“四公主，吃点东西就有精神了。”
敖红拉着琼枝的手，“真想不到琼枝妹妹厨艺这么好！”她喝了一口粥，想起了什么，便笑道：“让我猜猜，是真君煮的粥好喝，还是琼枝煮的好喝？”
琼枝奇道：“怎么，二爷也会吗？”敖红点点杨戬，“他呀，是看人的，比如说我，就只有眼馋的份。”
敖红的话让杨戬忆起了昔日真君神殿的事，心中一软，刚才那严厉的表情化为乌有。这时琼枝却说道：“四公主，我知道二爷为什么不让你去，他是想让你留下保护我呢，我是个凡人，什么法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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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心中一动，琼枝果然善解人意，便向敖红道：“我确有此意。一来你们两个年轻姑娘太惹眼，二来留下琼枝一个人在客栈，我也不太放心，再说你也要多休息，更不宜动武。”敖红只好扁着小zui不吱声了。
敖红把杨戬和哮天犬送到客栈外，杨戬忍了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悄悄问敖红，“你为何绝口不问我梦境中的事？”
敖红看了看他，柔声道：“真君觉得有必要告诉红儿的，自然会讲，真君不告诉红儿的，多问也是自寻烦恼。放心啦，我会照顾琼枝的，不管她是谁。”
杨戬望着敖红坦率而清亮的眼睛，zui角上扬，颇似玩笑地感慨，“杨戬这辈子怕都还不清四公主的人情了。”敖红也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你好好的，就是还清了。”
黄河岸边很久没这么大场面了，几万修河堤的民夫今天全不出工，都爬在河堤上看热闹，加上城里出来的人，那宽达十余尺的河堤都不够站的。
临河边的一大块空地上，已垒起一座高台，士兵们绕着高台围成了一圈，盔甲鲜明，刀枪林立。
靠河岸泊着一只高桅大船，船身全部新漆过，桅杆上高高挂着八盏大红灯笼，船舷四周扎着红色的绸缎，船舱窗格上点缀着五色花朵，好一派喜庆的装饰，那自是送新娘的喜船了。人山人海中还有两只特别的队伍，一是乐队，都已披挂红色绸带，备齐了铙儿、磬儿、鼓儿、笛儿，二是僧尼，都已准备好诵经唱喏。
随着兵马大元帅张世充在卫兵的簇拥下，头戴长翅官帽，身着朱色朝服，腰挂锦绶，足蹬皮履，滚鞍下马，缓步走上高台落座，祭祀大典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仪式由几名士兵扛着两头肥羊和馒头果品等物，在庄重的乐声中走到河边，高唱“敬黄河河神，望神灵庇佑。”将祭牲物投入河中。
第二场仪式是放河灯，用蜜腊把底烫结实的纸船、纸灯，放入河渠里任水漂流，在放河灯的qi点，僧尼们鸣锣击鼓，念念有词。
第三场仪式就到了人qun最翘首以盼的，张世充元帅起立宣布，“迎新妇登船。”
十名身着新娘大红喜服的年轻女子被一左一右两个喜娘搀扶着，被士兵押送着送到空地上来，大概是为了让河伯看清楚容貌，都没遮红盖头。
顿时人qun里响起了嚎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啊……”一声感染了一声，都是这些女孩子的家人，哭得肝肠寸断，那十个女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
张世充大怒：“谁敢再哭，扰乱国家大事，以误国之罪斩首示众！”
女子们哪见过这样场景，吓得秫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了，有几个女孩子已吓得晕了过去。
这时候，一个清晰又动听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从空地外响起，“大元帅息怒，这些女子见识浅薄，不懂得为国分忧，真是可悲可叹。小女子情愿嫁与河伯，宽圣上之心，解汴京之难。”
第二十六章 河伯娶妇(3)
张世充循声望去，说话的女子梳着华丽的高髻，身披织锦缎绣鸳鸯大红喜袍，行步如莲花照水，袅袅婷婷，姿容娇艳，宛若天人。她手中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看着不过十岁模样，梳着两个抓髻，湖绿紧身小袄，云锦大红腰带，一张小脸如粉雕玉琢，烂漫可爱。
张世充不由看得呆了，汴京城中，竟然还有这样姿色的女子，那十个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孩子，和她一比，简直就是庸脂俗粉啊。
他堆起了和蔼的笑容，“小娘子深明大义，快请近前说话。”
女子牵着小男孩走近高台，指着场地中十个花容失色，哭得妆也稀花的女子，微笑道：“元帅，她们哭哭啼啼，只怕惹恼河伯，坏了官家大事。您看小女子比她们何如，可否取悦河伯？”
张世充眉开眼笑，“小娘子过谦了，她们十个也比不上小娘子一个。只是，小娘子真的自愿嫁给河伯?”
女子道：“岂敢欺蒙圣上。我虽是女儿，但父母从小训诫我与弟弟，要做忠孝节义之人，如今国家有难，小女子若能尽绵薄之力，是全家的荣光。”
张世充见她言辞恳切，心中道声可惜，这定是哪个迂腐学究家的女儿，被教得傻了，倘若早些认得，献给皇上，必定龙颜大悦，夜夜专宠啊，可惜了。他下令道：“喜娘，送小娘子上船。”
“且慢，”女子说：“小女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与弟弟手足情深，我这番嫁与河伯，便与家人永诀。恳请大帅让弟弟送小女一程。”
小男孩依依不舍地拉着姐姐的手，两眼望着张世充，眼中尽是凄楚，用嫩生生的童音说道：“恳请大帅让我送送姐姐。”
张世充叹息，“好吧。”
人qun中的杨戬看到这一幕，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敖红的奏章没有白写，天庭终于派人来了。
哮天犬见主人笑了，奇道：“主人你是觉得好笑？那女孩子太傻了，居然愿意嫁给河伯。”
杨戬拍拍哮天犬的肩膀，笑道：“只怕河伯才不敢娶她呢。你再仔细看看他们是谁。”哮天犬睁大眼睛又瞧，惊讶地小声叫出来，“主人，是八—公主和—哪—吒！”
一队士兵护送着文华和哪吒登上高桅大船，缓缓驶离了岸边。及到河心，校尉道：“请恕我等无礼了，这就送小娘子去见河伯。”说着，作势命令手下士兵要将文华投入河中。
文华冷笑道：“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河伯虽是神仙，对我大宋江山子民也当存有尊重之心。男*女*，嫁娶平等，河伯岂有不出来迎亲的道理？”
校尉听得耳根子发烧，心道一个小小女子这般从容，自己身为男子，岂能比女子还胆小。便命令手下士兵扯开嗓子对着河中大声呼喊，“大宋皇帝命我等送新妇至此，恭请河伯迎亲。”
喊了足有十多声，忽然水中出现一道笔直的线，水流沿着线的两侧堆起数尺高的浪墙，两堵浪墙又渐渐向后推移，使刚才那条线越来越宽，形成一条平坦的水路。高桅大船被浪推得摇摆起来，艄公死命稳住舵。
但闻一声低啸，水路中猛地出现一个巨人，身长数丈有余，头戴琉璃冠冕，身着青紫色云纹绣袍，面如重枣，须长赢尺，两耳垂肩，正是黄河河伯。河伯哈哈大笑，震得船上的人心跳如鼓，“美人儿，想杀老夫了！”
文华从甲板一跃而起，随着她身形的跃起，红色的喜服散成片片裂帛，一个金盔金甲、手执长剑的女神，稳稳地立在浪尖。不仅河伯大吃一惊，船中的、岸上shen长了脖子看的，都爆发出惊叫声一片。
文华厉声喝道：“大胆河伯，勾结奸人，制造水患，强娶民女，已犯下天条！玉帝八公主在此，速与我上天受审！”
河伯冷笑一声，双手一扬，手中已多了一对玄铁锏，“天条是什么东西，无论新的旧的，都是你们这些王子公主手上的玩物！你们可以思凡下界，肆意妄为，我这里娶个美人就不行么？”一言未毕，铁锏斜刺里对水劈去，文华所立之处顿起滔天巨浪，文华在巨浪中冉冉上升，依然立在潮头，“河伯，休要心怀侥幸，新天条虽不禁仙凡通婚，但仅限两情相悦，而且身为仙家，必须舍去仙籍。莫再祸害人间，跟我走！”
文华的长剑射出一道白光，巨浪像斗败的公鸡，垂下浪头。河伯咬牙大叫：“休想！”跃离了水面，直上半空，铁锏当头向文华劈下。
文华娇叱一声，长剑抵住铁锏，两个你来我往，在空中斗在一处。哪吒见文华接战河伯，一声清啸，现了真身，手执火尖枪，足踏风火轮，大喝道：“河伯速来受死。”一枪刺去。
突然，一阵极yin冷的罡风向哪吒扑面而来，罡风中似有无数狰狞的恶灵哀号哭叫，哪吒大惊，急忙调转枪尖避闪，身子也斜侧飞起，让过那yin风。
然而，yin风过后，八公主和河伯的战团却不见踪影，哪吒眼前一片云雾弥漫。他急忙挥手打散眼前的云雾，只见一名青衣公子背对着他立在空中。哪吒斥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拦我！”
青衣公子并不答话，衣袂一震，竟有无数尺长的小剑如雨一般向哪吒射来，哪吒舞动火尖枪护住周身，被他挡开的小剑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号叫，化为缕缕青烟。然而那小剑绵绵不绝，青衣公子却像隔岸观火。
哪吒左抵右挡，心中焦躁，抽出混天绫猛地一卷，卷走了面前的剑雨，哪吒cha入空挡，ting枪直取青衣公子。眼看枪尖就要挨上对方的后背，那后背之中突然shen.出五只巨爪，如合抱一般，攫住了火尖枪枪尖。
哪吒运起法力想抽回长qiang，谁料竟未抽得动，他心中一惊，脚底的风火轮嗖地向对手踢飞出去，火焰烧到了巨爪，那些巨爪哀号着缩了回去。
青衣人的声音冷得像冰窟里冒出来，“三太子，来日方长。”又一阵云雾陡起，哪吒收回风火轮打散云雾，青衣人已不见踪影。
再说八公主正与河伯在半空中酣斗，下面观战的几万人喊声震天，这些凡人，几辈子也没见过神仙打架，更何况眼见新妇变杀神，个个激动莫名，“我早就看出来，肯定是仙女，凡人哪有那么漂亮的。”“那仙女是玉皇大帝派来抓河伯的，你看，咱们这事天上要管啦，汴京有救了。”“我赌仙女赢。”“我赌河伯赢。”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此时文华却在心中暗暗叫苦，哪吒被何事耽搁竟不来帮忙，河伯自知上天难以幸免，拼死一搏，每一招都是凶狠凌厉，时间一长，文华不免力怯。
这时河伯瞅见她一个破绽，虚晃一锏，文华的长剑去挡那一锏，不料河伯另一锏已突破她的防护，直奔前心。
文华想要抽剑回护已经来不及了，正在这危急关头，忽有一道疾如闪电的白光破空而来，河伯只来得及看见白光中一柄长刀似灌注了万钧之力，击飞了自己那一锏，却没有来得及看见下一步，因为那白光已向他前xiong袭来，河伯惨叫一声，只觉xiong口已被撕裂，一股热血像喷泉一般朝空中射去，弥散成一片血雾。
文华一见此良机，手中再无半分犹疑，纤手一扬，捆仙索从天而降，牢牢地捆住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河伯。
人qun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张世充一见河伯被擒，变了脸色，急忙在混乱中悄悄上马溜走。
文华一提捆仙索，跃上了云层。这时哪吒驾云匆忙赶来，“八公主，太好了，你已擒了河伯？”文华一愣，“三太子，刚才不是你出手帮我的吗？”
哪吒摇头道：“没有啊。刚才我正欲去帮你，却被一个青衣人引开。那青衣人的法力甚是古怪，似妖非妖，似仙非仙，一时之间，我也没法赢他。”
文华疑惑道：“那青衣人是哪里来的，好像就是为了拖住你，好让河伯杀我。说来奇怪，刚才我已经躲不开河伯一锏，却有一道白光救了我。我还以为是你赶过来了。”
哪吒俯身查看已然半死的河伯，忽然，他的身体僵住了，眼神直直地盯着河伯的创口，“这个伤口……好像……”
“怎么了？”文华追问。
哪吒眉头皱起来，喃喃自语，“不可能呀……”
“到底什么不可能呀，你发现什么了？”文华急了。
哪吒又仔细看看伤口，才郑重地说：“我应该不会看错，河伯是被三尖两刃刀所伤。”
这话如同一声炸雷，把文华震得呆立当场，呆了片刻之后，一阵狂喜又涌上了她的心头，“哪吒，你……你肯定你不会看错？”
哪吒点点头：“我和杨……二哥在封神之战中一起出生入死，他的兵器，我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的表情困惑起来，“可是八公主，杨二哥不是已经……，而且，即使他没有死，也要追杀我们，又怎么会帮我们呢？”
文华只听清他说不会看错，其他的话也顾不上了，兴奋之下已泣不成声，“太好了，表哥他还活着，表哥他没有死……我明白了，那份奏章一定是表哥的意思。”
哪吒愈发疑惑地看着八公主，有种预感袭上心头，难道自己误会了杨二哥？于是他问了出来，“八公主，你完全信任他，呃，杨戬？”
“我当然信任表哥，天底下还有谁能像表哥那样为沉香，为所有人，忍辱负重做那么多，他所做的，没有一件事是为了他自己。”文华激动地说。
“你的意思，他不是真的要杀沉香？”哪吒瞪大了眼睛。
“当然，如果表哥要杀沉香，沉香还走得出刘家村吗？反过来，如果不是表哥揽下追杀沉香的活儿，换了别人，沉香还有命在吗？”
对呀，哪吒若有所思，杨二哥一招之内能重创河伯，沉香岂能真的杀得了他？我……看来真的误会他了。
文华将捆仙索递给哪吒，“三太子，你回天庭交差吧，我要回去找到表哥。”
“等等，”哪吒阻止道,“公主不回去，陛下必然起疑。杨二哥救你却没有现身，说明他不愿意让天庭知道，只怕他有自己的考虑。”
文华闻言也冷静下来，“三太子说的有理，是我高兴糊涂了。”她舒了口气，笑道：“不管表哥在哪里，我知道他安好就够了。我相信表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哪吒心中也自有起伏，等到见面的一天，再向杨二哥赔不是，重续兄弟之情吧，他暗想。
河伯就擒，岸上欢声雷动，人们望着波平浪静的河面，仍在议论纷纷，却不知，这平静之下正酝酿着另一场危机。
当人们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河堤，闷雷一般的声音突然仿佛从地底响起。脚下的大地被震动了，人qun惊骇起来，什么声音？地震了吗？
第二十七章 惺惺相惜(1)
地震了吗？人qun惊叫起来。他们更诧异地发现，黄河河水像被这闷雷一般的声音倒卷着吸向河底。水急速地退去，露出水草，露出卵石，露出河chuang。
而这退去的河水像被某种力量集中起来，凝聚到河心，河心的水像搭积木一般涨高、涨高、涨高……整条河突然变成了一堵绵延几十里的高墙，接着，那高墙后出现了一条模模糊糊青龙似的怪物。
一部分人的脸煞白了，这不是一场好看的热闹，而是死亡的邀请，“快跑啊……”那青龙似的怪物甩了一下尾巴，绵延几十里的水墙瞬间倒塌了，排山倒海一般向岸上打去。
眼看着巨浪就要吞噬河堤上的人qun，突然从河底冲出一条灰色的大蟒，挡在了巨浪的面前。
浪墙涨多高，大蟒的身子也涨多高，浪墙绵延多长，大蟒的身子也随着延shen，始终牢牢地挡住了巨浪。
这大蟒的眼睛宛如两盏明灯，光芒如炬，口中蛇信吐出，与浪墙后的青龙怪物对峙。
青龙见巨浪被封堵，变得狂躁起来，穿出巨浪，对那大蟒张口撕咬。大蟒毫不示弱，合身迎上。
只见黄河上空，雾气蒸腾，水花四溅，龙蛇缠斗，嘶声震天。那些凡人哪见过这等骇人的场景，既然浪一时没有淹过来，便只恨爹娘没有多生两条腿，没命地四散逃去。
哮天犬手搭凉棚专注地看着河中的鏖战，迷惑不解，“主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像两只妖怪在打架。”
杨戬也看不明白鏖战双方的来历，思虑着说：“青龙施法掀起巨浪想水淹汴京，我正想出手阻止，大蟒已经先我出手了。”
“那么说，这大蟒是想救人？”哮天犬问。
“看起来是。”杨戬点点头，脸色却变得有些担忧，“我看那大蟒的法术是阳刚一路，那青龙却yin柔诡谲，只怕再斗下去，大蟒要吃亏。”
果然不出杨戬所料，那青龙突然一抖身形，作势要逃入水中，大蟒蛇头一摆，乘胜追击，杨戬暗叫不好，这青龙分明是在诱敌。
青龙身形一刹那隐入水墙，水墙中却突然射出了无数小剑，寒光冽冽，袭向大蟒周身。大蟒急忙一个翻滚试图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可它身形庞大，终不如这些小剑灵巧，还是有几把剑击中了它。
大蟒负痛啸叫一声从空中往下掉落，青龙看一击得手，突出水墙，五爪如钩，欲取大蟒性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戬已到了青龙身后，三尖两刃刀毫不留情飞掷而出，青龙感觉到了威胁，急忙收爪扭身，虽然躲过要害，但龙尾已被三尖刀刺穿。
青龙为了逃命，强行抽出龙尾，任那三尖刀把龙尾剖开，鲜血淋漓，这物怪叫一声，身形跃入水中，竟然不见。
水墙像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温顺地匍匐下来，黄河，终于恢复了平静，河水乖乖地退到河堤之下，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并不曾发生。只有一样不同，那就是人山人海的河堤早已冷冷清清，剩下四处散落的衣服鞋子各类物品提示着曾经的热闹。
大蟒也不见了。长堤上却多了一个人。他脸庞方正，五官棱角分明，浓眉大眼，下巴连到腮边有一圈黑色美髯。如果不是因为受伤而脸色发白，他应该是个看上去特有男人气概的精壮青年。他当然是受伤了，因为他灰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他似乎失去了行动的气力，靠在河堤上，微微喘气。
一身玄衣的杨戬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说：“这位兄台，你受伤了，让我帮你看看。”灰衣男子抬头见了杨戬，眼中浮起三分疑惑：“人都跑光了，你……”
杨戬笑笑，也不答话，双掌一合，贴上了灰衣男子的后背，灰衣男子感到一股醇厚的真气灌入了自己的身体，伤口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那气息仿佛在强行突破什么阻碍，灰衣男子喉头一咸，一口血吐了出来。
杨戬一看他吐出的血竟是暗黑色，脸色一变，“不好，那怪物的剑淬了毒。”连忙手势一收。
灰衣男子擦去zui角的血迹，端详着杨戬,“刚才是你伤了那怪物，救了我？”
杨戬道：“是兄台救了汴京，救了几万百姓。”话锋一转，又道：“可惜让它逃了，兄台是否认识那怪物？”
灰衣男子虽然中毒，声音依然浑厚爽朗，“我不认识那怪物，不过它看起来像条龙。这家伙手段卑鄙，竟敢荼毒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如此不平之事，我遇到了，就不能不管。”
杨戬叹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拼却性命都无妨，兄台称得上是义薄云天的侠客。”
“哈哈哈”灰衣男子大笑，全然不在乎伤势，“这位兄弟说得好，我毕生所愿，就是行侠仗义，铲尽天下腌臜。”
杨戬道：“兄台救万民于灭顶，令在下佩服。可是兄台眼下的伤势却不容小觑，我刚才运功只能控制住伤，却不能逼出此毒。如果兄台信任在下，可否随我先到舍下休息，容我徐图良策。”
灰衣男子若有深意地将杨戬打量几番，zui角浮起一丝苍凉的笑意，“我不敢自谦眼拙，也看得出你是位得道的仙人，你也必定看出了我的身份，用你们仙家的话来说，岂不是仙妖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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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此言，杨戬扶起灰衣男子，望向苍天，不屑地一笑：“兄台此言差矣。同样是修炼法术，仅仅因为出身、血统的差别，与生俱来就被贴上神仙妖孽的标签，如此天规，真是可笑之极，早就该改了。刚才那怪物状如青龙，我虽然不明它的来历，可想必与八部天龙、四海神龙必有渊源，如此高贵的血统，行事却yin险邪恶，这仙妖之分，又岂能仅从表象而论！”
“好！好！兄台真是快人快语！”灰衣男子一扫脸上的yin霾，连声赞道：“在下见过的神仙都是一副面孔，想不到还有兄台这样豪爽之人。那玉帝老儿真是昏庸，凭兄台这样开明见识，应该去当司法天神！”
“哦？”杨戬也笑起来，“呵呵，说的有理。请问兄台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在下沈秋石。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杨戬。”
“杨戬？？”沈秋石一愣，吃惊地看着杨戬，“杨戬？司法天神？？”
杨戬淡淡地说：“早已去职。”
沈秋石神情复杂地看着杨戬，杨戬微笑道：“怎么，沈兄不敢跟我走了？”
沈秋石见眼前人玄衣墨扇，仪态潇洒，神情冷傲，周身上下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思及种种传闻，心中五味杂陈。自己修炼数千年，却因为蛇妖的身份与仙家形同陌路，对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深为不耻。传闻司法天神专横跋扈，心狠手辣，导致众叛亲离，下场凄惨，自己多少幸灾乐祸道声活该，想不到今日一见……
沈秋石原是性情中人，此时哈哈一笑，握住杨戬的手，“天下还没有我沈秋石不敢去的地方！果然传闻不如见面，卑鄙无耻的司法天神给我沈秋石下请帖，沈某岂能错过机会？”
“好一个卑鄙无耻！”杨戬亦是哈哈大笑。他食指覆唇，轻轻吹一个口哨，哮天犬迅速从隐处奔过来，杨戬道：“送这位沈兄一起回客栈。”
第二十八章 惺惺相惜(2)
杨戬把沈秋石安顿到客房中，打来热水，亲自替他清理创口，又用法力封住了创口周围的穴道，以免毒素蔓延，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沈秋石刚刚经历了大战，又身中剧毒，杨戬嘱他静养，暂时不可行动，不可运功。沈秋石也不客气，更不起疑，放松了身体沉沉睡去。
杨戬心中感慨，萍水相逢，这人肯对自己这般信任，足见心底无私，只怕换位而处，自己未必能这般坦然。
他刚想到一件事，正想吩咐哮天犬去做，却见琼枝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套簇新的长衫，道：“二爷，我已备下新衣，等这位沈大哥醒来，就给他换上。”
杨戬失笑：“你好像猜到我心思一样，我刚想到这事，你已经替我办好了。”琼枝道：“我尽日所想，都是二爷的事，专注于此，倒显得细心了。二爷，四公主等你好久了，快去吧，这里由我照看着。”
敖红一见杨戬终于出来了，心急火燎地劈头就问：“真君，你带回来这个人怎么有股妖气？”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妖气？”杨戬不以为然地坐下。
“他……他的味道……不像是人。”敖红小声说。
“那你不用猜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沈秋石是个千年蛇妖。”杨戬平静地说。
敖红急了，“蛇妖你还救他？”
杨戬脸色一板，“红儿，我正有事要问你，今日黄河之中助纣为虐者，与你四海龙族脱不了干系。”
“啊？”敖红一愣，“不可能，我龙族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勾结河伯？而且，我龙族出身正神，绝对没有人去修炼这种阴毒的功法。”
“哼，”杨戬冷笑，“四公主也是血统论者？可惜我的眼睛却看到，今日兴风作浪的怪物，真身很像条龙。你说，蛇妖肯救一城百姓，我不该救他？那青龙罪大恶极，我又该不该杀他？”
敖红一看杨戬脸色不对，有心为龙族护短，被他吓了回去，吐了吐舌头，吱唔着说：“你想救就救，想杀便杀，干嘛对我那么凶嘛，又不是司法天神审犯人……”
杨戬见她瑟缩，也觉得自己话重了，心中不忍，便缓和了语气说：“那青龙的身份我还要进一步求证，我相信他此番败走，必不会就此死心，只是究竟有何图谋我还没有看清楚。倒是当下，沈兄所中奇毒，不是凡间的药能解的。”
“那，何处会有解药？”敖红问。
杨戬沉思良久，“太上老君惯练仙丹，见多识广，我想找他想想办法。”
“对呀，”敖红拍手道：“老君宝贝多，当初要不是他的聚魂鼎，我还无处安身呢。”
杨戬不悦，“红儿，你怎么又提此事？”
敖红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明白，这事在你心里是不光彩的，可是你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那段日子，我是最开心的。”
杨戬默然，敖红总是会用最柔软的方式击中他硬起来的心肠。
“你上天去，又可以见到嫦娥姐姐了。唔，还有，玉帝那里你怎么说呢？”敖红似乎想开个玩笑，却笑得很勉强。
“红儿，你不了解我。”杨戬语气决然地说：“当初费尽心思修改天条，是为了三界能有一套更合理的新秩序。如今玉帝已经接受了新天规，只要天下太平，我无意再插手其中。所以，此番前去，只想悄悄找老君询问，并不打算见任何人。”
“恩。”敖红心头一阵轻松，他真的不用再出生入死？真的放下了那月宫情事？“那你小心，早去早回。”
南天门高耸在云海之中，邓忠和辛环一如既往站在门柱下守望，照妖镜悬在门梁之上，俯视着所有有约无约的进出者。
杨戬却知道，对于道法精深的修炼者来说，这门、这人、这镜是多么得虚张声势，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即便天庭开门迎客，作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估计也没有多少妖精愿意踏破门槛。里面的人自以为的受人仰慕，多少带有自我陶醉的意味。
这个充满尔虞我诈的天庭，他内心里早已厌倦，可偏又因为这里集中着可以制肘三界的权力，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应对。不能说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人情味，但要解决问题，却不能靠人情味。比如现在，他就必须让老熟人邓忠和辛环瞌睡一会，然后，隐去身形，看着照妖镜里依然显现出来自己的摸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杨戬是一朵云，看起来和天宫里到处飘荡的云没有任何分别，悠悠像兜率宫飘去。可是他经过天河时，却意外地看见嫦娥坐在河边出神。
那朵云没有打搅仙子，只是飘到近前，云却微微抖动起伏，仙子愈发清瘦，冷淡的表情里多了一份忧郁，他不知道她想什么心事，可他能感觉到她的不快乐。
杨戬心中难过，嫦娥既无意于他，活得还是不幸福。可是，能让她开心起来的人，到底不会是自己。自己最应该做的，或许就是远远地离开。
他这样想着，那朵云绕了嫦娥一周，便飘开去。忽然，嫦娥像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动，霍然站起，环顾四面，失神地喃喃道：“杨戬……”，没有回应，她不甘心地向前几步，又回身向后几步，东望望，西望望，但见除了云朵，空无一人，才落寞地自语，“我真是出现幻觉了。”
杨戬大为吃惊，是巧合，还是她竟然能感觉到自己？难道说，仙子内心还是挂念自己的？不，不要这样想，杨戬迅速地否决并告诫自己，嫦娥爱的是后羿，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太上老君正在炼丹炉前忙碌着，甩了甩拂尘，炉火更加旺了。今天这枚仙丹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益气固元丹？不好，还是叫固本修真丹吧？
他的炼丹炉千年都没有熄过，究竟炼出了多少仙丹他已经记不得了，其中的绝大部分对他来说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反倒是为了给它们起个不同样的名字消耗了他不少时间。
虽然时间对于太上老君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花在起名字上还是有些麻烦，好吧，从今天这枚仙丹开始，就叫固本修真丹1号、2号、3号……，恩，这个主意不错，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太上老君有些高兴起来。他实在太无聊了，在这么一个养老院。
玉帝对他态度尊敬，实在挑不出半分毛病，但尊敬的另一个同义词，差不多就是闲置。闲置的现实含义，就是虽然他每天上朝散朝，但主要工作是闭目养神。
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找过他，杨戬和孙悟空正打得热闹，他老人家金刚圈出手，胜负立判。结果没人感谢他，猴子不服气，杨戬也抱怨他多管闲事。后来那猴子踢翻了炼丹炉，还炼成了火眼金睛，害得他被后辈神仙们指指点点，大失面子。
太上老君发誓今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非天塌下来。但是没过几百年，天就快塌了，被一个叫沉香的小屁孩差点弄塌了。
刚开始闹腾时，太上老君并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思凡他又不是没见过，七仙女、八妹不都过来了吗，可是杨戬一反常态压妹杀甥，让他吃惊不小。
他还来不及想明白杨戬搞什么名堂，沉香已经闹上凌霄宝殿，打出了“踢翻灵霄伏玉帝，踏平瑶池擒王母”的大旗。于是，杨戬找他来了。
这次杨戬锋芒收敛，一口一个师叔祖，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对亲外甥下不去手，求他把沉香弄到炼丹炉里，好过死在王母手上。
他斜着眼睛看杨戬，质问他既然不想杀外甥，为什么又一直追杀他。杨戬无奈地叹气，说自己如果不杀沉香，必定有别人杀沉香，到那时自己更保护不了沉香了。
他听着有些道理，但又感觉事情一定不会仅限于此，杨戬开始悲愤地诉说对妹妹思凡的痛心，诉说自己身处司法天神位置上的无奈，诉说自己好不容易在三界混到位高权重，岂能为一个外甥因小失大……总之除了向他这个师叔祖求救外，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他从来没见过阐教三代首座弟子杨戬这么谦卑、这么落魄，再加上杨戬在凌霄宝殿上承认对嫦娥动了欲念被王母痛骂丢人丢大了，老君觉得这时候自己要不拉他一把，简直对不住阐教。于是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继孙悟空之后，又被沉香踢翻了一回。
坏事做了一次，就必有二回。没多久杨戬又来找他了，这回是向他要聚魂鼎收留东海四公主的魂魄。
老君没那么好糊弄了，他觉得杨戬这浑水已经越来越浑。可是杨戬一句话又把他噎着了，杨戬说：“师叔祖既然救了沉香，就好人做到底。您这次帮杨戬，杨戬活着，师叔祖最多算同谋，您不帮杨戬，杨戬就得上斩仙台，那时交代起来，师叔祖就是主谋。”
老君气得把杨戬和聚魂鼎一起扔出了兜率宫，冲着他的背影吼道：“老年人就这么好欺负？”
杨戬的报应很快就来了，老君在云镜里和众神仙一起目睹他在昆仑山下被沉香的开天神斧劈死，惊得目瞪口呆。
昆仑是阐教的地盘，元始天尊闭关了吗，玉鼎睡着了吗，决不能就这么看着杨戬死了啊，老君在心里嘀咕。
再后来，他看到华山被沉香劈开，冉冉升起了刻着新天规的五彩石。在众仙一起感谢女娲娘娘时，老君的心里突然雪亮了。好吧，他承认师兄元始天尊的徒孙杨戬，是三界里最会演戏的。
玉帝王母默认了新天规，老君继续着被闲置的生活。还好，没有穿帮，杨戬没有出卖他这个同谋，老君暗自庆幸。以他对阐教的了解，他确信杨戬在昆仑，并且，永远也离不开昆仑了。
可惜他又算错了。今天，他刚把仙丹的名字起好，刚放下拂尘，为自己沏一杯茶，他就觉得今天的茶有古怪，果然，茶杯里升起的几道热腾腾的白汽，在他面前化成人形。
“师叔祖，一向可好？”
完了，老君的脑袋嗡的一声，一个头两个大，“杨戬？”
第二十九章 惺惺相惜(3)
“你怎么可能离开昆仑？”太上老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戬，他知道，今天这杯茶自己是白倒了，喝不成了。
“腿长在我身上，既然没死，当然要回来看看师叔祖。”杨戬看起来神采奕奕，心情不错。
“你不要叫我师叔祖，你一叫准没好事。”老君一脸戒备。巧舌如簧，瞒天过海，难道元始天尊吃他这一套？不可能吧，自己吃了他的哑巴亏，他师父和师祖也管不了他？
“不叫就不叫，那就叫老君。”杨戬不客气地坐下来，把桌上的茶端起，笑着说：“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还是你的日子悠闲。”
“喂，谁跟谁一条船，那是我的茶……”老君手刚伸出来，杨戬已经喝了一口，“老君不用那么小气吧，我走这么远路，连杯茶都不肯给。”
老君又把手缩回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天庭之中，李靖手下有几十万兵将，正等着把你送上斩仙台呢，你敢回来，就不怕我告诉玉帝？”
杨戬听了这话，居然哈哈一笑，用手指指他，“老君就会吓唬人，幸亏我进来之前，已经先在外面转悠过了，玉帝早就颁下旨意，司法天神忠勇殉职，许以厚葬。”
“那是你死了，玉帝才厚葬你，要是知道你没死，哼。”老君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杨戬叹了口气，“也是，要是知道我没死，还是老君的仙丹救了我……”
“谁的仙丹救了你？谁救你？”老君像被马蜂蛰了一口，跳起来。
“说笑，说笑。”杨戬走过去扶他坐下来，“我是担心，很多神仙要是看到我杨戬从兜率宫里出来，难免会这样嚼舌头。”
“你……你不把我这副老骨头折腾光你就不消停。”老君气得推开他的手，“杨戬，你今天给我说实话，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王母都被你气到凡间去了，你为啥还要离开昆仑？”
“王母去了凡间？”杨戬一怔。
“你应该最清楚，她那么霸道的女人，什么时候栽过这么大跟头，一口气咽不下呗，去做一世凡人，都是你造的孽。”老君作出叹息的样子。
这个消息很突然，杨戬料不到王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情，这对新天条的实施，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心里犯琢磨。
老君见他沉默，追问道：“我脑子还没老糊涂，你找我肯定是麻烦事，你先说清楚，到底为什么离开昆仑？”
杨戬抿了一口茶，“好，实情就是，三界可能会有新的麻烦。”
“呵呵，”老君轻蔑地笑道,“是又出了妖猴还是你妹妹又给你生了个外甥？”
杨戬一口茶差点没有喷出来，还是忍住了，面无表情地说：“都不是，是元始天尊在昆仑镜里察觉到异象。”
这下老君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么说，你又要淌这浑水了？”
“问题是，水在哪里浑了我现在还不知道。”杨戬叹道。
接下来，杨戬简要说了河伯之事，老君告诉杨戬，天庭已公审河伯，对各路地仙震慑很大，杨戬暗示他河伯背后还有势力，自己尚未查清。
杨戬隐瞒了沈秋石蛇妖的身份，只求教老君解毒一事。老君为难地表示，自己练的仙丹都是用于增强功力的，并没有祛毒的。
“那……老君可曾听说过有哪位仙家的宝贝，能解百毒？”杨戬并不死心。
老君来回踱了几遍，才开言道：“有倒是有，但你拿不到。”
“哦？是什么宝贝？”
“是王母娘娘的孽海花。”老君看到杨戬不明白的表情，心中暗暗得意，生姜还是老的辣，这天庭中你后生小辈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哩，他接着说：“你母亲瑶姬生前掌管欲界四重天，这孽海花正是欲界之宝。孽海花是至阴之物，它的功用自是男女不同。男人属阳，服用孽海花阴阳相合，恁是天下奇毒，不攻自解，而女人属阴，孽海花就不能用来解毒了。”
“母亲协助王母管理的是女仙，要这孽海花何用？又为何是欲界之宝？”杨戬疑惑地问。
“只因这孽海花对女仙来说有特别的功用，它可以克制欲念，女仙如果陷入情欲中无法自拔，服下孽海花，可以消解欲念，平定心境。因此，欲界才能维系稳定啊。你母亲之后，王母亲自掌管欲界，这孽海花也就到了王母手中。如今王母下凡，只有玉帝才能动用孽海花。”
杨戬听得瞠目结舌，“难道说天界女仙不动情，王母靠的是孽海花？”
“呵呵，未必有那么夸张，但是有孽海花的威慑，神仙之间鲜有敢动情的，唉，”老君颇为惋惜地摇摇头，“可情欲是人的本能，神仙也不可免，这里堵死了，那里便决口，所以，才发生私配凡人之事吧。”
杨戬算是听懂了，王母管理女仙，果然有些非常手段啊，他笑道：“老君，这么说来，如今实施新天条，这违反人性的孽海花岂非无用武之地了？给我去解毒，救人一命，岂不是好。”
老君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得倒挺美，玉帝会随便把孽海花给你？”
说的是，杨戬没辙了，眼神儿飘向老君。老君忙侧过脸去，“别看我，我也没这个面子。”
“那谁会有这个面子呢？还请老君指点我。”杨戬不依不饶地追到另一侧。
这人就是块牛皮糖，被他缠上的滋味真不好受，老君见躲不过，只好捻捻长须，装作咳了两声，才道：“要说如今天庭的红人，谁也红不过八公主。可依我看，这事希望渺茫，玉帝从来不卖谁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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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妹？杨戬暗自揣度。看老君一脸苦相，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老君拉住他急道：“你不是要这样走出去吧？赶紧变个样子。”
杨戬笑道：“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别急，我这主犯还没销案呢，不会查到同案犯的。”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天庭的公主们居住的仙宫，向来是不容擅入的禁地，鲜有人能描述其中的富丽奢华，只能远远望见五彩祥云缭绕，偶尔听到墙内传出来动听的笑声，偶尔能惊鸿一瞥丽影仙姿。一个天奴匆匆来到仙宫外向侍婢传话，玉帝召八公主议事。
不一会，杨戬看到文华出来，她一身粉色曳地长裙，裙裾上用金线刺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笼着同色的薄纱披肩，神态冷傲，雍容华贵。她淡扫了天奴一眼，“带路。”
杨戬心中一动，八妹在人前有股天生的威严，无论气度心机都不遑让王母，难怪玉帝另眼相看，若假以时日，得到历练，倒是司法天神的不错人选。
然而，天奴带的路却不是去瑶池的，而是到了真君神殿。文华狐疑地看了一眼天奴，没有做声。看守神殿的天兵见是八公主，恭敬地开了殿门。
天奴也不回头，从主殿一直走到后殿，文华沉默地跟着。
只见天奴抬手虚指，一个看不见的结界似乎被打开了，后殿显现出一道黑色的大门，大门缓缓移开，八公主随天奴步入，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此时，文华才冷冷地开口，“你到底是谁？为何带我来这里？”
天奴道：“这里是真君神殿的密室，只有我可以打开，引你到此，是方便说话。”随着他的话音，天奴身形一转，已变回一身白袍的杨戬。
文华一言不发地紧紧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杨戬被她看得发毛，“八妹……”
寒光乍起，文华袖中飞出一把长剑，短暂到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凛冽的剑气已袭向杨戬面门。
如果这个人不是杨戬，面对突然的袭击，早做了剑下之鬼。好在他是杨戬，所以他居然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这一剑，一个回旋，漂移到文华的身侧，擒住了她持剑的手腕，以极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说：“别闹了，真的是我。”
文华五指一松，长剑缩回袖中，她看着那只擒住自己的手腕的手，一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杨戬猝不及防她咬人，疼得啊地叫出来，“八妹你干什么啊？”
文华看着自己留在表哥手上的一排牙印，一仰头，刚才的又凶又冷换做了又爱娇又嗔怪的嫣然一笑，“表哥现在知道疼了？疼得过开山神斧么？”
杨戬放开她的手腕，人前的八妹和在自己面前的八妹简直判若两人，他无奈地摇头，自认倒霉，“脾气一点没改，我看还得罚你去昆仑面壁。”
文华喜滋滋地看着杨戬，笑道：“表哥一没胖，二没瘦，气色不错，在哪里养的？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她一说灵丹妙药，杨戬突然想起了玄瑛，不觉会心而笑，“还能有哪里，侥幸在昆仑山中捡了一条命。”
“为什么在汴京不肯现身见我？”文华开始找他算账。
杨戬笑道：“八妹抓河伯，正是立威扬名的好时机，杨戬岂能出来煞风景。但帐还是记着的，我这次就是找你来还汴京的人情。”
“哦？”文华眼珠转了转，“说来听听，要我怎么还？”
杨戬道：“你可听说过孽海花？”
文华一愣，随即扑哧笑了，“表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你莫非相思成疾，要求救于孽海花，可那东西对男人没用的。”
“对男人的相思病没用，可对解毒有用。我朋友身中奇毒，需要孽海花救命。”
文华见杨戬不像是在玩笑，踌躇道：“父王的个性，去求他多半没用的，他可不讲人情。除非他心甘情愿地拿出来。”
心甘情愿，唉，这个该有多难。杨戬想到玉帝那副装腔作势的尊容，就觉得还是老君说得对，与虎谋皮啊。文华考虑半天，像下了决心，“表哥，我去试试看吧，装一回病。”
杨戬吃了一惊，这别的病好装，相思病如何装？文华偷眼瞧瞧杨戬，笑道：“是有难度，要不然去求嫦娥仙子吧，她都不用装，三界都知道了她心里只有后羿，后羿死了几千年了，她这相思病还在，她才该吃孽海花。”
“八妹，”杨戬急道：“可千万别让嫦娥仙子知道。”
“表哥我真不明白你，”文华道：“你既然对嫦娥有那份心意，为何又事事瞒着她，我看她心里，也挺苦闷的。”
杨戬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遇到事情他愿意找敖红，愿意找八妹，却偏偏不愿意告诉嫦娥，他和嫦娥之间，好像从来就没有心无芥蒂过，他是不愿意她担心，还是根本不信任她？他突然感到挺可悲的，他真的喜欢嫦娥吗？倘若连信任都不曾有过，何谈两情相悦？离玉树所说的，真正的爱，是有多远？
文华见杨戬出神，叹了口气，柔声道：“表哥，你自己的相思病，是该走出来了……”
杨戬落寞地笑笑，“八妹，你也该忘了，那场三界的笑话。”
第三十章 孽海之花(1)
八公主病了。玉帝匆匆散了早朝，急忙过来探望。
侍儿熏了一炉香，这是百花仙子为讨好天上的公主，集下界百种名花秘制而成，奇异的芬芳萦绕着香闺，可香闺的主人却藏在纱帐里，无法一窥芳容。
镶嵌着蓝宝石的铜制菱花镜闲在梳妆台上，旁边散落着几枝珠钗，似乎提示着主人今日的慵懒。
侍儿见玉帝驾临，急忙跪下行礼。玉帝示意她起身，看了看纱帐，小声问：“公主还在睡着？是哪里不好，可传了御医？”
侍儿回禀，“公主昨夜不知梦见了什么，惊醒过来，就一直以泪洗面，到了今天早晨，人就垮了，也不起chuang，也不肯吃东西，只顾在帐子里出神。”
“她有没有说什么？”玉帝问。
“奴婢问了公主，可公主什么都不说。”侍儿道。
“你先下去。”玉帝喝退侍儿，轻手轻脚地走到纱帐前，唤道：“八儿，醒醒，是父王来看你。”
纱帐里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孩儿无颜再见父王了。”
玉帝轻轻撩起纱帐，吃了一惊，只见八公主文华用手支着头，斜靠在绣枕上，秀眉紧cu，泪痕满面，欲言又止。“八儿，昨天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父王，孩儿夜梦不祥，梦见……梦见……”文华刚说了一句，又说不下去，掩面而泣。
玉帝着急了，“什么祥不祥的，不要吞吞吐吐，你母后不在，你就说给朕听。”
“那孩儿只说给父王一个人听，父王千万要替孩儿隐瞒。”
玉帝点点头，不明白这孩子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文华的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孩儿昨夜突然又梦见了凡间的日子，梦见和巴特尔在草原骑马射箭，逍遥快乐。凡人的日子太过短暂，一转眼，巴特尔已经病逝。大梦醒来，伤心欲绝。”
文华说到此处，强撑起半边身子，哀哀切切地看着玉帝，“父王，孩儿想过了，孩儿宁愿按新天条舍去仙籍，也要下凡去重觅良缘，世上任何快乐都比不上qingai。”
“你……你…不害臊！”玉帝再没料到等着他的是这番话，五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气结到骂了一句，竟不知道再说什么下文。文华捂着脸小声地哭。
不对呀，她对真君神殿的事那么在意，忙里忙外可不曾闲着，她去抓河伯还那么有精神，特别是和哪吒从汴京回来，更是喜笑颜开，从没有过的开心啊，怎么一夜之间，就动了念？要说梦，一个梦就有这么大的魔咒？
玉帝越想越不对劲，忍住了没有发作，沉声道：“你是天庭的公主，动了欲念成何体统，就算天规改变，朕和你母后也丢不起这个人。你已经因为巴特尔这段孽缘到昆仑面壁，难道还想去二回吗？”
文华哭道：“孩儿也不想啊，怎奈心思百结，辗转难眠，想不到qingai的念头，竟是如此难以抗拒。若是母后在就好了。”
“你母后在，怎么就好了？”玉帝奇怪地问。
“母后可以……可以……让孩儿不再动念。”
“她能有什么办法？”
“父王，您忘了，母后有欲界之宝孽海花。”
孽海花，玉帝恍然，他倒忘了有这个东西了。玉帝转头看着文华，看得文华心头突突乱跳，生怕自己哪里穿帮，索性装作不好意思，拉过锦被掩了半边脸。
玉帝默思一阵，方道：“此事容朕细想，身为仙家，自我节制才是正道。八儿，你先静静心，朕回头再来看你。”玉帝说罢，放下纱帐，径自离去。
玉帝刚出门去，迎面却碰见了嫦娥仙子，嫦娥急忙施礼禀道：“臣闻听八公主抱恙，特来探望。”
玉帝心念忽动，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嫦娥，你替朕好好看看八公主的病，再向朕回话。”
“臣遵旨。”
听说嫦娥奉玉帝旨意探病，文华想说不见却不好拒绝。只懒洋洋躺在chuang上不做声。嫦娥打发侍儿去倒茶，替文华打起纱帐，笑道：“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身子不舒服，可别闷在帐子里，透透气好些。”
文华懒懒道：“多谢仙子关心，没大碍。”
嫦娥坐在chuang沿，细细地打量文华半天，饶有深意地微笑：“我看也是没有大碍。”
什么？文华心里倒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你从哪里看出来？”
嫦娥道：“想听真话不？”
文华忐忑地看看她，不语。嫦娥替她掖掖被子，轻叹道：“八公主虽然称病卧chuang，可是眉梢眼角细看之下，却没有一点愁绪，反倒让人觉得，公主最近一定是遇到了喜事，那心里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文华一掀被子跳下了chuang，脸上是又羞又恼的神情，“嫦娥，你可不要乱说……”
嫦娥道：“我说说不打紧，你打什么主意我也不清楚，我是担心你这样子，如何瞒得过陛下？”
“不行，我一定要陛下相信我病了。”文华被嫦娥说中心事，一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拉住嫦娥的衣袖，“好姐姐，千万帮帮我！”
“你要让陛下相信你得了什么病呢？”
“我……我是要让陛下相信我思念巴特尔，相思成疾。”文华支支吾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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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捂着zui哧哧笑起来，“你怎么可能相思巴特尔成疾？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文华看到嫦娥这样的反应，反而奇怪了。
嫦娥悠悠道：“你与巴特尔早已在凡间做了一世夫妻，直到他寿终正寝，这一世情缘早已报答过他，如何还会有半点遗憾？这相思病的理，根本说不通。”
哦，文华琢磨着她的话，“照你的意思，什么样的情形才会相思成疾呢？”
嫦娥的秀颜蒙上了一层忧郁，“只有那寤寐思之，思而不得，又不敢在人前流露，情愿压抑自己，久而久之，相思入骨，却又要佯装无事，只有这般折磨，才会成了疾啊。”
文华两只眼睛盯着嫦娥看了又看，嫦娥忽觉自己失言，连忙掩饰道：“我随口说说，公主别在意。”
文华zui角上弯，似笑非笑地说：“我懂了，姐姐与后羿也在凡间做了一世夫妻，自是早已报答了后羿。倘若这会子再害相思病，就不知为了谁了。”
嫦娥红了脸，啐道：“小丫头口没遮拦。”
文华笑道：“我不点破姐姐的心事，姐姐也不要在陛下面前坏了我的事，可好？”
“你呀，好自为之吧。”嫦娥恼道：“你哄得了陛下，我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却说嫦娥回报玉帝，称八公主果真病得很厉害。玉帝眯着眼睛看她，“嫦娥，你所言确实？我看八公主前几日精神很好啊。”
嫦娥俯首道：“不知臣此话当讲不当讲，公主她的样子，倒有些像动了凡心。”
“真的？”玉帝探究地看着她，长声道：“不可妄言。”
“臣不敢。”嫦娥辞了玉帝，觉得芒刺在背，出了一身冷汗。
玉帝再次来到八公主的闺房，自被嫦娥说过之后，文华一点都不自信了，竭力地苦着脸，偷眼看看玉帝，玉帝面无表情。
“嫦娥说你真的动了凡心。”玉帝望望女儿。
啊……这太好了，嫦娥没坏我的事，文华暗暗欢喜。
“你想要孽海花，对吗？”玉帝突然发问。
“我……父王……我只是希望早日摆脱这些无妄的纠缠。”
“好。”玉帝变了脸色，厉声道：“治病要断根，我立刻传旨下去，三界之内通缉杨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哼，我看不需要什么孽海花，你的病就从根上断了。”
文华吓得白了脸，“父王，这……这关表哥什么事啊？”
玉帝冷笑，“当然关他的事。如果不是他当初包庇你下界，怎么会有今天！他就是罪魁祸首。”
“爹爹呀——”文华大叫，连称呼父王都忘了。玉帝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儿，面如冰霜，“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是谁要孽海花？”
文华沉默。
僵持了一阵子，玉帝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对文华道：“如果这个人是杨戬，你把朕的这封密函给他，你告诉他，如果他同意密函中的事，朕就把孽海花给他。否则，谁来都免谈。”他顿了顿，“当然，如果这个人不是杨戬，你就不必接这封密函。”
文华犹犹豫豫了好一会，终于还是shen手接过了密函。
杨戬拿过文华递来的密函，拆开，竟然密函之中包裹着一枝玉簪！他急忙细看函中文字，脸色忽而诧异忽而又凝重，思虑一会，收起了玉簪和密函，对文华道：“八妹，你去回禀玉帝，就说杨戬同意做这件事。”
文华小心地看着他，“表哥，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杨戬拍拍她，安慰她说：“别问了，你不用担心。”
第三十一章 孽海之花(2)
杨戬从天庭带回了孽海花，给沈秋石服下，果然如老君所言，创口上的黑气顿消，杨戬替他解开封住的穴道，用九转玄功替他重新疏通筋脉，很快沈秋石就康复如前。
正值秋高气爽，雁鸣声声，琼枝提议说城外夷山的枫叶红了，按汴京的民俗，是要带上点心食盒，举家登高赏枫呢。哮天犬闷得久了，早就想出去走走，连声附和，说是要替沈秋石庆贺。杨戬也觉得这段时日众人担了辛苦，放松一日也好，于是便依了琼枝之言。
谁染霜林醉，漫山红已遍。众人信步缓行，唯独哮天犬早已不耐，一个撒欢就窜的没影了。
敖红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间胜景，她好奇地捡了一片红枫，左看右看，这小小的叶片上竟有七个尖角，顶部三个尖角是最突出最大的，靠根部才旁生出对称的四个小角，敖红将叶片举到杨戬眼前，惊叹道：“真君你看，这枫叶的顶部像不像你的三尖两刃刀？”
别看杨戬过了几千年，仔细看一片小小的枫叶还是头一回，不由点头莞尔，“还真是很像。”
琼枝跑过来一shen手抢过敖红手上的枫叶，笑道：“你这枫叶是七个角的，算是最常见的，其实枫叶有很多种呢，有五角的，还有九个角的，最多有十一角呢。”
“十一个角，有这么多？”敖红好奇地问，“我怎么没有见到？”
“嘻嘻，当然没那么容易见到啦。”琼枝笑着点点敖红，“汴京人传说，谁要是能在这山中找到十一个角的枫叶，就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真的？那我要去找，陪我去啦。”敖红一听兴奋起来，拉起琼枝就要跑。
“四公主告诉我是什么愿望我就陪你去。”
“才不呢，就不告诉你，去不去？”
“去啦去啦，但找不到可别怪我……”
两个姑娘笑着闹着便钻到林中跑远了。
杨戬含笑看着两人的背影，问身边的沈秋石，“沈兄可曾有此赏枫的雅兴？”
沈秋石回忆道：“曾与小妹重阳登高，但那时，枫叶还没有红，这一山红透的奇景，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
“沈兄也有个妹妹？”杨戬脱口问道。
沈秋石道：“父母早亡，我与小妹相依为命，除此再没有别的亲人了。”他转头看了看杨戬，“刚才杨兄说‘也’，莫非杨兄也有位贤妹？”
杨戬被他的话勾起了满腹思绪，不由叹息道：“想不到我与沈兄的身世如此相像，杨戬一家，也只剩了我和三妹二人。”
提到身世，两人愈感有缘，不觉又近了几分。半山腰红叶深处出现了一座凉亭，沈秋石手指前方道：“杨兄，今日你我携美酒前来，可愿到亭中小酌？”
“甚好。”
两个男子，一个灰衣潇洒不羁，一个白衣飘然出尘，衬着满山红叶，清风习习，在八角凉亭之中，把酒欢饮，言笑晏晏，仿佛归隐世外，闲看沧海桑田。
杨戬道：“沈兄因何来到汴京？”
沈秋石道：“我本与小妹在湘西山中逍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小妹性情顽劣，不喜山中寂.寞，前些日子与我拌了几句zui，竟偷偷跑了。我放心不下，记得她曾说过羡慕京师繁华，便一路寻来，岂知这一路看到人间有太多不平，令人怒火填膺。虽还没有找到小妹，倒是做下几桩快意恩仇的事。”沈秋石将两人的杯子斟满，举杯敬杨戬，“若非途经汴京，又怎能识得杨兄。大恩不敢言谢，如今沈某这颗头颅便是向杨兄借的，随时听杨兄调遣。”
杨戬端了酒杯在手，笑道：“何来调遣之说，沈兄为人豪爽侠义，令在下佩服。如蒙不弃，对此良辰美景，何如你我二人结为兄弟？”
沈秋石一怔，司法天神竟肯与下界蛇妖义结金兰？“这……沈某怎敢高攀？”
杨戬面色一沉，冷声道：“也罢，原来骨子里，还是个迂腐的人。”说着，手一扬，那杯中酒竟被他泼了出去。
沈秋石灰色的袍袖一抖，那泼出去的酒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了空中，然后，一滴不漏地又重新回流到酒杯之中。
沈秋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沈某自罚。从今而后，追随杨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杨戬抚掌大笑，“这才是真性情！”
两人叙起年庚，沈秋石还要年长一些，杨戬便唤沈秋石为大哥，沈秋石推辞说，自己年纪虽然痴长几岁，但论道法修为，还是杨戬更为精深，当然是杨戬做大哥。
两人推让了几番，杨戬忽然感慨道：“我大哥杨蛟自幼习武，性格豪迈，天兵追杀我全家时，是大哥拼死抵抗，保护我和三妹。大哥临终瞩我练武报仇，这情景历历在目，杨戬一日不敢有忘。自从见过沈兄，总觉得和大哥有几分厮像，杨戬失去兄长久矣，若能与沈兄重续兄弟情义，岂非天意。”
沈秋石听他这一番话，不由也心中感慨，他原不是拘泥之人，便不再推辞，点头道：“好，沈某就叫你一声二弟了，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弟二人心中畅快，在亭中促膝而谈，别看沈秋石外表大大咧咧，其实酷爱读书，因此无论从评说历史到分析时局再到修炼法门，都与杨戬甚为投缘。
眼见金乌西坠，天边的红霞与山中的红枫辉映成趣，沈秋石酒兴正酣，不用杨戬劝，自斟自饮也不知有多少杯了，杨戬不由赞叹他的酒量。
沈秋石呵呵一笑：“论酒量我绝对是当仁不让的大哥，世上只怕还没有能让我喝醉的酒。”
“哦？那或许是因为大哥还没有喝过一种特别的酒。”杨戬心中一动。
“什么酒？”沈秋石来了兴趣。
“桃花酿。”
“二弟喝过？”
“没有，但见过这酒的厉害。”
沈秋石疑惑道：“名不见经传的酒，能有怎生的厉害？”
杨戬回想起昆仑山中的地下迷宫，笑道：“大哥可别小看，我师妹玄瑛是酿酒专家，此酒以昆仑桃花所酿，连南极仙翁都承受不起。大哥酒量惊人，若有机缘见到我那师妹，正可一试。师妹最佩服的就是游侠儿，周游四方，行侠仗义，若见到大哥，肯定很是投缘。”
杨戬又问起沈秋石今后的打算，沈秋石道：“汴京闹得动静这么大，小妹却未现身，可见她没有在此地，所以我打算离开汴京，南下寻找，一日不寻见小妹，终是放心不下啊。”
杨戬点点头，听他提到妹妹，也想到自家妹妹，便道：“我妹妹一家住在华山，亦是许久未见了，心中十分想念。我正打算早日启程，去往华山。”
沈秋石道：“待我寻得小妹，便到华山去找二弟，你我联chuang夜话，聊个痛快。”
结拜兄弟明日即将各奔前程，这酒中亦添了离绪。两人借着酒兴，各折了一段树枝，在酒壶上击节而唱：
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君担簦，我骑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夕照已将枫林镀上了一层金色，敖红和琼枝还是没有找到十一个角的枫叶，敖红十分失望。琼枝劝慰她说：“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自己的愿望还靠自己努力。”
这时候哮天犬玩了一路寻过来，知道敖红在找十一个角的枫叶，便自告奋勇地说：“四公主，哮天犬除了鼻子灵，眼睛也灵啊，刚才我漫山遍野都跑到了，我去帮你找。”
敖红谢过哮天犬，林中幽静，姑娘家免不了聊些体己话。敖红神色落寞地问琼枝：“你喜欢过什么人么？”
琼枝神色平常地说：“有啊，我喜欢二爷。”
敖红见她如此坦白，惊了一惊，“怎……怎么个喜欢？”
琼枝毫无羞涩之意，“我就是想每天都看到他，看也看不够，希望每天都能陪着他，愿意替他做任何事情。”
“那……真君他心里喜欢谁你知道吗？”敖红问。
“我知道啊，他喜欢嫦娥仙子。”琼枝面色不改。
“既然你知道他心里喜欢的是别人，你不难过吗？”
琼枝笑道：“我干嘛要难过呢。我喜欢他，就希望他开心。只要他开心，即便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难过。我只按我自己的心思活。”
敖红怔忡地看着琼枝，似是自言自语，“也许你是对的，不计较结果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琼枝看敖红有些失意的样子，忽然别有意味地笑笑，“其实我觉得天上的嫦娥过于冷清，哪有四公主这样知疼知热，可心体贴？”
敖红霎儿羞了，“死丫头怎么拿我打趣？”shen手要去揪她，琼枝一扭身子跑了。琼枝是个凡人，敖红可是龙宫的公主，怎么躲得过，被敖红拎了耳朵，一边笑一边大声讨饶道：“四公主，下次再不敢了。”
两人正闹着，哮天犬回来了，高高举着一片枫叶，“四公主你看这是啥？”
“啊，真的有十一个角呢！”敖红接过枫叶，高兴地大叫起来，“哮天犬你太伟大了！”
琼枝却有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哮天犬道：“天色晚了，我们快去找主人和沈公子吧。”
敖红宝贝似的把这片枫叶藏在怀中，似乎藏起的是无限的希望。琼枝拉住哮天犬，故意落在后面，小声问，“她不认得，我却认得，这枫叶是你剪出来的，你为何要骗她？”
哮天犬表情有些忧伤，小声道：“她是最善良的公主，我不忍心她失望。”
且不说众人会合，听说杨戬和沈秋石结为兄弟，又是一番热闹，直到暮色溶溶方才尽兴而归。
明月当空，夜色寂寥。杨戬想到明天就要去华山看三妹，抚摸着一直珍藏于锦囊中的昆仑菊，竟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之感。经过那么多事，不知三妹能否原谅我这二哥呢？
他心潮起伏，毫无睡意，来到庭院之中，见空无一人，便将墨扇化作三尖两刃刀，舞弄起来。但见寒光划破夜色，衣袂如同幻影，没有人可以看得清他的一招一式，似至简如一，又似繁复无穷。他激荡的思绪似乎在这冲天的戾气中得到了抚慰。
突然，一阵低婉的箫音传来，配合着他的舞动，仿佛在至刚至坚之中揉进了至柔至软，撩^拨着夜的美丽，有如情人耳畔的ni喃，有如妻子送郎的泣诉……
杨戬收刀去势，那箫音竟是来自树后，“琼枝，是你？”
琼枝从树影后走出，羞涩地一笑，“月华如澈，让人难以入睡，琼枝不才，箫管之声，倒让二爷见笑了。若是扰了二爷的刀法，还望勿怪。”
杨戬笑道：“这么动人的箫音，就是瑶池的女官，也不过如此吧。”
琼枝道：“不瞒二爷，我心里正忐忑呢，二爷在华山的妹妹会不会讨厌我？”
“怎么会呢。”
“我……不是长得像嫦娥吗？”
“这件事我不打算瞒着三妹，三妹的宝莲灯集天地精华，很有灵气，我还正想着和三妹商量，能否借宝莲灯之力让你能与玉树的仙魄合体。”杨戬道。
“不，我不稀罕什么仙体！”
“你说什么？”杨戬十分意外，“你是玉树啊，玉树能修成人形是难得的造化，怎能说不稀罕？”
琼枝道：“我不想做玉树，忍受那月宫里千年万年的寂.寞，我只想做琼枝，一介凡人虽然短暂，但能追随二爷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杨戬气结，“你这样想对玉树公平吗？”
琼枝看定杨戬，语气里有着杨戬陌生的倔强，“不认识二爷时，我只知道自己是为了神仙姐姐而活，如今认识了二爷，我是为二爷而活。如果世上真的有玉树所说的真爱，我也就认命了，并为二爷高兴，如果没有，何需假手宝莲灯，琼枝情愿对不起玉树，只要凡间几十载。”
第三十二章 暗流汹涌(1)
北海的渔村虽已萧条，但海平面下依然是个热闹而奇妙的世界。
背上长着圆锥形rou刺的海参躲在礁石边，几个月才会动一动树枝样的触手，捞一把泥沙来吃。有着剃刀状牙齿和梭子形身体的梭子鱼在浅海里成qun来去。章鱼除了强有力的脚和吸盘可以俘获敌人，还能喷出墨汁隐藏自己，连体形接近的鳌虾都不是他的对手。
在阳光照不到的海水深处，也并不是黑暗的世界。无数光怪陆离的鱼儿会发出红白蓝绿各种彩光，照亮身边，当然，也会照亮千丈深处的北海龙宫。
但北海龙宫却像一座废弃的宫殿，没有热闹的筵席，没有欢快的乐声，也没有进进出出的虾兵蟹将，于是，胆大又无聊的鱼儿开始在窗棂之间穿梭，连珊瑚礁也开始在庭院中蔓延。
这天，一条体型庞大的青龙突然穿过海水，急速向海底沉降，惊散了成片的鱼qun。
它经过龙宫却没有停留，继续向更黑暗的深处游去，只是它游过的地方，水里溅起一股血腥味，引来一些嗜血的鱼种，贪.婪地围过来，却像嗅到了什么，惊慌地没命地逃远。
海究竟有多深，没有人探得清。连龙王都不敢抵达的万丈海沟，就是个从远古遗落的迷。那里再也没有任何生物，仿佛只有彻底的永恒的黑暗。这条青龙此时就冲进了这片万丈深处的黑暗。
它似乎已精疲力竭，再也无力游动，庞大的身躯歪倒在海沟里，竭力昂起的头颅艰难地迸出两个字：师父……
海沟的沉寂里有了躁动的气息，一盏鬼火似的微光照射到它的身上，微弱的光柱里一只枯树枝般的手停在它受了重伤的尾部，轻轻地摩挲转动。半晌，它终于嗷地一声嚎叫，身子在海沟里一滚，变成了一个青衣男子。
“傲因，是谁伤了你？”一个尖利到刺耳的声音从那只手的后面响起，听起来就像可怖的幽灵。
“师父，弟子无能，我没有看清他是谁，他的法力远在弟子之上。”傲因虽能变回人形，仍然十分虚弱。
鬼火似的微光跳动着，一盏变成了两盏，又变成四盏……很快变成影影绰绰的无数盏，终于看清了火光包围的中央，出现了一个离奇的怪物：
他的头像一只大鸟，有着尖尖的喙，耳朵像蒲扇，耳廓上各缠着一条青蛇，颈部往下却是一条鱼的身体，覆盖着红色的鳞片，本应是鱼鳍的位置，他却又生出两只人形的手和八只章鱼一般的脚。他两只手和八只脚上，分明都锁着铁链子。
面对这样一个恐怖的怪物，傲因却撑着尚未复原的身体，恭恭敬敬地伏到他的脚下，“师父，我虽没看清他的人，却认得他的兵器，徒儿定会报仇雪耻。”
怪物道：“不必着急，为师已经帮你疗伤，你稍歇片刻就会没事。傲因，你不是为了报仇才回来找师父吧？”
傲因道：“弟子是有消息来告知师父。弟子得知，天界最近发生了大事，司法天神杨戬的妹妹因为私配凡人被压在华山之底，她的儿子学成法力后杀死舅舅，劈山救母，谁料华山被劈开后，里面竟有女娲娘娘授意的新天条。因此，天界已经废弃了实行万年的旧天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旧天规被废除了？”怪物凄厉地尖叫起来，两只眼睛也从鸟头两侧突了出来。
“是的，此言不虚，的确旧天规已废。”
“哈哈哈哈”怪物狂笑起来，刺耳的声音使火光摇动，魅影重重，“太好了，玉帝老儿，你居然废弃了天规，你是把禺疆忘了吧？”
傲因惊愕地看着师父。
“傲因，你师父我，伟大的海神和瘟神禺疆，就要自由了……”名叫禺疆的怪物从它的鱼身体里吼出了兴奋到变调的声音。
“退开！”禺疆身侧的一只手突然变形shen长，抓住了傲因，轻轻一扔，傲因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滑向远处的海水。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万丈海沟像被锯断了，海底红色的岩浆喷涌而出，冰冷幽暗的海水沸腾了，禺疆手脚上的铁链砰然断裂，被红色的岩浆裹挟着，在沸腾的海水了融化了。
当巨响平息，那鸟头鱼身八只脚的怪物不见了，一个披着鲜红的长袍，鬼魅般枯瘦的人影站在海底，他的身边鬼火一样的灯烛又包围了他，照得他凹陷的双颊和干瘪的zui唇忽明忽暗。他轻轻一勾手指，刚才被弹出的傲因又回到了他身边。
傲因欣喜万分，“师父，您恢复了人形，那些锁链……”
禺疆冷笑道：“你有所不知，玉帝万年前将我锁在万丈海沟，那些锁链是天规所化，牢不可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天规也有被废除的一天。哼，新天规一出，这旧天规的锁链，还怎能锁得住我！”
“太好了，恭喜师父重获自由！师父定能摧枯拉朽，纵横三界，所向披靡！”
禺疆向傲因招招手道：“你且过来，我有事嘱咐你。为师沉寂海底太久，对三界的事情所知甚少，正要靠你多说些给我听。既然我禺疆脱困，就要干一番大事业给那玉帝老儿瞧瞧。”
“玉帝算什么，师父可以取而代之，做三界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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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疆颔首道：“你有这样的雄心，不愧是为师的徒弟。你那昏庸的父王连个太子都不舍得给你做，你跟着为师，不必稀罕北海太子那鸟位子，天界的大元帅都归你做得。”
“傲因追随师父，全听师父谋划。”
禺疆环顾四周，对没有任何生物的海沟似乎很满意，“这里清净，我已经习惯了。徒弟，我可不希望我重获自由的消息从北海传出去。”
“师父放心，绝对不会有人敢报信。”
“是吗？那你的父王和弟弟呢?”禺疆笑得yin恻恻。
“他们不识时务,”傲因的脸上有几分得意，”我早已将他们软禁在龙宫之内。如今的北海，完全在徒弟的控制之下。”
禺疆用他暴突的没有睫毛的眼睛看着徒弟，又像是赞赏又像是讽刺，“敖顺这个笨蛋，君臣无父子，废了你的太子，倒为自己挖了坟墓。成大事必须万无一失，为师在北海绝不容有任何差池。你会不会因为你的父母兄弟手软啊？”
傲因神色决然地说：“徒儿的名字从敖因改为‘傲因’起，就再无父母兄弟。”
“好。”禺疆手中多了一个瓶子，“敖顺毕竟是你父亲，我没有那么绝情，只要他乖乖地，我会让他在海底安享晚年。这是专门对付龙族的化龙丹药，龙族一旦服下此丸，就再也不能脱离海水。只要它们胆敢离开大海，半个时辰之内routi与精魂都会散去，变成气泡。”
傲因颤抖地接过瓶子，眼中多了一层恐惧。禺疆冷冷地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傲因悄无声息地走进有些破败的龙宫大殿，袍袖一挥，漆黑的大殿里几颗明珠才放出了光芒，蜷缩在角落里的几个虾兵急忙围拢过来，畏缩而恭敬地施礼，“见过大太子。”
“父王这么节俭，连灯都舍不得点。”傲因牵了牵zui角，“你们伺^候得是否用心、周到？”
“回太子，一切按照太子吩咐，他们都在内廷之中，没有离开过。”
傲因点点头，“在门口守着，我去看看。”
傲因穿过大殿走向内廷，这里的每一个回廊他都再熟悉不过，他闭着眼睛就能说出回廊里的每一幅壁画，每一尊石刻。
他从出生起，就把这里当成无忧无虑的天堂，母亲宠溺他，弟弟追逐他，下人尽心伺^候他，他是当之无愧的王子，他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拥有无数的奇珍异宝。
一到节日，东海、西海、南海的堂兄弟姐妹们便来聚会，北海龙宫金碧辉煌，饮不尽美酒琼浆，彻夜不散歌舞奏乐。傲因回忆起往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谁，是谁毁掉了这一切?
没错，是这个人，敖顺，他的父亲，毁掉了他的幸福。无论他多么谦卑地讨好父亲，父亲总是不喜欢他。
父亲更喜欢他的弟弟。母亲夸他聪明有心，可到了父亲zui里，聪明就变成了狡诈，有心就变成了心机太多不可靠。而在他眼里笨拙无用的弟弟，在父亲眼里，却是善良诚实的好孩子。
他是长子，理应被立为太子，当仁不让的继承人。母亲在世时，父亲拗不过母亲，立了他为太子。但是母亲去世后，父亲与他的关系越来越糟糕，竟然在一次争执之后，当着qun臣的面，父亲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改立他的弟弟为太子。
这是傲因的奇耻大辱。他周围多了无数嘲弄的眼光，下人们对他的谦卑也似乎少了许多。他变得离qun索居，孤独的青龙，向越来越深越来越黑暗的海底躲去。
他在万丈海底嚎啕大哭，发泄xiong中的憋闷时，意外地看见一个怪物，怪物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怪物听到了他的哭声，狠狠地嘲笑他说：“哭有屁用，没有实力的人，永远不会成功。”
他愤怒地对怪物吼叫，“你有本事，怎么被锁在海底？”
怪物的脸扭曲了，手指像鸡爪一样勾起来，再突然一弹，五根手指像拉面一样弹shen得老长，对着傲因就是一巴掌，“我是吃了玉帝老儿的暗亏。总有一天，你会见识真正的海神禺疆是什么样子！”
傲因被打得愣愣的，他在北海学武多年，自以为本事在北海无人可敌，可是现在竟然被一个铁链锁住的人随便打了一巴掌，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
他拜倒在禺疆的脚下，发誓要做一个有实力的人。
在禺疆的调教下，傲因的法力一日千里。当终于有一天，他狠狠地掐住了父亲的脖子，父亲却无法挣扎时，他不再惧怕父亲了，他品尝到了成功的滋味，师父是对的，没有实力，就没有成功。
他把父亲和弟弟都关进了内廷，他冷冷地告诉父亲，“从今往后，您的大儿子敖因死了。他重生的名字叫做傲因。他必将骄傲地俯瞰您拥有过的世界。”
北海龙王和小儿子从此卧病不出，傲因捏死了几个试图反抗他的大臣，一切，都太平了。
傲因按了按怀中的瓶子，推开了内殿的门。
第三十三章 暗流汹涌(2)
“父亲，孩儿来看看您。”
回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
“哥哥，是你吗？”一个怯怯的尚且稚嫩的声音。
“不要叫他哥哥！”敖顺厉声打断幼子。
傲因笑道：“孩儿是特来向父亲赔罪的。”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弟弟敖历的头，温和地说：“还有历儿，哥哥也对不起你。你们呆在这里受委屈了。”
“来人！”他一声喝，对进来的虾兵命令道：“给我把这里收拾一新，摆上美酒佳肴，我要与龙王和小王子吃个团圆饭。”
不多时，沉寂多日的龙宫热闹起来，夜叉们捧出了白玉酒杯，摆好了珊瑚龙椅，装饰着五彩贝壳的玳瑁盘中，盛满了各色美味。傲因恭敬地请父亲和弟弟入座。
敖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宴无好宴，你已经迫不及待要杀死你父亲和兄弟篡位了吗？”
傲因脸上的肌rou抽搐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淡然道：“父亲错了，您忘了，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啊？敖顺心中一惊，一算真的是去世多年的老妻生日。敖历已欢喜地叫起来，“哥哥原来是为这个啊，哥哥并没有忘了母亲。”敖顺冷漠的表情不由和缓下来，也许，这个大儿子良心未泯？
父子三人落座，傲因喝退手下，亲自给父亲倒了一杯酒，“孩儿今日思念母亲，心中甚觉难过。母亲不在了，父亲是孩儿最亲的人，孩儿懊悔过去的任性妄为。请父亲饮了这杯酒，给孩儿一个改过的机会，孩儿愿意父子同心，辅佐父亲治理北海。”
敖顺狐疑地接过酒杯，却没有喝，“你怀恨我废你太子，将我囚禁于此，怎么突然变了心肠？”
傲因面有愧色，叹道：“孩儿近日在外游历，所看人间朝堂，凡父子异心，兄弟纷争者，到头来反而江山易主，让旁人捡了便宜。孩儿感触颇深，愧感过去的做法，乃一己之私，对北海的基业有害无利啊。”
敖顺踌躇不语，这个大儿子心机深沉，这番话有几分真？
傲因见父亲不喝，便给弟弟敖历倒了一杯酒，双手奉上，“哥哥真是愧为兄长，历儿善良仁慈，将来继承北海，才是北海之福。过去哥哥心眼太小了，咱们一母同胞，谁做龙王不是一样。你喝了这一杯，原谅哥哥吧。”
敖历已多年不见哥哥的笑容和慈爱的目光，心中欢喜，不疑有他，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傲因含笑看着父亲，“小弟都已原谅我了，父亲还是怨恨孩儿么？孩儿今日表个态，不再争太子之位，如若父亲觉得孩儿的本事还有用，那就让孩儿做个水军统领，孩儿就心满意足了。”
敖历忙道：“父亲，其实哥哥的本事比我强多了，这太子，还是应该哥哥做。”
“不，不，哥哥只是粗人，还是历儿做得。”傲因连连摆手。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别争了。”敖顺叹了口气，“因儿，我北海一脉，都靠你们兄弟去发扬光大。你母亲若在世，也不希望看到兄弟不和。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各有各的长处。也罢，今日既然因儿有此诚意，父子之间，也不该有隔夜的仇恨。就借你母亲生日的酒，希望今后父子同心，兄弟和睦。”说完，敖顺端起酒杯，喝掉了杯中酒。
傲因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看着父亲，看着弟弟，笑得很邪魅，敖顺突然觉得一阵心惊，“你……你……”
傲因哈哈大笑起来，“老龙王，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是化龙丹药泡出来的。”
敖顺面如死灰，怒指着傲因，“你这个逆子，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敖历不明所以，害怕地问父亲，“哥哥说的化龙丹药是什么啊？”
傲因shen.出手指，轻轻托住弟弟的脸蛋，温柔地说：“宝贝儿，化龙丹药的意思，就是说你如果离开海水，就会变成气泡，有趣吧？”他又瞧瞧须发怒张的父亲，“老龙王，我早就不稀罕什么太子了。你儿子我，不，我早就不是你儿子了，傲因要做更大的事业。”
敖顺搂过惊恐的小儿子，颤声质问大儿子，“你哪来的化龙丹？这东西早在上古时期就已被毁，不存于世了。”
傲因淡淡地笑道：“天晴得久了，就该下雨了。你们若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安心地在这里躲躲雨吧。”
脱困的禺疆并没有急于离开海底，反而经常化出真身，用八条腿在海底漫步，顺便听听傲因说说三界的故事。傲因很想见识师父的本事，忍不住说：“师父何不做下点的事情，显显威名？”
禺疆不以为然，“做什么事情要看时机，时机成熟，事半功倍，时机不到，事倍功半。”
傲因道：“别说那孙猴子、杨戬都能打上天庭，就连凡人出身的沉香也能上天庭搅局。师父您说纵横三界无有对手，那还顾虑什么？”
禺疆大笑道：“你是怀疑为师的本领吗？告诉你，玉帝要是知道我禺疆出来了，他得吓得尿ku子！别说天庭那些酒囊饭袋，就是西天如来，我也不放在眼里。”
傲因忙低下头，“弟子不敢。只是……不太明白。”
禺疆笑而不语，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杨戬也好，孙悟空也好，有那么大本事闹上天庭，结果却一个被招安，一个被压在五行山下？”
傲因想了想，“孙悟空是抵不过佛祖的法力，杨戬，应该是贪恋司法天神的职位吧？”
“不，都不是关键。”禺疆摇摇头，“他们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个人的本领不够强大，而是他们缺少一样重要的东西。”
“师父，那会是什么？”
“军队。”禺疆重重地说：“必须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才能最终与天庭抗衡。当初为师只顾逞个人之勇，才会遭玉帝的暗算。为师在海底万年，终于悟出这个道理。”
“师父的意思……”傲因沉思道：“是要徒儿加紧训练北海水军？”
“哼，一qun虾兵蟹将，看家护院还行，能成什么大气候！”禺疆不屑。
傲因不解地看着师父。禺疆转而问起他的交游。傲因谈到了刘彦昌，禺疆问道：“这个凡人对你有什么用处吗？”
傲因道：“他没什么，但他老婆手里的宝莲灯却是天地至宝。徒儿控制他，正是为了有机会得到宝莲灯。”
“宝莲灯又出世了？”禺疆有点吃惊，随即摇摇头，“宝莲灯虽然威力强大，但只有仁慈的法力才能驾驭，你要这个未必有用。”
“是这样？”傲因有点沮丧，“那徒儿对那刘彦昌岂不白下功夫了？”
“那倒未必。”禺疆微微颔首，沉吟不语。
傲因又说起汴京之事，禺疆冷笑道：“河伯有勇无谋，活该招此大祸。”又问傲因，“你说的那个兵马大元帅张世充，他掌管多少人马？”
傲因道：“他掌握举国军权，少说有几十万人马。”
禺疆笑道：“这个人物，你要好好结交，对我们有大用处。”
“他掌管的都是凡间的军队呀，有什么用？”傲因不理解师父为什么会对此有兴趣。
禺疆嘿嘿笑了，shen.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徒儿，不要小看凡人。人，是世上最聪明的物种，他们可以修炼成仙，也可以堕落成魔，都在头脑的一念之间，所以人是最可以利用的。”
“徒儿摄取人脑，可助法力精进，正是因为人脑是万物精华？”傲因似乎有点明白。
“呵呵，你把人脑都吃掉了，倒很可惜啊。你应该拿它们来做更大的用处。”
“是什么更大的用处？”
禺疆道：“人脑控制人的思想，人的思想控制着人的行为，你控制了人脑，就控制了这个人。你就能培养出绝对效忠你的军队。”
傲因恍然道：“原来师父有此深意。那徒儿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禺疆道：“不急，你要从基础做起。别羡慕阐教有七十二般变化，为师也可以教你。如何？”
傲因满心欢喜，“弟子何等造化，一定用心学习。”
禺疆道：“你若肯学，我还可以教你万年心传的蛊术，你可以在你华山别院那些仆人身上勤加练习，等你学会了，自然有机会大展拳脚。”
“好，全凭师父教诲。”
禺疆笑道：“可别先答应得太早。要修炼这种蛊术，你就要放下王子的架子。”
“把舌头shen.出来。”禺疆命令道。
傲因不明所以地shen.出舌头，禺疆吹了口气，傲因的舌头突然被拉shen到数尺之长，傲因惨叫一声，“好痛!”想把舌头收回来，却收不回。
禺疆冷冷地说：“你不仅要用眼睛去识别人的不同面孔，还要学会用你的舌头去品尝人的不同滋味。你要用舌头精确快速地穿透人脑，却不能让他流一滴血，更不能伤及他的性命，你就能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你永久的烙印，就能让这个人为你所用。”
“师父，那徒儿我，岂不是像丑陋的蜥蜴一样？”傲因不甘地看着师父，脸涨红了。
“为师刚才说过了，要做成大事，先放下你王子的身价。”禺疆又吹了口气，傲因的舌头才缩了回来。
“是，弟子明白。”傲因紧紧地抿了抿zui唇。
禺疆把两耳上盘桓的青蛇揪了下来，对傲因道：“你先跟它们好好学，把舌头练到和它们一样灵活。还有，华山别院你经营的不错，那里是个隐秘的居所，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第三十四章 兄妹重逢(1)
杨戬与沈秋石别过，离了汴京，带着敖红、琼枝和哮天犬驾云往华山而去。
彼时天高云淡，琼枝第一次飞到空中，俯瞰山河秀色，激动地在敖红耳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说个不停。敖红终于耐不住悄悄在她耳边说：“你瞧瞧你家二爷的脸色。”
琼枝偷瞄了一眼，只见杨戬神色沉重，似有无限心事，不解地小声问敖红，“他这是怎么啦，一路上就是闷葫芦，去自己妹妹家还不开心？”
敖红心道琼枝哪能了解这其中如许曲折，便笑着嗔道：“你二爷的事，咱们少说为妙。去人家作客，不说话又不把你当哑巴。”
到了刘家村上方，杨戬却踌躇着没有降落，“红儿，你说三妹会不会在家?”
敖红会意道：“我先下去看看。”
敖红降下云头，刘家村巴掌大点，随便问一个人，就知道了刘彦昌的家。只见大门紧闭，听了听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她轻轻敲敲门，没回应。
她又重重地敲了敲，过了一会，门吱呀开了，刘沉香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四姨母？”他呆住了，后退一步，声音也打抖了，“你……是人是鬼？”
“你才是鬼呢！”敖红shen手在他眼前舞了舞，“看不见阳光下我的影子啊，你就会咒我死！”
沉香回过神来，高兴地欢叫一声，扑过来搂住敖红的肩膀，眼泪哗就下来了，“这真是太好了！四姨母，怎么不早点来看我，沉香想你，对不住你……”
敖红见沉香落泪，心中也是一酸，这孩子好久不见，虽然样貌是个大人了，心性儿还是没变，替他擦擦泪，笑着说：“你舅舅那么做，可都是为了你，这事咱们慢慢再说。你爹娘呢？小玉呢？”
沉香把敖红领进屋子里，闷闷地说：“娘每天都在圣母宫忙乎，实在忙不过来，小玉也去帮忙了。爹出去转悠，到晚上才能回来。娘逼我每天看十本书，我都快闷出病来了。”说着，他又高兴起来，“这下好了，四姨母来了，沉香就有伴了，我今天的读书笔记还没写呢，帮我想想思路。”
敖红道：“我先去看看你娘。”沉香才不依，拉着她不放，“娘傍晚前肯定回家的，四姨母陪陪沉香吧，整天都没个说话的人，沉香想听你说说别后的事。”
敖红被他缠不过，拖到书房，只见堆积如山的案头，不觉道声可怜，三妹妹果真扮起了严母，心知这小侄子从小就怕看书，不觉心疼起他来。
在沉香成长的岁月里，四姨母就是半个娘亲，他打心眼里和敖红亲近，见到敖红死而复生，心中的欢喜简直无法形容，哪里还肯放她，一时间他忙前忙后，又是沏茶，又是翻找点心果子，拉着敖红说长道短。
敖红见脱不开身，趁沉香倒茶的功夫，迅速在纸上写了几笔，轻轻吹口气，那张纸便飘出了窗户，向半空而去。
杨戬看到敖红传出的消息，叹了口气，对哮天犬和琼枝道：“三妹不在，你们两个就在刘家村等我，我去圣母宫看看。”
哮天犬带着琼枝找了个树荫下闲坐，琼枝等杨戬走远，才对哮天犬道：“我看二爷很怕这个妹子哟，连门儿都不敢进。”
哮天犬道：“你懂什么，那门儿里面有个小祖宗！咱要是这样撞进去，保不准那小祖宗拿出斧头来劈咱们。”
“什么祖宗？这么凶？”琼枝发愣。
哮天犬得意地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主人他天不怕地不怕，可偏偏忌惮这个妹子，我说那门儿里的小祖宗，正是主人的外甥。”他的笑渐渐变了叹息，“为了那小祖宗，主人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琼枝对杨戬的记忆是玉树给的，所以对后来的事一无所知，如今在树下闲坐，听哮天犬絮絮道来，不觉发怔，原来二爷的心里，竟是这样苦的，一时又有些愤恨，竟觉这世上除了自己和身旁的狗儿，还有谁能一心一意只对二爷一个人好？
再说杨戬独自一人来到圣母宫外，只见香烟袅袅，车马鞍轿，络绎不绝。杨戬暗叹，三妹从小心底仁慈，不善拒绝别人，想来是她有求必应，声名在外，反弄得自己这般劳碌。
他一阵心疼，本以为三妹一家团圆后，三妹得偿所愿，定是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形影不离，想不到三妹仍是不舍得华山百姓，劳心劳力，刘彦昌却帮不上半点忙。
杨戬挤进大门，从人堆往里面看，一眼见到殿门口放了张长桌子，小玉正坐在桌子后面接待香客，但凡来上香的，还愿的不说，倘若是有所求，小玉都要先问询一遍，倘若这所求在理，或是些燃眉急事，便放进殿去，若这所求并不合理，就劝回了。
杨戬见到小玉，脸上涌起了笑意，这小狐狸倒是贴心，替三妹挡了不少无聊事。他又眺望大殿之中，三圣母的金身塑像慈爱端庄，清丽温婉，眼眸中有一缕悲悯的目光体察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杨戬望着那塑像，兀自出了神。
忽然，他被一只手猛地推了一把，一个声音呵斥他道：“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想cha队啊？后边排队去。”
杨戬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讪讪地赔笑道：“不好意思，我这就去排队。”他规规矩矩排在了香客的队伍后面，慢慢随着队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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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在杨戬前面那个男子不喜老婆生了女儿，想要生儿子，小玉对他说：“三圣母自己还是女儿身呢，你嫌弃女儿，本就不该，这样的香，你上了也无用。”竟将他打发走了。轮到杨戬，小玉一边随口问，“你所求何事？”一边抬眼来看他。
小玉觉得一定是自己太累眼花了，或者自己即将虚脱，否则，眼前这个香客为什么那么像舅舅？不，就是和舅舅一模一样啊！
她努力地眨眨眼睛，自己分明还很清醒，眼前的舅舅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了。除去了银铠飞凤冠，除去了沉重的广袖朝服，他一袭白衣，束着灰色的织锦云纹腰带，像苍苍修竹，颀长ting拔。看她的眼睛依然是宠溺的，欢喜的，却又含了几许忧伤，又有几许忐忑，几许期待。
“舅舅……”小玉动了动zui唇，很小心很小声地叫出来，生怕自己的声音惊散了不真实的幻梦。
杨戬觉得眼眶里r辣的，看向小玉，又越过小玉看向她身后大殿里的塑像，他的声音在小玉听起来是如此沉痛，“我所求之事，若能遂愿，情愿以三生来换。”
“你……你所求何事？”小玉看看周围的人qun，颤声问。
杨戬缓缓地，每一个字都似吐出无限的柔情和无比的痛楚，“我有个小妹，从小和我相依为命，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她一直都相信二哥是棵大树，会为她遮风挡雨，会保护她，绝不会让她受苦，绝不会让她失望。可是二哥却辜负了她，他拆散了她的家，让她在黑暗的山中孤独地呆了二十年，见不到所爱的人，见不到自己的孩子，让她尝尽了人世间离别之苦。后来，她的孩子要去寻找母亲，他本应该爱护这失去娘亲的孩子，可他却没有做个好舅舅，他强迫他、百般阻挠他……这个二哥，对不起妹妹……”
他说到后来，竟哽咽地说不下去，“他本想一死，可却活了下来，不知道他的小妹，还能否原谅这个冷血的哥哥……”
“可是这个妹妹，并不知道哥哥的苦衷。”小玉忽然大声说：“如果她知道，他的哥哥是为了救北郡几十万的百姓，她一定不会怪他，她一定情愿放弃自己的私心。”
“不，不管是任何理由，他都因此牺牲了妹妹的幸福，他都不能原谅自己。”杨戬怔怔地看着前方，喃喃地说。
“你说的不对，三圣母心如明镜，她一定看得清楚，错不是哥哥的。”小玉激动地说：“分明是这个妹妹违背了……族规，他的哥哥为了救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修改族规，她的妹妹才有机会堂堂正正地有个家，也正是她的哥哥，为了培养她的孩子，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去锻造这孩子的本领，去成全这孩子的未来。这样的哥哥，她千世万世都修不来，倘若还要怨恨，那她就是眼睛瞎了，根本不是一个好妹妹！”
小玉的话更激起了杨戬痛苦的神色，他默默地闭上眼睛，“今天这注香……我只求能获得她的原谅。”
后面的人qun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个说：“小玉姑娘说的有理，这哥哥太不容易了，三圣母一定肯帮忙，成全这对苦命的兄妹。”那个说：“三圣母深明大义，只要她肯劝说那妹妹，妹妹哪能这么不通事理！他哥哥这么疼她，这兄妹亲情难道还比不得其他吗？”
忽然，人qun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大殿。那矗立于正中的三圣母金身塑像正在发生变化，那张安祥的面孔充满了悲伤，那双悲悯的眼睛里饱含了泪水，慢慢地，泪水滑下她柔美的脸颊，一滴，一滴，聚成了一行，一行，流过之处，那些金粉似乎都承受不了这份心痛，扑簌簌地掉落下来，泪水最终滴落在塑像下贡桌的金盆里，溅起清脆的水花。
“快看，三圣母显灵了，她哭了！”
“三圣母哭了！”
那哭泣的双眸和杨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彼此痴痴的凝望，仿佛红尘世界都已从他们身边退后，只剩下他们无语的相望。
小玉带着哭腔驱散众人，“三圣母今天累了，乡亲们请明天再来吧。”
当人声散尽，金身塑像里化出了杨婵的身影，鹅黄的裙裾曳地，秀髻如云高耸，她初时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待一步一步迈出了门槛，她的身形竟如水波般轻柔而迅捷地飘了过去，直飘向对面那坚实如山的怀抱。
他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像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环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吐出了已经陌生了二十年的一声呼唤：“二哥……”
这耳畔的一声轻唤，他如闻天籁，一行清泪终于涌出了早已满溢的眼眶，流淌在他的脸庞，濡shi了她的鬓边，“三妹……”这也是一声已经陌生了二十年的宠溺。
他们不知道这样拥抱了多久，并不需要多余的话，他们都还活着，他们还在彼此依靠，他们是源自同一血缘的亲人，这，就足够了。当他们彼此的体温烘干了泪水，他们凝视着对方，绽开了笑容。
他的妹子是三界少有的美人，她的笑，令花儿都失去了颜色，她的哥哥是睥睨三界的英雄，他的笑，如春风化开了坚冰。
那一个在旁边忽而喜，忽而悲陪着他们落泪的小狐狸终于忍不住了，“舅舅，你不抱我……”
杨戬和杨婵都笑了，小玉冲到他们中间，这一次，她享受到了在姥姥身边幻想过无数次的父慈母爱。
第三十五章 兄妹重逢(2)
哮天犬和琼枝终于等到小玉一手挽着杨戬，一手挽着杨婵欢欢喜喜地走过来，两人尚不知深浅，一齐迎上去客套地笑着。
杨戬先把狗儿拉过来，“叫三姐。”哮天犬忙赔笑道：“三姐好，我是主人的一条狗，都听主人的。”
杨婵知道他话里有音，笑道：“原该如此，你若不听你主人的，我也不依啊。”
杨戬又叫过琼枝，对杨婵说：“这位琼枝姑娘是我在汴京认识的义妹。”
杨婵微张了张zui，似乎想问出什么话，杨戬在背后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杨婵立刻明白有故事，把刚涌起的好奇心换做了热情，“如此我也该叫声妹妹了。”
琼枝道：“二爷抬举我，我却不敢僭越，我叫他二爷，该叫您三小姐。”
杨婵感觉到了琼枝颇有点挑衅性的目光，心中一惊，难道说二哥因为望月情伤，竟找到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凡间女子作为替代？
杨婵把众人领进堂屋，杨戬告诉她敖红已经先来了。杨婵面色一紧，“她一定是和沉香在后面书房，我去叫他们，小玉陪你们先坐。”杨戬喊住她说：“沉香对我有误会，你别逼他。”杨婵一笑，“二哥放心，我自有道理。”
杨婵走到书房门口时，正听见沉香以惊疑的口气对敖红说：“事情竟然是这样？”
杨婵咣当一声推门进去，敖红跳起了身，见是杨婵，高兴地叫了声三妹妹回来了，杨婵深深地看着她，点点头冷笑道：“真是好个四姐姐，瞒得我好苦。”转头看看沉香，手一扬，她的袖中竟飞出一根绳索，眨眼功夫把沉香捆了个结实。
“三妹妹，你干什么？”
“娘，你干什么？”
杨婵提着绳索的一头，目光锐利，命令道：“出去给你舅舅赔罪。”
沉香不由看了一眼敖红，对母亲叫道：“原来四姨母说的都是真的，舅舅他……真的是为了我……”
杨婵诧异道：“你都知道了？”
沉香低头道：“刚才四姨母告诉我的。”
“好，那你可情愿去赔罪？”杨婵板着脸。
沉香嗫嚅着说：“情愿当然是情愿，可是娘，你也别太让我丢面子嘛。”
杨婵道：“你舅舅差点被你害死，如今娘说了不算，你舅舅说饶你，才算饶你。”
众人刚在厅中闲坐，突然看到杨婵绑了沉香进来，都大吃一惊。杨婵喝道：“跪下！”沉香扑通一声跪倒在杨戬面前，涨红着脸：“舅舅对不起，我不配做你外甥。”
杨戬惊得急忙俯身把他拽起来，食指虚点，绳索已散，“孩子快起来，三妹你这是何必！”
“二哥，沉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杨婵道：“我是要他明是非，懂恩怨。”
杨戬走到沉香面前，双手扶住了他的肩头，这还是张带着稚气的年轻的面庞，正窘迫地望着自己，一缕凌乱的头发散在额前。
他爱怜地帮他撩开这缕乱发，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他才16岁，懒散又无邪，心无城府地叫着自己舅舅，是自己，一步步把他逼到了今天，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是舅舅不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要说是非恩怨，舅舅先该向你道个歉。”
那个凌厉冷酷的二郎神不见了，那只轻轻撩起他头发的手，就像许多年前河边为他打扇子的手一样温柔，沉香感到一种他曾深深期盼却已久违的东西又回来了，他鼓鼓腮帮子，像为自己鼓足了勇气，“舅舅，你还收我做你外甥吧！”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敖红走过去一只手拉起沉香的手，另一只拉起杨戬的手，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笑道：“收不收，他都是你舅舅，你都是他外甥。喏，今天四姨母做回主，以后呢，舅舅不许欺负外甥，外甥要孝敬舅舅，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
一时间，被拉着手的两个人竟都有些羞涩。见此情景，杨婵的脸上有了欣慰之色，人也放松下来。
刘家村的小院回荡起了好久没有过的欢乐的笑声，这笑声使晚归的男主人感到了诧异。婵儿今天心情这么好？似乎家里来了很多客人？
刘彦昌步入厅堂，先认出了敖红，下一眼却发现了杨戬，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本能地害怕地往后缩去。
杨婵亲热地拉住他，满怀喜悦柔声道：“彦昌，今天有大喜事，天可怜见，二哥和四姐姐都活着，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没有遗憾了。来，我带你见见二哥。”
敖红注意到杨戬的脸色突然yin沉了一下，又竭力掩饰过去了，她只道是杨戬对刘彦昌素不喜欢，却不知道杨戬此时的心里正泛起一个大大的疑团。
杨婵拖着刘彦昌近前，杨戬也起身施礼，杨戬的目光扫过刘彦昌，刘彦昌惊慌地将眼神躲开。杨戬再盯他，他突然扭过脸僵硬地笑着大声对杨婵说：“确实是好消息，这么多客人，我去招呼下人们弄酒菜，大家好好聚一聚。”说着，急急忙忙出了厅堂。
杨婵sese地笑道：“彦昌是个凡人，到底有些胆怯，大家可别怪他失礼。”
杨戬确信，刘彦昌虽然害怕自己，但他今天的表现，却过于慌张了，以司法天神的经验，这刘彦昌恐怕有心虚的事情。杨戬内心的活动当然没有在妹妹面前表露出来。
入夜，杨戬几次拉开客房的门，望着妹妹房间的灯火，每次又都走几步，便退了回来。妹妹夫妻已经回房，自己过去找她有点不合适。
可他心里的疑问却带给他不是很好的感觉，为什么这次来，自己感觉刘彦昌身上有股凶煞之气，不似从前。这不应该呀！难道他会对妹妹不利？三妹为何毫无察觉，难道宝莲灯一点感应都没有？
他退到桌前坐下来，并无睡意，默坐了半晌，突然又想到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支玉簪，举到眼前出了神，它什么时候会亮呢？他默默地想。
“二哥，睡了么？”门外响起了杨婵的声音。
“是三妹？快进来。”他急忙收起玉簪，打开房门。
杨婵回身关上门，揶揄地看着哥哥，“我睡不着，想跟二哥聊聊天呢。原来二哥也睡不着，这下被我发现了，在想心上人吧？”
“三妹，别拿二哥取笑。”
杨婵掩口笑道：“二哥你就别瞒我了，刚才我在窗外都看见了，那玉簪分明是女子的东西，你见我来，赶忙就藏起来了。还说不是心上人？我猜，是不是那位琼枝姑娘啊？”
杨戬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急忙打断她，“三妹千万别瞎猜，跟琼枝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琼枝的事，我另外找时间跟你细说。”他赶紧转移话题，“三妹来得正好，本来想去找你呢，我有一样好东西特别留给你的。”
“真的呀，是什么宝贝，二哥舍不得当众拿出来？”杨婵立刻好奇起来。
杨戬取出怀中方寸大小的锦囊，吹了口气，锦囊变大了，变成了一只布袋，“打开看看。”
小小的黄花嫩绿的花心，散发出奇异的出自高寒的清香，杨婵深深地嗅着，“这像菊hua，可又不是普通的菊hua啊，我没有见过……”
“这是昆仑山峭壁里生长的昆仑菊。二哥运气好，居然碰上了花开。”杨戬含笑道。
这竟是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烹茶妙品昆仑菊！杨婵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二哥人在昆仑，可心里还是想着她这个妹子啊。即便受了自己那么深的误会，可二哥还是记着她的喜好，还是一如从前，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
杨婵的眼睛shi润了，“二哥，你就先在这住下吧，别走了。过些时候，咱们把灌江口的老屋再重整一下，搬回去，毕竟爹娘和大哥的坟都在那里。”
杨戬无声地点点头，一家团聚何尝不是他的梦想，希望自己真能有这福分。他关切地看着杨婵，试探地问：“三妹，他对你……还好吧？”
杨婵下意识地躲开了哥哥的眼睛，“ting好的，是我太忙，对他和沉香关心不够。”
“真的？”杨戬问，“你既然这么忙，为什么不让他去帮帮你？”
“他……到底是个书生，性子耿直，这些场面上的事情应付不来。不如随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好散散心。”
“散散心？”杨戬敏锐地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杨婵一下觉得自己失言，脸红了，他们夫妻关系最隐晦的问题如何能跟二哥说，忙掩饰道：“也没什么了，他总是担心生老病死吧。”
“三妹，这件事你们成亲的时候就该想清楚的。”杨戬语气沉下来。
“那当然。”杨婵急忙争辩道：“二哥放心，我不会随便逾越仙凡界限乱来的。我在华山多做功德，也是为了能多捐些给他，让他延年益寿。我想，只要功德积攒到足够多，就有理由点化他了。”
“唉，三妹，你为他做的太多了。”杨戬叹气，“他能否领会你的这番苦心呢？”
杨婵微微一笑，“不管他领会不领会，他总是沉香的父亲，我情愿帮他做这些，也是为了沉香，我希望沉香一直都有爹疼。”
“三妹，我也会疼沉香的。”杨戬握住了妹妹的手，“如你所说，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下……自己相公，他都去哪里，和什么样的人交往，你都了解吗？”
杨婵微愕，以二哥的性格，很少问这么多的，“二哥，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彦昌是个凡人，刘家村巴掌大点，他无非去茶馆喝茶听书，与人下棋什么，都是些老实街坊。”
“那就好。我是随便问问。”杨戬笑笑，“你的宝莲灯呢？”
杨婵道：“就放在卧室里，一直没用过。倒是灯油不多，彦昌提醒我，免得长期不用灯油干了，我就将灯油另外用罐子装了，加了道密封。怎么，二哥有需要用到宝莲灯的地方吗？”
怪不得宝莲灯一点警示都没有，杨戬点点头，“他提醒得真好。”他看看夜已深，便对杨婵说：“今天太晚了，先去睡吧。”
杨婵离开房间时，杨戬又追了一句，“三妹，如果有什么为难事，一定要告诉二哥。二哥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护你周全。”
杨婵的脸上漾起幸福的微笑，“二哥，我一直都知道。”
第三十六章 兄妹重逢(3)
刘彦昌今天起得很早。在房间里、厨房下、院子各处心不在焉地兜了几圈，就走到了大门口。他刚拉开门，背后就有个冷冷的声音说：“这么早就出去，有很急的事么？”
刘彦昌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声音是谁，越发不敢回头，“二郎神，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我是听说村口新开了王记包子，我早点去排队买。”
杨戬不再多说，刘彦昌松了口气，逃也似地走了。等他出门去，杨戬叫过哮天犬，“你跟着他。别让三妹知道。”
“是，主人。”
刘彦昌心急慌忙地出了刘家村，朝傲因公子的别院跑去。
仆人给傲因端了一碗粥，正要送到他的面前，傲因忽道：“等等。”一条细长的舌头突然飞出了他的zui，隔空探到了粥碗里，又倏地收回了zui里，傲因抿抿zui，“嗯，味道还不错。”仆人哆嗦着手放下了粥碗，傲因道：“你是新来的吧？”
“是，主人，小人才来了两天。”
“这里的规矩都明白了么？”
“是，主人。”
“刚才吓着你了么？”
“没……没有。”
傲因摆摆手，仆人转身离开。傲因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他的长舌再度从zui里飞出，袭向仆人的后脑勺，仆人轻叫了一声，直tingting地扑倒在地，唯见后脑上有个血洞，汩汩地冒着鲜血。这时，傲因的一左一右游出两条青蛇，高高昂起蛇头，咝咝地吐出冷气，却说出了尖利的人声，“还是不成功，继续练，你不能让他流一滴血。”
傲因手掌中喷出一道白气，仆人后脑上的血洞瞬时闭合。这仆人从昏迷中醒来，懵懂地从地上爬起来，变得如同木偶，眼神呆滞地看着傲因。
傲因喝到：“下去。”仆人像应声虫一般道：“是，主人，下去。”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房间。
“傲公子，傲公子……”焦急的声音从院子里一路传来。傲因一听是刘彦昌，使了个眼色，两条青蛇钻回了他的袍袖。
“你怎么了，如此慌张？”傲因看着一脸惊惶的刘彦昌，皱起了眉头。
“傲公子，这可怎么办哪，二郎神又活过来了，找到我们家来了。”刘彦昌上气不接下气。
“谁？你说谁？”傲因没反应过来。
“二郎神杨戬，我老婆他哥。”
“司法天神？？”傲因明白过来，也吓了一跳，“他竟然没有死？”
刘彦昌点点头，“傲公子，你得想办法救救我，这要是被二郎神发现我……他肯定会杀了我。”
傲因脸色一变，zui里念了个法咒，双手一开一合，“现在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了。”
傲因这才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刘先生不必害怕，你只要打好杨婵这张牌，二郎神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动你一根毫毛。”
“那……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刘彦昌还是不定心。
傲因道：“你暂时别来找我了，老实呆在家里，把老婆伺^候好，她就是你的遮风挡雨布，只要不给二郎神抓住什么把柄，他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有，就是想办法别让他用宝莲灯。”
“可是，我不来的话……我会熬不过去啊。”刘彦昌为难地说。
傲因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容，这个男人果然已经摆脱不了他的控制。他的手上多了一颗丹药，对刘彦昌说：“把这个吃了，极乐羹的瘾三个月内不会犯。”
“那三个月后呢？”刘彦昌急切地问。
傲因冷笑道：“二郎神能否在你们家住那么长还很难说，我自会去找你的。”
刘彦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反正他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置身在一片竹林之中，什么山中别院，早已不见，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杨婵决定给自己放一段假，要好好陪陪二哥，把那些蹉跎的岁月补回来。这不，兄妹二人似乎回到了从前在灌江口的日子，在庭院之中，一张小几，两把竹椅，品茗闲话。伴着一堂清风，一院花香，好不惬意。
敖红和琼枝心知他们兄妹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都知趣地不来搅扰，敖红喜静，竟向村中的绣娘学起女红来，琼枝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对哪里都新鲜，乐得到处闲逛。要说杨戬兄妹俩还有什么别的事，那就是看沉香和小玉练功。
自从舅舅亲自坐镇，沉香就被勾起了好胜之心，他可不愿意让舅舅看不起自己，小心眼里，更有了要替母亲争光的想法，所以，竟是格外用功起来。
杨婵zui上不夸他，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甜，都说言教不如身教，自己平时怎么逼他，他还是想着偷懒，如今二哥就是个榜样竖在这里，这番身教，比自己说千遍万遍都管用。
沉香觉得舅舅变了，似乎跟母亲倒了个，他练习时有什么动作做不到位，母亲毫不客气地批他，舅舅却总是笑而不语，有时还会说：“这样已经不错了。”
每到这时，沉香就想起自己和舅舅在真君神殿交手那次，当时总觉得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赢他，而事实上，舅舅一招一式都把他逼到死角，冷着脸说：“一定是平时练功都是差不多差不多，等到实战，才差一点差一点。”现在舅舅越是不批评他，他越是不肯再放松自己。
看沉香汗水涔涔，杨戬起身道：“沉香，我陪你练。”沉香发现，舅舅喂给他的每一招，都恰巧击向他的破绽，这样的习练，简直就是倾心尽力的指点啊。
他忽然明白了，舅舅之所以不当面批评他，是不想让他在小玉面前失面子，还是男人更懂得男人。这样想着，沉香又跟舅舅亲近了几分。
沉香发现，和舅舅在一起，与父亲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父亲最近总是很忙，无暇顾及他，而舅舅的到来，却唤醒了他体内的一股豪气，舅舅像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吸引着他去探.索。
小玉跑到杨婵面前撒娇了，“娘，你看沉香现在缠着舅舅，都不陪我了。”
杨婵笑道：“小丫头别急，刚才你舅舅还跟我商量你和沉香的婚事来着，咱挑个黄道吉日，就把婚事办了，这样沉香就能天天陪你了。”
小玉红了脸，直跺脚，“原来舅舅跟你说这个，舅舅坏死了！”杨婵取笑她道：“哟，你是不愿意了？”
小玉忙道：“谁说不愿意了，可是……可是……”杨婵看小玉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倒有些奇怪，“可是什么呀？”小玉吞吞吐吐地说：“有道是婚姻大事，要从父母之命，可是小玉……”
杨婵明白了，小玉爹娘早亡，她这是顾虑没有爹娘做主，将她风风光光地嫁进刘家。但这事儿怎么办呢？杨婵正在发怔，小玉悄悄附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杨婵听得笑了，“好，好，我去说。”
哮天犬回来了，扒着院门探头探脑。杨戬会意，等得了个空，悄悄把他叫到房中问话。哮天犬不好意思地挠头道：“主人，我一路跟着他，看他进了山里一户人家的院子，我就想在外面候着，可是谁知怎么gao的，我也没打盹啊，这院子忽然就不见了，我也闻不到他的气息了，我左转右转，差点在山里迷了路，好容易才转回来。”
杨戬吃了一惊，难道是有高手布下了结界，又设了障眼法？他问哮天犬，“那是个什么样的院子？”哮天犬道：“很普通的白墙黑瓦，里面我看不到，外面看起来也不像是富贵人家。”
杨戬想了想说：“如此看来，很可能对方已经有所警觉。如果我没猜错，刘彦昌不会再去那里了。对方在暗处，接近刘彦昌有什么图谋暂时还看不出。现在我们没有凭据就质问刘彦昌的话，不仅得不到实话，反而会伤害三妹的感情。从今天的结果看，对方倒似有意躲避，说明还是有所忌惮的，管他什么魑魅魍魉，只要我们在这里，谅他们也不敢对三妹不利。三妹已经打算替沉香办婚礼了，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节外生枝，一切等婚礼之后再说。”
“那……主人，我还要不要跟着他？”
“他出去，你就跟着，他呆在家里，就不要管他。”
刘家村外面有一片不疏不密的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条不长不短的小河沟，小河沟边蹲着一个男人，手里拿了一个小罐子，左右看看无人，正想把罐子扔到河里去。
“三姑爷，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呀？”突然树林里钻出了一个姑娘，正是琼枝。
刘彦昌吓了一哆嗦，“没……没干什么。你怎么跟着我？”
琼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没事到处走走，看到三姑爷走到树林子里来，以为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就跟来喽。三姑爷，这罐子里是什么呀，你干嘛要偷偷把它扔了？”
刘彦昌道：“家里的旧东西，我随手处理掉。”
“是么？”琼枝拖长了声音，“三姑爷别打马虎眼了，是个人都看得出，你扔这东西，是不想被人发现吧？三姑爷要是不肯告诉我，我去问三小姐去。”说完，转身就走。
刘彦昌这一急非同小可，“等等，琼枝姑娘，不要冲动，你……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你二爷和三小姐哪！”
琼枝停下脚步，“要我不说也可以，那你得告诉我这罐子里到底是什么？”
刘彦昌苦着脸想了半天才道：“琼枝姑娘，他们都是神仙，咱俩是凡人，我就当你是个知心人，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自你二爷来了以后，我就不安心，生怕我和娘子的平静生活又被打乱。思来想去，过去种种都是娘子的宝莲灯惹来的祸事。我就想，要是宝莲灯不能再亮了，那我娘子她就安安分分做个地仙，他二哥也不会再找她帮忙做事了。”
“哦？这个罐子扔了，宝莲灯就不会亮了？”琼枝眼睛放出了光。
“是啊，这个罐子里是宝莲灯的灯油。”刘彦昌道。
琼枝笑了，“三姑爷，你早说么，要是这样，我非但不会告诉别人，还会帮你扔了它呢！”
刘彦昌意外地看着琼枝，“你……”
琼枝道：“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宝莲灯，虽然我不确定它能否把我变成一棵树，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宁愿它不亮，我可不想去月宫里陪嫦娥。”
刘彦昌完全听不懂琼枝在说什么，但他基本明白了一点，琼枝也在害怕着宝莲灯。这样就好。他一横心，把罐子扔进了河沟里。琼枝道：“放心吧，这条小河连着灞河呢，谁也不会知道，谁也找不到。”
哮天犬的脑袋在树林里冒了一下，琼枝眼尖，立刻看见了，大声道：“哮天犬，你玩躲猫猫吗？”
哮天犬只好大模大样地走了出来，尴尬地笑着，“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儿，真是巧啊。”
琼枝笑道：“三姑爷是个热心人，他正带我四处逛逛，说些这里的风土人情呢，你来的巧，一起逛逛吧。三姑爷，你看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刘彦昌赶紧应承着，感激地看着琼枝，心里道声好险。
第三十七章 金玉良缘(1)
杨戬披一件浅灰色的家居袍，衬着雪白的丝质中衣，坐在桌前的藤编圈椅里，手中一柄墨扇轻摇，桌上摊开一本黄历，他一边看，一边认真细想，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的侧脸，勾勒出带着淡淡的喜悦的完美的轮廓。
十月初九，他的目光终于停在这个日子上，轻轻合上眼帘默想了一阵，他很满意，这真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好日子。他这个舅舅，终于要亲手操办沉香的婚礼，怎能不让他喜上心头呢。
他沉浸在遐想中，连杨婵和小玉悄悄走到他身后都没在意，小玉调皮地一下子shen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杨戬笑了，“小玉别闹，舅舅刚才正给你挑了一个好日子。”
小玉放开手，杨戬看见杨婵也在，“三妹也来了，你让二哥挑日子，二哥认真做了功课，我看最近的就是十月初九这个日子了，你看如何？”
杨婵替他合上黄历，叹了一声，“二哥光顾着挑日子了，如今新娘子还没着落呢。”
“什么？”饶是杨戬绝顶聪明，此刻也懵懂了，他看看小玉，小玉撅着小zui别过脸去。他又看看杨婵，杨婵笑道：“我是问不出来了，二哥你问吧，小玉还没表态呢。”
杨戬原本是个认真的人，三妹这话一出，他倒还正儿八经地问起小玉来，“婚姻大事，是要慎重。小玉，你愿意嫁给沉香吗？”
小玉道：“我做不了主。”
杨戬一愣，“你不喜欢沉香？”
小玉莞尔一笑，“喜欢是喜欢呀，可这件事，要听爹爹的。”
“这……”杨戬求助地看看杨婵，不知如何接话。杨婵悄悄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小玉看杨戬一脸的无可奈何，似乎生气了，嘟着zui道：“舅舅一点都不喜欢小玉。”
“这是从何说起，小玉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舅舅也替你去摘。”杨戬拍拍小玉，笑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
“是真的吗？娘在这里可是要做证人的哦。”小玉看看杨婵，杨婵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小玉便拽着杨戬的胳膊，“有一件事比摘星星简单，舅舅答应不答应呢？”
“说说看。”
“不行，得答应了才说。”
“……好，答应。”
小玉一脸严肃地说：“那就是，我不要你做我舅舅了。”
啊？杨戬满脸惊愕地看着身边这个jiaoxiao的女孩子，自己这是犯了啥错被抛弃了？还好，时间不长，终于等到了她的下半句，“我要你……做我爹爹。”小玉说完这一句，就羞得放开了杨戬的胳膊，跑到杨婵身后去了。
杨婵拉着小玉的手，含笑道：“怎么样，二哥不想有个干女儿么？”
杨戬心中已然得意，却故意板起脸说：“要做我杨戬的女儿，规矩很大。”
“什么规矩？”小玉急忙问。
杨戬哗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悠悠地说：“要懂礼貌，会叫人，直到爹爹满意。”
杨婵忍不住偷笑起来。小玉跑到杨戬跟前，看定了他的眼睛，叫了声，“爹爹。”
“声音小了点。”杨戬道。
“爹爹。”小玉大声道。
“女孩子家，不够柔和。”杨戬在墨扇后轻笑。
小玉绕到他身后，shen.出两只小拳头替他捶背，一边娇滴滴地叫道：“爹—爹—”
杨戬笑道：“这次好，多叫几声……”
杨婵拉过小玉，故意说：“看把他美的，这辈子头一回有人叫爹，他这是撒娇呢，我们走。”看妹妹要带走小玉，可把杨戬给失落的，“哎，哎，别走嘛。”
小玉挣开了杨婵的手，依偎到杨戬怀里，娇声道：“我才舍不得走呢，以后千年万年，我情愿每天都叫爹爹一千声一万声，我早在真君神殿里就想叫了，可是……不敢。”她竟将头埋在他怀里，激动地哭了。
杨戬搂了小玉，ai.抚着她的长发，只觉得鼻子发酸，当年在真君神殿，自己虽然极尽疼爱这只小狐狸，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日她会成为自己的女儿啊。他不由柔声对小玉说：“你既是我的女儿，爹也要疼你一千年一万年。”
杨婵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光顾着高兴，把我给忘了，二哥，小玉做了你的女儿，又要嫁给沉香，她该叫我什么呀，是叫娘呢，还是叫姑姑？”
呃，这确实是个问题哟。杨戬笑道：“现在不光是三妹替沉香娶妻，也是我杨戬嫁女，我和三妹都是家长啊。小玉想怎么叫都可以，小玉定。”
小玉想了想，对杨婵说：“我还是叫您姑姑吧，我要告诉三界所有人，我是二郎真君的女儿，看谁敢欺负我!”
杨婵笑了，“这会儿腰杆子硬了，有靠山了。”
小玉道：“爹爹，要是沉香欺负我，您会不会帮我？”杨戬摇摇头，“这是什么话，沉香怎么会欺负你呢，夫妻之间，他要爱你，你要敬他，你们要做一对让三界都羡慕的神仙眷侣。”小玉认真地点点头，“爹爹，我一定能做到的。”
杨婵看着小玉幸福的模样，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婚姻，竟有一丝苦涩悄悄爬上了心头。
自从杨戬认了小玉做女儿，婚礼的日子也顺利成章地定在了十月初九。婚事的各方面也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
琼枝精通厨艺，所以这喜酒就由她来操办，她开了各式各样的材料单子，带着哮天犬，领了下人们去各处采买。另一件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写喜帖。
刘彦昌已完全改了习惯，整日里足不出户，杨婵觉得他是为了沉香的婚事用心，暗暗欢喜。刘彦昌的书法还不错，又是沉香的父亲，所以他就当仁不让以男方家长的身份，杨戬则以女方家长的身份一块写喜帖。
杨婵和刘彦昌出奇的一致，他们都想把婚礼办得像凡间的一样，热闹风光，他们打算宴请方圆百里的村民，一户都不落下。至于三界的神仙，与杨婵交好的本就不多，加之她顾虑二哥的身份，便不想请，刘彦昌极力附和，他当然希望来的神仙越少越好，家里几个已经够提心吊胆了。既然夫妻两人主意已定，杨戬也没有异议。
杨婵和敖红把大红纸裁成了喜帖，杨戬和刘彦昌泼墨挥毫，小玉负责糊信封，沉香则负责送喜帖，此刻，一家人忙忙碌碌，温馨和睦，其乐融融。
杨婵递了一张喜帖到杨戬面前，“二哥，我想还是请下嫦娥，你看好吗？”
杨戬怔了一下，没有表态，杨婵补充道：“我思及当年和彦昌成婚时，就是敖红姐姐和嫦娥姐姐在场做的见证。如今沉香长大成人要娶亲了，敖红姐姐已经在这里，我希望嫦娥姐姐也能来，如此就圆满了。”
杨戬不动声色地说：“三妹说的是，就依三妹的意思。”
小玉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瞥了敖红一眼，敖红想必也是听到了，但没作声。于是小玉赶过来对杨婵说：“姑姑，有四姨母在就好了呀，广寒宫那么远，何必辛苦嫦娥姨母。”
杨婵道：“你这孩子偏心眼呀，四姨母是姨母，嫦娥姨母也是姨母。”听了这话，敖红忙道：“三妹妹说的是，好久不见嫦娥了，真君也一定很想见见她。”
杨婵看看杨戬，小玉也看着杨戬，敖红也看着杨戬，杨戬只不做声，更不接她们的话，把那一张喜帖已是写好了。
日子一天天有序的过去，这期间杨戬悄悄离开过一次刘家村，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但是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他就回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带回了一块稀世罕有的羊脂美玉。
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自己房间里，亲手打磨这块玉，他要把它做成一枚心形的玉坠。
这一日，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工作，他怜爱地看着捧在手掌里的美玉，嫩滑油亮，散发出莹润柔和的光，他手指虚点，向那玉坠中输入了一道法力。
广寒宫清冷依旧，嫦娥独坐在光可鉴人的玉阶之上，浅紫色的长裙在她脚下铺成了圆形，长长的白绫绕过她的双臂，拖垂在玉阶之下。
她的双眸看起来总是古井无波，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古井之底，究竟是千年的冰寒还是万年的火焰。小白兔已经习惯了主人姿势不变地默坐，反正也无人叨扰，有时候，甚至能一坐一整天，真是个孤独又寂.寞的主人啊。
今天嫦娥却没坐很久，就有客人来叩门。小白兔很开心，出去一看，是位清秀的小公子，自称沉香。嫦娥一听说是沉香，急急忙忙从玉阶上跑了下来，亲自迎出来。
“嫦娥姨母！”沉香高兴地招呼她。
“沉香，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串门了？是有什么事吗？”嫦娥有些稀奇。
沉香挥了挥手中的大红喜帖，递到嫦娥的手中。嫦娥打开喜帖，像是猛然吃了一惊，捏着帖子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就几行字，她却仔细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
“啊，太好了！”她终于从钻研喜帖中抬起了头，沉香发现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沉香，你就要和小玉结婚了，祝贺你们，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啊。也替我带话给你爹娘，给他们贺喜。”
“嗯，谢谢姨母。”沉香点点头，“日子就定在十月初九，没几天了，嫦娥姨母有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嫦娥微笑道：“我是个闲人，哪有没空的，再说，这是你一辈子的大喜事，你娘想得着我，我一定要去的呀。”
沉香谢过嫦娥，便告辞了。等沉香一走，嫦娥跑回大殿之中，关上门，放声大笑起来。这里是她的广寒宫，她一个人的地方，没有人议论不需要伪装，所以她笑得无拘无束，甚至有点fanng形骸。
小白兔很久没见过主人这样，忍不住细声细气地问，“仙子，是什么事这么开心？”
嫦娥一把抱起小白兔，抚着它洁白rou软的长毛，像是对它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要去参加沉香的婚礼了。你知道这喜帖是谁写的吗，是杨戬，我认识他的笔迹。他还活着，和妹妹一家团聚了。小白兔，你想想，沉香能跟他重归于好，说明什么？即使我不知道内情，也敢肯定杨戬他一定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小白兔在她怀里眨眨红眼睛，竖起两只大耳朵，“我明白了，仙子是为杨戬而高兴呢。”
嫦娥的笑容里竟有了点女儿家的娇态，“小白兔，如果我告诉你，我很想念他，很想再见见他，你会相信吗？”
小白兔在她怀里蹭蹭脑袋，“我相信，因为仙子平时坐在玉阶上，一定也是在想他吧？”
嫦娥脸一下红了，shen手揪住小白兔的耳朵，“小东西，可不敢胡说。”小白兔嘤嘤笑道：“仙子，你的心事只有小白兔知道。”
第三十八章 金玉良缘(2)
沉香回来告诉母亲嫦娥已收下请帖允诺前来时，正好琼枝在跟杨婵汇报喜宴的菜单。琼枝听说嫦娥要来，神色闪烁了一下，便对杨婵说：“三小姐，既然嫦娥仙子要来，喜宴就别安排琼枝的席位了。琼枝正好可以在厨房忙碌，这喜宴就让琼枝掌勺吧。”
杨婵忙道：“这如何使得，琼枝姑娘是二哥的朋友，当然是婚礼的贵宾。”琼枝笑道：“三小姐别跟我客气，我这样做是为了二爷，我与嫦娥仙子样貌无二，一同出现岂不让二爷难堪。”杨婵想想她说的不无道理，心下感动，叹道：“你真是善解人意，倒委屈你了。”
看着琼枝的背影，杨婵心念一动，她已从二哥口中了解到琼枝身世，此时忽然想到，如果她能以宝莲灯之力，让玉树仙魄与琼枝合体，岂不是送给嫦娥的一份大礼。
她主意已定，朝自己的卧室走去。然而她很快发现，宝莲灯还在，可是灯油却不见了！
她一惊非同小可，在卧房各处翻找起来。找了一气，东西翻乱了，仍一无所获。刘彦昌踱进了房，“婵儿，你在找什么？”
杨婵心头突突乱跳，“彦昌，宝莲灯灯油不见了。”
“怎么会呢，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再找找。”
“不会。”杨婵道：“我不可能记错，再说这卧房我找遍了，都没有。”
“会不会是下人们收拾屋子时不注意拿到别处了，或者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刘彦昌沉吟道。
“不，不可能。”杨婵叫道：“家里的下人都是我亲自挑的，我信得过，再说他们也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呃，彦昌，你……你有没有拿过？”
刘彦昌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婵儿，你不是怀疑我要偷你的东西吧？我为什么要偷它？你好好的为什么想用宝莲灯，你想对付谁？”
他声音好响，吓得杨婵急忙冲上去捂住他的zuiba，“你小点声，别让二哥听到。”
“你本来就在怀疑我，怎么，我们夫妻拌几句zui，还怕他听到？”刘彦昌很不耐。
“好了好了，是我态度不好，是我说错了，我没怀疑你。”杨婵连连摆手，小声说：“不吵了，可能就是下人拿走了，算了，反正这个灯我们也不用。”
尽管杨婵和刘彦昌都没有再争吵下去，尽管这事看起来不了了之，但杨婵的心里却不再平静。她不信灯油会无端失踪，可是彦昌，她一想到他就觉得手脚发冷，不，她不能怀疑他，妻子怎么能随便怀疑丈夫呢。
她也决不能告诉二哥，以二哥的个性手段，肯定会把这事查个底朝天，这过去的二十年，为了保全她的家，她自己、二哥还有很多人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不能，决不能露出婚姻的败相来。
沉香的婚礼就要举行了，她这个家，必须是新天规下的楷模。
十月初九到了。小玉换上了大红新娘喜袍，眉如春山远，唇似娇花红，敖红亲自帮她cha上满头珠翠，啧啧赞叹，“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小玉这一打扮，浑似个娇滴滴的小媳妇了。一会沉香来了，该认不出了。”她说着，又抖开一方大红盖头，“小玉，这个红盖头好不好看？”小玉接过细瞧，红盖头上用丝线绣着鸳鸯戏水，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活灵活现，但也有几分神韵了，“四姨母，你绣的？”
敖红有点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我刚跟村里的绣娘学了不长时间，绣的不好。”
小玉笑道：“不急，这个初学的作品给我用，下回再绣个高水准的，四姨母自个儿成婚的时候用。”
敖红用手指弹她，“小丫头也来拿长辈打趣。”
小玉敛了笑，正儿八经地说：“我知道四姨母喜欢我爹爹，回头我求姑姑去做媒，好不好？”敖红讪讪地笑道：“你呀，别掺和了，人家嫦娥要来了。”
小玉不服气道：“可是我觉得四姨母比嫦娥姨母好，月亮上的那个……太冷淡了。”
正说着，沉香换好喜服进来了，后脚杨婵夫妻和杨戬也到了。大家看着一身红的一对璧人，俱个欢喜。杨婵道：“都准备好了吗，宾客都到了，一会就要行礼拜堂了。”她欣慰地看着沉香，叮嘱道：“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得承担起丈夫的责任，好好照顾你的妻子。”
沉香看看羞涩的小玉，幸福地点点头。杨戬走上前来，“沉香，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舅舅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杨戬的手上是一把用大红细绳系好的金锁，“沉香，你还认得它么，舅舅把它重新穿好了。”沉香呆住了，这把金锁，正是他16岁时舅舅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可是后来跟舅舅反目，这金锁被自己当面扯断扔了，想不到舅舅一直还把它收着。“舅舅，我……”沉香窘了。
杨戬把金锁挂到沉香xiong前，一如多年前慈爱的动作，“真金不怕火炼，金锁摔一下又怎么会坏呢。今天舅舅让它物归原主，希望它把幸福牢牢锁在你的身边。”他又道：“小玉也过来，爹爹也有礼物给你。”
真的呀，小玉期待地走到沉香身边站着。杨戬从怀里取出了那一枚他花了几个晚上亲手打磨出的心形玉坠，也用红丝线穿着，挂到小玉的xiong前，“这是一颗玉做的心，就像小玉的心一样纯净无瑕。爹爹希望你戴着它，平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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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的眼中闪动着泪花，“二哥，你对这两个孩子真是有心。”刘彦昌内心也不由感动，想不到对自己从没好气，冰山样的二郎神竟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杨戬笑道：“三妹，二哥这番嫁女儿，还真是有点不舍。”沉香赶紧抢着说：“舅舅放心，我会对小玉好的。”
杨婵道：“沉香小玉，你们要记着娘的话，新婚的快乐终会过去，但感情却会因岁月而积累。没有哪一桩婚姻会永远都是坦途，希望你们夫妻同心，共同战胜所有困难。”
两个孩子都认真严肃地答应着。杨戬暗暗看了刘彦昌一眼，这个人，会否与三妹夫妻同心？他的心头有着抹不去的隐忧。
鞭炮声声，喜乐欢天，沉香和小玉在满院宾客的祝福声中拜了堂。新郎新娘送入洞房，美酒佳肴摆上了桌，杨婵夫妻和杨戬忙着将各位宾客安排入席。
杨戬跟村民应酬的时间有点长，他这是不自觉的，因为他想到即将见到的人，就免不了心头撞鹿，他需要稳定一下自己。直到杨婵远远朝他喊，“二哥，客人都齐了，快来入席吧。”他才回到主桌就坐。
杨婵的身边已坐了一位紫衣女郎，紫衣女郎的身边空了一个位子，杨婵指指，“二哥，就等你了，坐这里来，嫦娥姐姐远道而来，你也不招呼一声。”
杨戬落座，彬彬有礼道：“多谢仙子赏光。”
嫦娥浅笑道：“你今天是大忙人，平白有了这么乖的一个女儿，我还没向你道贺呢。”
杨戬注意到嫦娥今天与以前不同，她的鬓发上竟簪着一朵红色的珠花，这珠花正朝向他这一面，使他的眼中看去，昔日清冷的侧颜竟被这一抹红衬得不再清冷。
杨戬将嫦娥面前的小酒杯斟满，端给她道：“我尽地主之谊，先敬仙子一杯。”
嫦娥接住了他的目光，他刚想要躲开，却忽然感觉到今天她的眼神一点都不冷，所以，他竟没有躲开。
她shen.出纤纤玉指，拿过他手里的酒杯，以极低的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完，她就提高了声音，“多谢二郎真君，我先干为尽。”
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撑着额头对杨婵说：“我酒量不行，这一杯下去，只怕就醉了。”杨婵道：“没事没事，姐姐要醉了驾不了云，让我二哥送你回去。”
嫦娥亦将杨戬的酒杯倒满，“礼尚往来，我这就回敬真君一杯。”她双手捧着酒杯，端到杨戬眼前，她看到他的脸颊微微有了红晕，一低眼帘，去接那酒杯，纤长的睫毛垂下密密的一层yin影，像藏起了一丝儿羞怯，又像掩盖了一丝儿紧张。
他是横眉冷对、凌冽刚强的战神，她见过他凌霄宝殿里的冷漠，也见过他对敌阵前的肃杀，唯独没见过他今日这般温雅动人的神色。她双手一抖，杯中酒竟然洒了些出来，滴到她的手指上，也滴到杨戬的手指上。
她脸上一红，慌乱起来，“对不起，我真是醉了，杯子都拿不稳了。”
杨婵看到嫦娥窘态，笑道：“姐姐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倒是杨戬一仰脖子把酒喝掉，淡淡地说：“仙子不胜酒力，后面的酒杨戬代仙子喝就是。”
这一幕，席间有一个人看在眼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那个人，当然是敖红。
在她看来，杨戬情根深种，难以抛却，嫦娥看似无情，但总有些小动作，让人觉得饱含深情，而杨婵作为妹妹，分明有意撮合两人。
她越想越心烦，也没吃几口菜，推说胃有点不舒服，悄悄离了酒席。
村里几乎看不到人，人都到刘家喝喜酒了。敖红一个人想着心事，慢慢走出了村口，来到集镇上。集镇上人也不多，商店倒是开着门，敖红这家逛逛，那家瞧瞧，打发着时间。
走得口渴了，正好路边有个茶棚，敖红便信步走了进去。茶棚里只有一个穿青衣的客人。
敖红捡个桌子坐下来，“老板，来壶茶。”老板拿了单子过来，“姑娘是要点哪种茶呢，有碧螺春、铁观音、雀舌、龙井……”
敖红对茶不甚明白，看看店里唯一的客人，便指指他道：“就和那位客人泡一样的茶就好了。”
“那位客人，”老板笑笑，“姑娘，你恐怕不能喝他那种茶。”
“为什么？”
“因为他喝的是盐水泡茶。”老板道。
“盐水？那不是越喝越渴么？”
老板拱手道：“小店做生意，一切只按客人的吩咐办。”
“好吧好吧，你就给我随便泡个……龙井吧。”敖红挥挥手。
老板去泡茶，敖红越想越奇怪，盐水泡茶，她只知道，龙族一旦离开大海久了，思念海水的苦咸滋味，会喝盐水泡茶来解馋。可是华山一带的凡人怎么会爱喝这个呢？恰在此时，那位青衣客人喝完了茶，起身结账。
敖红忍不住去看了他一眼，这下她惊叫出来，“敖因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人闻声朝这边看来，也愣住了，“红儿，怎么是你？”
第三十九章 金玉良缘(3)
他乡遇故交，大概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儿吧。傲因和敖红都料不到会在华山脚下遇到对方，更想不出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敖因哥哥，你为什么离开北海？”敖红实在想知道答案。敖因叹了口气，“红儿，你先说说吧。”
敖红道：“华山三圣母是我好姐妹，我是来这儿看她的，今天是她儿子娶亲的好日子。”
“三圣母？”傲因心中暗暗叫苦，怎么红儿也会和他们有瓜葛？这位东海堂妹从小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是傲因不多的欢聚记忆里美好的一章。“听说她被亲哥哥压在华山下二十年，也够可怜的。”
“敖因哥哥，你可别偏听偏信那些传闻，她哥哥不是不顾亲情，身为司法天神，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人家兄妹已经彼此谅解了，咱们外人就别说三道四了。”敖红急忙替杨戬辩解。
“红儿知道那么多，看来跟二郎神很熟啊。”傲因缓缓道。敖红有些赧然，急忙岔开话，“敖因哥哥，快说说你吧。”
傲因只是叹气，却不说话。敖红神情紧张起来，“敖因哥哥，北海出了什么事吗？”她突然脑子里飘过一个画面，那就是东海边的老爷爷是从北海逃难过来的。
“红儿，你有多久没去北海了？”傲因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
“以前敖顺叔叔还邀请我们去玩，这些年，彼此是疏远了。”敖红道。
“我已经不是北海的太子了。甚至连姓氏也没有了，现在的我，叫傲因。”傲因默默的说。
“为什么会这样？”敖红几乎尖叫起来。
傲因伤心地把头埋到掌心里，沉痛地说：“红儿，你傲因哥哥无能。自母亲去世后，父王就另外宠幸了一个妃子，我看不过，屡次和父王争执，结果，我被父王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夺了姓氏，被赶出了北海……父王永远不许我再回北海了。我四处飘泊，无意之中，来到华山。”
敖红倒吸一口凉气，叔叔怎么能对亲骨肉做下这样的事？她连忙安慰这位北海大哥，“你别难过，叔叔可能也是一时气愤，等他情绪过了，会派人找你回去的。”她想了想，又道：“敖因哥哥，要不你跟我回东海吧，我们把这件事告知我父王，父王一定肯出面调停的。”
“红儿，你太天真了。”傲因轻轻摇摇头，“四海龙王虽说是亲兄弟，可是几千年来明争暗斗，谁都不希望对方的实力胜过自己。我北海出了家丑，势力削弱，东海大伯只怕暗暗高兴呢。”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敖红替他焦急起来。
“能怎么办，随遇而安，了此残生吧。我甚至希望惨烈地一死，好让父王清醒，不要再沉迷女色，好好治理北海。”傲因道。他转头看看敖红，又温柔地说：“想不到今生还能再见到红儿，我死也没有遗憾了。”
敖红原本是热心肠，听他说的这么哀哀戚戚，心中难过，“哥哥不必绝望，虎毒还不食子。要不，我陪你回北海去见敖顺叔叔，万事总要讲个理。”
“唉，你一个女儿家，父王怎么肯听你的。”
“那可不一定。”敖红道：“他若不听劝，我们就上天去见玉帝，让天庭来裁决。”
“算了，龙族人微言轻，哪个神仙会为我们出头？”傲因不忿道。
敖红还想说什么，傲因抢先开口道：“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来参加婚礼吗，怎么如今一个人在街上逛？”
“我……呃……”敖红吞吞吐吐地说：“当时胃有点不舒服，就出来走走。”
“红儿，你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吧？”傲因探寻地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没有啦。”敖红垂下眼睛，“敖因哥哥，咱们还是合计你的事儿吧。要不，你和我去刘家村，咱把这事告诉二郎真君，要是他肯出面，敖顺叔叔一定会听他劝的。”
傲因急忙摆手道：“家丑不可外扬，怎能随便告诉外人。”他沉吟了一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恳求地看着敖红，“要不这样，红儿你随我去趟北海，我再去求一次父王，你也帮我做个见证，如果父王还是执意将我赶出北海，那么做儿子的也对得起他了，傲因绝不摇尾乞怜，天下之大，总有我安生立命之所。”
敖红点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北海。”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傲因道。
“可是，我总得回刘家村和真君打个招呼再走啊。”
傲因道：“红儿，现在天色还早，咱俩驾云一个时辰都不用就到北海了，几句话说完了就走，也误不了时间。反倒是你去辞行，难免人家问长问短，我们又如何解释。”
敖红想想也是，反正来去很快，这场婚礼怎么也要热闹到晚上。“好吧，敖因哥哥，我们走。”
果如敖红所言，这场热闹的婚礼直到月上柳梢才散了筵席。宾客陆续离开，嫦娥也起身告辞。杨婵使了个眼色给杨戬，“二哥，你看我还有那么多村里的熟人要招呼，你替我送送仙子吧。”嫦娥也没有推辞，“有劳真君了。”
两人出了刘家村，嫦娥没有飞天离去，杨戬也没有问。道路悠长，他们似乎更愿意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而离开了人前，他们的对话也似乎有所不同。
“伤好了吗？”嫦娥先开了口。
“嗯，没事了。”
“在师父那里养的？”
“嗯。”
“杨戬，你为什么很多事情都瞒着我？”
“我……是不想连累仙子。”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
两人都不说话，默然地走了一段路，杨戬终于打破沉默，“仙子，请原谅杨戬过去行事荒唐，有累仙子清名。”
嫦娥脸色沉了沉，声音也冷下来，“我向来没觉得有什么清名可累。如果你的话是戏里的台词，那我也就是戏外的看客。”
杨戬没想到她反应这么激烈，停住了脚步，“仙子不要误会……”
“我误会什么了？”
“不是所有的话都是在娘娘面前演戏，杨戬也有真心话。”
第四十章 金玉良缘(4)
“哦？哪一句是真心的？”嫦娥微微挑起眉梢，看向杨戬，落在杨戬眼里，竟感觉有几分调皮。
“……仙子……应该知道。”
幸好有夜色将嫦娥脸上刹那的红晕遮盖了，使杨戬不会发觉她说出来的话和她羞红的脸色是多么的不合拍，因为她的话四平八稳，“杨戬，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如果太平无事，我想和三妹搬回灌江口去。”
嫦娥点点头道：“也好，你能经此事后全身而退，就不要再淌天庭这浑水了。”
“仙子可以常来走走吗？”
嫦娥笑笑，却没有回答。杨戬颇有些失望。这时嫦娥举头看向天上的月亮，“你瞧，凡间看过去的月亮这么远这么小。”她一抬头，鬓角红色的珠花在月光下微微发亮，杨戬脱口道：“今天第一次发现仙子也喜欢红色。”
嫦娥发现他注视自己的珠花，不由轻轻叹息，“红色代表喜庆和团圆，月宫里永远无法有这些，不可拥有的东西，总是令人羡慕的。”
“与其羡慕别人，为什么不改变自己？”杨戬突然问出来。
“谈何容易，”嫦娥的脸上笼罩了一层无奈的愁绪，“杨戬你看，我站在地上看月亮，无论我走到哪里，千里万里的距离能改变吗？”
“当然能。”杨戬果断地说。“仙子愿随杨戬一观吗？”
嫦娥有些诧异，莞尔一笑，“好呀，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带月宫宫主看月亮。”
杨戬带她去的地方，是离刘家村不远的灞河。依依杨柳，在晚风中轻拂，这灞河折柳早已是有情人相会与离别的一道风景。此夜风平浪静，一轮明月倒映在河中，杨戬道：“仙子你看河中的月亮，离我们咫尺之遥，岂不是改变了那千里万里的距离。”
嫦娥凝视着水中之月，幽幽地叹了一声，“这水中的月亮离得虽然近，却也不是自由的。”
“仙子何出此言？”
“你看，月亮被禁锢在水中，稍有风吹浪涌，它就碎了。如何能在世间自由自在？”
杨戬若有所思，怔忡不语，嫦娥见他出神，轻声道：“我该走了，你多保重。”
见她转过身去，杨戬喊道：“仙子，我有句话想问你。”
嫦娥没有回过身来，声音却很温柔，“能和真君一起赏月，已是一段佳话。你想问什么我明白，但我不能回答你。我该走了。”
风吹起她的裙裾，那清丽的身影，缓缓飘向渺渺夜空，杨戬到底向那个背影大声地问出来，“仙子就不能离开万年的桎梏吗？”
那背影滞了一下，却没有停，她越来越远，渐渐被夜幕吞噬。
杨戬孤零零站在灞河边，十月初九，天上只有半个月亮，水中也只有半个月亮，tianshangrenjian，注定不能拼成一轮圆月，这就是命运么？他颓然地靠在水滨的柳树上，心中唯有苦涩。可惜他看不到，那个飞向月宫的人儿早已泪流满面。
他就这样独自久久地站着，短暂的欢聚仿佛还在眼前，刚才的别离似乎不是真的。后来，那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都不见了，换做了雨滴，从漆黑的夜空落到地上，落到灞河里，如碎玉，如跳珠。
杨戬没有念动避水诀，任这场冰凉的雨打在他脸上，浸shi了衣衫，他需要一些冰凉的东西来浇灭心头的火焰。可是渐渐的，酒后的倦意袭来，连意识都有些松散了，他仿佛就要在这雨里模糊地睡去。
忽然，有一把伞挡住了他头顶的雨，还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雨里，衣服shi了会着凉的。”
他侧过脸，雨夜里虽然只有模糊的轮廓，可那眉眼分明是刚刚还熟悉的，“仙子，你没有走？”他的声音里充满惊喜。
对方似乎稍稍迟疑，便柔声道：“我不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是梦么？还是真的？伞下是没有雨的，但有另外一种东西在流淌，“仙子，不要离开我……”这是一句纠结千年的梦呓，女子低应一声扑向了他的怀中……
伞被他们抛在了雨里，雨已经不再凉，她踮起脚尖，rou软的唇触到了他shi润的脸颊，似要吻干他脸上的雨珠。他的双臂不自禁地用力扣紧了怀中的人，她轻轻地挣扎了一下，他不想让她逃开，将她的纤纤素手反握在了掌间。
就在这一瞬，他忽然看到从他们相握的手中，闪过一道莹润的微光，在黑夜里很醒目。
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猛地推开了怀中的佳人，“你……不是仙子，你是琼枝？”
琼枝颤声道：“二爷，你失望了么？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琼枝却是有血有rou的人，琼枝能给你的，仙子永远也给不了你。”
“你竟然一直跟踪我？”杨戬不可置信地看着琼枝，声音里充满了怒气，“我千方百计想要弥补当年的过失，你为什么反而给我添乱？”
琼枝的脸上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二爷，琼枝的一世人生很短，青春更像昙花一现，但琼枝可以给你温暖，可以给你仙子给不了你的情意，你为什么要执意拒绝呢？”
杨戬不再答话，他运起法力，两人周围的雨水纷纷退去，琼枝只觉得周身一股暖意，被雨打shi的衣衫已干爽如新。杨戬这才缓缓道：“温暖有很多方式。回去吧。”
“主人，可找到你了！”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一个熟悉的影子临空跳到近前，蓦地，惊愕地张大zuiba，“琼枝姑娘，你怎么也在这里？”
杨戬脸色一懔，“哮天犬，你怎么来了？”
哮天犬显然是跑得很急，头发shi淋淋的，张大zuiba喘着气，“主人，出事了，四公主不见了！今天酒席上她说胃不舒服，三姐以为她回房间休息了，可是这都快半夜了，才发现四公主根本不在房间。三姐到处找都没找到，这才着急地让我来找主人。”
杨戬急道：“还用三妹找？你的鼻子不是很灵的吗？”
“主人，我试了，可是追踪不到她……”
第四十一章 四海寻踪(1)
天光大亮，可是四公主敖红还是音信全无。
昨夜洞房停红烛，原本待晓堂前拜舅姑的一对新人，也顾不得画眉深浅，和大家一起着急起来。
沉香猜测四姨母会不会真的病了，因为不想打扰大家，就回东海了；小玉却猜测四姨母可能被天上来的那位气走了；哮天犬担心会不会是遇到了妖魔，此言一出，杨婵不由想到离奇失踪的灯油，虽然没说话，神色也紧张起来。
自出了昆仑山，杨戬的心情还是第一次这样沉重。以他对敖红的了解，敖红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不可能不告而别。
连哮天犬都追踪不到，若她还活着，要么在水里，要么在高人的结界里。但刘家村周边他已经仔细查看，并没有任何打斗或异动的迹象，若有结界也不可能瞒过他的天眼。
他想到哮天犬追踪刘彦昌时神秘失踪的院子，敖红会跟此有关吗？他不敢确定，自他来后，这股邪气一直不敢妄动，如果说突然针对敖红发动袭击，那会是什么特殊的理由呢？
他思前想后，敖红平静地失踪，极可能是熟悉的人带走了她，而她不告而别的理由，要么就是要去办件隐秘的事，要么就是她自认为很快就回来。但无论什么情况，敖红既然到现在都不能来通知他，可以肯定是出了意外。
“红儿是我带她来华山的，我得去找她。”尽管他想了很多，但说出来的就一句话。
杨婵默默地点点头，附和道：“二哥说的对，四姐姐在沉香的婚礼上失踪，我们有责任去找她，否则对东海也没法交代。二哥，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杨戬摇头，“三妹你留下照顾一家人吧，华山这里我也不太放心。何况红儿的下落还没有线索，我一个人去行动更方便。”
“主人，连我也不带？”哮天犬着急了。
“哮天犬，你也留下。”杨戬严肃地说：“我之所以留你下来，是因为你的万里追踪术随时可以找到我，万一华山这里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找我。”
平静的日子还没过多久，杨戬要走，除了刘彦昌暗暗欢喜，众人皆觉不舍，可事已至此，也别无良策。
临走时杨戬悄悄叫过妹妹单独说话，“三妹，红儿的事我有不好的预感。华山这里全靠你照应，不过我想只要有宝莲灯在，你还应付的来。”
杨婵踌躇地问：“二哥，会否真的有邪恶的东西盯上我们了？”
杨戬反问她，“三妹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啊……没有，我是……由四姐姐失踪而猜测。”
杨戬沉思片刻，决定不再隐瞒妹妹，“本来有件事二哥不想说，但是既然我要离开了，还是提醒你为好。从我见到刘彦昌那天，我就觉得他身上有股凶煞之气，和普通凡人不太一样，但我暂时还没有凭据。我怀疑红儿的失踪也可能跟此有关联。三妹要提防些为好。”
杨婵的心差点就跳出来了，连二哥也怀疑彦昌了，难道宝莲灯灯油丢失果然跟他有关？她不由慌乱地说：“彦昌他……他是我相公，应该不会对我不利的。”
“他是你最亲密的人，我本不愿怀疑他，但我担心他被人利用。”杨戬叹道：继而又叮嘱她，“三妹，现在你能倚仗的唯有宝莲灯，为了小玉的安全，她血中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刘彦昌知道。”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小玉的血做灯油。邪不胜正，彦昌若被邪恶所惑，我也一定要将他拉回来。”杨婵迅速地调整好情绪，郑重地点点头。
杨戬欣慰地看着妹妹，妹妹较之从前成熟冷静了许多，他又道：“还有一个人也拜托三妹好好照顾她，就是琼枝。玉树的事情很棘手，我还没有想出办法。琼枝是个好姑娘，就是有些任性。三妹要多费心了。”
“二哥你放心吧，我明白。”杨婵道：“你打算到哪里找四公主？”
杨戬沉声道：“红儿相熟的大多是龙族，从四海找起吧。”
眼前越来越黑了，掠过的鱼群越来越少，鱼的体型也越来越小，敖红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极深的海底，可是，记忆里的北海龙宫并没有那么深呀！
“傲因哥哥，你这是带我去哪里？”
傲因拉紧她的手，又深潜了一次，才道：“我带你看看我住的地方。”他们进入了彻底的黑暗中，敖红摸到身边石壁一样耸立的海床，她和傲因正贴着海床往下游，她叫起来，“傲因哥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是条海沟！”
忽然傲因停下了，他口中一声清啸，念了一句奇怪的咒语，只见海底的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闪着青色幽光的门，门缓缓向两边移开，傲因拉着敖红进入，敖红惊奇地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极其奢靡的宫殿。
东海水晶宫够豪华了，可跟这里一比，就显出简陋来。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耀眼的夜明珠被随意镶嵌在各个角落，要知道，每一颗落入凡间，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她也从来没见过要万年才能长到尺余的红珊瑚竟被做成了卧榻，而卧榻上的凉枕，是用上万颗珍珠包裹而成，熠熠生辉。
她更未见过用巨大的须鲸骨骼制作的气势恢宏的吊灯，燃烧着稠厚的鲸油。
“红儿，我的房子怎么样？”傲因审视着他的世界，脸上有种敖红陌生的君临天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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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红心头一沉，“叔叔在哪里？”
“管他在哪里。”傲因坐到红珊瑚榻上，嘻嘻笑道：“红儿是哥哥的座上宾，在这里安心住下吧，等有一天哥哥成了大事，少不得封你一个女史。”
“你……你为何骗我到这里？我要见敖顺叔叔！”敖红情知受骗，怒火中烧。
傲因吁了一口气，漫声道：“看来我这里不如刘家村吸引你呀。千不该万不该，谁让你遇到了我呢？你要知道，有些风险我冒不起，比如，你认识我也认识杨戬，还认识杨婵两口子，哪天小嘴一快，把我说了出去……”
听了这话，敖红冷笑道：“难道你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么怕他们？”
傲因身形一闪，猛的扣住了敖红的肩胛，他阴沉着脸，冷冷道：“我原可以杀了你永绝后患，但是我没有亲妹妹，从小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堂妹，所以在华山我不忍心杀你。你老实地呆在这里，不要坏我的事，我保你性命无虞。”
“不，你放我出去！”敖红奋力挣扎着，但傲因的法力早已今非昔比，那锁扣的五指竟纹丝不动。
“别做梦了，公主，放你出去告密么？”傲因嘲笑地看着敖红。
电光火石般一闪念，敖红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她颤声道：“天哪，莫非你就是从真君刀下逃走的黄河上空那条妖龙？”
黄河？妖龙？杨戬？傲因愣了神，他琢磨着敖红的话，脸色渐渐变得极其难看，敖红几乎听到他咬磨牙床的声音，他的眼睛喷出火来，好像要吃了她，“原来那个伤我的人就是杨戬？”
敖红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怦怦直跳，她怎么办，怎么才能逃离身边这个魔鬼，怎么才能逃离这万丈海底？
想到自己不告而别，杨戬该有多着急，不禁又是后悔又是气愤，眼中落下泪来，恨声道：“你这个混蛋，龙族的名声都被你坏了，你放我出去，要不然，恶贯满盈，你迟早死在真君的刀下。”
傲因伸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拧住敖红的下巴，把她的脸硬扳过来对着自己，冷笑道：“我的小公主，你睁大眼睛看着，到底是谁死在谁的刀下。”
突然，傲因感知到了什么动静，他飞快地一把将敖红推进旁边一个小小的房间，轻声道：“我师父来了，想活命就不要出声。”
第四十二章 四海寻踪(2)
禺疆的红色披风像鬼魅一样由隐而现，暴突的双眼死死盯着傲因，“你怎么回来了？”
傲因躬身道：“徒儿不负师父所望，舌功已经练成了。特来向师父报喜。”
禺疆点点头，“很好，下一步你可以去找张世充了。”他话刚说完，皱了皱鼻子，“这里怎么有生人的气息？”
傲因忙道：“啊……会不会是徒儿刚从凡间回来，身上沾着些生人的气息。对了师父，徒儿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
傲因道：“传闻有误，华山被劈开之后，二郎神并没有死。他回到刘家村了，跟三圣母在一起。”
“哦？”禺疆倒有些意外，“此人曾出任司法天神，本事不小。他如今已被天庭所不容，你看，能为我们所用吗？”
傲因单膝跪倒，面露悲愤，“师父，徒儿已经查明，上次在黄河刺伤徒儿的就是此人，他是徒儿不共戴天的仇人，恳请师父让徒儿报仇雪耻。”
“嘎嘎嘎……”禺疆尖声笑起来，“你跟着为师，为师当然不会让你吃亏的，杀一个杨戬又算什么！不过……”禺疆突然面色一冷，“先杀了这个生人……”话音未落，禺疆掌风陡起，击向敖红藏身的房间。
房门顿时碎成了齑粉，随着一声惊叫，敖红被凌厉的掌风摔出房间，跌落到禺疆脚下，一口殷红的血呕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傲因大惊失色，扑过去护住敖红，急叫道：“徒儿该死，她是徒儿东海堂妹，求师父饶过她吧！”
“堂妹？”禺疆打量着敖红，冷冷地对傲因说：“你应该知道规矩，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求师父原谅，徒儿在刘家村碰到了她，她认出了徒儿，她和杨戬三圣母相熟，我怕露相，才斗胆将她带回。”
“蠢货，你应该当场杀了她！”禺疆厉声道。
“师父……红儿她不会影响我们的，我把她关在这里，她什么消息也泄露不出去的，师父饶她一命吧！”傲因惊恐地看着发怒的禺疆。
禺疆冷淡地说：“我没杀你父亲，是因为暂时不想惊动天庭。这个女人没什么用，留着是个隐患。徒儿，你要成大事就不能为感情所累。杀了她。”
敖红一把推开了傲因，“滚开，我用不着你向恶魔求情。”她怒视着禺疆，“我明白了，傲因哥哥是被你这恶魔带上了歧途，你害我龙族，不得好死！你杀了我，真君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小丫头性子还ting烈，我就成全你。”禺疆面无表情地张开精瘦到只剩关节包着一层皮的五指……
“不……不要……”傲因爬到禺疆的脚下，抱住了师父的shuang腿，“师父且慢，徒儿留着她，还有大用处的。”
“大胆，你还想替她求情？”
“师父，徒儿是想留着她做饵，钓那杨戬上钩。以杨戬的聪明，敖红失踪，他一定会找到北海来的。只要徒儿设下机关，那杨戬cha翅难飞，正可以报仇。”
禺疆终于缓缓收起了五指，“你说的也有道理，渔夫撒下了网，不能没有饵。好吧，我暂且不杀她。但是，”禺疆蹲下身子，扳住敖红的脸，手指一弹，一缕金光射进了敖红zui里，“我替你给她吃下了化龙丹，没有我的解药，你要敢放她走，傲因，你知道后果……”
禺疆不见了，他消失得就像他出现得一样快。傲因扶起虚弱的敖红，“红儿，你在这里好好运功疗伤，不会有事的。”
敖红问，“化龙丹是什么？”傲因心中难受，“红儿，对不起，这化龙丹是对付龙族的，如果你离开海水，半个时辰之内就会变成气泡。但是红儿放心，你在海水里是不会有事的。等哥哥成了大事，就跟师父求取解药。”
敖红惨然一笑，看向傲因，“我不怕死，如果你还是我哥哥，就答应我不要再跟着这恶魔，不要害真君。”
傲因面色一寒，“我不能答应你，杨戬与我不共戴天，我不杀他，他也会杀我。”
“傲因哥哥，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用红儿的命，偿那一刀之仇好不好？红儿求你了，不要去害真君。”
傲因面色铁青，一掌将敖红再次tui倒在地，怒气冲冲道：“我这般苦求师父，只为饶你性命。我是你堂哥哥，你不帮我，那杨戬是你什么人，你倒肯替他死？”他握紧了拳头，双眼望向穹顶，“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消此恨。”
敖红看着疯狂的哥哥，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唯有在心中默祷，真君，千万不要来找红儿，千万不要……
东海。两个小宫女一人穿红一人穿绿，一人手里拎着食盒一人手里托着美酒，正朝水晶宫走去。
红衣宫女问绿衣宫女，“四公主走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绿衣宫女笑道：“那当然了，外面的世界比龙宫有趣多了。”
红衣宫女也笑了，“没准人家悄悄回来了，我们没看见。”绿衣宫女道：“怎么可能，我每天都伺^候龙王龙后用餐，四公主回来我会看不到？”
红衣宫女眼波微动，那绿衣宫女突然被定住了身形。红衣宫女身子一摇，已现了本相。竟是杨戬。看来红儿没有回东海，他暗忖。
杨戬变成一条鲽鱼游遍了西海龙宫和南海龙宫，都没有发现敖红，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传闻。这条鲽鱼，最后游到了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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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地，他就看到了北海龙宫灯火辉煌，听到了阵阵喜庆的鼓乐。鲽鱼将自己隐在龙宫旁的一丛珊瑚礁里，只见虾兵们手执灯炬，排成整齐的队列，从宫殿外一直列阵到殿里，宫女们捧着美酒果盘鱼贯而入。看起来，北海龙王今天有什么喜事，要大宴宾朋。
鲽鱼绕过珊瑚礁，来到龙宫的后花园，这里有闪闪发光的五色鱼qun游来游去，白色的水母像一把把撑开的小伞，飘曳在水波中，宛如天空中点缀的qun星，平添了梦幻般的浪漫。当然，还有一种更浪漫的情调，那就是，这花园里居然有一架秋千。
秋千缓缓荡起来，秋千上女子棕红色的长发在水波中柔柔地漂浮荡漾。
是红儿？这长发的背影如此熟悉。鲽鱼正想游到正面细看，突然花园里来了一位青衣公子，眉清目秀，面含笑意，用宠溺的声音说：“红儿，宴会快开始了，走吧，别贪玩了。”
秋千上的女子停了下来，一副撒娇的口气，“我逃了人家的婚礼，来参加你的寿宴，怎么交代得过去！”
公子道：“好妹子，常言道择日不如撞日，如今撞日撞上了，与其在华山那边委委屈屈，不如到这里快快乐乐，哥哥怎么舍得放你走。”说着，公子shen.出右手，扶着女子下了秋千，女子甜甜地笑道：“好哥哥，你等我去把礼物拿来！”两人有说有笑走进了内廷。鲽鱼默默游-走了。
龙宫外列阵的虾兵看到来了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手中一把墨扇，步态从容，神情冷淡，朗声道：“请与我通报北海龙王，就说杨戬求见。”
不一会儿，北海龙王敖顺摇晃着琉璃冠冕，大步迎了出来，人没近前，已用洪亮的声音说：“不知司法天神到此，老龙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戬道：“龙王今日有喜？”敖顺笑道：“二郎真君来的真是巧了，今日是我长子敖因的生日，正摆下家宴替他庆生呢。真君既然来了，就请给老龙一个面子，一起入席吧。”
杨戬道：“既是家宴，不便叨扰。我是来向龙王打听一个人的。不知东海四公主有没有来过？我正有急事找她。”
“哎呀！”敖顺一拍大腿，“四公主与我儿一向交好，正是我家宴的客人啊，真是巧上加巧了，真君不要见外，快里面请，有什么事一边喝酒一边说。”
杨戬随着敖顺进入龙宫，心中暗自疑惑，敖顺和敖广一样，对自己一向畏惧，怎么变得如此热情？红儿与沉香感情深厚，难道为了哥哥的寿宴就会逃沉香的婚礼？甚至不跟自己说一声？刚才秋千上的女子如果真是红儿，看起来她与这位堂哥甚是亲密，为何当年在真君神殿从未听她提及？这场家宴只怕有些蹊跷。
第四十三章 四海寻踪(3)
话说杨戬随敖顺进入龙宫，席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正是刚才出现在花园中的青衣公子，另一个年纪尚幼。
敖顺介绍说：“这是我两个孩儿，长子敖因，次子敖历。”着青衣的傲因站起来，不卑不亢地施礼，“见过真君大人。”敖历也学着哥哥施礼，但表情非常紧张。
杨戬不由多看了一眼傲因，北海居然有这么一位fengliu倜傥的长公子！“龙王，东海四公主既是贵客，怎么不在席间？”杨戬无暇与他们多叙，直奔主题。
傲因道：“妹妹说去拿礼物过来，还要换件衣裳，一会就到。”说着，起身倒了一杯酒端给杨戬，“久仰真君威名，今日一见，甚觉荣幸。我这里先敬真君一杯，万勿推辞。”
两人目光交接，傲因态度恭敬，神色平静，波澜不惊，杨戬不动声色地接过酒杯。这时，他发现傲因的眼神有一丝松懈，原来，刚才他还是紧张的。那么，过度平静反而是过度用心所致。
杨戬的酒还没有到zui边，敖顺突然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桃子塞到杨戬手边，“我这里的仙桃虽然比不上王母娘娘的蟠桃，但味道也很不错，真君大人您尝尝。”杨戬用另一只手接过桃子，拿在手中把wan，自己又不是孙猴子，老龙王为何请自己吃桃子，桃子……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桌子下面，突然看到敖历的shuang腿在瑟瑟发抖，而敖顺的双脚也紧张地交叠在一起。他看向傲因，唯有他面含微笑，正等着自己干杯。
杨戬与傲因碰了碰酒杯，淡淡地笑了，“酒是好酒，桃也是好桃，可惜喝了这杯酒，就吃不下这个桃子了。所以，长公子，我还是聪明一点，先吃桃子吧。桃者，逃也。逃命为上。”他话音刚落，身子已弹射而起，银光一闪，手中的墨扇已变作一丈余的三尖两刃刀……
“轰”地一声响，龙宫大殿突然坍塌下来，分崩离析中，无数瓦砾碎片如雨四散。却见一团白色的光影，像一股旋转的疾风，在碎片中逆势而上，穿过正在掉落的穹顶，跃入水波之中。
光影渐渐停止了旋转，显出杨戬的身形。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幽光亦从废墟中穿出，幽光一收，正是傲因公子手执长剑，青衣翩然，厉声喝道：“杨戬休走，你有命逃得出我的天罗地网么!”
杨戬道：“我与你何冤何仇，你要设下鸿门宴？”
傲因剑指他的三尖刀，冷笑道：“真君好健忘，黄河上一刀之仇今日自当奉还。”
“原来你就是那条妖龙！”杨戬心下恍然，刀尖一转，凌厉的杀气已凝聚其中，“你把敖红怎么样了？”
“哈哈哈，”傲因大笑道：“红儿是我宝贝妹妹，我怎么舍得虐待她呢？你刚才在花园里没有看到她吗？”
杨戬怒道：“花园之中，定是你设下的幻相。龙王父子，亦是受你胁迫。敖红人在哪里？”
傲因也不答话，长剑劈开水波，剑气化作一道绿光向杨戬袭来。杨戬一振长刀，银芒四射，迎向袭来的绿光。
绿色与银芒顿时交织在一起，绿色不断侵袭到银芒之中，银芒却像海绵吸水一样不断将绿色吸附。绿色慢慢越来越淡，而银芒却越聚越多，傲因的长剑开始微微抖动，额头渗出了汗珠，他一咬牙，撤回了法力，突然向深海遁去。
杨戬岂容他逃走，一纵身向海底追去。忽然，杨戬的眼前出现了一团浓雾，傲因的身影被这团浓雾遮挡不见了，他正欲挥刀击散这团雾气，浓雾却又自己散开了，然而雾散之后，却多了一个透明的柜子，漂浮在水中。柜子底部侧卧着一个棕红色头发的女郎，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
红儿？杨戬暗暗惊呼。他慢慢靠近柜子，悄悄张开天眼，天眼之中，女郎正在发生变化，身体头发都一一化去，真身竟是一条盘着的青蛇！
杨戬不由怒从心头起，一刀劈下，只听一声尖叫，青蛇和那柜子一起断做两截，血融到海水里，像墨汁一样黑。
蓦地从海底响起一声沉闷的吼声，“你敢杀我的灵蛇！”海水竟被这声波激荡起来，汩汩的水纹中汇集了不可阻挡的力量，向杨戬四周包抄而来。
杨戬急忙运起护体真气，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圆，水波被阻挡在圆周之外。但水波的力量之强，却出乎他的意料。三界之内，竟然还有这样强悍的对手？人未现身，透过水波传递的法力就足以摧枯拉朽。
杨戬凝住心神，九转玄功将这个圆牢牢地封住，而水波也并没有怯意，似乎很有耐心地在圆外寻找着突破口。
对手终于现身了，杨戬看到昏暗的水波中一个披着大红袍的怪人，手脚似乎都缩在袍内，一张干瘪瘦削的脸上最明显的就是两个铜铃一般突出的眼球。“你是何人？”杨戬喝道。
怪人嘎嘎一笑，“ru臭未干的小子，竟然能挡住我这一击，看来玉帝老儿找你去当司法天神，倒没找错人！你杀我灵蛇、伤我徒儿，今日就赔了这条命吧。”
杨戬冷笑道：“原来傲因是你的徒弟，怪不得好好的北海成了妖孽之地。”
“你敢骂我妖孽？”怪人的脸扭曲起来，厉声叫道：“你禺疆爷爷是万年的海神，若不是中了玉帝的暗算，将我锁在北海，三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辈说话么？”
禺疆？杨戬脑子转了转，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便道：“你既被玉帝锁在海底，怎么跑出来了？”
禺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外甥呢。”
杨戬这回真的吃惊了，感谢沉香？
禺疆冷冷地看着杨戬，“玉帝用天规化作锁链锁住我，他还用同样的方法锁住过他思凡的妹妹。你是瑶姬的儿子，当年你劈开桃山，却劈不开你母亲身上的锁链，你想必知道天规的厉害。可是我的运气比你母亲好，我等到了天规废除的那一天。所以我说，我应该感谢你外甥劈开了华山，否则哪能废除那该死的天规呢？”
原来是这样，杨戬心中一寒，母亲被锁在石台，被十大金乌晒死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想不到自己修改天规，母亲未能活到这一天，倒便宜了这个邪神。
他竭力克制自己，放缓了语气道：“我不清楚你与玉帝的恩怨，但你既是上古海神，有幸脱困，为何不做下善事，造福三界，反教你徒儿与河伯勾结，为祸人间？”
禺疆怒道：“住口！轮不到你这小辈来教训我！玉帝欠我的，三界欠我的，统统都要还！”
杨戬咬牙道：“这么说，这桩闲事我是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了。敖红在哪里？你放了她，冲我来。”
禺疆不屑地晃了晃脑袋，“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杨戬大喝一声，三尖两刃刀突然先发制人，刺破水波，直逼禺疆。禺疆五指如钩，竟劈面直直地朝刀刃抓去，然而他太轻敌了，三尖刀不仅力有万钧，更疾如闪电，他不仅没有挡住，反而被震得连退三步。
禺疆被彻底激怒了，他怒吼一声，显出了鸟头鱼身的本相。八只长足从八个方向朝杨戬缠过来，一时间，整个大海都被搅得翻腾震动起来。杨戬稳住身形，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八足围攻中腾挪抵挡。
渐渐地，杨戬感到自己力有不逮，那八足却像有无穷无尽的源头活水，力量不减，chanrao更紧。这在他千年征伐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对手。他不敢大意，情知久战下去自己必落下风。
当禺疆的一足再次攻到近前时，他有意卖个破绽，禺疆乘势袭向他的面门，只见他额间陡然金光一闪，那吸盘一样的长足竟被天眼射出的金光击穿，一股腥咸的血柱喷射出来。禺疆这一痛可了得，狂叫一声，八只长足一齐缩了回去。
杨戬一看脱身的机会来了，提起真气，迅速向海面抽离。
这边禺疆吃痛狂呼，身子在海水中翻滚，血流如泉涌。似乎这苦咸的海水更使他的痛楚加剧，他不顾一切地将全身的法力击向大海，身子向海面冲去。
杨戬只听得耳边山崩地裂般的轰鸣，一股强大的水柱击中了他的后背，他忍住剧痛用三尖刀劈开海水，跃离了海面。
他最后的视线里只看到这股水柱亦冲出了海面，直上云霄。水柱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似乎就是禺疆，跌跌撞撞地穿出水柱，向前方飞去……他不记得自己还坚持了多久，忽觉眼前一黑，再也无力飞行，直向地面坠去。
而那股冲天的水柱惊动了正在上朝的凌霄宝殿，众仙面面相觑，不知凡间发生了何事。玉帝急令天兵查看，不一会儿，天兵回报说：“水柱来自北海，目击北海海水震动，波涛汹涌，似乎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玉帝面有愠色，“李靖何在？”
“臣在。”
“责尔速去北海拘龙王敖顺上天问话!”
“臣遵旨。”
第四十四章 千面娇娃(1)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然而，这个地方虽有钟山紫气东来，却拗不过一条河的yin柔腻滞，历任六朝国都，全都短命夭折。当王谢堂前的燕子飞去不再飞来，这座城郭，索性就在脂粉中沉沦了。
十里秦淮，不复贵胄之气，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繁盛了歌楼酒肆、赌坊jiyuan。吴姬压酒劝客尝，皓腕如玉凝霜雪，这一船烟雨，这一河fengqing，不知浪荡了多少女儿身，又迷醉了多少男儿心。
天天赌坊，是东水关一带最大最红火的赌场。去过的人都明白，赌坊之所以生意那么好，除了有一位八面玲珑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之外，还因为它提供嫖赌一条龙fu务。输钱的想碰运气翻本，赢钱的顺势找个姑娘乐一乐，所以这赌坊里终日人头攒动，大呼小叫不绝于耳。
这一天，热闹照例在赌坊上演着，突然，意外发生了。咚地一声巨响，天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把赌坊的屋顶砸了个洞，这东西又从洞里掉到赌坊的桌子上，把牌桌砸了个稀巴烂。
一片惊叫声中，众人才看清掉下来的居然是个人！这个人面貌怪异，身着大红袍，可是鲜血已经把大红的袍子染成了绛红，他落到地上伏在那里声息全无。赌坊的人围拢过来，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前。
这下惊动了赌坊的老板娘凤姨，她一看房顶上的大洞和地上血淋淋不知死活的人，气个半死，一手叉着腰，一边招呼伙计，“给我去看看这个人死没死，身上有没有钱，有钱给我搜出来赔我的房子！”
一个伙计大着胆子上前摸了摸，这人一动不动，伙计叫道：“凤姨，这人好像死了，身上没一文钱。”
凤姨手一招，“各位客人，你们做个见证，这个人可是莫名其妙摔下来的，跟我赌坊一点关系都没有。伙计们，给我把他拖到外面去，报给官衙，他死了不要紧，倒要找出他家里人来赔我的损失！”
众伙计正要一拥上前，忽听门外一声厉喝，“谁敢动他！”声未落，人已到跟前，却是一位着青衣的年轻公子，上前扶住地上的人，眼神yin狠地环视四周，冷冷地挤出几个字，“人都给我滚出去。”
凤姨气得花枝乱颤，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你让谁滚？这是老娘的地盘！不动他？臭小子你先替他赔钱再说！”
青衣人zui角抽了抽，也没见他动，不过袍袖一抖，凤姨突然捂住脸尖叫一声，等她拿开手，只见满脸是血，手中赫然是被打落的四颗牙齿，凤姨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含糊不清地又是哭又是骂，“老娘被人欺负，你们这些吃干饭的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呀！”
众伙计一看老板娘挂彩，一起叫起来，冲上前去对那青衣人拳脚并用。
可是他们的拳脚刚打出去，人就被弹飞起来，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十几个伙计跌到人堆里、跌到桌子板凳上，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痛苦地大声shenyin着。
看客们惊怕起来，混乱中纷纷夺门而逃，没多久，偌大的赌坊只剩了老板娘和一地的伙计。青衣人把红袍人抱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凤姨命令道：“把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我师父暂时行动不便，要住在里面养伤，这个地方，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准再进来。”
凤姨哪还敢反对，呜呜呜地哭道：“这位官人，奴家不做生意可怎么活呀？”青衣人眼睛一瞪，“再罗嗦现在就让你死！”
天天赌坊第一次大白天就打烊了。东首的一间上房中，青衣公子把红袍人扶到chuang上，轻声道：“师父可好些？”
红袍人缓缓睁开眼睛，“傲因，你这么快赶来很好，我现在要运功疗伤，你替我护法。”
这红袍人正是被杨戬天眼重伤的禺疆。傲因捻了个口诀，已在屋里布下结界，又仔细察看一番，方道：“师父，可以开始了。”
傲因从没见过禺疆自我疗伤，不禁带了几分好奇。禺疆慢慢撑起身子，手脚变形shen展，显出了八足真身。那毁伤的一足已断，触目惊心地短了一大截。
禺疆催动法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断足竟开始缓缓地生长，赤红的伤疤变成了rou粉色，不到一个时辰，断足已经长到和其他七足差不多长了，完全看不出曾经受伤。
禺疆收了法力，傲因惊叹道：“师父，为何断足还能再生？”
禺疆呵呵笑道：“这就是海神禺疆永生不死的秘密。我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再生。”
傲因感慨道：“徒儿明白了，师父这件本事三界之中没有人能够拥有，师父是无敌的，怪不得玉帝都忌惮您。”
禺疆道：“这只新足还需要调养，这里甚好，正所谓大隐隐于市。”他又问傲因，“你一路过来看见那个杨戬了吗？”
傲因回答说：“当时很混乱，我光顾着追寻师父，倒没有注意，也许他被师父的全力一击杀死了。”
禺疆摇头苦笑道：“我想他没那么容易死。徒儿，你记住，此人恐怕是三界内你最需要用心对付的敌手。”
要说这天金陵城的怪事儿，绝对不止天天赌坊这一桩。秦淮河水面最宽处有一个渡口，名唤桃叶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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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东晋时期书法家王羲之之子王献之，在河边迎接他的爱妾桃叶过渡。这里水深湍急，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王献之便作一首《桃叶歌》安慰她，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桃叶渡因美人而艳名四播，到如今，雅士富商争相搭讪秦淮歌妓，真正成了fengliu渡。
时光还早，桃叶渡口闲闲地停着一只画舫，船身绘着富贵牡丹团花，新刷了桐油的黄杨木窗格雕刻着喜鹊登梅图，船舱里有紫檀木红漆美人靠，四个梳着抓髻的小丫鬟正坐在船头光亮的地板上闲聊打发时光。
河水微微荡漾，这画舫也微微地随着水波摇晃。这么恬淡的生活场景似乎不应该被扰乱的，可是……
可是天上掉下来一个人，不偏不倚落在画舫的顶篷上，把那原本只是竹篾骨架的脆弱的顶篷弄塌了，于是这个人落到船舱里。
小丫鬟们尖叫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个人一身黑衣服，闭着眼睛，他是死了吗？
一个小丫头壮起胆子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拍拍xiong口，招呼其他人，“还有气呢，他是昏过去了。”
四个人围拢过来，“你们看，他身上有把扇子。”年纪大点的丫头打开折扇，看到扇面的落款上有名字，“杨—”她念出来，“咦？后面一个字不认识，你们谁认识？”四个脑袋凑到一起瞧了瞧，都摇摇头。
“这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呢？这么高落下来，怪不得昏过去了。”
“我们要不要把他抬到岸上去啊？”
“不行，他把我们的船弄坏了，我们得等小姐回来处理，要不然，连个赔偿的主都没有，小姐会责罚我们的。”
一想起小姐的责罚，四个小丫鬟都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看他长得好俊呢，小姐带回来的郎君哪个都比不上，不如我们如实汇报，把他送给小姐吧，说不定讨小姐高兴哩。”四个丫鬟最后商议的结果，还是决定守着现场，反正小姐跳完舞，很快就会回到渡口了。
第四十五章 千面娇娃(2)
“沈苏苏！”
“沈苏苏！”
……
晚晴楼里正响彻着男人们如痴如醉的喊叫声。他们聚集到这里，只为一掷千金，希望有机会赢得沈苏苏的青睐，虽然，这样的机会七天才有一次，虽然，千百人中才有一人，但越是难，男人们越趋之若鹜。
沈苏苏是秦淮河畔冉冉升起的明星，从她来到金陵城的第一天起，所有的歌妓舞女都黯然失色。
无论她的美貌还是她的fengqing，在男人的口耳相传中，都是难以用同一种词句描摹的。在书生雅士面前，她是清若幽兰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达官贵人面前，她是仪态万方的贵妇，举止典雅谈吐高尚；在财主富商面前，她是妩媚多姿的艺人，千姿百态曲意逢迎。
男人们秘而不宣却暗地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还有沈苏苏的诡术，据说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征服沈苏苏，凡能有幸赢得一近芳泽的男人，结局却无可考，有说得了重病，有说失踪了，有说疯疯傻傻了。但越是传闻危言耸听，有钱有权的男人越是跃跃欲试，仿佛这才能体现人生的成功追求。
随着丝竹声声，期盼已久的帷幕终于拉开。男人们忽然安静下来。
沈苏苏嫣然一笑，把看傻了的人们丢在场中，飘然而去。
男人们回过神来，开始大叫，“我出五百两！”“我出八百辆！”“我出一千两！”“我出三千两！”……叫吧叫吧，一个长得也ting漂亮的丫头一手持一面铜锣，一手拿着小锤，得意地看着疯狂的男人，噹地敲了一记，脆声道：“冯公子，五千两！全场最高价，还有更高的吗？”
全场一时沉默，丫头笑着宣布，“今天拔得头筹的是冯公子！散场！冯公子，请随我来，苏苏小姐等着你呢。”
锦衣华服的冯公子骨头已经su了半边，丫头把他带到了装饰考究的房间，房间里早已铺好了锦被。丫头笑着说公子稍等，就悄悄带上了房门。
沈苏苏斜靠在另一间屋子的软榻上，丫头进来报告说冯公子带到了。苏苏的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妩媚，厌烦地说：“这个人一身的浊气，我才没兴趣，吸他的阳气，还坏了我的修行呢。可儿，老规矩，便宜你了。”
名唤可儿的丫头笑了，“姐姐，又便宜我啊，唉，姐姐啊，到了澡堂子却不肯shi身，你也真是。”
苏苏抠着手指甲盖儿，微笑道：“小蜘蛛精，等你修炼到我这份上，自然知道挑人儿了。去吧，我还等着回去呢，动作快点。”
可儿一扭身，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忽然隔壁响起一声惊叫，是可儿张惶的声音，“姐姐快来……”
沈苏苏皱着眉头推开隔壁的门，却见冯公子浑身是血，躺在锦被上，已然气绝。
苏苏惊道：“可儿，你这是……”
可儿怯怯地低下头，“姐姐，谁知道他那么不经事儿啊，我还没怎么样，他就不行了……”
“你……你老是这么不小心！”苏苏生气了。
可儿急道：“姐姐，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姐姐帮忙。”
苏苏无奈地叹口气，纤手轻拂，一片碎珠玉般的光闪过，冯公子身上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了。
苏苏又拿起桌上的酒壶，食指虚点，冯公子的zuiba张开了，苏苏把一壶酒统统灌进了他zui里。窗户无声地打开了，苏苏吹了口气，冯公子的尸体缓缓离开了chuang，顺着窗户飘了出去，落到窗外的河中，竟然连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
苏苏这才拍拍手，“好了，这厮肚子里灌满了酒，等过几天浮起来，他家里只当他喝醉失足淹死了。”又回头命令可儿，“快穿好衣服，我们走吧。”
沈苏苏和可儿来到桃叶渡，突然看到她们的画舫已经面目全非了。
苏苏和可儿跳到船头，四个小丫鬟急急忙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报告了一番。一个小丫头把扇子呈给可儿，“就是这个人，扇子上有他的名字，可是我们不认识。”
可儿接过扇子，忽然像烫了手一般，啪地扔掉了。
苏苏见状，上前拾起扇子，轻轻打开，看着扇面上的落款念道：“杨戬”。苏苏瞥了一眼可儿，避过四个小丫头，小声对她说：“这不是普通的扇子，你修行不够，别碰。”
苏苏蹲下身子，表情凝重地仔细地观察着杨戬，抬起他的手腕，搭住脉搏，呀，这个人，好醇厚的真气，修行少说在千年之上。
虽然他受了内伤，不过，看起来应该很快就会苏醒。他不知修炼的什么功夫，虽然在重击之下昏迷，竟没有伤及肺腑。真奇怪，这样一个得道的高人，怎么会受伤跌落到这里？
苏苏贪恋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纯正气息，自己寻寻觅觅多时，那些凡夫俗子，哪一个比得上眼前人？倘若他肯与自己同修，岂不是梦寐以求的幸福！可是，苏苏转着肚皮心思，他会肯吗？
苏苏站起身，四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恳求道：“小姐，是我们没用，没看好船，求您饶了我们吧。”
“可儿，赏她们一人一两银子。”苏苏命令可儿，又对小丫鬟们道：“我不怪你们，回去歇几天吧，但是，有个条件，今天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
等丫头们走了，苏苏一拂衣袖，那画舫的顶篷又恢复如旧，她又微微一笑，玉指轻弹，那画舫四周垂下了不透明的帐幔。她对可儿说：“走吧，换个地方。”
第四十六章 千面娇娃(3)
李靖奉玉帝旨意，带着哪吒来到北海。此时的北海已然波平浪静，白色的水鸟啾啾地欢叫着，贴着浪花飞过，对隐匿在幽蓝下的世界一无所知。
李靖托塔在手，大喝道：“北海龙王何在？”
连个虾兵蟹将都没有冒头，回答他的唯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李靖和哪吒对视了一眼，情知有异。哪吒手执火尖枪，催动风火轮，枪尖猛的扎进海浪，海面顿时被他捅了个大洞，父子二人闪身而入。
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堆耸立在海底的废墟。北海龙宫不知经历了什么样的浩劫，只剩断垣残壁。哪吒用火尖枪挑开乱石，不时能发现有死去虾兵的尸体。两人的神色凝重起来，“龙王——龙王——”哪吒大声呼唤，没有回音。
李靖一旋宝塔，塔身放出刺目的金光，砖瓦碎石被一层层掀起来，倒塌的龙宫顿时被开出一条通道。忽听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一个角落里传来，“天王—饶命—”
李靖收了宝塔，哪吒循声一振枪，拨开一块巨石，只见北海龙王敖顺搂着小王子敖历，躲在两块断石交错后形成的狭小缝隙里，惊魂未定。
“龙王，北海发生了什么事？”哪吒惊问道。
敖顺结结巴巴地说：“是……是逆子敖因要……要杀司法天神杨戬……”
什么？杨二哥？哪吒跳起来，追问道：“那我杨二哥人在哪里？”
“不……不知道，龙宫突然塌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哪吒一把揪住敖顺的胸脯，把他拎起来，怒斥道：“老龙王，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敢勾结你儿子陷害杨二哥！”
“三太子息怒，老龙绝无此心！”敖顺忙不迭地分辨道：“是敖因这个逆子骗我们服下了化龙丹，我们是被胁迫的。”
化龙丹是什么？哪吒问父亲。李靖摇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李靖冷笑道：“敖顺，陛下有旨，宣你上天问话，跟我走，有什么话跟陛下去说吧。”
敖顺大惊失色，“天王不可，我一旦离开海水，就没有命了。”
哪吒对龙王家族素无好感，没好气道：“得了吧，你怕陛下问罪不敢上天是么？少装腔作势！”
李靖道：“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违抗。哪怕是死，你也必须跟我走！”不容分说，哪吒抓起敖顺，也不顾他挣扎呼号，与李靖向海面上升而去。
敖历吓得浑身发抖，哭叫着追去，哪里能追得上，只模糊地听到父王喊了一声，“历儿，快躲起来，保住性命！”
茫茫深海，昔日的侍女宫娥、将军臣子都已作鸟兽散，现在，连父王也被抓走了。敖历还是一条小龙，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打懵了。孤独、恐惧包裹着他，他能躲到哪里去呢？他毫无目标毫无章法地在黑暗的海水中乱游。
敖历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反正已经离龙宫的废墟很远了，他又累又饿，却不敢睡觉，似乎这大海中充满着可怖的怪物，只要他停下来，随时就会被吞噬。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是龙，没错！是龙的气味！敖历激动地有了气力，海里还有另一条龙吗？也许是哥哥敖因？如果是哥哥，敖历也要找他，因为哪怕哥哥给他吃化龙丹，到底是他的亲人。
敖历奋力向那熟悉的气息游去。那气息也似乎感受到了他，也正奋力地接近他。
“敖红姐姐！”
“历儿！”
敖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东海四姐，他如见至亲，扑到敖红怀里，委屈地大哭起来。敖红柔声抚慰着小龙，从他抽抽搭搭的诉说中，大致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杨戬真的来找她了，但从李靖哪吒的到来看，傲因、杨戬还有那个恶魔禺疆一定都不在北海了。想到这一点，敖红心里又松了口气，但愿真君他平安脱身了。
敖红替敖历擦干了眼泪，把他领到海底深处傲因那所隐秘的宫殿中，“历儿，这是你哥哥的住所，他们这回走得匆忙，没顾得上这里。龙宫塌了，又不能离开大海，我们只有暂时在这里栖身。”
“姐姐，我吃了化龙丹，我会不会死，我好害怕啊！”
敖红看着惊恐的敖历，没有说出自己其实也被迫吞下了化龙丹，她不能再吓坏这个孩子了。她拍拍他挂着泪痕的脸蛋，微笑地说：“别怕，世上既然有化龙丹，就一定有解药。有姐姐在，一定有办法救你。”
“姐姐，你真的不会丢下我？”敖历不放心地揪住敖红。
“不会的，姐姐不会丢下你。”
李靖缴旨，把敖顺摔到凌霄宝殿的地上。玉帝正要发问，却看见了一双悲怆、空洞又绝望的眼睛，敖顺整肃袍带，行最隆重的君臣跪拜大礼，声如泣血，“陛下，老龙命将绝矣。逆子傲因勾结邪魔，毁我北海，老龙死不足惜，恳请陛下查出元凶，为老龙报仇！”敖顺拜了三拜，众目睽睽之下，身体突然消失了……
“爱卿！爱卿！”玉帝大惊，长身而起，疾步奔下御座的台阶。台阶下空空如也。众仙官皆大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李靖启奏陛下！臣拘敖顺时，曾听他说服下化龙丹，如果离开海水就没有命，臣……以为他是不肯上天的借口，没想到……”
“化龙丹？”玉帝身形一震，差点没有站稳，脸上的神情就像见到鬼魅一般，“李靖，你再说一遍！”
“臣启奏陛下，敖顺说他曾服下化龙丹。”
玉帝咚地一声重重地跌坐在御座上，目光发直，口中喃喃自语，“禺疆……是禺疆……我应该想到的……是北海海底的禺疆……”
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八公主文华忍不住问道：“父王，您说的禺疆是什么人？”
“八儿，快请太上老君！”玉帝回过神来。
太上老君上殿听了李靖的陈述，面露惊愕之色，禺疆竟然脱困了？他忽然心中一沉，莫非上回杨戬所说元始天尊感应到的异象，竟然是应在禺疆身上！
这样一想，面色复又凝重，对殿上众仙道：“禺疆在万年前曾是海神，鸟头鱼身八足，法力高强，也曾代司风神之职。然而，他心性邪恶，利用执掌风力之机，向凡间播撒瘟疫，造成生灵惨剧。至此禺疆又被称为瘟神。陛下借神王伏羲之力才终将禺疆锁在北海万丈海沟之中。禺疆擅妖蛊瘟毒，出任海神时龙族皆被其统治，化龙丹正是禺疆对付龙族的独门丹药。自禺疆被锁，化龙丹从三界绝迹。如今敖顺死于化龙丹，足以证明禺疆重获自由了。”
“老君，禺疆脱困后必然来者不善，你可有应对之策？”玉帝焦躁不安。
李靖禀道：“陛下不必忧虑，臣愿领兵捉拿禺疆。”
“唉……”玉帝摆摆手，叹气，“李天王忠勇可嘉，但我天庭之中，恐怕无人是禺疆的对手。”
哪吒可不服气，“陛下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倒要会会这个禺疆，他有八条腿，我也有三头六臂！”
文华插言道：“陛下，刚才听李天王和三太子所言，北海王子敖因设宴想杀杨戬，儿臣以为龙族王子的法力不可能匹敌二郎神，北海冲天的水柱会不会是禺疆所致？”
哪吒连连点头，“八公主所言甚是，这个禺疆要是遇到杨二哥……”
“杨戬和禺疆交手，没有胜算。”哪吒话还没说完，就被太上老君打断了。
啊？这下大殿之中一片哗然。
“为什么啊？表哥出道以来，三界之中还没有遇到过对手，凭什么老君会认为他没有胜算？”文华急问。
“杨戬是肉身成圣，哪怕法力再高，终还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但是，禺疆却不同，他非人非妖非仙非魔，他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重生，他是不死的。”太上老君说出这番话，玉帝面色更加难看，众仙官则张口结舌，连刚才积极请战的李靖也不自觉得低下了头。
太上老君上前一步，对玉帝道：“为今之计，老臣以为可先派兵屯驻北海以彰显天威。如果禺疆还藏在北海，他一旦冒头，就看有没有机会瓮中捉鳖。如果禺疆已离开北海，天兵在下界，即便不能对他有所威慑，也能随时探查他的行踪。”
玉帝颔首，“也只有如此了。”乃命李靖父子领兵十万，围住北海。
退朝之后，文华心中忐忑，缠住玉帝问道：“父王，老君是否危言耸听？难道这个禺疆就真的全身无懈可击？”
玉帝沉吟良久，方道：“朕以为三界之中，没有任何仙妖、也没有任何法器，是完全没有破绽的，连昔日伏羲神王、今日西天佛祖都不例外。”
文华又问，“父王，你看表哥会不会与禺疆交过手呢？他会不会有危险？”
玉帝冷哼一声，“八儿，你现在明目张胆替杨戬操起心了？我告诉你，杨戬要是死在禺疆手里，就是失信于朕了。”
文华一下子想起孽海花之事，按捺不住追了一句，“表哥究竟承诺了父王什么事情？”
玉帝也不理她，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个杨戬，不会把朕托的事情给忘了吧？”
文华气得直跺脚，哼，表哥不肯说，父王也不肯告诉自己！
第四十七章 千面娇娃(4)
杨戬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北海，因为他第一触觉仍然是水。只不过，此刻的水不似海水那么冷，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浸在一个硕大的盛满水的木桶里，屋内雾气蒸腾，飘着奇异的香味。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抱住自己chiluo的双臂。就在这时，迷蒙的水汽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向他探过来，裂开zui干笑道：“这么快就醒啦？我骆神医手下果然不会有死人啊。”
杨戬四顾没找到自己的衣服，不由尴尬万分，对方虽然是个男人，可也不好意思起身，只得扒着木桶的沿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你刚才说你是……大夫？”
骆神医捻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年轻人，你这是上哪儿闯的祸？醒过来连家都不认识了。这里是建康府金陵城，你娘子请我来替你治伤。看来伤得可不轻呐。你不要动，别以为是让你洗澡，这可是我独门秘制的八宝活血化瘀汤，你起码要浸两个时辰，才能复原。”
金陵城？娘子？杨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老头的样子明明是在对自己说话啊。什么活血化瘀汤，真是太可笑了。自己还是赶紧离开这里。
杨戬想着，暗暗一提真气，这下他发现不妙了，自己竟然完全不能凝聚法力！
他迅速回忆北海之战，自己虽受内伤，但凭着护体的九转玄功，当能很快恢复。如今身体的感觉，也的确复原了，却为何真气散乱，无法凝聚？
难道这个老头的什么汤有问题？他想暗中察看一下，可糟糕的是，他竟然连打开天眼的法力都聚不起来了。
无奈之下，杨戬只得谦逊了态度，“老人家，您果然是神医，你看我已经完全好了，能不能……麻烦您把衣服给我，这地方太闷了。”
骆神医打量一番，只见对面的年轻人面色红润，气血充足，便道：“两个时辰还差点，不过我看你筋骨强健，也许恢复得比一般人快。我骆神医是按时间收钱的，不能多收你的钱。”说罢，打开房间靠墙的柜子，把衣服扔给他，不忘叮嘱道：“你可想定了，若是等会儿又不舒服了，你娘子再请我来，出诊费可是要重新算的。”
老头收拾诊盒出了房间，杨戬顾不得跟他罗嗦，心中更是疑虑重重，三两下穿好衣服，他正欲打开房门一看究竟，却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一个女子rou软好听的声音，“有劳神医了，我家相公已经全好了？”
骆神医道：“沈小娘，我骆神医你还信不过吗？我可是用最好的药调制的汤……这个诊金好说：不会乱收的，三十两。”
“三十两？这么多？”女子为难了。
“我说沈小娘，人家请我骆神医可都是在百两银子以上，三十两已经很优惠了。”
女子犹豫了片刻，说道：“奴家实在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这个玉镯是我祖母传下来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您看总也值三十两吧。”
屋外只听到手指轻轻叩击玉镯的声音，想是老头在验看，过了一会儿，骆神医方叹道：“好吧，看在沈小娘救夫心切的份上，我就收下这玉镯吧，权抵诊金了。”
“多谢您了！您老走好！”
一阵脚步之声，又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老头离开了屋子。杨戬打开房门。
简朴的堂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个木柜，再没有多余的家具。然而，这绝非一间陋室，因为，墙上挂了三两幅书法，笔力遒劲，风骨卓然，已显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虽然有阳光，但照亮这屋子的并不是阳光，而是屋子里站着的人。
一个微微含笑的女子，上身穿白色的纯棉窄袖短衣，外罩一件雪青色对襟小褙子，腰扎同色帛巾，下身是白底撒碎花长裙，说不出的朴素又雅致。
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眉似远山，眸含秋水，她站在那里，宛如一枝清新带露的百合。
“杨公子，你醒啦？”女子满面喜悦地看着他，笑容很温婉。
“姑娘怎么知道……”杨戬还没有把他的疑惑问出来，女子从怀中取出他的折扇，用细细的手指托着，递到他跟前，“这是你的，上面有你的名字，如今物归原主。我叫沈苏苏。”
杨戬接过扇子，有种古怪的感觉，这神兵怎么像睡着了？他抱拳施了一礼，客气地说：“杨戬拖累沈姑娘了。”
沈苏苏抿zui笑道：“是有些奇怪，今日刚开门到院中，你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看你昏迷不醒，倒吓坏奴家了。”
杨戬心中暗自懊恼，晕过去掉哪里不好，偏掉人家家里。这姑娘为替自己请医生，将家传的手镯都给了别人，平白令自己欠了大人情，如何能还。
不知道这沈姑娘家人何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不是个事情。想到这儿，他便对沈苏苏说：“姑娘的相救之恩，容杨戬日后图报。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沈苏苏心中一愣，难道自己不够漂亮？与美人共处一室的机会，世上男子岂肯轻易放过，这个人如此木讷。
一看他已移步准备离开，苏苏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脸羞涩加惶急，“公子万勿现在离开！”
“这却为何？”杨戬奇怪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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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轻叹道：“奴家自幼丧母，与教书为生的父亲相依为命，公子也看出来了，奴家家境并不宽裕。可怜父亲去年病逝，抛下奴家一人，独守着这间祖屋。偌大一个金陵城，奴家一个亲人都没有。”
说着，低下头去竟有些哽咽，“奴家虽然贫寒，却不肯短了志气，平日里只靠卖字为生。公子也可以想见，奴家孤身一人，全靠行为端正，不授人以柄，才能守住清誉。如今为搭救公子，才编出话去请大夫，幸而那骆神医并不是爱嚼舌头的人，又有一把年纪，左右街坊都尊他一声长者，否则奴家名节早已不存。公子，你要离开苏苏本来不应阻拦，可是青天白日，若是邻居们看到你从苏苏门中走出，谁肯相信苏苏是为救人，苏苏……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唯有投河一死了。”
“姑娘言重了，我……”杨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在天上做神仙，但他对凡间礼教的严格不是不清楚。人家姑娘好心救自己，自己总不能害她名誉吧？
苏苏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恳求道：“公子若是要离开，可否等到入夜之时？求公子顾念奴家。苏苏这里先行谢过。”说着，一撩裙裾盈盈下拜。
杨戬急忙shen手扶住她，“姑娘不必如此。原本是杨戬连累姑娘，自然应该为姑娘着想。”
苏苏暗暗欢喜，杨戬暗暗沮丧。
敖红落在禺疆手里，而禺疆的来历身份自己一无所知，这个魔头法力高强，如今去了哪里也不知晓，自己却失去法力莫名羁绊在一个凡间女子家里，杨戬越想越有点窝囊。
下午的阳光暖意融融，沈苏苏一脸的恬静，对杨戬道：“公子稍坐，奴家还要忙活生计呢。”只见她铺开宣纸，磨墨挥毫。
杨戬听她说独自卖字为生，心中倒也有几分敬意。沈苏苏先写了一张方正的小楷，笑着告诉杨戬是帮陈家娘子给远方相公写的信。
杨戬拿来观看，不由赞叹：“用笔匀而藏锋,内刚劲而外圆润，端庄秀丽，有王羲之遗风呢。”
苏苏惊喜地笑道：“公子倒是个行家，我原有意模仿他呢，王羲之楷、行、草三书自成一家，千变万化，奴家学些皮毛，还差得远。”
苏苏又铺开一张宣纸，对杨戬道：“奴家献丑，书草书一幅，还请公子指点。”杨戬素喜书法，一时倒抛了烦恼，来了兴致，便道：“如此我替沈姑娘研墨。”
苏苏略一凝神，狼毫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一气呵成，却见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江山如画”，当真是飘若浮云，矫若游龙。
杨戬愈加惊异，拍案叫好，“想不到沈姑娘身为女子，竟有如此遒劲的笔力！更难得姑娘虽身居绣阁，这‘江山如画’四个字透出怀天下的气魄。”
苏苏搁了笔，淡然道：“公子谬赞了，江山是男人们争夺的东西，奴家身为女子，只愿得一如意郎君足矣。”她一双眼眸深深地看着杨戬，“公子也来写一幅如何？奴家替你研墨。”
杨戬正看她写得手痒，此时更不推辞，提笔而书，他一边写，苏苏一边在旁念,亦是四个大字“苍生有情”。
他写完最后一笔时，苏苏笑道：“公子才是真正心怀天下呢，这字中既有豪情万丈，亦有大爱无疆。”说着，突然抓住他手中的笔往上一提，杨戬一愕，顺势手指一紧，苏苏的一根手指被他连笔一起握在手中，苏苏调皮地一笑，“爹爹教我书法时，常说有笔力的人，毛笔是抽不出的，我偷偷试试。”
苏苏像小孩子做了坏事似的慢慢从杨戬手中退出自己的手指，她离他很近，身上有种奇异的香味，杨戬突然觉得这种香味和他醒来时闻到的很像。
苏苏此刻在等待，只要他留住她的手指……
可是她失望了，杨戬任由她抽出手指，反倒疑惑地问出一句话，“姑娘在屋里熏的什么香？”
第四十八章 千面娇娃(5)
话说杨戬疑惑地问出一句话，“姑娘在屋里熏的什么香？”
苏苏心里咯噔一下，旋即笑笑说：“公子你好意思问，这是金陵女儿香，我们金陵城中女子惯用的。”
杨戬听她这么说，不觉尴尬，不便再追问。这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苏苏示意杨戬留在屋里不要出声，自己走到小院中去开门，看来，必须要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门口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正是可儿。苏苏使了个眼色，可儿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大声道：“沈苏苏，我们老爷让我来问你，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苏苏以拒人千里的口气冷冷地说：“我早就答复过你了，让你们老爷死了心吧，我沈苏苏就是饿死穷死，也不稀罕做他的小妾。”
可儿冷笑道：“沈苏苏，你可别执迷不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老爷让我再来问你一次，是对你客气，你可别把客气当了福气！”
苏苏怒道：“我答复过了，你可以走了，出去！”
可儿一边出去，一边恨恨地叫道：“沈苏苏，你可别后悔！”
苏苏回到屋里，神情全没了刚才的欢欣，呆呆地坐在椅子里。杨戬隐约听到刚才院子里的对话，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苏苏垂下泪来，“公子有所不知，这条街上有个丝绸商人陆老爷，仗着有万贯家私，多次向奴家提亲，要纳奴家为妾。那陆老爷年纪都可以做奴家父亲了，早就妻妾成qun，奴家岂肯应承！”
杨戬道：“居然有这等强娶民女之事，你何不去官府告他，寻求庇护？”
苏苏哀怨地说：“公子好不知世事，官府中人哪个不曾受他的贿赂，谁肯替奴家出头？”
杨戬语塞，他毕竟与她素昧平生，又不知内情，不便多说。
苏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强撑了笑容道：“公子有要事在身，等入夜就赶紧上路吧，奴家只叹福薄罢了。”
苏苏的眉间还带着忧愁，脸上还挂着泪痕，却默默不语下到厨房炒了几个家常菜端上了桌，“苏苏自幼习字，今日能遇上公子这样的知音真是福气。可惜公子是匆匆过客，苏苏家贫，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招待，公子不要介意。”
这样一个有才情的女子，又美丽又谦恭，却命运坎坷，让杨戬竟有些心疼，不禁脱口而出，“沈姑娘，不知在下有没有能帮助姑娘的地方？”
苏苏夹了一筷子菜给他，sese地说：“奴家只怕……公子为难。”
“沈姑娘但说无妨。”
苏苏犹犹豫豫地小声道：“公子看奴家样貌为人如何？”
杨戬道：“姑娘天生丽质，才情四溢，其他方面，恕杨戬与姑娘没有深交，不敢妄断。”
苏苏红着脸问道：“那……不知公子可有家室？”
杨戬冰雪聪明一个人，苏苏这话问出来，他焉有不明白的之理。思索片刻，索性挑明说道：“我是四海飘泊之人，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考虑成家，更不愿累姑娘终身。”
苏苏碰了个软钉子，表面上不形于色，心中早已暗骂，真是岂有此理，自己诚心托付终身，这人竟不领情，看来，逼得自己只有冒险使出最后一计了。
两人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思。看看夜色已沉，杨戬便起身告辞。
苏苏叹道：“有幸能与公子相识，苏苏不敢苛求更多。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望此去前路无忧，心想事成。”杨戬也道：“姑娘好意杨戬不敢忘记。”
两人走到院中，苏苏正要去开门，突然外面一阵喧哗，有十余枝火把从院墙外闪过，“咣当”一声，小小的院门被踹开，十几个壮汉一拥而入。
为首一个小丫头，正是下午来过的可儿，叉着腰，指着沈苏苏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们家老爷几次三番好意来提亲，你不领情，原来背地里偷偷养汉子，大家快来看哪，沈苏苏是什么货色！”
那十几个壮汉邪气地哄笑起来，“我们就说嘛，单身一个小娘子，哪有不寂.寞的，原来是看不上我们粗人，喜欢小白脸啊！”
突生的变故令杨戬猝不及防，他只得本能地将苏苏护在身后，辩解道：“你们不要冤枉沈姑娘，我跟她是清白的。”
可儿冷笑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清的还是白的你们自己清楚！”
苏苏闻言失声痛哭，推杨戬道：“公子你快逃走吧，别管奴家了，跟这些人说不清楚的。”
可儿对这qun壮汉手一招，指着杨戬和苏苏道：“给我把这个奸夫抓去游街，把这个贱人拉去沉塘！”
苏苏突然从杨戬身后冲出来，“慢着，这件事跟杨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用你们动手，沈苏苏这就一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言毕，她竟一头向墙上撞去。
杨戬大惊，情急之下拦腰抱住了她，“沈姑娘万万使不得……”
苏苏泣不成声，“公子何必拦着奴家，奴家已经没脸活了……”
杨戬不觉心乱，这种场面他还是头一次遇到，心知此刻绝非讲理的时候，便低声对苏苏道：“你跟我冲出去，从长计议。”
见他俩要逃走，那些壮汉举着火把拥上来，杨戬虽说不能调用法力，但他毕竟是练武的行家，一小撮凡间的乌合之众他还没放在眼里，他抢了一枝火把在手，四下挥动，打散人堆，打伤了近前的几个，在可儿的叫骂声中，带着沈苏苏飞奔逃出街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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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一路狂奔的过程中，沈苏苏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啊，这个男人，终于没有理由丢下她了。
他们七拐八拐在黑暗中转过几条街，听听后面没有追上来的声音了，这才停下来。苏苏气喘吁吁，脚下一软，倒在杨戬身上，“我实在跑不动了。”
杨戬四顾，就着微弱的星光发现近处恰好有个土地庙，便扶着苏苏走过去，坐在廊下暂时歇脚。
苏苏偷看杨戬心事重重，眼珠一转，瑟缩地蜷起身体，轻声道：“好冷。”果然杨戬怜香惜玉，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她披上，苏苏趁势歪倒在他怀里，jiao羞地说：“奴家已经有家难回了，公子要是丢下奴家，奴家唯有一死。”
杨戬并没有把她推开，只是说：“让我好好想想。”
的确，他太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了，自被禺疆所伤，突然发生了太多事情，总给他一种感觉，好像自己被眼前这个姑娘牵着鼻子走，为什么很多事这么凑巧呢？
要他晚上再走，明明是这个姑娘的主意，而那些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候到他要离开时冲进来捉奸？更重要的是，他找不出自己会失去法力的理由。
没有法力，他就看不清很多人和事。沈苏苏，真的像她自己描述的那样身世可怜？她真的像看上去那么纯洁无辜吗？
想吧想吧，慢慢想吧，苏苏见他不像前面那样拒绝自己，已不胜欢喜，心情放松下来，一时忘情，shen开双臂，抱住了他。她不知道，正是她这个放肆的动作，让杨戬的疑虑更深了。
杨戬只是不动声色地拍拍她，柔声道：“苏苏，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他温柔的态度让苏苏彻底放下心来，她沈苏苏到底不会对男人失手的。忽然有种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苏苏裹着他的衣服，靠在他暖暖的怀里，真的沉沉地睡着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滴答滴答，落在人家门前的池塘里，像情人的ni喃，钻进沈苏苏的梦里。
那是一个绮丽的梦，梦里的苏苏披上了嫁衣，嫁给了这位天上掉下来的杨公子，梦里还有好久不见的哥哥，哥哥挽着苏苏的手，把她送上了花轿。苏苏在梦里笑了，可惜杨戬看不见，他永远都不会看见了。
第四十九章 意乱情殇(1)
苏苏一觉醒来，发现杨戬不见了，她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在小小的土地庙搜寻一番，突然看到香灰盆里有一行用树枝划出来的字：苏苏，好好休息，我一会回来。
苏苏呆呆地看着这行字，紧张地手心里渗出了汗，就这样放弃吗？不，他似乎对自己有情的，还要赌一赌吗？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天光刚亮，秦淮的早市已然热闹起来，卖鱼的铺开盛满水的大木盆，把网中的鲜鱼倒进木盆中，重回水中的鱼儿噼噼啪啪欢跳着，溅起满地的水花；
卖rou的用尖刀划出肋条rou挂到铁钩上，把排骨五花rou摊在案板上吆喝着；
各种新鲜采摘的应季野菜，什么豌豆苗、马兰头、芦蒿、茼蒿更是金陵人家最爱尝鲜的，迅速装满了姑嫂婆姨们大大小小的篮筐，雨润后的栀子花、杏花纷纷cha上了她们的鬓边。
卖茶糕、卖包子馄饨的小摊儿更是见缝cha针，弄了满街的热气腾腾。
杨戬此时正行走在早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在一个刚开门的药铺门口停下来，问老板，“请问您知道金陵城中有一位骆神医吗？”
老板摇摇头，“从没有听说过，我这间药铺是金陵城中最好最大的药店济生堂的分店，我们济生堂的老板都不敢自称神医，哪有你说的什么骆神医哟。”
杨戬谢过他，又转了几家店，都说不知道骆神医。杨戬又向路边摆摊卖菜的几个人打听，也都说没有，其中一个卖鱼的小伙子多了句zui，“客官，你说的神医倒是没听说过，可是你讲的那个人的模样，我看倒很像城南出了名的老酒鬼骆三爷。”
“哪里可以找到这个骆三爷？”杨戬问。
小伙子说：“你去文德桥边找吧，那个身边挂个酒葫芦，没钱到处赊酒喝的准是他。”
杨戬决定顺着他的指点去文德桥，雨后早晨的河风格外清新，他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那种真气涣散的感觉正在渐渐消失。
他微微怔了怔，一种意象似乎越来越明确了。他凝住心神，开始边走边调理真气，果然，没有什么东西再受阻塞了，他从怀中取出墨扇，只见扇面微微抖动，神兵似乎大梦初醒。
他明白了，一定是他昏迷时，那间屋子里有类似迷香的东西，令他真气四散，考虑到他昨夜是在土地庙度过，身边唯有沈苏苏一人，那么，这个沈苏苏身上一定也有古怪，她很可能不是普通的凡间女子。
文德桥堍下，杨戬一眼看见了半卧半躺的老头，正是昨天所谓的骆神医。他压下怒气，走过去把他拎起来，老头睁开眼看见是他，吓得一哆嗦，“你……你找我干嘛？”
杨戬微笑道：“骆神医，我的伤好了，可我家娘子病了，想请您去看看。”骆三爷结结巴巴地说：“你家出不起……诊金，我……我不去。”
“谁说出不起诊金？”杨戬笑道，当着老头的面，摊开手掌，吹了口气，只见他掌中已有一个硕大的元宝，“骆三爷，您看这够不够诊金？”
骆三亲眼看他变出元宝来，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神仙爷爷饶命，骆三就是为了钱买酒喝去应个景的呀！”
杨戬厉声道：“说！沈苏苏让你干了什么？”
骆三哭丧着脸，“她就是给了我几两银子，让我扮成大夫，我真的什么也没干哪！那个活血化瘀汤，是沈姑娘调的，跟小的没关系啊，小的也没那个本事啊。”
“她不是穷得把手镯都抵给你了么？”杨戬冷笑。
骆三哆嗦着从怀里摸出玉手镯，诚惶诚恐地递给杨戬，小声咕哝道：“神仙爷爷，我可不敢贪沈姑娘的东西。沈姑娘哪里会为三十两银子犯愁，谁不知道她是秦淮河最红的姑娘，男人花五千两银子才能跟她睡一个晚上。”
杨戬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沈苏苏，竟是人尽可夫的jinv！自己竟然相信了她的身世，差点被她的才情打动！她竟敢如此耍弄自己！
骆三看着杨戬要杀人的脸色，腿肚子只管打颤，好容易等来对方牙缝里蹦出一个“滚”，连忙抱着头弓着腰逃走了。
沈苏苏在人qun里钻来钻去，四顾张望，突然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苏苏姑娘，你是在找我吗？”
苏苏一回头，正是杨戬。杨戬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
苏苏的心砰砰乱跳，她怀着侥幸望着杨戬，只见他表情平静，和昨夜没什么不同，也许，自己的运气没有那么坏吧？
苏苏嫣然一笑，“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到处找你，急坏了。”
杨戬把手中的花送给她，栀子花香似乎冲淡了苏苏身上的香味，但是此刻的杨戬，早已封闭了气穴。
他笑着说：“美人如花，我特意买来送给你的。”
“真的？”苏苏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花束。
“不过，沈姑娘也要拿样东西来交换。”杨戬道。
“啊，你要我的什么？奴家人都是公子的。”苏苏红了脸庞，jiao羞无限。
杨戬突然冷下声音道：“金陵女儿香。”
苏苏的脸刷地惨白了，僵立在当场，“你……你什么意思？”
她只觉得杨戬额头似乎有金光一闪，她眼前一花，差点显出原形，而腰间的香囊已飞到对方手中。杨戬手一抖，香囊被他扔进了近在咫尺的秦淮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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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冷冷地看着她，脸上充满厌恶，“赤练蛇妖，秦淮最红的姑娘，你到底害了多少人？”
苏苏见事情已败露，反倒没那么慌张了，她惨笑道：“我的法力不如你，但我没有害你之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发现我是蛇妖，不想让你看不起我。”
杨戬讥讽地看着她，“我眼里从来没有仙妖之别，只可惜你做下的事，证明了你真是个聪明过头的妖精。”
苏苏咬着zui唇，“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沈苏苏害的男人，都是贪财好色的该死之人！”
“呵呵，他们果然都该死么？”杨戬心头的恼怒无处发泄，已然失去了冷静，“五千两银子，你的价码不低呀。”
苏苏被他戳到了痛处，绯hong了脸，眼泪差点流出来又生生地憋了回去，冷笑道：“随便你，我是妖，我还是婊子，哼，你也不用装正经，我就不信，你不曾为我的美貌动过念？”
此言一出，杨戬忽然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其实多年以后，杨戬曾为今天的冲动后悔来着，但是他被苏苏耍了整整一天，怒气正要有个出口，“若说美貌，你美得过妲己吗？”
苏苏一愣，女人最不待见的就是与另一个女人的比较，“她是纣王的妃子，美貌非常，我听说连刽子手都被她迷住，不忍下手。”
“那你知道她被谁砍了脑袋？”
苏苏听到杨戬这句话时，只觉得浑身冷气往上冒，“被……被谁？”
“你那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杨戬微微一笑，这是苏苏所见过的最冷森的笑。
他取出那只白色的玉镯递到苏苏眼前，“我应该感谢你只是用迷香对付我，没有要我的命，所以我还你一个人情，不会杀你。这只玉镯我从骆三爷，哦，不，是骆神医那里要回来了，还给你，杨戬不再欠你什么了。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如果继续害人，别怪我手下无情。”说罢，他也不看她，掉头扬长而去。
苏苏手中的栀子花跌落到地上，她追上去，“杨戬，你等等……”
他没有回头，苏苏只看见白光闪过，她的面前已被他围下一个结界，苏苏被关在rou眼看不见的结界里，只听到他扔下一句话，“我不想再看见你，两个时辰后结界自行化去。”
苏苏催动法力，可是她根本冲不开这个结界，苏苏又羞又恼，冲着那个背影哭道：“你这个混蛋，让你看不起我，我恨你，我要告诉我哥哥，我要他杀了你！”
杨戬隐约听到她的叫声，不过他可没心思去问她的哥哥，他也不曾怕过谁，何况他现在满腹的念头都是寻找禺疆和敖红，所以他只想摆脱了她，大步而去。
第五十章 意乱情殇(2)
苏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的哭声惊动了旁边路过的人，有个男人认出了她，稀奇地惊叫起来，“咦，这不是沈苏苏姑娘吗？怎么打扮得像小家碧玉？”这个男人一叫，周围的男人听到沈苏苏的名头，也被吸引围拢过来，指指点点。
看着沈苏苏哭得梨花带雨，有个别胆子大的男人想要来拉苏苏，可是空气里仿佛有堵看不见的墙壁，虽然苏苏姑娘近在咫尺，却没有一个男人能跨得过去。
苏苏哭了一会，看见围在四周色迷迷的男人，忽然笑起来，“你们运气好好哦，今天本姑娘有兴致，跳舞给你们看好不好？”
男人们哄闹起来，“快跳，快跳！”这不用出钱就能看秦淮头牌沈苏苏跳舞，这可不是一般的艳福啊。
苏苏媚眼如丝扫过众人，在结界里轻舞慢摇，她在跳，眼中的泪已变作心头的血，“我美吗？”苏苏大声地问。
“美！沈苏苏最美！”男人们如痴如醉。苏苏咯咯咯地浪笑起来，像耀眼的美玉，看得男人们目瞪口呆。
苏苏娇滴滴地说：“来呀，谁能靠近我，我就是谁的。”男人们前仆后继，结果纷纷在结界上撞的满头包，苏苏看着眼前的混乱，快意地大笑。她的眼光却飘向那个背影曾经消失的方向，杨戬，我要杀了你。
忽然，有一领红色的披风从天而降，恰到好处地裹住了苏苏。围观的男人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纷纷向后栽倒，痛苦地捂住流血的眼睛。
一个瘦削yin沉的男人一步跨进结界，搂住了苏苏的肩膀，“谁敢唐突美人？”
苏苏大惊，指着哀痛惨叫的人qun，声音也颤抖了，“他们……他们的眼睛怎么了？”
男人看都不看后面的人，微笑地盯着苏苏，“他们瞎了，因为他们看了他们不配看的东西，所以这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个男人双臂一振，杨戬布下的结界已然打开，苏苏知道遇到了高人，这个人能毁了这么多人的眼睛，令她害怕不安。她不敢判断他对自己的意图。
男人却淡淡地说：“美人儿，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苏苏已经感应到男人强大的气场，看男人没有阻止自己的意图，像惊慌的小鹿急忙往街巷里跑走。
男人也没有追赶她，冷冷地看着一地狼藉鲜血和四散逃走的人，慢慢踱着方步走去。
这时，一位青衣人追了上来，正是傲因，不解地问：“师父为一个凡间女人出手？”
禺疆微闭了闭眼睛，轻轻说：“她是我见过的三界中最美丽的女人。她不属于凡间，她是赤练蛇所化，我的灵蛇被杨戬杀了一条，我需要她。”
傲因不禁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徒儿听人说，月宫里嫦娥仙子才是三界最美的女人？”
“嫦娥？”禺疆笑着摇摇头，“徒儿，你还不懂女人。嫦娥是冷冰冰的女神，没甚趣味。我禺疆喜欢的，是huoseshengxiang的女人。”
傲因更疑惑了，“既如此，师父怎么又放她走了？”
禺疆呵呵笑出声来，“徒儿，急不得，最难俘获美人心。我要她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自然要下点功夫。”
“姐姐，你好歹起chuang吃点东西吧？”可儿把熬得软软的红豆粥放在桌子上，推了推蒙着被子在chuang上辗转反侧的沈苏苏。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苏苏闷闷地说。
可儿坐到chuang头，贴着她的耳边道：“姐姐，那个小白脸也没什么好，你忘了他吧。过了这个村，还有别的店。咱们还去晚晴楼跳舞，过原来的快活日子。”
苏苏掀掉半边被子，抬起身子，面色yin郁，“可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城里怎么一下子来了好几个法力高强的人，我担心有什么祸事。可儿，我们还是回湘西老家去吧。”
“啊？山里面多闷啊，哪比得上城里花花世界。”可儿嘟起了zui，“姐姐，你不是被那个杨戬笑话几句，就看破红尘了吧？”
苏苏叹道：“我才不是怕他笑话，天上的神仙，你以为有几个好人，未必比我沈苏苏干净多少。我是觉得莫名的心惊rou跳。我好希望哥哥能在这里。”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通报，“外面有位禺老爷送来五千两银票还有夜明珠一对，想要见小姐。”
苏苏不耐烦地说：“你没见我不舒服么？管他什么玉老爷铜老爷，就说我病了，谁都不想见。”
苏苏刚喝了几口粥，小丫鬟又进来了，“小姐，那位禺老爷又加了五千两，说是希望小姐能赏个脸。”
“烦死了，有钱烧包让他烧去。”苏苏皱着眉头，看向可儿，“要不你去随便打发他一下吧。”
可儿似是早等着这句话呢，嘻嘻笑道：“我去看看什么有钱的老爷，只怕这会有钱烧包，等会没钱买命。”苏苏忙道：“你下手轻点，别又弄出人命。”
坐在厅堂里的人正是禺疆。可儿满面春风地招呼他，“禺老爷您可真是大财神爷呀，但今天真是不巧，我们小姐她身子有点不便……”可儿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蹭到他眼前，“老爷若是不嫌弃，先让可儿奴奴伺^候老爷如何？我家小姐说了，明儿她身子舒服了就来陪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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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儿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女，她这送上门的甜头，以往可没有哪个男人舍得拒绝的。果然，这回也不例外，禺疆眯起眼睛斜睨着她，“可儿姑娘，你真的愿意伺^候我？”
“当然，可儿还想老爷多疼爱呢！”可儿温存地挽住他的手臂。
禺疆呵呵一笑，搂住可儿，“良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还等什么呢？”两人边说边朝房间走去，经过门厅的小丫头身边时，禺疆对小丫头说：“替我去谢谢苏苏姑娘，顺便帮我问问她，红披风的恩情她忘了吗？”
小丫头把这番话告诉苏苏，苏苏手中的粥碗“当”地就掉到地上碎了，她脸色大变，竟然是他！她着急地问，“可儿呢，她在哪里？”
“可儿姑娘和禺老爷进房间了。”
“不，不行，我要阻止她。”苏苏惊慌地叫起来，冲出房门。
她冲到可儿和禺疆的房门口，发现房门已经紧闭,里面传来轻轻的笑声。苏苏急切地拍打房门，“可儿你开门，你不能干傻事。”
听到苏苏的声音，里面忽然安静了。可儿问，“姐姐，你怎么啦？”
苏苏发现门内已经被设了结界，她的心凉了，她绝望地大喊道：“禺老爷，您是得道高人，求你饶了婢子吧，她道行尚浅，她会没命的，求您饶了她吧。”
只听到禺疆冷冷的声音，“苏苏小姐，你不舒服，我不会强迫你的。我礼物也送了，可儿姑娘自愿伺^候我，你就不要在这里搅老爷我的兴致了。”
忽听可儿一声尖叫，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不要……不要过来，饶了我……啊……姐姐救救我……”
可是苏苏救不了她，苏苏打不开门，听到可儿声声惨呼，苏苏在门口跪下来大哭，“禺老爷，是苏苏错了，苏苏求求您，让苏苏伺^候您吧……”
……门内可儿惊恐的惨呼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哀嚎，渐渐地，终于没有声音了。
门开了，苏苏瘫倒在地，在她的面前是如此可怖的场景，一地殷红的血，可儿大睁着惊恐的双眼，早已没了气息。
苏苏一步一步爬到可儿身边，抱住她失声痛哭，“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
禺疆shen手来扶地上的苏苏，“沈姑娘愿意接受我的爱慕吗？”
苏苏也不答话，一掌劈向禺疆。虽明知道自己的法力与对方悬殊，然而沈苏苏急怒攻心，已经豁出去了。
禺疆身子一飘躲开这一掌，并没有出手还击，苏苏连攻了几十招，都被禺疆不是躲开，就是化解。禺疆始终没有进攻她。
当苏苏再一掌击来时，禺疆擒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
苏苏挣扎了几下动不了，怒道：“你杀我的姐妹，这就是你的爱慕吗？”
“当然，因为她阻止我去见你，爱慕一个女人，自然要清除眼前的所有障碍。”禺疆道。
苏苏气得眼前发黑，“你除了会杀人，你还会做什么？”
禺疆一点都不生气，“我除了会杀人，还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爱就是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你说对么？如果有一天我赢了天下，我都愿意拱手送给你。”
“你放开我！”苏苏叫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禺疆放开她的手腕，缓缓道：“我不会强迫你，我要娶你。”
第五十一章 意乱情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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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麻子婆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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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山雨欲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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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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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山雨欲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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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山雨欲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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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重掌帅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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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重掌帅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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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重掌帅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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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兵临城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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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兵临城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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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兵临城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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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单刀赴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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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单刀赴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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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单刀赴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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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单刀赴会(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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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乾坤挪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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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乾坤挪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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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乾坤挪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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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龙女舍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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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龙女舍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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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祸起萧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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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祸起萧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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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祸起萧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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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亲痛仇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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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亲痛仇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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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亲痛仇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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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宝莲之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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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宝莲之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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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宝莲之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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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宝莲之光(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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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哀兵之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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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哀兵之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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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哀兵之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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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情为何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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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情为何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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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情为何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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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生死绝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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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生死绝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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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生死绝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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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生死绝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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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生死绝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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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生死绝阵(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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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烈焰焚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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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烈焰焚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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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烈焰焚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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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永失我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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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永失我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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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永失我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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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永失我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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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雪域传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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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雪域传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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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雪域传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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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草原来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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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草原来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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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草原来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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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妙手慈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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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妙手慈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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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大义抉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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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义抉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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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义抉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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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慷慨赴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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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慷慨赴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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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主沉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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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荒岛余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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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荒岛余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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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荒岛余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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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荒岛余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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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氏族部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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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氏族部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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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氏族部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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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执子之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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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执子之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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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执子之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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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执子之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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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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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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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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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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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赤子新生(大结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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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负一己之痛 担天下慈悲——神是人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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