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不靠谱》 第一章 拾金不昧反被诬 街道上是一片潮呼呼的露水味儿,星斗渐渐地少了,天空渐渐的高了,南宋的高邮路宝应县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 太阳升腾而出,雾气渐散,却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 “合哥儿,合哥儿……” 院门外连声的呼唤把孟九成叫醒,其实他也没睡实,只因为腹中不时传来鼓鸣之声。都说睡着了不饿,可要忍饥高卧,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听着声音熟悉,不用问,孟九成便知道是经常在一起厮混的张小乙。穿衣下床,走出房子,早有丫环六巧打开院门,张小乙进了院子,便一把拉住孟九成,催促道:“合哥儿,快走,有好事儿,少不得混顿饭吃。” “什么好事儿?”孟九成问道:“你不说清楚,我却不去。你也知我前日溺了河水,身子还不十分爽利呢!” “边走边说,去得晚了只怕被别人占先。”张小乙却不松手,拉着孟九成向外走去,顺手将墙边一根竹竿拿在手中。 孟九成挣脱开来,去屋角盆边,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才在张小乙的不断催促下走出门去。 边走边说,走到街头的一个茅厕附近,孟九成也知道张小乙所说的好事是什么了。 原来,有一个路过此地的客人,因上厕所,在墙上寻个竹钉,把裹肚挂在壁上。等走的时候,竟忘记取。发觉之后回头来找,却发现裹肚已不见,以为是掉进茅坑,正好看见张小乙,便要他找人取具,下去掏摸。找到裹肚,便有谢意。 鼻中是臭烘烘的味道,耳旁是杂乱的声音,见茅厕外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另有两个泼皮持竿拿钩,正在忙活儿,孟九成便停下脚步,皱眉不语。 “这厮,既要我来帮忙,何又找来他人?”张小乙少年心性,忿忿地说着,便要前去理论。 孟九成忙伸手拉住,说道:“不过是口头儿约定,两下谁也不笃信谁。他既心急寻了别人,咱们若去争理,徒费口舌,还惹得邻人恼怒。”说完,他向那两个正在茅厕掏摸的泼皮努了努嘴。 张小乙得孟九成提醒,觉得也确实如此。与那远客争执,能否如愿尚且两说,那两个泼皮却也是相熟的,争执之后必然得罪。远客自去,这些相熟的却还要常见。小乙心还不甘,却也不再上前,只是嘴中嘟囔不已,倒怪孟九成磨蹭,让别人抢了好事儿。 唉,别人穿越来不愁吃喝,还有娇妻美眷,可自己实在是够糗的。孟九成伸袖捂着鼻子,稍退两步,这样的味道,吃瓜围观的群众也真是专业啊! 没错,现在的孟九成虽还是那副皮囊,但灵魂却已是来自数百年后的某位壮男。那个年代的社会、科学技术极大发展,信息爆炸,物质丰富,但谁知道雷雨天电脑爆炸也能穿越,这又怎么用科学来解释呢? 这不科学呀?!到现在,孟九成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尽管他融合了这个本身的记忆。在这个只在历史书中知道的南宋年代,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嗯,远的不说,还是先解决肚皮问题要紧。来自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孟九成收回了思绪,而此时,前面人群中也出现了一些变故。 引起变故的是一个匆匆赶来的青年,孟九成、张小乙也认得,是卖油为生的金孝。家境贫寒,只有个老母。每天早早去油店赊了油,挑着油担,走街串巷地叫卖,是个极老实、本分的人。 今天一大早,金孝便挑着油担出门,走到茅厕觉得内急,正好拾了裹肚,内有会子和少许铜钱,约莫有三十多贯。从小到大,金孝何曾见过如此多的钱财,心中狂喜,也不去油店,便匆匆转担回家。 老母觉得奇怪,不待开口询问,金孝已经急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喜不自胜地搓着手,对娘说道:“今日真是造化,拾得这许多钱财。明日烧个利市,用做贩油的本钱,再不用赊别人的油卖了。” 金孝的老娘想了想,摇头说道:“儿呀,这钱财,不知是本地人丢的,还是远方客人丢的的?又不知是自家的,还是借贷来的?丢了找寻不到,不知该多着急,兴许连性命都因此丢掉了。你去到捡钱财的地方,看有没有人来找。如果有人,便带他来还了失物,也是一番阴德。” 金孝本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非常孝顺,被老娘这么一说,连忙答应道:“娘说得是,儿子这就去。” 放下银包裹肚,金孝又跑到了那茅厕边,正看见远客被人围着,乱哄哄的一团。他便挤过去,对远客问道:“你丢了多少钱财?” 远客不知究竟,只道是闲人随口打问,便胡乱说道:“有四五十贯。” 金孝又问道:“可是包在白布裹肚里吗?” 远客眼睛一亮,一把扯住金孝,惊喜道:“正是,正是。是你捡着的?还了我,定有赏钱重谢。” 金孝老实承认,说道:“确实是我捡到的,放在家里,你跟我去取吧!” 远客满心欢喜,跟着金孝穿过人丛,向金孝家里走去。 “嘿,这是个傻子。”张小乙撇嘴不屑,转头对孟九成说道:“合哥,咱们跟着去瞅一瞅?” 孟九成本不想去,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模糊地记忆不起,被张小乙拉扯,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原本闲看热闹的那些人也觉得新奇,捡了钱财,巴不得瞒着人,哪见过主动来寻失主要还的?所以,很多人也跟着去瞧。 一群人边走边议论,有的人猜测着金孝能得多少赏钱;有的人说依着道理,平半分也是应该。这些话语可都传进了远客的耳朵,他的脸色就有些变化。 到了金孝家,取出裹肚,金孝交还给了远客。远客拿过银包时,便知道原物未动,可心疼要出的赏钱,又怕众人主张平分,便起了坏心,眼睛一瞪,大声对金孝说道:“我的钱财原说有四五十贯,如今只剩得这些,你昧了一半,快都还给我。” 金孝吃了一惊,没想到好心没好报,竟遇上这样一个欺心的恶人,脸红脖子粗地辩解道:“我才捡回来,就被老娘逼得出门,寻访失主还你,哪里昧过你一分一毫?” “你昧了我的钱财,还要装好人,只还一半,真是狡猾。”远客不依不饶,骂道:“刚刚我说过有四五十贯,你却也承认是你捡到的,若说全还了,那咱们便来数数这钱财,看够是不够?” 金孝一时理屈,只悔刚刚不假思索,反倒被这坏心的家伙抓住了理,心中负屈忿恨,嘴上又不善说,急躁之下,挥拳就打。 那远客身高力大,躲过拳头,一把抓住金孝头***起拳头便打。 门外吵闹,引得金孝老娘也赶了出来,哭着为儿子叫屈。 金孝脸上挨了一拳,鼻血直流,眼见得远客的拳头又打下来,吓得他眼睛一闭,而拳头却迟迟未落。 孟九成不知什么时候靠近过来,伸手抓住了远客的手臂,挥动的力气很大,把他还带了个踉跄。 “有理说理,为何要打人?”对着远客瞪视过来的牛眼,孟九成并不示弱,因为他有些想起来了,这个场景为何熟悉,这个事情如何解决。 “他昧了我的钱财,难道是我没理?”远客瞪着孟九成,拳头还握得紧。 “你的钱财到底有多少?”孟九成壮了壮胆子,开口问道。 “五十贯。”远客说谎说顺了,眼都不眨一下。 “那这些钱财又有多少?”孟九成指了指远客身上的裹肚。 远客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看着只有二三十贯。” “那这钱财是你看见他捡的,还是他自己承认的?” “是他亲口承认的。” “他要是昧你钱财,何不悄悄地全包都拿了?他要是不出来认领失主,你又怎么知道是他捡的?可见他没有昧你钱财的道理。” 远客眨了眨眼睛,强辩道:“就是他昧的钱财,又怕有什么麻烦,故意出来装作好人。” “不对,不对。”孟九成连连摇头,冷笑道:“你丢的是五十贯钱财,他捡的却是二三十贯钱财,虽然都碰巧是白裹肚,但这钱财却不是你的,而是另一个人丢的。所以,你当把这钱财还来,到那茅厕再去找寻,或是等人来还。” “这钱财就是我的,你,你胡搅蛮缠……”远客恼羞成怒,扬起了拳头。 孟九成赶紧退了一步,向四周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诸位给评评理,但凡认领失物,总要说个确实,银物相讫,方才证明是自己所失。如果说得不对,那岂不是混充冒领?金孝老实,不问究竟便还失物,倒惹了麻烦。这位远客,不是己物却要冒领,还要赖金孝钱财,你们说是有理无理?” 众人素知金孝为人,见远客蛮横,都有些不平,被孟九成这么一通道理讲来,便齐声应和,都说远客无理冒领。 第二章 九成巧言,知县断案 “你们——”远客见犯了众怒,也有些心惊胆虚,说话的底气也不足了,说道:“好,好,算我倒霉。可这钱财确实是我的,我情愿只领这些钱财去罢。若是还无理搅闹,咱们就经官。” 老百姓怕经官,金孝和母亲更怕,眼见远客服软收兵,没了麻烦,便来央告孟九成,“合哥,就让他去罢,别经官了。” 孟九成沉吟着本欲答应,抬头间却从人缝中看见一顶轿子走过来,旁边是几个公人,心中一动,几乎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经官便经官。”孟九成的脸色突然一变,向四下大声说道:“冒领打人,敢是欺咱宝兴人软弱无胆,哪里有这样的便宜事?” “外来客也忒嚣张了,不能随便放他走。”张小乙果断支持孟九成,不愧是好兄弟。 一旦分了外来客和本地人,那情绪便不相同,这是乡土之念。几个泼皮应声鼓噪,众人随声附和,一片喧嚷。 闻得人声沸腾,轿子在街旁停了下来,一个公人在轿旁俯身下去,听轿内人吩咐已毕,分开众人,走了过来。 “何事聚众喧哗,惊扰知县相公?”公人一声喝问,众人中立时便有怕事的四散走开,却也有几个大胆的,稍稍后退避让,继续看热闹。 远客和金孝母子被唬了一跳,一时不敢作声。孟九成赶忙上前,把事情原委一一讲述。 公人点了点头,说道:“既是如此,随某去见知县相公,由相公明断罢。”说完,又伸手指了指孟九成,“你也来,做个证见。” 几个来到轿前,先是公人把事情原委向知县简单回禀,知县相公移轿而出,早有公人从旁边店铺拿过椅子,请相公落座。 知县相公有四十多岁年纪,面貌甚是正派威严,开口又问了两边情由。 远客还是那番言语,指着金孝说:“他拾了小人的钱财,藏过一半不还。”说完又伸手指着孟九成,“他无理取闹,非说此物非小人所丢,却要全部昧下。” 金孝抱屈辩解道:“小人拾了裹肚,欢喜回家,却被母亲训教,便好意去还他,他却反来图赖小人。” 知县相公微微颌首,看了看周围,问道:“谁做证见?” 孟九成上前一揖,说道:“小人可做证见。那客人丢了钱财,正在茅厕边找寻,金孝走来承认捡到失物,带他回家归还。这是小人们有目共睹,只是钱财数量多少,却不知道。” 知县相公又叫过围观数人,都是一词,便心中有数,叫过两个公人,取过远客身上裹肚,在旁细数。 稍有出入,但却还在预想之中。孟九成站在那里,有些物游天外,想象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看你言辞,可是读过书的?”知县相公突然对着孟九成开口问道。 孟九成一时没反应,倒是一个认识他的公人提醒,转过头时还有些发懵,公人笑着说道:“回相公,他叫孟九成,小名合哥儿,是个秀才哩!” 宋代虽有秀才的,但是与明清及现在一般意义上的却并不一样。因为宋代只有解试(乡试)和省试,后来又加了殿试。 这个参加解试的资格一般是乡中选拔考核或者举荐,没什么功名一说,基本就是在本乡本县本村的读书人中选一些尖子生,跟摸底考试差不多,而这些被选上的尖子生,就是秀才了。 从这个方面来看,这个秀才就是一种学习好的学生的敬称。而宋朝也没规定死严,老百姓为了省事,但凡读书人,他们也分不清学的好坏,一律称呼秀才。所以,秀才在宋代后期也可以作为读书人的泛称。 听到别人介绍自己是秀才,孟九成不由得苦笑一下,躬身答道:“小人读过七八年书,略懂些文字,却是贪图逸乐,胡混乱花,败坏了家业,如今三餐不继,落魄至此,何敢称秀才?” 知县相公仔细打量孟九成,见他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白净脸皮,头戴儒巾,说话甚是得体,不由淡然一笑,说道:“少年心性,不曾吃得苦楚,如今晓得些稼穑艰难,却也不是坏事。所谓:改过自新,皇天必看。只是这读书,却不要荒废了。” “相公金玉良言,小人谨受教。”孟九成恭谨地表示谢意。 这时,两个公人向知县禀报,钱财已计数完毕,共是三十二贯零六十文。 知县相公听了禀告,对远客说道:“你失的钱财是五十贯,他拾的是三十二贯六十文,可见这钱财不是你的,必然是另一个人失落的。” 远客吃惊,没想到知县也是如此说,急忙辩道:“这钱财实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领这三十二贯。” 知县冷笑摇头道:“金孝主动还钱,可见没有昧钱的情理。而现今之钱与你丢失的数目不同,又如何能够冒认?这钱财合断与金孝领去,奉养母亲;你的五十贯,自去他处找寻。再要争嚷,便治你的罪。” 金孝得了钱财,叩头谢恩,领了钱财,扶着老娘,喜不自胜。那远客图赖不成,钱财已经官断,哪里还敢争论,羞愧难抑,含泪走了。 知县相公转头对一个公人低语几句,冲着孟九成点头笑了笑,自上轿而去。 金孝扶着老娘回家,不想那个得了知县吩咐的公人也跟了进来,招手叫过金孝,笑着说道:“你这厮好生运气,平白得了钱财。” 金孝以为这公人是索要贿赂,赶忙解开裹肚,拿出一贯钱递给公人,陪笑道:“多谢差爷照应,些许茶钱,还请收下。” 公人也不谦让,接过钱揣进怀里,笑道:“你得钱的大恩人却不是我,该谢合哥儿才是。知县相公也有抬爱之意,我看,对半分也是应当。若是合哥儿好生读书,日后有了出息,没准儿你也能得好处。” “差爷说得是。”老娘接过话头,对金孝说道:“若不是合哥儿利嘴分说,我儿既得不到钱财,还要被那远客图赖。合当拿出一半银两,来答谢合哥儿。” 听得公人和老娘都这样说,金孝也感谢孟九成仗义,给他解了麻烦,赶忙点头答应。公人一走,金孝便数好十五贯会子,出门直奔孟九成家而去。 第三章 有钱吃饭啦 且说孟九成,见事情已毕,便与张小乙作别,转身离开,自去家中。 出来一趟,没有什么收获,却有了新的发现,他要回去静静思考,以便定今后的行止。 说到底,穿越是个意外的事情,想也想不到,谁又能做得什么准备?既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初时的茫然无措便是难免,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再结合实际情况,才能有个新的人生规划。 回到家中,只坐了片刻,这大的人生规划,什么娇妻美妾、兴王图霸还没有想得十分,便被饥饿给赶得烟消云散。 唉,孟九成叹了口气,还是先定个小目标,先把肚子填饱吧!四下瞅瞅,倒还有几件家什,只是笨重难搬,细小易拿的物件差不多早就典当一空了。 败家子啊!想到穿越占据的这具身体,孟九成就不由得忿恨。本来这孟九成也是出生在一个中富之家,乡下有上百亩田地,城中还有店铺买卖。只是夫妇老年方得子,宠溺非常,没一事儿违拗了他。 就这样养娇了孟九成,又结识了一班惨刻狡滑的泼皮无赖、帮闲篾片,走马声色,吃喝嫖赌,把那黄白之物,无算的暗消了去。老夫妇在世时还常常苦劝,却终究溺着一个爱字,三言两语,不听时也就罢了。 等到老夫妇相继因病而亡,这孟九成也无兄弟,独主家政,愈发凭着自性而行。 虽然还算富足有余,但豪奢成习,不过一年多光景,便把剩下的家业败得精光,只剩下城中一处小宅院,算是孟九成的最后栖身之地,不致流落街头。 而连这一处小宅院,还有那卖身养娘六巧,孟九成亦托了牙行,寻机出手。 当然,现在的孟九成是不想卖了,特别是那养娘六巧,伺候自己已经有三年,乖巧周到,怎么说也有感情的。 若是原来的那个浪荡子,基于古代人的思维,卖个奴婢,甚至卖妻妾,都不会有什么愧疚不安。只不过,要找到糊口的行当,而且是很迫切的,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在院中、屋内转了一圈,孟九成找到两个箱笼,半新不旧,典当出去也够几顿吃食。 “合哥儿,合哥儿在家吗?”孟九成听到叫门声,忙把手中箱笼放下,开门一看,却是金孝。 把金孝让进屋内,金孝便把钱财奉上,说了些感谢的话,又把公人所说转述一遍。 磕睡送枕头,这下子可有饭辙啦!孟九成心中欢喜,对这老实人金孝也不用矫情谦让,再说肚饥也容不得他客气。收下钱财,又与金孝说了几句话,便送他出去。回屋藏好钱财,孟九成喜滋滋地带上两贯钱,招呼六巧,却不去,只好自己先去外面吃饭。 两个菜,两碗大米饭,孟九成在小饭铺里吃得十分尽兴,也有了观望风景、人文的心情。 这可都是真正的宋朝建筑,真正的宋朝风情,比什么后世的水浒城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没有后世车水马龙的喧嚣和快节奏生活的浮躁,入眼都是古色古香的韵味,耳里是有些怪异的乡音俚语,孟九成的脸上渐渐浮起了微笑。 吃饱喝足,孟九成也约略有了些想法,便起身会账离去。 等到再回到家里,孟九成手中已经拿了买来的笔墨纸砚和两本书,还有米粮、茶叶等物,俨然是一副痛改前非、自力更生的模样。 “快去做饭吧,你定是饿坏了。”孟九成招呼着六巧,让她把米粮都拿到灶房,自己回房思考人生。 按理说,穿越人士来到古代,不外乎生活种田、官场权斗、宅斗宫斗、赚钱发展科技、兴王图霸等套路,围绕着钱财、享乐、美女、权柄等中心。但万丈高楼平地起,总要结合实际一步步地奋斗。 孟九成既没带来能忽悠古代人来换得万金的后世之物,一下子暴富;也没有什么雄厚的资金,马上去从事炼钢、造玻璃、蒸酒等穿越者最为常见的生财之道。便只有先赚些快钱小钱,解决温饱之余进行资本积累,然后再作后计了。 是不是穿越者都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呢?孟九成没见过穿越的同行,但心下揣测,其中折戟沉沙的也未必就没有。到了古代,其实很多事情并不象想的那么容易,也别低估古人的智慧和能力。 就说简单的开火做饭吧,后世使惯了煤气灶、电磁炉、电饭锅,只是用柴禾点着锅灶,这边看火,那边炒菜,就很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好在有六巧在,用不着孟九成去糟蹋米粮。否则,就算能把饭做熟,那肯定不是夹生,便是爆糊,难吃得要命。 “大郎,请用茶。”六巧是个懂事儿的,先烧开水泡上茶,送到了孟九成房中。 “谢谢。”孟九成随口客气,却让六巧瞪大了眼睛,但旋即退下去。 轻抿着茶水,孟九成的思绪继续在展开。 说起来,今天远客欺心图赖钱财,孟九成之所以敢为老实人金孝出头,实在是看着听着,意识到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乃是后世《三言二拍》中的章节。尽管并不全是按照书中所说的发展,但偏差不大,而孟九成就是基本按照小说中的情节来饰演的。 是穿越到了小说世界,还是冯梦龙所写的确有其事,孟九成觉得现在深究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或者还要在以后继续观察。 而既然穿越到了南宋,成了本来是小说中看热闹的路人甲,并且喧宾夺主,那就顺其自然,重新开始好了。反正孟九成作为一个穿越者,是绝不相信自己会碌碌无为,泯然众人矣。 第四章 退亲?没问题 俗话说:一日不读书无人看得出,一周不读书说话会变粗,一月不读书智商输给猪。 孟九成的初步想法还是从书本上汲取力量,毕竟在后世好歹也是大学毕业,干着清闲的工作,却也没少上网看书,五花八门的涉猎极广。 现在呢,继承了本尊的记忆,虽是败家子,可也在宋朝接受过七八年的教育,算是有文化底子的读书人,走科举当官儿的道路看起来还是比较合理的。 再者,通过金孝的转述和知县相公的态度,孟九成觉得若改他业,恐怕会令父母官失望,万一有个马高蹬短的,想找个能罩着的人也不可得。人脉嘛,这也是孟九成从后世带来的思维。 别看只是个知县,俗话说的七品芝麻官,但宋朝的县令和知县并不是一个概念。为了加强对地方政权的控制,从乾德元年开始,由皇帝直接委派京官带本官去掌管一县之政,即所谓知县事。 通俗一点地讲,知县一般都是上面下放来镀金或者贬放的大人物,前面一般还有个决定他品级的头衔比如(大理寺评事知某县事)。这样的知县至少是二甲进士,根红苗正的出身,没准什么时候便调回中央或晋升官职,前途远大。 虽然现在的宝兴知县贾涉,是历经几番波折,且是荫补得官,并不是一般由科举入仕的官员可比。但时势造英雄,蒙古南侵,金朝衰落,山东淮海地区的局势如波涛汹涌,擅于观察、掌握时势的贾涉终得以一展才华,开创新事业的契机,在历史上写下浓重一笔。 将来兴许会挺着胸脯对别人炫耀:“咱上面有人!”孟九成就是这样想的,不管日后能不能用上,先留个好印象,别得罪了。 有虑于此,孟九成便翻看起刚买来的《尚书》、《四书集注》和《梦溪笔谈》。其时,史弥远擅权,为了政治需要,大肆提高理学的地位,科举试题也开始围绕理学而出,孟九成自然要进行针对性复习。 怪我咯?只是看了半晌,孟九成便觉得不耐起来,把书扔到一旁。 文言文,竖列排版,还没有标点符号,实在是既不习惯,又耗神费脑。要不怎么在古代的文化普及不高呢,没有先生所教的“离经辨志“的句读能力,缺乏古代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等方面的常识,看书难免产生歧义,不读得脑瓜子疼,才怪呢! 说到底,还是后世的生活习惯占着主导,虽然融合了本主的记忆,有些东西还是需要适应的。嗯?难道在应该奋斗的时候,丫的拖延症又犯了? 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灶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六巧捧着饭碗已经吃了起来。孟九成也似乎忘了要科举仕途的雄心壮志,把椅子搬到院中,沐浴着完整的臭氧层过滤过的日光。 反正有了十几贯钱财,按照跨时代的汇率排价,也值个几千块钱,光吃喝也够几个月啦!刚刚穿越时那才叫惨呢,所有自己想买的东西都他娘*的叫同一个名字——买不起。 半梦半醒之间,敲门声把孟九成又吵醒了。他娘*的,今儿什么日子,老有人打搅自己的美梦呢? 打开院门,孟九成看见来人,便知道所为何事了。 “周朝奉,马四哥,请进,请进。”孟九成说着客气话,把来人让进屋子。 孟九成十四岁时,父母给他定过一门亲事,是当地许家的女儿。两人年纪都小,只是交换了婚书和信物,并没有议定成婚的日期。孟九成父母去世,他又胡天胡地的不学好,许家便有了悔意。等到孟九成败坏了家业,许家便把这退婚的事情当真了。 前些日子,许员外便委托这个周朝奉来找过孟九成。不想孟九成痛骂了一番,只说岳家嫌贫爱富,定不让他如意,把周朝奉赶了出去。 今番周朝奉又来劝说,却还使了些钱,带了膀大腰圆的闲汉马四,颇有些威胁之意,可能也是怕孟九成再把他连推带搡赶跑。 只不过,这一次出乎周朝奉意料的是,孟九成却是客客气气,既不骂街,又不动手。 进屋落座,周朝奉又把来意说明,孟九成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既是许员外担心女儿嫁过来吃苦受累、不耐贫寒,那李某就是勉强成亲,到底也不和睦。” “合哥说得在理。”周朝奉见孟九成话头松动,忙趁热打铁劝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合哥允了退婚之事,免得在下受累,那聘金可加倍退还!” 在古时候,退婚是不合法的事情,如果孟九成执意不肯,那许元外除了经官断讼,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旦经了官,如何判决尚不可知,这吴家小姐的名声却是不好听了。 孟九成笑了笑,说道:“当初聘金是一百贯,加倍退还便是两百贯。按理说,这也算是厚道了。好吧,我便答应退婚,情由也按许员外所说的写。只不过,要是用会子的话,我还要再加五十贯。” 在南宋,普通人身上装钱,一贯就是个极限了。一来政府不允许,二来想想你身上装着一千个一元硬币是个什么景象?政府规定,超过一贯的买卖,得用“会子”,算是一种不太彻底的纸币,可能叫信用券更好一点,上面的面额不等。 而金银作为贵金属,在民间是不流通的。老百姓要花银子,得先去某个“金银交引铺”(换成铜钱才行。史料记载,当时南宋都城临安有一百多个这样的铺子。你要是拿着银子到乡下地方,没个兑换地方,那就象后世拿着银行卡去乡村农家乐,有钱也买不上一碗面吃。 尽管南宋政府规定“会子”与铜钱通用,但“会子”印刷量逐渐增多,贬值自然是经济规律。比如四五年前的“会子”,每缗可兑换到铜钱七百六十文左右;现在呢,每缗却只能兑换到铜钱七百文。 周朝奉经营商铺,孟九成所说的他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道理,不由得对孟九成的精明和见识略有些惊讶,但很快便点头答应道:“但得退婚,许员外哪在乎这几十贯钱财!好,好,在下这便去与许元外述说,合哥儿可不要反悔怨恨呀!” 第五章 两厢情愿,瓦舍勾栏 “不反悔,也不怨恨。”孟九成笑了笑,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愿自家儿女衣食无忧,生活安乐。这个,我自是省得的。” 周朝奉赞赏连声,还真是没想到孟九成会如此通情答理,本来是许元外理屈的事情,孟九成这么一说,倒为许元外开脱了不义失信之名。 其实这不是孟九成贪财,而是他的后世思维在作怪。男女之情,本来便要你情我愿,人家看不上你,干嘛非死赖着? 再说了,穿越者还没那点自信?凭着超越时代的头脑,还愁没有美女相伴?子曰:不错过些歪瓜裂枣,哪知道什么是最好。 送走了周朝奉,孟九成的脸色有些阴沉地回到了屋内。倒不是退亲的事情让他怨恨烦恼,而是周朝奉白费心思让马四相陪,惹起了孟九成的不快。 一言不合就那什么!孟九成在前世虽然不是一个暴力狂,但也不是一个怕事懦弱的怂人。 在传统的教育体制下,父母望子成龙,他也有自己的爱好,从小学到大学,各个特长班可没少参加。文艺性的有长笛、素描,锻炼身体方面的有散打、柔道。而且年纪正是血气方刚,言语不合、动手开打也不是没经历过,脑袋还曾被酒瓶开过瓢,缝过六针呢! 孟九成握紧拳头,屈伸手臂,却没有令人骄傲和欣慰的肌肉。什么行走江湖、匡扶正义的爽快之事暂且不说,能自卫,或者来个英雄救美的狗血桥段,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读书,读书,就读成这般弱鸡模样?还非要说成是文质彬彬、温文而雅,简直是笑话。反正,孟九成对此是不认可,非常不认可。 果然是读书有风险,入学须谨慎啊!想起自己与人争斗落水,远客一挥臂便扯个踉跄,马四膀大腰圆来吓唬自己,孟九成便越发觉得这个身体孱弱不堪,一点也不伟岸高大。没有几块腹肌,如何让美女尖叫冒火?一副小鸡子模样,孟九成觉得都不好意思出门。 “大郎,你怎的答应退了亲事?”六巧一直在听着看着,却没有她奴婢插嘴的权力,此时才走来借着给茶叶续水的空当,不忿且纳闷地说道:“许家即是嫌大郎贫穷,生此奸计,大郎若执意不肯,有婚书在手,经官也是许家的理屈。再者,大郎若从此发奋,须不是穷到底的。” 聪明的丫头!孟九成听着六巧的话,建议中也有几分劝谏,自然是希望自己从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吴家既不愿联姻,就是夺得那女子来时,到底也心生嫌隙。如你所说,本少爷可不是穷到底的,以后重振门楣,还怕没有名门闺秀来结亲?”孟九成满不在乎地说道:“许家女子,又不是天仙下凡,直恁希罕!” “只是——”六巧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儿传扬开去,对大郎声名有碍。” “我不声张,许家又怎会传扬?”孟九成倒是看得明白,笑道:“本少爷有了这退亲返还的聘金,正可干一番事业。” 六巧不解其意,只是孟九成说得笃实,她也稍有些放心。当然,有一个奴婢的身分,她也认命,对孟九成要卖她,却也没有多少的怨恨,只是几年的相处,在感情上有些舍不得罢了。 “米粮是有了,油盐酱醋之类的也要买些。”孟九成掏出两贯钱的会子,递给六巧,“还有菜疏腊肉烧柴,以后我也在家里吃了。” 六巧心中一喜,孟九成自是不会做饭,要在家里吃,那岂不是要留下她?赶忙接过钱钞,找了个竹篮,挎着出门采购去了。 屋内清静下来,孟九成拿起《梦溪笔谈》看了起来。边看,边用笔加着标点,虽然读起来也有些费劲,但内容既有自然科学,又有社会历史、军事利害、典制礼仪、赋役制度等方面的介绍和弊害,读起来比四书五经要多些趣味。 时间过得很快,孟九成觉得并不算长,可这肚子怎么又——难道“特别能吃苦”这五个字,因为自己骨格精奇,竟然无师自通,已经精通了前四个? ……………… 宝应县地处江苏省中部、长江三角洲北翼、里下河平原西北部,东接建湖、盐城、宝兴,南连高邮,西和金湖县、洪泽区隔宝应湖、白马湖相望,北与淮安毗邻。京杭运河穿邑而过,风光宜人,历史悠久。 而宋朝,工商业最为发达,也可以称之为流动的开放型商业社会,城市小职业数量与类别繁多,作为财富中心与娱乐中心的城市更显繁华。且不说“暖风熏得游人醉”的临安,便是这宝兴县城也能令人看出端倪。鱼市、肉市、鲜果行、金银漆器铺等应有尽有,酒楼、茶馆、勾栏瓦舍直开到深夜等等。 孟九成此时便正在大宋的娱乐场所——勾栏瓦舍观,欣赏着那个时代的文娱乐节目。 随着两宋商业的发达,市民阶层逐渐扩大,促进了人们对文娱生活的迫切要求。虽然当时也有说唱艺人下乡演出,但市民阶层与农民相比,毕竟闲暇工夫更多了,人群的聚集功能也增大了,于是丰富多彩的“瓦舍伎艺”也就在宋代应运而生了。 啥叫“瓦舍”?就是大型综合游艺场所,又叫“瓦肆”“瓦子”。“瓦舍”里有专门演出各种戏曲、杂技、说话的戏院,叫做勾栏。瓦舍勾栏的出现,说明多种民间艺术已开始在固定场所演出,形成了文化产业。 当时,都城临安的瓦子勾栏最多,最负盛名,瓦子演出的技艺有五十多种。城里有南瓦、北瓦、大瓦、中瓦、蒲桥瓦等,城郊结合部还有二十多个瓦子。其中北瓦最大,里面有二十多座勾栏,有演杂剧的、有玩影戏的、有玩傀儡戏的,还有说唱诸宫调的。可谓十样杂耍,样样齐全。 宝兴县城的瓦舍自然没有首都各大剧院的规模,里面只有十几个勾栏,表演的也不是什么知名艺术家,多是草根艺人。 第六章 王家枪,什么东东 而更草根的过路艺人,进不了勾栏,就只能在空场街头耍把势卖艺。通常把这种形式叫“打野呵”,后来又叫“撂地儿”,“雨来散”。 意思呢,很通俗,就是在空场上撂地儿就唱就练,唱着练着大雨来了,观众呼啦一下就散了,没人在那儿听他“白话”“舞扎”了。 而不管是哪里的瓦舍,里面总会有最兴盛的两个节目,说话和戏剧。 说话,就是讲故事,相当于后世的评书。随着说话人的增多和说话题材的逐渐扩大,为了便于讲述和传授,就产生了用文字记录的本子。它是专供说话人用的,所以称为“话本”。通常的话本为了贴近听众,描写的生活也跟百姓保持零距离,也就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孟九成在勾栏听完了《碾玉观音》,知道这故事在宋代就有,并不是明朝的冯梦龙的知识产权,只是在《三言两拍》中收录的宋朝话本故事之一而已。这样一想,穿越的是宋朝,而不是小说世界,似乎还算是有些根据。 退了婚约,还了聘金,孟九成现在是光棍一根,短时间内倒也不愁吃喝问题,却是逍遥自在,无事一身轻。 而穿越后的迷茫稍退,不好好领略下古代的风情,岂不是白来一回? “合哥儿,咱们去听戏吧?”张小乙有幸被孟九成招为南宋导游,十分地负责任。 孟九成打了个呵欠,笑道:“你去吧,我困了,回家休息。”说着,把二十文钱塞到张小乙手中。 “谢谢合哥儿,那,我就进去了。”张小乙指了指勾栏供人进入的小门,嘻笑着。 “去吧,去吧!”孟九成摆着手,转身而去。 其时已是华灯初上,宋朝没有宵禁之说,店铺关门很晚,而且还出现了一些为公众提供照明的公益性灯烛。尽管宝兴的夜间照明比不上临安等大城市,但也不是漆黑一片,亮度也还算可以。 出了瓦舍,走了没多远,孟九成便看到“撂地儿”的耍把势卖艺的父子两人,正借着街旁一个茶馆挂在外面的灯笼,在收拾着东西。 来瓦舍时,孟九成和张小乙倒是驻足看了几眼,只是那汉子象是得了病,练武时有气无力;那儿子却还小,有十二三岁年纪,只会翻跟斗。这样的组合表演自然不叫座,张小乙先不耐了,拉了孟九成而去。 “爹爹,今天又没赚出店钱来。”小孩把枪棒捆在一起,很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 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那汉子停顿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等爹的病好了,枪使得精湛,便能多赚钱了。” 小孩嗯了一声,又有些鄙视地说道:“市井之中,哪有识得咱王家枪法厉害的人物,尽是些有眼无珠之辈。” 孟九成听得父子对话,不由得放慢脚步,仔细想了想,却一时想不起来历史上有哪个姓王的枪使得厉害,只知道杨家枪、岳家枪、高家枪、罗家枪等等。而且,是真的历史有名,还是评书演义的杜撰,他却也傻傻分不清楚。 那汉子突然发起冷来,颜面苍白,全身发抖,牙齿打颤,蹲下来缩成一团。 “爹,您又发病了,这可怎么办?”小男孩赶忙扶着父亲,带着哭腔说道:“咱们再当些东西,去抓药吧?” 汉子牙齿碰得咯咯作响,勉强摇头道:“不,不济事,那药,没用。” 孟九成停下脚步,打量着这孤苦的父子俩,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问道:“兀那汉子,可是在打摆子?” 汉子冷得直打寒战,看着孟九成,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我爹是打摆子。”男孩子用含泪的眼睛望着孟九成,见孟九成穿着宽博的衣衫,头载巾帽,便迟疑着问道:“您,您可有医治之法?” 疟疾嘛,医治的办法都诺贝尔奖了,还能不知道?但孟九成的话也没说得太死,说道:“倒是有一个方子,治不治得好,却是不敢说。嗯,听你们口音,不象本地人哪!” “回这位官人,北方战乱,小子和爹爹是逃难过来的。”男孩很是期盼地望着孟九成,嘴唇翕动了两下,说道:“如果您能治好我爹的病,我们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北方战乱?!孟九成微皱了皱眉,难道这种田生活、发大财、娶白富美的美梦要破灭了? 男孩见孟九成犹豫迟疑,赶忙又补充道:“您若肯施援手,小子情愿卖身为奴,今生报答不完,来世也衔草来还。” 今生,来世!你不如说做鬼也不放过我呢!孟九成抽动了下嘴角,说道:“也不要你报答什么,要是信得过我,就扶着你爹来我家吧!” 孟九成不是冷漠无情的性格,但也不是什么烂好人。之所以想着助人为乐,多半是穿越者的侥幸心理在作怪。 君不见小说中的穿越者都有上天的眷顾?什么跳悬崖得秘笈,捡个小猫小狗也是神兽,刨坑挖洞能得财宝,上厕所拉个屎也能碰着贵人。 就是啥也不干,也有那世外高人愣说你是骨骼精奇、修仙奇才,哭着喊着要收徒,九阳、九阴、如来神掌、修仙大法啥的非要塞到手里,不练都不行。 虽然孟九成还没有什么奇遇,可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这碰上了没准就是啥狗屎运呢! 只不过,孟九成是这样的想法,小男孩是救父心切,那汉子却另有主意。寒劲儿稍缓,儿子来扶着,他便开口婉拒道:“多谢官人好意,我父子二人身无余钱,又是夜里,怎好叨拢?这病呢,并无大碍,不敢劳动官人。”说完,他暗自对着儿子使了个眼色,“别麻烦这位官人了,去把家什扛上,咱们回客店吧!” 男孩眨了眨眼睛,犹豫着看了孟九成一眼,不吭声地从孟九成手里把枪棒等物拿过来。 第七章 不相信拉倒!神棍? 自己一片好心,倒让人怀疑了。孟九成初时有些气恼,但旋即又释然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和人家素不相识,突然如此热情地出手相助,换作自己是那汉子,也要颇费思量。这样也好,自己确实有些心急了,光想着奇遇和幸运,万一把歹人招到家中,晚上趁自己和六巧睡着,喀嚓一下,喀嚓两下…… “夜里确实不太方便,你我并不知互相底细,把你们带回家里,我睡觉还不踏实呢!”孟九成虽然理解,但嘴上也说出自己的担忧,坦然笑道:“你们住哪家客店,明日我可去送药,还是不收分文。若信得过就告知,信不过也不必勉强。” 那汉子有些迟疑,儿子却是有些迫切想医好父亲的病,开口说道:“是悦来客栈,就在两条街外……” “我知道那家客店。”孟九成点了点头,随手一掏,身上大约还有三四十文零钱,便都塞到男孩手中,“刚刚看过你们的把式,急着走,也没打赏,现在算是补上。咱们明天见吧!”说完,他转身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男孩握着手里的钱,转头看着父亲,猜出父亲要说什么,忙解释道:“这是咱们赚的赏钱,爹爹,咱们就留下吧!” 那汉子想到儿子一天只吃了半个炊饼,还有拖欠的店钱,人穷气短,饶是他禀性刚强,也不得长叹一声,点头同意。 再说孟九成,慢步向家里走着,直叹人心不古,想做好事也不被人理解。也不知道那些穿越前辈,是如何跌交都捡宝,英雄好汉们如何纳头就拜、争当小弟的? 正在叹着人生寂寞如雪的装逼少年,猛然间巷子里跌出一人,躲闪不及,正撞在孟九成肩上。 孟九成身子晃了两下,退了一步方才站定,撞得倒不如何厉害,只是直冲进鼻的异味臭气让他又退了两步。好家伙,这味道儿,难以描述,但杀伤力却是难以抵挡。 一个脏得看不清脸面、浑身散发着异臭的乞丐,看着捂鼻后退的孟九成,凑上前来,伸出手来讨要,“嘻嘻,小官人大方,打赏了耍把式的,也赏某家些,去喝个花酒。” 切!这是什么行为艺术?要说饿得不行,爷也就赏他几个小钱买吃的。可这熊样儿的,说话洪亮,不象饥饿的样子,还说明了要去喝花酒,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孟九成翻了翻眼睛,躲开乞丐要走,那乞丐却又缠上来,挡着路,嘻笑道:“小官人若是打赏,定有你的好处。某见你身上有妖鬼相缠,所害非轻。某却有法子破解……” 孟九成哼了一声,更加确定这是个神棍骗子,不等乞丐说完,蹩转身子,又避开了乞丐。 “你今不信我,待察觉梦中有异后,却定会来寻我。”乞丐这次没再拦着,用孟九成看起来是猥琐**滑,再加装逼的表情,说道:“某家见小官人有富贵之象,却还有隐忧,也是与小官人有缘……” 孟九成不等听完,已经落荒而逃。 骗谁呢,老子比猴儿都精。瞧你那模样、神情,活脱脱就是电影里那个拿狗屁的秘笈骗棒棒糖的人渣。台词还没人家说得好,你倒是使劲夸我呀,什么骨骼精奇,万中无一,维护世界和平啥啥的。 …………… 在不愁温饱,没有战乱的年月,清晨总是令大多数人愉悦的时光。 当稀疏的阳光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洁白柔顺的云在风的推动下缓缓飘过,只要空腹喝下一碗散发着香味儿的热呼呼的梗米粥,温暖会迅速的占据你的身体,带给你一整天的活力和好心情。 粥、炊饼、小菜,孟九成吃得相当痛快,六巧带着笑,给他挟菜添粥。 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天,六巧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搞不懂孟九成每天光着膀子,象猴子似的对着房中的沙袋蹦跳摇晃打击,浑不似街上打把式卖艺的那般好看;也搞不懂孟九成趴在地上,吭吭哧哧地起伏上下,还有那从铁匠铺订制的乱七八糟的家什是干什么用的。 可六巧不再担心被卖到苛狠的人家,笑容也逐渐多了。孟九成似乎是浪子回头,在家里不是读书就是锻炼身体,偶尔去茶馆坐坐,不再花天酒地的胡造,往日的那些泼皮来找他去耍,也尽推脱不去。 “阿郎,再来个炊饼,早上练得满身汗透,现下多吃些。”六巧殷勤地又递上炊饼。 在孟九成的强烈反对下,“大郎”这个让他总是想起被喂毒药的那位的称呼是改掉了,“郎君”也让他有种怪怪的感觉,只有“阿郎”还算让他满意。 如何称呼,对六巧来说算不了什么,只是孟九成这能吃的肚量,起初却着实吓了她一跳。开始是一天吃六顿,这两天减为三顿了,总量却没有变化。 但眼见着孟九成天天挥汗如雨地运动,晚上还刻苦攻读,饭量大一些,六巧现在觉得倒也正常。 能吃,真能吃,特别的能吃。孟九成在铜镜中看到自己的脸虽然圆了起来,但胳膊、腿也日渐粗壮,只觉得每天练得欲死欲仙却也非常欣慰。 什么头发系房梁、锥子扎大腿的自虐行为,孟九成是不想去做了。“灭人欲存天理”的吃人理教,对于来自后世的他,有着天然的反感。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既然是种煎熬,又何必去受那个罪呢? 当然,除了苦练身体,孟九成也读了很多书,却都是时人眼中的杂书。象《梦溪笔谈》、《武经总要》等等,虽然也比较费神,但对当时的文化礼仪、科技发展、政治军事等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吃饱喝足,孟九成起身要走。主仆之分,他离开后,六巧才好用饭。他也曾招呼小丫头坐下一一起吃,可六巧死活不干。 “阿郎,今天该去买米了。”六巧收拾着碗筷,开口提醒道。 孟九成伸手掏钱,又停下了动作,微皱眉头想了想,说道:“我去买,你留在家里,关好门户。” “不要紧的,奴家可以换个时辰出去,到城西的米店去买。”六巧觉得买米买物是自己的本分,虽然心中也有些畏惧。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躲着、让着岂能长远?我去找王忠峰,由他陪着,把这事彻底解决。” 王忠峰便是那个带着儿子耍把式的汉子,虽然没有到孟九成家中来,但孟九成连着数天让六巧把臭嵩绞榨出来的汁水送到客店。 初时他还狐疑不信,发病时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喝下,没想到真的有效果。现在,他的疟疾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也有了精神去街头卖艺,对孟九成自然是感恩戴德。 “王忠峰倒是会两下子,可阿郎也勿要惹事。”六巧稍微放心,但还着小心叮嘱。 “放心吧!”孟九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 第八章 交友不慎,茶楼信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孟九成走在街上,思索着如何解决眼下的麻烦,又暗恨原来的本尊是个中二,这麻烦尽是他惹下的。 这原来的孟九成交了些狐朋狗友,却多是贪图他的钱财,把言语奉承他,哄诱他,赚他的钱来吃喝玩乐。 这孟九成少年心性,还道此等人是好朋友,养成了大手大脚的毛病。见别人家算计利息,较量出入,便道是龌龊小人,不足指数的。只道自己手段慷慨,不以财物为心,居食为志,方是英雄豪杰。 等到囊中空虚,手里不能接济,这孟九成便托一个在牙行做牙人的狗屁朋友赵清,开始变卖田产。 赵清欺孟九成年少不懂行情,又长了一张好嘴,哄得孟九成直把他当至交好友。田地好的歹的、贵的贱的,尽是由他啜弄,从中赚取了很多钱财。田产卖完,又卖房子,大房换小房,最后只剩下了城里的这一处栖身之地。 就连这处宅子,还有养娘六巧,孟九成也托了赵清寻人变卖。赵清心中自是高兴,又能骗一回这冤大头,白得不少钱财。他便勾了一个亲戚扮作买家,准备做套挖坑,把这房价狠狠地压一压,赚上一笔。 没想到,孟九成溺水未死,倒脱胎换骨,变了另外一人。这房子也不卖了,六巧的卖身契也索回,让赵清枉费了一番心机。 人心不足蛇吞象。赵清不想平日里已经占了孟九成多少便宜,赚了他多少钱财,只这一桩不满意,便忌恨在心。开始还拿了契纸,花言巧语地欺骗孟九成,可孟九成却不是当初的傻帽,就是不松口。没奈何,赵清又生了毒计,勾了城中的破落户泼皮牛二,承诺若是宅子、养娘到手,便把六巧送给牛二。 虽然孟九成也被称为泼皮,但却是不务正业、花天酒地胡造。而这牛二,欺行霸市、敲诈勒索、撒泼行凶,却是人见人躲的无赖。见六巧长得有几分颜色,便来骚扰生事,在街上堵了六巧两回,动手动脚,言语调戏;还威胁过孟九成,把院门砸了个大洞。 孟九成只是隐忍,却苦练不辍,思索计策。十几天的工夫,虽说没达到他后世的最佳状态,可觉得对付赵清和牛二,也有了几分把握。 娘*的,这些撮鸟,当老子好欺负是吧,今儿不干掉你,也让你尝尝爷的厉害。孟九成捏紧拳头,脸上却没有恨意杀气,带着人畜无害的样子,直奔王忠峰父子经常耍把式的地方。 到了地方,却没见到王忠峰父子,不知道什么事情耽搁了。 孟九成想了想,径自走到路旁的茶馆坐下,早有茶博士上前招呼,他便喝着茶等着王忠峰。 饮茶在南宋人的日常生活中已是不可或缺的事情,被人们视为开门七件事之一。无论贫富贵贱,人们都喜好在饭茶酒后饮茶聊天。有诗描述:“饱食缓行初睡觉,一瓯新茗待儿煎。” 高等茶肆门面装潢很讲究,店内张挂名人书画,花架上安顿奇松异桧、插四时花卉,以留连饮客。当然,能上这里饮茶的大多是有身份的富家子弟和政府官员,他们会聚在这里“习学乐器、上教曲赚”之类,谓之挂牌。 而次一等的被称为“人情茶肆“,商人、平民居多,一边饮茶取乐,一边交流信息、商谈生意。 孟九成最近到茶馆的次数很多,看似静静地饮茶,却是在广为搜罗各种信息。在没有日报、快报的古代,在茶馆里正好能听到市井、官府等方面的新闻轶事。 比如知县大人黜革了贪渎的两名押司,开除了循私的一个都头、三名衙役;比如绣红楼的名妓亚仙昨晚接的哪家公子等等,五花八门的消息应有尽有。 从这些消息中加以甄选、分析,孟九成约略知道这新上任半年多的知县算是个好官,也知道在了解了一些地方民情后,知县大人开始整顿衙门,打击手脚不净的胥吏。 在宋代,地方官不但实行严格的乡贯回避制,往往还实行远近交替的均劳逸任用原则。县官一般每三年满任便调任一个陌生的地方,特殊情况下,或不满三年即已离任。 而胥吏实行召募制后,没有任期,多由当地熟谙县政利弊的专业化胥吏长期连任,他们或相互引荐,或父兄继任,长期把持一方,使初来乍到的县官不得不依靠他们,容忍他们的专权。这样一来,在很多地方便形成了“吏强官弱”的现象。 显然,贾知县不是那种“高下曲直,惟吏是从”的庸碌无为之辈,这让孟九成更加坚定了傍大腿的想法。当然,孟九成想得很远,远不是要投到县衙做个小吏那么简单。 “看到告示了吗?官府出五百贯,万员外自出五百贯,悬赏缉拿杀人劫贼。” “一千贯,真是好大的数目。” “杀人劫贼凶悍得很,又不知名姓,这赏钱是那么好拿的?” “听说劫贼与郑大户有勾连……” “嘘,莫要乱说,小心惹祸上身。” 邻桌的说话声小了下去,但都被孟九成听到耳中。这件凶案他是知道的,就在前两天,城中富豪万员外的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由兄弟万小员外接着回家。在城外十里的树林遭到劫匪剪径,万小员外和三个仆佣尽被杀死,万秀娘不见踪影,二十来担笼仗什物也都被劫掠一空。 扳着手指头数一数,周边能做得此大案的,十有八九是郑家庄的庄主郑宾卿。这郑宾卿身为庄主,家有良田千亩,城中又有大商铺,俨然是宝兴数得着的富豪。 但一向有传闻说郑宾卿的钱财来路不正,发家不光彩。据说他私养着一伙贼盗,凡是掳掠得来的,与他平分。庄子里还有上百庄客,都是悍勇之辈,听他号令。官府晓得他刁,公人怕他的势,没个敢正眼觑他。 孟九成猜测这知县是想拿下郑宾卿,可又忌惮他的势力,没有实迹便不敢轻举妄动。这悬赏呢,一来是敲山震虎,二来也没准真能得到什么线索。 第九章 书生暴力男 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郑宾卿在宝兴经营日久,与胥吏多有勾结,消息灵通,有个风吹草动,常能提前知晓。想要拿下他,可不容易。 正在听着想着,一声阴阳怪气的招呼打断了孟九成的思绪。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大汉,敞胸露怀,进了茶房,正是无赖牛二,身后还跟着赵清。 牛二和赵清进了茶房,一眼便看见孟九成,两人互视,使了个眼色,牛二打着招呼,怪笑着晃了过来。 “上两壶好茶,一并算到合哥儿账上。”牛二不客气地坐在孟九成对面,翻愣着三角眼。 孟九成脸上微笑,却不动声色。看着赵清也凑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他也不答理这个小人。 “合哥儿最近怎不出来和咱们耍了?莫不是有了钱财,反倒吝啬,或是瞧不起咱们?”赵清一杯茶没落肚,便开始挑起刺来。 “有了钱财,也是我自家花用,关你甚事?”孟九成伸手捏着茶壶,冷笑道:“若是再看有似我前日这样的败家子,也来叫我,做一伙同去赚他些儿。” 赵清一听不是话头,孟九成何时用这种态度,说过这样的话,不禁愣怔。 牛二见赵清有些迷糊地望向自己,心中也感奇怪,但却也没当成什么大事,眼中凶光一闪,瞪着孟九成道:“那宅院和养娘,都是你要出手卖钱的。辛辛苦苦寻了主顾,你却反悔胡赖,让俺们失了脸皮,这一桩该怎么算?” 孟九成哼了一声,说道:“反悔胡赖?这可是当不起。现下房子、养娘还是要卖,房子五千贯,六巧儿三千贯,想买便拿钱来,不二价。” “什么?”赵清差点跳起来,气恼非常,瞪着孟九成叫道:“什么鸟宅院,要卖这许多钱?” “宅院不值许多钱,可这宅院下面,说不好便埋着金银财宝,若是挖着,可是赚了。”孟九成嘿嘿坏笑。 后世所谓的“埋藏物、隐藏物”,宋人称之为“宿藏物”。宋朝政府对于“宿藏物”物权归属的立法,采取了“先占取得”的原则,承认并保护发现人的物权,同时兼顾“宿藏物”所在地的业主的权利,政府不与民争利,即使出于保护珍稀文物之目的,要求“得古器形制异者,悉送官”,政府也要向发现人支付价钱。 由于法律承认并保护“宿藏物”发现人的权利,在象洛阳这样的历史悠久的城市,便形成了一个非常独特的住宅交易惯例:“凡置第宅未经掘者,例出掘钱”。就是说,凡未经挖掘的宅第,如果你想盘买下来,业主会要求你补偿一笔“掘钱”。 宝兴当然不同于洛阳这样的古都,但孟九成也不算是强词夺理。本来是买卖自愿,赵清就是没理,孟九成再拿“宿藏物”来说事儿,便更显得理直气壮。 “那合哥儿是要把宅院挖个遍,没有所得才肯出手喽?”赵清眨了眨眼睛,揣测着孟九成的用意。 孟九成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却板着脸孔点了点头,说道:“现下不想挖,等个十年八年的没准会抡几锄头。” “你——”赵清咬了咬牙,恨道:“你莫不是在消遣牛二哥?” 果然是个狡滑的家伙,要撺掇牛二火起。孟九成抿了抿嘴角,不理会,招呼茶博士会账。 “官人,三壶好茶,共是三十文。”茶博士拎着水壶,点着头报上账目。 “我只喝了一壶茶,他们喝的自己掏钱。”孟九成拍出十文钱,站起身,侧了一步,选好了位置,悄悄用袖子裹了裹手。 牛二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孟九成,沉声说道:“讨打,爷今日便教教你如何做人?”说着,提起拳头晃了晃,作势起身。 先下手为强,孟九成本就要打,不等牛二站起,孟九成便用包着的右手猛地托起茶博士手中的铁水壶,用力一推,连壶带水直撞进牛二怀里。 铁壶和着开水的杀伤力果然厉害,牛二嗷的一声,象抽筋似的乱蹦。然后,孟九成已经绕过桌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开始了把这孙子揍到吐屎的节奏。 “我是你爹呀,凭甚为你会账?”孟九成挥舞拳头,恶狠狠地骂着。 一个直拳直捣在牛二的面门,鼻子酸痛、污血迸溅,牛二立刻内牛满面,视线模糊不清。孟九成运足力气,重拳击在他的胃部。一下,两下,狠狠地打。用重拳击打腹部时,轻者腹内翻腾欲呕,丧失斗志;重的话对腹腔神经丛的击打能造成剧痛昏迷,失去战斗力。 牛二痛得弯腰捂住肚子,孟九成向后退了一步,嗨地一声,罚出一记大力开球,黄金右脚正踢在牛二的脸上。牛二向后猛地一仰,牙掉血流。他的眼睛直了,摇晃着,慢慢跪倒在地,然后象个沉重的口袋扑通一声趴了下去。 孟九成已经摆好了架势,准备再来一记任意球。牛二倒下,倒让他有些意外。 “让你犯贱,犯贱。”孟九成骂着,上前又猛踩了牛二两脚,你个不要脸的,是不是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谁都得惯着你!? 茶馆里的人都惊呆了,穿长衫、戴儒巾的欺文少年,突然变身暴力猛男,面色狰狞地狂殴牛二,把不可一视的泼皮破落户揍成了一堆烂泥。这,这是怎样的情景,这还是正常的世界吗? 孟九成停下拳脚,一转头又看见了赵清。这家伙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嘴巴张着,完全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嘿嘿,孟九成狞笑两声,右拳在左掌上撞击两下,迈步走了过去。 赵清眼珠一轮,迟钝地看到了逼近过来的孟九成,眨了眨眼睛,嗷地一声,转身就想跑。 孟九成飞起一脚踹在赵清的屁股上,平沙落雁,赵清尖叫着来了个漂亮的狗啃屎。 赵清被摔蒙了,本能地支起手臂,奋力向茶馆外爬。头上一紧,已经被孟九成抓住了发髻,拖了回来。 第十章 暴揍到你服 孟九成骑在这家伙身上,两膝压住他手,啪、啪、啪,大耳刮子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 “合哥儿,饶,饶了我吧!”赵清心地阴险恶毒,却是个软骨头,连声讨饶。 “合哥儿也是你叫的?傻*逼,贱货……”孟九成骂着,耳光扇个不停,他知道小人如恶鬼,只有一次打怕打服,才让他不敢找后账。 鼻血流了出来,嘴角也迸裂流血,赵清已经被打晕了,只能发出含糊的无意义的声音。 孟九成的发泄终于在赵清变成猪头时结束了,这王八蛋的脸皮还真厚,手都打得有点疼了。 站起身四下看了看,似乎尽是崇拜到痴呆的目光。孟九成装*逼地整了整逍遥巾,掏出二十文钱扔在桌上,豪气地说道:“这俩孙子的茶钱,爷给付了。” “直,直娘贼,莫走……”牛二突然摇晃着站了起来,指着孟九成,一步一步,象魔鬼的步伐。 我靠,就这逼样儿,还要耍醉拳是咋滴?你以为你是主角,会主角的必备神功“你打我不死”啊? 孟九成轻篾地撇撇嘴,突然迈大步,一下子拉近了距离,猛地抓住牛二伸着的手臂,然后迅速转身,用屁股猛撞他的侧面,重心移到左脚,双腿分开,猛地顶了出去。 这柔道的整个动作好像有某种魔力帮助似的,孟九成的屁股变成了强力发球机。牛二无助地飞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震惊和恐惧,沉重的摔在地上 “我打,我踩……”孟九成上去又是一顿暴揍,直到牛二只有呻吟的力气,才问道:“服不服?嗯?不说话,就是不服呗?”说着,又补了两脚。 “啊?真是硬汉子,还是不服。”孟九成咬牙切齿,抓起牛二的一条手臂,手拧着膝盖顶着,“先废了你一条胳膊再说。” “服了,服了……”牛二求饶着,声音都变了调,象是哭嚎。 孟九成哼了一声,放开了牛二,指着他血肉模糊的脸说道:“别让爷再看到你,滚得远远的。否则,见一次打你一次。明白?” “明,明白,明白了。”牛二粗重地喘息着,连动也不敢动。 孟九成嘿地一声,积郁一扫而空,转身潇洒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映在赵清、牛二泪眼模糊的视线中。 只一个字,爽!孟九成不仅发泄了愤懑,还找到了充分的信心。穿越者竟被地痞无赖欺负,还没天理了。 至于告官,嘿嘿,两个傻*逼只要不是蠢到家,应该了解知县嫉恶如仇的态度吧?要是真蠢到了往枪口上撞,孟九成也想好了办法,让这两个家伙再挨顿板子。 出了茶房,孟九成便看到王忠峰带着儿子王义勇走了过来。神情并不愉快,显然在别处练摊的收入也不好。 不管你有没有真功夫,得碰着识货的,还得经常花样翻新,那才能叫座。老是翻跟斗、耍大枪,大家看都看腻了不是,谁还老掏钱? “小官人好。”王义勇先看见了孟九成,恭敬地施礼,王忠峰也赶忙拜揖。 孟九成还礼,开口问道:“今天生意如何?看样子是不好吧?” 王忠峰苦笑,王义勇小孩心性,口无遮拦,扁着嘴说道:“没人识得好枪法,赚得极少。” 孟九成嘿然一笑,说道:“前番便说这行当在县里不足糊口,要你父子来俺家中,自有谋生手段相予。王大哥却是不肯,也不知是怕俺学了你王家的无敌枪法,还是担心俺另有图谋。嘿嘿,好生令人失望。” “官人救了王某性命,又慷慨相助,俺父子无以为报,岂敢再扰官人。现留连此地,正是要思恩报答。官人怎的如此说,直叫王某无地自容。”王忠峰吃了一惊,赶忙深揖解释。 “思恩报答?”孟九成撇了撇嘴,他知道王忠峰的本意是不想再得他的恩惠,却实在是不满意王忠峰的迂直固执,今天打翻牛二、赵清,心气高涨,说话便有些不客气。 此时,牛二、赵清恰好脚步踉跄颠扑地走出茶房,躲闪着顺着街边开溜。 孟九成伸手一指,说道:“今日俺打翻了泼皮牛二,恐其再来生事,不知王兄可有胆相助,帮俺厮打?” 王忠峰愣怔了一下,虽然对孟九成打翻牛二有些疑惑,但话说到这,不管是不是真的,他若是知恩图报,就再没有推脱的余地,便慨然拱手说道:“官人但有事相唤,俺父子敢不尽力,水里火里也自去得。” 孟九成畅快一笑,说道:“要的是这个心,孟某却不是要王兄父子赴汤蹈火。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且随我去家里细细商谈。” 三人边走边闲聊,买了一坛酒、熟肉、肥鸡、糟鹅和米粮,方才转回孟九成家中。 六巧见孟九成带着王家父子回来,说笑自如,知道没碰到麻烦,赶忙下厨整治饭菜。 孟九成领着王家父子挨屋转了一圈,指着东厢房说道:“今日便把行李搬来,且在那屋暂住。我时常出门,只留六巧在家,着实有些不放心。等到衙门中募役,我去考取了,有公人身份,谅那泼皮也不敢再来惹我。” “官人要去衙门当差?”王忠峰有些诧异。 “只是想做一些文书案犊的工作。”孟九成解释道:“知县相公是个好官儿,在他手下,只要勤勉,便没那么多龌龊勾当。” 王忠峰点了点头,说道:“吃上官家饭,倒是牢靠。” “还有那屋中的物件。”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也是个赚钱养家的法门,即便吃不得官家饭,也足以撑起小康之家。” “俺看象是做酒的器具,能做出好酒?”王忠峰得到孟九成肯定的回答,眼睛亮了,他是北地的豪爽汉子,哪有不喜欢酒的,只是落魄穷困,许久没有喝过了。 第十一章 香露,猛人之后 在宋代,已经有了蒸馏酒,但宋人对发酵酒情有独衷。只有北地,气温寒冷,高度酒才比较盛行。虽然因为器具的原因,度数没有后世那么高,但据史料记载,也有能被火点燃的烧酒。 而孟九成并不是要造烧酒来卖,市场需求当然是主要原因,大家喝低度酒喝惯了,一下上来二锅头、老白干,那肯定不受欢迎。他要萃取精油,生产蒸馏水和高度酒,其实是打算生产制造香水。 一琐窗儿明快,料想那人不在。熏笼脱下旧衣裳,件件香难赛。匆匆去得忒煞,这镜儿、也不曾盖。千朝百日不曾来,没这些儿个采。 词意浅显得象是顺口溜,说的是作者去探访某位名妓,结果扑了空,只能隔窗窥看一下闺房。 透过阳光照亮的花窗,可以看到熏笼内暗香幽微,笼面上则摊满了伊人的衣服,虽然并不是新衣,但每一件都熏得香气喷鼻。一旁的梳妆桌上,圆月一样的明镜倚在镜架上,没有来得及蒙上镜帘,说明女主人是匆匆忙忙化好妆后就出了门,以致没归置妆台,扔下一片狼藉闺房。 而在宋代,熏衣并非女性的专享,男性也一样喜欢衣香撩人。由于古人信奉“香气养性”,很早就开始用鲜花等芳香植物做成“香囊”、“熏香”、“香露”等物,焚香、熏香、佩香、沐浴等广为用之。 所谓香露便是后世的香水,在宋朝,是地道的进口货。当时的进口香水以大食国的蔷薇露最为出名,“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洒著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也。” 可进口货蔷薇露太贵,当时的广州商人便想到了自制香水。因为没有蔷薇花,便用同样香气浓郁的茉莉花替代,制作出的香水“亦足袭人鼻观”。 孟九成要制造的香水首先瞄准的是中等宋人的需求,用到的香料比较普通,让一般大众能消费得起。 要知道,同样是香料,价格差异极大。比如史料记载:“海贾鬻真龙涎(香)二钱,云三十万贯可售”,而普通的乳香则分为一十三等,价格在一贯至数十贯之间不等,在民间可以承受的价格范围之内。 “官人原是要做香露。”王忠峰听了孟九成的解说,虽然不是很清楚是否能成功,或者是否能销售良好,但基于礼貌,还是称赞不已。 孟九成对此比较有信心,可话也不好说得太满。正好六巧切了熟肉、肥鸡摆上桌子,孟九成便邀王家父子落座饮酒。王义勇是个乖巧的,只说在厨房帮着烧火添柴,却一时不上桌来。 王忠峰斟满酒杯,起身向孟九成敬酒,说道:“医病、资助,官人的大恩永世不忘,今借花献佛,请酒一杯。” “举手之劳,王兄不必念念不忘。”孟九成举杯碰了一下,饮了这杯,又吃喝闲聊了片刻后,捺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那日听阿勇说了王家枪厉害,恕某孤陋寡闻,得罪则个——” 王忠峰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说道:“想必官人耳中听闻的是岳家枪、杨家枪、高家枪,这也无须晦言。说来,皆是王家后人无能,辱没了家祖声名,某便是那王家不肖后辈,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王兄不必懊恼,敢问家祖是哪位英雄?”孟九成安慰了一句,继续问道。 “家祖王讳字鲁奇……” 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两个朝代莫过于汉,唐。汉末三国,唐末五代,都是极为混乱的时期!在这个风起云涌的乱世五代十国,更是猛将辈出的时代!无奈没有一本《三国演义》那样的名著,故当时英豪,后人知之甚少。 比如王家祖先王彥章,乃是中国正史有载的五代猛将,持一铁枪,骑而驰突,奋疾如飞,军中号“王铁枪”。虽然在戏曲、评书中多有描述,但要说到真名和事迹,知道的人还真是极少。 听了王忠峰的述说,孟九成搜寻记忆,不由得点头赞道:“不许乾坤属李唐,孤军直与决存亡。大梁仅得延三日,匹马犹能敌五王。谁意人间有冯道,幸因身後遇欧阳。千年豹死留皮在,破冢风云绕铁枪。” 说到王彥章,还是成语“人死留名”的出处呢。在《新五代史?王彦章传》中,便有描述:“彦章武人,不知书,常为俚语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王忠峰虽粗通文字,但孟九成所语中的褒扬之意却是听得明白,赞扬其祖先,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光耀之事,他对孟九成简直是肃然起敬,好感爆棚。 “多谢官人褒奖,这个,这个可否为王某书写下来,以留后人瞻仰牢记?”王忠峰恳切地提出请求。 孟九成并不觉得剽窃有多么可耻,他只是为能够在头脑中搜寻到王彥章的资料而感到惊讶。但很快,他觉得似乎是找到的解释的理由。 在后世的科学研究中,认为每个人的眼睛仿佛一台录影机,能够记录下了当时他所有时候,看到的一切。但出于大脑的自我维护机制,所有无用的信息都会被沉淀下来,所以才会有遗忘这回事。但遗忘却并非不存在,只是潜藏,却还是记忆的一部分,通过某些手段,或在某种诱因之下,还是能够找回的。 再综合穿越之后,头脑似乎变得非常灵敏,看书几乎是过目不忘,孟九成愈发肯定上天还是给予他一些穿越者的福利。 对于王忠峰的请求,孟九成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话题渐渐地也转到了他所打算的方面。 “官人要习武?须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王忠峰有些诧异,武人地位低下,他觉得孟九成应该走读书入仕这条光明大路的。 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王兄可知还有一句话:‘功名只向马上取,不愧英雄一丈夫’。” 王忠峰仔细打量孟九成,见他脸色郑重,虽有些不解,但也约略揣测到了孟九成的心思。没等他开口,孟九成却已经先行挑明了。 第十二章 拜师,北地烽起 “王兄从北地来,战乱情景想必是历历在目。泰州、楚州处于江淮,日后战乱波及,没有武技傍身,我恐成俎上鱼肉啊!”孟九成用殷切的目光望着王忠峰,诚挚地说道:“李某冒昧,不知这王家枪法可否传与外人?若无禁忌,李某愿拜师学艺,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王忠峰点了点头,说道:“我父子二人得官人厚恩,无可为报,当以效力。” 孟九成大喜,起身便要拜倒。 王忠峰赶忙伸手扶住,说道:“官人既是爱学,小人便点拔端正,万不敢受官人师礼,以后只以兄弟相称,如何?” “大哥,请受小弟一拜。”孟九成心中愿意,硬顶着拜了半个师礼。 王忠峰呵呵一笑,不再使力相挽,勉强受了半礼,却开口赞道:“贤弟看似读书人,这气力却着实不小。” “几斤笨力气而已,大哥快坐。”孟九成把王忠峰让进座位,心中不免得意,脸上便微有表露。 王忠峰看在眼里,与孟九成又喝了几杯酒,方才语重心长地说道:“虽说贤弟力气不小,但要学好王家枪,却还要打熬身骨。须知王家枪讲究的是力猛枪沉,与那力巧枪快的路数大有不同。” 明白,要不怎么号称“王铁枪”呢!俗话说:一力降十会。孟九成对自己的饭量很有信心,力气嘛,按照后世的科学锻炼方法,应该不是太过困难吧? “贤弟适才与泼皮厮打,不知使用的是哪家拳法?”王忠峰与孟九成的关系亲近起来,既是疑惑又是好奇地问道。 孟九成嘿然一笑,说道:“哪里有什么名字,只是胡抡乱打罢了。那个牛二,又会什么拳脚,不过是众人怕他泼命麻缠,不敢招惹而已。” 王忠峰点头称是,街头的泼皮无赖没有几个有真本事的,仗着自己烂命一条,大家不与他一般见识,日久便惯成了行凶、撞闹无人敢惹的毛病。若要真的厮打拼命,平常的农夫也能将其打翻。 喝着酒,吃着菜,孟九成又问起了北地的情况。虽然以前也听王忠峰说过一些,但却不是非常详细。此番经王忠峰通盘讲述,结合记忆中的历史,孟九成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清晰的脉络规划。 嘉定四年(1211年)成吉思汗以报父祖世仇为名,聚众誓师,大举侵金。七月,蒙古军相继击败金兵于抚州(今河北张北县)的乌沙堡及险峻的野狐岭(今河北万全县境),接着拔宣德,陷德兴,取居庸关,进逼中都。 嘉定七年(1214年)五月金迁都汴京。成吉思汗以金迁都违约,再度发兵南犯。直至嘉定八年(1215年)秋,蒙古军攻破的城邑就有八百多处,黄河以北的土地几乎都沦于蒙古铁骑之下。 蒙古兵马以杀掠为主,铁骑所到之处,“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掠夺之后,蒙古兵随即离去,致使社会呈现真空状况,除了部分地区由金朝派官镇守外,当地土豪,地主乃自相团结,组织武装力量,以求自保。于是两河,山东地区,无论强悍者或狡黠者,莫不掀起叛金活动,史称:贞佑之乱。 山东淮海地区向来是宋金间的主要战场,在此地的汉人,不论是受到宋廷的鼓励或出于自发性,其叛金活动久有传统。 趁着金国势微,山东、河北百姓纷起反抗。而成吉思汗与拖雷所率领的蒙古军相继攻陷济南、益都、登、莱、沂、密诸州,山东地区因蒙古掠夺战术的骚扰而满目荒残,各地豪杰趁机蜂起,使得叛金势力更形壮大。规模较大的的起义军,山东益都有杨安儿,潍州(今山东潍坊)有李全,沂蒙山有刘二祖,河北有周元儿等。 正如《金史》所说:“自杨安儿、刘二祖起后,河北残破,干戈相寻,其党往往复相团结,所在寇掠,皆衣红绵袄以相识别,号红袄贼,官军虽讨之,不能除也。” 孟九成说了讲述,又参照历史,对王忠峰问道:“依大哥来看,这红袄军能持久吗?” 王忠峰沉吟了一下,轻轻摇头,说道:“叛金义军虽多,但人多势散,没有稳定钱粮,又互不统属,恐被金军个个击破。” 孟九成点头,深以为然。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叛金或投宋的都是各自拥有武装力量所组成的团体。虽以归宋为名其中真心归宋、深明民族大义者不多,多半是在战乱、饥荒中,为求生存或图利,而揭起拥宋的旗帜,实质目的是为了获取财物与粮食。 当然,如果用之得当,北地汉人勇敢好斗,又熟悉华北地理情势,是可以作为宋廷恢复故土的先锋。可惜,历史上宋廷防内甚于御外,对北人猜忌疑惑,终酿成北军之乱,使其反成为蒙人灭宋的汉军,位列蒙古、色目人之下,排在第三,在最底层的南人之上。 孟九成觉得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这个南宋的,或者是平行空间,或者是时光倒流,深究并无意义,但奋斗依然是主题。而他对人生的规划,现在看起来还是大有希望的,尽管现在还是在布局和想象。 时势造英雄,这话本不算错。但真正的英雄,都在时势未到时懂得养精蓄锐,充实自己,等待时机。反正,不论自己以后是不是英雄,但孟九成能把自己当作英雄总比当作狗熊来得好得多。 况且,孟九成已经觉察出了自己的异样,和那个脏臭的乞丐所说的差不多,还真象是身上有鬼。但孟九成对这些还有待于时间来验证,也并不急于再去领教乞丐身上自带的生化武器。 此时,六巧和王义勇整治好菜疏果品,一并端上来,孟九成和王忠峰愈发喝得酣畅,谈天说地,一小坛酒喝个净光,两人还只微醺,意犹未尽,直议论到很晚方才各自去休息。 …………… 第十三章 摸底测验,心中暗许 夜色柬珊,知县贾涉在书房内正秉烛夜读,时而又提笔书写。 嘉定八年(1215年),邻近金境的宝应县有县令遗缺,中书省命当时的万安县丞贾涉知县事。贾涉到任后,感于宋金情势紧张,恐战事再启,为早绸缪,请求筑城以固边。 任职时短,城未开修,贾涉便以母丧丁忧。此番宋金形势再为紧张,朝廷再度起复贾涉为宝应县令。也就是说,这是贾涉第二次知宝应县事。 再度任职,县近边境,贾涉依然是初衷不改,不断向上官建议组织民团,训练民兵,筑城御边。其时,主管淮东安抚公事的应纯之也积极在淮东沿边推动筑城,对贾涉之议十分赞赏,给予支持。 虽有上官的支持,但贾涉想成事,依然是有困难。首先,筑城不是小事,钱粮耗费不少;其次,郑家庄的郑宾卿,以及其他一些贼盗不除,便如哽在喉,难展拳脚;再有北人因战乱不断南下,如何处置,保证社会安定,也是一件难事。 而这前两件事情要解决,几乎都要着落于县吏身上。胥吏不廉,上下手脚,征纳赋税便打折扣;胥吏贪赃枉法,私相放纵,那郑宾卿等人才能逍遥至今。 至于北地南渡的流民,贾涉已上奏朝廷,希望能以安边所没入宝应县的原属韩侂胄的顷田地,拨予北人耕种,并从中选拔精壮,以充民兵。 说起来,历史上的贾涉虽有个臭名昭著的儿子,但自身还是很有才干的,且为了洗刷父亲冤情,前后费了十年的时间,不辞辛劳,奔走申诉,也可见其锲而不舍的精神。 这从贾涉履任宝应县的种种处置,便能看出端倪。先是冷静观察,掌握民情县况,收拢贴己之人;然后才抓住把柄,罢黜贪污胥吏,腾出位置安插亲信,从而逐渐地全面掌握县政。 当然,时间还显得仓促,贾涉的班底人手还显不足。特别是文人吏员,在科举正途的诱惑下,并没有太多的人才愿意入衙为吏。而死读书,没有真才实学的,贾涉却也看不上眼。 所以,贾涉借着吏员出缺,张贴告示,准备募招吏员,充实班底。在公开考试之前,他要求报名参考的人员各写一篇策论呈上,算是一次摸底测验吧! 秉烛夜读,贾涉可谓勤事,但看过考生的数篇文章后,他却是摇头多,赞赏少。 对贾涉来说,这也不算意外。读书人立志的是科举,读的自然是四书五经之类,涉及到狱讼法律、税赋算术等专业,那肯定是不熟不懂;而少数专业较熟的,却又学识欠佳,文笔拙劣。 要知道,大多数胥吏没有受过正式教育,他们是靠自己的努力,学得工作所需的基本文书和算数技能。他们对于繁文缛节的了解,一部分是从工作中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得自其亲戚或其他人的私下传授。 但胥吏之所以能够在制度中操纵自如,却显然是有效地掌握了应用心理学的原理,且对当时的政治气候有比较透彻的了解。通俗地说,胥吏不仅专业精通,而且善于迎合上官,体会朝廷的大略方针,比那些只会四书五经的科考正途出身的迂腐文人,更加如鱼得水。 当然,官吏殊途。尽管南宋时也有胥吏晋升官职的规定,但胥吏的前途并不光明,少数晋为官的也受到排挤。而大多数的胥吏则长久在县中差使,凭你上官如何调动,他却能稳坐钓鱼台。 贾涉放下文章,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正待继续阅看,却听见敲门声响起。 通报之后,承差魏应能进了书房,向贾涉禀告事务。他是贾涉的亲信,前些日子领了机密任务出外去办。 魏应能进了书房,施礼已毕,向贾涉禀告了查访的结果,“回相公,据小的暗中体访,那郑宾卿确是为恶一乡。庄中除了有上百悍勇庄客外,家中还私养贼盗数伙,有陆上行劫的,也有水上抢掠的,杀人越货,坐地分赃……” 贾涉听完之后,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人枭獍为心,豺狼成性,我早知之。一是不得其实迹,轻易举动,吾辈反为所乘,不可不慎!二则是县中武备尚自不足,若是被其知觉,先来下手,非同小可。今番缉探,既获数名贼盗名字,便可按图索骥,从中突破。嗯,你访着了此宗公事,功劳不小,本县自有赏赐抬举,但在外边,却不可走漏一毫风信。” “谢相公赏,小的敢不用心任事。”魏应能躬身拜谢,贾涉又慰勉数语,方才让其自去休息。 贾涉在书房内思索良久,觉得时机尚不成熟,只能暂时隐忍。叹了口气,他又拿起剩下的几篇文章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贾涉咦了一声,神情肃正起来,很注意地看了看这位参考者的名字、年龄等资料。 这篇文章正是孟九成所写,文采也只一般,可内容却与那些不痛不痒的文章差别极大,读之令人耳目一新。虽然也并不算如何独出心裁,但对大形势的判断,以及对筑城固边、安定县境、招募民兵等的建议,令贾涉颇有知音之感。 其实,孟九成能写出更加具有创见的文章,但锋芒毕露恐不是好事。你的意见或建议,应该跟领导相近,但要比领导差一些,留出让领导批评指正的余地。这样,一来显得领导更有见识,二来也要让领导看到你的思路和才干。 比如现在,贾涉对这篇文章便颇为赞赏,给他的感觉是:“不错,与本官想得差不多,虽不尽善尽美,可这般年纪有如此见识,已是颇为难得了。假以时日,多加提携指点,当是人才无疑。” 孟九成的这番心思果然没有白费。调查研究,投其所好,再加上他对历史的记忆和后世为人处事的技巧,立刻便让贾涉心中暗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孟九成,孟九成?是不是在街上有过一面之识的那个少年?贾涉心中猜想,再看孟九成填报的年龄履历,心中已经肯定了七八分。但他还不敢十分确定,只是提笔在其文章上进行修改,并决定见面如合心意,便募其为吏,好生提携。 …………. 第十四章 苦练武艺,报考吏员 天刚有点蒙蒙亮,院中的呼喝声,便打破了那晨时美妙苍茫的寂静。 “刺!” “戳!” “点!” “扫!” “挑!” 王忠峰口中呼喝,一招一式地教着孟九成。 孟九成紧身短打扮,一丝不苟地随着王忠峰的姿势移步出枪。 王忠峰只说是点拔端正,不肯居师礼,在孟九成猜想可能是封建思想作祟。通常什么祖上流传的武功、技巧之类的,是绝对不可外传泄露的,还有类似什么传子不传女的讲究。 对此,孟九成很不以为然,一家一姓闭门造车地摸索效率很低,而且也很容易失传,无论从发展还是保存的角度看,打破壁垒、博采众长才能够发扬光大不是。 但孟九成却并没把这话说出来,而且王忠峰教起来也是非常认真。先是理论铺垫,让孟九成知道王家枪的要领。听完细致,孟九成对王家枪法更加钟意。 与街头把式不同,王家枪的动作古朴、简易,没有多少花哨的动作,比如抖枪花之类的。从这方面来讲,王家枪更接近于战阵实战,讲究招招制敌,一击必杀。王家枪还有更加独特之处,就是将防守和进攻两动融为一体,攻防一次完成;防中带攻,攻中设防,使敌人无还击之机。 战阵厮杀,白刃格斗,生死决于一瞬,一冲一突便要分出结果,自然要简单实用。对此,孟九成尽管没经历过,也知道血腥战场和比武较量是完全不同的,动作越花哨、好看,可能死得越快。 所以,他对王忠峰给他一根硬棍当枪,练起来只是力猛枪直,便没有丝毫抵触,甚至连疑问都不提出。 “眼与心合,气与力合,步与招合。”王忠峰蹬腿扭胯,虎虎有力地刺出一枪,转头给孟九成解释道:“招式好学,但没有雄厚的臂力、腰力、腿力,以及灵敏的步法,十分威力便只能使出一两分。” “明白。”孟九成用力点头,吐气开声,一枪刺出,“杀”字也呼喝出口。 这个道理不难懂,七八岁的小朋友和身强力壮的大叔,同样会招式,但效果却差之千里。力气小了,人家随手一拔一挡,你的枪就刺不着了;力气大呢,对手拔之不动,招数简单却也不易破。 王忠峰教完几个简单动作便停了下来,看着孟九成练习,不时指点动作缺陷。孟九成练得极为认真,半个时辰后才收住,已是汗透衣裳。 “贤弟的基本功还要勤加练习,象胳臂、腰膀、手掌、指抓力以及下盘腿部根基的稳固力,可以通过马步提抖石锁、马步千斤卷、马步与移动步抛接沙袋、拧转石橹等方法加以训练。”王忠峰递给孟九成汗巾,提出了合理建议。 “石锁、石橹等应用之物,小弟今日便去买来。”孟九成擦着汗,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弟知道这个道理,定会常练不缀。” “贤弟既有学识,又有毅力,日后定出人头第。”王忠峰不掩赞赏,连连点头。 “大哥过奖了。”孟九成心里很受用,脸上却装出谦逊的样子,又请教道:“小弟还想学弓箭,又要大哥受累了。” “要经战阵,枪沉招猛是自然,弓马纯熟也是必须。”王忠峰沉吟了一下,说道:“为兄弓箭只算一般,给兄弟开手是没问题。只是这马术嘛——” 南宋缺马,个人家有马,如同后世有私家车。而且,你或许能买到驽马,但要能骑乘作战的战马,那就非常困难了。 “马术不急,慢慢找机会吧!”孟九成点了点头,说道:“吃过饭,大哥陪我去买弓箭如何,小弟这眼力是不行啊!” 王忠峰点头答应,和孟九成自去房中洗漱,等着六巧把饭做好。 …………… 两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孟九成练武之余,还从酒铺买来了低度米酒,进行蒸馏提纯的实验。实验还没有结果,衙门的吏员招募考试便开始了。 官吏殊途。虽然都是政府工作人员,但官是科举正途出身,真正的上等人;吏是募招来的,相对于官而言还是百姓,以社会地位来分也是下等人,受人轻视,而被列为与***戏子和奴仆同一阶级。 但官员通过科举考试,多数只会经史子集,吟诗作赋,至于财政、经济、司法,则并不通熟。在政策执行中,便只能通过专业知识和技能都精通的吏去完成。 如果用比较牵强的比喻的话:官是政治家,他必须有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执政理念;而吏则是技术专家,他要做的是如何通过自己的技术经验,将上司的计划一步步实施,并取得最佳效果。 正因为吏是专业人士,虽然身份低微,但却经常久居一职,熟悉各种政务,拥有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再加上熟悉地方的民情,只要在执行中做一点手脚,就可以很轻松地欺上瞒下,并从中牟取私利。 而孟九成报考吏员,当然不是为了以权牟私。那点小钱对于要改天换地、大展宏图的穿越者来说,简直是种侮辱。 首先,在衙门中当差,是接近和争取贾涉好感的便捷途径,是为以后铺路;其次,孟九成不怕事儿,可也嫌麻烦。穿上公衣,平头百姓要点头哈腰,象泼皮无赖这样的也不敢来招惹他。 孟九成来到衙门后院所设的临时考场时,参加考试选拔的人已经来了不少。验明号牌和身份,进得考场,便见后院的空地上摆放有许多标号的桌椅,隔开一定距离,却并不是封闭空间。 毕竟这不是太过正规的官方考试,孟九成对此倒也不以为意。况且,这不是科举考试,要考儒家经义等枯躁内容。所以,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找到座位,便正襟危坐地静待考试开始。 厅上立着屏风,屏风后的贾涉喝着茶水,暗中观察着考生们。看到有过一面之识的孟九成,心中的猜测落实,捋着胡须露出淡淡的微笑。 一段时间不见,孟九成的脸丰满起来,但论身体,却不是那种太胖的类型。在书生的长衫下,肌肉开始成形成块。 第十五章 考试 既然世界上有*****这样的大杀器,那长着娃娃脸的肌肉男也算不上什么异类不是。 而且,孟九成很注意自己的仪表,衣服鞋帽虽不奢侈华丽,却是一尘不染,整整齐齐。他的动作不必经过刻意的琢磨,举手投足间总能流露出一种自信,这恐怕是穿越者的通病——有些优越的心理,且未经过大的挫磨,让别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一般。 鼓响三通,知县贾涉走出屏风,众考生施礼后恭立,聆听教诲。 贾涉含笑点头,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命令公人发放试题,行事很是干脆利落。 其实,孟九成觉得能猜到贾涉的心思。不过是充实自己的班底,主要是识文断字,家世清白,能力欠缺倒不重要,以后可以学习提高嘛!当然,从贾涉的历史来看,他是一个很务实、灵活的人,对迂腐的类型肯定不太喜欢。 孟九成打开试题,粗粗浏览,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试题有两道:赈济安置流民以防止社会动乱,平抑粮价,防止贪污官吏在其中以权谋私。都是要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什么之乎者也的无用之论。 孟九成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不过他还比较慎重,仔细再思考了一番,才提笔作答。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孟九成虽然不是经济专业,但在后世信息极度发达的社会,却也知道什么叫市场杠杆、以工代赈、票据票根等知识。尽管阐述的不是很精深,但与当时古代的思路相比,却还是非常有创意的。 比如说古代赈灾,便有很多不识时务执拗的腐儒,遇荒就行禁粜、闭籴、平价等事。这样一来,本地米自然不会被籴往外方,可米商见官价不高,也没有从外地贩米的积极性;本地囤米大户怕惹事端,官府又有定价,不许贵卖,没有什么大的赚头,便只管闭仓高坐。 所以,这些手段看似为民,却不符合经济规律,往往弄得市场上米量更少,米价更高,加重灾情,反倒苦害了百姓。 既然只是宝应或者楚州这局部地方的粮食紧张,局面也不严重,其实暂时是不用急于采取什么硬性政策的,出台些对米粮减免商税的鼓励措施便好。 粮价攀升,商人的嗅觉岂不灵敏,官府不抑价,再有优惠政策扶持,肯定会贩来粮食以获利。大批粮食输送进来,市场杠杆就会开始起作用,粮价自然会回落。这样不但解决了缺粮之苦,还顺手狠狠打击了本地妄图屯粮发财的奸商们。 再说赈济安置流民,明面上是个负担,可措施得当,却能促进地方建设的大发展。为什么呢,因为工价低贱,给饭吃就能免费干活儿。 趁着工价低,地方官府正可以大兴土木,搞基建工程嘛!什么筑城、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建造仓库等等。除了官府,还可以号召富商大户一起行动,建楼盖房、铺桥修路…… 思路一打开,孟九成写得飞快,却不去刻意追求什么词藻和文采。募招吏员嘛,是要有实际办法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可不是吟诗作对的酸儒。 贾涉坐在大厅之上,捋着胡须,抿着茶水,目光扫视着各位考生,在孟九成的身上停留的次数尤为多。见孟九成面色沉稳、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微微露出笑容,轻轻颌首。 要不怎么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呢!远客图赖钱财一事,孟九成的判断和言辞和贾涉是不谋而合。少年读书人有这样的灵活、机智,让贾涉十分赞赏。再加上摸底测验,今天一见面,贾涉便已经中意了十分八九。即便孟九成在考试中发挥不好,贾涉也乐意招募,让孟九成在自己手下历练成熟。 半个多时辰后,在有的考生还在思索、还在堆砌词藻时,孟九成已经作答完毕,并认真检查了一遍,起身交卷。本来他的思路是现成的,只是为了把那毛笔字写得尽量工整,反倒在速度上慢过了数人。 “且让他稍待片刻。”贾涉从吴押司手中接过孟九成试卷,吩咐了一声,便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一遍,笑着点了点头,才细细阅读。 孟九成虽然没在文中加后世的标点符号,却仿效当时某些书局印书的作法,在每句的末尾加了标记(比如一个小的实心三角或是别的符号)。这样读起来就方便快捷,且不易产生歧义。 “好。”贾涉看完第一篇,赞了一个,再看第二篇、第三篇,不禁捋着胡子长出一口气,赞道:“很好。” 贾涉说话的声音不大,厅堂离得也较远,主要是怕影响其他考生,也是为了表示公平。这考试还没完呢,录取的就定了,那成什么话? 声音不大,但身后的亲信承差倪亚辉却听到了。作为亲信,能力是一方面,闻言会意也不可少。见主人中意这叫孟九成的少年,倪亚辉向前凑了一步,轻笑道:“恭喜相公,慧眼识珠,得一可造才俊。” 贾涉心中喜悦,直想把孟九成叫到身边,与他细细商讨研究。可转念一想,当着众人面,终是不妥。按捺下心中急迫,他摆手示意孟九成可以先行离场,然后偏过头对倪亚辉低语了几句,倪亚辉点头应承,转身而去。 且说孟九成,交卷走出县衙,抬头便看到王忠峰父子和六巧站在衙边等候,不时焦急地张望,很象后世那父母在考场外望眼欲穿等待高考学子的模样。 心中一暖,孟九成抬手打着招呼,六巧和王义勇便跑了过来。 “阿郎,考得定是好,脸上笑眯眯的。” “叔叔神情轻松呢,定能考中。” 孟九成笑得畅快,连连点头,和两人一起走到故作矜持的王忠峰面前,拱手道:“劳大哥挂念,在这里枯等了。” 王忠峰笑着说道:“贤弟考得如何?看这精神,定是有把握了。” 孟九成故作谦逊地摆了摆手,说道:“等结果出来才能见分晓,自我感觉良好,却作不得准。” 第十六章 酒楼庆祝 正说着,倪亚辉走出衙门,略一张望,便迈步走了过来。 “孟小官人。”倪亚辉晓得轻重,明白知县相公对孟九成青睐有加,日后颇有前途,倒是客气地先打招呼,“有礼,有礼。” 孟九成转身一看,认得是衙门中人,赶忙还礼,“这位差官大哥,在下有礼。” 倪亚辉笑着说道:“孟小官人不必多礼,兄弟倪亚辉,在县衙里只是个小小的承差。知县相公对孟小官人十分赏识,明日便要小官人入衙做事。这日后咱们可就是同僚了,还请照顾则个。” 这么快就定了?孟九成眨了眨眼睛,心中也很高兴,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兄弟才疏学浅,日后还请倪大哥多多指教才是。这个——”他伸手掏出一贯会子,递给倪亚辉,“多谢倪大哥告诉兄弟这个喜讯,且拿去喝茶。” 倪亚辉摆手拒绝,说道:“本当为孟兄弟摆酒庆祝的,只是差使在身,走脱不开,哪里敢让孟兄弟破费?李兄弟请便,倪某现下就要回复相公。” 孟九成估摸了下时辰,一边拱手相送,一边邀请道:“有劳倪大哥了。眼见便是中午,兄弟在聚元楼摆下浊酒便宴,还望倪大哥切勿推辞。” 倪亚辉见孟九成谦逊有礼,心中很是受用,答应着还了一礼,告辞而去。 “恭喜贤弟。”王忠峰等倪亚辉一走,便向孟九成作贺,神情诚挚。 孟九成虽有把握,可此番算是石头落地,彻底没有了悬念,心情大畅,笑着说道:“既有了分晓,合该庆祝一番。走,咱们去酒楼畅饮。” 四人来到聚元酒楼,已是近午时分,吃饭的人却不多。这里并不是县城中最高档的饭庄,但还干净雅致,也能排得上前几名。 靠窗包厢,少了几分热闹喧嚣,却肃静方便。王义勇和六巧自是乖巧,只在大厅找个座位,简单上了饭菜,两人先行吃喝,然后自己回家。 “以茶代酒,我先祝贺贤弟,吃上官家饭,这官儿以后定是越做越大。”王忠峰举杯相祝。 “谢谢大哥。”孟九成与王忠峰碰杯,喝了一口,笑着说道:“大哥若也想吃官家饭,却也不难。等些时候,便有机会。” 王忠峰连忙摆手,说道:“贤弟刚入公门,切不可因愚兄而落下把柄。” 听王忠峰话中的意思,他肯定是愿意的。端上铁饭碗,父子二人的衣食便不发愁,岂不强似飘泊流离? 孟九成淡淡一笑,习惯性地摸着下巴说道:“大哥不必为兄弟担心,凭大哥这一身好武艺,想吃公门饭的机会那是扑面而来,挡也挡不住滴。” “哦?兄弟此话怎讲?”王忠峰既疑惑,又好奇地望着孟九成,等他详细解释。 孟九成给王忠峰倒上茶水,缓缓说道:“此番知县相公并不只是要募吏,以澄清本县政治,还有那养贼抢掠的强盗要肃清。可要依靠本县的弓手和捕快,这事却万难成功。要想不走漏风声地一举擒拿,就必须要有与贼盗毫无瓜葛的人手。所以,安置好北地流民便能达到好几个目的。一是使治安情况不致恶化;二是充实民兵,建立起知县相公信任的武装。其他的目的呢,倒在次要。” 王忠峰与孟九成平日闲谈,对本县情况倒也了解一些,思索了一下,便压低声音说道:“贤弟可是指那郑宾卿一伙?” 孟九成笃定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郑氏在本县经营日久,手下既有亡命之徒,衙中也定有内应通风报信儿。知县相公心中清楚,也没敢轻举妄动。但看他的手段,这郑氏却是早晚要铲除的。” 王忠峰闻之有理,连连点头,又问道:“贤弟既入了衙门,那个什么造酒的事情便不做了吧!”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若是能成,多个进项总是好的,反正花费也不大。兄弟也不是想买地建房,扩大规模。只要把工艺摸索清楚,制出成品,再寻人合股,那就是不用花费力气却能长久的收入。” “贤弟想得长远。”王忠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交由愚兄来做,贤弟抽空儿指点。这样,愚兄和勇儿也住得安心。” “大哥怎还是这样的想法?”孟九成苦笑摇头,说道:“不说别的,单这授艺教武,便足让小弟受用终生。以后凭大哥教的武艺,不知能有多少次逢凶化吉,这不全是大哥的恩典?大哥日后莫要再有此说,倒让这兄弟不好做了。” 王忠峰哈哈一笑,说道:“贤弟说得有理,是为兄矫情了。这里赔罪,日后再不说这话。” “既是兄弟,便该如此。大哥,小弟敬你一杯。”孟九成举茶相敬。 喝着茶,聊着天,二人等候多时,倪亚辉才姗姗来迟。寒喧落座,孟九成便让伙计摆上菜蔬果品酒馔,三人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倪亚辉与孟九成、王忠峰并无深交,只是知道贾涉的心思,想烧热灶。孟九成呢,禀持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倪亚辉又是贾涉的身边人,对贾涉的脾气禀性自然了解得不少。 下午没有公事,倪亚辉的酒便没少喝,话也越来越多。酒桌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酒酣耳热,称兄道弟,似乎一下子便成了亲人、老友。 孟九成酒量一般,却是少喝多听,由酒量甚宏的王忠峰顶着。只是把关于衙中规矩、知县禀性的,都暗记在心。 正吃喝得兴起,外面却响起了喧嚣之声。孟九成凭窗向下一眺,眼睛便瞪了起来,腾地起身骂道:“讨打的混蛋,还敢来惹我。”说着,向倪亚辉一拱手,“大哥稍待,等我料理那两个无赖再来喝酒。” 倪亚辉还没明白过来,孟九成已经大步出了雅间,蹬蹬蹬地下楼,直冲到酒店门口,几步便过了街道,到了正纠缠六巧和王义勇的牛二身边。 第十七章 威猛,旧友再交 牛二反应还算挺快,见一个人影突然贴近,赶忙转身。 孟九成双手齐出,猛地抓住牛二的手臂,身子更加贴近牛二,抬膝猛撞。牛二的下体被撞了个正着,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疼得弯腰曲背。孟九成稍退一步,又是一记膝顶,牛二鼻口喷血,立刻颓然倒地。 和牛二在一起的是马四,他倒与孟九成没有太多的恩怨。虽然认得六巧,可作为泼皮无赖,牛二起的头儿,他也不觉得调戏个小丫头算什么大事。 转眼之间,牛二便被打翻在地,象头死猪一样只剩下哼哼,马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指着孟九成,嘴唇翕动。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孟九成一个跨步,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转身扭胯,嘿然发力,一个过肩摔,把马四象个麻袋似的摔在地上,扬起一篷尘土。 马四猝不及防,嗓子里发出呃的一声,被摔得差点背过气,直觉得身上痛、脑袋晕,一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个无赖这才反应过来,挥拳便打向孟九成。孟九成双臂弯曲,低头含胸,步法跳跃移动,连续格挡了两下,第三拳抡来的时候,他左臂弧形挥出,连挡带击,拳头直打在无赖的腮上。 无赖被打得晃了一下,招数便乱了。孟九成连续出击,刺拳、刺拳,直拳、勾拳。无赖慌乱招架,却防不住了,连续被打中后,最后被一记沉重的右勾拳捣在胃部,立时软倒在地。 王义勇虽会武艺,但年纪尚小,父亲又常叮嘱飘泊在外要忍气吞声,不可孟浪行事。 所以,他只是护着六巧,却没有轻易动手厮打。眼见孟九成快步赶来,三两下便料理了两个无赖,纵是知道孟九成时常练武,也看得傻了。更别提躲在他身后的六巧了,小丫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张成了o形。 傻了吧?被爷的威猛神姿吓傻了吧!收拾这些小杂鱼,小爷都不用脱衣服光膀子,更不用使出内心的洪荒之力。 孟九成还待上去再踩两脚,王忠峰和倪亚辉已经紧追下楼,连声叫着,算是止住了孟九成的发飚。 倪亚辉不明所以,孟九成简单介绍了一下,倪亚辉这才明白,借着酒劲儿,上前踢了马四、牛二等人几脚,骂道:“什么腌臜货,敢调戏孟小官人家的养娘,都抓进监牢,非狠狠收拾一番不可。” 马四倒也认得倪亚辉,知是公人,连声讨饶。那牛二嘴里含糊不清,也是紧着哀求。 “今已教训了他们,就暂且饶过,莫要扰了咱们的酒兴。”孟九成觉得人也打了,气也出了,自己入了公门,再没有哪个泼皮无赖敢来招惹,便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何况,倪亚辉可能也只是那么一说,他不打圆场,倪亚辉倒不好下台。 倪亚辉冲着两个泼皮哼了一声,骂道:“今日全看孟兄弟的面子,饶过这两个混账。快滚,莫要再落到我的手中。” 马四恨牛二惹事,牵连到了自己,也不去扶,打躬作揖,拉起另一个同伴,转身溜走。牛二只好忍着痛自己慢慢爬起,捂着伤处,蹒跚着走远。 孟九成打发王义勇和六巧回家,又和王忠峰邀请倪亚辉再次上楼喝酒。 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孟九成没有注意到酒楼上有一道既好奇又疑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进入酒楼,再也看不见为止。 孟九成三人刚上二楼,便有人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并迎了上来。定睛一看,却是叫郭臣的旧交。 说是旧交,其实也不甚熟,只不过年纪相仿,同在一起耍过两回而已。这郭臣粗通文墨,却专好练武,只羡慕那豪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好在他的家境殷实,又有一个做官的大哥,自够他请名师访高友地苦练。特别是他的弹弓,号称走马挟弹无虚发,在宝应县也有些小名头, “郭兄,有礼了。”孟九成拱手施礼。 郭臣以前虽与孟九成耍过两回,心里却不太瞧得起他。只是今日凭窗而眺,正看见孟九成发飚,三下五除二,打翻了两个泼皮无赖。虽说郭臣也并不觉得如何厉害,但却被这新鲜的招式吸引,想与孟九成攀谈几句。 “孟兄弟好身手。”郭臣拱了拱手,笑道:“深藏不露啊,今日才让郭某大开眼界。” “三脚猫的功夫,郭兄见笑了。”孟九成迟疑了一下,伸手相邀道:“兄弟和王大哥、倪大哥正在小酌,郭兄如不嫌弃请来同饮……” 孟九成这只是客气话,可郭臣是个功夫迷,见到新奇厉害的招数便心中发痒,性格也是直爽,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弄得孟九成倒有些意外。 两桌并成一桌,酒肉菜蔬摆得满满,郭臣还有个朋友蒋东山,也一并坐下,又开怀畅饮起来。 一说话,王忠峰和蒋东山还是山东老乡,都是战乱南逃过来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两人立刻亲近起来,推杯换盏说个不停。 “孟兄弟在哪里学的武艺?倒颇似军中的武技。”郭臣两杯酒下肚,便把目光集中到孟九成身上。 孟九成顺坡下驴,说道:“郭兄好眼力。家父在世时,曾有一个朋友来访,确实是军中部卒,曾教过在下一段时间。” 郭臣脸上立刻露出得意之色,说道:“果然如此。我看出招干净利索,没有多少花哨动作,没想到便猜中了。孟兄弟藏得深哪,平日可不见使过。” “学得不到家,哪敢轻易露出,贻笑大方啊!”孟九成笑了笑,给倪亚辉倒上酒,说道:“平日能忍也就忍了,这不,有倪大哥在,我的胆子就大了。” 倪亚辉心中受用,却摆着手,故作谦逊地说道:“这话可是担不起,全是孟兄弟的拳脚厉害。这以后嘛,那些泼皮无赖知道兄弟入了衙门,定是再不敢来招惹。” 郭臣问了几句,才知道孟九成被募为吏员,这是在喝酒庆祝。他也凑趣敬了两杯,又问过孟九成家住址,打算与孟九成长相交往。 第十八章 鬼魅狐精? 正吃喝着,又来了人来找郭臣,被店小二引至雅间,刚进来,孟九成的眼睛又瞪了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是被孟九成教训过一顿的牙人赵清。他刚给郭臣唱了个喏,便看见孟九成就坐在旁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由得脸色一变,作不得声。 “这么快就有合适的了?”郭臣没看见孟九成的表情,只是对着赵清说话。 “回官人,这宅院倒是合官人的要求,只是这个,这个——”赵清心中打鼓,避开孟九成的目光,低垂下头,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宅院有什么问题?”郭臣不悦地问道。 赵清不敢再啰嗦,把宅院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告诉郭臣,如果想要可先自行去看房。说完,他寻个借口,匆忙离去。 “若依这个牙人所说,这宅院不要也罢。”倪亚辉委婉地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县城里哪能只这一家宅院,多寻些时候,定能找到如意的。” 郭臣看似有些犹豫迟疑,沉吟着没作回答。 这部宅院曾是位退休老干部姜部郎的,不知怎的,晚上经常有怪声响起,怪影出没,怪事也常出。接连有人吓死吓病,大家便传言这宅子不干净,有鬼魅作祟,请法师作法也无济于事。姜部郎一家因此迁走了,只留下个仆人看门。 可时间不长,仆人便被吓得胡言乱语,仓惶逃走;连换了好几个,不是疯,就是跑,都是如此。时间长了,里面渐渐长满了蓬蒿,即使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进去了。凶宅之名,因此而响。 “这个宅院,我也有所耳闻。”孟九成大概猜到了郭臣的心思,委婉地说道:“郭兄胆量勇略过人,自是不怕。但想郭兄也不是独住,其他人可未必受得惊吓,若是亲友有甚闪失,岂不令郭兄难过?” 郭臣豁然醒悟,向孟九成拱手致谢道:“多谢孟兄弟提醒。我原想若退缩畏怯,岂不惹人耻笑,有损名头。可孟兄弟这么一剖析,我岂不是为了逞强,反害了亲眷性命?” 席中众人都露出赞同钦佩之色,暗道这孟九成玲珑心窍,会说话。这一番言语,既无损郭臣,还打消了其逞强的念头。 “说起来,这狐妖虽狡还易防,鬼魅却无影无形,非法术高明者不能降伏。”蒋东山开口说道:“孟兄弟这话说得实在,咱不怕,可也要为别人考虑,逞强反害别人,非大丈夫也。” 王忠峰点头附和,说道:“狐魅虽是妖物,也有好歹之分。鬼怪则多害人,避之为吉。” 孟九成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有些好笑,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的本意是不想让郭臣住在那凶宅里,倒真不是相信鬼神之说,而是觉得那样的宅院住着也不舒服,心理上总会有点疙瘩。 特别是意志薄弱的人,疑神疑鬼,也容易出问题。可没想到,这些人还真就一本正经地谈论起狐仙和鬼魅来。 倪亚辉看出孟九成的异样表情,不禁开口问道:“孟兄弟,你,似乎话犹未尽哪?” “哈哈。”孟九成干笑了两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事,务求平安而已。这鬼魅、狐精之事,其实也不必太过郑重……” “贤弟此言差矣。”王忠峰开口说道:“鬼魅暂且不说,狐精却是实事,北方最多,有‘无狐魅不成村’之说。因其灵性,善能变幻,其涎染着人,无不迷惑,故又名‘狐媚’。” 孟九成眨了眨眼睛,看众人都一副信之凿凿的样子,不禁好奇地问道:“诸位可曾见过?” 不待别人作答,郭臣哈哈一笑,说道:“孟兄弟是眼见为实,不肯轻信传言。别人我不知道,这狐精嘛,某倒是见过,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被我两弹打伤,逃之夭夭。后又来纠缠恐吓,被某怒斥赶跑。” 孟九成习惯性地用食指蹭了蹭鼻子,很是不信的样子,问道:“郭兄,请言其详。” 随着郭臣的讲述,众人也明白了其所说非假。 原来,前几日郭臣和一个仆人从建康访友还家,一路上游山玩水,夜宿晓行,倒也十分快活。这天两人又经过一片山林,觉得景致不错,缓辔而行,不觉走得深了。 眼看天色渐晚,郭臣听见茂林中,好象有人声,便走近察看。原来不是人,却是两个野狐,靠在一株古树上,手执一本文书,指点商榷,若有所得,相对谈笑。 郭臣觉得怪异,也是年轻冲动,绰起水磨角靶弹弓,摸出弹子放上,弓开如满月,弹去似流星,正中拿书的狐狸左眼。这狐狸痛叫一声,弃书窜逃而去。另外那只狐狸想去捡书,被郭臣又是一弹,打中左腿,瘸拐着没入荒草之中。 两只狐狸逃走,郭臣捡起遗落的那册书,却发现上面象是蝌蚪文,一个字也不认识。他便把书收起,想着以后遇到博古者再询问请教,与仆人又再上路。 第二天晚上,主仆二人在一家乡野客店住宿。至三更时分,外边响起打门呼叫之声,“快把书还了我,寻些好事酬你!若不还时,后来有些事故,莫要懊悔。” 店主知道究竟后,劝郭臣把书还了,免得生祸。郭臣却觉得狐狸既来索要,这书必定有些妙处。又加上他本是个倔强汉子,受不得威胁,不肯弱了气势,便打开店门,拎着宝剑去追打。 夜晚昏暗,狐狸呼叫忽东忽西,忽远忽近,他寻找不到,只好回店休息,那狐狸喊了多时方才离去。 讲故事,说评书哩?还狐狸看书?没化成人形,用爪子拿书翻书,还能拾起书?这个难道不是bug? 孟九成当然还是不信,因为这实在有些颠覆来自后世的他的三观。但见众人都笃信不疑,他也只好嘿然道:“狐狸会看书,这也是奇事!呵呵,哈哈。” 郭臣似乎看出了孟九成的心思,从袖中拿出一册书,递给孟九成,笑道:“在下才疏学浅,这上面都是些异样篆书,一字也看它不出。孟兄弟可识得?” 第十九章 好言相劝 呵呵,这还有证据呢?孟九成愈觉惊异,接过来看了看,暗叹自己不是青蛙,对这蝌蚪文也是睁眼瞎,半个字也不认识。 众人都传看一番,也是一脸懵逼。 孟九成摸着鼻子费神思索,直觉这故事有些熟悉,蓦地灵光一闪,约摸想起了一些。 郭臣把书重新收起,神情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那意思好象是说: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 孟九成犹豫迟疑半晌,举杯敬向郭臣,诚恳地说道:“郭兄,在下思来想去,有几句肺腑之言相告。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孟兄弟怎么如此客气?”郭臣有些诧异,赶忙拱手道:“有话只管讲,轻重我都受得,朋友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孟九成点了点头,放下酒杯,缓缓说道:“在下虽未见过狐精,却也听过很多传说。虽说它是个妖物,但与人一样,也有好坏之分。迷惑害人有之,成就人功名、度脱人灾厄、撮合人夫妇,这样的事也不少听闻。是吧?” 郭臣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孟九成咽了口唾沫,差点说出“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改成比较文雅的说辞,“人有人道,妖有妖道,本不相妨碍。只要它不害人,咱不怕它,也没有必要惹它不是。这本书咱们既看不懂,留之也无大用。但它们苦苦相求,想必对其很重要,也是万不得已才纠缠不放。不如就还了它,且不说有什么酬谢吧,也落得个清净不是。” 这番话说得委婉,并没有说郭臣的不是,但众人却都听明白了。 那狐狸自在林中看书,郭臣是行路看景,谁也没碍着谁,突然出手打伤它们,本就不是什么理直气壮的事情;到了客店住宿时,狐狸忍着伤痛来索要遗落之书,说是威胁吧,可也有酬谢报答之意,说是好言苦求也不为过。你既不还它,还要去追杀,就有些过分了。 郭臣脸色变了数下,看向孟九成时,却见其神情真挚,脸色坦然,如同知心好友苦谏为己,不由得苦笑一声,发作不得。 别人与郭臣关系不近,觉得孟九成说得有理,也不好说深说浅。 蒋东山与郭臣交情不错,便在旁谏劝道:“孟兄弟说得也有道理,也莫说妖类便无好心,这书既无用,还了它也好。若是成天呱噪,岂不烦恼?” 众人都不言声,看神情却知道,都是赞成还书的。 孟九成笑了笑,说道:“狐精未得此书,必不甘心,还要千方百计前来赚书。郭兄能识得一次、两次,还能日日提防?它既能变化,扮做郭兄的亲眷好友也是容易,郭兄心中生疑,见这个要细细辨认,见那个也要听音观相,岂不是麻烦得紧?” 郭臣拧眉咬牙,抓耳挠腮,好半晌突然开口大笑,举杯向孟九成和蒋东山敬了一下,一饮而尽,说道:“两位兄弟爱我,方才有此言谏劝。我岂是不知好歹,不明事理之人?好,若再来索要,这书便还它就是。” 这番言语一说,众人都露出笑容,举杯畅饮,谈话间更显亲近。酒足饭饱,几人谈笑着出了酒楼,倪亚辉先行告别,独自离去。郭臣却要到孟九成家里小坐,喝茶聊天。 孟九成也没拒绝,他已经是衙中小吏,自然要重新建起自己的朋友圈,原来的那些泼皮无赖终要逐渐疏远。这郭臣性格直爽,不失为一条可结交的汉子。 回到家里,孟九成吩咐六巧烧水泡茶,几个人便在当院落座。 现在的院子已经收拾干净,王忠峰和王义勇把坑洼的地方都垫平,院墙边是兵器架,兵器架前还有石锁等器具。 “孟兄弟便是在此习练武艺?”郭臣粗粗地瞅了一下,笑道:“还有箭靶呢,只是这地方狭小了些。” “家产都让我糟害光了,就剩下这一处栖身。”孟九成嘴上这样说,却没有什么难堪的表情,微笑着说道:“现在入衙当差,以后倒也不愁吃喝了。” 郭臣哈哈大笑,指着孟九成说道:“孟兄弟呀,以前交浅情薄,却不知道你竟是如此洒脱的性子。幸而今日遇见,不致断了交情。能交你这个朋友,郭某真是有幸,有幸啊!” “孟某承郭兄看得起,能称朋友二字。”孟九成调侃道:“若不是孟某败家后幡然醒悟,想必郭兄却是瞧不起俺哪!” “这话倒也不错。”郭臣点头称是,“俗话说得好,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郭某以前对孟兄弟确有轻视之心,现下看来却是打眼了。不说家产是兴是败,俺看孟兄弟却不是那俗物,日后定有一番作为。现下结交,也是存着日后照拂一二的念头。孟兄弟莫怪,莫怪。” 哦,俺是大有前途的,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孟九成眨眨眼睛,开玩笑道:“兄弟入衙为吏,这家居有些不衬身份。郭兄可否借个千八百贯,让兄弟买个大宅院风光一下?” “就这么说定了。”郭臣二话没说,立刻便点头答应,“某身上便带着钱,这便给孟兄弟花费,还说什么借不借的,小气。” 真大方啊,只在书中看过视金钱如粪土的义气汉子,没想到就让咱碰上了。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啊? 孟九成赶忙摆手,按下郭臣,笑道:“随便开个玩笑,郭兄还当真了?日后,日后若是有短缺之处,俺一定向郭兄开口。” 众人开怀大笑,六巧端上茶水。喝着茶,晒着并不烈的太阳,借着醺醺的酒意,四人相谈甚欢。 “孟兄弟。”郭臣似乎刚想起件事情,对孟九成说道:“你那功夫可有什么套路、决窍,若是方便——” 孟九成笑着摆手,说道:“有甚不方便?兄弟还未练得纯熟,但郭兄既想观瞧,便献丑演示一下好了。”说着,借着几分酒意,他回屋换下长衫,一身短打扮走到当院,边解说着,边演练起基本动作来。 王忠峰倒是见过孟九成练武,他自恃武艺,见着怪异,也没有多问。现在听着孟九成解说,倒也觉出了几分奥妙。 第二十章 切蹉,还狐天书 这个散打不同于武术套路的表演,观赏性很差,只见孟九成活蹦乱跳,时不时的飞出那么一腿击出那么一拳,若是外行看,纯粹是在那瞎打。 基本动作演示了一番,孟九成觉得活动得差不多了,便走向旁边绑着厚稻草的木桩,一声闷吼,腿扫向木桩,猝然爆出响声。一腿扫毕又是一腿,连环腿踢在木桩上,声音坚实,颇有威势。紧接着,他或拳或肘或膝,招招击在木桩上,虎虎生风。 “没有花哨动作,简单实用,极适合打斗。”蒋东山作出点评。 郭臣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孟兄弟现在只演练了拳脚,俺看他那抓摔泼皮的手法也很厉害,估计也不是只一招而已。王兄,你可知道详细?” 王忠峰见问到自己,忙摇头,说道:“抓摔需要器物,某也未见贤弟练过。平日多见他打熬筋骨力气,估计招数已经熟记于心,遇敌即用。”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郭臣不禁感叹道:“孟兄弟会武倒不算令我惊讶,主要是这脾气禀性,特别是精气神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多少人经历挫磨,方改心性,这也不足为奇吧?”蒋东山以前与孟九成并未接触过,想当然地说着自己的猜想。 郭臣点了点头,除了这个结论,似乎也别有其他令人信服的说法。 孟九成演练一番,汗也出了,酒劲儿也醒了大半,收势回座,笑道:“班门弄斧,献丑,献丑啦!” “孟兄弟功夫厉害,这县里的泼皮无赖中定无敌手。”郭臣调侃着,给孟九成倒上茶水。 六巧送上汗巾,孟九成擦去汗水,对郭臣的调侃浑不在意,笑着说道:“凡是英雄好汉,都要取个响亮的名字,孟某既在泼皮无赖中无敌手,不如就叫净街虎可好。” “孟兄弟言辞诙谐,有趣,有趣。”郭臣抚掌大笑,又掏出那本狐狸所遗之书,递给孟九成,说道:“不如由孟兄弟代俺还了,那野狐若有说词,孟兄弟这口舌也足以应付。” “这——”孟九成有些犹豫,迟疑道:“野狐如何得知书在俺的手中,若还是纠缠郭兄,岂不又费周折?” “天地妖物,以狐最灵,既已成精,定必能知晓书在何处?”郭臣说道:“孟兄弟可是怕惹祸上身?” 孟九成迟疑了一下,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书来。这倒不是郭臣的激将法起作用,而是他还不能十分地相信狐精鬼魅的存在,总要眼见为实,才能确信无疑。 四人喝茶聊天,又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少不得就着院中器械,施展一二,互相指点切蹉。直待了两个时辰,郭臣和蒋东山才告辞而去,走时还说日后会常相交往。 客人走了,孟九成和王忠峰又聊了一会儿,觉得郭臣和蒋东山还算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因为与蒋东山是老乡,王忠峰又格外夸赞了几句。 ………… 第二天,孟九成便去衙门应差,贾涉只安排了一个老吏教他公案文椟等诸般事务,却并未亲见。 孟九成也不在意,心态放得平和,虚心好学,哪有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初入衙门,便要让贾涉礼遇、看重,引为心腹。 只是他心中有些疑惑,昨夜郭臣所说的野狐并未来索要遗落的天书,倒让他晚睡了一些。难道野狐也没那么大的神通,尚不知天书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 在衙中虽然算是实习,但孟九成已经有了押司的职位。按照后世的说法,他捧的不是中央财政的金饭碗,却也是地方财政开资的铁饭碗,算是正科级的县府干部。而且,工作也不繁重,不失为养家糊口的好办法。当然,孟九成并不是要满足于现状,他还有更深的人生规划。 中午回家吃饭,下午继续入衙实习。快到下班时,合悦楼的伙计来衙中传话,有客人在酒楼设酒相邀,专等孟九成下了公差便去,要商议些事务。 孟九成询问客人姓名,伙计也不知详细,只报说是姓胡,一个人盲了一目,用布包着;一个脚有点瘸拐。孟九成想了想,约略有些猜测,便应承下来,又打发伙计去家中告知一声,晚饭不回家吃了。 下班时间到了,孟九成便将信将疑地出了县衙,来到合悦楼。伙计引着,进了雅间,果然有两个客人和一个小厮在等待。 讲礼落座已毕,孟九成开口问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又要商议什么事体啊?” “虽是素不相识,但我们的来历,孟官人想必已有猜测。”裹着一目的男人起身一揖,说道:“在下胡大郎,和兄弟胡二郎,先行谢过孟官人还书之恩。” 瘸腿男人也起身施礼,说道:“若无孟官人说项调解,我等想再索回此书,定要费一番周折。但此书于我们非常重要,却是非要找回不可。” 孟九成淡淡一笑,也不管是真名假名,说道:“二位先请坐,有话好说。”停顿了一下,待两个狐仙依言坐下,他继续说道:“这书现下就在我的身上,只是二位没个证据,我却不能轻易交还。” 胡大郎点了点头,笑道:“孟官人果是心细如发,这证据嘛——”说着,他拿过桌上的笔纸,写了几个字,说道:“孟官人请验看,这是书中开头,若是无误,不知可否算作证明?” 孟九成从袖中掏出书来,与纸上文字对比,虽然还是不认识,字却是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二位所遗之书。只是我若还了,二位能不记恨前怨,从此不来纠缠吗?” 胡二郎赶忙说道:“孟官人放心,我兄弟既说过只要还书,少不得酬谢,又岂能出尔反尔,毁诺遭谴?” “孟官人若不信,我兄弟便在此立誓。”胡大郎见孟九成面现迟疑,又赌咒发誓道:“我兄弟二人得孟官人还书,若毁诺纠缠,定遭雷劫,化为飞灰。” 孟九成点了点头,把书递了过去,笑道:“二位心胸宽广,定能修炼大成,早日成仙。” 第二十一章 人如蝼蚁,有仙无妨 胡大郎接过书,胡二郎也凑过来,二人把小册子从前翻到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起身再谢,孟九成也起来还礼。 此时,伙计端来了酒壶、汤桶,铺下菜蔬果品酒馔。打发走了伙计,自有小厮烫酒斟杯,几人开始吃喝畅谈。 事情看似圆满解决了,可孟九成还有一点点猜疑。毕竟索书是真,可却看不出狐仙的特异之处。 胡大、胡二心中欢喜,对孟九成也备增好感。慷慨爽利,一点不拖泥带水,说还书就还书,连什么酬劳都不提。 酒过三巡,孟九成按捺不住心中的念头,拱手说道:“二位,在下之前对神仙精怪只是耳闻,从未亲眼得见。今日冒昧,二位可否显显神通,让俺这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胡大、胡二相视而笑,胡二说道:“孟官人来时便有此念,既还了书,又等到此时才开口,这定力也相当了得了。 胡大笑道:“孟官人可不是凡夫俗子,我兄弟对看相观气倒也略知一二,但观孟官人的命运,却如云中雾里,看不通透。今蒙还书大恩,岂敢不偿孟官人所愿?若是变幻物件,恐孟官人还不信服,索性就让孟官人看个实在的。” 说着,胡大指了指小厮,吩咐道:“福儿,且现了原形,让孟官人一观。” 叫福儿的小厮面有难色,胡二喝斥了一声,才有些无奈地放下壶盏,向后退了一步,把身一抖,卸下衣服,现出本相。倒象一只大野猫般大小,在桌椅间窜了两下,又回到原地,霍然一变,又是人形。 孟九成虽有些心理准备,可见到这奇异景象也不禁愣怔惊讶,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合上。 我去,我去,我了个去!这世上真有狐精鬼怪;还是自己穿越到了有仙有妖的世界;或者是世上本就如此,只是自己没见过、不相信而已—— “孟官人,孟官人——”胡大郎以为孟九成被吓傻了,连声呼唤,就差伸手在孟九成眼前乱晃了。 哦?哦!孟九成这才缓醒过来,难看地笑了笑,好半晌沉思不语。 “孟官人不要惊恐,神、仙、妖、人、鬼,各行其道,不相妨碍。”胡二郎见孟九成半天没吭声,以为他有了什么心结,便和颜开解道:“如果乱相涉入过深,触犯了天条,要遭上天惩罚的。” “观孟官人的气运,虽迷蒙却颇为旺盛,又有什么担忧的呢?”胡大郎也劝解道:“若是害怕与异类交往有碍,我等自不会再来。” 孟九成缓缓抬起头,有一句话给了他启示,但还不太确定,便开口问道:“敢问二位,既是各有其道,可谓殊途万里,那人间的战乱太平、王朝兴替,也自是人的事情,与这神、仙、妖、鬼毫无相关了?那天庭也自是不会插手去管了?” “自是如此啊!”胡大郎理所当然地点头,说道:“人间的治乱轮回、朝代兴衰,本是气数使然,谁能逆天而行?于天庭来说,凡人便如蝼蚁一般,人间战乱,又怎会来管?” 孟九成垂下眼睑想了想,抬头展颜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凡人如蝼蚁,这话可能不好听,但确是说对了。说天庭也好,神仙也罢,都是高高在上,超脱凡世,纵有能力,又岂会插手人间之事? 再做个比喻,神仙看人间,便如同人通过显微镜观察一滴水中的微生物一样,会关心它们的死活吗? 让孟九成醒悟过来的正是这个道理。说到底,大到整个人间,小到南宋,兴衰战乱那都是人类自己的事情,跟神仙、鬼怪没有什么关系。幻想着请神仙来帮忙打架,或者对手能呼风唤雨,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他就是凡人,要对付的也是凡人。所以,见到狐仙的迷茫便因此而豁然得解,他的人生规划还是要继续地走下去的。 除非,他要走另一条道路,比如修仙,比如逃避……但这并不合乎他的理想,或者说是潜意识的驱动。 胡大、胡二见孟九成似乎顿悟,重拾欢颜,心中也高兴。如此通透睿智,还真就不是凡夫俗子可比。 心结一解,酒便喝得畅快,谈天说地,孟九成倒都能说上一二,又显出学识渊博的样子。其实这就是后世教育的特点,博而不精,再加上消息大爆炸,很多东西都能知道个皮毛。 当然,再往深里说,孟九成就不行了。但与胡大、胡二只是初次见面,也就不会变成什么研讨会。孟九成避重就轻,倒也应付自如。 对于不太懂的成神修仙等知识,孟九成便多听少说。虽然他觉得自己就是凡夫俗子,爱权爱钱爱美人,没那成仙的气质和毅力,但多些见识也是好的。 酒喝得不少,话说得更多。胡大郎显然有些微醺,拍着天书很有些复杂的情绪,迷愣着眼睛说道:“我兄弟二人苦苦研读,希望从中找到渡雷劫的办法,庇护我族类。可资质浅薄,不知什么时候方能通悟。眼见雷劫将至,如果从书中找不到办法,又寻不到灵验法器,恐怕家族要化成飞灰啊!” 渡劫?!明白,听说,也见过,就是遭雷劈嘛!这个,老子有体会,有经验啊!都怪盖楼时避雷设施粗制滥造,质量不过关。一个炸雷过后,电脑冒烟迸火花,轰隆一声,眼前一黑,忽悠一下,就穿越了。 孟九成眨着眼睛,想吹几句,又闭上了嘴。虽然看起来一样是打雷,可这渡劫和挨雷劈是不是一码事,他也不确定,没把握。 “敢问,雷劫是怎么回事?”孟九成好奇地问道:“二位想必都经历过,既能躲过一次,那以后避过也容易吧?” “哪里有那么简单!”胡二郎唏嘘着摇头,脸上现出恐惧之色,“雷劫共分九重,是以天地的雷霆巨震来成就阳神,只有渡过雷劫才有资格成就业位。九重雷劫啊,一次比一次困难,惊险重重。修道之人渡雷劫必须有法器在身,或是奇缘幸免。不然轻则修行全废,重则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间。上次雷劫,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才得一法器护身。如今法器已毁,唉,如之奈何?” 第二十二章 召见,引荐 孟九成装出同情的样子,也跟着唏嘘叹息,却不敢轻易做出承诺或保证。 他记得有个故事,狐仙是把女儿嫁了个书生,然后在雷劫时让书生举着宝剑当避雷针。尽管最后的结果是皆大欢喜,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差错。没有什么深交,他才不给人当枪使呢! 只是看来胡大、胡二还没有这个意思,或者是没有漂亮的狐女来当资本,几个人继续喝酒谈论,直到尽兴,方才各自离去。 孟九成由狐狸小厮送到家门口,自己敲门进去。王忠峰还没睡,孟九成和他说了还书饮酒的事情,他也啧啧称奇。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五六天。 孟九成按时去衙门实习应差,在家便抽时间锻炼身体、学习枪技,偶尔指点一下香水的制造。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也就显得很充实。 而这天上班,终于得到了贾涉的单独召见,是否意味着初期考察的成功,孟九成也不敢确定。 “相公在上,卑职有礼。”孟九成走进书房,躬身施礼。 贾涉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示意,说道:“坐下说话。” 孟九成谢座,贾涉看着这个年轻后生,不掩赞赏之色,说道:“入衙时间不长,孟押司的才干便已有显现,本官甚是欣慰。” 没干什么呀?孟九成略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之前衙门的文书案椟也是分门别类归置的,但还不算细致,他又按照索引法进行了细分,并重新编了翻查目录,使查找文档的时间大大加快。 但孟九成还不敢确定贾涉指的便是这个,只好含糊答道:“全仗相公栽培,同僚指点,卑职初来,还在学习当中。” “能持平心态,谦逊好学,便值得称赞。”贾涉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拿出一份文书,说道:“宝应县的几件大事,在考试当中已有涉及,筑城、安置流民、平抑粮价,现下本官已定出计划,便要按部就搬地予以实施。这计划中,也有孟押司的不少思路。所以,本官想让孟押司去承担筑城事务。”说着,他把文书递给孟九成,“你且先看看,有何困难,本官尽力为你解决。” 孟九成起身接过,翻看着文书,半晌才抬头说道:“回相公,筑城所需的钱粮怕是不够吧?” “是不够啊!”贾涉点了点头,说道:“且先修着,等朝廷拔付钱粮,本官想应该不会耽误。”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卑职觉得安置流民和筑城有莫大关系,能统一安排、筹划,似乎更有效率。” “本官也有过这样的考虑。”贾涉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是安置流民还要组建民团、训练义勇,你对于这些事务,怕是不熟悉吧?” 孟九成笑了笑,说道:“卑职虽不算熟悉,可却有能手相助。王忠峰,是南渡北人,乃五代名将王彥章之后,武艺高强,豪爽直率,现下正在卑职家中教习武艺。” 贾涉并未把全部想法告诉孟九成,筑城、组织民团义勇,除了是楚州太守应纯之的对金方略外,他个人还想着要用民团义勇对付郑宾卿,事属机密,他自然不能先行透露。而要把孟九成当作心腹,显然还有待观察。现在孟九成主动推荐人手,虽有些唐突,但贾涉并不十分见责。 因为郑宾卿在宝应县经营日久,根基很深,就连弓手、衙役中也有耳目,这让贾涉不敢轻举妄动,以致打草惊蛇。而孟九成介绍的王忠峰,却是外来人,想必与郑宾卿没有什么瓜葛。 而且,南渡而来的流民多是山东之民,劲勇性烈,由同是北人的王忠峰来组织训练,倒也可少些事端。 “孟押司真是举贤不避亲啊!”贾涉笑了笑,对孟九成说道:“你既觉得王忠峰可用,便召来,由本官考察相看。至于筑城等事,且再定夺。” 孟九成觉得自己心中无私,王忠峰固然和自己亲厚,但武艺能力并不低,贾涉正在扩充自家班底,缺文少武,应该能够看出他的价值。所以,他又向贾涉讲述了与王忠峰结识的经过,让贾涉对王忠峰的知恩图报更有了好印象。 告辞而出后,孟九成便让衙中杂役去家中把王忠峰叫来,他想着贾涉的计划文书,又拾遗补缺,加以完善。 计划书尚未完善,王忠峰已经赶来县衙。孟九成向他介绍了大概情况后,便带着他去见贾涉。 正如孟九成所想,贾涉与王忠峰攀谈片刻,又在衙中空地让王忠峰展示了武艺后,十分满意。很快便有了口头布置,将安置流民、组织民团、筑城进行统筹处理,暂时指定衙中的孙押司与孟九成承担此任,承差倪亚辉则与王忠峰一起组织训练民团。 孟九成和王忠峰虽有才能,却还要派心腹观察、监督,贾涉的安排便是这个意思。对此,孟九成心知肚明,但这也合情合理,无可非议。要想成为贾涉的亲信,时间还短,还得继续努力不是。 王忠峰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着落,民团教练只是一个临时的称呼,并不是官方的正式官员,但有薪水可拿,养一家人也是够的。 “多谢贤弟周全照顾。”出了衙门,王忠峰拱手向孟九成致谢。 “大哥有真本事,小弟只是引荐。再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孟九成摆手谦逊,又掏出几贯会子递过去,笑道:“大哥且回家,顺道买些酒肉菜蔬,让六巧整治,等晚上,咱们兄弟畅饮一番。” 王忠峰哈哈一笑,伸手接过,抱了抱拳,转身大步而去。 男人啊,能够自立了,这信心便来了。孟九成看着王忠峰的背影,觉得他的精气神都与往常不同。 转身回到衙中,孟九成又继续完善计划书。要想办好这第一桩差事,他觉得也没必要再藏掖,贾涉既交给他,总要尽心竭力地办得漂亮。赶在下差前,孟九成终于写完,呈给贾涉审阅,便告辞而出。 出了衙门,孟九成没走多远,便被人喊住。转头张望,郭臣正在路旁的茶馆里伸手相招。 第二十三章 追星赴青楼 孟九成走进茶馆,见桌上还有一个年轻人,却不认识,只顾拱手施礼,“郭兄,怎地在这里消遣?” “专为等你呢!”郭臣笑着起身,指了指那个年轻人,先给双方做了介绍。 “久仰,久仰。”孟九成和陈鸿渐互相寒喧,说了几句门面话,便落座叙谈。 “莺春坊请来了临安的花魁娘子唐惜惜,喧喧嚷嚷了好几天,今晚是头一回迎宾纳客。”郭臣带着男人都懂的那种笑,轻弹了下茶盏,说道:“如此乐事,岂能少了咱们兄弟?” 花魁娘子,这名字真雅啊!若说是***高级******倒是落了下层。应该说是大明星来了,赶紧去看哇! 孟九成对此事也是略有耳闻,只不过并不怎么关心罢了。宣传造势的噱头弄完了,莺春坊就要捧出这高价请来的名角,狠赚那些精虫上脑的傻*逼的钱了。 “今日在知县相公面前举荐了王忠峰大哥,幸得录用,今晚说定了要与王兄饮酒庆祝。且兄弟身上并未带多少钱钞,这莺春楼嘛,兄弟就不去了。”孟九成找到了推辞的借口,说得合情合理。 “王大哥呀?某已让蒋兄去请,少时便来。”郭臣看着孟九成,似笑非笑,有些调侃地说道:“既邀孟兄弟来,自是我的东道,哪用你来花钱。嗯,这下,孟兄弟还有何话说?” 孟九成苦笑了一下,再找借口就不令人信服了,反倒容易让郭臣误会,以为他不想与其交往。 “今日迎客,去的人肯定很多。”郭臣笑着说道:“咱们要文有陈兄弟和孟兄弟,要武有王大哥和蒋兄弟,文武齐备,还怕不夺个头彩?” 不过是去嫖个妓,还要多大阵仗?孟九成若有所思地看了陈鸿渐一眼,这位本县最大粮商的二公子,文采如何出众,倒让郭臣把他的名字放在前面? 陈鸿渐淡淡而笑,手中摇着折扇,虽未说话,但似乎对自己的才学很是自负。觉察到孟九成的目光,他眼睑垂了垂,对孟九成说道:“孟官人平日所读何书啊?能入衙公干,必是有些才学的。” “衙门公务,不过是些繁杂琐事,谈不上什么才学。”孟九成很是低调地说道:“孟某平日所读,也尽是杂书,不值一提。” 郭臣眨着眼睛,见陈鸿渐的脸上有轻视之色一闪而过,不由得为孟九成说道:“孟兄弟过谦了,文采虽未见过,可见识却高明,说出的道理每每令人叹服。” “郭兄过奖了。”孟九成笑了笑,以示感谢,说道:“兄弟自知没有登科入仕的学问,才入衙当差,这也没有什么可掩饰托词的。” “孟兄弟直率诚实,只此性情,便值得相交。”陈鸿渐对孟九成的谦逊略有所动,说话的神情也就有所和缓,却不知说这话也是托大,倒象坐实了孟九成的谦逊之语——才学有限。 你想与我结交,我还要看你是什么人呢?孟九成含笑不语,端盏饮茶。 正等待着,只见王义勇匆匆而来,进了茶馆,见过孟九成和郭臣,说道:“蒋叔说那风月场所不是他所喜欢的地方,与人畅饮论武才是所好。所以,请官人们自去消遣快活,不必等他。” 郭臣愣怔了一下,拍腿道:“老蒋倒是狡滑,借故跑了,却少了两员大将。” 孟九成张了张嘴,他也想回家,可却知道人已少了,郭臣是不会再放他走的。 郭臣懊恼片刻,也没有办法,可到底是豪爽洒脱的性子,拿出两贯钱,让王义勇去酒楼买些酒菜带回去,算是为王忠峰作贺。 “官人。”王义勇接了钱钞,又使眼色叫过孟九成,低声说道:“衙中一天公干,官人也未沐浴熏香,去那风月场所也不可失了体面。”说着,他递给孟九成一个小葫芦,“这是今天刚制出的香露,官人可洒在身上。” “哦,香露制成了?”孟九成笑着接过,若说是香水瓶吧,却有些大,装酒也能有二两多,知道是器皿不凑手,临时找来的,在手里晃了晃,说道:“香味儿如何?” 王义勇笑了笑,说道:“六巧姐颇为喜欢,想必是好的。” 孟九成点了点头,没有别的吩咐,便打发王义勇走了。 郭臣招呼着孟九成、陈鸿渐一起动身,前往莺春楼,说要抢个先,占个好座。 “不如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孟九成认为这种娱乐场所就是宰人的地方,一壶茶水都要翻个几十倍的价钱,更别说吃饭饮酒了。所以,他有些委婉地提出建议。 “喝花酒才有趣味,到了那里还愁饿着肚皮?”郭臣却是不依,典型的富二代嘴脸,你替他省钱都不高兴,“走,走,现下就去。” 三人出了茶馆,直奔莺春坊,到了门前,便看到红灯高悬,车马喧嚣。 宝应县虽赶不临安等大城市的繁华,可有头有脸有身家的富豪也不算少,只是档次较低,文人才子不多,多是有几个糟钱的土豪。什么绸缎庄、酒楼、客栈,连杂货铺的小老板也来凑个热闹。 不说能不能亲近大牌明星吧,露个脸儿看一眼,以后作为饭后茶资也不错。再者,妓院里女人多的是,顺便快活快活也是不错啊! 进了莺春坊,眼前尽是靓丽的身影,娇柔的语声,扑鼻的脂粉香气。今晚的主角是唐惜惜,可也带动了整个莺春坊的生意。毕竟唐惜惜只有一个,不是哪个人都能够一亲芳泽的。 所以,莺春坊的姑娘们个个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摇荡着登徒浪子的心旌。即便没有恩客照顾,献香送勤或宴前唱个曲儿,嫖客也必须给予厚赏,谓之“祗应”。 “三位官人是喝普通花酒,还是去后楼捧花魁娘子的场?”早有姑娘花枝招展地迎上来,眉目传情地介绍道:“若是去后楼,入园费十贯;若是就在前楼快活,奴家去叫姐妹,个个如花似玉,包管官人们满意。” “自是去后园,见识一下花魁娘子。”郭臣根本没把十贯登楼费看在眼里,大手一挥,也不管那姑娘微露出失望之色。 第二十四章 吃好喝好少吃亏 十贯入场费?嘿嘿,虽然比不上临安,可在这宝应县也算是天价了。何况还只是入园费,那里的酒菜等供应,不用想,也是提高了十几倍不止。 孟九成微抿嘴角,心中感慨,也不说话,跟着郭臣、陈鸿渐直奔后楼。 这地方他来过,却是当初那个败家子在此糟害钱财。 如今想来,这个纸醉金迷的场所里,不过是拿银子来铺路的。“点花茶”、“赶趁”、“扑卖”等每一项仪式和程序都需要破费,甚至可以说没有边际,实在是土豪、装*逼者才适合的地方。 “孟郎,好久不来,想煞奴家了。”在后楼入口交费时,一个姑娘拍了孟九成一下,装嗔作恼地抛着媚眼。 “这个,琴姑娘,少见少见。”孟九成倒还认识,有过一腿两腿的***不免有些尴尬。 但这尴尬也很快消失,因为郭臣和陈鸿渐显然也是老司机,与相熟的姑娘嬉笑着打着招呼。 这个时代逛妓院并不为人耻笑,相反,倒还弄出很多风雅的事情。 比如这个花魁娘子唐惜惜,不管是自抬身价也好,假清高也罢,那也不是光花钱便能作入幕之宾的。人家还挑呢,要有点文才,颜值也要差不多,长得歪瓜裂枣的,粗俗不堪的,使出大价钱,人家也不一定接待你呢! 最常见的便是弄些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题难为客人,显得自己有文化,有学识,有技艺,凡夫俗子的看不上眼。可不象那普通货色,站成一排,搔首弄姿、媚眼飘飞地主动挑逗。 来到后楼大厅,又有跑腿当差的“大茶壶”给三人安排桌位,摆菜置酒。一桌一桌,呼朋唤友,总有三四十个冤大头,坐了十几桌。 “真是——”陈鸿渐瞅着这形形色色的人,不禁摇头,带着鄙夷之色,显是瞧不起这些三教九流。 郭臣瞪着大眼珠子,只往楼上瞅,嘴里还嘀咕,“好大的架子,连个面儿都见不着嘛?” 孟九成翻了翻眼睛,心说,吊的就是你的胃口。眼见酒菜摆好,他略让了让,便不客气地吃喝起来。这酒菜,可比外面贵了十倍不止,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孟兄弟,这个,斯文,要斯文一些。”郭臣本是个粗豪汉子,此时却装腔作势起来,见孟九成吃得欢实,不由得说道:“说不定那花魁娘子便在楼上看着呢!” 孟九成一哂,说道:“她看她的,关我甚事?”停顿了一下,他又坏笑着调侃道:“往日里迎来笑往,有几多真心?说不定花魁娘子便喜欢那不做假的诚实人,也说不定就喜欢那身强力壮、百战不败的男子汉。郭兄,小弟把衣裳敞开,让花魁娘子见识一下小弟这壮硕的身体,可好?” 郭臣目瞪口呆,半晌哈哈大笑,说道:“这话也有些道理,孟兄弟自便,只穿短衣即可。” “呵呵,说笑而已。今日郭兄破费,兄弟且帮你吃回去些。再说了,要是登上楼去,美人在旁,怕是更不好意思吃饱吃好吧?”孟九成也只是说笑,吃得肚中有底儿,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听孟九成这么一说,郭臣也不自觉地多吃了几口。 陈鸿渐失笑,说道:“孟兄弟是真性情,倒让陈某羡慕。” 几名女子坐在楼上窗边,隔着纱帘,正望着楼下的众人。 “姐姐,外面那些人好无趣!”一名年少女子撇着小嘴说道:“到底是小地方,象样儿的没有几个,扫兴。” “就是!你瞧他们那样儿!估摸着就是有几个臭钱,还要扮成读书人的样子,那俗不可耐的样子,一眼就看穿了呢!”另有一名女子不屑道:“姐姐,咱们赶紧出题,让他们滚蛋,落得耳根清净。” “明铛、蓉儿,抬琴出去吧!”那名被唤做姐姐的人正是唐惜惜,她站到窗边往外望去,只见形形色色的人坐在下面,不管是粗俗的、文雅的,都装出一副正八经的样子,着实可笑。 “唉!”唐惜惜厌恶归厌恶,却又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想来就来,想坐就坐,真是快活啊!若是我等也能有这般自由,还有何求?笑他们粗俗无赖,倒不如笑自己没有这样的命运!” “姐姐,待报了大仇,还不自由?哎?你看那人——”蓉儿突然发现了新奇事,笑道:“身着吏服,腰上还别个葫芦,吃喝起来象饿死鬼投胎。” 南宋时代的胥吏也可穿长衫,与读书人区别的是颜色,冠带也有规定。所以,孟九成下班未换衣服,被人一眼便认出。再加上那葫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太小,窝在袖子里吃喝不便,揣在怀里鼓出一块,他索性把葫芦往腰里一别,形象还真是挺另类。 “此人是孟官人,与我家有恩,不要背后讲究他。况且,人不可貌相,家父说过,他是很博学的。”明铛是唐惜惜在宝应新收的丫环,却不是卖身的那种,才学甚好,也乖巧伶俐,很让唐惜惜喜爱。 “博学,那我可要试一试。”蓉儿呵呵笑着,招呼明铛一同抬着琴走了出去。 再说楼下众人,吃喝的多没有心思,不时向楼上瞟来望去,只等美人出场。心中焦躁,却还假作镇静,不敢将粗鲁之态露之于外。 正在此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来,两个女子出现在轻纱笼着的楼口,把琴摆在案上。 喧嚣的声音静了下去,众人巴望着,只见一女子婀娜而来,虽然隔着纱帐,单看体态,也令人心痒难耐。 唐惜惜落座,手抚琴弦,叮咚一声,如玉珠迸落,接着便如流水般抚起琴来。琴音时而婉约时而激昂,时而似绕着山梁奔流而下,时而又有如黄昏的钟声般古朴峻雅。 在座众人或迷醉于琴声之中,或痴迷于轻纱后那倾城绝世的面容,待到“叮咚”的一声收住,象鼓磐那样清脆,叫好声顿时充盈了整个大厅。 第二十五章 入园猜谜 “琴声幽幽,后却清淡,寥寥的几声弦鸣,透出一股卓然之意。”陈鸿渐摇头晃脑,似乎还在品味,“只是这琴声却有些不适合如此的热闹景象。” 郭臣看了看孟九成,两个俗人正对上眼睛,并没有什么感悟的样子,不由得相视而笑。大哥别笑二哥,都是一般的不通音律。 孟九成虽然听不出琴音之意,但头脑聪明,听陈鸿渐感慨品评,很快便有了自己的认识。 堕入风尘,何尝是女人所愿,不过是身不由己,唐惜惜自不例外。眼前众人捧着,不过是图其美色,想要找个真心对己的,过上那自由自在的生活,又谈何容易?容颜易逝,以色侍人,岂能长久? 这么一想,唐惜惜的琴声中有卓然之音,想必是有明志之意,期待着能象那归隐泉林的隐者,不再在人前抛头露面、强颜欢笑。 孟九成能换位思考,这是一个长处,但不熟悉古代音乐,也就没有听琴辨意的雅骨。若是没有陈鸿渐点评,他也很难想得这么深。 “快把轻纱掀开,让我等一睹唐姑娘的芳容!”有人开始大叫,又有人随声附和起来,纷纷叫嚷着要看一看唐惜惜。 众人叫嚷不休,便见轻纱一挑,走出一名年少的侍女,明眸皓齿,颜色秀丽,说话还有些稚嫩,但宛转的嗓音很好听。 “各位官人赏光,是我家姑娘的福分。只不过我家姑娘接宾纳客却也是有规矩的,卖艺不卖身,每晚只接一人。所以,照例要出了考题,答得好的才能登楼见面;登楼之后呢,还要再考,最佳者,方可与我家姑娘单独相处!” 众人听了规矩,寻思半晌,有人便已经发现其中弊端。这答得好不好,还不是唐惜惜说了算,倒不是只比才学,还要看人家能不能看上眼呢! 果然还是看脸的社会啊!孟九成心中暗笑,这帮傻*逼,花了大钱,拿捏着吃喝,只听了一首琴曲,只怕连人家的脸儿都看不到,现在心痛了吧? 嗯,这还不算完,还要挑些大脑袋再掏一笔登楼费,见上一面,倒不如称为“见面费”合适呢! 虽然众人多数不满,可也不敢太过分。这莺春坊可不是一般人来撒野无赖的地方,人家是有后台的,眷养的打手也很厉害。 喧嚣声渐渐平息,估计是因为大厅周围出现了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临安花魁,就应该有此规矩。”陈鸿渐倒不以为意,反倒露出赞赏之色,说道:“若是贩夫走卒都能一睹芳容,与那寻常烟花又有何分别?” “既来了,总要看看这花魁娘子是如何的绝色。”郭臣心中没有多少底气,嘴上却还逞强,“二位兄弟,打起精神来,纵不能独占鳌头,也要登上楼去吧?” 孟九成嘿然一笑,心中已有退意,想借着答题失败而脱身。 陈鸿渐却面现傲色,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若是不能登楼,岂不令人贻笑大方?” 你牛,看你装*逼到几时?孟九成挟起第二根鸡大腿,用力咬了下去。 明铛说完规矩,蓉儿也走出轻纱,款步下楼,手中拿着个托盘。她岁数与明铛相仿,容貌的秀丽不相上下,只是一双眼睛,极是灵动。 “诸位且听第一题。”明铛微抿小嘴,露出腮边酒窝,可爱神情下却有几分狡黠,脆声说道:“車中猴,禾中走,一日夫,門东草。请打四个字。如有猜出的,请写在纸上,交与蓉儿。” 唉,轻纱后唐惜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了很多人,都不能全部解出梦中的字谜,下面这些人也没有哪个象是博闻闳览的,只怕冷场之后又要换题了。 题已出,众人都陷入思考,陈鸿渐更是默然凝想,还用扇子在空中画了又画。 郭臣瞪着大眼睛,抓耳挠腮,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根本就是没有头绪的样子。 孟九成却是垂下眼睑,心中吃惊。如果平白给他这个字谜,他是不能全猜出来的。可这个字谜却是出在《三言两拍》中,还涉及到了杀人越货的命案,就不由得他不谨慎考虑了。 虽然这个字谜被拆开了,孟九成估摸也是唐惜惜或蓉儿为了尽量保密,不走漏风声,而故意为之,但孟九成也不敢轻易作答。 开始是沉寂般的思索,然后同桌相熟的朋友便低声商议起来。 蓉儿捧着托盘,俏然而立,燕语莺声地说道:“相熟好友自可商议,四个字谜也不需全部答出,以一盏茶时间为限,答出多者为佳。” 集体智慧嘛,倒象是要多拉几个冤大头而已。孟九成不动声色,郭臣却有些急不可待,凑近陈鸿渐,问道:“兄弟,可有答案?” 陈鸿渐嗯了一声,皱眉低声道:“‘禾中走’是穿田过,‘田’出两头,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一‘日’,是‘春’字也。其他两个,还要思量。” “猜出两个也差不多能登楼了。”郭臣咧嘴一笑,急着招手,“那个,蓉儿是吧,过来,俺们猜出来了。” 陈鸿渐阻之不及,埋怨道:“郭兄,也忒性急了。” 蓉儿依言走来,把托盘一捧,眼波流动,却向孟九成多看了几眼,好奇中还带着几分疑惑。 笔墨纸砚已经捧来,陈鸿渐也没有办法,在纸上写了猜出的两字,又拖延着不肯放进托盘,还在苦苦思索。 “听人说孟官人博学,为何却是不猜,难道过于简单,您不屑为之?”蓉儿终是小孩心性,见孟九成事不关己、毫无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问道。 孟九成诧异地看了蓉儿一眼,见她十三四的年纪,肌肤雪白,眉清目秀,虽年齿尚稚,却也能看出娇美的艳丽,再长两三年,必是红颜祸水。 蓉儿!?孟九成觉得这名字好熟悉,引人遐思,但见其秋波流转、娇腮欲晕,不由得心中一动,笑道:“小丫头,你从哪里听说我博学,尽是胡说。” “不是吗?”蓉儿微露失望之色。 正在此时,另一桌上有人叫道:“小姑娘快过来,俺们猜出三个啦!” 第二十六章 登楼见美 陈鸿渐脸色一变,郭臣也有些惊讶。 “盏茶时间将至,请官人把纸放好。”蓉儿不再向孟九成说话,转头催促起陈鸿渐来。 陈鸿渐还有些犹豫,郭臣呲牙咧嘴,突然望向孟九成,有些求恳地说道:“孟兄弟,这丫头都闻你博学,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若猜出来便写上,成全哥哥一回。今日要是不得登楼,实实是令人懊悔,某家连觉都睡不好哩!” 孟九成苦笑了一下,实在受不了郭臣那种眼神,又见他说得那么重,吃人嘴短,就成全他一次吧!再者,他也很好奇,唐惜惜出这字谜到底有何隐情呢? 想到这里,孟九成拿过笔来,在纸上补了两个字,折叠两下,放入了托盘。 “耶?真猜出来了?”蓉儿瞪圆眼睛。 孟九成见她样子可爱,调侃道:“我猜编的,任你出多少字谜,按数凑上不就行了?” 蓉儿有些迷茫,虽然聪慧,却少见这无赖手段。 小丫头眨着大眼睛想了想,伸手又把纸从托盘中拿出来,放到桌上,站直身子环顾左右,脆声说道:“字谜要猜出,还要写上如何解的,这才作数。”说完,也不走开,就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地看着孟九成。 孟九成不禁失笑,着实喜爱这丫头的样子。他把纸向陈鸿渐面前一推,说道:“陈兄先请。” 陈鸿渐点了点头,刷刷点点写好,又递给孟九成,微笑道:“孟兄弟请。” 孟九成接过笔,在纸上写道:“‘車’中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蘭’字也。” “妙哉!”陈鸿渐一直看着,略一思索,不禁把折扇敲在掌心,赞道:“孟兄弟果然博学,明悟若此。佩服,佩服。” 蓉儿歪着小脑袋使劲瞅着,看孟九成写完,才知道他不是胡写耍赖,不由得脆声笑道:“厉害呢,明铛倒没骗我,孟官人果然很聪明。” “呵呵,刚刚还说我博学,现在却只说聪明,小丫头,你的嘴改得好快呀!”孟九成笑了笑,想逗逗这个小丫头,便饶有兴趣地问道:“蓉儿,蓉儿,你不是姓黄吧?不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问完,他悠闲地抿了口酒,润润嗓子。 蓉儿蓦然睁大了眼睛,象见了鬼一般,愣愣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啊!啊?难道是真的?孟九成瞬间石化,表情与蓉儿如出一辙,眼都不眨地盯着小丫头。 旁边桌有人叫,蓉儿眨了下眼睛,转身走开,还狐疑地转头看了孟九成一眼。 “孟贤弟,孟贤弟——”郭臣见孟九成一脸呆滞,手端着酒杯半晌无言,不禁连声呼唤,见到孟九成解开字谜,这称呼都变了。 孟九成眼珠一轮,看了看郭臣,自失地一笑,捻着酒杯陷入沉思,依旧没有说话。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世界呀?孟九成见过了狐仙,这又蹦出个疑似黄老邪的女儿。嗯,等等,也许只是重名,只是事有凑巧罢了。一会儿定要问个究竟,否则真如郭臣所说,觉都睡不着了。 蓉儿收完答案,上楼交与唐惜惜,又低声诉说了几句,独拿出陈鸿渐和孟九成写的答案,指点给唐惜惜看。 唐惜惜看过之后,略一沉思,醒悟道:“果然如此,解得精妙啊!若非孟官人,到底不晓仇人名姓,冥冥之中,负了父兄。如今既有了主名,身虽女子,不问那里,誓将访杀此二贼。” “姑娘到了此地方有梦示,莫不是说这二贼就在附近?”蓉儿猜测着说道:“那孟官人既是本地人,又是官吏,或许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唐惜惜点头称是,说道:“既有解辨仇人之恩,合该请孟官人上来,当面叩谢才是。” 蓉儿摇头道:“既在坊中,还是按规矩来,只招孟官人一个,怕是不妥吧?” 唐惜惜苦笑了一声,说道:“说的也是,身不由己啊!那就随便招几个上楼,早早打发他们了事。只是那孟官人,如何能让他单独留下?” “我有办法,只要明铛帮忙。”蓉儿抿嘴一笑,说道:“姐姐就放心好了。” “小妮子心眼多,姐姐就听你的。”唐惜惜宠溺地摸摸蓉儿的脸蛋。 蓉儿领命,挑出几张答得还算不错的,走出轻纱,脆声公布了桌号。 “贤弟,走啦,登楼啦!”郭臣听到结果,喜不自胜,发现孟九成还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拉了一把,口中催促。 孟九成起身跟在郭臣、陈鸿渐身后,还有三桌七八个人,在淘汰者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缓步登楼。 登楼众人过了轻纱,早有“大茶壶”在此迎候,登楼费每人二十贯。“大茶壶”引领着又入一处小厅堂,在几张小桌旁落座。小桌上只有茶和水果,却少不得又要破费。 直等了片刻,叮咚一声琴音,厅内立刻静寂无声。 只听得内堂帘子后传来歌声,“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笛,一声吹裂。谁做冰壶浮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冷有愁无,应华发。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歌声真如乳莺出谷,清脆婉转,让众人如痴如醉。歌声一停,叫好声立刻不绝于耳。 帘子慢慢打开,一女子坐在弦琴之后,艳丽姿容顿时使得房中仿佛又亮了几分!细细看来,这女子真是眉目如画,说不出的明媚可人,有长发披于背后,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烛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美艳不可方物。 此人正是唐惜惜,一曲抚琴低唱,再撤屏露面儿,铺垫、高潮,令人恍如美梦,沉醉其中。 第二十七章 临江仙夺魁 面对着十来双炽热的眼睛,唐惜惜淡淡一笑,垂下眼睑,开口说道:“承蒙众位官人盛情,奴家在此谢过。”顿了顿,她眼波一动,继续说道:“下面是唱词,诸位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定是得心应手。” 侍立身后的蓉儿上前一步,开口说道:“请诸位唱词,若有旁人说出词名和作者,即算输;如果能即席作出词来,无人识得,只有一人自是最优;如有多人,那便由我家姑娘品评优劣。” 听到考题,众人暂时都沉默不语。分析考题之意,唱旧词自会被人说破,只有自己所作,才是比较把握的取胜之道。可这些人中,有这样文采的又有几个? “郭某对诗词所知甚少,就不露丑了。”郭臣倒有自知之明,先为自己找个台阶,低声说道:“得见花魁娘子绝世姿容,某心愿已足。这番考校,便看二位兄弟大展才华了。二位兄弟,一定要为某家争个脸儿。” 陈鸿渐正凝神思索,对郭臣的话只是略一点头。 孟九成笑了笑,低声道:“今晚有些事体小弟要弄清楚,却非为那花魁娘子。只是,要让郭兄破费了,小弟日后——” “莫说还钱的话。”郭臣眼睛一翻,不悦地打断,“贤弟尽管施为,为哥哥脸上增光添彩。” 陈鸿渐有些诧异,看了孟九成一眼。在楼下还不紧不慢的,怎么登上楼来,就如此着急,怎么就信心十足了呢?难道是惊羡这花魁娘子的美貌? 我不是好色,而是捉急,好奇。 孟九成这话也只能憋在心里。若说唐惜惜,那确实漂亮,可后世见惯了偶像、明星、梦中情人,那妆扮,自然不是古代可比,连带着审美观点也与那时不同。 眼看时辰不早,孟九成想着早些弄清蓉儿的出身,以及那字谜背后的深意,好早点回家。都说明了唐惜惜是卖艺不卖身,看着摸不着,孟九成还真没那雅骨陪着美人聊一宿。 “诸位官人,哪位先来唱词?”蓉儿微笑着催问了一句。 别人尚未答话,陈鸿渐眼珠一转,开口说道:“这里,这里,我家孟兄弟已经有了,管叫谁人也不识。” 这家伙!孟九成不禁愣怔了一下,但很快便猜出了陈鸿渐大概的心思。 刚刚自己回答郭臣,显得颇有信心,那陈鸿渐可能会填词,却怕作得不好,被自己比过,脸上无光;先听自己的词,觉得能超过,他再来填词,这叫后发制人。 再者,美人在前,说不动心是假的。陈鸿渐把自己推出来,话中又有推崇之意,虽然有坑他的嫌疑,倒也让自己怀恨发作不得。 话音刚落,十几道目光便投注过来,连带着唐惜惜和蓉儿、明铛都用俏目看着孟九成。这做弊还没开始呢,孟九成怎么就蹦出来了?难道真是才华横溢,胸有成竹? “贤弟,真给哥哥涨脸。”郭臣心思没那么复杂,还以为孟九成已经胸有成竹,伸出大拇指点赞一个,大声说道:“这是郭某的好兄弟——孟押司,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且听他唱词,早些考完,早些走人,省得聒噪。” 哥呀,你还真是敢替兄弟吹呢! 孟有田嘿嘿一笑,此时也只好强出头了,他起身向四下拱了拱手,说道:“献丑了。在下便唱曲临江仙,请诸位多多指教。” 唐惜惜目露赞赏,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抚琴,开始演奏,也就是伴奏。 要知道,宋词的口头演述在宋代具有相当的规模,尤为突出的是歌妓唱词。 而通常来说,它的表现形态大致有两种:一是词人即席填词,歌妓当众表演;二是那些早已创作好了,而且已经通过书面传播广为流传的词,歌妓根据听众的点播而相应表演。 简单的说,词牌对应的曲调是相对固定的,孟九成一说临江仙,唐惜惜感念其解字谜之恩,想表示下谢意,便来伴奏。 琴声一响,孟九成倒唱不下去了。磁愣着眼睛,看着唐惜惜,微张着嘴巴,不知在想什么。 唐惜惜脸上一红,微微垂首,琴也停了下来。 众人哄笑,只认为是孟九成见到美色便神魂颠倒,又有的觉得他是故意出风头引美人注意,有的低低细语,有的面露不屑。 其实,这就冤枉孟九成了。因为他对古代的曲调不甚熟悉,伴奏一起,他竟不知道如何能合拍唱词。 琴声停了,但见众人表现不一,目光有刺有讽,有幸灾乐祸,有不屑鄙夷,孟九成翻了翻眼睛,咱脸皮厚着哪,根本不当回事。 轻咳了一声,孟九成镇了下场子,开口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在后世,这首《三国演义》的主题歌可谓是耳熟能详,尽管很多人不知道这是明朝诗词大家杨慎所作,还以为是罗贯中写的。可孟九成知道,甭管他为什么知道,他就是知道。 一词唱罢,厅中寂静。 没听过吧,都傻*逼了吧!?孟九成自觉可以,虽然嗓音不够浑厚,但这帮土鳖肯定听傻了。他努力抑住得意,四下拱了拱手,安然入座。 就在此时,清脆娇美地女声有若黄莺出谷般响起,伴着正宗的临江仙曲调,唐惜惜抚琴吟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厉害呀,我的姐,还是我的妹。只听了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重唱,过耳不忘神功嘛? 与孟九成唱完词不同,唐惜惜歌声一落,喊好喝彩声四起。孟九成也不禁鼓掌,却为她的聪慧。 “唉,这就算考完了。”陈鸿渐长叹一声,向孟九成拱了拱手,“孟兄弟好才学,在下心服口服。” 嗯,不服打到你服,这样子看来确实是真服了。孟九成赶忙还礼,“承认,承认。” 第二十八章 推倒小丫头? “哈哈,俺的兄弟,到底是不比寻常。”郭臣爽朗大笑,随手掏出纸钞,数也不数,暗中塞给孟九成,起身拉着陈鸿渐,说道:“走,咱俩去下面快活,莫耽误了孟兄弟的良宵佳时。” 陈鸿渐虽有不舍,但也佩服孟九成的才学,自知不敌,笑着点头,与郭臣相伴而去。 走到门口,郭臣停下脚步,回转身,对着厅内众人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怎地还不走,真是不识趣。我家兄弟的大才,你们还想比过,不自量力。哼!” 郭臣虽然说得无理粗鲁,可也是实话。众人自知已经落选,花魁娘子的反应已经说明问题。 所以,众人或面色黯然而退,或强作雅态,向唐惜惜和孟九成施礼而走。还有那正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的,还未施展便如冷水浇头,也只能无奈叹惜。 “孟官人,请进内室。”唐惜惜款款一揖,柔声似水。 孟九成挠了挠头,嘿然一笑,迈步走进内室。 甫入房间,便闻到淡雅的香气,屋内陈述简单,却也有别致之处,显出女儿家的心思品味。 坐在桌旁,蓉儿和明铛来来去去,酒菜果蔬摆上,唐惜惜对面而坐,伸出玉手,给孟九成斟满酒杯。 “孟官人大才,这临江仙赋得绝好,这曲调也特别,奴家都是未尝听过。只是这词却不太适合婉转之音,刚刚奴家献丑了。”唐惜惜嫣然一笑,举杯相敬,“奴家先敬官人一杯。” “娘子过奖了。”孟九成举杯抿了一口,自嘲道:“刚刚在下面已经酒足饭饱,只好小酌相陪了。” 唐惜惜也不禁莞尔,旁边侍立的明铛和蓉儿不禁捂嘴偷笑,想起了刚才孟九成那与众不同的吃相。 明铛笑道:“孟官人才是真性情,可比那些虚伪做作的强多了。而且,这词填得绝妙,不如就送给我家姑娘如何?” 反正是剽窃的,还要什么版权?孟九成含笑点头,算是答允下来。 “孟官人答应得痛快,可见确是自己所填,倒不怕原主来找。我说呢,凡是流传于世的诗词歌赋,奴家不说倒背如流,倒也没有几首不知道的,今日却失了手。” 蓉儿原来还以为这词是孟九成从别处得来,可她自觉对诗词歌赋极为精熟,相当自信,却从来没听过。可如果真是孟九成所作,并未流传于世,那就能够解释了。 “小丫头夸口。”孟九成揶揄道:“就算你从娘胎里便读书,这般年纪,又能知道多少?” 蓉儿撇了撇小嘴,说道:“我自有法门,却不告诉你。告诉了你,你也学不会。” “孟官人莫怪。”唐惜惜见蓉儿说话有些无理放肆,在旁说道:“蓉儿与我虽名主仆,却情同姐妹。她年纪尚幼,说话孟浪,还请官人原谅则个。” “我看这两个小妹妹都是聪慧伶俐,尤其这天真无邪,更是可爱。”孟九成瞅着蓉儿,试探着问道:“你姓黄,家住哪里呀?” “姐姐,莫要告诉他。”蓉儿走过来给孟九田斟酒,狡黠地一笑,说道:“你既能猜出我姓黄,那再猜猜我家住哪里?” “桃花岛?”孟九成盯着蓉儿,试探地说道。 蓉儿咯咯一笑,说道:“什么岛啊,你看我象那渔家女吗?” 孟九成不知道这个回答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决心再试探一下,趁着蓉儿转身,他伸手想从后面推一把,猛然停住,“软猬甲”三字迸入脑海。他停顿了一下,脚下略一伸,装作探身取果子,用肩膀斜撞在蓉儿的背上。 蓉儿没防备,身子被撞得前倾,脚下又被绊了一下,在孟九成坏笑的注视下,摔了个噼哩啪啦。 什么鬼?说好的八步赶蟾呢,说好的落英缤纷呢,孟九成的坏笑变成了惊愕。 小丫头跌倒在地,托盘、酒壶叮咣乱响,酒水淋漓,迸溅到蓉儿的身上头上,她的小脑袋还磕在了酒壶上,坐在地上捂着头,痛得直叫。 不光是孟九成惊讶,唐惜惜和明铛也不解其意,一脸诧异。孟九成在蓉儿身后伸手伸脚,最后用肩膀撞人,她俩是看到了,却不明白孟九成为何突然捉弄小丫头。蓉儿说话虽有些孟浪放肆,可也不至于生气恼怒吧? 明铛赶忙去扶蓉儿,连声安慰。 “失措,失措。”孟九成也站起身,虽然知道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刁钻古怪的黄老邪的女儿,可也觉得试探有些过了,忙着掩饰道:“蓉儿没摔坏吧,你看看我,毛手毛脚的,着实对不住,对不起了!” 蓉儿扁着嘴,眼中有些晶亮,这才知道跌的这一跤应该怪孟九成,却还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只是有点红,我给你吹吹,揉揉。”明铛拔开蓉儿的手,看她额头只是被磕红了,却无伤痕,放下心来,象哄孩子似的安慰。 “可这身上都脏了,全是酒味。”蓉儿皱眉抽鼻,嗔恼地瞪了孟九成一眼,“都怪你,都怪你。” “是,是,怪我。”孟九成自知理亏,陪着笑,手臂碰到了腰间的葫芦,有主意了,解下葫芦递过去,“有酒味不要紧,换身衣服,再洒上我这香露,又是一个香喷喷的蓉儿。” “香喷喷,倒象要把我做熟了吃掉一样。”蓉儿撇撇小嘴,一把抢过葫芦,晃了晃,鄙视道:“香露就用这个装?能有什么好味儿?”嘴上说着,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拔掉塞子,用力去闻,立时就一个喷嚏。 薄荷、樟脑、冰片、金银花、檀香、桔皮……孟九成鼻子尖,立时闻到那种复杂得难以描述的味道。香嘛,香。只是,只不过是杂乱无章,而且威力巨大的难以形容的浓郁香气。 “这是什么香露?呛人哪!”蓉儿鼻眼挤到一起,一脸的苦相。 “嘿嘿,这个——”孟九成挠挠头,解释道:“这个叫,叫九神花露水,提神醒脑、驱赶蚊虫、去痱止痒,洒一点在身上,清凉无比,爽歪歪啦!” 第二十九章 剑术? 蓉儿看了孟九成一眼,表示怀疑,可也没还葫芦,嘴里嘟囔着,去换衣服了。 “孟官人,怎么对蓉儿——”唐惜惜欲言又止,不好说出孟九成欺负小女孩的事情。 孟九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本以为是故人家的孩子,以为她会武艺,便孟浪地试了一下,才知道只是名字巧合而已。这个,有些过了,请多多见谅。” “原来如此。”唐惜惜释然地点头微笑,停顿了半晌,谨慎地开口问道:“孟官人是本地人,又在衙中当差,奴家想打听两个名字,看孟官人认识否。” 申春,申兰?孟九成猜想着,却不说破,说道:“娘子请说。” “一个叫申春,一个叫申兰。”唐惜惜缓缓说道:“便是刚刚字谜中所包含的。” “不曾听得。”孟九成摇了摇头,眼见唐惜惜微露失望,又接着说道:“如果娘子不急,在下可以从衙中户籍中查找一下。不知道这二人,与娘子有何纠葛?” “奴家先行谢过孟官人。”唐惜惜起身拜了一拜,说道:“这二人是奴家失散的亲戚。只是他们胆小,孟官人若寻到了,不须去找,只管通知奴家,由奴家自去探望。若事情办成,奴家有重金酬谢孟官人。” “好,我记下了。”孟九成知道唐惜惜没说实话,也不点破。 明铛话不多,只是晶亮灵动的眼睛不时注视孟九成,却尽量不让孟九成发觉。 虽然继承了本尊的记忆,且极力在融入现在的世界,但孟九成还是不时露出后世的习惯性语言。乍听有些怪异,但时间长了,便显得平实可亲,洒脱不羁。 “娘子如此美貌艳丽,却只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外闯荡,想必是有些奇能异技傍身吧?”孟九成对此有所怀疑,谈话之间便随口问了出来。 唐惜惜沉吟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奴家还带着个下人,足以保护。而且,奴家也会一点防身剑术。” 孟九成想了想,觉得这话不简单,便试探着问道:“可是起自唐、绝于宋的剑术?” 为什么孟九成要说是起于唐、绝于宋呢,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唐人关于剑侠的记载是有书可查的,比如红线、聂隐娘、虬髯客、侠妪等等,太史公的刺客列传中也有一些描述。但到了宋朝以后,却几乎再没有相关的记载和传说了。 “孟官人平日看的什么书?”唐惜惜失笑道:“现下凡是读书人,都以圣贤书为主,以登科入仕为志,杂书所记,多不读记,只是孟官人却似乎相反?” “呵呵,皓首穷经,却不能经世济用,在下不取。”孟九成笑着回答道:“也不愿作那百无一用的迂腐书生。” 唐惜惜点了点头,说道:“诚如官人所说,奴家所习的确是此术,却只学会了些皮毛。再者,官人并不知道其中究竟,此术非起于唐,亦不绝于宋。若说最早之说,当是秦时张良募来击秦皇。及至后唐,藩镇羡慕仿效,一时罔利之辈,不顾好歹,皆来为其所用,刺杀之风大盛。此违天和,滥行之人都不得善终。为避惨祸,其后便但拣一二诚笃之人,口传心授,得之者极少。又制大略:不得妄传人、妄杀人、不得杀人而居其名。故宋以后,鲜有闻之。” “那剑术也可以报得私仇吗?”孟九成别有其意地继续问道。 “就是报仇,也论曲直。若曲在我,也是不敢用术报得的。”唐惜惜看了孟九成一眼,微皱秀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世间可杀之人,上有雷部,下有刑宰,通常是无须术家出手的。即便出手杀当杀之人,也不可使人晓得。” 孟九成思索了半晌,猜测着说道:“太史公所传刺客,荆轲、聂政诸人,想必不是有术的了?” “孟官人聪慧。”唐惜惜不掩赞赏之色,说道:“专诸、聂政等人,不过义气所使,是有血性的好汉,原非有术。若这等都叫做剑术,那世间拼死杀人,自身不保的,便尽是术了!” “若学会剑术,能否千里斩人头,倏忽来去无踪影?” “官人所说已是剑仙能为,剑侠与剑仙,天涯之距;奴家只是略通此术,与剑侠又有千里之遥。” “唐娘子坦诚相告,不犯禁忌嘛?”一问一答之间,孟九成获益良多,但还有疑惑。 唐惜惜失笑道:“官人怎知奴家便姓唐,又怎知奴家便叫惜惜?” 姓名真假都不知晓,自是不违反不居其名的规矩了。孟九成心中了然,这剑术与修道、修炼都是超脱俗世的求仙之道,殊途同归。 “我这凡夫俗子,却不奢望什么修炼成仙。”孟九成的话听似自嘲,却并没有什么失落之意,“人间百年,过得痛快便好。” 唐惜惜微笑点头,虽然赞同,却还有下文说出,“孟官人自谦了,奴家看官人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尽管不能习剑术,但奴家却可助官人习用形之法。” “用形之法?”孟九成好奇地问道:“有何妙处?” “妙处嘛,便如那昆仑摩勒,能涉历险阻,有矫健手段。”唐惜惜说道:“只是还须机缘巧合。” 昆仑摩勒是是《唐传奇》中人物,听名字便大概能猜出乃是一位黑人,又名昆仑奴的。但他却是个高手,能飞檐走壁,也是艺高人胆大,后世的京剧《盗红绡》说的就是这段故事。 孟九成虽心中向往,却也明白唐惜惜所说的机缘巧合是什么意思。 能否得其相助,使自己能敏捷得象个猴子,力气大得如同猩猩金刚,便要看能否帮她找到申春、申兰这两个人了。说白一些,相助是客气话,说是酬谢倒更准确。 正说着话,蓉儿换好衣服走来。到底是花魁娘子的侍女,品味高雅,身上的香味似乎还是孟九成所带的香露,但却清淡了很多。 这样一稀释使用,那复杂的香味倒显出了妙处,便如那书中所描述的“玉笛谁家听落梅”的名菜,每咀嚼一下,便有一次不同滋味,诸味纷呈,变幻多端。 第三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试来试去,一葫芦香露全用光了,孟官人莫心痛啊!”显然,蓉儿说的并不是真话,但却很满意现在的味道和感觉,笑道:“果然清清凉凉的,手腕上被蚊子咬的包,涂上后也不那么痒了。” 孟九成不以为意,笑道:“我还以为此种香露过于浓郁,需要重新调整配方。蓉儿这么一用,我倒觉得也很不错呢!” 六巧和王义勇是按照孟九成的偶尔指点瞎摆弄,香料乱七八糟地放得很足,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除了高度酒,香水里面多加些蒸馏水,稀释一下,也就解决了。 当然,还有香味的单一纯正,多搞出些品种,别弄得味道纷杂,整个一大杂烩。 “官人能制香露,是自家人用呢,还是要以此作为生财之道?”明铛好奇地问道。 “嗯,准备找个合伙人,我以配方入股,赚些钱财以补用度。”孟九成也不隐瞒,说道:“本来是想着万一考不上吏员,便把这个作为营生。现在,既不想半途而废,我又没有什么空闲,便交给一个小辈和家中养娘六巧去做。” 明铛若有所思,半晌望向唐惜惜,说道:“姑娘意下如何?婢子觉得这倒是个长远的谋生之道。” 唐惜惜想了想,点头道:“堕入风尘本是不得己的事情,早晚要跳出这苦海。世俗恩怨一了,师父自会来接我去深习剑术,你和蓉儿却也要有个长远依靠。好吧,若孟官人不嫌,奴家便出五百贯,合伙作这香露生意。” 宋朝的娱乐极为发达,特别是青楼,奢华消费那是司空见惯。有挥金如土的嫖客,也成就了很多色艺冠绝一时的富豪名妓。很多名妓都身家不菲,腰缠万贯,这一点从她们奢华的生活中可窥见一斑。 富婆呀!孟九成心中感慨,倒也不觉得和唐惜惜合伙有什么不妥。而且,以唐惜惜的名声,可是香露畅销的活广告呢! “目前还只是实验,需多少钱财,尚不可知。”孟九成沉吟着说道:“再等些时日,待诸事齐备,再商议合股不迟。” “那奴家便等孟官人的消息。”唐惜惜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我们还要在本地盘桓些时日,倒是不急。” 孟九成觉得该了解的也都知道了,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正犹豫着不知该拿多少钱,唐惜惜已经笑着拒绝,“孟官人这一曲临江仙,千金难买,又如何还要破费?” 蓉儿酷爱诗词,却不甘休,笑语莺声地说道:“这临江仙是唱词,大家都听到了。孟官人不如再填一词,送与我家姑娘,方表诚意。” 孟九成挠头皱眉,人家都免单了,自己再推三阻四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好吧!”孟九成稍显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曲木兰词是隐士纳先生所填,并未流传于世,在下就把它送给唐娘子,也不管它应景不应景啦!” 明铛赶忙铺纸磨墨,静待孟九成出手。 “隐士?未流传于世?”蓉儿歪着脑袋嘟囔道:“你却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曲临江仙,又是哪位谁都不知晓的大家所作?” “杨大家。”孟九成嘿嘿一笑,走到桌前,提起笔来,略一停顿,刷刷点点写了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木兰词读起来象诗,但它的曲调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有不同体格,俱为双调。上、下片除第三句外,余则皆押仄声韵。 明铛侍立于旁,随写随念,写罢读毕,半晌无言。 “词情哀怨凄婉,屈曲缠绵,正是女儿家伤感之韵。”唐惜惜轻声长叹,回味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只这短短一句便胜过万语千言,叫人感慨万千。” “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孟九成却无伤感之情,淡然一笑,说道:“各人有各人的感想,只是境遇不同罢了。” “填词的那先生呢,奴家愿拜他为师,愿为奴为婢地侍奉笔墨。”蓉儿眼睛放光,盯着孟九成,“还请官人引见。” 孟九成咧了咧嘴,长叹一声,说道:“唉,天妒英才呀,这个纳先生已经作古了。” 死了,化成灰了,没有对证了吧,找不到了吧? “杨大家呢?”蓉儿神色一黯,问道。 “唉,天妒英才呀,杨大家已经作古了。”孟九成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口吻,诉说着同样的残酷事实。 蓉儿眨了眨眼睛,瞟见唐惜惜和明铛忍俊不禁的样子,意识到不是那么一回事,撇嘴道:“是被孟官人用嘴说死的吧?骗谁呢?” 孟九成哈哈一笑,逗弄小丫头的感觉真好。他向着唐惜惜拱了拱手,一声“告辞”便转身而去,身后留下神情复杂的三个女人。 ………… 逛青楼,很有话题的一件雅事。 花魁娘子第一次出场露面,便选了孟九成第一个尝鲜。在宝应这个不大的县城里,这种艳色的消息自然传得飞快。 第二天,孟九成早晨上衙还算正常,到了午后,衙中不少人便都知道了此事,看向他的目光便十分怪异。羡慕者有之,妒嫉者有之,揶揄者有之,旁敲侧击打听花魁娘子滋味的也有之。 对此,孟九成既不炫耀,也不扭捏,三言两语便敷衍过去。 不管是雅事,还是艳事,或者说是奇事,都已经过去。孟九成只把精力放在马上要承担的工作上,与孙押司、倪亚辉商议,又向贾涉请示审阅,接连两天的紧张工作,终于把安置流民和筑城的事情逐一敲定,择日便要开工。 当然,孟九成也没忘了唐惜惜所托之事,让衙中文书查找户籍,寻找申兰、申春这两个人。 到了第二天,连贾涉都知道了孟九成逛青楼的事情。但这和眠花宿柳是有区别的,唐惜惜卖艺不卖身,谁都知道。再说,孟九成并未怠懈了工作,建议条呈都井然有序,足见是花了心思的。 第三十一章 闹鬼宅院 “这临江仙虽然绝好,却不是青楼应景的词。”贾涉既是赞赏,又是谏劝,“词中有孤独苍茫、看透炎凉之意,若是老年本也无可厚非;只是若正值有为之年,又岂能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相公金玉良言,卑职谨记。”孟九成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此词乃一世外高人所填,看透世事,自有淡泊洒脱之气;在下却觉得人生短暂,江山永恒,更该磨练奋进,不负光阴蹉跎。” 贾涉点头赞赏,“你有此悟,必成大器。只要勤谨作事,本县看好你。” 嘿嘿,我也看好我自己。孟九成躬身施礼,告退而去,下班回家。 走出衙门行了不远,便看到狐仆胡福走出茶馆,躬身问安,请孟九成入内叙话。 孟九成心中疑惑,猜想着是不是还书的恩情要报答了,不知会给些啥好东东。 进了茶馆,走到雅室,孟九成不禁愣了一下。原来雅室内等候他的胡二郎倒不意外,明铛也在此,却让他意想不到。 “官人请坐。”明铛笑语殷殷,起身侍立相让,打趣道:“当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只过了两日,官人再见奴家,竟是不识了?” 狐仆胡福立身门边,显然是个站岗的,以防谈话被外人听到。 “官人不必疑惑,明铛是吾侄女。”胡二郎笑着介绍。 “她也是狐仙?”孟九成这才恍然,但语气还是疑问,不敢相信这明眸皓齿的小丫头竟是狐狸精。 “奴家只有五百年的形似,远称不得仙。”明铛给孟九成斟上茶,却不再入座,而是象个仆佣似的在旁侍候。 “那个,唐娘子知道吗?”孟九成好奇地问道。 明铛点了点头,说道:“唐娘子初来时,家父观其车驾中有剑侠之气,便命奴家前往拜见,愿侍奉左右。” “家兄本以为唐娘子或有趋避雷劫之法,但唐娘子坦承没有,明铛与唐娘子,还有那蓉儿,颇觉意气相投,便继续追随。”胡大郎接着解释道:“嗯,孟官人想必有所不知,那蓉儿也不是一般人,从其父那里倒也学会了一些鬼仙之术。” “蓉儿不是人?”孟九成好奇地问了一句,得到否定的答复后,才松了口气,又问道:“她爹是鬼仙?很厉害嘛?” “不知孟官人所言的厉害是什么意思?”明铛微蹙眉头,想了想,说道:“五仙之中,鬼仙为最下乘。但奴家听蓉儿说,其父能不药而医,不卜而断,也是修炼有成的。” “鬼仙虽曰仙,其实鬼也,又称灵鬼。”胡二郎停顿了一下,说道:“今暂不说那鬼仙,只说报答官人还书之恩。” “本是物归原主,何必挂怀?”孟九成心中期待,嘴上却故作谦让。 胡二郎笑了笑,说道:“报恩也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孟官人可知县中那姜部郎的荒宅?今可贱价买下,某与家兄已有办法使宅院清净。对孟官人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 哦,还有我的事儿呢?孟九成转念一想,这宅院却不能自己买下,尽管可能真的是举手之劳。郭臣原来要买,你劝他图个清净,转过头你又买下,这成什么事了? 见孟九成有些犹豫,明铛在旁说道:“官人不是要做香露生意嘛,那宅院甚大,不管是居住,还是当作坊,都是很好的所在。就算等宅院清净后,倒手再卖,也能获利丰厚。” 孟九成苦笑了一下,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有个朋友要买这宅院,我劝他莫要贪图便宜,惹上麻烦。现下我却去买,岂不坏了名声?” “原来是这样啊!”胡二郎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果是孟官人的好友,帮他一下也无不可。嗯,且将这镇邪驱鬼的法子告诉孟官人,孟官人若要帮他,也要让他记得官人的好。” “那宅院里有鬼?”孟九成好奇地问道:“怎地没去阴司,倒滞留人间?” “或孤魂野鬼,或负冤受屈,或心愿未了——”胡二郎停顿了一下,说道:“种种原由,却是一时说之不尽。” 孟九成点了点头,便向胡二讨教驱鬼镇邪的办法,一一记在心里。喝了一壶茶,闲聊了片刻,孟九成便与胡二、明铛作别,自回家中。 “叔父,若是那天书还参悟不透,侄女觉得倒可教孟官人一起参详。”等孟九成走后,明铛才坐下来,若有所思地建议道:“虽说他并不解修仙之道,对修仙也无兴趣,但学识广博,恐还认得很多隐士,说不定——” 胡二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且再等等,毕竟咱们是狐,他是人。修仙之道,既有所求,必有因果,如何善后,也要费些思量。” “有帮便有酬谢,这样的善后,侄女觉得倒不难办。”明铛笑道:“天下无主之物极多,凡人难得,咱们若取却甚容易。” 胡二郎想了想,笑着点头,说道:“姑且可以一试。且看孟官人想要什么,所需何物,也好投其所好。” “时辰不早,侄女先回莺春坊了。只是有孟官人珠玉在前,再来客人便都俗不可耐了。”明铛起身,有些无奈地抱怨着,向叔叔施礼告辞。 再说孟九成,回到了家里,发现郭臣、陈鸿渐、蒋东山正等着他呢,酒肉菜蔬已经买好带来,又要畅饮一聚了。 那日同去莺春坊,孟九成与唐惜惜独处了一段时间,下楼时那郭臣、陈鸿渐已经各找姑娘,正在快活。孟九成也没叫他们,自顾离去。估摸着他们近日便会前来,没想到就是今天。 “怎么回来迟了?”一见孟九成,郭臣便忍不住调侃打趣,“我们还道你独去莺春坊会那唐娘子呢?” “烟花之地,终是少去为妙。”孟九成装成正经的样子,道貌岸然地说道:“俺可是本分人,又没有多少钱财,那种销金窟也只能借郭兄的光才能去得。” “孟兄弟不去正好,若是他去,哪还有别人的机会。”陈鸿渐这样说着,脸上不免露出得意之色,摇着那把折扇,似在回味,缓缓说道:“那唐娘子果然不同凡俗,令人神往啊!” 第三十二章 一个好汉三个帮 哦,孟九成看着陈鸿渐,挤眉弄眼,揶揄道:“看来陈兄是会过唐娘子喽,到现在还在回味无穷哪!” 陈鸿渐哈哈一笑,其实他就等着孟九成问呢,这样识趣,让他对孟九成更增好感,但却故作矜持,摆手道:“取笑了,取笑了。” “陈兄弟只晚了你一天,也是个中翘楚。”郭臣代陈鸿渐作答。 寒喧已毕,孟九成进屋换了衣服,再回来和几人围坐桌前,六巧在厨下整治果肉菜蔬,王义勇一盘盘端上,众人边喝边吃,闲聊起来。 “这是当日花剩的钱钞,小弟还要在此谢过兄长。”孟九成把逛青楼所剩的钱钞一并还给郭臣,并拱手致谢。 “你呀,还真是——”郭臣看孟九成正经严肃的样子,无奈地摇头,也就伸手收下。 见郭臣收下钱钞,孟九成才展颜一笑,说道:“还有件事情要告诉郭兄……”接着,他便把买宅院的事情说了一遍。 众人都不傻,知道还狐仙天书之事的,更是心中清楚,这是狐仙在报答孟九成。而孟九成又告诉郭臣,自是不想因此落下重利轻友的坏名,足见其坦荡心性。 郭臣苦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感激呀敬佩呀之类的话,只是点头应允,又岔开话题,聊起了别的事情。 “知县相公已经派下差使,小弟以后可就要忙碌起来了。”孟九成捻着酒杯,沉吟着说道:“这是小弟入衙后的头一桩事务,是极想办好的。只是根基浅薄,人手不足,还想请几位兄长多多帮衬。” “这叫什么话,自家兄弟,还说什么帮衬不帮衬的?”郭臣的话虽象生气,却透着亲近。 陈鸿渐是个谨慎人,只是点头赞同郭臣,却没有轻意表态。 孟九成举杯相敬,表示感谢,然后便一一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及所需的人手。 请蒋东山帮着王忠峰组建民团、训练民兵;请郭臣派些知根知底的本分庄丁帮忙安置流民、监督筑城;请陈鸿渐回去与家人商议,由流民持赈票去粮铺支领粮米…… 别看孟九成是衙中押司,比那些衙役、承差的职级高,但入衙的时间短,还没有建立起什么威信。 尽管有贾涉赏识看重,可要令那些人俯首贴耳,不折不扣地执行所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明的不敢违逆,暗的曲解怠工。孟九成想又快又好地完成工作,又不想费时间收伏这些人,便索性另起炉灶,先用些顺从听话的帮手,再慢慢从流民或县里挑选些合用人才,形成效率较高的工作班子。 “些许小事,我明日便回庄,找些合用之人来助孟兄弟。”郭臣答应得痛快。 “我平日虽不太管铺子的生意,但既是孟兄弟的事情,又是与官府合作,家父和大哥想必是愿意的。”陈鸿渐觉得也没有太大困难,凭票足额支领,官府稍后按票支付,只不过是迟些到账,以陈家的财力物力,应该不会出现占用资金、周转不开的问题。 “某与王大哥早已说定,孟兄弟可以放心。”蒋东山既是王忠峰的同乡,又与他义气相投,几番畅饮下来,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孟九成心中高兴,初步解决了人手问题,便能施展拳脚,做出成绩给那贾涉看,也足以树立起自己在衙中的威信。 “多谢众位哥哥。”孟九成举杯,笑道:“改日小弟做东,便在那逍遥楼畅饮一番。” “哈哈,那逍遥楼虽好,只是光饮酒,却还少些意趣。”郭臣调侃道:“若兄弟能将那花魁娘子请来,嘿嘿。” 歌舞和陪酒自是青楼女子提供的服务项目,宋朝时此风尤盛,连官员也常召**伺宴。但孟九成却不想这么做,因为他觉得这是对唐惜惜的轻贱,可也不想断然拒绝郭臣。毕竟郭臣只是戏言,也是当时人的思维。 “郭兄说笑了,小弟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孟九成想着胡混过去,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人生若只如初见。”陈鸿渐摇头晃脑吟诵着,阴阳怪气地说道:“唐娘子对孟兄弟所赠之词那可是赞不绝口,念念不忘啊。若说别人没有面子,孟兄弟但要见召,唐娘子是肯定会来的。” 能来是给你面子,可孟九成并不想以这种名义来请唐惜惜,分明有自恃和轻贱之意嘛!所以,孟九成笑着不应声,喝酒吃菜,把嘴占上。 陈鸿渐自觉很有才学,开始时是很瞧不起孟九成的。可没想到在莺春坊却大受打击,无论是机智聪慧,还是吟诗赋词,竟都被孟九成给比了下去,要说心里没有点嫉妒和酸意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与郭臣、王忠峰、蒋东山不同,他们没有多少才学,自知粗豪,却也没有在这方面与人争强好胜的心思。 孟九成认为这是读书人心眼小、文人相轻的臭毛病,虽然觉得陈鸿渐也算是个可交的朋友,但与郭臣等人相比,却又差了一层。 换而言之,孟九成虽然很聪明,心眼儿很多,但他更愿意和直爽汉子倾心交往。因为,那样不累心。 陈鸿渐还想纠缠,王忠峰已经岔开了话题,聊到了武艺方面。孟九成赶忙搭话,算是把陈鸿渐给摆脱了。 “孟兄弟虽然衙中差使忙碌,可这强身练武却未懈怠,进步飞快。一些练功的法门,某试了试,效果显著。”王忠峰的赞赏是发自内心,他也不明白孟九成怎么就学得那么快,练得那么刻苦。既然想不明白,他便都归于天赋和毅力方面了。 至于王忠峰说到了练功法门,不外乎是俯卧撑、平板支撑、伏地起身等等,比较方便易行,还符合很多科学原理。 “说到练功习武,某一直很奇怪,不明白孟兄弟为何如此热衷。”蒋东山很有些好奇地问道:“文贵武贱,孟兄弟难道不担心被知县相公和同僚所看轻吗?” “兄弟是要文武全才吧?”郭臣不等孟九成回答,便猜测着说道。 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什么文武全才,小弟哪敢那么狂妄?只不过是以前被泼皮无赖所欺,想有一技傍身罢了。” 王忠峰微笑,自是不信。对付泼皮无赖,哪用下这么大功夫,哪用学习长枪、弓箭? 第三十三章 工作 “几个泼皮无赖,你且说出姓名,某去教训他们。是不是马四、牛二那两个货色?”郭臣把酒杯往桌上一墩,便要给孟九成出气。 “孟兄弟已是衙中押司,那泼皮无赖岂敢再来惹他?”陈鸿渐一直插不上话,现在终于得到了机会。 “岂止是不敢惹我,若见了,都要点头哈腰、奉承讨好哩!”孟九成哈哈一笑,倒是非常自信。 众人哈哈大笑,眼见诸事顺遂,都是十分高兴。孟九成心血来潮,又唤六巧,将蒸馏酒拿来不少,一起品尝。 王忠峰、蒋东山是北地人,自是喜欢这烈酒。郭臣、陈鸿渐初时还不惯,两杯下肚,酒酣耳热,却也觉那淡酒无味,喝下去如烧如燎的感觉方觉痛快。 吃吃喝喝,直到将近半夜,众人才各自散去,却都有了七八分酒意。 …………… 历史学家曾有结论:宋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其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中国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如果抛开了外来威胁,抛开了自身武力的孱弱,抛开了对以后惨痛历史的担忧,孟九成觉得宋朝应该是最适合穿越的朝代。 后世的小市民,除了工作,不时小聚吃喝,卡拉ok,旅游散心……在宋朝,酒楼茶肆、瓦舍勾栏等文艺娱乐也十分丰富,宋人追求生活享受,这与后世也相差不大,甚至生活压力还要轻一些。 而孟九成就在这看似恬适放松的生活节奏中,逐步实现着自己的人生规划,既有着顺其自然,却又踏实地努力奋进。 安置流民、筑城这两项工作几乎是同时在进行,起初的几天是忙乱的,孟九成早出晚归,可谓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但随着工作流程的完善和捋顺,随着帮手们日渐熟悉所交代的工作,孟九成也就慢慢轻松下来。 象这种安置流民、募工筑城的事情,官府都有定例,孟九成并不是要标新立异,而是萧规曹随,却专注于在组织和管理上下工夫。 比如夯土筑城,虽然坚固不如青砖,更不如后世的钢筋水泥,但却胜在能就地取材,成本很低。又有官定的《营造法式》作为规范,孟九成自然不需再搞出什么新东西。 但工作效率的提高,可并不只是技术的进步,工具的先进等等,重要的还在组织管理,比如合理调配、统筹分工。 在观察了三五天夯土筑城的工序,以及所需的人力、时间后,孟九成便重新分派工作,使各工序、流程能够衔接紧密、合理交叉。随后还根据进度及时调整,使得人力物力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 筑城之外便是盖房和建村。按照孟九成的计划,一边筑城,一边在规划中的城池的东、南、西三门外,沿着大道盖起两溜房屋,成为城关商业区,逐渐把城内屠宰、牲口、活禽、鲜鱼等脏乱差的生意迁到这里,既能保证城内的清洁卫生,还能靠搞房地产卖商铺赚上一笔。 新村子则选址在城东二十里的地方,正好是在县城和郑家庄的中间,先盖半地下半地上的地窨子房屋,让流民能尽快入住。除了种地、参与筑城和盖房外,王忠峰和蒋东山以民团教练的身份入驻新村,开始组建民团,训练民兵。 为了王忠峰和蒋东山能顺利成事,孟九成又向贾涉提议,凡是加入民团者,每人适当给予些钱粮补贴,或者是在赋税上给些优惠,若有捕贼缉盗之功,还有另外的奖赏,以此来鼓励流民加入。 而贾涉对孟九成看似非常信赖和看重,诸般提议都一一照准,这令衙中人等都认为孟九成已是知县相公的亲信心腹,对孟九成的态度是愈加恭谨。 孟九成却是心中明白,贾涉给予自己的支持还暂时不能看作是骄傲的资本。首先是自己的提议合情合理,在执行中也并不谋私,可谓兢兢业业;其次是猜透了贾涉的心思,各项提议正合其意。 比如建新村的地址、组织民团训练等事,从长远来看,正是对付郑家庄那郑宾卿的一着好棋。新村离郑家庄既近,民团又尽是北人流民所组,与郑氏没有什么勾连瓜葛,待训练有成,时机成熟,贾涉是肯定要除去这条地头蛇的。 所以,在无限宠信的背后,孟九成可没有得意忘形,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孙押司或倪亚辉报告给贾涉。如果贪腐,如果敷衍,如果懈怠,自己马上就会被贾涉抛弃。 看似风光,看似有权,却也是一个考验。但孟九成对此却很有信心,只要自己认真勤谨,这工作是肯定能干好的。就算微有疏漏,那也算不了什么,贾涉最看重的是品性和工作态度,能力倒还在其次。 当然,品性既好,工作态度也认真,能力还是上乘,那再得不到贾涉的青睐信任,就没天理了。 “孟押司,小人这边都干好了。”一声呼唤让孟九成从沉思中醒来,原来是叫梁大铁的工头前来禀报,身旁还有他的兄弟梁二铁,很机灵的一个小伙子。 划段施工、承包分工、检验盖章也是孟九成提高效率、防止弊端的办法之一。在这种措施下,便出现了一些工头,都是流民中比较强而有力、且有威信的。 挖土、和泥、夹板、夯实……这些工序工种也被孟九成细划,形成了按出力大小、工程量多少来发放赈票的规矩。 如果按照常规,以工代赈是按天放粮,胡混一天也是喝粥,半饥不饱的。可现在按工作量计算,就形成了一种激励机制。你干得多,干得好,自然得的多,吃得饱;干得少,那就继续喝粥,饿不死就行。 孟九成淡淡一笑,接过梁大铁手中的验票,仔细看过上面两位老工匠的画押,证明工程合乎要求。他又翻开记录簿,查找到梁大铁所包一段工程的资料,计算起来。 第二十四章 自家宅院,陈家麻烦 “干得挺快嘛!嗯,你那个队明日为本押司干些自家的活计,报酬只高不低。”孟九成算完又交代了一句,拿过一本赈票册子,提笔写下米粮数量,盖上自己的印章。 这种赈票也是由孟九成设计印刷的,一共两联,发放时须当面填写数额,到指定粮铺兑换粮食,并注入根单,作为对账的凭据。这种作法能够有效地避免冒领、虚开等现象的发生,防止官吏利用职权谋取私利。 而在负责兑换的粮铺米栈,还有孟九成所派的双人监督查验,保证粮铺足额兑付。 正因为这种种手段基本杜绝了贪腐、克扣等现象的发生,才使以工代赈的各项措施得到流民的积极响应。干起活儿来卖力气,工作效率自然大为提高。 “多谢孟押司。”梁大铁双手接过赈票,问道:“既是押司自家活计,小人肯定干得更好。” 孟九成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若还有余力,东面那段护城河开挖的进度不够理想,你可愿意接手?” 梁大铁赶忙躬身施礼,“多谢孟押司照顾,某家这些人,只愁没活儿干,不能养家温饱,哪里有没有力气的道理?” “好,我便把这活儿留给你,过几日,你再招些人手,务必要干得又快又好。质量检验这块儿,我却是不会照顾你的。”孟九成投桃报李,却还不忘嘱咐一句。 照顾归照顾,孟九成也是看着梁大铁干活儿实在,而且这质量检验也绝不会放松。 “孟押司,您放心,交给小人的活儿,绝不会出差错。”梁大铁拍着胸脯保证着,再三感谢而去。 有权力的感觉真好,别看只是这县城的一个小吏,却也能让很多人点头哈腰,奉承讨好。 孟九成看着梁大铁远去的背影,又想到了刚买的宅院,不禁感慨起来。 新买的宅院不是别的,正是那所不干净的宅子。本来孟九成是不想背坏名声,要郭臣买下,他便可按照狐仙所授的办法驱鬼镇邪,可郭臣也不想占这便宜。毕竟狐仙是在报还书之恩,这却是要着落到孟九成身上。至于他,那可是打伤狐仙、夺其天书的凶手。 所以,郭臣买下宅院,房契却写上孟九成的名字,并亲自送来要孟九成签字画押。 孟九成自然是百般不肯,只言说家中人少,且没有那么多钱,大宅院住起来不方便。但郭臣其意甚坚、百般坚持,直闹到脸红脖子粗,差点就要伤感情,孟九成才勉强接受。 但这宅院也不是白要,孟九成按照购价,算作郭臣入股,即将成立的香露有限公司便又多了一位股东。郭臣是没想到这意外收获,自己和孟九成,最主要是花魁娘子唐惜惜,竟然成了合伙人,自是喜不自胜。 孟九成刚才交代梁大铁的活儿,便是要清理、修葺这大宅院。他都规划好了,不仅有住宅、作坊、园子,连带着把邻街的墙拆掉,盖上几间铺子,工商住游的四项功能,可是都齐备了。 如果只是小富则安的话,孟九成即便不作小吏,有这一所多功能的大宅院,以及他的聪明才智,也足够安身立命了。只是—— 打断孟九成思索的是走近的几个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多日不曾来往的陈鸿渐。 说到陈鸿渐多日不来往,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情,起码孟九成并不觉得怎样。 原因说来很简单,陈家是宝应的第一大粮商,贾涉便想与其合作,让流民的赈票在他家粮铺兑换。当然,粮铺出的是米粮,得到的是赈票,官府也是半月一偿还。 也就是说,官府是借粮,且是延期支付的。粮商虽然多作了生意,但占用资金、影响现金流动却是不可避免的。 为了让粮商们响应号召,帮助县府度过仓粮不足的困难时期,孟九成还向贾涉提出建议,给予粮商们一些赋税上的优惠,以作补偿。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贾涉还是先礼后兵,没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先引导鼓励,如果不给知县相公面子,不支持他的工作,等他拿出严厉手段,只八字方针“闭粜者配,强籴者斩”(囤积粮食不出售的发配充军,恶意收购抬高物价的斩首示众),大家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啦! 可陈家自恃财雄,也有些靠山,却非要和官府讨价还价,从三天一偿到五天,又到七天,便再不松口。如此斤斤计较、重利轻义,自然引得贾涉十分不快。 好在另几家粮商自知势力不足,或是害怕触怒知县相公,或是真的仁心行善,总算把这兑付赈票的工作给联合包揽下来。有了这半个月的延期,进进出出,以县府目前有限的仓粮便基本上可以支撑下去了。 尽管陈家主管生意的是陈鸿渐的父兄,他的意见不起决定作用。可经此一遭,陈鸿渐自觉对不住孟九成。答应得好,却没办成,可谓失了面子,他感到惭愧,也就不好意思再与孟九成见面交往。 看见陈鸿渐,孟九成礼貌性地起身,拱了拱手,口称“陈兄”,率先打了招呼。 陈鸿渐赶忙回礼,脸带羞惭,连声道:“惭愧,惭愧。陈某言而无信,真是愧见孟兄弟啊!” “言重了。”孟九成虽然也气恼陈家太过重利,可也不想把这事怪到陈鸿渐头上,笑着伸手相让,“陈兄请坐,先前之事勿要放在心上,我知陈兄已经尽力了。再说,那是公事,与你我二人的私交无碍。” 陈鸿渐苦笑着连连摇头,叹息道:“话虽如此,某却不能释怀。况且,今日来求孟兄弟,更是无颜开口。” 没脸相求,那你来干什么?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什么求不求的,太见外了。凭你我二人的交情,若有所需之处,我自是全力相助。” 陈鸿渐唏嘘感叹,连称感激,脸色变了变,有些生硬气恼地给孟九成介绍着旁边的人,“此是家兄陈鸿业,却是他的麻烦事,与我无干。” 第二十五章 狡贼反诬 “陈兄,有礼了。”孟九成拱了拱手,说道:“有何麻烦事,请坐下说。我这个,能力有限,但既是鸿渐兄的大哥,能帮的便总要尽力。” “孟押司慷慨高义,某早就听闻。”陈鸿业有些难堪,硬着头皮还礼,说道:“前番兑付赈票之事,实在是某娶亲花费甚巨,资金周转不灵,却不是与知县相公作对。这个,还要孟押司在知县相公面前多多美言。” “此事已了,又何必再提起呢?”孟九成摇头,说道:“知县相公并未见责,陈兄又何必放在心上?” 陈鸿业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如今陈家惹上了麻烦事,被一狡贼所诬,却非得孟押司说项,知县相公通融,才能免了这一大桩丑事。” 孟九成皱了皱眉,问道:“到底是何麻烦事,还请直说。” 原来这陈鸿业确实是刚刚新婚,但要说因成亲而占用了资金,却是有些牵强。而这麻烦事,便是从这新婚之夜开始的。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都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也是张罗最热闹的时候。也正是这热闹纷乱,就有人生出歹心,要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陈家豪富,又是长子成亲,操办得十分隆重,人来人往的,便混进了一个盗贼。这个盗贼四下游荡,想窥机下手,就看上了新房里面的财物,溜进去躲藏在床下。 盗贼本想着等夜深人静时悄悄出来,别的不说,金银首饰之类的细软拿上几件,也是不小的收获。可谁想混进来容易,想出去却难了。 等新人入了洞房,枕边私语,你问我答,烦琐不休。说得高兴时,又云雨欢浓,直折腾到凌晨才勉强睡下。盗贼本欲趁机溜走,爬出床底,却看到外面灯笼亮着,不时有人影走动,愣是没敢出来。 原来这新娘子体弱,有个心痛的宿疾,随来的养娘仆人害怕犯病,看护得十分周到。 盗贼无奈,听到床上纱帐后又有翻身响动,只好又躲回床下,耐心等候,继续上演潜伏的剧本。可直到天明,他也没有机会逃脱。 到了日间,新人即便不在屋中,也有养娘打扫收拾,院中有人来往走动,可怜这盗贼趴在床上,又渴又饿,又来了尿,只好在床角草草解决。日近黄昏,盗贼实在耗不起,听得外面稍稍安静,拼命爬出,匆忙捡了妆台上的几样首饰便要寻路逃走。 人要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这盗贼便是如此,刚刚出了房门,走到院中,便被仆佣发现,围将起来三盘两问,盗贼便露了马脚。几多人一拥上前,将其拿住,一顿拳头棍棒,用绳捆起,扔进柴房,只待来日天明送官。 陈鸿业听得盗贼竟伏在新房床下,诸多私密事都被其所听到,恼羞成怒,径到柴房,耳光拳脚打个不停。 盗贼被揍得够呛,哀求道:“小人不曾偷得什么物事,只是不该偷偷进来,官人这一顿臭打,也拆算过了。千万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报效之处。” 陈鸿业余怒未息,骂道:“谁要你报效!你每这样贼人,只是送到官,打死了才干净。” 盗贼心中怀恨,又威胁道:“官人如果不肯饶我,到官我自有话说,你可不要后悔!” 陈鸿业见盗贼还敢威胁,更觉可恨,又狠狠扇几个耳光,踹了几脚。 等到第二日天明,陈鸿业便带着仆佣,把盗贼送到县衙。可事情就在贾涉审问时出了差子,却是陈家万万没有想到的。 原来那盗贼非常狡滑,挨了臭揍,又扭送官府,怀恨在心便攀咬诬告。他说自己不是贼,是新娘子的相好,旧情未泯,赶来相见一面作别,身上搜出的首饰是新娘子赠送以作念想的。如果知县相公不信,便可叫新娘到官,为其作证。 贾涉再一细问,盗贼便把新娘子家里的情况,包括乳名等,说得头头是道,竟然让人难辨真假。思忖良久,为证确实,贾涉便要提新娘子到官对质。 陈鸿业这时才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盗贼如此狡猾,把伏在床下听到的私密事情当作证见,当官攀诬。新婚不过两日,新娘子便要到官,这陈家的脸面可就全丢光了。出了这等丑事,即便辨得清楚,那新娘子的名声也毁了,日后如何作人? 后悔不迭的陈鸿业赶忙向贾涉求免,却被拒绝,又说情愿不追究盗贼,贾涉却也不同意。 “告别人做贼的是你,及至要个证见,就说情愿不究,哪有这样的道理。若不放新妇出来质对,必要问你诬告。”陈鸿业苦着脸复述了知县相公的话,抖落着手,懊悔得要死,“早知如此,放了这贼也罢,而今反受他累了。” 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哪!孟九成垂下眼睑,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情听起来确实麻烦,麻烦就在各家都有理。贾涉是审慎断案,定要分辨个清楚;陈家是不想丢丑失体面;那盗贼呢,说得也很确定,真假难分。 “若能免了新妇到官,陈家必定重谢孟押司。”陈鸿业满怀希翼地望着孟九成。 孟九成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我与二郎是朋友,可不要你的重谢。”说完,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继续沉思。 陈鸿业苦笑了一下,看看兄弟,也是一脸的无奈,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前番恶了知县相公,陈家是鼠目寸光,唯利是图。今番但能补救,绝无二话。” 贾涉是寻机打击报复吗?孟九成觉得不排除有这方面的因素,毕竟陈家给贾涉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但贾涉的举动却是合乎法理,诬良为盗的事情并不少见,特别是富豪大户,栽赃陷害良人也是常见手段。 “知县相公是秉公执法,不会寻机报复。”孟九成停顿了一下,又转折了语气,说道:“可陈家确实给相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由此及彼,他怀疑陈家诬良为盗也并不为过。这件事情确实麻烦,但是——” 第二十六章 说项、设计 听孟九成的话中有转折和帮助解决之意,陈鸿业赶忙说道:“若能破此猾贼攀诬,免了新妇到官,陈家愿报效补偿前番之过。这个,义输百石米粮,赈票如数兑付,官府月结也可。另外,还要重谢孟押司。” 孟九成故作为难地苦笑了一下,他已想好了解决办法,可还不确实,又问道:“那贼人伏于床下一日一夜,可曾见到新妇面貌?” 陈鸿业想了想,说道:“床下不过一尺,又有帷帘遮挡,想必是看不真切的。” 孟九成状似无奈地起身,说道:“如果真如陈兄所说,我便去向知县相公说项,想计破此猾贼。可若是你们陈家诬告——” “绝无诬告之事,请孟押司放心。”陈鸿业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那陈家报效的事情,我若向知县相公说起——” “绝无反悔,可现在便立字据。” 孟九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这便去县衙,成与不成,你们可莫要怨我。” “但求孟押司仗义施手,结果如何——”陈鸿业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 孟九成回到城中衙门时,却还叫上了承差倪亚辉。 倪亚辉办事勤谨,脑筋也灵,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诸般案椟文书处理不来。虽算是贾涉的亲信,却在职级上不能担任吏员,只能是个皂隶听差。最近一段时日,倪亚辉禀承着贾涉的交代,一边协助孟九成工作,一边起着监督考察的作用。 孟九成把安置流民、筑城固边等事务办得井井有条,又不贪腐,倪亚辉不断向贾涉进行汇报的同时,也看出贾涉对孟九成是越来越喜爱青睐,他日前途光明,定要胜过自己。 再加上孟九成为人谦和,虽是押司,却对他这个承差处处有礼,没有倨傲之象,倪亚辉倒也愿刻意结交,在衙门中多一奥援。 所以,孟九成把事情跟他一说,又分析得头头是道,倪亚辉也愿意帮衬一下。何况,事情如果办成,那陈家自是少不了谢意。 孟九成让陈氏兄弟在衙外等候,他和倪亚辉先进衙向贾涉说项。 贾涉听了孟九成的讲述,沉吟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本官若顾及新妇名节,便有审案不细、冤屈良人之嫌。嗯,本官虽也恼怒陈家唯利是图,但却不是挟怨报复。” “相公禀公执法,处置并无不当。”孟九成先表示了贾涉的正确,转而说道:“那陈家重利轻义,合该有此一难。但卑职觉得,若有两全之法,既顾及了新妇名节,还能将案子审问清楚,还能让陈家报效补偿,倒也不坊行之。” “你这全是三全齐美了。”贾涉笑了起来,说道:“恐怕还少了陈家重谢你等的好事吧?” 孟九成面不改色,答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能解了陈家的麻烦,又不枉法屈人,陈家的重谢,卑职觉得倒可收下。” “你倒是实话实说。”贾涉看似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卑职也觉得借此收服陈家,很有利益。”倪亚辉在旁帮腔道:“延期一月支付,官仓之粮可是又能支撑好久了。” 贾涉微微颌首,也同意这一点,朝廷拔下的钱粮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多些充裕的时间和余地,总是好的。而且,强提新妇上堂,也有些不顾女人名节、强横执法的嫌疑。万一新妇想不开,出个三长两短,对贾涉的名声也有影响。 “孟押司,你且把解决的办法说一说,本官再作定夺。”贾涉思虑已定,开口问道。 “禀相公,卑职仔细听了陈家的描述,觉得那人若是盗贼,藏于床下……”孟九成恭谨地把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说出,又把解决的办法加以陈述。 “好。”贾涉听完,先赞了一声,也佩服孟九成的心思灵变,这样三全其美的办法实在是高明。 “相公是应允了?”孟九成试探着看向贾涉。 贾涉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就按你的办法去布置,本官便在此等着升堂问案。” 孟九成领命,和倪亚辉走出屋子,拱手道:“倪兄,还请劳您辛苦,领陈家大郎去那青楼一趟。”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倪亚辉哈哈一笑,说道:“放心吧,按照孟兄弟的交代,此事某家一定干得漂亮。” “有劳,有劳。”孟九成再拱手,送走了倪亚辉,又回去见贾涉,顺便汇报了工作。 虽然诸项工作都进行得很顺遂,但只钱粮一项不解决,这样的局面便不能维持长久。 “按照目前的状况,钱粮只能支撑四十余天。”贾涉捋着胡须,不无担忧地说道:“本官自是希望朝廷能把钱粮尽快拔调,但也要有别的救急的法子,这才能够安心。”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再有月余,新村的民团想必能够有些模样,若是能缉贼捕盗,那没入官中的田地、钱财,想必能救急。” 贾涉的目光闪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孟押司对此倒颇有信心啊,须知那巨盗恶贼甚众,且都是亡命之徒,不可小觑。除恶不成,反致纷乱,可就得不偿失了。” 孟九成点头称是,却也不再夸口,虽然他心中已有计划,但现在的时机显然还不成熟。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其他事务,孟九成还向贾涉告了一天假,直说是收拾刚买的宅院。 听到孟九成买了那座不干净的宅院,贾涉有些惊讶,好意劝道:“那座宅院本官也有所耳闻,还牵扯到很久以前不明不白的命案。虽然说是很便宜,可要搬去居住,还是要小心一些。不如找些和尚道士,画些符咒,做个道场,待干净了再住为好。” “多谢相公关心。”孟九成拱手致谢,解释道:“卑职便按相公所嘱,暂缓入住。” 贾涉见孟九成听劝,心中自是舒服,对孟九成的工作又夸奖了一番。 正在此时,倪亚辉回来禀报,事情俱已安排妥当,可以升堂问案了。 第二十七章 计破狡贼,荒宅 贾涉整理衣冠,来到大堂,居中就坐,命衙役先将羁押的盗贼带上堂来,又命把证人带上来。 “禀相公,陈家新妇拿到!”倪亚辉安排好的衙役高声叫着,把包头素衣的女子带上堂。 “奴家见过相公。”那女子声音柔弱,向贾涉下拜。 那盗贼见诡计得逞,先下手为强,对着女子连声叫道:“莲姑,莲姑,你约我到房中告别,怎么又有人拿住我当贼送官。你且说一声,为我开脱。” 贾涉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本官尚未讯问,不许大声喧哗。” 见那盗贼不作声了,贾涉微微冷笑,问那“莲姑”道:“你可认识此人?” 那女子看了看盗贼,摇头道:“奴家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 “确实不识,奴家不敢欺瞒相公。” “莲姑,你怎说不认识,咱们从小便认得的。”盗贼忍不住,又大声叫道。 “你认得她?”贾涉脸一沉,向盗贼问道。 “认得,从小便认得,她正是莲姑,小人哪敢说慌。”盗贼一口咬定,生怕别人不信。 哈哈哈哈,贾涉大笑,看了一眼堂下廊旁的孟九成,转脸对盗贼喝道:“你这奸诈贼人,何曾认得陈家新妇?这是坊中找来的小姐,你却认作莲姑,胡乱攀诬之名算是坐实,还有何话可说?” 盗贼磁愣着眼睛,看着跟前的“莲姑”,身材相仿,声音相似,至于相貌,可能也有几分相象,但他确实没见过陈家新妇的真容,也就不识这**是假冒了。 “来人,先打他三十板子,再录口供。”贾涉扔下签子,先打这贼人一顿出气,差点把自己给骗了。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那盗贼自知坏事,赶忙叫道:“小人愿招,小人愿招。” 愿意招也要打,贾涉冷着脸,衙役们也充耳不闻,把盗贼拖下去,不一会儿,板子声、报数声和阵阵痛叫便传了出来。 到这里,案子便基本审清了,剩下的不过是录供、判罚、还赃等收尾工作。孟九成答应陈家兄弟的事情,也算是完美解决,陈家不过是出些钱粮,占用些资金流动而已。 “多谢孟押司,多谢倪大哥。”审案完毕,麻烦了结,陈鸿业千恩万谢,长揖及地。 陈鸿渐也露出笑容,到底是自己的好朋友,给自己涨面儿,这事办得,干净利索。 “大郎不必客气。”孟九成伸手扶了扶,说道:“兄弟还有公务,先告辞了。” 陈鸿业赶忙热情相邀,“今晚醉仙楼,小人设宴,以表感谢之意。”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今晚在下实是有要事处理,大郎若谢,便请倪大哥喝个痛快。这桩麻烦事,全靠倪大哥辛苦劳动,安排得滴水不漏,才骗得那贼人。” “在下只是跑腿儿,全仗孟押司的巧法妙计。”倪亚辉赶忙表示谦虚。 “这样谦让,倒显得假了。”孟九成笑着摆手,说道:“在下先告辞了,诸位晚上可要喝得畅快,改日咱们再聚。” “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请孟押司。”陈鸿业见孟九成态度坚决,也只好暂时作罢,以眼色示意兄弟送送孟九成,他转身又与倪亚辉套着亲近,将晚上吃酒的事情敲定。 ………… 夜幕降临下来,却有一轮明月挂在半空,稀疏的星星似乎在眨着眼睛。 吃过晚饭,孟九成和王忠峰、郭臣收拾停当,带好应用之物,出了家门,直奔那所荒宅而去。 要驱鬼,狐仙只能是加以指点,假人之手,却不能亲自上阵。这不是狐仙和鬼哪个厉害的问题,而是物属不同、天地规则使然。 而人死后为鬼,本是同源,如果人阳气足、正气盛、杀气凛,自然鬼神辟易,不敢相侵。如果有法术,那鬼更不是对手。毕竟,这里是人间,不是鬼域。 而且,狐仙和鬼怪虽然都有神通,但通常却不能直接害人。一般来说,总要找些借口,或以财诱之,或以色迷人。如果那人心术不正,见财色而动心,即有该死之罪,害其性命自是不算触犯天条。 孟九成听狐仙讲过这个道理,深以为然。以前《聊斋》故事也没少看,那些狐精鬼怪确实不是狰狞毕露,上来便是一口吞吃。最常见的便是化身绝色美女,陪你玩,陪你笑,陪你睡觉吸阳气。 其实,这么一想,那些死掉的也满幸福的。就凭他们那条件,恐怕做梦也不过想到会有如此销魂艳遇。所谓: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人早晚有一死,在销魂后呜呼哀哉,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孟九成虽然如此认为,但却想着长命百岁。好容易来到这个重*婚合法的年代,要在花下死,也不能是一朵两朵吧? 至于王忠峰和郭臣,则是不放心孟九成一个人,非要陪着。这两个也自恃武力,觉得心正气足,鬼神精怪都不在话下。 三人来到荒宅门前,便看见一辆骡车停在那里,灯笼挂在车前,车夫竟是狐仆胡福儿。 孟九成来到近前,车厢前窗的帘子一挑,露出明铛的小脸儿。还未及说话,明铛似乎被人推了一下,如变戏法般,车窗里又换上了蓉儿的容颜,还调皮地冲孟九成吐舌一笑。 车帘落下,车厢里响起了嘻笑打闹,孟九成不明所以,看看王忠峰和郭臣,无奈地耸耸肩膀。 半晌,车厢里安静下来,两个女娃低语了几句,看来是暂时讲和了,然后是明铛的说话声,“孟官人,请移步车门处,有事情要交代。” 古代载人的骡马车,不过是拿木头搭个架子,弄得象个小房子,可没有减震系统,又矮,没有椅子,只能跪或坐,并不舒服。而且,车门只在后面开,简陋些的便是一个厚帘子,掀开以便上下。 孟九成依言来到车后,犹豫了一下,掀开车帘。车厢里挂着一盏小灯笼,两个女孩坐在里面,正对着孟九成笑呢!车厢空间不大,明铛和蓉儿只能勉强施了半礼。 第二十八章 舔你两下,鬼呀 “孟官人,奴家有礼。”明铛施礼后脆声说道:“蓉儿本不必来,只须向她讨些金津玉液即可。可她觉得这样极是不恭,有辱孟官人,日后不好相见,所以——” 蓉儿笑得有些羞涩,却还伶牙俐齿,笑道:“孟官人,奴家帮了你这个忙,别无所求,只要一曲新词便可。” 孟九成并不知道要蓉儿怎么忙,却还是痛快地答应道:“一曲新词,没问题。” 蓉儿眨了眨眼睛,如此痛快地答应,让小丫头觉得有些亏,微皱了皱眉,她试探着说道:“孟官人,奴家帮忙可是要大伤元气的。不如,两曲新词如何?” 既然人家不惜伤元气来帮自己,不过是剽窃,没道理那么抠搜不是,孟九成略一犹豫,再次点头。 “孟官人大才,三曲也不在话下吧?”蓉儿得寸进尺,眼睛放光。 “你这妮子,好生贪婪。”明铛笑着推了蓉儿一把,催道:“还不帮忙。等孟官人办成了事,一高兴,十曲八曲的也信手拈来。” 蓉儿咯咯一笑,结束了敲诈勒索,对孟九成说道:“请孟官人闭上眼,向前伸头。” 孟九成依言而做,只觉得香风袭面,一双小手捧住自己的脸颊,两只眼睛分别感到温湿润滑。 “好了,孟官人可以睁眼了。” 听到明铛的话,孟九成睁开眼睛,看到刚刚还活泼的蓉儿已经跪坐回去,低垂着头,捻着衣带,一副娇羞的样子。 明铛呵呵一笑,刮了下蓉儿的脸蛋儿,说道:“小妮子这下可称心了,也不识羞。”说着,跳出车厢,便引领着孟九成向宅院大门走去。 孟九成突然醒过味儿来,联想到明铛先前所说的金津玉液,以及刚才的感觉,原来蓉儿刚才是跪*舔啊。嗯,不要太让人胡思乱想好不好,小丫头是舔了自己的眼睛而已。 原来古人认为唾液对人有益,便美其名曰“金津玉液”。孟九成一时没想到,倒是占了人家的便宜。 推开吱呀的大门,四个人,哦,应该说是三个人、一只狐,走进了宅院。 孤月当空,凉风习习,但在这荒凉无声的宅院中,却分外阴森死寂。尤其是野草丛生,摇动作响,更显得光影惨淡,似有怪异隐伏。 明铛提着灯笼在前,三个男人在后。孟九成即便是有心理准备,也觉得阴风袭体,情不自禁地捏住袖中匕首。 七拐八拐,明铛领着三人来到一座房前,停下了脚步。 “孟官人请随奴家进去,这两位官人还请门外等候。”明铛转身对着三人说道。 孟九成略一犹豫,便对想要开口的郭臣和王忠峰说道:“两位哥哥便在此稍候,小弟去去就回,料也无妨。” 王忠峰和郭臣对视了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孟九成,方才各自手按腰间兵刃,直瞅着孟九成和明铛推门进屋。 明铛和孟九成先进外间,向里一转,又是一间屋子。屋子里灰尘密布,只有零乱破旧的几样家俱,糊窗纸已破,被风一吹,呼啦啦的响。 孟九成按照明铛的指示,把带来的应用物件打开。小香炉中燃起三柱香,几样供品摆好。 明铛开口说道:“沾了蓉儿的玉液,孟官人便眼净,能看到鬼形。其实,这也不是必须要有的,只是方便而已。” 孟九成想了想,有些明白了。鬼不现形,或者说不想让人看见,人自然不知其在何处。现在呢,即便那鬼有心隐形,在自己这双沾了萝莉口水的神眼下,也是无所遁形。 “蓉儿的香唾为何有如此作用?”孟九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她的父亲是鬼仙,为了让她能看见,喂她吃过灵药。”明铛解释道:“还教过她一些简单的法门,有澄心净眼,寻常的异物便能识得。” 澄心净眼?按照孟九成的知识和理解,应该是不大记事儿的小孩子才有。 没等孟九成细思询问,明铛已经取出一幅画卷,看画卷的颜色,好象有些年头儿了。她把画卷展开,挂在墙上,又把几张不知作用的符咒贴了上去。 “官人呆会儿勿惊,奴家这里有护身之物,可保官人无虞。”明铛掏出一个香囊似的东西,亲手给孟九成挂在腰间。 小丫头个子还矮,比孟九成低了多半个头。两个人离得甚近,带着女儿体香的味道令孟九成出气粗了起来。 似乎感觉到孟九成粗重的呼吸,明铛抬头望了他一眼,一股红色的浪头,从她的脖颈涌上来,象新涨的河水,一下就掩盖了她的脸面。好在夜间昏暗,明铛只是觉得脸上发烧,但她的动作只是顿了顿,便抿嘴笑着把那香囊绳打了个结。 “好啦,这下就全齐备了,就等那鬼现身了。”明铛稍退了一步,又伸手拂掉孟九成衣袖上沾的灰尘,给他扯了扯下襟。 孟九成轻轻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提醒:这可不是什么小丫头,小萝莉,她可是成形的狐狸精,总有几百年的道行,若按人的年龄算,称老祖宗都不为过。 其实,孟九成的这种算法是有些问题的。 因为,从修仙的速度上看,人是最快的,道理很简单,有灵智啊!通俗的说,就是智商高,从小孩到成人,思想成熟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 而妖修则不同,起点低,耗时长。以狐仙为例,它们本已是动物界中智商最高的,但与人相比,却差之千里。上百年才可能有机缘开启灵智,成长的速度也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所以,狐狸要成精,很难很难,光脱离兽形,就要几百年。而且,狐仙未脱兽形时,只能是在荒山野岭,红尘滚滚的俗世,对它们来说非常陌生。明铛虽能化作人形,但从心智、阅历和思维成熟度来看,说是个小丫头,也不算过分。 “来了。”正在孟九成胡思乱想之际,明铛轻轻拉着他,向后退了一下。 孟九成赶忙四下观瞧,只看见一个影子飘来,然后墙上的画卷一动,象是被什么人扯了一下似的。接着,本着空白的画卷上隐隐约约出现了笔画,在孟九成和明铛的凝神注视下,逐渐化成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第二十九章 女鬼之愿 画像越来越是清晰,又似乎有了凹凸的立体感,不象是画,倒象是真人嵌在墙上一样。 孟九成微眯起眼睛,这回画像不再变化了,确实是一个少女的样子,但却是一脸苦相,伸着舌头,脖子上还挂着丝帛做成的圈套。而且,还象是要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我去,这是吊死鬼儿呀!孟九成咧了咧嘴,但觉手中一阵温热,却是明铛握住了他的手,似乎是担心他害怕而送上的安慰。 孟九成心中一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在这小丫头面前若露畏怯,实在是丢脸。干咳了一声,他便先开口说道:“这位娘子,如有未了之愿,在下可为你效力。若是想吓人,在下却是不怕。” 画卷再次动了一下,那吊死鬼儿真的落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孟九成和明铛。 好半晌,那鬼才开口说道:“你们可是来赶我走的?” 明铛点了点头,说道:“你乃鬼身,不能久留阳间。今番前来超度你,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去处,得个好结果。” 鬼低头想了想,看着摆在地上贴着符咒的净瓶说道:“你们是有法术的,又有备而来,奴家一是不敢违拗,二是也想有个好结果。只是萍水相逢,你们能解脱我的苦难吗?如果了了奴家怨念,日后奴家自有报效。” 明铛看向孟九成,对付鬼怪的手段已经准备好,是强力驱逐,还是和平解决,倒要看孟九成如何定夺。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有何怨念,娘子可说来听听,如果能够办到,在下愿意相助。” 鬼一直低着头,好象也以现在的样子为耻为辱,说话也有些含糊,“九泉之下的枯骨,这么多年了,舌头缩不回去,绳套也脱不掉,实在是苦不堪言。如果您能砍断这屋梁,烧掉它,便是对奴家的大恩了。” 孟九成上下左右看了看,虽然拆掉房顶换大梁,需要耗资不少,但好在是一间房屋,对这大宅院来说,即便不重新修盖,影响也不大。 “没问题,此事明日便可办妥。”孟九成顿了顿,又问道:“只此一事吗?” 女鬼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奴家死后便已经投胎托生,只是有此羁绊,三魂七魄不得聚全,托生的身体不得完全,今世也难得安乐幸福。如果官人能再辛苦劳动,让奴家完美无憾,便是对奴家恩重如山了。” “你且说说如何去做?”孟九成不敢再轻易承诺,谨慎地加以询问。 “只须把那房梁烧成的灰取一撮,装入黑布小袋,送至楚州司法参军陆承焕家,让陆家小姐吞服便可。”女鬼说完,偷偷地瞅了孟九成一眼,看似心中忐忑,又有几分期待。 宝应县也属楚州,而楚州州府便是后世的江苏淮安,在宝应县北面,距离并不算远。 孟九成想了想,问道:“可有时间限制?” 女鬼听话知意,赶忙说道:“只在百日之内送到便可,官人亦不必亲往,派人代送也无不可。若办成此事,陆家必有重谢。” “好,此事在下答应了。”孟九成点了点头,路途不远,又能派人去办,对自己来说,也就很容易了。 女鬼盈盈下拜,感谢道:“多谢恩公,自今晚起,奴家再不现身作祟。官人烧了房梁后,奴家的魂魄便在黑布小袋中栖身,但有召唤,可叫三声‘梅儿’即可。” 孟九成伸手虚扶了一下,望向明铛。 明铛淡淡一笑,说道:“官人宅心仁厚,如此处置倒也并无不妥。若她敢心怀不良,管叫她魂飞魄散,连那投胎转身的陆家小姐也不放过。” 女鬼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连说不敢,恭敬万分地施礼告退。 孟九成但觉一阵阴风吹过又逝,扬起了地上的尘灰,蜡烛也被吹得乱摇。 “走了?”孟九成四下看看,再看不到什么异样,不太确定地问道。 明铛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官人有净眼,既是看不到,那定是走了。” 孟九成长出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挺好,完结了这件事情,便可以放心地整理宅院了。” 明铛含着笑,把蜡烛、香都掐灭,别的东西也不收拾,只拿了画卷和净瓶,包好,一手提着灯笼,引着孟九成走了出屋子。 “事情办妥了?”见孟九成出来,郭臣和王忠峰赶忙上前,都等得焦急,若不是事先有交代,二人便要闯进去了。 孟九成比划了一下ok的手势,笑着点头,“办好了,有劳二位哥哥担心了。” 郭臣和王忠峰开怀一笑,众人一起出了宅院。 明铛走到车旁,伸手相招,待孟九成走近,笑着说道:“官人若不与蓉儿说话告别,那妮子今晚定要埋怨,连觉也睡不安生了。” “应当的,应当的。”孟九成走到车旁,掀开帘子,却愣住了。 那蓉儿倚着锦被,在车上已然睡熟了。 孟九成苦笑了一下,轻轻放下帘子,转身对明铛说道:“这丫头睡着了,今日就此作别,改日在下设宴相请,以表谢意。” 明铛失笑,说道:“是这妮子贪睡,却不怪我了。她要懊恼,只能怪自己了。” 孟九成笑着拱手,送明铛上车,目送车辆行远,才与郭臣和王忠峰一同回家。 …………… 虽说是向贾涉告了假,但第二天孟九成还是先到筑城工地,安排了工作,才带着梁大铁的工程队来到了宅院。 宅院里已经来了人,王忠峰父子,还有六巧,谁让孟九成家里人手少呢,这几个体己人可都要指挥监工呢! 其实,这宅院虽然荒弃了,但大体上修修整整,还是看得过去的。既然不是平地而起,自然费不了多少时间和金钱。 孟九成把自己画的图纸拿出来,交给梁大铁,一一解说清楚,几十号劳力便被梁大铁分派下去,开始整治。孟九成则亲自监督,把女鬼梅儿指定的那座房子拆了屋顶,大梁撤掉,在后园里烧成灰烬,用黑布袋装了少许,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初步承诺。 第三十章 整理宅院 正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儿,陈鸿渐又领着家人,运来了几车粮米。孟九成开口借粮时,陈家本来要以此作为谢礼,但孟九成坚拒,陈鸿渐也只好答应。 孟九成已经事先给梁大铁交代过,工程队不仅有壮劳力,还带来了十几名壮健的妇女和做饭的家什。六巧则是妇女队的指挥,带着她们采买肉蔬,用送来的粮食在宅院中开伙做饭。 人多力量大,梁大铁这帮人干活又卖力。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宅院里的荒草、垃圾已经清除一空,甬路也扫得干净,虽然看起来还嫌破败,但已然有了一些生气。 咱也是有别墅的人啦!孟九成坐在打扫干净的二层楼阁上,举目四望,不禁发出了感慨。 “我看这一天便能把粗重的活计干完。”陈鸿渐端起酒杯又放下,看了看四周的墙壁栏杆,油漆已经起皮斑驳,“孟兄弟不欲铺张,在下便给找些木匠漆匠,修补油漆一下,倒也能崭新焕然。” “多谢陈兄好意。”孟九成举杯敬了一下,笑道:“小弟已经约好了人手,工钱不多,手艺也说得过去。” “北地流民?”陈鸿渐略微一想,便猜了出来,笑着喝了口酒,说道:“工价确实低廉,为兄家里也雇佣了人在建粮仓呢!” 孟九成安置流民时特意设计了一份表格,进行登记统计,以便按照各人特长安排工作,引导就业。这在表面上是为了县府的工作更加顺遂,但其中他却也有一些私心。 香露作坊要建厂生产,少不得要雇佣人手。孟九成便把所需要的记录下来,准备到时候招募过来。比如会酿酒的,还有铁匠、陶匠、木匠等技术工人。 而这些北地流民,急于安身,急于糊口,所要求的待遇自然不高。就象梁大铁这帮人,不怕辛苦,却愁没活儿干。所以,不光是官府趁着工价低时在筑城、建仓库,县中不少富人也在雇工大兴土木。 “小弟手中余钱不多,只好精打细算,因陋就简了。”孟九成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全仗众位相帮,方才有如今的气象。嗯,等到香露作坊开工生产,手头便能宽裕了。” 陈鸿渐叹了口气,说道:“全怪家父和家兄,害某失信,无颜与孟兄弟亲近,却错过了合伙入股的好事。” 是错过了多与唐惜惜相处的好事吧?孟九成腹诽着,嘴上只好安慰了几句。 “对了。”孟九成突然想起件事情来,问道:“你们陈家经营粮食,运输是走的运河吧?” “是啊!”陈鸿渐点了点头。 “若是走海路,由淮河运进,是否更快捷方便?”孟九成并不敢确定,依然是在询问。 陈鸿渐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海运风险大,比不得运河安全。嗯,我也不太清楚,待回家问一问再来答复。” 运河虽好,却是把在朝廷手中;海运可能有风险,却基本上可以自己掌握。 孟九成出于对历史的担忧,想得很长远。尽管还不知道自己能按照理想走得多远,但平时也在一点一点地积累和完善,更不会止步于现在的小富即安。 “呵呵,老乡见老乡,王兄和老梁倒是谈得融洽。”孟九成暂时放下想打听和了解的事情,觉得不好冷落了同桌的王忠峰和梁大铁,便笑着说道:“不想老梁倒经过战阵,真是英雄好汉。” “哪里敢称英雄好汉?”梁大铁摇头摆手,脸上闪过痛苦之色,叹息道:“北地战乱,某看见的尽是家破人亡的惨象。就算是上阵厮杀,也是为了活命罢了。南渡以来,所历种种,也是苦不堪言。”说着,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 北人苦难,靖康后沦于金人之手,今番奋起抗争,却又得不到宋廷的支持。南宋朝廷已经忘了中原父老也应是大宋子民,是赵家无能,才失地陷民,却只管过着偏安一隅、歌舞升平的日子,早把收复中原忘到九霄云外了。 再者,南宋朝廷又将南渡归宋的子民归为北人,歧视提防,既寒了民众之心,又使很多大才难展其志。 辛弃疾便是一例,出身山东,少年时起义抗金,南渡归宋后却因是“归正人”而屡受排挤打压。其词也多倾诉收复中原的壮志难酬的悲愤,报国无门的愤慨悲伤。 梁大铁虽未明言,但也透露出一些对宋廷的不满。孟九成听得清楚,略略沉吟了一下,便试探着问道:“若是再有北伐中原之事,你们可愿随军征战,返回故里?” 梁大铁和王忠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摇头。王忠峰嘿嘿冷笑,说道:“朝令夕改,谁还信他?” 这倒也是啊!南宋朝廷确实没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大战略,也因畏金如虎,失去了北伐中原的雄心壮志。 单只对北人的态度,便不时随着宋金形势的变化而变化。与金国的形势缓和时,便禁北人南渡,竟有一段时间封锁淮河;与金形势紧张,又放松政策,想利用南渡的北人抵御金兵。 孟九成以现在的身份和能力,也不好说得太多,吹得太大。他也借机说了几句朝廷的错误,通过发泄不满,有共同语言,让王忠峰和梁大铁更觉亲近。 正吃酒谈论时,却见郭臣匆匆而来,在楼下叫了一声,径直上楼。众人忙起身,与郭臣见礼已毕,重新落座。 “郭兄且擦把汗。”孟九成笑着调侃道:“这性急的样子,难道怕酒菜吃光,要饿着肚皮?” 郭臣按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又把衣衫敞开扇着风,苦笑着说道:“某家东跑西颠,忙得满头大汗,却不是为了这吃喝。只是费尽唇舌,这事体办得倒不顺遂。” “什么事体,如此着急?”陈鸿渐随口说道:“要论口才、机智,你若不行,便来找孟兄弟呀!” 郭臣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只管喝酒吃菜,却不马上讲说。 郭臣不说,孟九成也不问,继续喝酒聊天。他知道,依郭臣的脾气禀性,一会儿就会如实招来的。 第三十一章 美人在邻 喝了一会酒,郭臣便有些憋得难受,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又向临近的宅院张望,连连摇头,口中喃喃说道:“远了,离得远了,定然看不真切。” 孟九成赶忙偷偷摆手,示意别人不要开口,他坏笑着举杯,向陈鸿渐等人示意,大声道:“来,咱们干一杯。” 众人会意,都忍着笑,哄然响应。 没人问,把郭臣弄得很难受,喝下这杯酒,他才发现孟九成在坏笑,旁边的人也是表情怪异,眨了眨眼睛,这下算是想明白了。 “你这家伙,暗地使坏。”郭臣伸手点着孟九成,无奈地苦笑,说道:“好了,好了,俺这就把事情说出来,你们不问俺也要说。” 众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半晌才停下。 “郭兄快说,俺们等得好心急呢!”孟九成给郭成倒上酒,脸上的笑却还忍禁止不住。 郭臣翻了翻眼睛,有些哭笑不得,稳了稳心神,才开口说道:“今日早上,某家去牙行,要去看一所宅院,可却听到了一个消息。”他故意顿了顿,看众人都是关注的神情,心中稍畅,伸手一指邻近的宅院,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可知那所宅院被何人买去了?孟兄弟,你可知要与何人作邻居?” 这问题当然没人答得上,孟九成微皱眉头,问道:“难道是一难缠之人,或是与小弟有仇?” “若有仇怨也不怕他。”王忠峰宽慰道:“孟兄弟在知县相公面前甚是得用,又有某家和郭、蒋二位兄弟,文来武打,都不惧他。” 郭臣嘿嘿一笑,突然伸手用力一拍孟九成的肩膀,说道:“不是坏事,却是好事。那宅院是被唐娘子买下,比邻而居,孟兄弟呀,实是艳福临门啊!” 唐惜惜?!孟九成不明白她为什么挨着自己买了宅院,但心却放下,总比来个恶人作邻居,成天闹心要好上百倍。 “郭兄取笑了。”孟九成心中一宽,对郭臣的调侃便不当回事,说道:“她买她的宅院,与我何干,只是碰巧挨在一起罢了。” 郭臣撇了撇嘴,倒也不再取笑,而是自失地一笑,说道:“不怕兄弟们笑话,某家知道这个消息后,便问了下情形,带了牙人去,想着买下所邻的宅院。可谁曾想……” 唐惜惜所买的宅院原来是冯家的,自从老冯死后,冯家两个兄弟便闹分家,一个大宅院便分成两半。郭臣觉得冯家老大既卖了,那老二想必也有此意,哪怕多花点钱,与花魁娘子作个邻居,也是很美的事情。 “他既不卖,郭兄也不必勉强。”孟九成听完究竟,有些好笑,劝道:“显得过于急切,他可能要报个天价,勒个大头呢!” 陈鸿渐眨着眼睛不说话,似乎也颇为心动。郭臣则挠着头,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即便买下宅院,与唐娘子作了邻居,那又如何?”孟九成耸了耸肩膀,取笑道:“难道郭兄还能翻墙过院,行那偷香窃玉的勾当?再或者,郭兄便在小弟家的院墙旁盖座楼阁,居高临下,将那宅院里的情形看个通透?” “那自是不能。”郭臣自承也没有那么下作,低头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听你的,某便不去作那大头。再说,唐娘子既无青眼相看,强凑上去也是自讨没趣。” “郭兄想通了,可喜可贺。”孟九成哈哈一笑,举杯说道:“来,为与花魁娘子作邻居,小弟敬诸位兄长一杯。” 众人大笑,举杯共饮。郭臣也放下心事,大声说笑起来,频频举杯。 ………… 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如银子般,无处不可照及。经过一天的喧嚣,到了夜间,宅院里依然没有寂静。 前院的几间房内点着灯火,人影晃动,凿击声、锯木声时而响起。木匠们在连夜赶工,制作着门窗,好把不堪用的撤下换掉。 后宅的一排三间八椽楼屋里也是明亮,孟九成、王忠峰父子,还有六巧和两个新雇的仆妇,今晚便在此休息。 本来孟九成是要单独留下的,可王忠峰不放心,六巧也要照顾主人,索性回家拉来了被褥等物,一起住了下来。 孟九成翻看着衙中听差送来的资料,见今天的工作基本正常,心中一松,向后靠在椅中,端茶喝了两口。 六巧移步进屋,端着水盆,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给孟九成除去鞋袜,把脚放入暖水之中,搓洗起来。 原来还不惯,现在除了不让六巧侍候洗澡,洗脚什么的,倒是心安理得了。孟九成感叹自己融入时代的速度,也觉得该给这个乖巧顺服的丫头一个好的未来。 虽然宋朝的奴婢制度相较于唐朝,有所宽松,在法律上已经没有贱口奴婢,但实际上依然有良贱之分。象六巧这种卖身为奴的,更是毫无自主权,地位比雇佣的还要差上很多。 孟九成洗完脚,告诉六巧倒完水再上来,他还是有事情吩咐。 时间不大,六巧便回到了房内,在桌前束手侍立。 孟九成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搬来这大宅院也就在近日,只你一人,肯定照顾不来。所以,我暂且雇了两个仆妇,你也看到了,如果觉得不合意,便重新去雇。” 六巧抬头看了孟九成一眼,说道:“但阿郎合意便可,奴婢不敢挑选。” “嗯,这就是个问题。”孟九成淡淡一笑,从公文袋中取出几张纸来,说道:“在这家里,你是最熟悉事务的,我用得也合意安心。宅院大了,使人多了,我又有公事忙碌,平时还是要你来管理。所以,你的身份要变一变,使唤那些仆妇也有底气。” 六巧眨了眨眼睛,想差了,脸红晕起来。 朝夕相处数年之久,虽有主仆名分,可这感情还是有的。孟九成的本尊虽然败家,却不是那刻毒之辈,对六巧也没有严苛对待。等到换了灵魂,行事既得体,又考取了吏员,还曾为她打过无赖泼皮。纵是六巧不敢太过奢望,也知道主人很有本事,对她也是十分在意,侍候得便更加用心。 第三十二章 婢和妾,鬼的用处 孟九成这么一说,六巧以为他要收她入房,来提高她的地位。也不怪她这么想,在当时,卖身奴婢犹如器物,可以转让、占有、买卖,主人睡婢女,管你乐意不乐意,也是司空见惯。 因此,在宋朝文献中,婢常常和妾连称,也反映出宋代婢、妾身份的混同合一的普遍现象。 孟九成并没太注意六巧的神情变化,伸手招呼道:“过来,让你看看这好东西。” 六巧轻咬嘴唇,扭捏地走过去,离得孟九成越近,心跳得越快。 孟九成见她磨蹭,不由得伸手将六巧拉过来,指着桌案上的纸张,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是改变你命运的东西,从此以后就能挺直腰杆作人了。” “奴婢,奴婢不大识字。”六巧用蚊蝇般地声音嗫嚅着说道。 不大识字,是斗大的字识不了一萝筐吧!孟九成回忆起来,本尊小时读书,回来经常显摆,高兴了也教过六巧几个字。 “从明天起,你要读书识字,我来教你。”孟九成觉得这虽然是个障碍,但也不是不能克服,他伸手把纸张拿起,挨张给六巧作着讲述。 卖身契,诉良状,复良状。等到孟九成一一讲说完毕,六巧已经怔愣当场,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朝的令文中有奴婢要求诉良、恢复良人身份的条款,但这并不包括卖身为奴的,而是那些雇佣性质的。 而按照孟九成的想法,并利用自己衙门吏员的便利,不仅把六巧的卖身奴婢的名分给撤掉了,还使她在官府有了良人的户籍身份。至于她还要留下来打工,孟九成则给改成了有期限的雇佣性质。 “你看,这契约定的是三年期限。”孟九成指点着说道:“三年后,我家的六巧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自可婚嫁离去。”他笑了笑,调侃道:“到时候,我这主人给你办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 “阿郎大恩大德,奴婢不知如何报答?”六巧拜倒在地,语带哽咽。 虽然与想象大相径庭,可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她是良人了,不是那贱口奴婢,任买任卖的卑贱之物…… 孟九成呵呵一笑,有人千恩万谢的感觉很好,有种高高在上的舒畅。 扶起六巧,孟九成笑着继续说道:“其实这只是第一步,先管好宅院和下人,再帮着我照顾香露的生意。我会雇人先教你、帮你,有时间的话,也会指点一下。” “奴婢,奴婢怕不行。”六巧怯怯地说着,完全没有什么自信。 “行不行的,还要看你自己。”孟九成拍拍小丫头的胳膊,说道:“不努力的话,可连这宅院也照管不好,连下人也瞧不起。” “奴婢——”六巧迟疑了半晌,咬了咬嘴唇,说道:“奴婢一定努力,不让阿郎失望。” 孟九成刚要开口,突然发现蜡烛无风而动,火苗呼扇了一下。他抿了抿嘴,随便找了个事体把六巧打发走。等到屋门一关,他赶紧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把里面的液体倒在手指上,向眼皮上抹去。 “恩公在上,奴家拜谢了。”桌前显现出人形,那叫梅儿的女鬼现身出来,向着孟九成叩拜施礼。 “娘子免礼。”孟九成伸手虚扶,沉声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梅儿拜了三拜,方才起身,形貌大变,却与昨晚迥异。 孟九成也看出来了,梅儿的舌头缩回去了,脸上的苦相没了,举手投足之间似乎还有了几分喜气。而且眉目清秀,体态窈窕轻盈,原来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昨晚那吊死鬼儿的形象,已经是荡然无存。 “恩公宅心仁厚,诺出必成,使奴家得脱苦难,感恩戴德也是应当。”梅儿似乎还有些禁忌,并不靠前,款款说道:“今不召自来,一来叩拜大恩,二来也是有所报效。” “这倒不急。”孟九成摆了摆手,说道:“不是还有件托付未完成吗,待到办成,娘子再提报效不迟。” 梅儿垂下眼睑想了想,摇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官人既重诺,梅儿却也言而有信。” 孟九成听她这样说,也有几分好奇,不知这一关的奖励是什么,便开口说道:“既是如此,娘子请坐,且说说是何报效啊?” 梅儿依言坐下,恭谨地说道:“恩公容禀,奴家所说的报效可以是金银俗物,也可以是依鬼之便,为恩公做一件为难的事情。不知恩公想要哪样儿?” 金银财宝,老子喜欢,也不嫌它俗啊!孟九成低头想了想,觉得梅儿既称为俗物,想必不屑,勉强给予也不知多少,倒让她瞧不起,不如顺便让她替自己办件难事,从唐惜惜那里得些好处。 想到这里,孟九成抬起头,说道:“我确有一件为难之事,但对娘子来说,却应该是容易得很。” “但请恩公说来,奴家赴汤蹈火也去办成。”梅儿正了正身子,现出认真的样子。 孟九成要梅儿去办的事情,正是关于那申春、申兰的。起先孟九成让人在衙门户籍查找,却没有这两个名字。而唐惜惜也向孟九成说了实话,且认定此二人便在宝应县。他便怀疑这两个大贼是更名换姓,住在某处安享杀人越货的不义之财。 随着从脑海里不断挖掘出的信息,孟九成又精简了查找的范围,不以名字为索引,而是从江州迁来,可能住在叫独树浦地方,还可能是兄弟或堂兄弟二人。 工夫不负有心人,再加上孟九成的精确制导,在前几日果然查出了些端倪。就在独树浦,四年前从江州迁来叔伯兄弟二人,名字唤做沈苗、沈茁。 只是这几年间,沈氏兄弟在独树浦置买了田地、宅院、船只,经营得甚好,且乐善好施,已然在当地颇有名望,乡人都口称大小员外。 而孟九成也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万一拿错了,贾涉纵然能宽恕,可好印象也要大打折扣。 第三十三章 女鬼打探 本来孟九成想着找人暗中探查,可还没找到合适人选,梅儿便送上门来。鬼呀,来去无踪,潜藏无迹,却正是适合干这勾当。 “那独树浦离此三十余里,不知娘子行走可方便?”孟九成说完究竟,又很体贴地询问道。 梅儿想了想,说道:“奴家可寄身于黑袋之中,纵是日间也无碍。只是恩公却需派一人携袋前往独树浦,奴家夜间前往查探,日间便返回藏身。如此,可保万全。” 嗯,这也不难办。孟九成略一沉吟,便想到了合适之人。如果知道是为唐娘子办事,那郭臣还不屁颠屁颠地跑去。还有那陈鸿渐,也是个看着正经的闷骚之徒。 “那便如此说定了,明天我便派人携你去。”孟九成拿出装着灰烬的黑布袋,梅儿自是领会,起身拜了一拜,倏地一下,没入黑袋之中。 孟九成坐在椅中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让陈鸿渐去比较合适。郭臣性子急,又自恃武勇,如果探查属实,冲动之下想要独自建功,博得唐娘子好感,没准倒坏了事。陈鸿渐那个小鸡子的模样,谅必没有这个胆子。 只不过,陈鸿渐胆子小,会不会怕鬼呢? ………… 显然,孟九成对陈鸿渐的估计有些疏漏,这家伙平常胆子小,可还应了那句“色胆包天”的话。 第二天被孟九成找来,一听是为唐娘子出力帮忙,寻找杀害父兄的贼盗,陈鸿渐立刻褪去畏色,慨然应诺。 这样的表现反倒让孟九成又有了别的担心,这家伙不会对梅儿起意,来段人鬼恋吧? 可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孟九成又不放心陈鸿渐独自前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便把梁二铁唤来,让他随陈鸿渐一起前往。然后,他又偷偷地嘱咐了梁二铁,让他机灵处事,务保安全。 送走了猴急的陈鸿渐,孟九成把修葺宅院、建造工坊的事情安排下去,便又去上班办公务了。 且说陈鸿渐,按照孟九成的主意,扮做书生,临时仆佣梁二铁则背了个书箱,二人先走旱路,再乘船而下,当日中午便赶到了独树浦。 既称为浦,定是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区。而这独树浦,便是在白马湖的入湖河流之一,草泽河的东岸。有几百户人家,多以耕种和使船打渔为生。 弃船登岸,陈鸿渐二人先找了个客栈住下。这里的条件自然是不比县城,但客栈就在河边。举目眺望,河水奔流,船帆摇曳,倒也另是一番景象。 临江望月,别有诗意啊! 陈鸿渐骚兴大发,吭哧瘪肚了半天,也没淫出啥来。嗯,待到晚上,月亮出来了,才有那诗情灵感。 自我安慰着,陈鸿渐不动如山,只在客栈里坐等。等那梁二铁打听清楚,回来报告。 日近黄昏,梁二铁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沈家兄弟的宅院地址,有何标记,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不错,很好。我自运筹帷幄,他人跑腿干活儿。陈鸿渐觉得正该如此,夸奖了梁二铁几句,便叫店家摆上酒肉果蔬,两人在房中吃喝起来。 眼看着天黑下来,房中早点起灯烛,陈鸿渐凭窗吊月,借着酒劲儿正在憋着诗情。 梁二铁得了孟九成的吩咐,小心地提醒道:“官人,该唤那梅娘子出来了。” 陈鸿渐觉得打断了他的构思,不高兴地摆了摆手,可转念一想,这是为唐娘子办事,还是要办得既快又好。他从身上拿出黑布袋,抚摸着,唤道:“梅儿,梅儿,梅儿。” 屋内似有阴风吹动,蜡烛的火苗摇曳不止,梅儿的身形缓缓出现在二人面前。 陈鸿渐初时还有些心惊,但见到梅儿的相貌,不禁睁大了眼睛,哇,好漂亮的女鬼呀! 梅儿道了个万福,莺声道:“可是陈官人?奴家有礼了。” “免礼,免礼。”陈鸿渐起身一揖,客气地说道:“小生陈鸿渐,这厢有礼。” 梅儿微微一笑,说道:“那沈家可曾稍加打探?若是没有,也不打紧,奴家这便去查。” “些许小事,何劳娘子。”陈鸿渐显得极是体贴,说道:“那沈家的地址已经查问清楚,二铁,还不讲给梅娘子听。” 梁二铁赶忙把查探的情况告诉了梅儿,说得甚是清楚详细。 “奴家记下了,这便前往,二位官人不必相等。”梅儿办事利索,这便要走。 “娘子——”陈鸿渐赶忙伸手招呼,热情地说道:“不必如此匆忙,且吃些酒菜。” 梅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多谢官人好意,只是奴家吃不得人间之物。” “那——”陈鸿渐觉得有酒有美人,这样的情景实在难有,眨了眨眼睛,又想编个借口让梅儿多留些时候。 梅儿打量陈鸿渐,不明意味地嫣然一笑,说道:“待奴家查探清楚,若有闲暇,再与官人叙谈。”说完,向门外走去,直接穿门而过,身影也消散无踪。 陈鸿渐怅然若失,坐下来无精打采地喝着闷酒,不一会儿眼睛就迷离起来,嘴里唱着三五不连的诗词。 梁二铁见陈鸿渐已经喝多,只好把他扶到床榻,好不容易才让他闭嘴睡觉。又待了一会儿,梁二铁见陈鸿渐已经睡沉,便自去外间休息。 陈鸿渐这一大觉睡得酣沉,觉得口渴睁眼时,听到外面打响了五更,竟已是快鸡鸣天亮了。 睡眼惺忪中,陈鸿渐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外面。初时一惊,再仔细看时,原来是梅儿。 “梅娘子,几时回来的?”陈鸿渐披衣下床,点着了灯烛。 梅儿转过身,轻施一礼,说道:“奴家刚刚回来,不想打扰了官人。” “没打扰,小生是口渴,正好起来。” 陈鸿渐说着,来到桌边坐下,刚要伸手,梅儿已经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多谢娘子。”陈鸿渐喜欢梅儿的美丽和乖巧,不禁有些放肆地打量观瞧。 第三十四章 人鬼相处 梅儿略有些羞涩,低头捻着衣带,半晌才幽幽说道:“奴家倒是打探到了一点端倪,可还不确实。待到夜里再去那沈二家中,也不知能有多少收获。” “不急,不急。”陈鸿渐觉得正合他意,笑着说道:“我那孟兄弟也未有时间限制。所以,咱们也稳下心来,不论迟早,总要打探确实才好回去向他交代。” “恩公既有所命,奴家自当尽快完成,以免恩公心焦。”梅儿看了陈鸿渐一眼,微皱眉头说道:“此间事了,恩公也必能早日送奴家回楚州,使奴家魂魄聚齐,如那常人一样。如现在之孤魂野鬼,官人觉得好吗?” 陈鸿渐哽了一下,赶忙点头称是,想了想,又有了个主意,说道:“孟兄弟公务繁忙,恐抽不出身,在下带娘子回楚州如何?” 梅儿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鸿渐的神色,微抿嘴角,有些冷诮地说道:“官人不怕鬼的阴气对您有害吗?官人对奴家的过往知道多少?官人可知那凶宅之名又是如何得来的?” 三个问题一出,陈鸿渐不禁磁愣了眼睛,光看着梅儿美貌动人,却忘记了她是女鬼,那宅院变为凶宅,也是她的原因。 梅儿见陈鸿渐这个样子,轻叹一声,身形模糊、消失,余下幽幽之叹在屋中久久回荡,还有怅然若失、久久呆坐思索的陈鸿渐。 …………… 白天过去,夜晚降临。 陈鸿渐再度召出梅儿,却不再是酒残狼籍。屋内整洁,檀香袅袅,陈鸿渐正襟危坐,脸上也没有了那轻佻之相。 梅儿现身后稍一打量,微有诧异之色,但也没有多说,道个万福便飘然而去。 陈鸿渐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二铁,让店小二烧水上茶,他自拿出书来,灯下苦读。 灯烛剪了数次,茶水续了多回。已经是夜深人静,二铁和店家都已休息,没人侍奉,陈鸿渐却还在苦苦等候。 三更天刚过,梅儿便飘然而现。灯烛不闪,无风无动,可见她之前现身时有异样景象,却是故意为之,有提醒之意。 而且,鬼本无形无影,梅儿若不现身,悄然来去,常人也是无从知晓。 “娘子面带喜色,想是事情办成了?”陈鸿渐放下书卷,笑着问道。 梅儿点了点头,说道:“或是凑巧,抑或是此二贼冤业所在,今夜沈大正至沈二家商议事体,被奴家听个仔细,看个清楚。如此,明夜趁其聚集赛神,便可将其底细尽数获悉,恩公之托也就完成了。” “如此甚好。”陈鸿渐心中有点小失望,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沉吟了一下,拱手正色说道:“昨夜在下所说去楚州之事,并无虚言,也无恶心,确实是想帮娘子完成夙愿。” 梅儿微垂眼帘,思索了一会儿,移步坐在椅中,幽幽地说道:“奴家生前不谨,与人私订终身,虽无苟合之事,却也累及声名。待到那薄幸人负心,奴家羞惭无及,便投缳自尽。是以,最恨那轻佻无德之徒。” 陈鸿渐心中羞愧,昨夜确实有些忘形,见其美貌,又欺其是鬼,便有戏谑轻薄之行。不想这梅娘子原是为情、为名节而自尽,却是烈性女人。 “惭愧,惭愧,在下昨日失态,还请娘子原谅则个。” 梅儿脸色稍霁,缓缓说道:“萍水相逢,不合则疏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官人也不必疑奴家怀恨害你,作这道歉赔礼。” “在下致歉是诚心诚意,确确实实是错了。”陈鸿渐被挤兑得很是窘迫,抓耳挠脸,手足无措地说道:“况且,这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娘子美貌,在下油然而生爱慕之心。这个,唉,这话说得唐突,又要被娘子斥某轻佻了。” 见陈鸿渐有些语无伦次,梅儿不由得抿嘴失笑,说道:“看官人这副样子,便知道未与良人相处过,见多了青楼女子,自养成了轻佻的习惯。今既已知过,日后改过就是。”说着,款款起身,笑颜相视,看了陈鸿渐一眼,便隐去无踪。 陈鸿渐心里顿觉空落,对梅儿却愈发有了兴趣。梅儿说得有几分道理,陈鸿渐确实没什么与良家女子接触谈笑的经验,家中的养娘丫环,青楼的小姐,哪个不是奉承讨好,何曾如此训斥过陈二公子。 这人哪,便是有这般贱毛病。殷勤相亲的,便不在意,只觉应当如此;冷淡相对,贴不上边儿的,倒觉得珍贵难得,非要千方百计去求个亲近。 如那花魁娘子唐惜惜,便正是抓住了男人的这个心理,越是条件高,越是少待人,越是清高孤傲,那些蜂蝶浪子越是趋之若骛。 而陈鸿渐现在的心态,正是如此,爱慕梅儿的美貌自是其一,不假辞色、喜笑恼怒,更是勾得他心痒。 只是听梅儿说得确实,再有一夜便差不多能摸得海底,陈鸿渐顿觉时间短暂,整个白天便是冥思苦想,想着怎么能改变梅娘子对自己的印象,讨得美人的欢颜以对。 一日无话,夜间梅儿现身、离去,神情淡淡,并未说什么言语。 梅儿走后,陈鸿渐又命店家收拾好房间,焚香读书,静静等候。其实这心里胡思乱想,捧在手里的书只是做个样子。 这一次时辰很晚,直过了三更,梅儿才飘然出现。陈鸿渐赶忙起身,施礼后询问究竟。 “官人且拿纸笔,速把那些贼人的名字记下,奴家怕心时间一长,便会忘记。”梅儿微笑着连声催促。 “看娘子喜色满面,这事体定是办得顺遂了。”陈鸿渐一边说着好话,一边拿起纸笔。 梅儿确实很开心的样子,嘴上不停,把众贼赛神时所写的名字一一背诵同来,由陈鸿渐写在纸上。 赛神又名献神,大到地方的评比,小到家庭的祭祀,都可以这么称呼。沈氏兄弟的赛神,便是把酒肉果品之类摆在养家神道前,进行祭祀神明,以谢覆庇。而祭祀前,不仅要摆供物,还要写上众人姓名,通诚一番,方能散福受用。 第三十五章 此事原来不易 那申春申兰在浔阳一带作水盗,杀人越货,罪恶昭彰,也发了一笔大财。二人觉得在一地不是长久,便撇了众多手下,只带三五个贴心兄弟偷偷迁往他地。后来在这独树浦隐姓埋名,置地买船,另外经营起来。 虽然在表面上已经是金盆洗手,另作良业,但申家兄弟和这三五个贼人却也收不住手,不时也拣那走少路的单身客商劫财害命。 只是做得案少,且隐蔽干净,再加上古代的通讯、刑侦等手段极为落后,出外行走的被杀害掩埋,家人也不知去哪里寻找。尸体不露,地方上也不立案侦破。 在外面,申家兄弟和同伙装作良善,自是无人知晓其底细。可在夜深人静,或是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话做事便不如何掩藏,更不会提防有无影无形的鬼魂来查探他们。 也是凑巧,梅儿去的第三夜,便赶上这伙贼人刚做了一桩买卖,弄了些供品来献神祭祀,吃喝完毕后又分赃掩藏。这样一来,这帮人的海底眼,便全被梅儿查探清楚。 “官人请贴身收藏,切勿遗失。”梅儿见陈鸿渐记录完毕,还郑重地叮嘱了一句。 我有那么不靠谱吗?陈鸿渐无奈地一笑,还是听话地把纸叠折起来,贴身揣好。 “再有两个多时辰便天光大亮,咱们要启程回去了。”陈鸿渐似乎是在感叹,心中却另有想法。 梅儿点了点头,说道:“奴家这便藏起,官人自可安睡。” 陈鸿渐赶忙说道:“我却不困,娘子可否陪在下聊聊天?待天明,便启程赶路。” 梅儿犹豫了一下,未置可否,但还是坐了下来。 陈鸿渐抓头摸脸,好半晌才找了个话题,说道:“不知娘子有什么喜好?” 梅儿笑了笑,说道:“奴家生前喜好下打马棋,只是深更半夜,又何处去找棋盘呢?” 陈鸿渐又停顿了半晌,吭哧道:“娘子平时住哪里?” 梅儿笑道:“鬼哪有一定的住处,总之在地下就是了。如今嘛,那布袋也可存身。” 陈鸿渐忙问:“地下有缝,能容下你吗?” 梅儿说道:“鬼不见地,如同鱼不见水一般。” 陈鸿渐又没词儿了,似这般正经的与良家女子对话,他还真不太适应。憋了半天,他只好又旧事重提,“在下欲送娘子至楚州,确是真心实意。娘子可是信不过在下?” 梅儿抬头看着陈鸿渐,微微一笑,说道:“官人以为这是容易的事情吗?” “这有何难?”陈鸿渐不解其意,问道:“到了楚州,至陆家说明,让陆家娘子服下灰,不就行了?” 梅儿叹了口气,说道:“奴家先前也如官人这般想,但经恩公讲说,方知其中困难。如恩公这般智慧,善解人意,奴家真是从未见过。” 陈鸿渐听到梅儿夸赞孟九成,心中有些酸意,却也有些不服,说道:“娘子可否说来,让在下也长些见识。” “奴家知官人不服气。”梅儿看着陈鸿渐,似乎能猜透他的心思,缓缓说道:“其实,不如恩公想得那么周细,并不是官人和奴家愚笨,而是阅历不足,经验欠缺,更是不知人心思想,凡事想当然而已。” 陈鸿渐没吭声,望着梅儿,等待下文。 梅儿整理了一下鬓角的散发,慢慢说道:“送奴家到楚州,不过是赶路劳顿,算不了什么。可到了楚州,如何能进陆家,如何能见陆家那痴傻娘子,又如何能让陆家人同意给陆家娘子吞食灰烬?” 陈鸿渐眼睛一亮,说道:“既是痴傻,想必是魂魄不全,到了陆家,只说是医治疾病,不就都解决了。” “这么多年,陆家想必已经找了很多医生,服了很多药物,都不见效。”梅儿微笑着摇头,说道:“空口白话,陆家如何便能相信?” 抬了抬手,梅儿止住陈鸿渐的插言,继续说道:“好吧,就算陆家医病心切,勉强相信了。就算之后一切顺遂,陆家娘子服了灰烬,不痴不傻了,可陆家人询问,又该如何作答?” 陈鸿渐皱着眉头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又何必多费唇舌,去了陆家便把实情相告,医好了陆家娘子,不就万事大吉了。” 唉,梅儿轻轻一声叹息,顿时令陈鸿渐如冷水浇头,磁愣着眼睛,竟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谁家儿女谁家怜。”梅儿幽幽地说道:“那陆家若知道自家女儿是转生而来,且还记得前生之事,不知作何感想?或许依旧疼爱如故,或许……” 唉,陈鸿渐也不是傻,只是有些迂,凡事想得不深不透,经梅儿这么一说,他立刻明白过来,不由得也是一声叹息,垂头丧气地说道:“或许心存芥蒂,只当别家女儿,从此疏离。娘子纵是恢复了魂魄,纵是如亲女儿般孝敬恭顺,只怕想难复之前亲情。” 梅儿苦笑不语,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外面敲响了五更。 陈鸿渐眼珠一轮,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抬头对梅儿说道:“孟兄弟既剖析得如此通透,想必是有办法的。回去后我便向他请教,总要把这件事情办得圆满,使娘子完成心愿。” “恩公确实是心智灵变,少有人及。”梅儿强展笑颜,说道:“官人相信他,奴家也相信他。” “我真是那井底之蛙,无论学识、心智,与孟兄弟相比,都差之千里啊!”陈鸿渐摇头感慨,“平日非但不知差距,还有争胜之心,实在是个不知深浅高低的蠢物。” 梅儿见陈鸿渐失落,不由得宽慰道:“官人也不必妄自菲薄。须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恩公虽智,却不喜科举正途,专一喜看杂书。或是取巧,也或是自知没有登科之命。官人则不然,奴家看你所读之书,便知道仕途正是官人要走之路。如果能收束心性,寒窗苦读,博取功名富贵,难道不也是一番成就?” 第三十六章 借书,心学祖师 陈鸿渐盯着梅儿,若有所思,好半晌才展颜一笑,说道:“不想娘子竟有如此见识,令在下茅塞顿开。只是在下时常惫懒,若能得一贤良娘子相伴,时时督促、警诫,那该是多么幸运啊!不知,不知娘子,那个,看在下有没有这个福份啊?” 这话就有试探之意,却还吞吞吐吐的不爽快。 梅儿听得明白,失笑道:“头悬梁,椎刺股。官人若取功名,只需房梁和椎子两样儿,又何需什么贤良娘子?若是娘子能督促、警诫,那官人岂不有畏妻之名?床前有那母夜叉般的存在,只怕到时官人悔之晚矣!” “不悔,不悔。”陈鸿渐被梅儿灵牙利齿的一番话弄得连连苦笑,接上来,只好连说不悔,目光却热切地望着梅儿。 梅儿被盯得发窘,低下头来,捻着衣带,好半晌,才低声说道:“奴家最恨人拿话哄我,若要人信,总须发个誓来。再说,此事也由不得你我。” “现在我就发誓——”陈鸿渐霍然立起,直奔屋边香炉,拈起线香,点着插上,举手便要发誓。 噗卟一声轻笑,引得陈鸿渐回头去看,梅儿已经隐去无踪,袅袅的声音还在屋中回荡,“若真要长久,又何必急在一时。官人且安歇,此事日后再说。” ………… 临近中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筑城的工地上已经收工,劳工们在各处草草搭就的席棚下或坐或躺着休息,不远处的大锅里几个粗壮妇女在煮着饭菜,随风飘出阵阵香味。 临时设置的监工房内,贾涉一边翻看着工程的进度资料,一边听着孟九成的工作汇报。 “卑职初时还生疏,各项工作还在摸索调整,多亏孙押司、倪承差等同僚相助,现下算是捋顺过来。”孟九成恭谨地汇报,还不忘为别人美言两句。 贾涉点了点头,指着工程资料说道:“本官也看得出来,这工程进度是愈来愈快,虽也有生手变成熟手的原因,但米粮发放公平足量,劳工们的体力恢复,也是重要因素。” “相公明鉴。”孟九成拍了一记马屁,却不多说以表功。 以往以工代赈时,大多由官府开义仓、设粥厂,以赈济流民或灾民。但这其中漏洞太多,贪鄙胥吏常做手脚。比如侵吞米粮,粥稀得能照见人影,或是掺砂子和糠秕木屑以充其量。 如此赈济,灾民们或饿不死,却也吃不饱,干起活儿来自然没有力气,工程进度也就缓慢延误。 而按照孟九成的建议,把工程量作为发放米粮的依据,官府又用赈票把米粮等于是直接发到募来做工的流民手中。再加上其他监督措施,流民按劳取酬,便不再受到盘剥。这样既防范了胥吏贪腐,又让流民劳工能吃饱、少怨气,还促进了他们工作的积极性。 贾涉刚刚已在工地上巡视了一番,处处井井有条,连必须喝开水、不准随地大小便等小事都制定了规章制度,由各包工头儿负责管理,可见孟九成的工作细划到了何种程度。所以,他对此是相当满意。 “小孟押司实是辛苦了。”贾涉合上文书,展颜笑道:“本官看诸项措施俱已落实,执行之人也算得力,你也可稍得轻闲,不用事必躬亲。” “谢相公关心。”孟九成躬了躬身,以示感谢,顿了顿才说道:“卑职坐镇这里,能及时处理些事务,不致耽误工期。再说,也不用卑职挥锹抡镐,倒也不累。嗯,如相公恩准,卑职想借几本书来,在这里有空儿就读,也不沉闷。” 贾涉笑了两声,不掩赞赏,说道:“好,这样好。但凡本官书房中有的,你只管去拿,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卑职想先借《象山全集》。”孟九成也不客气,直接点出名来。 “《象山全集》?”贾涉稍有诧异,看着孟九成,问道:“因何要先看此书啊?” 后世皆知王阳明,“心学”为之大火。但知道宋明两代“心学”的开山祖师的,却少之又少。 陆九渊,因讲学于象山书院(位于江西省贵溪县),被称为“象山先生”,学者常称其为“陆象山”。 其与朱熹齐名,而见解多不合,陆朱先后有数次论辩。陆九渊主张“心(我)即理”说,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明王守仁(阳明)继承发展其学,建立“陆王学派”,集心学之大成,影响可为空前绝后。 孟九成想要从中获取知识营养,并与记忆中的“心学”融会贯通。另一方面,他也有借机奉承贾涉,再博其青睐的心思。 “象山公有言: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具有心,心皆具是理。”孟九成镇静自若地答道:“卑职觉得甚有道理,想深习之。”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卑职见识浅薄,不求甚解,相公若有金言相赠,卑职感激不尽。” 孟九成这般说辞可谓圆滑,也正击中文人的弱点,喜好与人谈论学问,贾涉也不例外。 “朱熹言‘理’,侧重于‘所以然’;陆九渊言‘理’,则更偏重于人生伦理。”贾涉沉吟着说道:“是以宗朱者诋陆为狂禅,宗陆者以朱为俗学。依本官之见嘛,二先生同植纲常,同扶名教,意见虽不合,亦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见孟九成露出思索之状,贾涉微笑道:“既有暇读《象山全集》,便把《四书集注》也看看,朱陆二位先生,孟押司也不要厚此薄彼。” “卑职谨受教。”孟九成讪笑了两声,答应下来。 孺子可教也!贾涉心中更加喜爱,笑语殷殷又谈了一会儿,眼见孟九成家的养娘提着食盒来送饭,才婉言谢绝同吃之请,带着几个承差欣然离去。 与六巧和一个仆妇同来的还有郭臣,待送走贾涉,孟九成才和他打招呼,请他进屋坐下叙谈。 “某家才知道,孟兄弟请陈二郎去为唐娘子做事。”郭臣屁股刚坐下,便向孟九成抱怨起来,“想那陈二郎,读书读傻了的,又手无缚鸡之力,某家怎地还不如他?” 第三十七章 憨女神力 “郭兄误会了。”孟九成笑着解释道:“陈兄虽是文弱,却只是打探消息,也不引人注意。郭兄这帮威武,一看便有凛惧之心,我是怕贼人觉察,反打草惊蛇坏了事。” 郭臣听得这话,很是受用,摸着下巴有些得意。 “再说了,等打探完消息,要是出手拿贼,还不是要仰仗郭兄出大力。”孟九成心中暗笑,继续说道:“这打探消息和出力拿贼,孰重孰轻,唐娘子还不晓得?” 嗯,嗯!郭臣连连点头,笑逐颜开,说道:“正是,正是。俺就说嘛,孟兄弟哪能瞧俺不起。” 说着话,六巧和仆妇已经把食盒打开,饭菜摆上,看分量足够三人吃,显是郭臣的主意。 “独自吃喝没有趣味,俺便让六巧从那酒家又买了些来。”郭臣笑着拿起筷子,让着孟九成,“来,孟兄弟,还有小勇,同吃,同吃。” 孟九成也不客气,招呼着跟班王义勇,坐下来开始用餐。 刚吃了几口,外面一阵吵闹声,孟九成不禁皱起了眉头。隔窗一望,却是梁大铁和一个黑壮妇人,吵吵嚷嚷地走来。 “郭兄且坐,我去看看。”孟九成心中不悦,起身走了出去。 “孟押司作主,须给奴家评评道理。”黑壮妇人见到孟九成,赶忙施礼。 孟九成伸手按了按,示意她等一等,先转向梁大铁问道:“老梁,这是怎么了?前日不是说好了,且让她在你那里干活儿吗?” 梁大铁给孟九成作了个深揖,苦笑着解释道:“押司说得是,前日小人看她力气不弱男子,便答应了押司,让她在小人那里干活。只不过她虽能干男人的活儿,可吃得也胜过数个壮汉。小人不敢抱屈,下面劳力却有怨言,刚刚争执起来,她便扯了小人来评理。” “押司容禀。”黑壮妇人叫道:“奴家虽是能吃,可干活儿也多,数个男人也不抵。可他们欺奴家是妇人,非要在吃食上计较,要多扣奴家赈票。须知奴家还要养活老娘幼弟,却不得不与他争执。” 孟九成连连按手,让两人暂且息声。他凝神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究竟。 说到这个叫乔娥的黑壮妇人,确实是孟九成安排到梁大铁那里的。 原来,乔娥只是在工地上干些烧水做饭的活计儿,还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弟妹,纵然有官府为老弱病幼开设的粥厂,领到的米粮也只能勉强饿不死。也是没有办法,乔娥趁着孟九成巡视工地,便跪着相求,说自己力大体壮,能与男子一同劳作,希望能领到更多的赈票。 孟九成很是同情,当场让她演示了一下,确实是力如壮汉,便叫来梁大铁,安排在他的施工队里。 本来这也就算是一件小事,孟九成觉得自己的安排并没有让哪方吃亏。可现在起了争执,他才想到并不是那么简单。 孟九成思虑已毕,又觉得还要再询问清楚,便对乔娥问道:“你干活不偷懒?” “奴家出死力干活儿,哪敢偷懒耍滑?”乔娥叫屈道。 孟九成又转向梁大铁,问道:“她干活实在?” 梁大铁点了点头,如实回答:“乔娘子干活是没得说。” “那她能干几个人的活?饭量又抵得几人?”孟九成继续问道。 “这个——”梁大铁挠着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道:“干活嘛,两三个人怕是能顶;可,可这饭量,五六个壮汉也吃不过她……” “不是这般算的!”乔娥气得脸红脖子粗,冲着梁大铁叫道:“俺自吃得多,可那刨、挖、担,哪样儿干起来有含糊?只说担土,别人一挑不超百斤,俺左右两肩一起担,每挑少上二百斤吗?” 说着,比划着,乔娥还觉得说得不够清楚,四下一瞅,就在监工房子的墙边,便上前一步,伸手指在墙上画着,继续大声说道:“前天挖土,俺从早到晚干了足有四五个时辰,你且说说,有哪个是不歇气儿连着干的?再说昨天,俺上午刨挖,下午担土……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还要嫌俺吃得多。众位官人说说,是他们的不是,还是俺的不是。” 激愤不平之下,乔娥手上没有轻重,划了一划,墙上灰土便哗哗掉落,说完手停,墙上已经多了数道深有寸许的沟槽。 这监工的房子虽是草草修建,是用土坯所筑,但已是干透,要用手指在上面划出沟来,谁能做到? 孟九成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目瞪口呆,一时惊住了。 梁大铁也没想到这妇人竟有这般本事儿,不由得虚心冷气,也是睁大眼睛,难以置信,暗忖道:亏了看是孟押司所荐,只是争吵,若是动起手脚,这妇人一身大气力,便是一指头擦着,也要伤筋动骨了。 一是惊骇于乔娥的气力和功夫,二是听乔娥这桩桩件件说得分明,梁大铁是个实在人,不好狡赖,面色通红地点头,无奈又胆虚地说道:“都是娘子的是。是俺不察仔细,听了旁人的怨言,屈了娘子。” 孟九成缓醒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乔娥的气力令人咋舌,可惜自己没有啊!再者,梁大铁虽说认错,但事情却不好这样解决。否则,早晚还要出事。 你想啊,再怎么力大能干,她也是个妇人。而工地的活儿讲究的是分工协作,有抡镐刨的,有挥锹挖的,有挑担运的,汇总起来才是工程量。总不能再细划承包,把活儿分担到个人头上吧? “押司,小人——”梁大铁终于是把话咽进了肚里,向孟九成拱手道:“小人这就带乔娘子回去,给押司添了麻烦,多多原谅。” “老梁啊!”孟九成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是我给你添了麻烦,这件事情呢,我另有安排。乔娘子且留下,你回去继续干活儿吧!” “可这——”梁大铁不解其意,担心孟九成因此生气怪罪,一时还不敢走。 “去吧,没事了。”孟九成笑着催促,梁大铁才转身离去。 第三十八章 饭桶成精? 乔娥也不明白孟九成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才似乎想起什么事来,惊慌地向孟九成说道:“孟押司,您别开除了奴家,俺不与他争了,只吃半饱也行。” 这头脑,不甚灵光啊! 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活儿是有的你干,可却要重新安排。嗯,以前也是我思虑不周,倒让老梁和你生了生了争执。” 乔娥稍放下心来,傻笑了两声。挺大的个子,还壮实得很,站着比孟九成还要高出半头,跟后世某位女子篮球中锋有得一拼,倒让孟九成有些哭笑不得。 “好家伙,这练的是什么功夫?”郭臣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看热闹,此时走到墙边,摸了摸,咧嘴咋舌,惊愕不已。 孟九成确实看上了这憨女的神力,为了日后雄图大志,他是尽可能地招揽奇能异士。就算乔娥不会武功,就凭那身力气,随便给根铁棒,横抡乱扫,那也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既然要招揽,孟九成便要表示出和蔼亲近的态度。看着这傻大憨粗的女子,他略想了想,便有了主意,客气地问道:“乔娘子,刚刚在那边还没吃好饭吧?” “吃了。”乔娥顿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只吃了三五碗,没吃饱。” 孟九成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在这里吃吧,午后我自有安排。”说着,他吩咐王义勇,去旁边的木匠工棚里先端盆饭菜,记录在案,以后照价给付。 安排完,孟九成让乔娥在屋外的棚下等候,他招呼郭臣进屋。 “这妇人好生厉害。”郭臣还在惊诧,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道:“刚刚某家也试了一下,划点灰土下来容易,却弄不了那么深。” “满手粗茧,一身大力,是个吃苦人。”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穷家小户,养大她可不容易。” 郭臣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倒不象是有武艺在身,某猜只是力大而已。” “有这一身怪力,即便是胡抡乱打,常人也难抵挡。”孟九成的神情很郑重,说道:“只这饭量,又是妇人,寻常的行当能饱食吗?” “怕是难吧?”郭臣看着孟九成,觉得他话中另有含意。 “且看以后吧!”孟九成也不解释,毕竟他也作不得准,现在但见可能有用之人,便想招揽,也不过是为以后多作准备而已。 经这一番折腾,又要等王义勇,摆上的饭菜倒没吃上几口,郭臣和孟九成多在聊天。但觉屋内热闷,郭臣先是不耐,张罗着把桌椅搬出,就在屋外棚下浅酌等待。 时间不长,王义勇便端来一盆饭,饭上是菜叶汤汁,正是劳工们最常做的,比较简单容易,也比较快,两口大锅便差不多够用。 乔娥见到饭菜,两眼放光,道了声谢,便拿起木杓,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孟九成等人离着不远,见那吃相,不由注目,连吃喝也慢了下来。 不一会儿工夫,乔娥便把一盆饭菜吃得干净,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孟九成眨着眼睛,暗忖道:这家伙,先前说已吃了三五碗,现在又是一盆饭菜,竟比自己前些日子的肚子还大。 一时好奇,孟九成笑着停下筷子,对郭臣说道:“小弟有些好奇,不知这乔娘子到底有多大肚量,且把这饭菜也让给她吃,咱们去酒楼如何?” 郭臣倒也痛快,估计也很好奇,哈哈一笑,说道:“如此甚好,某家也想知道这奇女到底能吃多少?倒让老梁叫苦不迭。”说完,起身叫王义勇把桌上饭菜端了过去。 “还有哇?”乔娥惊讶感叹,却两眼放光,只略谦了一下,便不客气,左右开弓,风卷残云般吃将起来。 孟九成看着直咧嘴。这还真是个有仙有妖,有精怪的世界,这丫的不会是饭桶成精了吧? 少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乔娥把饭菜吃个精光,显是有点撑着,打着饱嗝,站起身,有些勉强地想施礼道谢。 “免了,免了。”孟九成赶忙摆手,说道:“乔娘子且在此暂歇,我等少时便回。至于做工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也不必着急担心。” “多谢孟押司。”乔娥还是行了半礼,又打了个嗝,黑脸微红,抚了下肚皮,赧然道:“见笑了,奴家很少能敞开吃饭,却是有些过量了。” “无妨,只要不撑坏便好。”郭臣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若论吃,他真是心服口服了。 六巧和仆妇收拾碗碟,装进食盒,随着孟九成等人走向城内。到了城内,六巧和仆妇回家,孟九成和郭臣、王义勇也不走远,随便寻个饭铺,赶紧填饱肚皮。 “孟兄弟管这筑城要管到几时?”吃喝得肚中有底儿,郭臣便开口问道:“待到冬天结冻,就有了闲暇吧?怎么也要等到春暖花开,才好再动工啊!” 孟九成微微一笑,说道:“什么春暖花开,小弟要竭尽全力,赶在冬天结冻前把城筑好,这才显得小弟的本事。” 郭臣眨巴着眼睛,有些不信,又不好太过打击,委婉地说道:“就以现在的速度,也显出兄弟的本事。换别人来,只怕修不得现在的一半。” “人扛肩挑,总是效率不高。”孟九成知他不信,开口解释道:“而流民中工匠不少,惯使大力作苦工的却是不多。小弟把木匠、铁匠等召集一处,多造那独轮车,或卖或租,各筑城施工队有了此物,工程量能多数成,花些钱粮也有赚头。” 停顿了一下,孟九成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再说今日那乔娥,因是女子,纵能干得与男人一样多,也不易与男人共同工作。小弟想,索性再招募一个或数个妇人组成的筑城队伍。反正按照工程量计酬,官家不亏,流民有赚,这工程进度便又能快上不少。” “妇人?”郭臣的旧有观念作祟,还有点难以接受。 第三十九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孟九成没敢把“妇女能顶半边天”说出来,只是笑着拍了拍郭臣的肩膀,说道:“只要筑城又快又好,知县相公必然应允。那些流民中的妇人,能得家用,也不怕抛头露面。嗯,只要再细分一下各工种的报酬,其他男子的队中也未尝不会招些妇人。” 宋时也有女人裹脚,但多是使脚显得纤直好看,远没到明清时那种伤筋动骨、接近残疾的地步。而北方妇女更没有这个陋习,多是粗手大脚,纵是没有男人力大,劳作却没有问题。 况且,与男人同工同酬,虽然肯定比男人干得少,但干多少得多少,不仅公平,更给那些光靠喝粥吃救济的妇女提供了一个赚米粮、吃饱饭的机会。 至于说到男人的施工队中招募妇女,只要工种划分细致、工程量计算准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运一车土如何算,挖一方土又给多少米粮,只要有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标准,干多得多,干少得少,谁也不吃亏。 孟九成边想边说,听得郭臣连连点头。 “孟兄弟太聪明了。”郭臣听完不得不表示钦佩,他以为这只是孟九成急智,因乔娥的触动而想出的办法,却不知道这些对孟九成来说都是借鉴参考而来,并没有多么神奇。 所谓的群策群力、统筹管理,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而孟九成也只是尽量把人力、物力充分利用,在规章制度和工种细划上多下工夫,再通过承包这种形式进行激励,可以算是比较初级的运用罢了。 但这些措施在别人眼里则大大不同,很是有些奇思妙想的意味。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筑城工程干得又快又好,官府、流民两相得利,换个人来,能干得如此漂亮吗? 正吃喝谈话间,一个妇人骑着头毛驴,在店前停下,走进来叫了饭菜坐下来吃。 “对了,你那宅院何时能修葺好?”郭臣又想起一事,开口向孟九成问道:“等到正式乔迁新居时,定要大大地热闹一番。王兄、蒋兄,还有唐娘子,都要请到,酒宴、歌舞也不能少。” 你想干什么?孟九成怀疑郭臣是借着这个引子再见唐惜惜,没敢轻易答应。如果自己要请,且不说之前能否替唐惜惜报了仇怨,她却是十有八九会来的。 但孟九成却知道这是人家给他面子,他自然要以礼相待。可郭臣这些人呢,因为身处那个时代,思维也就具有时代特征,对女人是瞧不起,甚至有些轻贱。 别看郭臣对唐娘子看似喜爱尊重,但或者是不经意,或者骨子里却还是视其为青楼女子。见了面儿少不得要让人家弹琴唱曲,这不是轻贱是什么?而郭臣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不能象孟九成这样把唐惜惜当一个朋友般平等相待。 这是根深蒂固的社会观念,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行为作派、思维模式,想改,谈何容易?而平等思想在孟九成心中已成了定式,也是很难改掉。 也许一两次接触还不觉得,可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和孟九成在一起,有种心情舒畅、如沐春风的感觉。那种尊重和亲近,是自然而然的,是理当如此的,没有丝毫虚伪作假。 所以,唐惜惜和蓉儿、明铛,还有一些其他人,都愿意和孟九成相处。原因很简单,不管你身份地位,但凡孟九成不十分讨厌,便很少颐指气使,轻贱鄙视。 郭臣自然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在他想来,唐惜惜和孟九成亲近,一来是想借他之助报仇,二来是孟九成有才学,却想到更深的一层。 见孟九成只是笑,却不答话应允,郭臣不禁性急,推了孟九成一下,说道:“怎地?一提到唐娘子便这般不爽快,不过是想着人多热闹,某家岂有他意?谁人不知那唐娘子独垂青于你,自莺春坊的聘期满了,便住进新买的宅院,作那要从良的打算。你那香露作坊,她也是每日必去吧?” 唉!孟九成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说道:“郭兄啊,你若是把唐娘子看作朋友,请来作客,热闹一番,也不是难事。” 郭臣眨巴着眼睛,一时没明白孟九成话中之意。 唉,孟九成又叹了口气,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如果郭兄只把唐娘子看成花魁,看作青楼女子,呼来喝去,弹琴唱曲……嘿嘿,这可就让小弟难做了。” “某家没这个意思啊?”郭臣话说完,不禁皱起眉来,还真让孟九成说对了,他可能没这么想,但见了面,还是会不知不觉地这么做。 见郭臣愣怔着皱眉思索,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郭兄肯定不是这样想的,但这举止行为却有轻贱之嫌。郭兄、陈兄大概都以为我是凭才学,或是唐娘子有求于我,才与我走得亲近。其实不然啊!” 郭臣似懂非懂,孟九成也不多说,询问一下,都酒足饭饱,便起身会钞,出了饭铺。 “郭兄可去香露作坊,这是大家的合股,你我都不闻不问也说不过去。”孟九成要与郭臣分手,笑着叮嘱道:“再者,陈兄已去了三日,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如果打探得实,咱们还要招集人手,速战速决,不得拖延。” 郭臣还在琢磨着孟九成的话,闻听此言,用力点了点头,说道:“王兄、蒋兄离得不远,快马来去也不过半日工夫。如果着急,让老梁找些人手也能顶用。” 孟九成有些犹豫,梁大铁的施工队中精壮汉子不少,很有几个悍勇之辈,可他们毕竟不是官府中人,若有死伤,不太好处置。只是城中的弓手和衙役,又不是能拼命上前的硬手。 “也罢,急时便用梁大铁的人。”孟九成咬了咬牙,说道:“若有死伤,我向知县相公给他们申领抚恤。大不了,自家掏钱也就是了。” “不过是几个鸡毛草寇,有王兄、蒋兄,还有某家,嗯,再加上孟兄弟,也差不多能拿住了。”郭臣并不瞧得起盗贼,杀人越货的也不太在乎。 “务要一网打尽,若走脱了一个,也不算完美。”孟九成还是很谨慎地嘱咐了几句。 第四十章 无题 店中吃饭的客人只有他俩和那妇人,相隔挺远,两人在低语商议,倒也不太怕别人听到知晓。只是此时,那妇人却生出事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哎呀,奴家出来忘带钱了,这饭也吃过了,怎么办才好?” 话音未落,已经吸引了店小二和孟九成等人的注意,把目光投注过去。 这时,孟九成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面颜黑丑,正抖落着衣袖,似在寻找钱钞。 店小二听到这话直咧嘴,却还强忍不发作,耐着性子等那妇人寻出钱来。 “确实忘了带钱,多有得罪,下次定来补还。”那妇人没找到钱,还要起身离开。 “青天白日,哪有吃了饭不给钱的?”店小二发急,拦住妇人,叫道:“说是下次还钱,谁认得你?” “奴家确实忘了带钱,只这顿饭,又值多少,岂能赖你的?”妇人却很镇静,笑着辩解道。 “没钱——”店小二四下看了看,伸手一指外面拴的毛驴,说道:“那就将驴先寄押上,等你拿钱回来,再把驴骑走。” “路程不近,没有毛驴,奴家怎走得去?” “毛驴骑走也行,你总得有个别的押物,才令人放心吧?” 孟九成翻了翻眼睛,郭臣也被吵闹得心烦,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要吵闹争执了。区区几文饭钱,如此聒噪。该多少,都算在某家这桌的账上。” 店小二见有人付账,也认识郭臣和孟九成,赶忙陪笑过来,“押司恕罪,官人恕罪,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是……” 孟九成笑了笑,说道:“吃饭付账,本是理所应当。只是看那娘子的光景,却不象骗饭吃的。”说着,他向那妇人摆了摆手,“此间事了,娘子可自便。” 那妇人却没马上就走,来到桌前,施礼致谢,“两位官人慷慨,愿闻高姓大名,奴家好加倍奉还。” 郭臣满不在意地说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还也不用还,姓名也不用问。且去,且去,莫要聒噪。” 妇人神情顿了顿,微笑点头,转身而去。 孟九成等人吃喝完毕,店外分手,他和王义勇又返回到工地,却见乔娥吃饱喝足,坐在监工房外的棚下,斜倚着棚柱,睡得正酣。 这家伙——孟九成咧了咧嘴,也不去叫她,进了屋子,拿出纸笔,刷刷点点把成立妇人施工队的章程草草写就,让王义勇去张贴公示,并顺便通知一下现有的工程队。 先把草案拿出来,粗疏一些倒没关系,主要是把人招集起来。至于施工队内部的考核计量,孟九成又按照其他施工队的进度,大概计算了一下各工种的平均量作为标准。 这就算比较齐整了,孟九成知道妇人中读书识字的很少,也就辛苦一下,把大部分的文案工作给代劳了。同时,孟九成还计划着给妇女队一些照顾,比如造出来的三轮车先给她们用,承包的工程也以挖壕沟、运土石等简单、易估算数量的为主。 等到王义勇办完事务回来,乔娥那夯货才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吃饱喝足,又睡了个好午觉,这家伙今天算是得了好处。 “明天早上到这来,给你安排活计。”孟九成写了赈票,给了乔娥,这点小职权还是有的。 “孟押司,那今天呢,俺的活儿还没干完哩?”乔娥实在,领了赈票,觉得只干了半天活儿,还有些不自在。 “那你去木工棚,帮着锯木头,收工就可以回去了。”孟九成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去了找老赵头儿,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只是帮着干活儿,不占他们的赈票。” 乔娥杵在那里,嘴唇动着,把孟九成的话记住,方才施礼告退。 孟九成望着高大的背影远去,回头不由得苦笑,招呼过来王义勇,把自己写的文字讲给他听,边讲边解释。 王义勇遵从父亲的命令,最近一直跟在孟九成身边。孟九成有闲时不仅教他识字算数,还经常把自己的想法和经验也告诉他,让他学到了不少东西,对孟九成也更加钦佩尊敬。 等孟九成说完之后,便一直思索,半晌无言,王义勇开口问道:“官人可是在担心陈公子?” “有那么一点。”孟九成抬起头,说道:“这家伙,读书读得有些迂,还自以为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书生。我就怕他自作多情,搞出人鬼恋的麻烦事来。” “陈官人胆小,未必敢亲近鬼物吧?”王义勇呵呵笑着,摇头表示不信。 孟九成也笑了,说道:“我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这三天不回,却又担心他色胆包天。唉,各人有各人的命,要是出了事,最好别让我给他擦屁股。” “鬼物伤身,可不会有性命之忧吧?”王义勇宽慰道:“大不了吃药休养,也让他得个教训。” 孟九成耸耸肩膀,无奈地点了点头,“担心也没用,且再等一夜。嗯,明天派个人去看看,可能更保险一些。” “不如就让我去吧!”王义勇主动请缨,他想出去看看,神情便显得雀跃。 孟九成觉得他还小,还不是本地人,但又不愿现在就浇冷水,便只是模棱两可地敷衍着,很快便岔开了话题。 …………… 满天的星斗又密又忙,却又声息全无,看来只是觉得天上热闹。一梳月亮象形容未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已不羞缩。 而面前的梅儿也大方得体,娓娓将查探的情况一一细述。陈鸿渐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神色略有些变幻。 孟九成刷刷点点地记录着,偶尔抬头询问,便又低头疾书。 好半天他才记录完毕,长出了一口气,把记录下来的资料和那张写着贼人姓名的纸收在一起。 “梅娘子辛苦了,在下十分感谢。”孟九成拱了拱手,大事将成,心情终是放松下来。 “恩公客气了,奴家小报大恩,不足挂齿。”梅儿赶忙起身还礼。 孟九成伸手虚扶了一下,转头看向陈鸿渐,夸奖道:“陈兄辛苦了。我就说嘛,办此大事,非陈兄莫属。” “都是梅娘子的功劳,还有二铁。”陈鸿渐出奇地没有太过得意,便说了实话,“我在客店中等候,却没干什么。” 第四十一章 搞清楚啊,这是两个人 嘿,出去一趟倒是沉稳了许多啊! 孟九成眨了眨眼睛,呵呵一笑,说道:“运筹帷幄,便当如此。这个,陈兄劳累,早些休息?” 这话并不算委婉,说白了就是赶人。潜台词就是:洗洗睡吧,没你事儿了,就别赖在这儿啦;也可以更直白:没个眼色,还不退下! 陈鸿渐犹豫迟疑,屁股动了动又坐下,问道:“这何时缉拿贼人,可还要我,嗯,还有梅娘子和二铁引路?” 你?只认识客店吧? 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这个,缉捕贼盗还是比较危险,我是不想让陈兄去的。” 陈鸿渐一听这话,知道是只不带他,不由得争辩道:“我虽然不会武艺,但可以多带些人手啊!如果召集不齐,我从陈家带几个护院不就行了。” 看来这里面有事儿啊! 孟九成若有所思,抬眼扫过陈鸿渐和梅儿,沉吟了半晌,才对梅娘子说道:“梅娘子与那陆有小娘子虽属一人,但相貌相差何许?嗯,想必与梅娘子一样貌美吧?待此间事了,我便告假去楚州,既是践诺,又完了娘子心愿。” 这话说得突兀,但梅娘子和陈鸿渐稍为愣怔,便听明白了其中双关之意。 不管陈鸿渐和梅娘子有没有生情,孟九成却是在提醒一件事情,那就是现在的梅娘子和楚州的陆娘子,在相貌上却是两个人。你别看着眼前的,爱着这样的美貌,却等见到陆娘子时懊悔食言。 梅娘子嘴角微抿,起身万福,柔声道:“若论相貌,陆家的纵是不丑,却也不美,远比不上现在的奴家。恩公办事干脆利落,言出必行,奴家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孟九成伸手虚扶,却没有立刻说话,显是在给陈鸿渐表态的机会。是知难而退,还是痴心不改。嗯,且这么说吧,你得给个答案吧? 陈鸿渐心中惭愧,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被孟九成这么一说,不得不佩服人家心细如发。 只是这么一犹豫,孟九成还没说话,梅儿已经面露鄙夷,淡淡冷笑,倏地一下,消失无踪。 梅儿突然消失,陈鸿渐有些目瞪口呆,紧接着便是懊恼后悔,却也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有些踉跄地起身,陈鸿渐向孟九成拱了拱手,告辞的话也没说,也没理孟九成的招呼,转身黯然而去。 孟九成收回伸在半空的手,苦笑着坐下,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相识日短,有稍许犹豫,倒也不必如此苛责。” 梅儿缓缓现身,原来并未远离,面对孟九成不由得凄然一笑,说道:“今是明非,既不诚心,又何必勉强?但得早日聚齐魂魄,凭陆家的家境和陆家娘子的相貌,奴家觉得也不愁好姻缘。” “倒是让陈兄伤心了。”孟九成有些歉意,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拟明日午后率人出发,黄昏时便能到达独树浦,趁着晚饭的时间,争取把这伙贼盗一网打尽。” “吃饭时人多聚得齐整,恩公想得周到。”梅儿面露钦佩,表示赞成。 “我知梅娘子也是心细如发,必然查得周密才返回。刚刚有陈兄在场,却还有几个细节故意没问。”孟九成重新展开纸笔,说道:“第一是贼盗掩藏赃物的所在,第二是贼盗新近作案所埋被害人尸体的地方……” “恩公明察秋毫,若论心细,奴家是万万不如的。”梅儿眼波一动,笑道:“只此两件,那伙贼盗便是坐实了罪名,难逃法网。” “三木之下,也能得其口供,不过是麻烦一些而已。”孟九成手指灵活地转着毛笔,说道:“梅娘子若是记得清楚,还可把那几个贼盗的相貌特点简单描述一下。” “奴家谨遵恩公吩咐。”梅儿对孟九成的态度从称呼上便能看出来,不呼其名而只称恩公。 这回却是记得详详细细,孟九成也不由得佩服这梅儿,把这事情办得稳妥周细。停下笔,开口夸赞道:“梅娘子好记忆,真是聪慧。” “恩公过奖。”梅儿含笑说道:“若论聪慧,奴家觉得恩公才是绝顶一流。” “哈哈哈,也不过比常人想得多那么一点点而已。”孟九成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道:“梅娘子请稍坐,郭官人和唐娘子很快便能请到,咱们再共同商议一番。” “是,但凭恩公吩咐。对了,奴家潜踪打探时,在贼赃中获得一物,献给恩公,以作小酬。”梅儿掏出一个寸见方的小盒,双手捧给孟九成,“此物原藏在箱笼的暗格里,那些贼人竟是不知。” 孟九成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小牌牌,上有繁复的纹路,似乎是护身符用途的东东。但材质却有些特殊,不象是金银铜铁玉等常见物质,反正孟九成捏摸抠咬,愣没弄清楚是什么制成的。 “这是干什么用的?”孟九成好奇地问道。 “奴家也是不知。”梅儿看孟九成鼓捣了半天,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孟九成拎起牌牌上拴的丝绳,笑道:“看这长度,应该是挂脖子上的,估计是长命锁之类的东西。” “奴家看这上面有个篆体的‘孟’字,正合恩公的高姓,便随手取了。”梅儿是很希望孟九成留下的,毕竟是她的一番心意。 这是“孟”字?孟九成睁大眼睛仔细辨认,上面象是个小人儿,下面呢,倒象是个凳子或盆子。这就是篆体的“孟”字? “呵呵,娘子真是好学识,我才疏学浅,竟不认得此字。”孟九成自嘲地一笑,并不掩饰,且顺手将牌牌挂在了脖子上,“多谢娘子了。” “恩公不必客气。”梅儿抿嘴一笑,安坐在椅中,垂下眼帘,恬静端庄。 这样好,自可干些别的事情。孟九成随手拿过纸和炭笔,略微构思了一下,描描划划,一只kitty猫便跃然纸上。稍微修改了一下,孟九成又拿出一张纸,来个维尼熊…… 第四十二章 可爱的——精怪 画着画着,孟九成看着纸上可爱的动画形象却蓦地鼻子一酸,想起了后世父母送他学画画学音乐学小主持人,那望子成龙的殷殷之情啊。唉,再也回不去了呀! “恩公还会作画?”幽幽的声音便在身旁响起,吓了孟九成一跳。 这样不好吧,知道你是鬼,飘来飘去,走路无声,也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 孟九成定了定神,自失地一笑,“信手涂鸦,娘子见笑了。” 梅儿仔细端详,诧异地问道:“这个,不知恩公画的是什么,什么妖怪?看着倒不凶恶。” 这么可爱,哪里象妖怪?孟九成想要理论,为kitty猫和维尼熊寻个公道,可转念一想,你把动物画得拟人,还怪人家? “这个是我设计的布偶。”孟九成不说妖怪的事,只是向梅儿解释自己的意图,“用各种颜色的布做成这个样子,里面塞上棉花,或者就塞上草。等香露店开张,作个点缀,使商品不致太音调。” 除了这布偶,孟九成还写出了肥皂的制作方法,让工匠们摸索试验,希望到时候也能一起上架售卖。 按照孟九成的计划,在宝应县开张营业只算是第一步。唐惜惜已经给临安的几个好姐妹写信,并送去香露的样品,希望她们能作代理人。大仇若得报,她还答应回临安一趟,借助自己的影响,为香露和诸样商品打开销路。 除此之外,唐惜惜对香露作坊和店铺的投入也是不遗余力,几百贯钱已经砸了进去。 唐惜惜嘴上说是为蓉儿和明铛经营一个长远的谋生行当,让两个小丫头衣食无忧,也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这修行剑术若只能成为剑侠,而与成仙无缘,还是要在人间生活蹉跎的。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孟九成为帮她报仇,也是煞费苦心,极是辛苦卖力。 如果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便是唐惜惜、明铛和蓉儿都认为孟九成是一个磊落的大丈夫,有着别人所不知的雄心壮志,且虽有心机,但不对朋友使,坑蒙拐骗的事情也是不会做的。 所以,唐惜惜花钱花得安心,也认为孟九成心知肚明,是绝不会因黄白之物而亏待她,亏待蓉儿和明铛的。 “布偶啊!”梅儿暗自撇了撇嘴,对孟九成的审美观点表示置疑。 “这还没画完。”孟九成没看到梅儿的神态,左右端详自己的画作,笑道:“涂上颜色就好了,很可爱的。”说着,他从桌案上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他买来的颜料。 梅儿很有眼力,立刻帮着调和颜彩。 孟九成先给维尼熊涂上红短衣、蓝围裙,皮肤是淡黄色,又把嘴巴改成上翘,变成笑眯眯的开心样子。 “呵呵,这下看起来就有趣了。”梅儿仔细辨认,笑道:“原来是熊精。” 还是妖怪呀?孟九成无语,苦笑了一下,又给kitty猫涂上粉色,虽然颜色不是很正,但却能看出象个小女孩,那蝴蝶结就是证明。 “这是个猫精。”梅儿笑着猜,又补充道:“还是个雌猫精。” “是,是小母猫。”孟九成彻底被打败,这个设想他与唐惜惜说起过,唐惜惜也画过图样儿,都是比较传统的。现在,他也觉得还是弄些简单的布娃娃比较合乎这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 此时,外面楼梯作响,还有说话声。梅儿轻身一飘,已经回了椅子,还是那副恬静的姿态。 孟九成胡乱收拾了一下,都堆在案角,只把那打探来的资料摆在面前。 门被敲了两下,等到孟九成应声,唐惜惜、蓉儿、明铛,郭臣、梁二铁、王义勇,六人在六巧的引领下,鱼贯而入。 见礼已毕,落座上茶。孟九成也不啰嗦,直接便把情况说了一遍。 得知仇人已经访到确实,唐惜惜激动中还带着咬牙切齿的忿恨,起身盈盈一拜,“多谢官人大力相助,否则奴家不知几时报得怨仇。” “唐娘子不必客气。”孟九成伸手虚扶了一下,说道:“且安坐,等我说完安排,咱们再商议一下。” 唐惜惜转身又向梅儿拜了一拜,“多谢梅娘子,辛苦访得。” “不敢,不敢。”梅儿赶忙起身回礼。 蓉儿看了梅儿一眼,微抿嘴角,梅儿忽觉得身上不自在,微一抬目,看到蓉儿,略一细看,赶忙低下头去,似有畏怯之意。 “还商议什么,就按贤弟的安排去做罢了。”郭臣有些性急,“某马上就召集人手,连夜出发也是无妨。” “查探做得隐秘,贼盗不曾觉察,便不必仓促行事,总要办得周全,勿使一个漏网。”孟九成淡淡一笑,请众人都落座,把自己的大致安排说了一遍,然后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众人。 唐娘子轻轻颌首,这已经是很周全的计划,时间、人数、如何行动都有布置,还有诸般解释说明,倒真的不必商议修改。 “某就说嘛,贤弟只管安排,不用商议。”郭臣看唐娘子没有意见,开口说道:“一共是七八个贼人,咱们出动三十多人,这还不是大胜而归?” “本来奴家也想去——”唐惜惜说完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要让官人为难,门规亦不允,便作罢了。” “唐娘子自不用去。”孟九成起身让座,说道:“娘子且这边坐,把状子写下,明日我便带了去见知县相公,定能请得签票,去拿那些贼盗。” 唐惜惜点头称是,自坐到桌案前,蓉儿磨墨,她提笔而书,写到伤心处,不禁落泪。 孟九成坐到一边,叫过梁二铁和王义勇,吩咐道:“待我明早禀明相公,得了签牌文书,你二人便马上出发,到新村送信儿。让王蒋二位大哥召三十民兵,带好武器,吃过午饭便出发,到周家洼渡口与我和郭兄会合。若是先到,且订下船只,只一两人出面,其余人等在远处等候,尽量不露形迹。可记住了?” 梁二铁和王义勇点头称是,又复述了一遍,确无疏漏错误。 第四十三章 拿贼计划 “郭兄就不必着急了,咱俩午后出发,结伴而行。”孟九成笑着说道:“这功劳让民团先占了,知县相公定然另眼相看,多加扶持。嗯,也不好独吞,让旁人也沾些边儿,我请那倪承差一同前去。” 郭臣哈哈一笑,说道:“贤弟想得周到,这好处嘛,当然是要自家兄弟先得。旁人嘛,沾点边儿就行。” 孟九成握着拳头,在眼前比了比,暗道:这些日子尽是打熬筋骨,苦练武艺,不知此次出去拿贼,能不能有实战的机会? 嘿嘿,郭臣见孟九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两声,说道:“二十多个壮汉,拿那七八个贼人,还用得着贤弟出手?” 别介,得让我打呀,我还要打十个呢!孟九成嘿然不语,心中却很是期待,直想检验一下自己所学武艺的威力。 “官人请来,看奴家的状子有何不妥?”这时,唐惜惜起身招呼。 “不必如此认真,差不多就行。”孟九成嘴上说着,还是走近桌案,细细地看了一遍。 唐惜惜确实不姓唐,本姓程,名瑶,是豫章程姓富商的女儿。程家行船经商,往来吴楚之间,几年中赚得巨产,在当地颇有名声。程瑶那时方才八九岁,聪慧异常,家中请了先生教习,她也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不想祸从天降,父兄出外经商,在浔阳江上竟被贼人所害,只有一个仆人跳水逃生,回来报信儿。 自此,程家失了顶梁柱,只有寡母孤女维持。日子一久,族中子侄觊觎程家财产,纷来巧取豪夺,时间不长,程家便败落下去。程母气恨交加,一病不起,临终前把程瑶托与娘家妹妹,也就是程瑶的姨母照顾。 程瑶的姨母却是良善,把她与自家孩子一般看待,与姨家妹妹一起读书识字,直长到十六岁,才学品貌自是一流。后来嘛,程瑶写得含糊,只说是报仇心切,誓要访得仇人,才流落风尘。 但据孟九成猜想,多是她有缘遇到了会剑术的异人,得以传授,才离开姨母家。至于为何要在风尘中寻访仇人,这却是不好猜测了。 孟九成这边看着,唐惜惜自然静待,明铛和蓉儿却耐不住,瞅着桌案一角似乎有画,便伸手拿过,看着也觉有趣。拿到一旁,两个小丫头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熊精吧,这好象是猫怪。”蓉儿捂嘴窃笑,“还带着发结,还穿着红短衣,真是好玩儿。” “熊精、猫怪?我却没见过。”明铛微蹙眉头,说道:“难道成精了便是这般样子?” “我也没见过,只是猜的。”蓉儿想了想,笑道:“咱俩去抓一个看看啊?” 明铛眨着眼睛,似乎有点动心,说道:“不知哪里有啊,怕是不容易吧?” “不用去抓了,过几天我送给你们好了。”孟九成实在忍不住了,为了制止这两个丫头的山林探险抓怪记,只好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哎呀,真的有哩!”蓉儿瞪大了眼睛,惊喜万分。 明铛看了孟九成一眼,她倒是觉得好象不那么简单。狐狸狡黠,疑心也重,她一时还在想,没有做出判断。 “可为啥要过几天?”蓉儿惊喜过后却变成了心急,“现在拿出来呗!” 孟九成不理这茬,已经看完状子,点头说道:“没问题,唐娘子便在这里签上名字。明早,咱们便去衙门。” 唐惜惜依言签名,说道:“那就多多有劳官人了。大恩大德……” 话还没说完,但听到外面楼梯咚咚作响,脚步声急促,直到门前,说话声和开门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是在下浅薄,孟兄弟,我想通了……”陈鸿渐愣头愣脑地撞进来,立刻被数道目光罩住,他愣怔当场,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多人。 孟九成翻了翻眼睛,这家伙疯魔了不成? “啊,呃,诸位都在哈?在下,这个,唐突了,冒犯了。”陈鸿渐挤出难看的笑,尴尬地拱手打着招呼。 孟九成干咳了一声,说道:“事情已经商议完,咱们明天就各自行动,还有谁不清楚?” 众人摇头,被陈鸿渐这么一搅和,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就不好随便乱说话。 “那就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咱们明天再见。”孟九成吩咐王义勇、梁二铁送郭臣和唐惜惜回去。 郭臣自不必说,宅院里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住;唐惜惜也只是住在隔壁,出门几步就是。只不过走得仓促,蓉儿还噘嘴嘟囔,深以没见到所谓的熊精、猫怪而不甘。 “陈兄啊,你这是闹哪出呀?”等众人离开,孟九成坐回椅中,收拾着桌案上的文书,一边略带不悦地问道。 “梅娘子稍坐,待在下说完话再走不迟。”陈鸿渐却不理孟九成,眼见梅儿起身,忙先止住她。 孟九成伸手向下按了按,示意梅儿坐下,他却不主动说话了,兀自收拾着桌案。 见梅儿坐下了,陈鸿渐才转身向着孟九成拱手一揖,说道:“孟兄弟恕罪则个,陈某确实唐突冒犯了。” 孟九成摆了摆手,淡淡一笑,表示不在意,也是示意他继续说事。 陈鸿渐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刚刚在下确实是错了,以貌取人,耽于美色,让梅娘子大失所望。其实——” 唉,孟九成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陈兄啊,你这真是,真是——且先坐下,待我把话说得通透,你们二人再作计较,如何?这般缠夹不清,实是令人头痛啊!” 陈鸿渐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回自己没错呀,放下面子跑来表决心,怎么孟九成竟是这样的表情? 孟九成斟酌了下字眼,缓缓说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我说过多次,怎么就不能理解呢?刚才我提醒陈兄,梅娘子与陆娘子,相貌有所不同,是希望陈兄能够慎重考虑,你犹豫迟疑又有什么错呢?梅娘子只是一声冷哼,你便方寸大乱,直如犯了大罪一般。” 原来我没错呀?陈鸿渐表示不解。 第四十四章 人鬼自由恋 孟九成不理这个傻瓜,转向也有些迷惑的梅儿说道:“梅娘子,恕我直言,你是受过感情伤害的,实是有些偏激急躁。如果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做你是陈兄,本爱慕一女子,待听得这女子很快会变成另外一人,虽是心性不改,但是不是也要思量一二?” 爱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人;无论你变成何样,总要爱得死去活来。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世上有没有,答案是肯定的,但却少之又少。 孟九成当然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爱情,但他更相信世上的爱情多是不稳定的,是需要不断培养加固的。比如陈鸿渐和梅儿,只那么三两天的相处,就能达到那种程度? “爱慕,相处,和则谈婚论嫁,分则不相往来。”孟九成微微一笑,指了指陈、梅二人,说道:“你们其实有着旁人所没有的条件,却还要怪这个、怪那个,真是不知道珍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成亲的男女有几对曾促膝长谈、互相了解,有的甚至连对方长得什么样都是不知。盲婚哑嫁,这世上还少了?” 自由恋爱呀,没听说过吧?要不是一人一鬼,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孟九成的这一番话,听得陈鸿渐和梅儿似懂非懂,各自思索。 “你们俩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孟九成继续说道:“陈兄不必懊悔失落,梅娘子也不必求全苛责。若是觉得情投意合,陈兄又不计较相貌差别,待送梅娘子回楚州后,陈兄自可去提亲,成与不成,却是做不得准。若是梅娘子还心存芥蒂,便直言相拒,也让陈兄死了心,不必再胡思乱想。” 说完,孟九成自己起身,走向房门,边走边说道:“我去歇息,你们且谈且相处。吵闹也好,融洽也罢,反正梅娘子要变成陆娘子,要开始新的人生。如今是好是坏,日后翻过也就是了。” 屋内安静下来,陈、梅一人一鬼静坐沉思,半晌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儿才抬起头来,但见那黑布灰袋却不在案上,显是被孟九成收走,不由得幽幽一叹,“恩公真是玲珑心窍,凡事替人着想,滴水不漏。” 陈鸿渐听到此话,不由得点头道:“刚刚那番话,真是通透人心,令人深思啊!” 真是迂啊!梅儿微微抿嘴,说道:“恩公收走灰袋,官人知是何意?” 陈鸿渐这才注意到这个细节,想了想,苦笑道:“原来如此。若与在下言语不合,梅娘子自可飘然而去,寄身于灰袋之中。若是留下灰袋,便怕在下纠缠不休。” 纵是有灰袋在手,却也不能令奴家怎地,可难得是这为人着想的心思。 梅儿感慨着,起身到了桌案后,坐在椅中,拣出那两张画,端详了一下,取过纸笔,比照着画了起来。 “不想梅娘子还精通画艺。”陈鸿渐在旁边扒眼观瞧,笑道:“这是什么精怪?看起来倒有三分象人。” 梅儿抿嘴微笑,忽然有了个想法,抬头说道:“奴家想要红布、蓝布、粉布、黄布各五尺,还有十斤棉花和针线顶针,官人可办得吗?” “这有何难?”陈鸿渐只怕美人没要求,只是答应得快,却马上就踌躇起来,“可是,这晚上店铺都关了,明日再采办如何?” “是啊,要等到明天了。”梅儿幽幽叹气,一脸失望的样子。 陈鸿渐皱眉苦思,猛地一拍手,说道:“娘子稍等,在下有办法了,这便回家去办,少时便回。”说着,他转身就走。 “官人留步。”梅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走到门旁的陈鸿渐。 “怎么了?”陈鸿渐不明所以,停下了脚步。 梅儿微微一笑,说道:“纵是白日,在人家宅院来来去去,也是失礼,何况是晚上?官人当这宅院是城门嘛?” “这个——”陈鸿渐只想讨得梅儿欢喜,孟九成的感受他自可忽略,“孟兄弟想必能够原谅。” 梅儿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打扰恩公歇息了,奴家随官人去一趟罢。只要明日天亮前回来,不误了恩公拿贼大事便可。” 到我家去?嘿,到我家去呀!陈鸿渐大喜过望,忙说道:“如此甚好,在下这便去向孟兄弟讨要灰袋儿。” “夜间自不用它,白日才需寄托。”梅儿笑道:“官人且行,见不到奴家也不要呼唤,奴家自在官人身旁,方便时才会现身。” “好,好,在下省得。”陈鸿渐连声应着,顿觉身轻脚快,心中舒爽无比。 陈鸿渐只在门外匆匆告辞,孟九成已经脱衣就寝,还真不知道这家伙和梅儿一起离去。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孟九成翻身就睡,很快便进入到那奇妙的梦境中去了。 那不能解释的梦,或者说是脑海思考,孟九成已经泰然处之,从未对人说起。反正现在看来是有利无害,孟九成也没有过多的担心。只当是上天的眷顾,幸运女神的垂青。 ………… 清新的空气,初升的朝阳,大自然使得每一个新日子的诞生,似乎都充满了壮丽的气氛。 孟九成早早起来,还没锻炼完身体,唐娘子已经前来等候。见人家堵上门来,孟九成也只好匆忙吃了早饭,略略漱洗,便骑上自己那头大骡子,随着唐惜惜的车辆直奔衙门。 有点早啊,相公必是还未用餐,且顺手拍拍马屁。行走到街市时,孟九成停下牲口,顺道给贾涉买了早点。 要说南宋,武备不行,对外软弱,但衣食住行却是丰富。 “御街铺店闻钟而起,卖早市点心,如煎白肠、羊鹅事件、糕、粥、血脏羹、羊血、粉羹之类”;还有“卖烧饼、蒸饼、糍糕、雪糕等点心者,以赶早市,直至饭前方罢”。 孟九成买了糕、粥,还有煎白肠,上了牲口便加快速度。到了衙门,让唐惜惜在外稍等,他径自去见贾涉。 来得还真挺及时,虽然厨下正做着早饭,却还未端上桌案。贾涉处理公务勤谨,通常都睡得较晚,此时刚刚洗漱完毕,便有下人禀报,孟押司求见。 第四十五章 告状,应允 来得这么早,贾涉便知孟九成有紧要事情前来汇报,忙召其进来。 “孟押司来得如此早,不会是专为本官送早点的吧?”见孟九成手里还拿着早点,贾涉呵呵一笑,嘴上调侃道:“或是本官想多了,这是孟押司自家吃的?” 孟九成放下早点,先与贾涉见礼,方才说道:“卑职有要事禀报,来得匆忙,又怕扰了相公的早餐,便在集上买了一些,也不知合不合相公的口味。” “本官却是不挑食物。”贾涉心中有暖意,不是多少好坏的问题,难得孟九成有这个心意,伸手示意孟九成坐下,开口问道:“如何要事,却要这样着急。” 孟九成没坐下,直接从袖中取出状子,呈给贾涉,“相公请看,有一桩大案,却要紧急办理,勿使贼人得了风声逃遁。” 贾涉看着状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孟九成注意着他的目光和神情,估计快看完了,又把探查来的情况资料递过去,说道:“那唐娘子颇识得一些奇人异士,借他们之助,将贼人的情形俱已访查清楚,记录详细。且唐娘子又畏王法,不敢私自捉拿,写下状子,托卑职禀明相公,求相公为她作主,申雪冤仇。” 贾涉抬头看了孟九成一眼,本来他还疑心孟九成与唐惜惜关系较近,有因私循法的嫌疑,可不等他问,孟九成已经拿成了确凿的证据,打消了他的疑虑。 低下头,贾涉继续看着文书资料,但见贼人的来由和姓名俱有,还有最近犯的一桩案子的记录,不禁发怒,拍案道:“贼人隐名埋姓跑来本县躲藏也就罢了,竟敢再犯命案,好大的狗胆。” “贼人收不住手,又觉干得隐秘,不想还是要被相公捉拿归案,明正典刑。”孟九成不露声色地恭维了一句。 贾涉点了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正色道:“此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嗯,既已访察详细,本官这就写下捕盗文书,发下签牌,让快手赶往拿贼。你看如何?” “卑职愚见,动用衙中快手倒不如令民团出动。”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贼人总有七八个,也是亡命之徒,人去得少了,要尽行缉拿,不使漏网,倒是有些困难。况且,衙役一出,众相瞩目,走漏风声,也是一虑。” 贾涉捋着胡须,沉思着并未马上应允。 孟九成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民团建立已是半月有余,只听王忠峰和蒋东山说练得不错,却不知道真假。此番令其出动拿贼,仗着人多势众,北人悍勇,却也不怕失手。若是干得利索,相公以后也可放心使用。” 贾涉被说得心动,轻轻颌首。 是啊,建立民团一是宋金形势不断变化,以备战事;二来也是要在县境内剿盗缉贼,稳定地方。此番拿些小股贼盗,正可检验一下实际的战力。如果真是可用,多加扶持抬举,日后还要对付郑宾卿这个大祸害呢! 而且,孟九成与王忠峰关系亲近,贾涉也知道孟九成是给王忠峰争取立功的机会。只要事情办得干净利索,这倒也无可厚菲。 “你说得也有道理。”贾涉思虑已毕,决定给孟九成这个面子,“且说说你的安排布置,本官再作定夺。” 孟九成胸有成竹,把自己的缉盗计划一一讲述,最后又补充道:“卑职请相公再派一两个承差相助,毕竟卑职没有什么经验,缉拿、看押、清点赃物、封存贼产等等,还是老手更熟练。” 贾涉非常赞赏,孟九成这是送给自己一个大政绩,而没官的赃物、贼产,又能缓解县府钱粮不足的困难,思虑周密,安排妥当,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而有这样能干的手下,自己也能轻闲不少。 “本官就派倪亚辉和魏应能协助,你辛苦一趟,办好这个差使。”贾涉提笔写下捕盗文书,用了印,又拿出签牌交与孟九成,“告诉王忠峰等人,此次若干得好,本官自有赏赐,日后抬举也不在话下。” 孟九成伸手接过文书和签牌,躬身道:“卑职这便去布置,明日便可回来销牌。” “去吧,本县等着你的好消息。”贾涉轻轻挥了下手,等孟九成走到门口,又关心地叮嘱了一句,“孟押司,小心行事,切切要注意安全。” “谢相公关心。”孟九成转身又是一躬,大步走出门去。 出了书房,孟九成转去库房,暂借腰刀一把,挂在身上,这才出了衙门。 唐惜惜在衙门外焦急等候,不时掀开车帘张望,终于见到孟九成大步走出,满脸春风,不禁心中一宽。 “成了。”孟九成走到近前,ok的手势习惯性比出,笑道:“不想此事竟如此顺遂,相公连娘子都未召见。” “那——”唐娘子俏目一闪,说道:“奴家随你们前去可好?” 孟九成连忙摇头,说道:“唐娘子不必劳动,且在家安心等候,事情肯定办得万无一失。” “官人出马,奴家自是放心。”唐惜惜也不勉强,说道:“待官人回转,奴家定要摆酒酬谢。” “好,这酒喝得。”孟九成痛快答应,骑上骡子,与唐惜惜急返家中。 回到家里,众人都已准备停当,单等孟九成回来发号施令。都是昨夜已经安排好的,报信儿的报信儿,召人的召人,各自开始行动。 一会儿工夫,人都走了,只剩下孟九成和郭臣。孟九成又让郭臣去采买些黑布,约好了在城外工地相见,他便自去城外办公。 等来到城外监工房,看到黑压压上百妇人,一片喧嚷之声,孟九成不禁吃了一惊。蓦地想起,今天还有要成立妇女施工队的事情。光忙活着召人拿贼了,竟把这茬给忘了。 “孟押司来了,快让路,让路。”象座黑铁塔似的乔娥先叫了起来,并且主动前去给孟九成开路,双臂张开,左右一划拉,就听惊呼不断,倒歪一片。 第四十六章 妇女工程队 孟九成初时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在万雌注目下,他不慌不忙地穿过人群,还差点举手示意,喊上句“同志们辛苦了”。 “押司,您可来了。”一个衙中差役殷勤地搬过椅子,苦笑道:“小人不知如何处置,就等您呢!” 孟九成点了点头,说道:“把屋内的桌椅搬出来,先做个登记。弄清楚各人的状况,才好安排工作。”说完,他找了个差役去家中把六巧找来。 差役赶忙招呼乔娥干活,他昨天在场,也看出来了,孟九成是肯定要招她的。 三张桌子、三把椅子,乔娥自己轻松运了出来,要不是门小,估计一趟就行。 “乔娥,你嗓门大,替我喊话。”孟九成坐了下来,吩咐道:“先问谁识文断字,让她们到前面来。” “好嘞。”乔娥爽快地答应着,站在棚中向外面的人群大声喊了几遍。 在当时的年代,男人识文断字的比例也不高,何况是女人?但比例再小,也有那么几个,因为战乱而南渡过来的,以前的家世说不定很好。但流落至此,倒还不如大力气的能养活自己。 孟九成坐在椅中,看着人群中吵嚷一阵,好半天才有五六个女人有些拘谨地来到前面。 “诸位娘子请到那张桌,把自己的名字、籍贯、年龄、健康程度、家中现有人口,还有自家特长都写下来。”孟九成打量了一下,倒有几个看起来比较文弱,颇是符合他心目中识文断字女人的形象,可他还要考校一下。 几个女人依言坐下书写,片刻后便交到了孟九成的手中。孟九成接过审视,从中选了李、张、冯、楚四位临时文书,定下登记标准,又并代了要点,便分派工作。随后,两人分坐一桌,开始对等候的妇人们进行登记。 针织女红在当时应该是女人们的必修,除了极少数特殊情况的,基本上都会。孟九成除了要成立妇女施工队外,还要招收一批缝纫工,为自家的产业工作。当然,手艺是一方面,长得也要说得过去,别是看一眼吓一跳的那种。 拿过一张看一张,孟九成大致分了下类,把临时文书通过目测定下的壮健妇人归到一起,又把擅长针织女红的挑出二十余人。 因为是刚刚要成立,也只有孟九成比较熟悉流程,也只好他多辛苦操作。若是让这帮妇人自己去弄,吵吵嚷嚷不知几时才能完成。 这时,六巧带着一个仆妇赶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孟九成交代了一番,便让她在自己身后。然后,一个个念名叫过妇人,再询问几个问题,觉得合意便让她们等在一旁,登记表也自交到六巧手中。 快一个时辰,登记工作才完成,二十多名缝纫女工也招收完毕,其中就有李、楚两个识文断字的女子。孟九成让六巧都领走,交给唐惜惜,准备稍加培训便可上岗工作。 接下来便是安排其他的妇人了。当然不能象男人工程队那样,孟九成只向强有力、有威信的工头说话,不管你招多少人,不管你招的是谁,只看工程量发赈票。 粗略地甄选过后,看似壮健的妇人只剩下六十余人,孟九成决定暂时成立两个队,以后是再细分还是合并,视实际情况再定。 “乔娥,张娘子,且过来。”孟九成指派了第一个工头,却还不是一人,凭那个夯货,他是不放心的。 “你们两个暂时被任命为工头,一个负责领着干活儿,一个负责计数记录。”孟九成指了指下面被粗分成两部分的妇人,“左边这个就是你们队的人手,给你们两天时间,边干边观察,偷奸耍滑的,身体孱弱干不得重活儿的,便可裁掉。当然,人家觉得你们做事不公平,分配赈票不合理,也自可离去。如果活儿既干得好,也能服众,你们以后也可以招收新人,扩大队伍。” 优胜劣汰,这是不变的法则。大到工程队,小到已经被淘汰出去的妇人,就是这么简单。 “请问孟押司,计数记录后如何分配赈票?”张娘子当着众人面,还有些脸红放不开,壮起胆子问道。 “我已经粗定了分配的规矩,且按此实施,若是日后要改,提出理由,禀明于我。”孟九成看了看张娘子,说道:“这工头儿能不能当好,还要看你自己的表现,把腰挺起来,说话声大点。若是不能服众,自有人冒出来顶你的位置。” “奴家,奴家明白了。”张娘子稍微提高了声音,却还有些发颤。 孟九成伸手叫过另一群妇人,却让她们自己商议,尽快选出工头儿。或者有毛遂自荐的也可,只要众人认同便行。 这些妇人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先是茫然不知所措,后是窃窃私语,相熟的便凑到一起商量,却是迟迟选不出来。在孟九成的再三催促下,终于有个姓顾的中年壮妇站了出来,得到了多数人的默认。 孟九成把顾大嫂和冯娘子叫过来,也是照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然后,他便拿出昨日定下的诸般规则,细讲一遍。待得工头们听明白,孟九成又让乔娥当扩音器,告诉下面女人得知。 “今日只是准备和练习,主要是让大家互相熟悉。”孟九成接着大声说道:“你们这两个队由工头各派出十人,去木工坊各取五辆车,再去工具坊取工具,工程量今日不加计算,以练习为主。但中午管饭管饱,收工后每人发一斤赈票。” 又是喧嚷一阵,两个工程队才把领工具、推小车的准备工作做好。孟九成一挥手,带着两个仆役,招呼着娘子军出发,直奔东面他选定的工地。 走到地方,孟九成让仆役把地上粗略标记护城河的白灰线重新划定,丈量好宽度,再定好界线,给两个工头交代挖掘的深度,指定土石运到的地方,然后便从界线开始两队分头开挖。 第四十七章 拿贼行动 除了交代工程,孟九成还派人叫来木工坊的工人,为施工队搭建休息吃饭的凉棚和方便用的厕所。又写了条子,让妇人们去仓库支取铁锅和米粮。 事无巨细,孟九成可谓是劳心费力,给这妇女工程队规划得尽量周细妥当。可最后能否维持,能干成什么样子,他其实也心里没底。 但孟九成计算过,妇人的力气和体力虽然不如男子,工程量不会太高,但吃的也不比男人多。就算干一天的活儿,只够自己吃饱,却也减轻了家中的负担。 至于发放的赈票,孟九成手中当然有一定的余额限度。而把妇人们召集起来干活儿,官赈放粥那边的量势必减少,又能省下一些。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只要筑城能够尽快完成,自然就省了钱粮。这对于县府,对于贾涉,都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只要孟九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只要不太过分,不搞出乱子,用什么办法,贾涉基本上都会同意或者默认。而这,也正是领导者的智慧,睁一眼闭一眼,尽量让属下施为。有了成绩,上官得益是肯定的;出了事情,也自有推脱的余地。 虽然棚子正在搭建,孟九成也不用晒着,自己在不远处找了个大树,坐在荫凉下休息观察。 但见工地上大呼小叫,锹镐挥舞,娘子军们都想好好表现,可干得虽然卖力,却多是手生忙乱。一会儿推车的半路便倒了,又要扶正重装;一会儿又不知为啥吵闹起来,要人劝架讲和。 孟九成却是不管,磨合熟练总是要有个过程,大事小情他都管,那要工头儿干什么? 一会儿顾大嫂跑来请示,一会儿是张娘子,一会儿又是冯娘子前来请教,三个妇人弄得是满头大汗,却独独不见另外一个工头儿——乔娥。 孟九成运足眼力,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毫无工头儿觉悟的夯货。只见她挥镐如飞,干得尘土飞扬,好生卖力。旁人有事儿来找,这夯货只是稍微停下,便伸手指向张娘子,然后又埋头苦干起来。 这家伙,倒是对得起中午这顿饱饭! 孟九成用食指蹭了蹭鼻子,考虑着是不是换个工头儿。这家伙头脑简单,处理不来复杂事务,实在不能胜任领导的工作。 想想也是,当个工头儿,管着几十号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仅仅要指挥干活儿,报酬也要分配得当,还要买米粮、菜蔬、油盐等等,威望不高、脑筋不灵的,还真是干不长远。 唉,两天观察期过了再说吧!孟九成想到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务,便没有了去帮乔娥的心思。当然,要让这家伙吃饱,就只能再滥用下职权,灵活地多发些赈票了。 眼看着日近中午,两个工程队似乎也有了起色,来找孟九成的次数少了,间隔时间长了。反倒是孟九成主动把工头儿召去,指点了一番,告诉她们好好干活儿,他明天午后方能回来。 随后,孟九成又回到监工房,预支了些赈票,一并算在总工程量中,也解决了明日午饭的问题,孟九成才打发工头儿离开,他自等着郭臣前来会合。 郭臣并没有亲自过来,而是派了个小厮来叫孟九成。他已经招呼了倪亚辉、魏应能,正在城中和悦酒楼相候,一同吃过午饭便出发。 孟九成骑上骡子,直奔城里。 虽然一上午忙得有些头昏脑胀,但一想到要擒拿贼盗,他是既刺激,又有些期待,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也舒爽起来。 …………… 黄昏时的天空象穿上了一件红袍,沿河丛生的小树,看起来更象是镶在红袍上的黑色花边。 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四条木船缓缓靠上了独树浦码头,蓦地一顿,船停了下来。 跳板一搭,从船上鱼贯走下三十多人,都是壮实汉子,拿着刀枪棍棒、绳索,在两名公人带领下,直奔镇里。进了镇子,这些人分成两队,直扑向沈大、沈二家。 孟九成走在队中,虽还穿着长衫,但手中却拿着一杆黑色的长枪,显得有些怪异。 虽然他想着可能会有厮杀,也做好了准备,可王忠峰和郭臣在前,有意无意地把他挡在身后。 这是关心和保护啊,可自己觉得不含糊了。孟九成当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只好默然跟随,接受着有些特殊的照顾。 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宅院,队伍也停下脚步。梅儿隐形在孟九成耳旁指点了一下,孟九成发号施令,王忠峰带着几个人转过去堵后门。队伍继续前进,来到朱漆大门前,倪亚辉摆了下手,民兵便散在门两旁的墙下。 孟九成杵着长枪,觉得甚是另类,好在王义勇有眼色,上前替他扛着。他这才觉得正常了一些,跟着倪亚辉、郭臣上前叫门。 门里面应了一声,吱呀开了条缝,探出个脑袋,带着疑惑和不耐的神情。见到公人打扮的倪亚辉,脸色变了变,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敢问这位差爷,所为何事啊?” 倪亚辉冷笑一声,歪了歪头,郭臣咣当便是一脚,踢开了大门。开门的这个家伙惊叫一声,连滚带爬摔了进去。 就这么粗暴啊?原来说好的智取呢,孟九成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公差办案估计就是这么直接。 倪亚辉、郭臣和孟九成当先而入,后面的十几个民兵拿枪持棒,一齐涌进。应门的家伙叫嚷着刚爬起来,便又被反拧胳膊制住,推搡着向前。 沈苗与家人正在吃饭,听到外面吵嚷,赶紧走出来观瞧,却不知是自家东窗事发。 说起来,申春换名改姓成沈苗,来到此地已经安稳数年,料得旧案风声已过。这一年来虽然也偶尔杀人劫财,却觉得干得隐秘,无人知晓。所以,他倒不象那些被抓捕的仓惶逃窜之徒,闻得风声便是心虚,不是逃便是抄家伙拒捕。 第四十八章 巧言欺骗,束手就擒 “何事吵闹?”沈苗带着两个护院,其实是他的贼伙,大步走出,正与孟九成等人碰个对面。 “可是沈员外?”倪亚辉刚要开口,孟九成已经上前一步,略拱了拱手,亮出牌票,说道:“城中万员外告了你的状子,劫财杀人,其女万秀娘也被囚禁在此。相公发下签票,着我等前来缉查。” 沈苗一听,不觉放下心来,连忙叫屈道:“真是屈杀沈某,什么劫财杀人,什么囚禁良人,真是凭空诬陷,请差爷明查啊!” 孟九成摇头道:“是否冤屈,还要查探一番。宅院里的男女众人请召齐,如有缺耳凶徒,或是万秀娘在,沈员外可就要随我等去县里分辩了。” 沈苗连忙点头,心中更安,叫过一个护院,吩咐下去,他自陪着孟九成等人。 “某家良善,远近有名,还请官爷多多周全。”沈苗捡了个空儿,偷偷塞给孟九成几张会子。 孟九成不动声色地接过,笑了笑,说道:“既是良善,便无须害怕。只是不查一下,回去也难交差。权且收着,不难为你便了。” “多谢官爷。”沈苗见孟九成收了贿赂,又觉与万秀娘的案子无关,心中更加笃定。 不多时,宅院中的男男女女都来厅前会齐,男站左,女眷站右,也总有二十多人。 “女眷且进厅等候,先查男的。”孟九成挥了挥手,民兵们围上那七八个男人,其中或有不明贼人底细的仆佣,现在却不是甄别的时候。 “官爷您看,这里哪有缺耳凶徒?”沈苗陪着笑脸,跟着孟九成,走下台阶,指了指厅前的众人。 “是啊,真的没有。”孟九成看了看倪亚辉和郭臣,三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孟九成转头再看沈苗,突然一声冷笑,喝道:“申春,你的案子犯了。”说着,一指厅前众人,“全部拿下。” 沈苗乍听孟九成叫出其真名,脑袋轰的一下,目瞪口呆,一时竟惊愣当场。 刀枪棍棒齐齐逼住,贼人想反抗拒捕也晚了。有民兵拿出绳索,挨个捆绑。沈苗也被郭臣一脚踹倒,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孟押司真是好计,把这伙贼人诓得送上门来。”倪亚辉哈哈大笑,既是赞扬,又是恭维。 “虽是不费工夫,却也没有厮杀打斗。”郭臣还有些不甘,与孟九成倒是差不多的心思。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这伙贼人也是稀松平常,既便敢拒捕,也是三五下打倒,过不得瘾。” “冤枉,冤枉。”沈苗有些反应过来,却还存着侥幸心理,在地上叫着。 “冤枉个屁。死到临头,还敢狡辩。”郭臣骂着脚上用力,踩得更重,让沈苗的声音变成了哼唧。 时间不长,不管是不是贼人,宅中的男人尽被捆绑结实,嘴巴也被堵上,一块黑布把头一蒙,很象后世那种押运犯人的办法。接着,女眷也被集中看押,关在一间屋内。 “挨屋仔细搜查,莫要藏了贼人。除了正房暂且不搜,其他地方要找得仔细,不要漏了贼赃。”孟九成指挥着行动,派人去打开后门,放王忠峰等人进来,又派人去沈二家中,看看那边行动是否顺利。 倪亚辉含笑不语,认为是孟九成有意给民团些好处。却也没说什么,反倒觉得若让县中衙役来办此差使,私藏夹带的更多。 要知道,拿贼搜赃,向来是衙役们借此发笔小财的手段。通常拿了签牌,到了赚疑人家中,衙役们如狼似虎,揎拳裸手,先唬人个半死。若是晓得利害的,拿些钱财打点,便能照顾一二。 可要是不晓事,衙役们不见动静,便要发起狠来。只说家里有赃物,四处乱搜。虽说不曾掘了地皮,但见到细软也要私自藏匿,让你损失非小。 其实,孟九成还真没这么想。因为能在明面上搜出来的贼赃,却不是紧要的,更不是大宗的。由梅儿查探出来的隐秘所在,才是坐实贼人罪名的确凿证据。 这边民兵在宅院里大搜细查,也不管是不是赃物,但觉得值些钱的,都搬来大厅,箱笼柜子很快便摆放成堆。 又过了片刻,魏应能带着梁二铁和几个民兵也赶了过来。那边却有些厮打,却也无伤亡,男男女女十多人尽被拿住关押。 “魏兄既来,咱们便可去起那大宗贼赃了。”孟九成向两位承差拱了拱手,很是客气,这也是他向贾涉要人协助的原因所在,证明他没有贪赃,没有私下藏匿不报。 “孟押司客气了。”两位承差赶忙还礼。 孟九成伸手相请,又叫上郭臣和几个民兵,一同来到正房。点起灯烛后,孟九成略一打量,便直奔靠墙的衣柜。打开柜门,把里面的衣服胡乱甩出,露出板壁,孟九成伸手敲击,直发出空洞之声。 “便是这里了。”孟九成笑了两声,伸手在柜边摸索,摸到一个象门闩似的东西,用力抽掉,一推板壁,顿时便左右分开,原来竟是一扇小门。 “倒是隐秘。”郭臣见孟九成退开,给众人指点,便上前一步,要率先进去。 “多加小心,里面莫要藏着贼人。”孟九成赶忙拉了他一把,吩咐道:“取灯笼来。” 郭臣嘿嘿一笑,似乎嫌孟九成过于谨慎,可一手提灯笼,一手持宝剑,小心地钻了进去。两个民兵也手持兵刃拿着灯笼紧随其后,进了密室。 倪亚辉和魏应能都暗自心惊,也万分钦佩。查探贼人的情况,竟然周细到了这般程度,实在是厉害,也有些不可思议,难怪孟九成一直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半晌,一个民兵出来禀报,安全无虞,请孟九成三人下去查看。 三人略略推让,便钻了进去。只是几步距离,眼前便豁然开朗,灯烛俱已被点亮,竟是一个并不算大的房间,堆放着几个箱笼。 “既是有锁,不如先抬上去,再一一打开点验。”孟九成查看了一下,略一沉吟,觉得这地方有些狭窄,很不方便。 “此地狭小,确有不便。”魏应能表示赞同,倪亚辉也点头称是。 第四十九章 收获极丰 孟九成等人回到正房,叫来几个民兵,去密室把箱笼一一抬出。他又叫人搬来桌椅,找来笔墨纸砚,与倪亚辉和魏应能共同开箱查看。 箱笼看似不多,却真正装着珍贵值钱之物。金银珠玉、锦绣衣服、宝玩器具等,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一笔巨财。 “这伙贼人,不知劫了多少人,害了多少性命,才得此巨财。”郭臣在旁听得报数登记,不禁咬牙恨道:“可谓是罪大恶极,合该千刀万剐。” 孟九成停顿了一下,又挥笔记录,说道:“郭兄所言极是,但却不可冲动,擅自杀戮。” “某自省得。”郭臣苦笑了一声,还是有些不甘的神色。 登记造册,又一一封好箱笼。再加上宅院中和沈二家中搜出来的钱钞、细软等物,孟九成等人直忙到半夜时分,方才算是基本完事。 “恭喜孟押司,这大功是拿得笃实,日后还要多多照应卑职啊!” “正是,正是。相公本就对押司青眼有加,今又立得大功,提拔重用不在话下,卑职腆颜,日后还请押司多多提携。” 倪亚辉和魏应能心知肚明,这案子算是板上钉钉,办得扎实。再加上安置流民和筑城也甚得贾涉的赞赏,孟九成肯定会更得贾涉的重用,职位和宠信压过他们二人,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所以,结好孟九成,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两位太客气了,本是同僚,互相照顾,相互提携,也是应该应分。”孟九成谦逊地笑着,随手把刚才申春贿赂他的钱钞掏出来,粗略一分,塞给倪、魏两人,“这是方才贼人的打点,二位若不见外,便只当个茶钱。” “孟押司,这如何使得?”“本是孟押司抬举,得此大功,卑职却是万不敢收这钱钞。” 几番推辞,倪、魏二人只好收下钱钞,数目虽不大,却也暗赞孟九成会做事。待到回转城里,知县相公还有赏赐,这趟差使走得真是不亏。 孟九成吩咐民兵就在宅院内整治饭菜,又让蒋东山和王忠峰在两处宅院留人看守,并通知地方,等候知县相公处理。 等都忙活已定,孟九成等人先坐了一桌,厨房内现成的酒肉菜蔬摆上,几人吃喝谈笑。公事办得利落,都是心中畅快。 “敢问孟押司,这宅院、田产、杂物,都属贼赃吧?”蒋东山两杯酒下肚,见众人心情都好,便试探着问道。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莫说是这些死物,便是那贼人的家属仆佣,怕也是要讨保官卖的。倪兄,魏兄,在下说得可对?” 倪亚辉连忙点头,说道:“押司说得极是。” 魏应能笑着补充道:“若是窝赃,或知道贼人情形而不报,还要下狱治罪呢!” 蒋东山似乎对人不感兴趣,想了想,苦笑着说道:“新村初建,各家勉强能吃上饭,却都很贫穷。诸般物品,都是缺乏。小人腆颜,是否能请示相公,将一些不值钱的物件赏给民团?” 孟九成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说道:“桌椅板凳之类的粗笨物件,想必是不妨事的。粗糙的被褥衣服,官府也收入无用。嗯,相公体恤流民,又奖罚分明,想必不会拒绝。” “那还要押司多多美言。”蒋东山向孟九成拱手致谢。 “蒋兄客气了。”孟九成呵呵一笑,觉得此事只是举手之劳,办成的可能性极大。 要知道,此次拿贼只是牛刀初试,既是替唐娘子报仇,也是为民团造势。差使办得利索,贾涉自然看重民团,更会倚重民团来剿郑宾卿那个大贼。 重赏之下,方有勇夫。贾涉如果明白这个道理,便会对民团多加褒奖。民团得了赏赐,特别是此次出来的民兵得了好处,就起到了示范作用,下回再召其行动,多半会积极参加、奋勇争先。 “对了。”孟九成还要多掌握些资料,以备贾涉询问,便转向蒋东山和王忠峰,开口问道:“民团现在办得如何?有多少精壮民兵,枪刀器械可齐备?训练情况如何?” 蒋东山和王忠峰便把情况进行了介绍,有成绩,也有困难,孟九cd一一记下。 边吃喝,边商议。几人又把明日如何押解犯人,如何运送赃物,如何分派人手等事情确定下来。吃饱喝足,酒也只是少饮,众人各找房间暂时安歇,自有王忠峰和蒋东山带着民兵轮流值夜。 ………… 到了第二天早上,众人草草吃过饭,便有地方征来民伕车辆,赶来听候指派。 孟九成先派出信使坐快船赶回县里,请贾涉到时派出衙役接应。他随后带队出发,押解着男犯,运送十几个箱笼的细软赃物,郭臣、王忠峰则带着二十民兵负责护送。 简短截说,快到中午时,孟九成等人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县城,黑布包头脸的犯人们在街上一走,拉了挺长的队伍,押解的衙役和民兵又呼喝推搡,立时引来了沿途人们的围观。 孟九成骑在骡子上,在前头率先而行,很有些得胜还朝的意气风发。要是有盔甲,再手持大枪,是不是有点将军凯旋的气势? 来到县衙,孟九成收拾心情,进去汇报工作。 贾涉已经得信儿,知道贼人全部拿获,搜获贼赃甚巨。不论是破案拿贼的政绩,还是赃物的收获,对贾涉来说,都是值得大喜过望的好事。他在书房已不知道笑过几回,听到孟九成求见,却还要端着身架,做出镇定的样子。 “孟押司辛苦了。”贾涉捋着胡须,带着微微的笑意,眼中不掩赞赏。 孟九成施礼已毕,还努力作出矜持的样子,上前销牌交差,又把造册的赃物呈给贾涉。 贾涉粗粗看过册子,也啧舌不已。略沉吟了一下,他让孟九成坐下,询问了一遍拿贼的经过。 孟九成说得详细,讲到兴处,不免有些眉飞色舞。 贾涉含笑颌首,不嫌孟九成轻浮,却觉得他平日固然装得老成,到底还是有着少年心性,日后还需琢磨。 第五十章 恨铁不成钢 “好,很好。”听罢讲述,贾涉用了两个好字表示赞扬,伸手点了点赃物册子,说道:“积年贼盗,一朝擒拿,你立的功劳非小,本官自有重赏。” 孟九成笑了笑,说道:“此是卑职侥幸,却不敢腆颜领赏,只是想请相公给民团些恩典……” 贾涉听完,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说道:“不过是些普通用物,粗衣陋被,既无须造册入库,本官便一并赏给民团使用。此次参与拿贼的,每人便分一些。嗯,本官还有米粮钱钞的赏赐,你也告诉他们。” “相公恩典体恤,他们必定感激涕零。日后若有差遣,必会奋勇争先。”孟九成既代民团表示了感谢,又隐隐提醒贾涉,这民团可用。 贾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明日叫那王忠峰和蒋东山来见本官,民团的情况,本官要听他们的汇报。” “是,卑职明日带他们前来。”孟九成说完,试探着问道:“犯人已收监入狱,卑职特意让牢子分别关押,不使其串供联结。而审案之事,卑职不甚熟悉。筑城那边,卑职却是不太放心。” 贾涉想了想,笑道:“也好。你辛苦一遭,且先回去歇息,明日还是去监督筑城吧!” 贼人已拿,赃物已获,证据也算确凿,就算是有个别的嘴硬不招,其他的贼人难道都是一样的铁骨钢筋,经得住拷打?有这巨额贼赃,只要攻破一人,也便能够结案上报了。贾涉当然明白这些,也知道孟九成即便不参与,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孟九成见贾涉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起身告退。出了衙门,径自回家。 ………… 吃过午饭,又补了个觉,孟九成闲着无事,便带上王义勇来到城外工地巡视一下,顺便看看女子工程队成了什么样子。 别的工程队已经干得顺了,反正以工程量说话,孟九成在或不在,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到了女工程队的场地,离得还远,便看见尘土飞扬,也是在干,但却嘈杂纷乱的景象。 原来,自孟九成走后,两个妇女工程队便摸索着干活儿。顾大嫂和冯娘子那边还好,两个人能商量着进行调整。乔娥和张娘子这边就差了很多。 乔娥是无脑一身轻,干活出大力,吃饭弄个饱,她才不管工程队乱不乱,以后会怎样呢! 这就苦了张娘子,与乔娥商量事情,夯货嗯嗯啊啊,只顾干活儿吃饭。孟九成不在,也没人给拿个主意。况且,张娘子本就不甚健壮,干活儿不多,也就没有什么威信,那些妇人并不服贴,胆大的还敢跟她争执。 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可把张娘子愁得够呛。如果这个工程队干得不好,散伙了自是没有她的好处。那些强健的妇人可以去另一个工程队,她身体不壮,怕是没人要她。 张娘子此时正喊得口干舌燥、唇焦喉哑,正看见孟九成和王义勇蹓跶着走过来。这下,她可找到主心骨和诉苦人了。忙三火四地跑过来,到了孟九成跟前,一时又说不出话,手足无措的样子,还使劲眨着眼睛,噙着泪水不往下掉。 孟九成看着这乱象,本想发火。一看张娘子满脸尘灰,又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狼狈样子,还显出委屈的神情,真是又可气又可笑,重重地哼了一声,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张娘子看孟九成不悦,愈发委屈和不安,低着头,吭哧着更说不出话来。 “说你笨,你还是笨哪!”孟九成压了压火,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给你权都不会用,竟管不住这几十个人。” “她,她们不听奴,奴家的。”张娘子实在想哭,声音都有些哽咽。 “为什么不听?”孟九成翻了翻眼睛,“如果你觉得不对,那就改;如果是她们无理取闹,你就开除。是我任命的你,给你撑着腰,你还怕她们干什么……” 孟九成还待再说,那边的顾大嫂和冯娘子看见他,也过来打招呼,汇报工作,他也就暂时放过张娘子。 耐心听完后,孟九成意识到两个队都有问题,只是多少和严重程度的区别。他想了一会儿,便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权威的建立,不仅仅是一个任命就可以的,还需要相对公平合理的计算报酬的办法。 孟九成便把挖土、装车、运输这三个工序分开,把一个工程队暂时分成三个小队,定下固定时间,每个小队轮流干这三个工序。这样,最大程度上便解决了有的工序累,没人愿意干,有的活儿轻,都抢着干的弊病。 同时,孟九成又帮她们估算了一天的工程量,粗略确定了每人每天赚到的赈票数,大概是男子工程队的一半稍多一些。这还只是暂时的每天分配量,以后干得熟了,干得快了,自然还要多一些。 商量好措施办法,规章制度也确定下来,孟九成便让工头儿把妇女们都召集起来,进行了一番训话。 大家都集合了,乔娥那个夯货才停手赶来。这个没眼色的,气得孟九成狠狠瞪了她几眼,要不是怕打不过她,孟九成真想上去踢她几脚。 “你们都听好了,以后谁不服从工头儿,工头儿不必向我汇报,直接开除了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管这些破事。”孟九成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众人,郎声说道:“可能有人觉得工头儿身体不强壮,干活儿不行。没错,她们干活儿或许差点,但她们会写会算,她们是管理人员。就象我,不抡镐不挥锹,挣得照样比你们多得多,你们又有什么不服气的?” 停顿了一下,孟九成继续说道:“刚才我与几个工头儿娘子商议完了,怎么干,怎么计报酬,都有了大概的措施,以后就照此实施。不想干,不愿干的,立马走人,别在这里搅和添乱。好了,我的话就这么多,下面让工头儿宣布,你们都认真听着。” 第五十一章 酬谢宴 “对了。”孟九成伸手指了指乔娥,斥道:“你,以后就听张娘子的,她让你干活儿,你就干活儿。谁要是不听话,张娘子让你赶谁,你就赶谁。听明白了吗?” “哦!”乔娥憨笑着点头,“知道了,听她的,俺全听她的。” 孟九成不解恨地又瞪了她一眼,摆手示意,让张娘子上前先讲。 张娘子知道这是孟九成给她的机会,如果再不争气,那就怪不得别人了。咬了咬牙,她上前两步,用有些沙哑的嗓子把规章制度讲了一遍。中间有几次停顿,显然是没记牢靠,可到底是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出入。 顾大嫂是个会看眼色的,知道孟九成有意拉张娘子一把,帮她树立威信,也就没有多作补充,上前说道:“孟押司是照顾咱们,大家可要感激,要识得好赖。若是没活儿干,都得去一天喝那三碗稀粥,半饥不饱的多难受。刚刚张娘子已经说得清楚,大家想必都听明白了。从明天开始,便按照这个规矩来,可别挑刺捣乱……” 众人或听明白了,或还有些不懂,可都没有人敢问。孟九成吩咐张娘子和冯娘子把这些规矩都写下来,又让各队分小队、选组长,趁着还没到收工的时间,先磨合一下新的工作方式。 有孟九成坐镇,工头儿们都抖起精神,女工们也听令行动,尽力表现,原来的混乱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看了一会儿,孟九成又让工头儿们调整各班组的人力,重活儿多一些,轻活儿少一些,以便使工序衔接得更顺畅,工作更有效率。 其实,孟九成这么费心思,一方面是加快筑城速度,一方面是怜悯这些飘泊南渡的流民,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摸索学习的过程。毕竟他后世学的不是管理专业,在日常接触中知道些皮毛,却并没有实践的经验。 就这样边干边调整,效果很是明显,将近两个时辰的工作,完成的工程量竟比之前大半天时间干的还要多。 “明天还是这么干,我再给你们多拔十辆小车。”孟九成召集众人,作了最后的总结,“最重要的是团结协作,每个人都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队伍稳定了,你们也有好处。干的多,得的也多嘛。嗯,别的我不多说,你们回去也好好想想,道理就这么简单。” “至于你们——”孟九成指了指几个工头儿,说道:“把大事小情都管理好,别小看这几十人,除了干活儿,还要买粮米菜蔬,安排饭食,账目记得清晰,分派公平合理,别人才没有怨言。回去好好琢磨,怎样才能把队伍维持长久,怎样才能让人家安心工作。” 说完,孟九成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们要商量什么事情,或者就此收工,自便吧!” “孟押司慢走。”顾大嫂率先躬身施礼,便听得各种女声混杂着响起,“孟押司慢走。” 孟九成头也没回,只是挥挥手,脸上却露出笑意,觉得在夕阳照耀下,自己的形象应该非常高大挺拔,只差女粉丝们上前哭着喊着抱大腿、要签名了。 …………… 虽然在城外没享受到女粉那扑天盖地的热情,孟九成也只能怪南宋的妇女同志太矜持。但回到家中,却真的有粉丝买好酒菜、摆好宴席在等着他呢! 不用猜,正是大仇得报的程瑶,化名唐惜惜的花魁娘子,还有她的两个情同姐妹的小丫头。 下午的时候,作为苦主,贾涉已经把唐惜惜传去大堂,并让她看了赃物,由她指出了古玉佩饰等程家之物。 估计是表彰孟九成的面子,也可能是给孟九成一个面子,贾涉把这几件器物还了她。所谓见鞍思马,睹物思人。唐惜惜拿着旧物,着实哭泣了多时。孟九成见到她时,眼睛还有些红肿。 “娘子不必多礼。”见面就拜,孟九成赶忙搀扶。 “官人大恩,奴家没齿不忘。”唐惜惜坚持施完全礼,方才起身。 “坐,坐下说话。都是自己人,那些俗礼不用讲。”孟九成伸手让着女士们,坐下最利索的却是郭臣。 “那个,陈鸿渐刚走,说是怕天黑了路不好走。”郭臣的一句话让孟九成皱起了眉头。 不是怕天黑路不好走,而是天黑了会有女鬼陪伴吧! 翻了翻眼睛,孟九成放弃了吐槽的想法,重拾笑颜。管他呢,咱先入席吃酒。说不定唐娘子今天就实现诺言,给个啥力超金刚、跑死猴子的药丸吃呢! 唐惜惜依言坐下,蓉儿和明铛烫酒斟杯,在一旁侍候。 “两位官人出力,为奴家报得大仇,奴家先敬一杯。”唐惜惜玉手捧杯,向着孟九成和郭臣举杯敬酒。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娘子太客气了。”郭臣嘴都咧到腮帮子上了,端起酒杯,一口便饮尽。 孟九成含笑饮酒,嘴上也谦逊几句,心中暗道:这算通关了吧,奖励呢,福利呢,说好的形似呢? 唐娘子却估计不到孟九成的急切,一杯饮完后,又说起了别的事情,却也是报答恩情。 “奴家已经写信联系了临安的一个好姐妹,名字叫莘依依的。她自己赎身,是一个很睿智聪明,也很擅经营的女子。”唐惜惜看着孟九成的脸色,缓缓说道:“香露等物,多是女儿家得用,若是在临安销售,获利必丰。” 孟九成点头赞成,宝应是小地方,商品能卖多少,早晚还是要走出去,打开外面的市场,唐惜惜可谓是看得长远。 “奴家要看那贼人明正典刑,少不得还要等一两个月,那时才算是全了心愿。”唐惜惜眼圈有些红,强自苦笑了一下,说道:“趁这时间,奴家也回趟临安,帮着莘依依把这商品的名头打响,也了结了风尘往事。然后便返回看那贼人伏法授首,以后就可远离俗世,安心修行。” 大宋的“繁荣娼盛”可谓历代之最。甚至到了南宋,中原沦陷,面临亡国的阴霾,却丝毫没能影响到这种享乐生活的节奏。 第五十二章 齐聚畅饮 而请**作宣传,不仅是商家的行为,便是官府举办什么比赛之类的活动,也常有官妓出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彩楼之上,给单位装门面,必要时还要当啦啦队。 所以,唐惜惜说要回临安,帮着作产品宣传,拓展市场、广开销路,孟九成和郭臣都觉得很正常。 “如此便有劳娘子了。”孟九成也不矫情,拱手致谢,又好奇地问道:“敢问娘子,这修习剑术便不得有世俗之念吗?” 唐娘子淡然一笑,说道:“心不专不坚,师父又如何会把术尽传?” 孟九成也笑了笑,不再多问。这就是他决心走自己的路的关键所在,名利关,情欲关,他自知是过不去的。 说白了,他喜欢权,喜欢钱,喜欢美女,喜欢享受。如果修仙能让他得到这一切,自然没二话;可事实恰恰相反,不抛开这些诱惑,他连修仙的门槛都迈不过去。 “嘻嘻,孟官人一听要远离世俗,便缄口不言了。”蓉儿看孟九成的样子,不由取笑道:“作得一手好诗词,本应是超凡脱俗,却如何要在这红尘中打滚?” 孟九成冲着小丫头呲牙一笑,调侃道:“不在红尘中厮混,哪来的感悟和灵感?可有那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做得流传千古的好诗词?有情,有愁,有爱,有恨,有喜,有乐,方有那诗仙、诗圣等大家的绝世之作哩!” “哈哈,兄弟之言,正合某意。”郭臣嚼着熟牛肉,又是一杯下肚,笑道:“咱们都是俗人,俺这心里也,也……” “平衡了。”孟九成笑着补充。 “嗯?对,对,就是平衡。”郭臣连连点头。 明铛咯咯笑着,对蓉儿说道:“和孟官人斗口,咱们可万万不是对手。” 蓉儿皱了皱小鼻子,冲孟九成做了个鬼脸,说道:“唐姐姐回临安,官人不送几十曲新词吗?好让唐姐姐在临安再起轰动,也为咱们的香露和布偶能多卖好卖。” 咱们的?!唐惜惜早晚要走,可这小丫头现在就以继承者,以股东自居,是不是早了点? 至于几十曲新词,嘿嘿,把那新词去掉,哥可是有中华曲库一百首之称,卡拉ok的麦霸之名,还怕你? 孟九成嘿嘿一笑,冲着黄蓉摇头晃脑地唱道:“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我只要靖哥哥,完美的爱情;我不是黄蓉,我整天做梦,在夜里唱情歌,失恋也英雄……” 蓉儿听蒙了,众人也没反应过来,半晌小丫头才撇嘴皱眉道:“听着不是好话,定是瞎编了来笑话人家。你看,还摇头晃脑地气人。” 哈哈哈哈,孟九成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唐惜惜笑过之后,又端杯相敬,“奴家这两个小妹妹,以后还要两位官人多多照应。她们年少不更事,若有怠慢差迟,还望孟官人、郭官人多多包涵。” 孟九成点头应允,郭臣更是拍着胸脯保证。 唐惜惜别有深意地看了孟九成一眼,张了张嘴,碍于郭臣在座,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官人,那半首诗您就给续全吧!”蓉儿软语央求,又装模作样地指指自己的眼睛,“您看,因为这个,人家都睡不好觉,都有黑眼圈啦!姐姐都说让您多照应,您现在就照应一下呗!” 孟九成仔细看了看,什么黑眼圈,说得跟真的似的。再说,那半首诗根本没有,他偶然脱口而出的并不是诗,而是后世听过的戏曲中的唱词。 但蓉儿软语相求,又是这般可爱的模样,孟九成也不想她老是纠缠,不禁挠头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道:“这是汤大家的曲词,别具一格,却与现今的诗词不同。嗯,我记得全曲好象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郭臣听得迷糊,却还给孟九成面子,伸出大拇指点赞,“好,好词,好曲。” 唐惜惜垂下眼帘,思索着,半晌无语。 “字数和韵都好乱哪!”蓉儿皱眉,看了看唐惜惜,试探着说道:“唐姐姐,要是改改,能是一曲好词吗?” 唐惜惜慢慢抬头,笑着说道:“傻丫头,与其费心去雕琢,倒不如领会其中之意。我觉得此词虽不端整,却情真意切,随景摇荡,雅丽浓艳而不失蕴藉,回味悠长。所以啊,咱们就别班门弄斧,在汤大家面前丢丑了。” “汤大家,咯咯,又是天妒英才吧?”明铛捂嘴笑着。 不要太了解我好不好,还抢我的台词。孟九成无奈地咧嘴,然后点了点头,想露出沉痛的表情,可又觉得不太象。管他呢,你们又没看过《别对我说谎》,还能指出微表情中的含义?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粗豪的说笑声,只听声音,便能辨别出来人是谁,竟是王忠峰和蒋东山二人。 众人赶忙起身,见了面儿,唐惜惜又下拜施礼,擒拿贼人,这两位也是出了大力的。 众人重新落座,添置碗筷酒杯,又让下人去厨房多整治菜肴。王、蒋坐下,简单几句讲述,便把事情说明。 原来,独树浦那边由倪亚辉和几个民兵看守宅院。魏应能和他们分两批,押着女犯,运了赃物,一同回到了县里。见过贾涉,自有褒奖勉励,交过差使,他们没有和其他民兵一起住在县府安排的地方,而是一起来到孟九成的宅院。 “此番多亏了孟兄弟照顾,并没费多少气力,却得了甚多奖赏。”王忠峰和蒋东山坐下后,便向孟九成表示感谢,“新村乡亲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都要感谢孟兄弟。” “出了力,得了报酬,都是应该的,两位兄长不必客气。”孟九成谦逊着,又鼓励道:“经过此次拿贼,相公定另眼相看,对民团的支持力度会更大,日后却还有大用呢!” 王忠峰和蒋东山已经听孟九成说过多回,便是要对付郑宾卿的大事,心中了然。也自是想再出力,得更多的好处。 第五十三章 义结金兰 酒喝过几杯,气氛又热烈起来。虽然有唐惜惜在座,但自有孟九成挨着她,照顾得周到,说话聊天,倒也不显得别扭。 郭臣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按捺不住心中所想,把酒杯往桌上一墩,开口说道:“诸位雅静,听某一言。” 众人不知郭臣是何意,纷纷安静下来,注目于他。 干咳了一声,郭臣指了指在座的男人,开口说道:“咱们四人算是意气相投吧,算是知交好友吧?平日里兄长、贤弟的叫着,可不是虚情假意吧?” 孟九成等人纷纷点头称是,这话说出来,谁又能否认? “这就是了。”郭臣一拍桌子,说道:“既是如此,某家早就有与你们义结金兰的念头。本想等孟兄弟这宅院修葺完毕,乔迁之喜时再说。可看今日人都齐聚,还有唐娘子做见证,索性便在今日焚香告誓,结为异姓兄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王忠峰和蒋东山似乎同意,但只是点了点头,还没有说话,却是征询般地望向孟九成。 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觉得这事得答应,否则,郭臣的面子往哪搁?再者,这三人都是直爽汉子,不耍心眼,他也是愿与他们深相交往。 “郭兄此议正合我意。”孟九成想好了,笑着说道:“不用说,我岁数最小,日后还望诸位兄长多多照拂才是。” “自家兄弟,日后同生死、共患难,互相照拂。”郭臣大喜,高声说道:“年齿不必说,某家已经知道。王大哥,蒋二哥,然后是某家,最后是孟四弟。咱们这就摆香案,告天明誓。” 唉,怎么排都是老么,就算拉上唐惜惜,那也是四姐,自己还要再退一个。除非——孟九成看了看明铛和蓉儿,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不靠谱。 郭臣性子急,说干就干,什么乌牛白马的,不用。就简单的几样酒菜,老天爱吃不吃。 少顷,香案摆下,祭礼上好,四人跪倒在地,焚香盟誓,“王忠峰、蒋东山、郭臣,孟九成,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生死同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誓毕,又依次拜过兄长,唤过兄弟,这才算是完事。 众人再入席就坐,自要按长幼之序,称呼上也是一变,更显亲近之情。而且,似乎方便了许多。 “恭喜四位,结为兄弟,奴家先敬一杯。”唐惜惜在末座相陪,依然是挨着孟九成。 “多谢唐娘子。”四人举杯一饮而尽,心情大畅之下,吃喝愈发豪放无羁。 王忠峰脸上现出酒晕,突然叹息一声,说道:“王某今坐在首位,还劳诸位兄弟叫一声大哥,却实在是惭愧啊!想之前,流落街头卖艺,又身染重病,若不是四弟仗义……” “大哥又说这话。”孟九成赶忙岔开话题,笑道:“今日兄弟们高兴,咱们不说以前的伤心事,只看将来的好前景。” “要说将来,还得多靠四弟。”蒋东山望着孟九成,毫不掩饰赞赏之色,“论才学,论智慧,四弟都是个中翘楚。俺们哪,都是粗人,出力自不必说,这筹谋计划啥的,还就得四弟你多费心。” “二哥这话说得是。”郭臣表示赞同,伸手拍了拍孟九成的胳膊,说道:“这才多长时间,四弟已经得知县相公的赏识青睐,别的经营也甚是顺遂。以后呢,四弟多费神,多想主意,俺们自是听你的。” 我就是那狗头军师,一肚子坏水的。孟九成笑着连连点头称是,却并不把自己心中的大计划说出来。 计划嘛,自然是努力的方向和步骤,却并不一定顺利实现。就象后世常听到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日后考上好大学哈”。这当然是个很好的计划,但努力了也未必会实现。 到现在为止,孟九成还是在打基础阶段,也就是计划中的一个小目标,已经基本实现。接下来,可能还会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在作准备,等时机。 个人的努力和奋斗,时机或者说是命运,对于成功来说,正是两个最重要的因素。反正,孟九成觉得是缺一不可。 而努力是主观因素,他自认是做到了,不能说是最好,但确实是尽力了。时机嘛,却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是在时机来临时,他准备充分,不会轻易放过就是。 酒喝得自是热烈,但似乎少了点什么。郭臣便看了唐娘子好眼,可因为孟九成之前说过的话,也不好贸然提出要求。觉得若是因此生了芥蒂,反倒不好了。 孟九成看在眼里,自是猜到了郭臣的心思。他觉得席间有点小娱乐,活跃气氛,增进感情,也未尝不可。只是基于唐惜惜现在的身份,却是不能第一个指点出来的。 “席间无乐,且听小弟唱一曲如何?”孟九成可没有当时那种思想,都是好朋友,也不怕丢面子,开个头,唐惜惜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何况,又不是他一个人表演,大家都得来。 “好,听四弟唱词。”郭臣率先鼓掌欢迎,他也大概明白孟九成的心思。 在众人叫好声中,还有女人的妙目注视下,孟九成清了清嗓子,用手指叩击桌案,自敲鼓点,开口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啦……啦……” 如果是别的歌曲,肯定没有这么强的感染力和亲和力。而这首《沧海一声笑》却恰恰是用古曲中的“宫、商、角、徵、羽”五音阶为旋律,翻译到简谱应该就是1、2、3、5、6。 别看简单,但黄大家却抓住了五声音阶的神髓,旋律对东方人有着原始的吸引力。孟九成的嗓音没唱出几分大气磅礴和沧桑透彻,却把潇洒自得表现得很是充分,一曲歌唱来,真是一泻千里,畅快淋漓。 孟九成一边唱,一边向唐惜惜笑着摇头晃脑,还做着手势相邀。 唐惜惜开始含笑听着,手掌轻拍,欣赏之意很浓。待到孟九成唱第二遍时,樱口一张,歌喉一亮,清亮的女声响起。 第五十四章 才艺表演,托付妹子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啦……啦……” 这首歌是男女都适合,听起来却是别有韵味,令人心旷神怡。 “好,好啊!”郭臣率先大力鼓掌,这下算是遂了心愿,乐得眉飞色舞。 “此曲若有筝琴伴奏,可绕梁三日。”蓉儿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唐姐姐已熟记于心,回去把谱子写出,你自可弹奏。”明铛笑着宽慰道。 孟九成想了想,电影中好象是琴萧合奏,萧他是不会的,横笛倒还记得,便随口说道:“琴萧合奏好听,琴笛也不错。” “官人会吹萧吗?”蓉儿一问,弄得孟九成翻了翻眼睛。 谁学那个,要是享受吗,倒是不抗拒。孟九成想得自己都觉得那个,嘿嘿一笑,说道:“萧是不会。横笛嘛,好长时间不吹,也忘了大半。” 明铛抿嘴偷笑,蓉儿冲着孟九成吐了下舌头,全不相信他所说。 孟九成、唐惜惜都算是演完了,又起着哄,王忠峰、蒋东山、郭臣三人也只能献艺凑趣。 三个武人自然是以武艺为最拿手。屋中狭小,众人便将酒席搬到楼下厅堂,三人便在堂下各练了拳脚枪棒,才艺表演才算是完毕。 “你们两个小丫头呢?光看不动啊?”孟九成喝得有些微醺,看着明眸皓齿的蓉儿和明铛,咧着嘴调侃打趣。 明铛和蓉儿却只是笑,端茶倒酒,侍奉得周到。 “四弟,四弟——”郭臣也喝得有了醉态,勾肩搭背,搂着孟九成,“俺知道,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那个,你说的,功名只向马上取,不愧英雄一丈夫。是吧,是你说的吧?” “三哥说得对。”孟九成点着头,眼睛也有些迷离,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时势造英雄。值此乱世,自当跃马沙场,纵横驰骋,封王封侯,方不愧来这世上一遭。” “乱世?”郭臣的脑袋左摇右晃,似乎明白了孟九成所指,点头道:“四弟说的是金国?!嗯,北伐中原,还我河山。四弟若当真有鄂王之雄心壮志,哥哥定追随始终,共博功名富贵。” “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孟九成嘿嘿笑着,“时机,一定要等待时机。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能力比之运气,小弟看还要次要一些。” “官人说得有理。”唐惜惜赞同道:“有多少盖世的英雄豪杰,不是武力和谋略的问题,却都是败在这运气之上。而大到一国,兴亡也在气运的盛衰。” “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也难敌霉运当头,落魄无奈。”王忠峰似乎很有感触,应该是又想起了他倒霉的那段时日。 “秦琼还有卖黄骠马的时候呢!某看这运气也是有起伏,时好时坏。”蒋东山说道:“难道有人能始终好运,有人却一辈子倒霉?” “好运时多努力,霉运时便忍耐苦熬。”孟九成要借的是历史大势,却不是能够细说清楚的。 这乱世和气运的话题算是告一段落,王忠峰、蒋东山、郭臣等三人便只向酒上使劲,喝得酣畅时又大呼小叫,划拳猜令。 “奴家不胜酒力,先行告退,请几位官人恕罪。”唐惜惜起身告辞,却向孟九成看了一眼,说道:“孟官人,明日奴家兴许还要上堂,有些事体需要向您请教一下。” 孟九成略带傻笑地站起身,说道:“其实,这案子已经定了,娘子倒不必如此谨慎。” “四弟且去与唐娘子商议事体,俺们等你回来,今晚定要喝个痛快。”郭臣大着舌头,笑得更傻。 孟九成晃了晃脑袋,觉得稍微清醒,便伸手相让道:“唐娘子请,且去旁边厢房商议。” 唐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和孟九成一起来到厢房。她自和孟九成进去坐下,明铛和蓉儿端来茶水,便退到屋外等候。 “奴家先前与官人说过,若帮奴家报得大仇,自有报效。”唐惜惜并不喝茶,说出了孟九成先前急切,现在头昏却有些忘了的好事来。 孟九成喝了两口茶水,好奇地问道:“可是那用形之法?” 唐惜惜微笑点头,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说道:“此乃轻身增力丸,服下之后虽无昆仑摩勒的涉历险阻,却也比常人矫健数倍,增力数重。” 常人?矫健数倍,增力数重?!孟九成差点流出口水,就要比猴子还敏捷了,就要比金钢还大力了,翻个墙,爬个树,登个山,砸个门,推倒个妹子,好象很厉害的样子哈。 唐惜惜将小盒递过来,继续说道:“当然,这也要看本身的体质、能力,以及后天的锻炼和努力。比如……” 比如原来是一头猪,吃了轻身丸也不过是头比较灵活的猪;比如原来是人,磕*药后变得敏捷,却不自珍自爱,胡吃海塞胖成了猪…… 孟九成明白,他比猴儿还精呢!伸手接过小盒,他再三表示感谢。 唐惜惜又说了服食药丸的注意事项,以及如何让药力散于全身、发挥最大功效的办法。最后,她并没有向孟九成请教什么上堂的事情,而是托付给他两个人。 “适才官人已经答应在日后照应明铛、蓉儿,但奴家所说的照应还包括教育和指点,不仅是赚钱生活方面的,还有学识和人生的经验。这两个丫头虽聪明,但对世间的险恶还知之甚少。所以,奴家想托付孟官人,多多费心。” 孟九成沉吟起来,这个要求听着虽不算过分,甚至会让很多人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有没有这样的精力,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呢? “孟官人既有雄心壮志,这两个丫头却也不是凡俗,或许日后能助官人一臂之力呢!”唐惜惜并没有因为孟九成表现得比较谨慎而失望,反倒从这里看出他若答应,必然是认真负责的。 “前路茫茫,连我也不知道成败几许,是功成名就还是身死人灭。”孟九成苦笑了一下,说道:“非是我不喜欢这两个丫头,只是觉得责任重大,不得不慎重。” 第五十五章 先当哥吧 “这并不是奴家一人的意思,她们也是同意的。”唐惜惜说道:“祸福无常,世间本就如此,即便是九五之尊,就没有横死的吗?孟官人思虑缜密,宅心仁厚;她们又各有异术,正能相辅相成。奴家想,日后纵有些挫折磨难,也定然能够遇难呈祥。” “这样啊——”孟九成轻轻颌首,最后洒然一笑,说道:“既如此,某便腆颜答应。不过,话先讲明,凡事我只是按自己的思虑提出建议,是对是错,可莫要埋怨生恨。听与不听,也由得她们。” 唐惜惜莞尔一笑,用力拍了拍手,叫道:“明铛,蓉儿,进来拜师啦!” …………… 师父是没拜成,孟九成坚决不肯,只让两个丫头叫他哥。 开什么玩笑,当师父就得道貌岸然,搞出师生恋可是要被人喷的!当哥就很灵活了,妹子做久了,没准就成那什么了呢! 不说孟九成的龌龊心思,也不说他的萝莉养成计划。两个妹子拜过,一边一个,扯着他的袖子,哥哥叫得那叫一个甜,还直要见面礼。 红包?俗了,两个妹子也不缺那个。来首诗词?有些随便,还显得小气。孟九成被这大招甜得发晕,抓耳挠腮,最后才想到一个主意,保证过几天定会送给两个妹子世上绝无仅有的稀奇宝物,两个丫头才停止大招,暂时放过他。 “孟官人的才学和见识够你俩学一辈子,你们要……”唐惜惜少不得又要教训几句,看两个丫头连声答应,这才向孟九成告辞,领着明铛和蓉儿自回住所。 孟九成直送出门,才回到酒桌。那三人已经喝得高了,眼神迷离,语无伦次,却还认得孟九成。 经过刚才的歇息,孟九成差不多已经清醒,又陪着三位哥哥喝了几杯,看他们实在是醉了,方才把他们各自送到房中休息。 ………… 唐惜惜领着两个小丫头回到宅中,打发她们去休息,她自去房中。 “回来啦!”刚进卧室,从里面便传来了淡淡的声音。 唐惜惜略微一愣,便神色如常,迈步进屋,向着盘坐在床榻上的妇人敛衣一拜,口称师父。 如果孟九成在此,定是十分惊讶。这个妇人正是那日骑着毛驴,吃饭没带钱的那位。只不过脸上的妆容已去,皮肤并不是那么黑,面颜也算标致。 “你把轻身丸给了他?”公孙十一娘微抬眼帘,开口问道。 唐惜惜轻轻咬了下嘴唇,拜倒在地,答道:“徒儿虽是为报大恩,却犯了师门规矩,请师父责罚。” 十一娘摆了摆手,说道:“为师要阻拦你,你便送不出。看那姓孟的小子,身上虽有古怪,却不是邪妄之徒。送便送了,也算是替为师还了那一饭之欠。” 唐惜惜并不知道此事,但听起来也知道师父已经试过孟九成,印象还不错,自己的责罚自然也是免了。 “报了恩,只等再看仇人明正典刑,恩仇即了,你便可随为师入山,安心修炼剑术。”十一娘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唐惜惜跟前,正色说道:“那时候远离尘嚣,倍尝辛苦,你可反悔?” “徒儿不悔。”唐惜惜咬了咬牙,低头恭谨而坚定地答道:“但求师父能传我剑术。” 十一娘轻轻点头,说道:“能否修得大成,却还要看你的天份和机缘。若是……”十一娘突然停下不说,转身而去。 但凡修习剑术,能到剑侠便已是千难万难,更不用说到剑仙了。若是修炼不成,还是要留在这尘世之中,嫁人生子也是可以的。但十一娘担心说破之后,唐惜惜便意志不坚,所以没再说下去。 唐惜惜慢慢起身,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送给孟九成轻身丸,她是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却没想到就这么轻松过关。 …………… 无需锣鼓鞭炮,也没有欢腾雀跃的呼声,只有光,只有彩色,变幻着奏响了日出的韵曲。 在厅前的空地上,孟九成和王忠峰正在盘旋对枪,兵刃的碰击声不绝于耳。 王忠峰起初还压着几分功夫,让着孟九成。可越打越惊讶,不知不觉便加了力量,出招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孟九成到底还是练的时间短,勉力又支撑了几招,身上便被沾着白灰的布枪头接连刺中。他倒不以为意,笑着收招停手。 “四弟进步神速啊!”王忠峰虽然取胜,但不掩讶异的神情。 武功一途,虽然常练不缀是不二法门。但说到实战,光是闭门造车显然是不够的。 王忠峰奇怪便在这个地方,之前孟九成倒是与他有过几次交手切蹉,确切地说是他在指点教导。但最近一段时间,他和蒋东山在新村忙着组建民团,训练民兵,这对练的事情便停下来了。可没想到,孟九成的进步如此之快,有些招数他以前并未使过,但孟九成手忙脚乱却也能抵挡一二,更有新招使出来。 “大哥过奖了,小弟还差得远呢!”孟九成嘴上谦逊,心中却得意,而这个秘密却是他从未对人说过的。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孟九成的小秘密便与此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起初,孟九成往往在白天冥思苦想后,晚上便经常会做到相关的梦,得到一些他本已经遗忘的记忆和资料;此后,他便有意识地进行尝试,竟然发现也很灵验。而且,随着身体的强壮,头脑越用越灵活,这种很奇特的能力也在越来越强大,功能也越来越多。 这是一种很难用正常语言来形容的能力,就象是脑袋里有智能芯片,逐渐被孟九成唤醒。然后,应他的要求进行检索,并把文字或影像资料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举个例子,就说他和王忠峰的交手切蹉吧!在他的潜意识召唤下,每招每式都象被摄像机录下,在梦中又一一重现。最近更是升级了,大概就在孟九成戴上那块护身符之后,梦境便能够变成类似模拟游戏的东东,让孟九成能在虚拟中与假想的对手进行对战。 第五十六章 一梦就成? 这样在脑海中反复记忆、强化,再在清醒的时候依样练熟,孟九成自己也感觉到进步很快,就象拜了个随身师父一样。 有些并不是王忠峰所教的招式,也是如此练出来的。而且,他可是个实用主义者,不管招式有没有名堂,有用就行,能打就好。 王忠峰自然不知道孟九成的这个秘密,只道他头脑聪明,悟性奇高,又坚持苦练,无师自通倒也说得过去。 “假以时日,四弟必定能超过大哥。新村那边的事情已经捋顺,蒋二弟一人便可处理,我便多留几日,与四弟好好切蹉。”王忠峰由衷地夸赞,又挥起木枪,指点了一番。 孟九成用心记着,又虚心请教,直到六巧前来招呼用饭,方才算是暂告结束。 其实,对于自己身上的这种奇怪,孟九成也反复思量过,也让他想起那位浑身恶臭的行为艺术家,说他身上有鬼,难道真的附了什么鬼不成? 只是猜想归猜想,到底还是不能确实。孟九成,梦就成,做梦就啥都成了?嗯,估计跟名字靠不上边儿。 孟九成纠结过几天,觉得这种能力对他是有益的,害处却未见着,便索性不管,只当是给穿越者的金手指,顺其自然了。 …………… 接下来的几天里,孟九成过得很规律,也很顺遂。 他白天去工地监督指导,早晚勤练武艺,与王忠峰切蹉交手,长进经验。 而申春、申兰的案子也审讯完毕,既有赃物,又严刑拷打,申家兄弟还要熬刑,其他人却有招的。突破口一打开,再怎么狡赖也无济于事了。定了斩刑,上报刑部,只等公文回复便能明正典刑。 贾涉破了这桩大案,政绩自不必说,贼赃由失主认领回一部分,大半都收没入官,还有独树浦的粮仓、大宅院、几百亩田地,加在一起可谓是收获颇丰。一下子便大大缓解了县府的财政情况,使包括筑城等各项工作能够继续进行。 民团因为行动迅速、抓捕利索,也得到了贾涉的另眼相看。除了财物等奖励扶持,王忠峰和蒋东山还升任全县的民团教练,组建民团的工作也开始在其他乡镇推行实施。 孟九成在县衙的官职虽然还是押司,但却不是小押司了,而是排名第二的大押司。衙中公人都知道他得到了知县相公的信任和看重,态度愈发恭谨,奉承讨好也自不必说。 唐惜惜启程返回临安,却留下了明铛和蓉儿。孟九成向郭臣和陈鸿渐要了三四个信得过的朝奉和伙计,带着各式商品随唐惜惜去临安开拓市场,并在临安与莘娘子合资开设店铺,算是这边派驻的经理。 临行前,孟九成的宅院也修葺完毕,照旧又是一番热闹。既是正式乔迁之喜,也是为唐惜惜设宴饯行。 接下来,孟九成就还剩下一件大事。完成承诺,送梅儿回楚州,让她开始新的生活。 “要告假几天,去楚州办些私事?”贾涉听孟九成说完,脸色平淡,略微沉吟了一下,便点头应允,“本官便准你的假,还可以宽限些时日。你去楚州顺便把一些公文也呈给应太守,有些筑城方面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应太守,应纯之,在朝廷公开“遴选能臣”时被委以楚州太守的重任。到任后,应纯之面对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局面,通过崇儒术、兴学校、筑墙固城、组建民团等措施,使楚州面貌大有改善。 贾涉筑城、组民团等政策,虽然有其自己的见解和实际形势的需要,但上官的提倡督导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宝应筑城的进度快,流民安置得好,民团也组建起来,这些自然要向上峰汇报,并希望得到上官的大力支持。 对于贾涉的汇报,应纯之是大加赞扬,但公文的字里行间却还有那么点怀疑。贾涉觉察到了这个端倪,倒也以为正常,起初可是连他也没想到,孟九成的统筹管理会有如此效率。 所以,贾涉便行文邀请应纯之前来宝应视察指导,又想借着孟九成去楚州的机会,向应纯之进行一番解释说明,以释其疑。毕竟是孟九成负责筑城,诸般问题都能回答上来,换个人,一旦言辞不清,解释不明,可能倒适得其反。 而且,筑城的一套措施已经落实,规章制度也差不多完善,连妇人施工队也干得不错,只要派得力的吏员萧规曹随,便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老贾?!这是公出吧,应该是我顺便把私事办了才对。 孟九成这样想着,却是一副先公后私的样子,拱手说道:“既是有公事,卑职自然要先办且办好。相公且容两日,卑职整理一些资料,务要完善了再启程去楚州。” “孟押司是个谨慎人,你办事本官很放心。”贾涉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可多带些人手,务要保证路上的安全。” “卑职省得,谢相公关心。”孟九成致谢之后,又向贾涉请教了一番,了解不少应纯之的脾气禀性、行事特点后,方才告辞而出。 孟九成招呼上已经被推荐在衙中当差的梁二铁,径自出了县衙,却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前往县城里一家很有名气的首饰铺。 “孟押司,您请进。”伙计热情而恭敬地点头哈腰,让孟九成意识到自己在县里也算是个小小的名人了。 “掌柜的可在?”孟九成坐下,品着上来的好茶,开口问道。 “在,在,马上就来。”伙计连声应着,让人去叫掌柜的。 时间不大,掌柜的捧着个盒子从后房走了出来,见到孟九成也是礼数周到,态度恭敬,“孟押司,您要的物件已经磨制完成,小人正等着您来取呢!” “甚好,甚好。”孟九成伸手接过盒子,打开观瞧,几片大小不同的凹凸水晶片,便躺在红绸垫起的木盒底部,看起来都很晶莹剔透。 “尺寸全是按照您的要求,一毫不差。”掌柜的在旁表着功,夸耀着自家的手艺,“粗磨、细磨、水磨总有十几遍,方才……” 第五十七章 玩具礼物 孟九成拿起一块透镜,对着手照了一下,瞬间放大的毛孔,光润无痕的表面,让他顿感满意。 “贵店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孟九成把透镜放回,掏出钱钞递过去,“日后再有透明的水晶,便派人知会一声,价钱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孟押司慷慨之名,县里哪个不知?”掌柜的接过钱钞,数也不数便笑着恭维道:“但有押司所说的水晶,小人定先知会押司。” 孟九成点了点头,起身把盒子交给梁二铁,向掌柜的拱了拱手,“劳烦你了,今日就先告辞了。” “押司慢走。”掌柜的恭送到门外,方才回店。 孟九成心中很急切,也很激动,各种物件都已准备齐备,这世界上的第一架望远镜即将在自己手中诞生了。 “押司,这东西很珍贵吧?”梁二铁看到给掌柜的一沓钱钞,猜测着问道,手里把盒子抱得牢靠。 “只是个稀罕而已。”孟九成努力用平淡的口气说道:“若想多做,却是很难。” 透明水晶当然价贵量少,如今磨制的镜片都是几块不大的材料,做出来的效果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后世那种儿童玩具。如果是用作军事,可就用处不大了。 如果要生产制造透明玻璃,且要性质比较接近光学玻璃的,孟九成也不是干不成。可却需要经过千百次的实验,他现在还不想耗费那个时间和精力。况且,如果他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制造玻璃可是他兴王图霸的重要财源之一呢!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已经夜幕聊临。孟九成吃完饭便扎进书房,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硬纸筒、鱼鳔胶、纸带等物,开始拼装玩具。 确实是送给两个小丫头的玩具,孟九成也不想做得精细复杂,什么铜、铁的根本不用,几张纸粘在一起,再卷成筒状,外面涂上颜色,就这么对付了。 第一架还费了些时间,要说手巧,孟九成能用智能拼音一分钟打出百字,可干这手工活儿,却并不是那么得心应手。不过,做第二架时就快了许多,熟能生巧果然是不骗人的。 略有些激动地走到窗前,孟九成举起世界历史上的第一架望远镜——黑的,黑的,时间选得不好,夜色昏暗,看不清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和焦距,慢慢地看清了远处的景物,不,是人物。是明铛和蓉儿,提着灯笼,正在向这边走来。 不管怎么样,能把礼物的事情对付过去了,这几天实在是被缠得头大。孟九成稍稍抬起镜身,看着两张俏脸越来越近,笑语殷殷,着实可爱。 明铛和蓉儿迈步进屋,见到孟九成正襟危坐,手里拿着本书,正在凝神阅读——装的。二人施礼,口中叫着“哥哥!” 嗯,这么叫还能接受,只是别太嗲了,“葛葛”那甜得发腻的叫法,实在是令人发晕。 “坐吧!”孟九成放下书,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店铺很快就要开张,香露作坊和布偶车间也要管理,你俩着实辛苦了。” “辛苦嘛,倒是有一点,可也算不得什么。”明铛坐下后开口说道:“哥,您今天去告假,相公可准了吗?” “准了。”孟九成微微一笑,说道:“相公还有公事交我去楚州办理,这也算是一举两得。” “哥,那您什么时候出发,商铺开张后再走行吗?”蓉儿却不象明铛那么老实,走到桌案旁,瞅着上面的纸张书籍,似乎在找寻什么。 孟九成略想了想,说道:“相公心中清楚却是不说,可我有吏员身份,商铺开张时堂而皇之地出现,终是不妥。所以,两天后我便启程去楚州,商铺的事情就由你俩和六巧来处理。嗯,有郭臣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是什么东西?”蓉儿终是发现了那两个圆筒状的望远镜,好奇地问道。 孟九成本来也没想藏着,见她发现了,便笑着拿起来,一手一个向前一伸,“这是哥答应你们的礼物,刚刚做好,你们倒是赶得巧。” 蓉儿赶忙伸手接过,在手里摆弄了两下,并不知道如何使用。明铛起身走过来,却比她要稳重矜持。 孟九成举起来望远镜做了个瞭望的姿势,手拉动两截纸筒,笑道:“这叫望远镜,能把远处的东西拉近,看得更清晰。”说完,他递给明铛,又提醒道:“别拿反了,要不就是越看越远了。夜里昏暗,白天才看得有趣呢!” 明铛接过来,蓉儿已经照着孟九成的样子,把望远镜举起来,眼睛凑上去,对着外面乱瞄。 “耶?耶!”蓉儿小嘴里发出惊咦的声音,拉动纸筒,应该是调正了焦距,笑得开心,“好有趣啊!看那个傻蛋,哈哈,是梁二铁……” 明铛也端起来瞭望,倒不象蓉儿那么孩子气的又笑又叫,倒也发出惊讶之声,然后赞叹道:“哥哥真是聪慧非常,此物奇巧绝纶,世所罕见。” 岂只是罕见,简单就是没有啊!孟九成见哄得两个妹子高兴,也笑得畅快。 明铛突然转身,调皮地把望远镜对着孟九成,孟九成哈哈一笑,猛然作了个鬼脸。 咯咯咯咯,明铛笑得清脆,放下望远镜,亮晶晶的双眸弯成月牙。 孟九成按了按手,示意明铛坐下,开口问道:“去楚州的事情,你与父亲和叔叔说过没有?” 明铛停顿了一下,说道:“家父和家叔研习天书,本说不得空闲。等我再去与他们说一说,哥哥明天等信儿好吧?” 孟九成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没有空闲,也不必强人所难。虽然没有胡先生相助,有点麻烦,可也不是不能解决。对了,那雷劫估计是什么时候?” 明铛微微皱眉,说道:“据家父推算,大概是在秋末冬初。也是为了此事,他们才抓紧时间研习天书,希望能在雷劫前找到趋避之法。” 第五十八章 科学vs雷劫 “嗯,这是生死大事,自是最为重要。”孟九成问道:“从那天书中可有收获?” 明铛轻叹了一声,有些黯然地说道:“雷劫乃是天地法则,哪有容易趋避之法?听天由命吧!” 孟九成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并不太确定地说道:“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也不知道行不行?” “我就知道哥会心疼妹妹。”明铛一展笑颜,说道:“既是有办法,不管成不成,准备着总没坏处。” “哥呀妹的,你俩好肉麻呀!”蓉儿好不容易舍得放下手中好玩儿的东西,取笑道:“要是不管别人的话,我也有个主意。” “哦,说来听听。”孟九成好奇地看着蓉儿,难道她也知道避雷针、法拉第笼,这不科学呀? 蓉儿咯咯一笑,说道:“那还不简单,到了雷劫的时候,你便把明铛抱在怀里,雷神不敢滥杀凡人、触犯天条,这劫不就躲过去了。” “你这臭妮子,不念姐妹情深,倒来取笑人家。”明铛脸一红,起身去揪蓉儿,反唇相讥道:“也不知谁不识羞,非要去舔哥的眼睛。” 这个,倒是有想过。孟九成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把这个当笑话。雷劈嘛,又不是精确打击,紧挨着确实可能投鼠忌器。不过,万一碰上个二*逼,或是喝高了,一个雷下来,可就劈死一双啦! 两个丫头你推我拉,最后嘻嘻哈哈搂成一团,眼对眼,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说是倾心相许,那肯定是有些过,但对孟九成的印象,两个丫头却都是极好的。 蓉儿博览群书,尤其喜欢诗词,孟九成的几首剽窃之作令她钦羡不已,说她是超级粉丝倒是更为确切。 明铛则是先从其长辈那里得知孟九成,念其还书之恩,而对其心存感激。然后呢,与蓉儿相似,也是钦佩孟九成的学识和为人处事的态度,由尊敬至崇拜,现在又超越了崇拜这个范畴。 “不闹了,不闹了。”明铛努了努嘴,说道:“看,哥在画画呢!” “走,去瞧瞧。”蓉儿也巴不得停战,抿嘴一笑,拉着明铛的手,一起走了过去。 孟九成这回画的不是什么布偶形象,而是一个类似于铁笼子的东西。笼子上有一根长长的尖状物,下面则是深入地下十余米的几根铁柱,铁柱末端还连着铁板。 学过电学的或许能猜出来,孟九成画的东西很象法拉第笼,上端的尖状物则是引雷针,几根铁柱则是接地装置。 如果能猜到这些,那孟九成所画图纸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正是为渡雷劫所设计的安全装置。当然,孟九成所没有把握的是不知道雷劫的雷,是否具有那些科学的物理性质。 “躲在笼子里?”明铛一脸懵逼,似乎想到了一网打尽这个成语。 孟九成知道无法解释清楚,她们要想听明白,起码得学会初中物理,可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所以,他长话短说,管你懂不懂,就是这么个玩艺。 “这是导雷针,把雷顺着铁笼导入大地,笼子里可以再用软木搭成防震小屋,人在里面应该是安全的。为了确保万一,还可以穿上用金丝、银丝编织成的衣服(高压静电防护服)……别问为什么,我记不清了,好象是一个姓法的高人设计的法宝。至于效果如何,却是不晓得。” “姓法的,倒是少见哈。”蓉儿用那种惯常的怀疑眼神看着孟九成,孟九成却已经见惯不惊,泰然自若。 明铛虽然搞不懂,却还感激孟九成的好心,拿着图纸仔细询问,都一一记录下来,才郑重收起,“多谢哥的关心爱护,小妹都记下了,明日便交与家父和叔叔。要制造这件法宝,虽不甚难,却也要耗费些时间。” 钱财对于这两个小丫头来说都算不得什么,蓉儿自有唐惜惜留下的资产。明铛是狐仙,想要钱财也不困难。天下无主之物多了去了,地下埋的,洞中藏的,坟里陪的,狐仙想要取自是容易。所以,明铛只问建造尺寸和材料,至于所需花费,自然不在狐仙的考虑之中。 不管这个笼子和引雷针、接地等物件是否有用,只要有那么点希望,对于几百年、上千年的雷劫来说,都是值得一试的。况且,就算手中有什么别的法宝,也不是就能绝对地趋避雷劫,总还有不小的风险。 而孟九成这样的行事方式,又得到了明铛和蓉儿的心中赞赏。能帮你就帮,不先提条件,不先要求回报。 当初还天书时如此,帮唐惜惜拿贼报仇时如此,现在想请胡大或胡二同去楚州也是如此。如果帮忙前先谈回报和条件,可就落了下乘,显得市侩,浑似那副斤斤计较的交易性质的嘴脸。 接下来才说到正题,蓉儿和明铛把商铺开张的诸项准备情况向孟九成作了汇报,孟九成很感满意,也提了几点建议。 “现在赚钱也不过是为将来作打算。”孟九成既是鼓励,又是宽慰,表达了自己的心思,“你们本也不必有什么压力,但却干得很好,我是非常满意。” “知道哥有雄心壮志,以后用钱的地方定是不少,妹子敢不尽心尽力。”明铛笑了笑,说道:“到时候只怕不够用呢!” “多做些这种新奇玩艺儿,还怕不挣大钱?”蓉儿晃了晃手中的望远镜,说道:“再做得精细些,望得再远一些,给那些行船的海商,千八百贯也有人买。” 哎,这丫头说得对呀!孟九成眨了眨眼睛,笑道:“还说你家不住海边,这下说漏了吧?” “知道海商,就得住在海边呀?”蓉儿一直对孟九成所说的桃花岛存有好奇,接着话茬问道:“哥,你说的那个桃花岛在哪儿,是不是那些隐士高人住的地方?” “嘿嘿。”孟九成干笑了两声,说道:“不管它什么桃花岛、杏花岛的,你俩好好经营赚钱,哥要是壮志难酬,便去做个富家翁。或者去海外打拼一番,给野人当个国王啥的,也逍遥快活。” 第五十九章 无题 “你听,当个国王还是壮志难酬后的无奈选择呢!”蓉儿撇了撇小嘴,笑着调侃道:“哥,那你带上我俩不?帮着你管野人。” “同去,同去,愿意去的都带上。”孟九成异常豪爽地一挥手,“咱们共享荣华富贵,一起逍遥快活。” “吾王万岁!明铛,快来谢主隆恩哪!”蓉儿道个万福,脸上笑嘻嘻的,没有个正形儿。 “免礼平身。”孟九成脱口而出,笑得畅快。 …………. 或许是出于对孟九成提供避雷之法的感激,也或许是明铛软磨硬泡,胡大郎终于答应陪孟九成去趟楚州。 这样的话,孟九成便把去楚州的事情最终确定下来,就在两天后启程出发。为了确保路上安全,他招呼上大哥王忠峰,又从民团选了几个武艺较好的精壮民兵作护卫。 只不过,陈鸿渐突然要跟随前往,并向孟九成提出了另外的请求,让孟九成颇感头痛。 “陈家虽颇有资财,却也是平常商人,比不得官宦之家。那陆家娘子痴傻之时尚有可能应允亲事,若是无疾无病,怕要多费周折。所以,还望孟兄弟想个计策,既使陆家娘子恢复常人,又能成全在下。” 陈鸿渐言辞谦恭诚恳,说完便充满期盼地望着孟九成。 孟九成看着陈家的车辆,里面竟是不少布偶,却与工坊作的稍有不同,想必是梅儿缝制。他苦笑了一下,放下车帘,伸手相让道:“陈兄请里面叙话如何?” “孟兄弟请。”陈鸿渐礼让着,有求于人嘛,姿态要做足不是。 两人相让着进屋,落座上茶。孟九成慢慢喝着,思索着,并没有马上表态。 陈鸿渐有些着急,便又开口求道:“在下只担了个读书的虚名,戴顶角巾,穿领长衣,自以为上等之人。却是恋酒迷花,习成一身轻薄,实在是惭愧难提。幸有梅娘子警诫,方有此悟。如果终身大事得以圆满,有贤妻督促,在下定然寒窗苦读,他日金榜题名,方不负娘子苦心,家人所望。” 世人尽道读书好,只恐读书读不了。读书个个望公卿,几人能向金阶跑?郎不郎时秀不秀,长衣一领遮前后。畏寒畏暑畏风波,养成娇怯难生受。算来事事不如人,气硬心高妄自尊…… 孟九成若有所思地望着陈鸿渐,知道这番言语多半是梅儿所教,她既同意,自己又何必管这闲事儿。 就算陈鸿渐屡试不第,凭他的家业,也自养得老婆孩子。再说,梅儿答应亲事,日久生情是一样,依着当时女人的思维,嫁个读书人、金龟婿,也如同后世要找高富帅是一样的审美标准吧? 想到这里,孟九成笑了起来,调侃道:“陈兄这番话,也是梅娘子教的吧?这还未成亲,便把娘子排在前,家人排在后啦?” 陈鸿渐脸上微微一红,讪笑了两声,说道:“让孟兄弟见笑了,在下实在是爱慕梅娘子,还望孟兄弟费心尽力,成全则个。” “尽力是肯定,但成与不成,我也不敢打保票。”孟九成沉吟着说道:“陈兄且准备好,到时一起前往楚州。办法嘛,咱们慢慢想。” “凭孟兄弟的才智,此事定成。”陈鸿渐喜不自胜,搓着手站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感激的话。 “对了。”孟九成倒是先开口问道:“陈家在扬州可有粮铺?” 陈鸿渐想了想,说道:“没有。但陈家认识很多同行,孟兄弟如有什么需要,也是能帮上忙的。” “请代为打听一下,以后可能会有些买卖。”孟九成说得含糊。 “没问题。”陈鸿渐答应得痛快,见没什么事了,便拱手告辞。 嘿嘿,这家伙让梅儿调教得很有进步啊! 孟九成看着陈鸿渐的背影远去,不禁想起了一句话“每个温文有礼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强势的女人”。嗯?好象不是这么说的吧? 而要成全这桩亲事,最重要的是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你一个宝应县的,尽管是有身家的,还是个读书人,可突然跑去楚州向陆家的傻娘子求亲,人家知道你是什么来路,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别看陆家娘子痴傻,那也是爹娘的心头肉,可不比那些吃不饭的穷人家,几个钱就能把儿女卖了。 孟九成思索着,稍有些眉目,但还不确实。看来,还少不得要靠狐仙来装神弄鬼,再加上自己这个编剧,一起给陆家演出戏才行。 正想着,蓉儿手里拿着个小盒和一个小瓷罐匆匆进来,让孟九成看看,工坊里做出的东西是不是合乎他的要求。 香皂之前已经做出过十几种样品,都不能令孟九成满意,或是原料比例不对,或是皂化反应不够完全,或是盐析凝固不够,还有就是用草木灰浸取、滤清的碱液不好。 孟九成虽然不算着急,但也经常在晚上抽出时间到工坊进行指导,毕竟同在这大宅院内,几步路就到。 经过不断的改进,蓉儿这回拿出来的香皂在孟九成眼中算是成功了。作为高档消费品,模具中出来的方形已经被切削打磨过,握在手里的感觉很好。再加上茉莉花香萦绕,用过就忘不了。 孟九成点头称赞,又拿过小罐子,观察着里面的甘油产品。这是从制皂的副产物中回收的,其中又加入了珍珠粉和香料,成为一款既能滋润保湿,又能美白肌肤的化妆品。 “嗯,女人爱美,这两款商品在宝应还不好说,在临安等大城市,定然受欢迎,供不应求。”孟九成把手指上的甘油抹在手背上,笑着说道:“滋润美白,蓉儿定然喜欢。” “我黑吗?”蓉儿心中喜欢,嘴上却不承认,她倒是一点不黑,但再美白一点,还能滋润,哪个女人会反对呢? 离得很近,孟九成差一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脸蛋,讪讪一笑,把手顺势放在下巴上抚了一下,说道:“蓉儿可是白富美,别的女人要靠妆来遮丑,你是一点也不用。” 第六十章 好奇偷窥 蓉儿嘻嘻笑着,对孟九成的夸赞十分心喜。 “对了,你刚才碰到陈鸿渐了吗?”孟九成突然想起件事情,开口问道。 “碰到了,跟吃了喜鹊屎似的。”蓉儿取笑道:“他来找哥,定是有事相求,哥也肯定帮他忙了,是吧?” 孟九成不是问这个,而是关心另一个问题,说道:“那你看他身上有鬼气吗?” 蓉儿摇了摇头,说道:“没细瞅,好象是没有。哥,你是说他和那个女鬼吗?若只是平常相处,即便沾染点鬼气,也无大碍。如果他和女鬼……”小丫头有点不好意思说,手胡乱比划了两下,然后用“你懂的”的眼神看着孟九成。 孟九成呵呵一笑,说道:“你既没看出来,那他定然没和梅儿那个……”他学着蓉儿的样子,手乱比划,笑得邪气。 蓉儿翻了翻眼睛,皱了皱小鼻子,说道:“管他呢,若是出了事,也是他自作自受。没事儿了,那我回工坊,让他们照这个样子多造些出来。” “不用太辛苦,香皂是高端商品,要走高端路线,即便能多造,能买得起的人也有限。”孟九成关心了一下妹子,说道:“你不是要看新鲜的书吗,昨晚我写了一些,就在书案上,你得闲就自己去拿。” 在电解食盐廉价制取火碱之前,肥皂或香皂肯定要归到奢侈品一类。现在用的是从草木灰中制取碱的古老方法,又是手工生产,这也就是孟九成所说的要走高端路线的原因所在。 “好啊,我忙完这事就去。”蓉儿高兴起来,拿起样品转身走了出去,体态轻盈,裙裾轻飘,煞是好看。 这丫头——孟九成收起驿动的龌龊心思,另一个好奇的念头又起。都说有过目不忘的天才,但蓉儿却不经意间漏过口风,她的博闻强记是用的一种奇术,按她的话说就是“说了你也不懂,教了你也不会”。 这让孟九成一直疑惑且好奇,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探个究竟。现在,机会好象来了呀! 想到就做,孟九成起身回了书房,四下检查了一番,终于找好了位置和角度。他拿出把小刀,又挖又撬,终于在板壁上弄出一条缝隙。然后,他随便拿了本书,来到隔壁房间,搬张椅子坐下,随便翻着书,静等小丫头前来。 等的时间好象很长,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久。你想啊,蓉儿不过是去宅院内的工坊去了一趟,交代些事情而已。但她也没有直接就来,而是转去取了一些应用物件。 从缝隙中看出去,并不太真切,但大致情形还能看到。只见蓉儿坐在桌案后,先展开孟九成所写的稿子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便拿出几样东西摆好。 这丫头要做法了?孟九成目不转睛,独目凝神地窥视着。 纸、笔,还有一瓶墨水吧,那个瓷做的小筒倒象个茶杯。嘿,还真有一小瓶,不知装的是酒,还是水呢?孟九成看得是莫名其妙,满脑门问号。 蓉儿却不知道有人窥看,神情自若地拿起纸笔,开始抄书,动作不大,正是孟九成最为头痛的蝇头小楷。丫头边抄边读,不时还品评,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嗯,说得蛮好,确是参悟之言。” “天地虽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虽凡夫俗子,亦可为圣贤。所谓: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又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这个嘛,有些道理,还需细细琢磨才知其中真意。” ………… 孟九成所写的文字并不多,都是搜寻记忆而来的王阳明心学的经典名语名句。蓉儿也抄得很快,直到最后一首诗,才停笔凝思,反复品味,脱口赞道:“哥哥真非常人,这诗做得气魄宏伟,拿得起,放得下,随心所欲,正是极高的境界。”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 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 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 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 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 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 西家儿童不识虎,执竿驱虎如驱牛。 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此正是王阳明写的《啾啾吟》,体现了先生的行事宗旨,也阐述了心学的要义。 君子坦荡荡,自然做事不会患得患失,因为蝇头小利,思来想去而忧愁。凡事如闲庭信步,悠悠闲闲,皆凭良知而去做。至于做得好不好,做得对不对,能不能成功,会不会被他人嫉恨取笑,都是浮云而已。 本来是非成败就非人可定,古往今来无数人算来算去未必算得准,不如不算。走自己的路,把成败交由天意,任后世来评说。 而大丈夫做人光明磊落,没有畏惧,自然能明心见性,有翻天覆地之能,岂能如囚犯一样处处小心翼翼,被自己的恐惧所束缚呢?做人做事,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若能做到勇者不惧,艰难困苦也不过是浮云而已。 所以,人知了天命,一生的行为就如同走在一条笔直的大路上,不用左顾右盼,也不用后退畏缩。坦然向前,走向生命的终点,自然洒脱非常,没有可以再迟疑的。至于什么谗言毁谤,就当做鸟雀叽叽喳喳乱叫吧! 且不说这诗的词藻对仗,单说这份无畏、洒脱,这份对人生的感悟,内心的强大,便足以成为当之无愧的座右铭了。 蓉儿感慨唏嘘,品味良久,小丫头倒是有了几分沉稳老成的样子。过了半晌,她开始动作起来。先是点着蜡烛,然后把抄的纸片凑到火上点着,正烧着便投进圆筒里,连着烧了好几张。 孟九成不明所以,越发盯得仔细。 第六十一章 以吃代读 蓉儿把抄的纸都烧成了灰,拿过那个小瓶子,把里面的液体倒进圆筒。她双手捧着摇晃几下,一皱眉一闭眼,象喝苦药般,咕咚咕咚便喝了下去。 我去!这孟九成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哆啦a梦有印书的面包,吃下去就把书全记住了。这丫头是直接烧书吃灰啊,倒是不担心撑着。 蓉儿虽然吃的时候显得很难受,但吃下去的表情就变了。小丫头看似很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懒懒地向椅中一靠,微闭上眼睛,抚着并不见隆起的小肚肚,很享受地哼唧着,“好文章,好诗句,真是舒服啊!” 恨不相逢高考时,孟九成想到后世的苦读辛苦,简直是内牛满面啊!要是俺早会这招儿,清华北大的都有可能,一本更是没什么问题吧? 这丫头,还怕灰难吃,那瓶里的不是蜜水就是甜酒。俺不怕难吃,俺也不怕撑着,教材、试卷、练习册、英汉大辞典、大百科全书……统统地化为灰烬,都到俺的肚子里,散于四肢百骸,凝聚成小宇宙…… 孟九成胡思乱想,没留神,脑袋碰在了板壁上,发出并不大的声音。 “谁?”蓉儿正在闭目享受,可耳聪目明,瞬间便睁开了眼睛,从椅中站起,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孟九成也不想躲避,干咳了一声,起身走出房间,一转,推门进了书房,一脸的道貌岸然。 “哥?”蓉儿用带着疑问的口气打了招呼,似乎等着孟九成解释。 孟九成突然变脸儿,嘿嘿奸笑,很象骗小女孩的坏蜀蜀,亲近得有些肉麻地说道:“蓉妹妹,哥对你好吧,你得感恩图报吧,快,快教哥吃灰。” 蓉儿眨着晶亮的眸子,看着孟九成这副嘴脸,脸上由迷惑渐渐变成了好笑,最后忍不住笑个不停,笑得前仰后合。 “这有啥好笑的?”孟九成也有些被自己给恶心到了,笑得挺尴尬,坐到椅中狡辩道:“好学知道吧?不耻下问就我这样,一点不丢人。” 蓉儿乐够了,看孟九成坐在那里直翻眼睛,便走过来推了他一把,调侃道:“想学呀?你都看到了,拿书烧了就吃呗,还讨人家干嘛?” 切,没有法门,吃了也白吃,既难咽,还难消化,你这丫头就不怕我吃成黑心肠,把你给那个喽?孟九成哼了一声,随手拿起那个小瓶子,闻了闻,是蜜糖水。还挺讲究呢,要是吃灰能记住内容,我干咽都能忍。 咯咯,蓉儿忍不住又笑了两声,伸出小手给孟九成拿捏着肩膀,柔声说道:“哥,别生气啊!可不是妹子不教你,这以吃代读的法子是家父研究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没骗我?”孟九成被拿捏得舒服,斜着眼睛看了看蓉儿。 “妹子啥时骗过哥呀!”蓉儿很委屈的样子,转而又叹了口气,说道:“哥,你已经才华横溢了,何必惦记这左道旁门呢?这法子看似简单快捷,可也很遭罪,若是吃的书不对,上吐下泻,很难受的。” 你吃的是小黄*书,还是假书? 孟九成想了想,觉得不会这个也无所谓,何必强求这小丫头呢!你听,咱都才华横溢了,多的肚子里都装不下,直往上漾了,还遭那罪干啥? 心里自我安慰着,身上享受着温软小手的按摩拿捏,孟九成又高兴起来,摆了摆手,说道:“好吧,哥想通了,不强求了。反正才华多得都溢出来了,流得可哪都是呢!哈哈哈哈。” 人家随便夸赞,他还就当真话听,笑得这么开心。 蓉儿却对孟九成的脾气禀性摸透了几分。在外谦逊有礼、进退得当的做派是糊弄人的,只有在亲近的朋友面前,才随意随心,不弄那假的一套。而藏在他内心的那股子内敛的自信和傲气,却是始终没变,尽管在大多时候都是刻意掩盖。 “哥,您写的文章可能是人生真谛,也可作为修仙的道,待我默下来,给明铛参悟可好?”蓉儿放缓了拿捏的节奏,用商量的口气说道。 孟九成愣了一下,略想了一会儿,也恍然了。 修仙悟道,首要便在这个悟字上。所谓十年修行,一朝悟道。还有千年悟道,一朝成仙的说法。 听起来很玄,悟道的人可能也无法给你具体的加以形容。但孟九成可以用后世的语言进行一下描述,虽不十分准确,但也很是相似。他认为这个悟道和灵感差不多,都是在追寻自以为是真理的漫长过程中,突然迸发出的豁然开朗的想法和办法。 当然,要想豁然开朗,就需要长期积累,然后才会因为一个偶然的诱因,或是语言,或是场景,或是事情,而一下子就想通了。 “三千大道,法门极多,道路选择也难说对错。但有一点,实践出真知,能得道的便是正法。”孟九成笑了笑,说道:“我写的不过是一些小小的人生感悟,若是对明铛,或者对你有益,那自然是最令我高兴的事情。” “哥哥果然明悟,若去修仙,定有所成。”蓉儿说完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和黯然,“若是家父能看穿这一点,我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不过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督促得严了一些,你这丫头的逆反心理倒是真强。孟九成多少知道一些蓉儿离家出走的原因,但却没细问过,现在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有疑惑需要解答。 “令尊是鬼仙,能不卜而卦,算出你跑到哪里也不是难事吧?” 蓉儿轻轻摇头,说道:“医不自医,卜卦也是有些限制,对至亲之人的话,就不是很准。” “不是很准——”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但也会偶有灵验吧,早晚会找到你的。” “找到就找到,再象以前那样逼我、责骂我,还就不理他们呢!”蓉儿说得倒象赌气。 孟九成笑了笑,不再追问。其实他知道,小丫头嘴上不服软,心里还是想爹娘的。后世他也曾有过叛逆期,长大后想想,都是父母的苦心,虽然有时可能过分一点。 第六十二章 法术,去楚州 “要多理解,特别是父母,恩深如海,切不可生出怨恨。”孟九成穿越之后,最令他伤怀的便是亲情不再,说起这话来也就显得情真意切。 “嗯,我知道。”蓉儿点了点头,倒也听劝。 “应该有什么法子让他们能找到你,不过是面子上的小事,还是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日日挂念的好。” 蓉儿想了想,嗯了一声,似乎也听进去了。 “好了,不用捏了,你坐下歇一歇。”孟九成轻轻拍了拍肩上的小手,轻轻晃了晃脑袋,笑道:“舒服得都快睡着了。” “我手艺不行,明铛才厉害呢!”蓉儿收回手,夸道:“她轻揉慢搓,便让人觉得骨肉松缓,象醉了似的。” “是吗?那可真厉害。”孟九成随口问了一句,也并不在意,毕竟他身强力壮,还真不需要专用按摩师。 “对了,我想到一样法术,可能有用,不知道哥哥是否感兴趣?”蓉儿似乎觉得“以吃代读”不能教给孟九成,心中有些不安,总想着补偿一下。 “哦,什么法术?”孟九成不好打击小丫头的好心,可也没抱太大的期望。 蓉儿讲述起来,孟九成开始还装作认真,可越听越觉得此法甚好,兴趣大增。 这种法术没有什么正式的称呼,与蓉儿的净眼倒很相似。说到她的净眼,识鬼辨妖却只是其中一个功能。再加衍化,还能识别人心,若对其生出歹意,她就能心中有警,加以趋避。 原来这丫头还有这防身法门,也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敢离家出走。一来是不识世间险恶,二来也是盲目自恃。只不过,我这胡思乱想的,她是不是有所感应呢? 孟九成有些心虚,但想想蓉儿平日的言谈举止,又放下心来。那次在青楼推倒她,显然是不属于歹意的一种,那意淫也应该算不得什么。 “这法术如何练呢?”孟九成收起心虚,开口问道。 蓉儿突然有些羞涩,低头捻着衣带,轻声道:“每天以金津玉液洗眼,再吞符念咒,百日后或可见效。” 孟九成微抿嘴角,笑得象偷到了鸡的小贼。这好事儿呀,快来舔我,好妹子,还客气啥呀? “俗话说: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人心哪,最是复杂难测。如果为兄会了这个法术,可以说是多了一项保命的本领。”孟九成收起笑容,故作郑重地说道:“多谢蓉妹。只是,只是有点委屈你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表现了自己的心无杂念,还为蓉儿的付出找到了绝佳的理由。 蓉儿果然深以为然,为了哥能保命,为了哥的雄心壮志,舔一下算什么呢?如果连这点付出都不舍得,一是心地不纯,二则是感情不够。 小丫头立刻行动,先画了一张符,待孟九成接过吞下,又让他闭眼,凑上前用湿润的香舌舔了舔。 感觉真好!孟九成闭着眼睛,按照蓉儿的吩咐默念了十遍咒语。等睁开眼看时,蓉儿已经悄然离去,室内却还飘着淡淡的香气。 …………… 时间过得真快,两天转眼就到。 一大早,孟九成怀里揣着十几张符咒,还有一小瓶丫头的金津玉液,以及花费重金打造的两架高端望远镜,带着随从,赶着车辆,向楚州进发了。 不到五十里的路程,两天时间也就赶到了。孟九成选择走陆路,一是离得不算远,二来也是想借机练练骑术。 马匹是郭臣送的,兄弟们都有一匹,虽算不得名马良驹,可也价值不菲,能当战马骑着冲杀。当然,在地上蹿蹦跳跃,使枪弄棒,与在马上驰骋纵横,可是大不一样的。所以,当时的武艺通常也分马上和步下两种。 要知道,骑马作战,攻击和闪避的机会少,交手可能就在一瞬间,动作也受到很大限制。既要冲杀,还要驭马,不仅要保护自己,还要尽量照顾马匹,这绝对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儿。 “战阵厮杀,马便是武将的双腿,人马合一,才能如臂使指,所向披靡。”王忠峰一边给孟九成讲解,一边在马上做着动作,一会儿又在路上小跑两趟。 人马合一呀,就是要和这家伙处处感情,搞好关系呗? 孟九成一边学,一边不时打量胯下的这匹马,怎么看也不象很聪明,很有灵性的样子。私下郭臣还向他显摆,这匹马虽然还小,却是很有潜力的样子。 潜力呢?我咋没看出来呢?看着倒象不太听话似的。孟九成开始琢磨是不是也弄些啥丹啥丸的,让这马也磕*药,一下子就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或者智商刷刷涨,变成灵宠,会说个人话啥的。 孟九成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这马尽管态度有点问题,但也没给他找太多麻烦。驮人走路嘛,本职工作,这点认识估计还是有的。 “孟兄弟,车里坐着歇歇啊!”陈鸿渐从车里探头出来,笑着说道。 “谢谢陈兄,我觉得骑马吹风挺好的。”孟九成挥了挥手,继续练习骑马。 坐车多没劲,连个减震都没有,又不象西式马车,能象坐椅子那样。再说,大男人坐车,多娘啊! 孟九成有些腹诽,用力扭了下马头。这家伙走得不紧不慢,还老惦记着啃两口路旁的青草。那精草料还缺了你的不成,丢人现眼,没出息! 王忠峰呵呵笑着,说道:“马通人性,可骑手与战马心意相通,也是需要时间的。四弟不必心急,慢慢来。” 孟九成嘿嘿笑了两声,但见那马也扭转头,打了个响鼻,似乎很表赞同。 前面地势宽阔,孟九成一夹马腹,嘴里吆喝。那马这次倒没执拗,大概也是想让孟九成见识一下自己的脚力,纵蹄奔驰起来。 还不错,跑得挺快,也还算平稳。孟九成这回感觉到马和骡子的区别了,心情也愉悦起来。 不是在秀美的景色面前,不会进入意境,有神怡的感觉;不是看见一派夕阳红,不会有广博,感悟浩瀚的情怀;不是纵马奔驰,不会尽情奔放,感觉因环境而生的畅快。 第六十三章 蠢马笨马 坐在马背上飞奔可以让人心理上产生一种快乐的刺激,孟九成在飞驰的骏马上体验到了风的激情,马的跃动,生命的活力。 “吼,吼!”孟九成忍不住心中激荡,张开双臂,放开嗓子吼了两声,但觉心胸为之一畅。 经过这一折腾,马似乎也精神起来。但没过多久,孟九成平静下来,它也随便起来,啃两口青草,嗅嗅野花,又不大听话了。 好吧,好吧,疯了一阵,就让你歇歇,放松放松。孟九成信马由缰,也不想跟这个畜生较劲。 可你惯着它,这马倒给孟九成添起堵来。 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不深,顶多到马的腿根;也不宽,只有十几米。在初秋的阳光下,河水清流平缓地流淌着,波光柔和闪动。 不远处有一座小桥,车辆向桥行去。王忠峰却想试试新座骑,一夹马腹,驱赶着直接下河。但见水花劈开,在马胸前朝两边溅射,马蹄踏过河底的卵石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战马猛地一用力,一步跃上河岸,湿漉漉地站定。 嘿,这不错呀! 孟九成有样学样儿,也驾着马想下河。可这匹笨马、懦夫,眼睛瞪大,前腿劈直胸颈往后仰,仿佛面前横陈的不是一条可爱的小河,而是一道悬崖深渊!凭你如何吆喝,踢磕鞭打,就是不下去。 “蠢马,笨蛋。”孟九成严重怀疑这是一匹遭遇到洪水袭击的畜牲,有着可怕的记忆,总结出了一条不成功的经验。 可他也犯了倔劲儿,现在这样,以后骑着它要过河,难道还要扛着它不成?不行,一定要克服对水的恐惧症。还就不信了,治不了你,还叫兽医? 折腾了半天,人家车辆都过桥了,这马死活就是不下水。孟九成咬牙切齿,又想了个办法。他用袖子蒙住马的眼睛,在河边奔驰小跑,然后偷偷掉转方向,直奔小河。嘿嘿,等丫的明白过来,已经到水里了。 可这马真的有灵性,或者有第六感,到了河沿猛地停住,孟九成倒差点把从马头上翻过去。 混账啊!孟九成气极败坏,跳下马,恶狠狠地与这畜牲对视,一顿臭骂。 “四弟,从桥上走吧!”王忠峰隔着小河喊道:“日后再调教这畜牲。” 孟九成呼呼直喘粗气,放弃了与这蠢马摆事实、讲道理,好好地理论一番的心思,却更加坚定了要制服它的念头。 你他娘*的,骑着不是不下水吗,老子不坐了,当回苦力,就是变成落汤鸡也要把你丫的拉下水。 孟九成犯了倔脾气,把长衫挽了挽,缰绳放长,扛在肩上,在对岸人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毅然决然地迈进了小河。 嘿哟,嘿哟,嘿嘿哟!妹妹你耍赖不走,哥哥我拉绳头,缰绳荡悠悠,泪水在我心里流…… 别说,郭臣送的这匹马还真是个丫头,据说战马不是阉过的公公马,就是母马。还据说,没骟过的公马容易被母马勾*引,历史上是有过深刻教训的。嗯,这倒是和大多数男人挺相似,属于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见到美女,不,是美马,就晕头胀脑地犯错误。 那美眉马被生拉硬拽,向着河水里拖,它还依然劈腿扬颈,和孟九成角力起来。 “都傻瞅着?快去帮孟押司拽马。”梁二铁最先反应过来,叫着那几个随从民兵。 几个民兵这才从惊愕中醒来,扑通扑通地跳下河,来帮孟九成。 而此时孟九成咬牙用力,跟马相持不下。一个要它湿身,一个百般不从,一人一马搞出来的场面令人哭笑不得。 几个精壮汉子前来帮忙,那马就再也坚持不住了,被一步一步地拽进水中。 甫入水时,这马惊跳了一下,象是踏进了油锅,或是踩上了烧红的铁板。几个大男人死命拉着,才没有脱缰而跑。 在河里步步深入,那马似乎也慢慢镇定下来,不象原来那么死力抗拒。众人觉得手上一轻,拉拽得更快。 孟九成的脚终于迈上了岸,眼珠一转,索性停下来,招呼着众人也住手,只是扯着缰绳,就让马站在水里。 不是怕水吗,这回彻底治治你的恐惧症。 孟九成站在岸上,看着水里的怪马,笑得邪恶。 “四弟你——”王忠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吭哧了一下,伸出大拇指,来个点赞吧,“好大的力气。” 大力出奇迹嘛!孟九成虽然知道刚才有点糗,可与马能角力,也算是个亮点吧? “嘿嘿,笨力气确实涨了不少。”孟九成也不得不承认那轻身增力丸很管用,轻身效果不大,增力倒很明显。 王忠峰也看着水里的马,说道:“估计以后就不怕水了,马应该是会游泳的呀,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原因,真是怪哉!” 洪灾中的幸存者吧?孟九成笑着指了指,说道:“大哥你看,它倒不急着上岸了。” 那马没有拉拽,竟然就不走了,站在水里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欣赏自己的倒影。好半晌,它才昂起头,踢跶踢跶地在水中走起,最后勇猛地一用力,一步竟跃上河岸,湿漉漉地站定。 孟九成稍稍拧干了裤子便上马继续赶路,这一回马也真的乖了些,那种满不在乎的顽劣劲儿没了大半,走起路来也显得威武挺直了不少。 嗯,这马不蠢,倒是真有些灵性。孟九成觉得是刚才的角力和持着让它有了尊重,懂得骑在它背上的不是个普通的家伙。这么一想,孟九成反而有些小小的得意。 除了这个小插曲,两天来倒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虽说楚州临近宋金边境,社会治安并不算好,但这一行人持枪拿棒,多是精壮汉子,小伙贼盗自然不敢来捋虎须。而住的客栈或许半黑半白,瞅准机会也敢劫单身客人,却不敢对他们下手。 而这一路上,胡大郎始终躲在车里,在客栈也很少露面。孟九成对此很理解,毕竟狐仙虽带个仙字,却只是擅长变化媚惑,并不精于打斗争胜,战斗力很是虚弱。看聊斋就知道,狐仙怕和尚,怕道士,怕猎人,甚至道行浅的还怕猎狗呢! 第六十四章 拜访,演戏会不? 眼看着前面便是楚州州城(现淮安),虽然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看来还不算破败。孟九成已经搜寻过脑中资料,知道这与应纯之的治理有很大关系。 所谓时势造英雄,应纯之便属其中一例。在宋金形势不断变化的时候,他从“洪州新建主簿”这样一个地方小吏做起,一步步升迁到兵部侍郎、知楚州兼京东经略按抚使,成为南宋邦畿重镇的军政大员。 当然,这与应纯之的能力,以及宋廷对金政策的改变,也有很大的关系。 而如何更好地利用时势,孟九成相信自己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也是他不肯走仕途,蹉跎于朝堂争斗,却要马上立功名,打出一片天地的主要原因。 进了城,孟九成等人先找客栈安顿下来。计策已经想好了,看着时辰不早,他便带上礼物,先去陆家拜访。 司法参军作为宋代州级属官中的专职司法官之一,主要负责本州的刑事与民事案件的检法议刑工作。它是有宋一代常置的地方属官,基本上每州设置一员,为六曹参军之一。 而司法参军的主要职能是在录事、司理参军等审理案件后,检出适当的法律条文,以供长官即知州或通判判决时照用。在必要时,可以提出自己的判决意见或建议,遇到冤案时要进行驳正。这是宋代司法制度相对成熟的重要表现之一,也是司法活动趋向于专业化的重要一步。 也就是说,司法参军陆承焕与县府押司孟九成在公干业务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而作为前来汇报工作的下官或下属,先从上官周边的官僚入手,打听一些上官的喜好,以便更好的答对,也在情理之中。 来到陆府,下人通报,很快便被迎入府中。在厅中,孟九成见到了陆承焕,施礼寒喧,宾主落座。 陆承焕是那种标准的文官打扮,面相端正,言谈举止一板一眼,虽然显得有些迂腐,但也算随和。 既然是司法专业人士,孟九成便投其所好,把新破的申氏兄弟的案子讲述一遍,征求其对县府量刑和适用法律的意见。 “此等凶徒,劫财害命,罪大恶极,贵县严惩,并无不当。”陆承焕听得仔细认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陆大人既说无错,卑职便放心了。”孟九成显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笑了笑,又开口问道:“我家大人遵应相公之督导,筑城安民、组建民团,已颇有些成效。此番卑职前来,主要便是向应相公汇报,并答对应相公之询问。卑职恐有错漏,还望陆大人多多指教。” 陆承焕轻轻点头,想了想,说道:“相公办事认真仔细,贵县若有错漏,定会恼怒生疑,确实马虎不得。” “是啊,卑职便是有此担心。”孟九成点头称是,拿出要汇报的公文资料,双手呈给陆承焕,恭维道:“还请陆大人费心,多多提醒照顾才是。” 陆承焕接过来简单看了看,微露讶色,手指轻轻点着文件,问道:“这里可有弄虚作假?” 孟九成赶忙拱手道:“绝无虚假,应相公可派人核查,若有不实,甘当治罪。” 陆承焕沉吟了一下,说道:“待我仔细看过,再作商议。嗯,明日烦请孟押司再来府上。” “多谢陆大人。”孟九成拱手致谢,停顿了一下,说道:“卑职斗胆,事先打听了一下陆大人府上的情况,为夫人、大公子、小娘子略备了些薄礼,还望陆大人不要推却。” “孟押司有心,本官谢过了。”陆承焕并没有意识到孟九成在故意提到小娘子,只当是平常送礼的谦词,也不以为意。 孟九成见陆承焕没上勾,又使出一计。他不拿别的,却单单取过一个小木盒,递过去,说道:“此物很是稀罕,能观远如近。听说陆大人最是疼受小娘子,卑职正好遇见一个异人,得了此物相送。”说完,他打开木盒,把望远镜的用法示范给陆承焕。 陆承焕也被这奇物所吸引,只是很快又现出黯然之色,叹息道:“孟押司如此用心,本官感激。只是——唉!” 孟九成故作不解之色,略带惶恐地说道:“卑职自作聪明,此物若不讨小娘子喜欢,请大人原谅则个。” 陆承焕忙摆了摆手,说道:“不干孟押司的事,实是小女有些这个,这个呆痴。此等奇物,却也不晓得其好处。” 孟九成一副恍然的神情,想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呆痴之病,也非绝症,当可医得。” “从小便寻医问药,却是丝毫不见起色。”陆承焕黯然摇头。 “卑职失言,还望大人见谅。”孟九成也不急于说出医治之法,再三道歉。 陆承焕苦笑着表示不必在意,又聊了几句,孟九成便起身告辞。 孟九成回到客栈,陈鸿渐便屁颠屁颠地急来询问。虽然孟九成有了计策,却并未告诉他,只说见机行事。见他那副猴急的样子,孟九成此行也挺顺利,便把梅儿召出,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一遍。 原来那陆家娘子魂魄不全,就是个傻妞,还时常把舌头伸出唇外喘气,就象大热天的狗似的。这副模样,什么长相也给破坏了。 “让奴家装痴扮傻?”梅儿也是刚听到孟九成的计策,一时不及细想,只是面露难色。 “孟兄弟,这,这有些难吧?”陈鸿渐是看着梅儿脸色行事的,赶忙说道:“是不是再想个别的办法?” “梅娘子仔细思量,便知如此行事才好进行下一步。”孟九成不理陈鸿渐这个傻蛋,摆弄着手里的黑布袋,似笑非笑。 梅儿微皱秀眉,沉思半晌,莞尔一笑,向孟九成拜了一拜,说道:“恩公真是玲珑心窍,将人心琢磨得通透。如此妙计,不愁家父不上赶着来求。” 如果按照常规的想法,自然是拖着不让陆家娘子魂魄聚全,傻妞嘛,哪有挑三拣四的资本,亲事可能也就好说成。待到成亲之后,再把傻妞变慧女,乌鸦变凤凰,陆家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第六十五章 装傻会不? 但这样做看似容易,却并不简单。单是要取信于陆家,使陆家相信陈鸿渐是真心来娶,便很麻烦。你说爱傻妞,娶了会待她好,谁信啊,不是当你是傻子,便是觉得你把人家当傻子。 所以,孟九成索性先治好陆家娘子的痴呆,然后让梅儿再装傻扮呆,造成旧病复发的假象。这就叫先予后取,撒下饵,先让你尝尝好处,就不怕你不再上钩。 陈鸿渐还懵*逼,梅儿已经调皮地伸出舌头,眼珠也呆滞起来,询问般地望向孟九成。 孟九成哈哈一笑,说道:“倒不必如此逼真,舌头不用吐了,只是装作不认人,什么也不懂,胡言乱语,摔砸些物件,也就行了。” “奴家明白了。”梅儿收回调皮的样子,说道:“那下一步如何处置呢?恩公须交代清楚,奴家记在心里,依计行事。”停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陈鸿渐,幽幽地说道:“以后便没有女鬼梅儿,只有陆家娘子了。” 陈鸿渐心中一震,抬头望向梅儿,眼睛眨也不眨,似乎要把这最后的形象印在脑中。 孟九成轻叹一声,把接下来的计划通盘说出,梅儿恍然,陈鸿渐也听明白了。 “孟兄弟,在下先行谢过,若事情办成……” 孟九成用力摆手,揶揄道:“若是办不成,陈兄便要记恨某家?千算万算,还要看天意,看你俩是否有那个缘份。我也不用你谢,接下来把戏演好就行了。” “在下怎是那样的人?”陈鸿渐意识到说话又有不妥,赶忙辨解道:“孟兄弟殚精竭虑,全力施为,在下岂能不知,岂能不感恩?” “恩公是玩笑之语,岂会不知道你的感激之心。”梅儿一句话便把这话茬略过,笑道:“说到演戏,奴家也要揣摩一番。陆家娘子没有了呆痴,却也与常人不尽相同,如何表现,也要拿捏好。” “关键就是个尺度。”孟九成对梅儿是很放心的,说道:“主要是在学识上不要表现得过于聪慧,逐渐的转变,才会让人不生疑。” “恩公所言正是。”梅儿连连点头。 “诸事已交代清楚,明天我便要再去陆府。”孟九成沉吟了一下,笑道:“你们且去好好揣摩,行为、言语,乃至表情,希望都无破绽。咱们配合默契,成就这一桩美事。” 梅儿拜了拜,隐身而去。陈鸿渐接过黑布灰袋,也告辞而出。 虽然可能是离别的最后一夜,孟九成倒是并不担心两个人情浓火热,搞出什么事来。 陈鸿渐有贼心没贼胆,肯定不想在这最后关头惹起梅儿的反感,以致前功尽弃;梅儿呢,经历过感情挫折,也不会放纵一把,而让陈鸿渐日后轻贱自己。 孟九成坐着思索了一会儿,觉得万事俱备,只差狐仙那边,便起身出了房间,来到胡大郎的住处。 胡大郎好象正在看书,见孟九成前来,忙请进屋内,叙谈起来。 “此事甚易。”听了孟九成的安排,胡大郎觉得并不困难,一口答应下来。 “明日入了陆府,如果胡先生觉得有甚不便,自可脱身自去,我自有办法和说辞。”孟九成担心陆府内有什么法器或异人,看穿胡大郎的变化,好心地提醒道。 “某自晓得。”胡大郎感激地点点头,沉吟了一下,拿过纸张,向孟九成请教道:“孟官人,您所画的避雷法器,可有原理?” 原理当然有,电流、电压、电阻、接地、等电势……可你听不懂,我可能也说不明白。 孟九成蹭了蹭鼻子,苦笑道:“原理嘛,我说不太清楚。只是听那异人说,这个法器可以引雷入地,趋避伤害。” “引雷?入地?”胡大郎仔细看了看图纸,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比避雷更贴切,想必是有功效的。” “如果是寻常的雷电,可保无虞。”孟九成说道:“这个是试验过的。只是,不知道那雷劫是否能避。” “寻常雷电,雷劫,这有不同吗?”胡大郎很迷惑地问道。 孟九成被这一问也迷糊了,雷就是雷,闪电就是闪电,有区别吗?难道是自己的思维作怪,见到了狐仙鬼怪,便自然把雷电也看得不同了? 胡大郎见孟九成愣怔当场,也不再深问,而是拧眉沉思,好半晌一拊掌,说道:“既是试验过的,那定是有效。回去后便赶工制造,如果研习天书不成,便以此趋避雷劫。” 孟九成的眼珠一轮,方才恢复了正常思考,自失地一笑。不能说有了仙狐鬼怪,科学就作不得数。炼铁炼钢、配制火药……这些可都要依据科学,神仙也帮不上忙的。 “这个,没有别事,在下就先告辞了。”孟九成起身拱手,胡大郎也不挽留。 回到自己房内,孟九成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神仙和科学这两个本是对立的概念和范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纠结缠绕。 …………… 到了第二天,孟九成和王忠峰等人在州城里转了转,却没去州衙投贴,只等着晚上去陆府后再做定夺。 南宋宁宗嘉定年间,宋金之间虽然表面上有“绍兴和议”、“隆兴和议”维持着屈辱而脆弱的和平,实际上大小战事从不间断,而楚淮之地正是双方“战御攻守必先于此”的战略要冲。 应纯之在朝廷公开“遴选能臣”时,被委以楚州太守的重任。到任后才发现,偌大的楚州几乎是一座空城。 因为,当地百姓不堪金兵的不时袭扰,很多都已背井离乡,南迁避乱去了,留下的也轻易不敢出门营生,致使耕田荒废、街市清冷,一副满目疮痍的景象。 应纯之没有气馁,亲自带领属员勤奋工作,埋头苦干。 首先是崇儒术、兴学校来安定民心;其次是增筑加固城墙,在各要害处设观察哨和烽火台,并加宽挖深护城河;三是是督导各府县组建民团,忙时农耕,农闲则操兵习武,互为呼应抵抗小规模的金兵袭扰。 第六十六章 巧遇 除此之外,应纯之还有一项大计划,便是针对楚州东北方向地势平坦,难以布防的特点,正动员军民大干,开凿“管家湖”,设置斗门水闸,使湖荡回还相连,变平地为天险。 经过这番治理,楚州百姓人心渐安,外逃的百姓也有一些回迁的。但毕竟时日尚短,州城的人口、买卖、街市等情形,还是显得萧条。 中午,孟九成等人随便找了家酒楼,吃喝着,他不禁发出了感慨,“平地凿湖,工程甚大啊!” “四弟有异议?”王忠峰不解其意,试探着问道。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改造地形,遏制骑兵,这确是很高明的策略。可未必需要如此大的工程,这样的防御也稍嫌被动。” “那依四弟的意思呢?”王忠峰笑着喝了口酒。 孟九成的聪明他是知道的,但要说到打仗和克制骑兵,他并不觉得孟九成也会有绝妙的办法。毕竟专业不同,孟九成练武的时间也不算长,对于军事可能只是书本上的知识,纸上谈兵罢了。 “北地多英豪,心向故国,正可招之而战。嘿嘿,这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小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孟九成却不想多说,说出来的也未必就管用。 至于凿湖,孟九成也不反对。抗战时期,为了遏制鬼子的机械化部队,还挖道沟啥的呢!应纯之的设想中规中矩,除了工程量大、耗时长以外,倒也无可厚菲。 只不过,此时中原叛金武装风起云涌,宋廷正可加以招纳,利用这些豪杰之士,从事恢复大业。 孟九成认为这才是正着。但宋廷显然已经患上了恐金症,或是丧失了进取之心,生怕因此得罪金国,而不愿施以援手。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叛金武装浴血奋战,却屡遭失败的危境。尽管应纯之、贾涉等地方官员深知边防之重要、宋金的虚实,屡次上书,却依然不得采纳。 王忠峰脸上显出愤激之色,冷笑道:“丧地失民,却不思恢复,还把南归之民视为敌人,视为盗贼,封锁淮水,戮之焚之。如此朝廷,令人心寒。北地英豪奋起抗金,却未必肯投宋。”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北地饱经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耕地荒芜,百业凋弊,义军想要长久,所需钱粮何来?宋、金、蒙古,若大哥是义军头领,审时度势,却要投靠哪方?同是汉家儿郎,怕是不甘为鞑虏作马牛吧?” 王忠峰为之语结,虽然心里还有不甘,但北地的情形他还是知道的,孟九成说得并没有错。 “好见识。”蓦地一声喝彩,打断了这桌人等的谈话。 这座酒楼比较简陋,没有雅间,只用屏风简单相隔。进来时,人也很少,孟九成等人也没在意。况且,宋朝时还没有莫谈国事的禁忌,甚至有伶人编戏嘲诨王安石、秦桧等朝中一品,王安石等“亦不敢明行谴罚”。 所以,孟九成等人谈话甚是随便。可没想到,还真有人偷听并叫好。 孟九成等人侧目观瞧,转过屏风的却是一条魁梧大汉,浓眉环眼,面色黑红。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眼有神,颇有英气,只是皮肤黝黑,凹凸粗糙,却是不讨人喜。 “诸位官人有礼。”大汉先是拱手作礼,朗声说道:“在下定远小民季先,闻得高论,冒昧请见,还请多多原谅。” 定远,又名定城,本属濠州(现安徽凤阳县)。原为金兵所占,直到嘉定四年(1211年)金兵退去,才有宋官前去接掌,县治又迁回原址并筑土城。 季先确实来得冒昧,王忠峰等人本着礼貌,下意识地拱手还礼,但脸上却显出疑惑之色。 只有孟九成还礼过后,习惯性地挠了挠下巴,这名字有点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来。 “不知刚才是哪位官人所发高论?”季先环视一圈,并不太敢确定。 众人还未言声,季先身后的年轻人已经把目光投注到孟九成身上,不知他是如何猜出的。 “粗陋之见,随口而说,不敢称高论。”孟九成谦虚了一下,犹豫地望了一眼王忠峰,不知是否该请此人坐下。 季先微露惊异之色,毕竟孟九成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旋即转向王忠峰笑道:“不想在此地遇到同乡,真是令人欣喜。” 王忠峰也听出了季先的口音,又见他生得粗豪,顿生亲切之感,笑道:“果然令人欣喜,足下若不嫌弃,同坐相叙如何?” 这一桌只有王忠峰、孟九成、梁二铁三人,另几个人却在另一桌,再加上季先二人也不算挤。 听到王忠峰相邀,季先也不客气。拱手致谢后,便让伙计把他们桌上的酒菜端来,又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季德,才一同坐下叙话。 孟九成并没有多说话,一边是在思索,一边也觉得这季先看似粗豪,实则心细。能从王忠峰口音中辨出同乡并不算什么,但能借此套近乎,成功地坐在一起,却也不是一般的心思。 共通姓名,寒喧已毕,季先与王忠峰聊了些乡情,便转向了孟九成。 “孟官人既是官府中人,不知那番议论是自己所想,还是官府之意?”季先望着孟九成,目光中颇有期盼之意。 “只是在下的一点浅见。”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在下微末小吏,官府又有何政策,却是不知。” 季先微露失望之色,季德却好象对孟九成更有兴趣,开口问道:“孟官人刚才所言,见识非同一般。北地义军以抗金为己任,蒙亦以金为敌,若投宋不成,以抗金大业为重,反投蒙古,或也是选择之一吧?” 北地义军因为民族的关系,自是以投宋为第一选择。但历史上,南宋朝廷只是利用,却不信任,分化瓦解、钱粮控制、挑拔相攻等手段无所不用。终使部分义军为之心寒,如石珪、严实等便转投蒙古。 正如季德所说,当时的国家、民族观念尚不完全,在某些人看来,投蒙的目的是抗金,也就是以抗金大业为重。 第六十七章 汉奸言论 对此,孟九成当然是不赞成。可宋廷对“归化人”的不信任,对武人的猜忌,对义军又利用又压制的矛盾,种种愚蠢、短视、作死的行为,也确实很令人痛恨。 沉吟半晌,孟九成眼帘一抬,正色说道:“蒙军进攻山东,烧杀抢掠之暴,比之金人如何?若说金人是狼,那蒙军便是虎,更加凶恶残暴,也必是宋之死敌。在下刚刚并未说宋人如何如何,而是说汉家儿郎,如果投靠金国、蒙古,耕读隐世还算稍有良心,而助夷狄杀戮同胞、攻掠故国者,无论何借口,也是汉奸无疑,必要遗臭万年。” 其实,孟九成这番言辞有些避重就轻,也有些含糊不明,但他绝不赞同那些诸如“国家对不起我,我又何须对得起国家”的汉奸言论。你可以屈膝去做顺民,便为虎作伥却不可原谅。 众人都听得凛然心惊,尽管并未理解全部的意思,但最后那“汉奸”“遗臭万年”的诛心之语却是明白的。 “孟官人此言——呵呵,那屈死的岳武穆想必是万分赞同的。”季德干笑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屈死的岳武穆能青史留名,能成神成圣,为万世所景仰崇敬。”孟九成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卖国求荣之汉奸,如石敬瑭之流,又能富贵几代?却至今仍有遗臭。” “四弟说得好。”王忠峰拍拍孟九成的胳臂,说道:“咱即便不学岳武穆,也别当那,那个汉奸。蒙人和金人都是一路货色,烧杀抢掠是一般的狠毒,屠戮之惨景,令人愤恨难当,都该打杀。” 说到这里,便颇有些话不投机的气氛,季德面色涨红,低头不语。 季先笑了两声,说道:“小侄儿见识浅薄,言语不当,诸位原谅则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下也有亲朋丧于蒙人之手,亦恨蒙人。实不相瞒,在下曾在红袄军中与金人厮杀血拼,颇知义军之窘困,也知义军首领如杨安儿,很有投宋之意。奈何,宋廷惧怕金人,不敢接纳。” 听季先的话中提到杨安儿,又看他叹息摇头,孟九成突然想起来有关他的事情了。 季先确是杨安儿旧部,至于他是受杨安儿所派,还是自己跑到宋地,却是不清楚的事情。但他四处奔走,确实说服了应纯之招纳义军。然后他招徕了石珪、葛平、杨德广等义军,并被朝廷任命为涟水忠义军铃辖。 而这也正是孟九成要走的路,招徕义军,一跃而成为领军将官,再徐图发展,兴王图霸。 且不说季先后来因为被李全诬陷谋而被暗杀,从一介平民在短时间内成为一军统领,这恰恰是时势造英雄的典型例子。不一定是要个人才能出众,只须胆大心细,并赶上了形势变化所造成的契机,就大有可能。 而季先四处奔走,游说地方官员,终获成功。就只能说明这个人并不简单,在粗豪的外表下,也有缜密的心思。 孟九成心中虽有傲气,但却对事不对人,他并不敢小瞧古人。所以,想起季先的历史后,他的脑海里急速翻腾,权衡利弊。 是借机结交,还是先于他向应纯之游说,把他的路堵死?思索的时间很短,孟九成已经做出了判断和决定,先助季先一臂之力,日后是独力招徕义军,还是从季先那里开始征战生涯,便尽可看形势而定。 想到这里,孟九成轻捻着酒杯,意味深长地说道:“所谓的宋廷不接纳,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不敢公开接纳才对。至于地方官员,特别是边境州县的,对宋金形势最是了然,想利用豪杰之士行恢复大业,也不意外。” 季先和季德望着孟九成,仔细揣摩话中之意。 季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不敢公开?那便是秘密接纳,支助钱粮了?” “或许吧!”孟九成淡淡一笑,说道:“这可能还要看宋金形势的变化。嗯,这不过是在下粗陋之见,听听便可,莫要当真。” “不,孟官人说得极有道理。”季先的神色郑重起来,季德也点了点头,“政策随形势而变,正是明理。然依孟官人所见,宋金形势将如何变化?是否对北地义军有利呢?” “应该会吧!?”孟九成可不想变成能掐会算的神棍,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便模棱两可地笑道:“酒席闲谈而已,你我都不能左右形势,且看以后吧!” 季先叔侄显然意犹未尽,屡番碰壁却因孟九成的一番话,又有了乐观的希望,心情自然为之一畅。但孟九成收口不言,他俩也只好不再询问,众人喝酒聊些闲事,气氛倒也松缓下来。 “孟官人既是有拜见应相公的机会,能否烦劳——”季先得知孟九成等人来楚州的意图,不禁想让孟九成代为说项。 一介平民,想拜见太守,自然是门难进,脸难看。不过,你终究是会成功的。当然,孟九成稍微沉思了一下,觉得可以见机行事,倒也不敢一口答应。 “在下可不敢打保票。”孟九成很有余地的说道:“待应相公召见,在下可先试试应相公的口风,再见机行事。若是应相公对义军观感很差,在下可也不想去触霉头。” “那是自然。”季先赶忙拱手致谢,“萍水相逢,孟官人能伸手相助,在下叔侄便感激不尽了。” 说说谈谈,酒足饭饱,互通了住址后,众人才拱手作别,各自散去。 “不想竟在此地遇到如此才俊!原来还是小瞧了南人。”望着孟九成远去的背影,季先不禁发出感慨。 季德年轻,心中还有些不服,可又找不到其他的攻击点,便故意一哂,说道:“他算什么南人?嗯,倒是读过几天书,却只是嘴上功夫厉害。” 季先摇了摇头,说道:“你看他走路的步态姿势,象是文弱之人嘛?这般年纪,这般见识,已是十分难得。能来州城作公,显是又深得知县信任。凭他的口舌,应相公只怕也要被说服。” 第六十八章 大言相激,治病 “能说服应相公自然是好。”季德苦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部伍要南下,也不是件易事。” 季先轻轻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若能多条后路,总是好的。” “却是不能再多等时日了。”季德望向北方,沉声说道:“蒙人退去,金人必要反扑,宋地情形也看了一些,奴家该当回去助家兄一臂之力。” “四娘子也莫急,且再等七八天,再返回不迟。”季先沉吟了一下,说道:“若孟官人说服应相公,在下可先去招徕东海义军,或伺机北上,或婴地自守,以接应大王南下投宋。” “也好。”季德稍微一想,便点头同意,“这些日子劳动季叔了,日后定有重谢。” “四娘子言重了。”季先赶忙拱手一揖,谦逊道:“季某虽久已不在军中效力,却仍是部属,奔走效劳自是应当。” 季德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清楚。这季先奔走游说,或是为了义军,也或是为了自己,但这话却不能明说。人各有志,难道始终要人家居于下位,听令服从? ………… 华灯初上,孟九成和胡大郎便来到了陆府。 孟九成还是那副打扮,胡大郎却已经是仙风道骨的一个老道士,相貌也变化了。 通传已毕,下人引领着两人进府,走向厅堂。孟九成以目示意,胡大郎并没觉得异样,只是笑着轻轻颌首,表示没有问题。 到了厅堂,陆承焕起身相迎,见到胡大郎的道士装束,微有诧异之色。 “昨天在下不知贵府小娘子有恙,言语冒失,回去后心中甚是不安。”孟九成拱手见礼,便开口解释道:“恰逢这位仙长在客栈中救死扶伤,义治病患。在下见仙长手段神奇,百般求恳,终使仙长答应,来贵府为娘子诊治。” 陆承焕皱了皱眉,说道:“孟押司好意,本官感激。只是小女病症难医,药石无效,和尚、道士也请过,也是无用。” “哼,没有医不得的病,只有不会医的庸才。”胡大郎鼻孔朝天,一副很拽的样子,手中拂尘一甩,“如此父母,不疼儿女,倒也少见。” “你——”陆承焕不悦地瞪了眼睛,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口气不大,手段倒有。”胡大郎不示弱地瞪着陆承焕,说道:“若医不好,你打骂出去也无怨;若是医得好,倒怕你吝惜百贯钱财。” “钱财?”陆承焕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一跺脚,说道:“好,且看你的手段。若是招摇撞骗,便将你收监入狱;若是医好小女,百贯医费双手奉上,本官还要三拜谢罪。” “如此甚好。”胡大郎大刺刺的往椅中一坐,说道:“且将小娘子请出来吧!” 陆承焕哼了一声,吩咐下人去后宅,让丫环把陆家娘子带到后堂,显是不想让人见到他那个傻姑娘。 “嘿嘿,道长,烦请您移步后堂。”孟九成陪着笑脸,谦卑地对胡大郎说道:“医好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胡大郎眼皮一抹搭,爱理不理地撇了撇嘴,起身随着下人向后堂走去。 陆承焕看着胡大郎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些余怒未息。 “大人且息怒。”孟九成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位道长确有些神通,却是在下亲眼所见。如若不然,在下也不敢斗胆请他来。” 陆承焕吐出一口粗气,摆了摆手,说道:“孟押司的好意,本官岂能不知。刚刚都是气话,即便医不好,本官也不会与出家人一般见识。请坐,咱们还是说正事儿,明日你们好投贴求见。” “大人费心了。”孟九成坐下,听陆承焕提点讲解。 应纯之是个务实的官员,只要宝应县的诸项成绩没有虚假,自然没有多大的问题。谈着说着,孟九成便有意把话题绕到了如今的宋金形势,以及北方的抗金义军上。 从陆承焕的口中,孟九成得知应纯之确有恢复中原之志,也认为宋金关系薄弱,和约难以持久。但楚州防御未固,备战准备未成,军队、民兵训练不足,他便也持谨慎态度。 但孟九成也知道,宋金形势变化将是很快的,导火索便是金国向蒙古求降乞和后,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这引起了宋廷朝臣的激烈争论,对“嘉定和议”不满的一派终是占了上风,宋廷停止了每年给金朝的“岁币”。 而金国迁都后,主张攻宋扩土的尚书右丞术虎高琪一派,战胜了主张联宋抗蒙的胥鼎等朝臣,随后大举南侵,想把蒙古造成的损失从南宋那里再夺回去。 于是,宋金战争爆发,宋廷下诏伐金,并传檄招渝中原官吏军民。至此,宋廷对北地义军的态度才明朗化,中原战事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到一年而已呀! 孟九成一边虚心请教,让陆承焕颇有学识高、为师长的骄傲,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思索着。 正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论。 一个小丫环跑了进来,不待陆承焕责其失礼,便道个万福,紧嘴快舌地禀报道:“主人,夫人唤您速去后堂,小娘子的病让仙长治好了。” 陆承焕大吃一惊,竟一下子怔愣当场,待丫环再次催促,才眨了眨眼睛,缓醒过来。赶忙起身,向孟九成拱了拱手,“失陪,失陪,少时便回。” “大人请便。”孟九成起身拱手相送。 事情比预想中的顺利啊,连显神通都没用上,几句话就搞定了陆承焕。这灰一服下,主要便看梅儿的演技了。其实这也是孟九成做事的风格,料事从宽,准备周全。 孟九成重新坐下,二郎腿一跷,等着陆承焕恭恭敬敬地把胡大郎请出来,千恩万谢地待为上宾。 后堂,陆家小娘子无双服下灰水,魂魄聚齐,身体换了,神智却已经是梅儿的了。要说梅儿,可没白当这么多年的鬼,论聪明伶俐,论人生经验,可比陈鸿渐强得太多。 第六十九章 痊愈靠机缘 “爹爹”“娘亲”的叫着,舌头不伸了,口水不流了,行礼说话虽还故作笨拙,却已经把陆承焕夫妻哄得热泪横流,心花怒放。 “好,好,太好了。”陆承焕语带哽咽,要是这女儿始终呆痴,他们夫妻就要操心一辈子,到死也放心不下。 “官人,还不谢过仙长。”陆夫人把女儿搂在怀里,宝贝心肝似的,抹了把眼泪,不忘提醒丈夫。 “对,对。”陆承焕似乎只剩下说短语的能力,夫人提醒,他才想起刚才的失礼,赶忙走到正坐在椅中微闭眼睛装*逼的胡大郎面前,深深一揖,说道:“在下刚刚言语冲撞,万望仙长恕罪。这诊金,在下加倍奉上,还要为仙长扬名……” 胡大郎嗯了一声,从眼缝里看了看陆承焕,低声说道:“现在且不必说这个。令爱的病还未痊愈,有些事体要交代,咱们前厅说话吧!” “但凭仙长吩咐。”陆承焕有些低声下气,这形象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 毕恭毕敬地把胡大郎请到前厅,让到上座,陆承焕急唤下人上茶,又要去取诊金,却被胡大郎摆手制止。 胡大郎捋着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在陆承焕崇拜且有些忐忑的注视下,缓缓开口,“非是贫道不尽力,令爱之病实在是难治得完全,这诊金却是分文不敢取。” “仙长此话何意?”陆承焕心中一沉,仿佛冷水浇头,急道:“在下看已是大有起色,难道还有反复不成?” 胡大郎摇了摇头,说道:“此离魂之症本不是药石针砭所能医治,贫道也只是暂聚令爱魂魄,难保其日后不散。” “仙长还请施展神通,但有所需,在下定全力筹措。”陆承焕起身一揖,恳求起来。 “仙长若医不完全,岂不有损声名?”孟九成也一本正经地帮腔,“仙长既能暂聚魂魄,也定有痊愈之法,万望周全。” 胡大郎很是为难地捋须思索,好半天才沉声说道:“贫道可授一法,成与不成,却要看天意,以及令爱的机缘了。” “仙长请说,在下定全力去办。”陆承焕感觉到了希望,期待地望着胡大郎。 “令爱的生辰八字可取来,由贫道测算。”胡大郎说完,又摆出了闭目养神的臭架子。 “仙长稍等,在下这便去取。”陆承焕起身匆匆而去。 孟九成趁着下人没看见,伸手一个点赞。 胡大郎脸皮抽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做了个手势,倒让孟九成瞪大了眼睛,转而便是哭笑不得。 嘿嘿,你见过狐仙比划“ok”的手势吗?孟九成就看见了,他的某些习惯性动作不知不觉地被周围人学会了。在这个时代,显得另类又好笑。 陆承焕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手中捧着个小匣子,里面正是陆小娘子的生辰八字。 胡大郎接过纸片,仔细看过,便摆出神棍的架势,眼睛似睁似闭,伸指掐算。 陆承焕心中忐忑,既担心又期望地盯着胡大郎的面目表情。 好半晌,胡大郎才停止掐算,微微颌首,又轻轻摇头,看得陆承焕心情起伏上下,颤声问道:“仙长,这,这个……” 胡大郎抬手制止,缓缓说道:“贵千金得这离魂之症,与生辰八字确有关系。单之服用符水,却难根除。” “这便如何是好?”陆承焕拱手恳求道:“但请仙长赐法,诊费花用,陆某绝不吝啬。” “诊费花用却是小事。”胡大郎沉吟了一下,说道:“根治之法嘛,却要看缘份。贫道写下一个生辰八字,须是男子,如能与令爱成亲,凭其阳刚之气,又有五行相生相克之力,方可镇住令爱魂魄不散。” 陆承焕面露难色,孟九成也苦笑一声,说道:“仙长,这却有些难了。人海茫茫,难道要悬赏贴榜寻找不成?” “小子胡说。”胡大郎瞪了孟九成一眼,说道:“若天意使陆小娘子痊愈无灾,缘份自在眼前,哪用费力寻找?若是无缘,便如大海捞针,寻得亦难成事。” 孟九成赶忙噤口不语,装出惶愧的样子。 陆承焕心中有了些安慰,但这缘份到底是虚的,看不见摸不着,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 取过笔墨纸砚,胡大郎写过生辰八字。陆承焕郑重收起,便要摆酒款待。 胡大郎婉言谢绝,一副不食人间香火的高深模样。甚至连诊金也不要,只说未治完全,受之有愧。等陆承焕再三恳求,孟九成也帮腔说话,胡大郎才随意取了三十贯,转身飘然而去。 孟九成自然要送胡大郎,便向陆承焕告辞,一同出了陆府,坐车离去。 “有劳胡先生,这事算是解决了,多谢多谢。”孟九成在车内向着胡大郎再三致谢。 胡大郎嘿然一笑,说道:“既如此,某便在客栈安心读书,只等孟官人办完公事,便一起返回。” “顶多五七天便能办完公事。”孟九成笑了笑,说道:“至于陆小娘子的亲事,先拖两天,我明日先去州府投贴拜见。” “有陆承焕照应着,公事也必顺遂。”胡大郎觉得孟九成的心思真是细密,公事、私事竟然都照顾到了。 “是啊!”孟九成向后倚靠,笑道:“等陆小娘子再犯病,他还不巴巴地跑来?那时候,仙长可是找不到喽!” 胡大郎点头微笑,手在脸上轻轻抹过,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这让孟九成好生向往,不由得用力咽了口唾沫。 …………… 贾涉,应纯之,都可能是孟九成所要倚赖的贵人。 从目前来看,贾涉固然对孟九成青眼有加,但要能让孟九成达到目的,显然还需要等待相当长的时间。 而应纯之虽然关系不亲近,却是能更快实现孟九成设想的助力。 所以,孟九成不惜花费重金,打造了更好的望远镜,便是想借此次楚州之行,争取与应纯之拉近关系。 从目的上来看,他与季先倒是很相近,都是想借北地义军来实现个人发达的前途。只不过,孟九成想得比季先还要远,目标还要宏大。 第七十章 应纯之召见 第二天早上,孟九成便带着梁二铁等随从,前往州府投贴求见。这时就看出结好陆承焕的好处了,有他说项照顾,孟九成没等多一会儿,便被引进府中,得到了应纯之的召见。 年轻,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孟九成给人的第一印象基本上都是如此,到底还是后世那种思维和行事习惯难以改变。其实,也是内心那种自信在起作用,合则留,不合则去,穿越者即便不能兴王图霸,富甲一方、海外逍遥还是能做到的吧? 当然,孟九成也不是瞧不起古人。若论政坛游刃有余,或是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他便不敢妄自尊大。所以,他才会选择偏重于军事的道路。 孟九成拜见完毕,便把公事一一禀报。拿贼、安民、筑城、组建民团等,都是宝应县的政绩,也是应纯之提倡督导的诸项措施,自然也是应纯之“领导有方”的表现。 应纯之边翻阅着呈上来的公文,边不说问上两句,神情中虽有欣慰赞赏,却也有几分疑惑。 在楚州,他可是动员军民一起动手,在劳力数量上大大超过宝应;而宝应县主要是利用北地流民和一些当地的民众,可在工程进度上却令人感到惊讶。贾涉也很有信心,在公文中表示,争取今年筑城完毕,然后在明年疏浚望直港,直通射阳湖。 等应纯之看到公文中由孟九成整理出来的统筹管理的诸般举措,不禁捋须思索,然后微微颌首,对宝应县的政绩又相信了几分。 动员军民筑城、凿湖,当然也不是白干的,官府总要支些钱粮。但是没有划片承包,没有多劳多得的奖励机制,当然不能激发出人们的全部工作热情。若说当时人们的心思淳朴,不会偷懒耍滑,确实有些一厢情愿了。 而孟九成写得十分详细,不举列出种种举措,还说明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的好处,后面更有数据的比较,令人一目了然。 应纯之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孟九cd对答如流,与汇报的公文中一般无二。 “筑城由孟押司负责,贾知县十分满意,可是不吝夸赞啊!”应纯之的架子倒不大,且常奔波在外,颇有亲历亲为的作风,抬头微笑说话,显得很是和蔼。 “蒙知县大人抬举,卑职也只是尽职而已。”孟九成拱了拱手,表示谦逊。 “能尽职便是好官,便是好吏。”应纯之这次真是仔细打量了孟九成一番,点头道:“既年轻,又少浮躁,确是难得的人才。” “相公过奖,卑职愧不敢当。”孟九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各州各县的情况自是不同,在宝应行之有效的,在他地却未必好用。” “因地制宜,确实重要。”应纯之沉吟了一下,说道:“山阳(楚州州城,现淮安)与宝应毗邻,情形倒是大体相似。北人自山东、江淮不断南渡,如能善加利用,为民为兵皆可使得。可若安置不妥,却也是地方之祸患。如宝应,便做得很好。” 孟九成立刻抓住了这个话头,沉吟着说道:“卑职觉得北人悍勇,或可成为抗金助力。若是任其为民,地少人多,地方官府恐也难以尽行安置。” 应纯之有些犹豫,北地义军虽然抗金,可也打家劫舍、寇掠州县。虽然他也认为或许可以联合抗金,但如何着手,如何处置,却也没有合适的策略。 孟九成决定继续说项,大不了应纯之不接受,降罪却是不可能的。 他向上拱了拱手,说道:“卑职昨日于酒楼偶遇一北人名叫季先,现怀远为民,曾是山东义军杨安儿旧部,与金人厮杀血拼过。据他所说,杨安儿等义军首领颇有归宋之心,只是不知朝廷之意,不敢贸然行事。” 应纯之微垂眼睑,思索着,并未立刻回答。 当时,在宋金关系变化的关键时期,不仅是朝廷决定着相关政策,地方大员也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应纯之的上官,李珏与崔与之这二位坐镇淮东防务的重要人物,自然也对应纯之的行为有着重要的影响。 李珏为江淮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是总管边务,负责屏障京师的重臣;崔与之则是知扬州兼主管淮东安抚公事,是负责江北防务的要角。 这两位大员都深知宋金关系薄弱,和约难以持久,而且都深感边防薄弱,对应纯之的筑城固边大加支持。 不过,崔与之强调守御,对招纳北人的态度,较为保留,审慎;李钰则积极主战,图谋恢复,有意招纳北人,甚至企图利用这些人侦察敌情、袭扰金兵,并鼓励他们从事恢复故土的事业。 而就在宋金爆发战争前,淮东便不断发生侵扰金境涟水、东海,以及围攻泗州等情事,应与李钰的策划有关。 应纯之处在两位态度并不完全一致的上官之间,朝廷又未有旨意,他又哪敢轻作决定? 孟九成当然也深知此点,现在说出自己的看法和思路,不过是备以后之用。而向应纯之说出季先的事情,也是一个顺水人情,并不希望能马上就获成功。 至于史载的季先说服应纯之招徕北人组建忠义军,孟九成认为是形势使然,并不是季先有多么厉害,应纯之有多么英明。 如果不是宋廷的默许,李钰或崔与之的支持,应纯之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又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更没有那么多的钱粮来支助忠义军。 也就是说,现在如何舌绽莲花是用处不大的,只是能让应纯之知道孟九成有志于此。而应纯之也不是个固步自封的短视之辈,一旦形势有变,他自然会选择利用北人,图谋恢复。 思虑良久,应纯之并没有作出决定,而是淡淡一笑,说道:“彼等若有忠义之心,朝廷自会有所措置。然边防尚薄弱,战备亦未丰,却还要等些时日。” 很多人都看出了金国衰落之势,宋廷中强硬派抬头,应纯之自是知晓。他预计朝廷政策或有改变,他身处边境重镇,招徕北地义军,手中职权定然增长,集军政于一身也不是不可能。 第七十一章 形势将变 所以,应纯之虽然不能马上给予肯定的答复,却还想保留季先这条线,以备后用。 “孟押司可将此话转告季先,让他稍安勿躁,日后将有大用。”应纯之沉吟了一下,又觉得不太把握,继续说道:“季先既经战阵,想必是有些经验的,楚州各地正组建民团,若委他个民团教练,不知他是否愿意?” “相公抬举,他定是感恩不尽。”孟九成恭维了一句,说道:“北地各义军首领的脾气禀性,有无忠义之心,想必他是知道一二的。留他下来,正可多加垂询了解,免得日后招徕的非是抗金助力,却是劫掠贼寇。” “本官亦有此忧虑。”应纯之笑了起来,对孟九成又高看了几分,停顿了一下,他想起个主意,说道:“那季先想必对孟押司颇有好感,不若就让他随在你的身边,随便给他个差事也就是了。宝应离得近,本官若要召见,也很方便。” 孟九成想了想,有些难色地说道:“卑职可试一试,若是他嫌卑职官小,或有他图,相公也莫要怪罪卑职留他不住。” “哈哈,本官绝不怪罪。”应纯之笑得畅快,说道:“若说到官卑职小,你年纪尚轻,也不必心急。贾知县对你可谓是看重得很哪,待筑城完毕,县境安定,便要保举你为官。本官看孟押司是有才的,也足当此超拔。” 宋代虽然有胥吏出职为官的规定,但真正能出职的人数极少,且多需在官府任吏职十年以上。绝大多数胥吏只能以“庶人”的身份在官府当差,拿着微薄的俸禄,还要处处受到官员的制约、欺压。 即便是那些出职为官者,一般只能被授县尉、县主簿、监当官之类的繁杂差遣,官阶也最高只能到八品。 这样看来,孟九成由吏转官可以说是贾涉格外的恩典抬举,才干了几个月啊!而应纯之此时也表示了同意,那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孟九成虽然志不在此,也根本不想通过正常途径在官场打熬,但还是装出感激兴奋的样子,向应纯之再三谦谢。 接下来,应纯之又问了几个划片包干儿的问题,显是十分看好这种提高工作效率的办法。然后,应纯之又要孟九成在州城多住几日,要他在开凿管家湖的工程上做个样板示范,以检验工作办法的实用性。 召见谈话结束,孟九成告辞出了州府,和梁二铁径直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刚进去便看到季先和季德。两人正坐在楼下的大厅内喝茶聊天,看到孟九成,赶忙起身拱手施礼。 “二位好心急啊!”孟九成还礼寒喧,见厅中并无其他客人,便随便坐下,也未邀他们楼上房中叙话。 “心急只是一面,昨日与孟官人叙谈之下,只觉得相见恨晚,尚未尽兴。”季先态度显得很是诚恳,说道:“今日本想再来叨扰。不想这客栈中尚有空房,索性便搬来一处,说话也方便。” “如此甚好。”孟九成也没把这当回事,人家跟你凑近乎,那也是瞧得起你,感觉挺好的。 “孟官人春色满面,想必是应相公召对顺遂吧?”季德似笑非笑地说道。 春色满面?嗯,虽有些歧义,可也比你这小黑脸强。 孟九成打了个哈哈,把召对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是只与季先有关的。 季先皱眉沉思,季德却冷笑着说道:“稍安勿躁?日后有大用?却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至多半年。”孟九成觉得应该发挥一下自己的先知先觉,给别人些信心。否则,正如季德所说,等候无期,令人丧气。 季先精神一振,却还带着几分疑惑,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孟九成淡淡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应相公对某窃语,如今朝堂上正在为宋金和战进行争论。眼见金国势衰,即便不敢开战,绝岁币却已经可以确定。金朝国用匮乏,又绝岁币,岂能干休?朝廷有虑于此,一绝岁币,必会积极备战,应相公再招徕义军,以为抗金之力也就顺理成章了。” 季先用力点了点头,这种高层面的消息,他当然不知道。现在听孟九成一剖析,心中立刻豁然开朗。 “孟官人果然是才俊之士,不仅得知县看重,初次拜见,又得应相公青眼。”季先不禁刮目相看,能够窃语私聊,要说应纯之不喜欢孟九成,那就说不过去了。 “有那么点鬼机灵,却是不敢称才俊之士。”孟九成表面谦逊,却默认了季先的猜测,反正差不多。 季德饶有兴致地看着孟九成,心中观感又有改变,倒也有些赞同季先的判断,这个家伙还真是不简单。 季先又询问其他事情,孟九成便把邀其暂到民团,就近等应纯之召见分派说了一遍。季先陷入沉思,没有立刻作出决定。 孟九成也不急,被客栈外的人声喧闹所吸引,便透过窗户向外张望。 街旁的一块空地上,一个长大汉子和一个素衣少女正在打把式卖艺。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容颜娟好,但脸却有风尘之色,显得飘泊日久的缘故。 对女人的相貌,孟九成只是稍微打量便闪过目光,只是对那少女所使的花枪比较感兴趣。 因为他也是练枪的,多少有些痴迷,或者说是见猎心喜,对别人的枪法自然而然地加以关注。只不过孟九成练的是硬枪,这少女使的是有韧性的花枪,也就是蜡木杆、铁枪头,抖颤之间,枪花团团,看得甚是花哨。 说到底,孟九成学枪的时日还短。虽然仗着力气大,勤练不缀,以及作弊的头脑影像回放,在武艺上有了很大进步,但这眼力却还是不行,并不能看出枪法的高低。 季德看孟九成注目观瞧良久,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问道:“孟官人觉得这女子枪法如何?” 孟九成摸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儿,说道:“给外行人看的,自然耍得花哨。若是战阵厮杀,怕还是硬枪为好,动作简单精练为好。” 第七十二章 哪个杨家枪法? 季德抿嘴一笑,说道:“虽是有些道理,可也不能一概而论。硬杆枪和韧杆枪各有所长,若是高手,用韧杆枪也是难敌。你看那女子的握枪手法,倒象是杨家枪。估计是在街头卖艺,倒是隐去本家,有意耍得花哨罢了。” “杨家枪?”孟九成回头看着季德,笑道:“老弟,眼力很厉害呀,看来是个使枪的高手。” “不敢称高手,只是碰巧见识过而已。”季德谦逊着摆了摆手,又端起茶杯,轻轻抿着。 “那这是天波府的杨家枪法?”孟九成兴致盎然地追问道。 季德嘴里喝着茶水,脸上微笑,轻轻摇头。 “那——”孟九成翻着眼睛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那就是杨妙真的梨花枪了!” 季德噗地一口,将茶水喷了出来,面红耳赤,连连咳嗽。 季先脸色有些怪异,似乎是想笑,又强憋着。看看季德,又瞅瞅一脸懵*逼的孟九成,实在忍得难受,喉咙里咯咯两声,说道:“孟官人竟知道杨四娘子的大名,还知道梨花枪?” “不是——”孟九成显得更加疑惑,“你们不都是山东老乡吗?杨妙真不是号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嗯?不对,不对,我说错了。” 季德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神色怪异,却不是季先的那种,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似嗔似疑地问道:“你是从哪听来的?那杨妙真何曾如此狂妄过?” “说错了,嘿嘿。”孟九成讪笑两声,屈着食指蹭了蹭鼻子,说道:“想那杨妙真才多大年纪,顶多二十吧?果然是以讹传讹,连某家都差点信了。” 季德和季先对视一眼,都看出孟九成言不由衷。要知道,当时信息传递很慢,别说是杨妙真,就是称王的杨安儿,在宋地也是少有人知。而杨妙真的梨花枪法、天下无敌的说法,更是后世的描述,也少不了夸张的成分。 “哎,她使的到底是哪个杨家的枪法呀?”孟九成不待他们再问,抢先岔开了话题。 季德虽是心中疑惑,也只好开口回答,“是岳武穆手下大将杨再兴的枪法,看她也学得不全,估计只会那么三招两式。” 杨再兴啊,很牛*逼的悍将耶! 孟九成点了点头,再转头向窗外张望。那少女早已经收枪而立,一个中年汉子正向围观的众人拱手作揖,说着讨钱的江湖话。 如果是在更南的州县,打把式卖艺倒也能勉强糊口。可这楚州,虽经应纯之治理,可还是人少且穷,观者不少,解囊者却是寥寥。 “可惜,抗金名将的杀敌枪法,如今却连口饱饭都混不上。”孟九成不禁唏嘘叹息,又想起了大哥王忠峰那时的窘迫之境,抬手叫过旁边的伙计,吩咐道:“且去外面将那卖艺的请来,就说——有同乡要和他们说些事体。” “孟官人可是想学杨家枪法?”季德猜测着说道:“这恐怕不易。” 孟九成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说道:“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但得机会,便找人切蹉比试。胜负倒无所谓,只觉得这是提高武艺的一个法门。二位觉得如何?” “这个——”季先估计武艺不高,也没什么研究,吭哧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可以吧?” 季德似笑非笑,淡淡说道:“我听闻与高手下棋,棋艺能大涨;若与庸者对弈嘛……” 和臭棋篓子下棋,自然是越下越臭。季德欲言又止,孟九成却也听明白了。 “是人便有长处,会武便有招式,即便是功夫不如你的,也可能使出令你意想不到怪招。”孟九成同样似笑非笑,说道:“实战经验的积累是多方面的,可能有战胜别人的妙招,也可能有被击败的感悟。” 哦,季德眉毛一挑,笑道:“好吧,孟官人说得也算有道理。即便是不会武艺的常人,胡抡乱打,也要小心对付。可莫要阴沟翻船,被打翻在地才是。” 这话听得怎么象是嘲讽?孟九成盯着季德看,琢磨着他的话。季德在咄咄的注视下,似乎有些嗔恼,也有些害羞,低下头不看孟九成。 切,一个大男人,瞅你有什么,还躲?要是我不愿被人瞅,就来一句霸气的“你瞅啥”,然后嘛,哼哼,嘿嘿。 这样想着,孟九成不由一哂,移开了目光。 伙计很快请来的卖艺的两人,算是缓解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诸位官人有礼。”中年男人上前一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敢问哪位同乡相邀,要说些什么事体?” 嗯?老子在莺春坊推倒了貌似小魔女的蓉儿,今天还要同穆念慈比武招亲不成? 对于重名,孟九成已经有了些抵抗力,脸上的讶色一闪而逝,笑着伸手道:“二位请坐,是在下相邀,请坐下叙谈。” 季德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抿了抿嘴角,没说什么。 季先赶忙说道:“若说同乡,我与小侄便是,请二位不要生疑。” 听到季先的口音,穆易才稍微放心,介绍了自己的女儿穆容娟,让她坐在旁桌,自己则落座叙谈。 “原来还是位官爷?!”得知孟九成的身份,穆易草草拱手,说不上有几分尊敬,倒是敷衍居多。 “这里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官爷。”孟九成看出穆易对官的反感,摆了摆手,说道:“在下的结拜大哥,也是教习武艺的师傅,便是南渡而来的。皆是华夏子孙,都曾为宋室之民,却要人分南北,殊为荒谬。” “孟官人此话极是。”季先附和道:“中原百姓沦于金人之手,皆是身不由己,却也记得自己是宋民,苦待王师恢复。” 孟九成知道季先说得并不准确,多是结好自己的帮腔而已,但此时正与穆易说话,也需要这般的缓和与转圜。 “孟官人有此明见,实是难得,也令人钦佩。”穆易的表情有所改变,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第七十三章 以切蹉代实战 孟九成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瞒二位,在下也习练枪技,希望有朝一日杀敌报国,抗金恢复。所以,一见使枪的英雄侠女,便心喜之,便想与其切蹉,不论胜负,只是以武会友,专为增长实战经验。” 穆易这才明白孟九成请他们商议的事情,想了想,摇头道:“我父女武艺粗浅,怎敢班门弄斧?切蹉武艺,恕难从命。” “在下习练武艺也不过数月,若说班门弄斧,该是在下说才对。”孟九成继续加以劝说,却并不腆颜强求,“若是怕自家枪法外泄,在下也不勉强,这事就此作罢。” 季德见事情有陷入僵局的可能,眼珠一转,微笑着对穆易说道:“你既姓穆,想必这枪法也是他人所传,倒没有太多的禁忌。这位孟官人乃是宝应县的押司,正得知县看重,楚州太守应相公也青眼有加。你们若答应了孟官人,想安顿下来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岂不胜似在外飘泊、缺衣乏食?” “是啊!”季先点了点头,帮腔道:“你这汉子倒经得风霜,可你这女儿——为她着想,孟官人又是诚心,你又何必执拗呢?” 穆易腰粗膀阔,也是魁梧的北地汉子,但两鬓花白,脸有皱纹,身穿一套粗布衣裤,上面还打了补钉。可他女儿穿得倒是齐整,可见父母是尽力不让儿女受苦的。听到季先的话,他面露迟疑,转头望向女儿,很明显,在征询她的意见。 穆容娟想了想,起身说道:“奴家也是好武的,与人切蹉较量倒也愿意。”说着她向孟九成施了一礼,“还请孟官人多多指教。” 哈哈,孟九成见事情办成,畅快一笑,摆手道:“娘子客气了,既是切蹉,便是互相指教,共同进步。”说完,他转头招呼伙计,得知还有空房,便立刻请穆氏父女入住。 眼看到了中午,还不见王忠峰和陈鸿渐回来,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孟九成便让伙计摆酒上菜,作东相请众人。 吃吃喝喝,聊天说话,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孟九成拣了个空子,对季德说道:“闲暇时,在下想与季兄切蹉切蹉,不知尊意如何?” 季德愣了一下,笑道:“孟官人不是寻到了对手,怎还要拉上某家?” “我看你也是个中高手。”孟九成嘿嘿一笑,说道:“单凭眼力,便能看得出来。还望季兄不要推却。” 季德捻着酒杯想了杨,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孟官人如此好武,那在下就班门弄斧,腆颜相陪就是。” “爽快!”孟九成伸出大拇指点赞一个,自嘲地笑道:“看到没,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就我这样儿。找这个切蹉,找那个较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高手,被唬得够呛,却没想到只是会些皮毛。” “哈哈,孟官人真是有趣。”季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孟官人过谦了。”季先说道:“既是押司,学识自是有的。又习练武艺,可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其志非小啊!”季德举杯向孟九成敬了一下,似是调侃地问道:“在下还就好奇了,孟官人算是富足之家吧,为何对战乱的北地极感兴趣。刚刚那番杀敌报国、恢复中原的话,不是随便说笑吧?” 孟九成一饮而尽,嘿嘿一笑,说道:“马上取功名,就是这么简单。理想也好,野心也罢,反正是想趁着年轻力壮,尽力折腾折腾。若是折戟沉沙,那也说不得,只怪命不好。” “倒是实在话。”季德垂下眼睑,似乎轻叹了口气。 旁桌的穆容娟自己吃着饭菜,耳朵却竖着听众人说话,不时瞟孟九成一眼,对这年轻人的举止很感兴趣的样子。 “谁年轻时不想折腾出个样子?即便农耕行商,做那平头百姓,也想着能富足安康。”穆易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唉,时也,命也,却是由不得人啊!”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孟九成用力拍拍穆易的胳臂,说道:“老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伤感嘘叹没用了。咱们为了以后过得好,还得折腾不是。” “老弟,你也甭叹气,现在不顺,还能老是倒霉不成?”孟九成左臂一抬,手随便地搭在季德的肩膀上,笑着说道:“你看我,从前是个败家子,偌大的家产都糟害光了。可咱知错了,醒悟了,努力了,这才多长时间,却也折腾出了个样子。” 季德的黑脸上神色有些怪异,似乎想躲开孟九成的手,却又忍住了。 季先干咳了一声,低头吃菜,脸上的肉在抽动,也不知在偷笑,还是在咀嚼。 好在孟九成只是拍了拍季德的肩膀,便把手收回来,重新端起杯来,右边老哥,左边老弟,对面季先,敬了一下,一饮而尽。 季德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举杯抿了一口,开口说道:“孟官人说得有理,人若是全凭天意,那就什么也不用干了。但要全凭个人努力,却也未必能成。一来得看个人的本事,二来也看这运气。”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孟九成点头赞成,伸手指在桌上点着说道:“所谓时势造英雄,便是如此。可话说回来,英雄趁势而起容易,如何顺势而为,甚至是改势利己,却是需要雄才大略的。” 季德看了孟九成一眼,撇了撇嘴,揶揄道:“我看孟官人便是有雄才大略的。” 嘿嘿,孟九成伸手点了点季德,故意笑道:“老弟有眼力呀,这都让你看出来了。” 季德没想到孟九成却是不谦虚了,一时弄得直眨眼睛,却是无语。 季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举杯敬道:“为孟官人的雄才大略贺。” …………… 第七十四章 论武功 太阳西斜,已不强烈的阳光照着客店的后院,一男一女正持着去掉枪头,顶端包布的长枪在较量武技。 说起来,穆容娟的杨家枪法并未学全,力气也远不如孟九成。且与孟九成一样,缺乏实战经验。别看在街头卖艺时枪花团团、缨红点点,煞是好看,但实际打起来,却并不是孟九成的对手。 只不过孟九成并没有争胜之心,又不知对手虚实,起初便小心谨慎,攻多守少。所以,二人打得倒是有进有退,好半天才分出胜负,却是孟九成靠力大取胜。 围拢的众人都喝彩叫好,真假都有。季德似笑非笑,却只是旁观不语。 “穆娘子,承认,承认。”孟九成收枪拱手,心中得意,却努力装出矜持的样子。 穆容娟倒是洒脱,估计也知道自己练得不到家,对败阵有心理准备。她收枪还礼,赞了一句便退了下去。 “老弟。”孟九成觉得此时锻炼正好,吃过的午饭消化得差不多,也不担心得盲肠炎什么的,便向季德拱了拱手,“来呀,咱俩切蹉一回。” 季德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迈步上前,拿过穆容娟刚刚使过的长枪,掂了掂,摆了个起手势,笑着望着孟九成。 “来喽!”孟九成呵呵一笑,举枪便刺,中规中矩,论招式却是挑不出毛病。 季德不缠不拦,直接掤开来枪,只一摇枪头,一团残影反刺向孟九成,此招名为“铁扫帚”。 孟九成退步,也用掤法招架,反手中平枪再刺。 敢用掤法的,都自恃力气。孟九成见季德如此,手上便不留余力,比刚才对付穆容娟却又不同。 枪来枪往,两人战在一处。 孟九成虽习枪日短,但有梦境重放这个作弊器,身体锻炼也是后世的科学办法,再吃了唐惜惜所给的药丸,在身体素质这方面却已远超常人。 但他不管如何施展,那季德却都招架得住,在力气上也占不得上风。而季德显是未尽全力,抵挡自是轻松自如,猛然变招进攻,却往往令孟九成有些手忙脚乱。 快、刁、变化多,孟九成也看出季德使枪的特点,但却没有克制之法。这让他很惊讶,也激起了不服输的心气。 一力降十会嘛,老子就用蛮力的打法。孟九成退了两步,再进身时已是招式大变。大枪挥舞起来,全是刚烈威猛的凌厉招数。这样一来,无论枪尖、枪柄、枪身,都在攻击伤人,且枪风所及之处,势大力猛,寻常招数便近不了身。 季德却是不慌不忙,微抿嘴角,枪如无孔不入的利箭、毒蛇,三招两式之间便攻到了孟九成的空当。 孟九成赶忙招架,力气为之一滞。 季德的枪突然变了,由利箭、毒蛇一下子变成了千斤巨石,压住了孟九成力气滞碍的枪招。 只听季德轻叱一声:“起!” 孟九成只觉得一股奇异、不可抗拒的力量猛然由压变挑,快得令他来不及调整,手里的枪立刻弹了出去,脱手而出。 “承认了,孟官人。”季德收枪而立,态度从容。 “哎呀!?”孟九成伸出空空如也的双手,发出惊咦的声音,再抬头时,眼睛都放出光来,大步奔季德而来。 季德吓了一跳,赶忙把立着的枪向前端,象根柱子似的拦着孟九成,嘿然而笑。 “厉害呀,老弟。”孟九成停下脚步,伸手握枪杆,却把季德的手也握在其中,“让着我是不?我知道,要真打,三招两式就得败。” 季德的黑脸泛红,却也看不出来,讪讪一笑,“孟官人过奖了,在下也,也只是侥幸,侥幸。” 侥幸?扯蛋!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你还跟我在这装*逼。 “胜不骄,败不馁。咱们明天再打过。”孟九成翻了翻眼睛,松开了手,“说定了,不准爽约啊!” 季德苦笑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 切蹉较量告一段落,众人回到客店,各回房间,直等晚饭再聚。 孟九成却来到王忠峰的房间,想从大哥这里寻求下技术指导。毕竟,王忠峰刚才站得虽远,却也看了全场比试。 “那姑娘不错。”王忠峰却是笑得意味深长,先开口说道:“四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哪跟哪呀?孟九成赶忙解释道:“大哥,小弟没那个意思。” 王忠峰还是笑,拍了拍孟九成的肩膀,“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 孟九成觉得可能是越描越黑,便转移话题,请教战胜季德的办法。 王忠峰想了想,摇头道:“功夫不是一日练成的,要打败季德,哪有那么容易?” “那先不说打败他,多支撑几招应该可以吧?”孟九成退而求其次。 王忠峰伸手示意孟九成坐下,他却以臂代枪,站着进行评说指点,“季德的武艺很高,用力比你巧,招式变化多,反应比你快,经验比你足。你看他破你刚猛招式时,出手恰在你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拦、缠、掤的位置也准确,就如同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最后一招的力量运用更是巧妙,借你的力反挑飞你的枪……”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王忠峰这么一番评点,孟九成不由得连连颌首,顿觉两人差距更大,短期内难以超越。 “看他手手执枪根的握法,我认为是杨家的梨花枪。讲究的是虚虚实实,有奇有正。”王忠峰继续边比划,边讲述,“进锐退速,势险节短。若论这步下功夫,为兄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季德的身法确实敏捷迅速,王忠峰自忖不如,倒也不是虚言。王家枪嘛,擅长的是冲锋陷阵,追求的是十荡十决无当前的勇猛强横。若是比快比巧,当然不如变幻莫测的梨花枪。 孟九成起初有些气馁,可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只练了几个月,还能奢望已经是天下无敌啦? “四弟,你看来虽性子随和,其实却倔强;看来虽谦虚,内心却骄傲。加上学识又高,可谓是文武双全,杂学亦涉猎很广。”王忠峰开始针对孟九成的特点进行分析了,“所以,单以武功论,你很难练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无他,会得太多,懂得太多,不能专一心思而已。” 孟九成想了想,同意王忠峰的评价。 第七十五章 长处和短处 凭个人武勇决定战争胜负的年代根本没有,别看小说里如何描述绝世猛将的英勇事迹,在千军万马中,如楚霸王般神一样的存在,最后不也落得乌江自刎? 因为他深知这一点,所以练武还算勤奋刻苦,却并未专心如一,成为类似“武痴”那样的人。 “但四弟你有一个长处,就是悟性高、反应快,与人交手时,就算武功比你高得不多的人,也未必能胜你。” 孟九成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大哥,你刚才说季德反应快呀?” “他经验足,反应当然也快。”王忠峰翻了翻眼睛,调侃道:“四弟,我说你反应快,可没说你是最快呀!” 孟九成明白了。自己反应是很快,可季德更快。所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便是这个道理。连王忠峰都不敢夸口能赢季德,可见人家真是高手,或者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家伙这么厉害呀?”孟九成咧了咧嘴,转而又笑着说道:“看来打败他是不太可能了,那咱退而求其次,争取和他多打几个回合。” 王忠峰哈哈一笑,拍了拍孟九成的肩膀,“我说四弟呀,你跟一个黑丑的妇人叫什么劲呀?倒是那穆家的小娘子,虽然武艺不高,却还是要多切蹉了解的。” “妇人?”孟九成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惊讶的眼睛。 “平常还看不出来,可动起手来,却能从动作上看出一两分。”王忠峰很是感慨地摇头道:“一个妇人,竟有如此功夫,如此膂力,真是了不起。” 孟九成仔细回忆,那季德身体健壮,脸色黝黑,没有女人样,他确实没仔细端详过。只不过,从季德对他的亲热举动的微妙反应,还真与男子不太一样。 若真是黑丑妇人也罢了,反正孟九成也没娶她的心思。可如果是化装易容,有如此膂力和功夫的妇人,难道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她? 王忠峰只见孟九成惊讶,却不知他的脑海里在急速运转,继续说道:“四弟若真想多支撑些回合,却也不难,更不用费心去学新奇的招术。所谓千招会不如一招精,你只须把为兄所教的招式练熟练精,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神而不滞。如果能心到枪到,处之裕如。他想击败你,却也不容易了。” 孟九成暂时收起胡思乱想,仔细揣摩大哥的话,不由得连连点头。 招式练熟了,心手合一,意至招发,不用多想,那反应和出手的速度就快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句话多经典呀,可是穿趿拉板的火云邪神大boss说的呢! “大哥说得极是,小弟却是练差了路子。”孟九成恍然大悟,王忠峰也感欣慰。 兄弟俩又聊了会儿别的事情,孟九成才告辞回房。静寂无人,他头枕双手,斜倚在床上,又冥思苦想起来。 ………… 夜晚清新而又美好,天空象是刷洗过一般,没有一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 就在这银白月光洒下的后院空地上,孟九成正挥舞大枪,练得起劲。他赞同王忠峰的说法,也就不去琢磨和练什么新奇招术,照旧是王家枪。出枪刚猛有力,枪风凌厉,虽是练习,他却尽了全力。 王忠峰传了他十八路枪法,其中六路还是结拜之后教的。孟九成不问,但他相信王忠峰已经倾囊而授。唯独不居师徒名分,孟九成也理解,估计还是什么不传外姓的规矩作怪。 有的枪法上来便是三十六、七十二、一百零八式,多数人也以为招多才是厉害,也只有觉悟到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才是行家。因为,真正有效的招式,如能克敌制胜,一招就已足够。 孟九成将一十八式从头到尾练了三遍,既是套路,自然是连贯地组合在一起,枪起枪落、收发拦挡都显得圆熟。但他得到王忠峰的指点,已经意识到光这么练是不成的。 枪招各有用处,有的是刺头、扎胸、扫腿,有的是拦、缠、挡、掤的防御。哦,不管别人用什么招,你从头到尾使一遍自家的,那不成笑话了。 所以,在孟九成看来,把十八式枪法拆开打乱,还能用得熟练自如,连贯无破绽,他才算突破了一个境界,达到了新的层次。 只是想法归想法,乍练起来确实有些别扭。可这也让他明白下午与季德比试时,显得手忙脚乱的差距所在了。应对的招式不熟,反应就慢,自然抵挡不住季德又快又刁的枪法。 虽然觉得磕绊,可孟九成还是坚持,既然理论是正确的,道路曲折些又有什么呢? 后院无人,马棚却离得不远,那匹不大听话的小母马却也不消停,时不时发出声音,或喷气,或低鸣。 孟九成不理这匹蠢马,自顾自地练枪,自到汗流满身,才收枪吐气。静立片刻,他冲着笨马指了指,斥道:“小样儿,手脚不分的畜牲,还敢嘲笑我?” 噗卟一声,檐下暗影中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孟九成移过目光,季德见露了形迹,干咳一声,慢慢走了出来。 月光如水,洒在季德的身上,面目有些朦胧,但孟九成却发现他的眼睛很亮。当然不是什么时候都贼光——嗯,精光四射的,那还不把人吓着了。但此时他的眼睛为什么发亮,兴奋?还是别的原因? “孟官人好生勤奋啊!”季德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无事,睡前来看看这马匹,不成想却扰了孟官人练枪。” 牙还是挺白的嘛,看来果然是个女人。经过王忠峰点破,孟九成再看季德时,便发现果然有很多细节是能看出端倪的。例如衣领靠上,尽量遮住了喉结部位;例如举止,到底与真男人有细微的区别。 “哈哈,在下刚刚练完,说什么打扰,却是一点也没有。”孟九成干笑了两声,面对这个让他胡乱猜测的女人,竟有些不自在。 季德看向马棚,好笑又疑惑地问道:“孟官人刚刚是同坐骑说话?” “啊——”孟九成蹭了蹭鼻子,说道:“跟它说也听不懂,一匹笨马,提起它便来气。” 第七十六章 无题 笨马不笨,竟在孟九成话音刚落低鸣一声,接着又发出咕噜声,象是在反驳或表达不满。 季德看看孟九成,又看看马,忍不住笑道:“好象真听得懂人话呢?不知这马可有名字?” 孟九成翻了翻眼睛,冲着马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准备叫它犟丫。” “这个名字——何意啊?”季德表示不解。 “小母马,就是丫头,还不听话,象头犟驴。”孟九成不无恶意地坏笑。 “呵呵,这,倒也贴切。”季德觉得自己今天笑得次数真多,可又实在忍不住,掩饰着背身走向马棚,在犟丫面前站住,仔细端详打量,然后伸手想摸摸它的头。 犟丫也在打量季德,支楞起耳朵,喷了口气,头一闪,躲开季德的手,冲他露出牙齿。 “呵呵,的确是个犟丫头,不让摸,生气了呢!”季德收回手,笑道:“还要咬我不成?” “这个样子是生气,要咬人?”孟九成实在是对马的表情没有研究,好奇地问道。 季德点了点头,说道:“马通人性,它们也会通过这个,这个,不同的表现来表达意图。但世上伯乐又有几人,常人哪能知道它们想要什么,不想干什么。” 这倒也对,动物也有自己的思维和想法,也会通过表情和肢体语言来表达。对同类还好说,对人嘛,自然不太管用。 “还是缺乏了解。”孟九成歪头看着犟丫,似乎在琢磨它。 “你看它的耳朵。”季德伸手指点着,“朝着背部倒下,又露出牙齿,表示生气或不喜欢。如果生病或是被欺负了,它感到沮丧,就会将耳朵背过去倒下,露出呆滞的眼神。” 孟九成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是被我欺负了,我还以为是笨得厉害呢!没想到骑个马还有这么多学问,真是长见识了。” “在战场上,马有时会救你一命,可是不能马虎。”季德说得很有感触,可能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你上过战场?”孟九成开始了打探和套话,边问边注意着季德的表情。 季德苦笑了一下,说道:“以前上过,很快又要再去厮杀血拼了。身不由己,却是比不得孟官人自在。” 孟九成摇了摇头,说道:“所谓厚积薄发,我现在正在做准备,以后说不定会并肩作战呢!” 季德看了孟九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看孟官人也不是那种信口开河,胡吹大话的人。其实,就算孟官人把武艺练得纯熟,单挑无敌,到了战场,也会发现个人武勇并没有那么重要。如果孟官人相信在下,就随在下一起赴北地。您的智谋才略,将起到很大的作用。” “你以为我的准备只是苦练武艺?”孟九成微微一笑,说道:“如你所说,个人武勇在战场上只能多杀敌人,却左右不了战局。所以,我在为克敌制胜做准备,这需要较长的时间。” 季德将信将疑,但孟九成已经算是婉拒了他的邀请,他就不好再勉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有些讥讽和怀疑地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期待孟官人准备完全,日后大显身手吧!” 信不信由你,虽然你极可能是那个人,可我也不必巴结你。 孟九成也不多做解释,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一同向客店后门走去。 季德见孟九成云淡风轻的样子,潜台词就是“你爱信不信,我犯不着跟你解释什么”,不由得有些气恼,忍不住又开口刺道:“孟官人的准备不是从今日开始的吧,想必已有些成果,不知可否让在下开开眼界呢?” 孟九成想了想,先点头而后又摇头,说道:“让你见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本属机密,自然是信得过的人才能得知。” “孟官人信不过在下?”季德皱眉反问,这个话说出来真是令人不舒服。 “相交贵之以诚。”孟九成淡淡地说道:“若连真姓名、真面目都不愿示人,又何以取信?” 季德眼中精光一闪,转头盯着孟九成。 孟九成抿了抿嘴角,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的样子实在气人。 季德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扭转过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九成嘿嘿一笑,伸手让着,上了楼便拱手告别,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但他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看了看陈鸿渐,又商量了一番明天忽悠陆承焕的事情。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孟九成和陈鸿渐早早就布置停当,吃过饭便在屋内谈天说地,只等着陆承焕前来。 没等多长时间,陆承焕便匆匆赶来。 昨夜陆小娘子又犯了病,虽是一阵好一阵坏,不如以前严重,可刚过了两天承欢膝下的好日子,陆氏夫妇正心花怒放、老怀大慰,却比习惯了女儿呆痴更加着急。 这也是孟九成的计策抓住人心的巧妙之处,先让你尝到甜头,看到希望,就不愁你不上钩。 陆承焕去州府告了假,便心急火燎地跑到客店,问过伙计便直奔孟九成的房间。 孟九成打开房门,还装作疑惑的样子,把陆承焕让进屋内。陆承焕见屋内有个陌生人,也管不得许多,便急着要找仙长。 “仙长已云游去了,这又上哪里去找?”孟九成也是着急,连搓着手,在屋内转圈,“再说,仙长已留下法子,即便在此,也别无他策吧?” “可,可那法子又如何能得?”陆承焕唉声叹气,去端茶杯又放下,手足无措。 孟九成想了想,说道:“这位陈官人是宝应县大户人家,附近州县多有其家粮铺,不若让他着人打听,或可找到。” 陈鸿渐装出懵懂的样子,说道:“你们说得是何事,要我着人找什么?” 陆承焕也别有它法,看了看陈鸿渐,略拱了拱手,“那就麻烦陈官人了。具体事情,由孟押司说吧,我,实在是心烦意乱。” 孟九成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是说陆家小娘子有恙,却不说呆痴之事。 “这事容易。”陈鸿渐听完便一口答应,“在下马上写信,派人送去各家粮铺。只是,这找不找不到,却是——” “陈官人肯施援手,本官就感激不尽。”陆承焕拱了拱手,无奈地叹息,又伸手掏出道长留下的生辰八字,递给陈鸿渐。 中华辉煌(大结局)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在历史的长河中,几十年,上百年,似乎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但在中华的历史上,一件件大事却被以浓重的笔墨记录下来,让后人记住那走向辉煌的一个个阶梯。 昭武二年(公元一二五四年),昭武帝孟九成颁布《大周帝国宪法章程》,明确提出了“虚君”和“皇在法下”等理念。 以此为标志,司法独立正式确定,征收税赋的数额亦要经内阁多数同意方可施行……千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皇权第一次有了成法做为限制。 同年十月,昭武帝拜陈胜和为征夷大将军,率大军十万,出张家口,一路北进,于多伦县、锡林郭勒盟两次击败蒙古军,忽必烈为炮火所伤,死于西窜路上,周军遂于当地驻兵,会盟蒙古诸部。 昭武三年,兰州军区总指挥王义勇派部将分别率兵进驻归化城和嘉裕关。至此,周军已经有了在西北大规模展开军事行动的实力。 昭武九年,黄、淮河道全面治理完成,中河河道也已开挖完毕。 昭武帝亲至中河河口,主持这旷古未有的大喜事。 同年,大周帝国中央银行以一千万两银币为准备金,发行纸币两千万元,废两改元在全国大范围实施。 昭武十年,国势强盛的大周帝国在南方开始大规模“改土归流”,在粉碎镇压了数个土官的武力反抗后,此项政策得以顺利实施。 昭武十二年,大周帝国打通了陆上通往印度的通路,一旅周军攻入印度那兰加土邦,迫其土邦领主臣服。 昭武十五年,大周海军攻取吕宋,并开辟了吕宋至中国大陆的固定航线。 昭武二十二年,大周帝国政府出台政策,支持鼓励私人组建雇佣兵团,赴海外征战开拓。政府的态度一明确,财雄势大的商家立刻积极行动,热门目标则是婆罗洲和印度。 昭武二十五年,经过不断的经营和拓展,周军终于沿勒拿河推进至雅库茨克将势力扩展至北极圈。 昭武二十九年,大周人口总数突破一亿;同年,大明吕宋海军舰船行至澳洲,开辟航线,使其成为大周新的流放之地。 昭武三十年(1691年),大周帝国政府发出通告,将于三年后取消科举,改为公务员招聘。 昭武三十一年,昭武帝亲至多伦诺尔(今内蒙古锡林格勒盟多伦),召集喀尔喀蒙古左右翼、内蒙古四十九旗王公贵族盟会,喀尔喀等蒙古诸部完全降附,成为守御北疆的坚强力量。 昭武四十年,大周海军攻占星加坡,控制马六甲海峡。 经过四十年的灌输引导,大量外国科技、文化、历史书籍的翻译发行,新式学校有针对的教育,两代人的思想观念不断改变更新,对于虚君的意义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即便如此,中国的大多数民众却表示更愿意在皇帝,也就是昭武帝的统治下生活。 “改革一个政治制度的最佳时机是在国家政治稳定之际。为什么要等到革命到来才想起改革呢?”对此,昭武帝孟九成在报纸上发布了深情的讲话,“命运把朕推向这个位置。朕一直努力,象你们的父亲一样保护你们,象你们的兄长那样关心你们,象你们的儿子那样为你们服务,这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帝王应该做的事情。到现在看,朕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但以后呢,是人就可能犯错误,与其相信朕不会变成老糊涂,倒不如相信朕所建立起来的这个政治制度。希望你们永远维护它,使它成长、完善,并带给你们持之久远的幸福……” 昭武四十四年,昭武帝宣布退位,经内阁表决,遵照《皇位继承法》,排在顺位继承人第一位的皇子孟崇烨登上皇位,年号永进。 ……………… 船只慢慢启航,山呼万岁的声音已飘渺不可闻。海风卷着波浪冲击着船板,发出“啪啪”的响声,飞溅起银色的浪花,仿佛在和远航的人们告别。 可惜妙真已经离我而去,不能再随我说话笑闹了。 已经八十岁高龄的孟九成立在船头,身侧站着最忠诚的护卫、跟随始终的韩长生。已经是鬓发皆白,可腰板挺得倍儿直。 “你这老家伙,又不是站岗,挺得那么直干嘛?”孟九成回头看了一眼,笑骂道:“显得比朕年轻体壮是不是?” “呵呵,微臣哪敢哪!”韩长生这才松懈下来,却是故意的,那种站姿已经是他的习惯,现在纯粹是让孟九成开心。 “现在别装,到了澳洲咱们骑马比赛抓袋鼠。”孟九成知道人家就是身体好,可嘴上还不服软。 “那个东西不好弄,两个前爪乱扑腾。”韩长生想到了从澳洲送到京师动物园的怪家伙,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下套子更容易,骑马就算了吧!” “抓袋鼠,抓袋鼠。”孟九成还未说话,随着稚气的声音,舱门处冒出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才九岁的云儿。 小家伙用力拉扯着,早已经是中年妇女的长公主嘉儿无可奈何地出现。虽是年岁大了,但保养得当,更透出一股雍容荣贵的气质。 “皇爷爷,带云儿去抓袋鼠。”云儿笑着,挣脱了母亲的手,飞奔到孟九成跟前,被孟九成大笑着一把抱起。 “抓,什么袋鼠、袋熊,咱见什么抓什么。”孟九成亲了一口外孙女,笑得欢畅无比,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抱着女儿的年轻时候。 儿女都大了,就象鸟儿要在天上翱翔一样。 开枝散叶,不外如是。孟九成有欣慰,也有惆怅,但这也是他所提倡的。家族观念不破除,如何能够有冒险开拓的精神?如何使华人的足迹遍布世界? “父皇,起风了,进舱吧!两位贵妃都不放心呢!”嘉儿撩了撩额边的头发,轻声地说道。孟九成点了点头,老夫老妻到了现在不容易啊!可他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岸边的方向,远处故国的海岸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若朝霞在天空里燃烧(全书完) 中华辉煌(大结局)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在历史的长河中,几十年,上百年,似乎也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但在中华的历史上,一件件大事却被以浓重的笔墨记录下来,让后人记住那走向辉煌的一个个阶梯。 昭武二年(公元一二五四年),昭武帝孟九成颁布《大周帝国宪法章程》,明确提出了“虚君”和“皇在法下”等理念。 以此为标志,司法独立正式确定,征收税赋的数额亦要经内阁多数同意方可施行……千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皇权第一次有了成法做为限制。 同年十月,昭武帝拜陈胜和为征夷大将军,率大军十万,出张家口,一路北进,于多伦县、锡林郭勒盟两次击败蒙古军,忽必烈为炮火所伤,死于西窜路上,周军遂于当地驻兵,会盟蒙古诸部。 昭武三年,兰州军区总指挥王义勇派部将分别率兵进驻归化城和嘉裕关。至此,周军已经有了在西北大规模展开军事行动的实力。 昭武九年,黄、淮河道全面治理完成,中河河道也已开挖完毕。 昭武帝亲至中河河口,主持这旷古未有的大喜事。 同年,大周帝国中央银行以一千万两银币为准备金,发行纸币两千万元,废两改元在全国大范围实施。 昭武十年,国势强盛的大周帝国在南方开始大规模“改土归流”,在粉碎镇压了数个土官的武力反抗后,此项政策得以顺利实施。 昭武十二年,大周帝国打通了陆上通往印度的通路,一旅周军攻入印度那兰加土邦,迫其土邦领主臣服。 昭武十五年,大周海军攻取吕宋,并开辟了吕宋至中国大陆的固定航线。 昭武二十二年,大周帝国政府出台政策,支持鼓励私人组建雇佣兵团,赴海外征战开拓。政府的态度一明确,财雄势大的商家立刻积极行动,热门目标则是婆罗洲和印度。 昭武二十五年,经过不断的经营和拓展,周军终于沿勒拿河推进至雅库茨克将势力扩展至北极圈。 昭武二十九年,大周人口总数突破一亿;同年,大明吕宋海军舰船行至澳洲,开辟航线,使其成为大周新的流放之地。 昭武三十年(1691年),大周帝国政府发出通告,将于三年后取消科举,改为公务员招聘。 昭武三十一年,昭武帝亲至多伦诺尔(今内蒙古锡林格勒盟多伦),召集喀尔喀蒙古左右翼、内蒙古四十九旗王公贵族盟会,喀尔喀等蒙古诸部完全降附,成为守御北疆的坚强力量。 昭武四十年,大周海军攻占星加坡,控制马六甲海峡。 经过四十年的灌输引导,大量外国科技、文化、历史书籍的翻译发行,新式学校有针对的教育,两代人的思想观念不断改变更新,对于虚君的意义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了解。 即便如此,中国的大多数民众却表示更愿意在皇帝,也就是昭武帝的统治下生活。 “改革一个政治制度的最佳时机是在国家政治稳定之际。为什么要等到革命到来才想起改革呢?”对此,昭武帝孟九成在报纸上发布了深情的讲话,“命运把朕推向这个位置。朕一直努力,象你们的父亲一样保护你们,象你们的兄长那样关心你们,象你们的儿子那样为你们服务,这才是一个值得称道的帝王应该做的事情。到现在看,朕做得还算差强人意。但以后呢,是人就可能犯错误,与其相信朕不会变成老糊涂,倒不如相信朕所建立起来的这个政治制度。希望你们永远维护它,使它成长、完善,并带给你们持之久远的幸福……” 昭武四十四年,昭武帝宣布退位,经内阁表决,遵照《皇位继承法》,排在顺位继承人第一位的皇子孟崇烨登上皇位,年号永进。 ……………… 船只慢慢启航,山呼万岁的声音已飘渺不可闻。海风卷着波浪冲击着船板,发出“啪啪”的响声,飞溅起银色的浪花,仿佛在和远航的人们告别。 可惜妙真已经离我而去,不能再随我说话笑闹了。 已经八十岁高龄的孟九成立在船头,身侧站着最忠诚的护卫、跟随始终的韩长生。已经是鬓发皆白,可腰板挺得倍儿直。 “你这老家伙,又不是站岗,挺得那么直干嘛?”孟九成回头看了一眼,笑骂道:“显得比朕年轻体壮是不是?” “呵呵,微臣哪敢哪!”韩长生这才松懈下来,却是故意的,那种站姿已经是他的习惯,现在纯粹是让孟九成开心。 “现在别装,到了澳洲咱们骑马比赛抓袋鼠。”孟九成知道人家就是身体好,可嘴上还不服软。 “那个东西不好弄,两个前爪乱扑腾。”韩长生想到了从澳洲送到京师动物园的怪家伙,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下套子更容易,骑马就算了吧!” “抓袋鼠,抓袋鼠。”孟九成还未说话,随着稚气的声音,舱门处冒出一个小脑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才九岁的云儿。 小家伙用力拉扯着,早已经是中年妇女的长公主嘉儿无可奈何地出现。虽是年岁大了,但保养得当,更透出一股雍容荣贵的气质。 “皇爷爷,带云儿去抓袋鼠。”云儿笑着,挣脱了母亲的手,飞奔到孟九成跟前,被孟九成大笑着一把抱起。 “抓,什么袋鼠、袋熊,咱见什么抓什么。”孟九成亲了一口外孙女,笑得欢畅无比,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抱着女儿的年轻时候。 儿女都大了,就象鸟儿要在天上翱翔一样。 开枝散叶,不外如是。孟九成有欣慰,也有惆怅,但这也是他所提倡的。家族观念不破除,如何能够有冒险开拓的精神?如何使华人的足迹遍布世界? “父皇,起风了,进舱吧!两位贵妃都不放心呢!”嘉儿撩了撩额边的头发,轻声地说道。孟九成点了点头,老夫老妻到了现在不容易啊!可他的目光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岸边的方向,远处故国的海岸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若朝霞在天空里燃烧(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