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球大战：白银誓约肖恩》 第1章 欢迎来到贝加摩尔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星系。 共和国统治着高度发达的银河文明，首都科洛桑就如同熊熊燃烧的恒星，将文明的光与热慷慨地散播开来。 然而，光芒不及的角落必有阴影，共和国的边缘地区，贫穷与腐朽也无可避免地滋生着。 贝加摩尔，位于银河系的外环，在过去的无数年间都默默无闻地围绕着一个双星系统做着不规律的公转。偶尔被人提及，人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感慨它的贫穷与落后。 然而几十年前，一位名叫杰米·布拉森的政治家于贝加摩尔星球上强势崛起，他以正直而廉洁的形象得到了星球上三十亿人民的支持，成为贝加摩尔的总统，还将自己的傀儡送入共和国参议院。在首都科洛桑，他以近乎完美无瑕的个人形象赢得了诸多议员的尊重。 在参议院看来，杰米·布拉森清正廉明，性格温和谦逊，在他治下，贝加摩尔日益繁华富庶，逐渐摆脱了贫穷与落后，首都绿色曦光更是被他建设成标杆式的繁华大都市，让无数远道而来的游客惊叹不已。而他本人却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清贫的生活，甚至参加共和国会议时，他都穿着带补丁的外套。 所谓圣人，也不过如此吧。 —— “果然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 一位人类女子以灰白色的斗篷遮住了端庄而靓丽的面容，安静地行走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巷道中，看着两侧那搭建得歪七扭八的临时建筑，以及建筑庇护下瑟瑟发抖的被遗弃的孩童，她不由紧抿起了嘴唇，在心中发出了悲哀的叹息声。 就在这条巷道不远处，准确地说是头顶二十米处，就是贝加摩尔星球上最骄傲的繁华都市，钢铁森林一般的绿色曦光。城市内的建筑风格参照了科洛桑，虽然不如科洛桑那般遍布星球每一个角落，但对于偏僻的贫苦星球来说，却如恒星一般璀璨。 只是，有多少人知道，璀璨的表皮下面，却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有多少人知道，贝加摩尔三十亿人中，只有极少数才能在首都【绿色曦光】的现代化大楼中过着上等人的生活？ 女子沉默地行走着，片刻后，身后就尾随起了一群鬼祟的身影。 在这地下王国，女性独自行走在贫民窟，几乎是把上佳的鱼饵丢到鱼塘里钓鱼。 渴望上等奴隶的奴隶贩子、寻找新鲜器官的地下黑医、以杀人为乐的杀人狂，走投无路的赌客们接踵而至。 然而女子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鬼祟的身影，他们就似晨雾遭遇阳光，倏地散去了，这些地下世界的暴徒们，甚至完全记不得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女子对此不以为意，来到贝加摩尔后，类似的事情已经遭遇过太多次，不足为奇了。她摇了摇头，继续行走，一路走到一间破败的旅店中，在唯一一间上等客房里脱下了外套，才长出了口气，点开了覆盖满整面客房墙壁的巨大显示屏，用手腕上形如手镯的一只订制通讯设备，传输新的数据上去。 墙上很快亮起两张照片，照片上形如枯槁的孩童被人当做牲畜一般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等待着如同牲畜一般的命运。 另一张照片上，作为对比，城市的上层却纸醉金迷，享受着堪比共和国核心区富豪们的优渥生活。 而类似这样的照片，已经点亮了整面墙壁，而这不过是女子来到贝加摩尔一周的搜集所获。 在显示屏上，各式各样的照片和备注条被颜色各异的线连接起来，宛如密织的网络，而无数线索共同指向了一个核心。 正中位置，正是贝加摩尔星球的总统，杰米·布拉森的照片！ 正是这位在科洛桑享有盛誉的贝加摩尔总统，导致了无数惨剧发生，几乎每一个大型犯罪组织的幕后黑手，都来自杰米·布拉森，他是财团的幕后掌舵人，也是黑帮的最高首脑。在他执掌政权以前，贝加摩尔虽然贫穷，却安贫乐道，人们从来不曾沦丧人性，数千年来都过着和平的生活。然而短短几十年时间，这颗星球的地地表以下就充斥着罪犯和骸骨。 这一切，却都还不为人所知，杰米·布拉森依然享有圣人一般的声望，没有任何人能戳穿他的完美人设。 女子注视着墙壁上的线索网，沉默不语，而此时手臂上的通讯环忽然滴滴作响，她将通讯环摆到桌前，一个蔚蓝色的全息投影就呈现出来。 只见一个宛如章鱼一般的异形头颅出现在视野中，下巴上的四只触须轻轻蠕动着，显示出其夸润人的身份，两只圆滚的眼睛里，里呈现出无比敬重的目光。 “向您致敬，尊敬的绝地大师……” 话没说完，女子便打断道：“说过了，请称呼我莫斯提马就好。” 夸润人显得有些局促。 莫斯提马说道：“不必紧张，就当做是同僚间的业务交流吧，之前共和国在贝加摩尔的情报工作都是由你主持，我很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夸润人闻言更是惭愧难安：“杰米·布拉森是个非常狡猾的政客，我在这里经营了很多年，始终抓不到他的痛脚。” “能够验证对方的狡猾，也是重要的工作成果。”莫斯提马安慰夸润人，“关于接下来的工作，你有什么建议吗？” 说着，绝地大师将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全部传输给了夸润特工。 而听到工作，夸润人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显示屏上，而后两只硕大的眼球呈现充血的状态。 “大师，这些就是您收集的线索吗？果真不愧是绝地大师，这才短短几个标准日，居然已经搜集到了这么多！我看看……天，这证据链已经非常完善了！接下来，只要再加上星帆旅社和曦光人力的证词……” 话没说完，就见莫斯提马又通过通讯环在显示屏上点亮了两张新的肖像，正是星帆旅社和曦光人力的首脑，而他们的信息和相关证词也在同一时间传输了过去。 夸润人简直目瞪口呆：“……不愧是赫赫有名的‘万能绝地’，如此一来证据链就彻底成型了！只要大师您以绝地武士团的名义将这些证据提交给参议院，应该足以被采信，杰米·布拉森的邪恶统治也就到此为止了！” 女子沉吟着，推断着，片刻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那么，如果不是以绝地武士团的名义提交呢？比如换做是你，甚至是一个工作在贝加摩尔的普通人？” 夸润人愣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那恐怕就略显不足了，总统的犯罪行为很少是他亲自操刀，几乎全部都有人代劳，并不存在什么过硬的犯罪证据。而且他在共和国经营着近乎完美的人设，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谦逊而清廉的政治圣人，他手下还有着银河系内最富声望的律师团，已经很多次颠倒黑白。实际上，以法律证据扳倒一个掌控星球几十年的政治强人，这本身就很牵强，所以我才希望大师您能……” “用绝地的名义来扳倒他吗？那么这件事的本质就变成了我用绝地的影响力，去强行干涉参议院的判断。因为我看不惯他，就借着绝地的影响力，披着法律的外皮要参议院对他进行审判，这与恣意妄为的暴君又有什么区别呢？” 夸润人思考了很久，无奈地建议道：“如果一定要从法律层面搜集真凭实据，那么也不是没有取巧的办法。既然绝地委员会已经决定对杰米·布拉森开展调查，那么以您的身手，直接去找到总统，让他自行吐露真相不也可以吗？就是绝地们才会用的那种催眠人心的技巧……” 绝地大师对这种认知深以为憾：“绝地掌握的原力技巧是双刃剑，诚然我可以用原力迷惑杰米的心灵，让他自陈罪行，但同样的，我也可以用这种技巧让无辜的人平白蒙冤，所以通过催眠得到的证词是不可采信的。此外，杰米·布拉森既然高度狡猾，那么他完全可能提前做好应对，使得他在被催眠的状态下也不会吐露实情。” 夸润人无奈道：“您如果这么说，问题就非常麻烦了，杰米经营贝加摩尔这么久，整个星球就如同一个迷宫和蛛网的结合体，通过外围线索很难锁定到他本人的。非要说的话，也只能是尝试着去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庄园。有人说过，总统在绿色曦光郊外建有一所私密宅邸，在那里过着奢靡无度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他会在庄园招待一些同流合污的宾客，他的大部分罪行都是在庄园中设计完成的。但我调查了很多年，都没能找到那个庄园的半点线索……” 正说着，夸润人忽然听到桌上的通讯环又开始叮咚作响，而女子那清冷的面容也瞬间融化了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夸润人确信自己没有看花眼。 莫斯提马说道：“关于杰米的庄园，我已经让我的徒弟前去调查了。” 夸润人惊愕不已：“徒弟？您不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还有我的徒弟肖恩，他还在修业阶段，已经17岁了却还很不成熟，需要多加磨练，所以我让他去下城区调查总统庄园的情报了。” 夸润人只听得一阵错愕：“大师，杰米对庄园的秘密一向是极度重视的，任何胆敢私下调查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更遑论是下城区，我手下有许多名精锐特工都在下城区人间蒸发！” “是的，所以我让他在调查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这不是小心不小心的问题，您的徒弟应该还只是学徒吧？恕我直言，就算是掌握原力技巧的绝地，也……” 然而说话间，莫斯提马已经伸手按了下通讯环上的多人通讯按钮，顿时另一道投影出现在章鱼头的身旁。 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年……夸润人不太擅长分辨人类的年龄和美丑，但是看到这个黑发黑瞳的少年，他第一时间就感到一阵亲切感。 而对方更是主动和自己打起了招呼。 “师父下午好！这边这位是特工斯夸克先生吧，很高兴见到您！我读过您所写的《贝加摩尔调查报告》，工作真的是非常细致，令人万分敬佩！” 夸润人那粗粝的外皮，硬生生被吹捧地浮现出血色：“这，这可太惭愧了，几年时间都没有可靠的成果……” “不，正因为您的工作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共和国才会请求绝地武士团派出大师前来调查，从而实质加快了调查进程。相信贝加摩尔人民以后一定会铭记您的贡献！” 夸润人：“……” 第2章 简单方案 若非这年轻人语态诚恳，听起来并非讽刺，夸润人当场就要用带有吸盘的手指砸桌子了。 莫斯提马打断道：“见到那个米思罗尔人了？” “见到了。” 夸润人忍不住问道：“米思罗尔人？是那个自称在总统庄园作甜品师，却常年混迹在下城区的酒吧、赌场的米思罗尔人？” 肖恩笑道：“是的，多亏您的调查报告，让我能直接锁定目标，极大减少了工作量。” “那个米思罗尔人异常狡猾和危险，一定要小心接触！” 肖恩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是的，的确异常狡猾，我用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找到他，让他交代问题。” “……”夸润人本来还想说他手下的精锐特工用了足足两周时间都没能取得米思罗尔人的信任，但这句话硬是被噎得说不出口。 不过，毕竟那个年轻人也是绝地嘛，只要用一下原力技能，米思罗尔人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却听莫斯提马问道：“没有使用原力技能吧？” “当然没有，我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 等等，你们师徒是在教诲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要用原力？ 仿佛是看出了夸润人的疑惑，莫斯提马解释道：“肖恩的原力天赋并不算好，他对原力的敏感在同期幼徒中只是中等偏下的水准。所以一方面要让他比其他人更努力地感受原力，一方面也不能让他养成过于依赖原力的坏习惯。绝地不是原力的释放器。” 肖恩也面露惭愧之色：“绝地的三大支柱，原力，知识，自我控制，我先天就瘸腿其一，如果再仗着原力为所欲为，那就是哗众取宠，贻笑大方了……” “……”夸润人心道，行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但既然没有用原力，这个年轻的学徒又是怎么让那个米思罗尔人开口的？！ “我在他常去的酒吧赌场里赢了他的全部身家，又把他灌得烂醉，他就什么都交代了。” 夸润人低头看了眼自己当年亲手撰写的报告，关于米思罗尔人是这么记载的：多项犯罪经历，极其擅长赌博，酗酒…… 不过，作为共和国的特工，夸润人很快振作精神，问道：“他交代庄园的位置了？” 肖恩说道：“他交代了自己制作卡希克七层蛋糕的独门秘方，我现在有信心比他本人做得更好！” 你让他交代甜品配方有个卵用啊！？ 肖恩解释道：“他正是靠着自己的甜品秘方，才得到庄园主厨的青睐，混入庄园。现在我既然做得更好，就可以随时取代米思罗尔人，混进绿萝丘的庄园作甜品师了……” 夸润人再次忍不住打断对话：“等等，总统庄园在绿萝丘？！” “是啊，就在丘陵东北部，很好找的。” “是米思罗尔人交代的吗？” “没有啊，我跟着他就找到了。” “……跟着他就能找到庄园！？”夸润人一边质问着，一边看着手中的报告文件，上面血淋淋地记载着无数精英特工尝试跟踪庄园的工作人员，然后人间蒸发的惨案。 “是啊，我和他正式接触之前，花了几个标准日跟踪米思罗尔人的行踪，发现他每次都会经不同路径前往庄园，然后半途就突然消失，完全不露行迹。而继续追踪下去，就会有很大的暴露风险。” 夸润人连连点头，终于特么听到和调查报告相吻合的部分了！ “但这种看似隐匿的方式反而暴露了本质，因为只要认真观察他的消失地点就不难发现，周围必定存在下水道或者类似的地下设施。那么就不难判断附近必然存在多条经下水道改造而成的暗道，直通庄园。” 少年你这个“不难判断”可着实有点超纲了！ “实际上这种暗道的修筑方法并不罕见，科雷利亚星上出版的《新编特工手册》中记载过二十七个相关案例，都是见不得光的私密庄园用此类暗道来接送外围工作人员。所以接下来我很快就找到城市下水道的施工方，从数据库中调取了所有施工图纸进行对比分析，逆推出了全部暗道的位置和结构，最终锁定了庄园的位置。整体来说，这种边缘星系的独裁者，思维模式还是很简单的。” 夸润人默默地删掉了报告的全部文档，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任何人提起过去几年来的工作。 肖恩却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另外，根据我的调查，5个标准日后，总统会在自家私邸宴请多位黑道巨头，我认为这是个行动的好机会！” 莫斯提马伸手敲了敲桌面，沉吟道：“5个标准日后吗？的确是个机会。” 夸润人闻言，精神一震：“大师，您是准备直接对杰米的犯罪集团实施斩首吗？” 这一次，两位绝地同时以奇怪的目光看向他。 肖恩认真地解释道：“怎么可能？绝地不可主动挑起争端，更遑论对一个政权的合法首脑进行刺杀。我们辛苦搜集线索和证据，是为了让他在法律面前接受公正的审判，将他的罪行昭之于众，让正义与和平的理念得以深入人心。以暴制暴，只会催生出一个新的违法乱纪的独裁者。” 夸润人只听得惭愧无地，深感自己对法治精神的领悟还不够深刻。 但很快他又有疑问：既然不是为了斩首，那么5个标准日后的庄园聚会，又算是什么好机会了？或者说，何必等到5个标准日以后，直接潜入庄园，调查罪证不就好了吗？ 肖恩说道：“一个足够谨慎的人，即便在自己的庄园里，也不会留下确凿的罪证的。” 夸润人忍不住质疑道：“单单是那个庄园的存在就已经构成犯罪了！以总统的合法薪水，就算一千年也买不起绿萝丘的庄园，何况他在科洛桑作政治秀的时候，曾自称每年开销不到5000个信用点！更何况传闻中他的宅邸奢华无度，各类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他可以推说庄园是他人所有，他只是暂时借住于此。事实上根据我的调查，庄园的所有人的确是贝加摩尔重工集团的大股东，并非总统本人。” 这才几天时间你们连庄园的所有人都查清楚了吗！？ 夸润人不甘心，又问道：“但他只要长期居住在庄园里，总会留下犯罪证据的吧？或者是人证或者是物证……” “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我认为一个足够谨慎的犯罪者，即便在自己家中也不会放松警惕，给外人留下可乘之机。比如他会使用暗语乃至密语来发布违法的命令，这样就算被人录音下来，也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 “此外，关于庄园内的人证，有理由认为，一个足够谨慎的犯罪者，会对所有涉及风险的岗位进行风险管理，使他们接触不到完整的犯罪经过，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执行犯罪行为，也就无法构成有力的犯罪证据。同时还会实施多级任务分配以及单线联系，这样即便是破解了其中某几个环节，也很难真正追溯到总统本人身上。” 夸润人听得简直浑身无力，杰米·布拉森又不是神经病！谁会在自家庄园里安排这么缜密复杂的风险管理？他就不怕自己过劳死吗？！ 肖恩正色道：“杰米·布拉森是个异常危险的独裁统治者，这种人通常都伴随有强烈的偏执人格乃至精神疾病，这都会导致他们的行为不能以常理估计，对相关风险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毕竟他是让共和国的精英特工多年经营付诸流水的元凶啊。” 夸润人顿时泪流满面：你说得如此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但是你们把风险预估地这么高，还怎么执行任务啊？ “5个标准日后的聚会就是破绽啊。”肖恩说道，“他可以催眠庄园里的手下人，在庄园内使用暗语交流，但是面对地位相近的黑道巨头，就很可能要以普通话来交流了。” 话没说完，就被莫斯提马打断道：“不能排除他们使用复杂通讯装置的可能性，各自使用暗语，利用通讯装置的加密和解密来达成协议。事后只要销毁装置，就不会留下证据。” “是的师父，我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因此5个标准日后我会亲临现场，使杰米·布拉森处于无法使用暗语的应激状态中。” 莫斯提马点点头：“很好，那就交给你了。” “一点都不好吧！？”夸润人忍不住打断道，“大师，你的意思是让肖恩执行潜入任务？风险太高了！” 莫斯提马正色道：“我知道，由绝地武士执行这种潜入调查的任务，目标还是一个合法的政权领袖，最终结果的置信度一定会存在问题，尤其是如果我们还使用了原力来引导人的思想，就更容易引起争议，一旦到法庭上与配置奢华的律师团对峙，很容易被人就此攻讦，这方面的风险不可不查，你提醒得很对。所以肖恩，你一定要记得，在潜入调查的过程中，不要妄用原力。” “我明白，师父。” 夸润人哭了：对不起师父，我不明白！咱们真的是在使用基本语对话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师徒是在用某种加密的暗语交流啊！你真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杰米·布拉森的庄园，那可是连存在位置都被严格保密了许多年的龙潭虎穴啊，独裁狂人几十年的经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机关陷阱，大师您居然让一个17岁的学徒，在不使用原力的情况下潜入其中调查犯罪证据，而且还偏偏选了黑道巨头们聚会的那一天展开行动？！ 莫斯提马却又看向夸润人：“那么，对于肖恩的潜入计划，你有什么建议吗？” 肖恩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夸润人感觉自己的触须都要裂开了。 不要这么看我，我真的不懂你们绝地的世界！给自己加难度加到爆炸，然后问我有什么建议？有啊，去开挂啊！不对，你们绝地连基本的原力应用都看作外挂，自己把自己给封了！ 那还有什么好讲的？ “这个，多加小心，注意安全。”夸润人干巴巴地说道。 肖恩却认真道谢：“我明白了！越是复杂而艰难的任务，越需要注重基本，不愧是共和国的精锐特工，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夸润人：“呵呵。” 莫斯提马则问肖恩道：“5个标准日后的行动，你已经有初步的行动方案了吗？” “是的。”肖恩说道，“虽然具体方案需要因地制宜的调整，但根据已有的资料，我已经制定了一个粗略的框架，内容我共享一下，请指正。” 之后，肖恩伸手在通讯环上操作一番，伴随手环上指示灯闪烁不停，庞大的数据流开始迅速传输。 过了很久。 夸润人忍不住敲打了一下自己的显示屏：“通讯出问题了吗？我这里显示文件还没接收完。” 莫斯提马说道：“稍安勿躁，行动方案文件通常都比较大，传输会比较花时间。” 夸润人瞠目结舌：文件比较大？这条信道可以在十秒内传输一整部银河百科全书，现在这都五分钟过去了，你是在共享科洛桑那个上下超过五千层，承载了一万亿居民的全局结构图么？！ 终于，在夸润人开始感到焦躁之时，屏幕旁终于亮起了绿色的指示灯，显示通讯完毕，而夸润人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文件。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文档，以及多如繁星的录影片段，这些内容被颜色各异的繁复线段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张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网络。 夸润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们真把科洛桑的结构图传来了！？这叫粗略的框架？你们对粗略的定义是在赤裸裸的侵犯共和国的基本语！ 但他还是忍住了。 果然，莫斯提马沉吟了一会儿，便说道：“内容的确简略了些，但现阶段做到这个地步也勉强可以接受了，我帮你完善一下内容，就先参照执行吧。” “是！” 莫斯提马又看向夸润人：“斯夸克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夸润人补充道：“呵呵。” 第3章 行动前的曙光 通讯会议结束后，肖恩长出了一口气，放平心情，跪坐在床上，陷入冥思。 闭上眼睛的瞬间，肖恩就感受到了原力的流淌，它无处不在，包容万物，是绝地的三大支柱之一，而在冥想中感悟原力，既是绝地学徒的日常修行，也是肖恩每天借以反省自身的重要契机。 在原力的包裹下，肖恩可以有效地屏蔽杂念的干扰，更加清晰地认知自我。 在一片黑暗中，肖恩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到了自己。一个黑发黑瞳，身材修长的少年人。 他叫肖恩，今年17岁，是一个被命运女神所眷顾的宠儿。 在记事之前，他就作为原力敏感者，被带到绝地圣殿接受训练。这份天赋可谓银河系内最珍贵的宝物之一，而肖恩生而有之。 然而在绝地圣殿中，和其他幼徒相比，他的天赋就相形见绌：对原力的敏感最多算是中下水准，身材样貌上也没有特别之处。从记事的时候开始，肖恩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天才，而绝地武士团中却是天才辈出。 有的人会在师父授课时走神，还有人在测试前才开始突击复习，更有人明明成绩欠佳却仍没有付出足够的努力，仿佛区区测试成绩对他们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游戏，这种自信与天赋，肖恩实在望尘莫及，所以他始终告诫自己，必须加倍的努力才能跟得上身边人的脚步，并无愧绝地之名。 而同样是从记事的时候开始，肖恩便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冥想，感悟原力；努力地学习各种知识，从天文地理，到美食园艺；努力地维持积极进取的心态，永不松懈，永不停歇…… 而命运也始终眷顾着他，让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善良的同学。他们将肖恩的努力看在眼里，无比谦虚地将各种考试的第一名让给天赋欠佳的他，以鼓励他继续努力。尽管肖恩反复强调不必如此，但来自同期幼徒的善意仍是源源不断，令肖恩万分感动。 此外，肖恩还遇到了最好的师父，在他14岁那年，有“万能”之称的绝地大师莫斯提马决定将肖恩收为学徒。此举一度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但莫斯提马却坚持认为，只有自己能够最好地引导肖恩成长。 对此，肖恩感激万千，因为这显然是绝地大师的一种慈善行为。肖恩的天赋欠佳，早早就迎来了瓶颈——在他14岁时，幼徒的常规训练对他而言已经几无效果，每次训练的例常测试，肖恩都几乎找不到进一步提升的空间。若非有绝地大师接手进行教导，恐怕他这一生的成就也就到14岁为止。 而这位善良的绝地大师，则是肖恩此生所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人。尽管绝地武士团中精英辈出，但莫斯提马在武士团中仍享有极高的威望，她年纪轻轻就成为绝地大师，掌握着千百种原力技艺，更重要的是她学识极其渊博，而利用这些学识，她往往能成就匪夷所思的奇迹，因此得到了“万能”的称号。 有这样一位名师，肖恩无论在任何领域陷入困惑，都能第一时间得到解答，世间仿佛没有任何难题能够难倒她，无论是共和国律法的漏洞，还是在家庭厨房里制作上等卡杜肋排的方法……在肖恩眼中，自己的师父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而这样伟大的绝地大师，却甘愿为了拯救他这种天赋欠佳之人，牺牲自己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来亲手教导他，这份恩情，肖恩永远铭记于心，同时他也深感自己的幸运，平日里更加努力地精进自我，以不辜负这被眷顾的一生。 但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平衡，有幸运，就有不幸，相较于生来就被命运女神眷顾的自己，生活在贝加摩尔星球上的亿万黎民，无疑是不幸的。他们遇到了一个恶行累累的独裁统治者，财富被盘剥，生活被压迫，本应欣欣向荣的星球文明，却如同笼罩在阴云之中。 作为命运的宠儿，肖恩自感责无旁贷，必须要将这道笼罩在贝加摩尔星球上的阴云豁然洞开！ 当然，事情不可一蹴而就，眼下首要的任务就是潜入总统庄园，克服那狡诈阴险、人格变态的总统设下的重重机关，收集到确凿无疑的犯罪证据，对此，自己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否可行，还需要师父的判断。 不知道自己设计的方案框架，会被师父找出多少不足？ 一定会被修改得面目全非吧。 肖恩自知天赋和学识都很平庸，尽管之前的方案已经是他全力以赴的结果，但对比任务的要求，尤其是对比师父的要求，一定还差得很远。当然，肖恩并不会因此而气馁，因为换个角度来看，只要按照师父的修改意见，将方案上的不足之处充分理解并消化，那就是一次绝佳的自我提升了。 这反而让他隐隐有了几分期待。 而在期待中，肖恩的意识逐渐散开，与原力亲密地融合到了一起。 时间悄然流逝。 滴滴滴。 通讯环的闹钟准时响起，而在闹钟响起之前，肖恩已经睁开眼，伸出手按停了闹钟。 身为一名合格的绝地学徒，应有着足够严格的自控能力，生物钟理应如同电子钟一般精准……过去多年来，肖恩一直都以此来判断自己的身心状态，而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准确地提前闹钟一秒醒来。 通讯环在贝加摩尔那标志性的微绿色的曦光照耀下，显出翡翠一般的光彩，而外环的指示灯闪烁着，显示收到了新邮件。 来自师父的反馈已经到了。 肖恩心中满怀期待地伸手点开文件，只见那宛如星河网络的方案图上多出了同样密集的修订痕迹。不出意料，修订部分大多停留在细节层面，例如优化伪装技巧，提供新式电子入侵技术等等，此外，莫斯提马还着重强调了与可能遭遇的异族打交道时需要注意的诸多文化细节……对于方案框架则没有作大的调整。 但肖恩看过以后，却是一阵感动。 师父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肖恩并没有自大到以为他的方案框架无可挑剔，师父之所以不动框架，一方面是在照顾少年人的基本自尊，一方面也是因为过于剧烈的方案调整，不利于肖恩这种悟性欠佳之人消化吸收。 但细节上的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莫斯提马在肖恩稚嫩的框架上，用细节优化出了一座巍峨的大厦，且言辞间充满了绝地大师独有的严格与温柔。例如电子入侵部分，她不但写明了技术应用的要点，还注明了技术路径和参考书目，其中用以入门的是企业联盟的高级电子工程师进修教材，正是不久前自己看到却没有加以精研的内容。此时被师父拿出来单独标注，显然是在督促自己不应随意放弃任何一个领域的深造，而当时放弃的，其实正适合自己现在拿来参考学习……正是严厉而不失温和的一种批评。 此外，还有几本相对冷僻的军事院校专用的专业教材，也被师父购下正版，全文附在邮件中。 类似的细节不胜枚举，而将所有的细节整合下来，肖恩就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4章 只要有心，人人都是厨艺大师 清晨时分，贝加摩尔首都绿色曦光的下城区，一座因火灾而废弃的建筑废墟前。 肖恩穿着典型的下城区贫民布衫，缓缓踱着步子，感受着脚下反馈来的力道，很快就锁定了一堆焚尽的贝加树枯木，从脚下的触感判断，那堆枯木下面应该就隐藏着通往总统庄园的地下暗道， 不过肖恩并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在废墟旁徘徊了一段时间，趁着四周没有人注意，才一步迈出，踩到了枯木堆上。 一切宛如幻觉，肖恩脚下一空，便向下坠落。 原来那堆枯朽的贝加木只是薄薄的光学伪装网，用以隐藏暗道的存在，说实话，技术不算厉害，但是隐藏手法还算高明。 坠落的过程不久，转眼间肖恩已经脚踏到了实地上，但与此同时，眼前也多出了两只黝黑的枪口。 “你是谁？” 两个浑身紧裹在黑衣中的枪手，语气冰冷地质问。 肖恩不慌不忙，按照既定的方案，将一片庄园工作人员才可持有的金属片在黑衣人面前摇摆了一下，说道：“从今天开始，由我取代那个蓝皮的米思罗尔废物。” 黑衣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启了全息投影设备，向庄园求证。 不多时，一个生有四条手臂的拉特隆人的蓝色全息投影呈现出来，相较于不到一米五的身高，那颗比人类大上一倍的硕大头颅，以及几乎等身高的厨师帽则显得存在感十足。 这位皮肤如同橡胶一般的拉特隆人，将两颊的茂密须发整理得一丝不苟，细小的眼睛眯成缝隙，配上紧抿着的嘴唇，赫然显示出上位者的威严，就连那纯白的厨师服也宛如贵族的长袍。而从黑衣人毕恭毕敬的神态中，也不难判断这位拉特隆人在总统庄园内的地位。 马力诺·波玛纳，总统庄园的厨师长，跟随杰米·布拉森超过十年，长期负责他的饮食，是不折不扣的心腹。 “你是谁？”拉特隆人质问。 肖恩轻笑道：“我是你的新任甜品师。” 拉特隆人眯起眼睛，左边的两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右边的两只手则持着长柄汤勺搅拌清汤。 半晌后，拉特隆人说道：“果然信任米思罗尔人就是个错误，连自己的身份牌都保管不好的废物……你们两个，杀了他。” 然而就在黑衣人得令开枪之前，肖恩已经抛出了诱饵：“去毒的维绍克蛛蛛卵，在74度的蔓灵草汤中慢煮20分钟，这就是米思罗尔人的所谓甜品秘方。” 拉特隆人闻言立刻尖声说道：“等等！” 两名黑衣人险些闪了腰。 拉特隆人问道：“还有吗？” 肖恩说道：“跳跳兽的油脂可以用来融化卡希克星球上最坚硬的天然糖块，进而熬制出上佳的糖浆。” “还有吗？” 肖恩说道：“如果你能少浪费点时间，等我进了厨房，这种雕虫小技你想知道多少我就可以告诉你多少。” 这番狂妄的言辞之后，那拉特隆人却反而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摆了摆手：“让他来吧，米思罗尔人不在，厨房里总要有个替补。何况你们的老大，那个自称有曼达洛血统的看家狗一直抱怨日子无聊，这不正好让他活动活动。” 说完，通讯就被单方面切断，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之后才对肖恩冷声道：“跟上来。” 肖恩默然前行，心中却不由感慨：不愧是师父啊。 刚刚那番对话，台词基本是按照师父修改后的台本来说的，短短几句话，却是近乎完美地算计到了拉特隆人厨师长、黑衣人乃至那个传说中的曼达洛看门人的心理变化，更算到了总统庄园的内部管理存在严重漏洞。 自己明明是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却能用强硬的姿态唬得拉特隆人厨师长为自己开启了进入庄园的第一道门。 不过，也真是幸亏这些台词经师父润色了一次，若是按照自己原先的台词来走，多半是要遇到问题。自己对人心的把握还是差了火候，比起经师父修正完善后的台词，自己原先设计的套路足足要少三句话，七个词。 这就是差距啊！ 带着满心感慨，肖恩搭乘上了地下暗道的轨道飞艇，在暗无天日的通道中度过了漫长的十分钟，又经历了一道安检环，才终于从地下暗道抵达了传说中的绿萝丘庄园。 那是一座令人耳目一新的绚丽庄园，来自不同星球的植物被巧妙地嫁接到一起，呈现出一种精致又不乏野性的魅力。 肖恩看得入神，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顿，令身旁的黑衣人不由冷笑。 “看傻了？哈，那就好好开开眼吧，这园子里的植物，至少有一多半是你翻着植物百科也叫不出名字的。” “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老大马上就过来，要是有问题，怕是要不了几分钟这家伙就是不知道那颗树下的新肥料了。” 肖恩心中却是惊叹于这片庄园的维护费用，他简单心算了一下，单单是放眼所见，他能辨识出的植物，就来自至少20颗以上的不同星球，按照当地的植物出口价格、星际航行的运费来估算，引进费用至少要数以十万计的共和国信用点，至于维护费用同样是天价，就算不考虑人力成本，单单是在贝加摩尔这样的生态环境下，维系一个容纳多种植物共存的生态圈，每年维护费用也不会低于六位数的信用点。 而这笔钱，足够让首都绿色曦光的下城区中数以万计的贫民摆脱那种臭水四溢的肮脏环境了。 这就是一个肆无忌惮剥削全星球财富的独裁者的庄园啊。 肖恩心中感慨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回过头，肖恩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全身披甲的壮汉，头顶那t字目镜的头盔仿佛是一张无比显眼的名片。 对此，肖恩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在对方开口前先一步说道：“居然是曼达洛人！？真是巧啊，一个月前我才在附近星系的酒吧遇到你的同胞，他们有个重要的工作正在召集人手。听人说贝加摩尔上有他们的同胞，兴致勃勃地要跑来拉人来着。” 那个贝加摩尔产的曼达洛人，顿时定住了脚步。 肖恩又笑道：“他们听说我要来贝加摩尔，就拜托我先来调查一下消息，如果是谣传的话，他们就省得白费工夫跑这一趟。不过看来不是谣传嘛，这下就用不着我去辟谣了……” 说到这里，那身材高大的看门人忽然开口道：“你们先下去。” 两名黑衣人有些错愕，但随着看门人背后的机械臂展开，爆能枪枪口指向他们的脑袋，黑衣人便落荒而逃。 庄园后门的入口处，就只剩下肖恩和看门人两人。 “我……我在这里有重要的工作。”头盔后面的声音，因为金属的隔绝显得沉闷，甚至有些颤抖，“不能离开总统庄园。” “哦，即便是同胞的征召令也不行吗？你们不是同一个氏族？” “……对，我们不是同一个氏族。” 肖恩笑道：“我还没说他们是什么氏族呢。不过无所谓，我帮你写个邮件，告诉他们贝加摩尔有曼达洛人的消息纯属谣传，毕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出门在外就是要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嘛。” “的确如此。”看门人干巴巴地说完，伸手指了指门后，“这一关算你过了，但拉特隆人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越过看门人，肖恩不由惋惜：果然只是个精神曼达洛人。 尽管从前期调查的情况看，总统拥有正牌曼达洛看门狗的概率就很低，但亲眼见证还是有些遗憾。曼达洛人和绝地的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能亲眼目睹曼达洛人的风采也是幸事啊。 当然，从执行任务的层面来说，遇不到才好，毕竟正牌的曼达洛人战斗力强大不说，还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在他眼皮子底下伪装数天可不容易。 越过这道前菜，接下来的重点则是主厨拉特隆人。从前期情报来看，这一关必须要加倍小心。 而在后厨清洁间，守关人等候已久。 庄园主厨，拥有四只手臂的拉特隆人，马力诺·波玛纳。 此时，这位四臂厨师，正戴着显赫的厨师帽，脚踩着一人多高的垫脚凳，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肖恩。 “想不到那个曼达洛人居然真的放你进来了，不过到我这里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说实话，得到米思罗尔人的诀窍以后，庄园现在并不需要新的甜品师了。” 肖恩闻言，不由笑道：“那你不妨用这种空谈的诀窍来复制一下米思罗尔人引以为傲的卡希克蛋糕，但愿你能以此来取悦总统。” 拉特隆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既然你看不上空谈，那就来现场操作一下吧。” 说完，他从高高的垫脚凳上一跃而下，上面两只手冲肖恩勾了勾手指，示意跟过来。 第5章 独门秘方 肖恩紧跟着他，来到了储存食材的仓库门前。 拉特隆人一边手脚麻利地输入开门的密码，一边给出了面试题目：“现在，我给你二十分钟，做一道能端上总统餐桌的甜品。” 下一刻，仓库门缓缓开启，只见一个硕大的地下空间，被玻璃橱窗分割成数十个细小的空间，每一个空间内都满满当当储存着足够上百人饱餐一年的海量食材，而仓库正中位置，则摆放着一张十米多长的展示桌，桌上放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食材和调料，其中大部分都是进口自发达星球的奢侈品牌，科洛桑的品牌尤其多。 肖恩愣了[.biquga.info]一下，不由陷入沉思。 粗略计算，如果以长桌上的展品为原材料，能拿得出手的甜品至少上百种，其中有一些是师父带着他向科洛桑的高档餐厅主厨请教过的，比如特朗尔榛果舒芙蕾配金松露、莱托尔巧克力咖啡配提拉米苏，虽然自己的技艺还很不成熟，但如果只是作为面试题的话，应付起来并不为难。 唯一的问题是，只是应付差事就足够了吗？ 肖恩沉思期间，拉特隆人冷笑道：“不说话了？别告诉我你连食材都认不全，不过对你这种生活在下城区的穷酸人来说，这些上等货大概的确不容易辨识，那个米思罗尔人当初认出了一半，要不然你把这张桌子上的材料认出三分之二，我就算你过关？” 肖恩对此置若罔闻，仍沉浸在观察与思考中。 拉特隆人的调侃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桌上这些大路货，在他6岁那年就能认全了。毕竟他可以算是半个科洛桑土著，还专门学习过烹饪技艺，这种卖弄科洛桑特色的食材展真的贻笑大方。 问题在于，或许正是因为对这些核心区的奢侈食材过于熟悉，他反而从桌上看出了别的问题。 要不要借此发挥呢？ 这是计划外的选项，就连师父也没有提及，但不得不说，有尝试的价值。 在肖恩权衡利弊期间，厨师长马力诺脸上已经堆满了不耐烦。 题目对这个下城区的贫民来说太难了吗？ 理所当然会难！整个庄园厨房里也只有他这个厨师长能把所有食材都认全，认出三分之二食材的厨师不会超过5人。 毕竟，这可是总统杰米·布拉森引以为傲的收藏啊，堪称是银河共和国顶尖食材的小博览！要在贝加摩尔这种偏僻的星球，搜罗到银河系内远近驰名的各种顶尖食材，可远没有在科洛桑那么简单！ 很多珍稀食材甚至要通过极其特殊的渠道才能拿到手……对于大部分平民来说，这桌上一多半的东西都只存在传说故事里。 马力诺当然没指望这个年轻的下城区贫民能完成面试题目，他只是想看到对方面对难题时手足无措的表情罢了。至于之后是大发慈悲将他收为手下，取代那个狡猾又懒散的米思罗尔人，还是干脆赶出庄园，让那个曼达洛人将其清理掉，就要看这个人类的表演了。 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将身上仅有的一点信用点拿出来买命？又或者…… 但偏偏这个人类却选择了不慌不忙，在原地沉默不语！ 马力诺想看的可不是这样的表演，十分钟过去，他已经心浮气躁，在心里给这个年轻的人类判了死刑。 让那个曼达洛人来清场吧。 然而就在此时，肖恩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猛地拍了下手。 “我知道了！” 马力诺被吓得险些把厨师帽都跌下来：“你想干什么！？” 肖恩伸手指向长桌：“首先，最左边的金罐，是科洛桑【脂美集团】的特级班萨油脂。” “哈？”马力诺大吃一惊，这小子居然认得出【脂美集团】？！ “虽然从外包装来看，那的确是进口自科洛桑本地的优质品，但实际上，它是不折不扣的山寨品！” “山，山寨……”马力诺一时气短，只感到眼前有金星在冒，“你胡说什么！？” “姑且不论油脂的香气与正版存在至少10%的区别，单单外包装就完全不合格！正版包装会在金属罐上加入一个精度极高的立体防伪刻印，而这一罐的防伪刻印精度就完全不过关！差距用肉眼就看得出来！” 马力诺睁大肉眼，却感觉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问题，自己花了高价才请伪造专家开模所作的仿品，理应没什么破绽啊…… ”其次则是同样来自【脂美集团】的橄榄油，从底层沉淀物可以清晰地看到与正版的区别，密度上至少存在3%的偏差。” 肖恩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手势，又说道，“而外包装同样存在防伪标志精度不足的问题。整体而言，这长桌上标有【脂美集团】商标的食材中，有超过三分之二可以肉眼判定的山寨货。” 马力诺则挣扎道：“一派胡言！” 肖恩心道，这里面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是一派胡言，但你分辨的出来么？ 嘴上则义正辞严：“单凭肉眼观察的确有误判的可能，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截至目前，【脂美集团】的高端食材从来没有向贝加摩尔星球及周边星区直接出口过，本地的食材代理商【歌剧贸易】是相关食材的唯一供应商，我来应聘岗位之前调查过这家公司……” “你有病啊？！调查贸易公司干什么！？” “我发现他们在公开的财务报表上存在明显的漏洞，此外得自【脂美集团】的销售授权书也有问题，所以我借着朋友关系，向【脂美集团】的销售致函求证了一下……” “够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接替米思罗尔人，为总统大人制作甜品。” “我大胆推测，餐桌上所有【脂美集团】的食材都是山寨品。而与之类似的问题，还存在于【星河之选】品牌的蔬果、以及【飞梭】品牌的竞选调料。而以上食材，无一例外都是【歌剧贸易】负责引进的产品，总量占了长桌的一半左右。” “你的薪水是米思罗尔人的两倍，这样就够了吧！” “实际上山寨食材不仅仅会有财务问题，且不提在味道上与正版有差距，因为工艺和原材料等限制，在食品安全方面……” “够了够了够了，给我住口！”拉特隆人气急败坏地抓起肖恩的衣领，“我承认你有本事，只要你从现在开始闭上嘴巴，你就是厨房的新副厨，听懂了没有！？” 肖恩笑着点点头，心中却颇为郁结：其实这食品安全问题才是他前期调研的重点，结果还没展开论述就被人当头打断，这不上不下、如骨鲠在喉的滋味还挺难受的。 马力诺用身体左侧的两只手掌抚摸着自己那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气喘吁吁：“有两下子啊臭小子，难怪那个米思罗尔人会折在你手上……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 “在这个庄园里，所有的事情其实总统都看在眼里，但我依然能在主厨的位置上坐了十年！而我能得到总统的信赖，靠的则是十年如一日为他奉上最极致的美食，所以只要你敢让后厨出现半点差池，我立刻丢你去喂总统的贝加摩尔双头犬！” —— 当肖恩在浴室洗漱完毕，换上厨师的纯白制服走入后厨时，只感到眼前一亮。 与资料显示一般无二：在这偏远落后的星球上，他竟然看到了不亚于共和国首都科洛桑的高档餐厅的厨房！虽然各类高端厨具中，不可避免有近半是山寨品，但终归是五脏俱全。在这里，一支成熟的厨师团队可以完成成百上千道高档料理。 而在厨房中忙碌的厨师团队，又何止是成熟！ 厨师长是拥有四只手臂的拉特隆人，副厨则是一名银光闪亮的礼仪机器人，从胸前那独特的铭文不难判断它出产自星际赛博的高端订制生产线，成本绝对不会低于五千信用点。 负责肉案的是个红皮的德瓦隆人，他用双手拍打肉排时的力道可以震得整个后厨微微颤抖，负责蔬菜的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冈根人，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妙，丝毫不因脚下的颤抖而变形——除了节奏过于慢条斯理，几乎无可挑剔。 此外，肖恩还看到了一个专注摆盘的比思人…… 在这区区一间厨房里，肖恩居然见识到了一个小小的银河种族展！ 不过，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这份独特的融合文化，马力诺已经急匆匆地跑来安排任务道：“总统大人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你最好能做一道让他感到惊喜的甜品出来，他平时最喜欢甜品，而之前只有米思罗尔人靠着他在卡希克星球得来的秘方，让总统笑过。” 肖恩笑了笑，卡希克蛋糕么？米思罗尔人一直喝到第三次断片才终于肯交代的所谓秘方，其实跟卡希克星球没什么关系，本质上只是利用了部分卡希克星球的食材制作的微型七层蛋糕，其结构看起来像是生态结构独特的大森林。勉强来说算得上匠心独运，但本质上仍属于取巧之作。肖恩为了确定真实性，听着酩酊大醉的米思罗尔人翻来覆去讲了7次，才终于确认无误。 第6章 联络 事实上，肖恩很难理解一个大权独揽、酒池肉林的独裁者，为什么会对杂技似的甜品情有独钟……但是，一个变态的味蕾，也没有深入理解的必要。 伺候他吃完这顿饭，就该送他进监狱了。 肖恩一边挽起白色的厨师服袖口，一边走到甜品台前，随意扫了眼已经备好的食材。 之前米思罗尔人在这里工作过的痕迹还在，各种食材勉强算是品类齐全，复刻他的杂技蛋糕问题不大，不过如何让总统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杂技这种东西，第一次见还会有新鲜感，第二次第三次就会腻味了，从甜品台的杂乱无序来看，米思罗尔人在后厨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把各种杂技都已经表演得很充分了，以至于他灵感逐渐枯竭，不得不终日混迹于下城区的酒馆赌场，以酒精麻醉自己。 但在肖恩看来，这种杂技展本身就很可笑，既然有那么多的创意，为什么不认真沉淀一下，用扎实的基本功将杂技改良成可以端上高档餐厅餐桌的成熟作品？ 肖恩一边想着，一边用双手捏出一枚被清澈糖浆包裹着的球形蛋糕，蛋糕内部分为七层，而后用暮色的莱托尔巧克力与卡希克天然糖浆凝片做出支架，精巧地托着圆球不倒。 “完成了。” “完成了！？”马力诺听到肖恩这句话，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炸了，他刚刚才对这个年轻的人类发出郑重的警告：一旦厨房的工作让总统不满意，就算是跟随他十年之久的厨师长都难保性命。 结果这个新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敷衍摸鱼？！ 之前的米思罗尔人，好歹也是个专业级的甜品师，每次都要用接近两个小时才能烘烤出成型的蛋糕，而现在才不到二十分钟，你捏出来的是贝加摩尔杂烩球么？！ 肖恩解释道：“我改良了一下工序。之前的做法是用烘烤定型，实在是太浪费卡希克的原生食材了，高温会将最精华的风味破坏殆尽——虽然本质上从【歌剧贸易】进口来的食材本身倒没那么原生……” “够了！”马力诺连忙打断，“你确定要给总统吃这个？” “不，这是给你试吃的。”肖恩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捏第二个蛋糕。 这一次马力诺看得分明，肖恩的主要工序虽然是手工捏合，但一方面他的手指之灵巧，简直堪比上等的工艺机械，哪怕是最为易碎的鱼籽、豆腐，也能被他完整地捏合到蛋糕里。 另一方面，每一道原材料被捏合进来之前，都会经过巧妙的加工，或者是腌制，或者是低温慢煮，再或者是一些连他都闻所未闻地烹饪技艺。 肖恩只有两只手，但在马力诺看来，他仿佛比拥有四只手臂的拉特隆人还要灵巧！ 一时间，马力诺竟看得出神。 “再不吃，味道就要变坏了。”肖恩一边加工第二个蛋糕，一边提醒马力诺，见后者仍懵懂不觉，肖恩干脆停下工作，戴上手套，然后捏着马力诺的下巴，直接将蛋糕塞入他嘴里。 作为一个厉行节俭，弘扬美德的绝地学徒，肖恩最见不得浪费食物。 马力诺被施以暴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在味蕾接触到蛋糕的刹那间，他那矮小的身躯就凝固住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有人说，厨师是最不容易被美食感动的人群之一，因为日常接触美食太多，味蕾已然麻木。 然而这其实最大的误会，不能被美食所感动的人不可能成为顶尖的厨师，更遑论味蕾麻木之辈。实际上，越是接触美食频繁，才越能体会到超凡之物的可贵。 马力诺此刻便沉浸在超凡的美味之中，七层独立而又相融的甜腻滋味，让人仿佛置身于真实的卡希克星球，尽情浏览着被森林覆盖的无限美好风光……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如此令人感动的美食出现过了。 如果说先前那个米思罗尔人只是心思灵巧，创意取胜，但眼前这个年轻的人类，却让拉特隆人想起年轻时曾经进修过的高档餐厅的主厨。 扎实的基本功，以及对待食物的真诚，可以让最朴素的食材也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美味，那位主厨偶尔亲手为员工烹饪员工餐，都会让员工们领略到大巧不工的真谛。 这家伙…… 马力诺不由沉思：他好像真的捡到宝了，如果这个年轻的人类，能安心在厨房为他打工，总统大人一定会对厨房工作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不过也要小心提防这家伙趁势上位，他手中握着自己的把柄，又有徒手捏甜品的绝活，实际上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在取悦总统大人之后，就想办法除掉他好了。 就在马力诺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扫除隐患时，肖恩已经完成了第二枚蛋糕的制作，并交给了侍者机器人，由后者脚踩着灵巧的独轮一路风驰而去。 不多时，餐厅内，总统惊喜的笑声甚至直接传到了厨房里。 肖恩笑了笑，知道自己这第三关就算顺利通过了。 然而很快，肖恩的笑容就收敛了下来。 虽然第三关顺利通过，但计划有变。 —— 当晚，庄园地下室，四个人一间的员工宿舍里，肖恩仰躺在四四方方的床上，耳畔传来舍友德瓦隆人那鸣雷一般的齁声，房间内则充斥着浓郁的酒精与汗水与霉物互相混合，宛如强力杀毒剂一般的味道…… 但这一切都干扰不到冥想中的绝地学徒。 冥想时，肖恩会排除五感，只去感受原力的流淌，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微不足道，而在原力的保护下，肖恩的思维也越发清明，这一整日的经历仿佛投影一般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 整体而言，计划进行地近乎完美——除了两个问题以外。 之前那个米思罗尔人酒量太差，在彻底断片之前吐露出的信息有限，所以出现了些预期外的情况。 其一，厨房的每一道菜在端到餐厅前，都会经过一名医疗机器人的扫描检验。那个医疗机器人是医疗科技工业的fx6型，本就以功能全面著称。 而庄园里这一台还经过了非常细致的改造，功能模块和标配已经大相径庭，别说是各种毒素，就连食物过敏的过敏源都不会放过，而这恰恰是肖恩整个计划的核心所在——他没想过要毒杀总统，但他很需要一次小小的食物过敏来引发骚乱。 如果单只如此倒还好说，肖恩完全可以找机会靠近过去，入侵系统，屏蔽掉它的检测模块。然而这台fx6却自带高敏警报装置，一旦察觉风险就会立刻警报，庄园内全天候巡逻的卫兵在十秒内就能赶到现场。 其二，厨房内部有极其严格的监控，每一个厨师的工作画面都会被忠实记录下来，总统本人可以随时检阅。那些工作出现明显纰漏的员工会被直接丢去喂狗喂鱼喂蘑菇。 而宴会当天监控力度只会更强，这种情况下别说靠过去入侵fx6，想要用手中的食材玩出花样都很考验功力。 这两个问题若不解决，后续种种就根本无从谈起。 但想要解决又谈何容易？总统能隐藏在台面下，维持自己20年的独裁而屹立不倒，安保环节的破绽本就不多，何况是日常饮食这种重中之重的环节？ 绝地学徒在冥思之中，开始抽丝剥茧似的梳理记忆中的诸多细节，很快，他就提取出了几个关键点，粗略搭建起了一个行动框架，而后逐步完善。 到了深夜时分，方案已初步成型，肖恩眼看时间不早，便倏地跳下床，往外走去。 他要找师父再商量一下。 可惜的是通讯环在此地无法使用，谨慎多疑的总统，将自家庄园打造成了一个几乎完全隔绝内外通讯的囚笼。 好在就算真的囚牢也总有放风的空间，地下宿舍区的网络室，就是整个庄园里屈指可数的对外通讯渠道之一。 狭**仄的房间里，歪七扭八地摆放着超过二十台个人综合通讯端，员工可以凭此连接到贝加摩尔的星球网络上——不过理所当然的限制重重，所有的网络频道都经过政府的严格审核，几乎只保留对总统歌功颂德的洗脑节目，至于更加精彩全面的银河共和国的全息网，自然是被完全屏蔽的，大部分贝加摩尔人可能连参议院的议长人选都不知道。 员工们当然对这种洗脑室的兴趣不大，真想浏览外界信息，要么是在监控不及的地方偷偷观看一些从庄园外拷贝来的视频文章，要么是干脆趁着每周一两天的“假期”溜出庄园到下城区厮混——那里偶尔会有来自外界的商人，带来新鲜热辣的故事。 所以肖恩到场时，网络室里竟空无一人。 这就让奉命盯梢而来的冈根人显得特别尴尬，站在门口半晌，才咬着牙钻了进去。 肖恩对盯梢人丝毫不在意，他点开一个歌功颂德的新闻频道，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闪烁着蓝色幽光的总统杰米·布拉森……的光辉铜像，一位女记者站在铜像前，滔滔不绝地朗诵着总统的个人传记。 肖恩聚精会神地听着，片刻后竟闭上双眼，暗暗点头，仿佛全身心投入到了总统那热血沸腾的奋斗故事中，从中陶冶了情操，加强自身道德素质修养……这一幕只看得冈根人两条软趴趴的耳朵都要因惊悚而直竖起来——这人类是何等的心理变态，大半夜跑来赞美总统！？ 但实际上，肖恩却是在和师父聊天。 这个歌功颂德的新闻频道，是莫斯提马借助几个贝加摩尔大型企业的力量，在星球内网中临时加设。新闻记者是临时工，稿子则是照本宣科——在新闻严格管制下的贝加摩尔，也只有几家被绝地大师说服的企业，才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 其中的诀窍在于：这种临时加开的新闻频道共有五个，通过星球内部的中继器，将节目定向对庄园方向投放。而肖恩只要通过庄园的内部网络，选择其中一个频道观看超过十分钟，莫斯提马就可以立刻收到明确的信息。 五个频道代表五个不同的信息：任务完全失败，且本人状况危机，急需营救； 任务发展严重受挫，需要尽快撤离庄园； 任务发展不顺利，需要后续更多支援； 任务发展基本顺利，需要细节帮助； 任务发展完全按照预期，请师父放心。 而肖恩目前选择的新闻频道，表达的则是倒数第二个信息：任务进展大体顺利，但细节需要调整。 大约十分钟后，新闻节目中的记者忽然在读稿子时卡了壳，顿了一会儿，才继续照本宣科。 这个奇怪的卡顿，让肖恩顿时打起精神，睁开双眼，更加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 师父已经收到消息，开始关注这一边的情况了。 接下来，肖恩就要想办法将遇到的难题通过有限的渠道反馈给师父。 而这对提前做过详尽预案的绝地师徒来说，并不算难。 肖恩在心中默默计时，然后开始看似毫无规律地切换起了新闻频道，过不多时，甚至开启了旁边一台通讯端，同时浏览两个新闻频道，享受双重洗脑！ 这种堪称诡异的行径，在深夜时分实在有惊人的威慑力，负责盯梢的冈根人只觉得两股战战，浑身发麻，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然而冈根人却浑然不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肖恩已经将重要的信息反馈出去了。 通过不断的频道切换，肖恩实际上发送了一套特殊而简单的编码，经过转换以后，大致可以对应到预案表上的相应状况。 “师父，我这边遇到了一些新的情况，具体为……而我的预案则是……期待您的指导。” 编码发送完毕，肖恩便默默等待回馈，他专注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与总统杰米·布拉森仿佛四目相接……冈根人终于承受不住这美好的画面，狼狈而走，反馈给上面的信息只有一条：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不对，是个彻头彻尾的爱国主义者！ 而爱国主义者肖恩，则在此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屏幕中的临时记者，依然是在照本宣科，但朗读的总统传记，却和市面上贩售的标准版本有了些微的出入，一些段落和单词出现明确缺失。 而将这些段落和单词提取出来，略加调整，就是莫斯提马发给肖恩的反馈信息。 “问题不大，而你的切入点也选取得很好，具体操作建议如下……” 肖恩一边看一边记，片刻后，就对师父的细致周到再一次感到心悦诚服，虽然他本人在提问时已经有了腹案，但和师父提供的建议相比，依然显得粗陋甚至笨拙。 学徒之路还是漫漫无期啊。 不过，得到师父的指点后，肖恩只感到眼前一片坦途。 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宴会当天就好了。 第7章 食物过敏 总统的宴会时间是在晚上，但庄园却从清早就开始忙碌，后厨尤甚，很多食材的预处理，都要提前十二个小时以上。 大部分员工如履薄冰，毕竟稍有差池就可能被丢去喂鱼喂狗喂蘑菇，谁敢大意？ 唯独肖恩热情洋溢，期待满满。 因为总统引以为傲的庄园安保体系，马上就要由他来亲手瓦解了。 甜品台前，肖恩一边处理着十五枚卡希克蛋糕以及开胃甜品的相关食材，一边将目光转到了德瓦隆人身上。 只见他系好围裙，又将一只硕大的金属水壶摆在案台上，那是德瓦隆人的特配饮料，里面添了一点镇定剂，以免性格过于暴躁的他在厨房犯下什么忌讳。 看到那只被他动过手脚的水壶，肖恩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稳了一半。 这个在下城区犯下超过10起谋杀案，却因区区擅长肉类料理，而被总统包庇下来的红皮壮汉，已经成为了他用以破关的秘密武器！ —— 傍晚时分，整个庄园如临大敌。 总统招待的十四位黑道巨头，已经从私密的太空港口降落到贝加摩尔，并搭乘各自的飞行艇，向着绿萝丘庄园而来。 庄园内所有的员工都高度紧张，厨房更是早已紧锣密鼓地行动起来，距离晚宴正式开始只有不到一小时了，很多需要长时间处理的食物已经早早就开始正式烹制。 德瓦隆人站在烤箱前，仔细观察着卡杜勒肉排的颜色变化，但其实他根本心不在焉。这位德瓦隆人的内心早已被怒火填满，怎么也压不下去。平时非常有效的镇定水已经喝了半壶，却仍不能缓解他的焦躁，以至于他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朦胧血红。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好奇的目光，丝毫不予遮掩地投射过来。 德瓦隆人转过头，看到了那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于是怒火在这一刻越过了沸点，他大踏步地靠近过去，喉咙里则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你瞅啥！” 肖恩笑道：“只是在想，贝隆先生你的肉排是不是火候有点过了啊？” 贝隆闻言一惊，连忙回头看向烤箱，果然发现肉排的颜色已经要超标了。 他再顾不得去料理肖恩，赶忙去调整烤箱的温度，确保精心处理过的肉排不会毁于一旦。只差一点，这一箱肉排就要无可挽回了，而届时他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就算是手上人命累累的德瓦隆人，也不敢在庄园里忤逆了总统的意志。 但调整过火候以后，德瓦隆人庆幸之余却感到加倍的羞恼，那甜品师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出他的疏漏，让所有人看他笑话！？ 虽然没有人敢笑出声，但德瓦隆人分明听到所有人心底的笑声！ 今天晚上，就要他碎尸万段！ 带着强烈的怒意，德瓦隆人总算等到烤箱里的肉排出炉，此时晚宴也已经正式开始，开胃菜、前菜、浓汤等环节均顺利过关，接下来就要轮到他的主菜登场。 而德瓦隆人恰到好处地将慢烤至完美的肉排端出烤箱，用厨刀将其迅速切割成十五份，再将精心调配好的调料粉均匀地洒在肉排上，然后呈交给负责送菜的侍者机器人，由后者踩着灵活的独轮送往餐厅。 然而就在侍者机器人来到厨房门口时，那台沉默着的fx-6忽然发出哔哔的警报声，并伸出一条机械臂拦住了侍者机器人。 侍者机器人愣了一下，随即从fx-6的电子音中读取到了对方的意图，惊讶道：“肉排里有严重的过敏源？！” 这句话直接凝固了整间厨房，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目光从门口，逐渐移向德瓦隆人。 德瓦隆人先是惊讶，借着惶恐，最终勃然大怒，大踏步地走向门口，两只拳头紧握起来，就仿佛沉重的战锤。 一些人见势不妙，已经早早避开，主厨马力诺则发出尖锐地惊叫：“贝隆你想干什么？” 德瓦隆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此时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火热，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撕成碎片！而那个胆敢说他的肉排有问题的机器人自然是！于是那紧握的拳头猛挥而出，与此同时，fx-6也沉默着将用以自卫的电击器伸展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敏捷的身影及时穿插到了两者之间，一手扯着德瓦隆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挡开了fx-6的电击器，这灵巧的动作，以及拉扯时传来的匪夷所思的力道，让德瓦隆人不由顿住了脚步。 “贝隆先生，请息怒，或许只是一次误判。” 下一刻，德瓦隆人才看清眼前人居然是肖恩，那张年轻的人类面孔让他的怒火顿时再次点燃，他甩开肖恩的手，握紧了拳头。 然而这一次他已经失去了肆虐的机会，在他来得及挥拳之前，两支强力麻醉针就从不远处射来，将德瓦隆人瞬间麻倒在地。 几名听到警报第一时间赶来的安保人员，小心翼翼地从侧门靠拢过来，为首之人，正戴着t字目镜头盔的精神曼达洛人，他恼怒不已地瞪视着马力诺。 “到底什么情况？” 马力诺张口结舌，这一切变化太快，他完全反应不及。德瓦隆人性情暴躁，但很少在厨房发作，而且过去三年多他从来没在食物上出过差错，谁料到今天居然全都凑到了一起！ 倒是肖恩反应最快，认真地说道：“贝隆先生的主菜被fx-6认定存在过敏源，于是发生了争执，仅此而已！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给宴会厅上菜，否则我们这里所有人都难逃罪责！” 两个惊叹号的力道，让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马力诺最先惶恐：“怎么上？主菜只有贝隆在做啊……真的有过敏源吗？” fx-6以一阵毫不留情的哔哔声作为回应，马力诺还想争执，却见几名全身着甲的安保队员已经微微抬起了枪口。 总统在关乎自家性命安全的问题上有着近乎病态的谨慎，任何人胆敢在任何问题上流露出对总统安全的忽视都是死刑。 肖恩建议道：“主厨，更换一下上菜顺序吧，先上一道开胃甜品，我可以在五分钟内准备完毕，这可以争取至少半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就麻烦其他人拿出一道可以应付过关的主菜。” “调换顺序？开胃甜品？”马力诺有些茫然。 肖恩却已经行动起来，他用制作卡希克蛋糕的边角料，迅速捏合着造型精致的点心：“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清醒一点吧主厨大人！” 两个连续的叹号，总算让马力诺冷静下来，的确，现在也只能先应付眼下了，有菜上，总比让总统傻等要强。 而看着肖恩那精巧灵动的双手，以及一个个迅速成型的简易甜品，马力诺心中的惶恐逐渐退散……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实在多亏了能有这个新人，才不至于被德瓦隆人坑出血来。 另一边，肖恩则轻出了口气。 计划第一步顺利完成。 德瓦隆人完全没有发现他的水壶里被人加了料，那种由特质料酒、烟草、咖啡混合萃取的兴奋剂，一方面会让本就性情暴躁的贝隆更加激动易怒——即便是德瓦隆人的两副肝脏已经提供了极其强大的代谢能力也无法免疫这种精制兴奋剂。 另一方面则会让他在重体力劳动时，掌心内分泌出少量的特殊汗液。这种汗液无色无味更没有毒性，但是和肉排、调料等物在高温环境下混合起来，就可能引发少数人的严重过敏反应。 这种混合并非即时生效，从德瓦隆人开始撒调料粉到真正的过敏源出现，至少要几分钟时间。理论上在fx-6进行检测的时候那些肉排还是安全的，但哔哔的警报声还是响了起来，充分说明了这种魔改后医疗机器人有着何等强大的功能。 不过，再强大的功能，也要fx-6能够正常运转才行，而现在的fx-6已经完全变成了肖恩的形状。 肖恩一边在精致的小蛋糕上用奶油点缀着细腻的花纹，一边用余光瞥视门口，只见那沉默着伫立在门口的圆筒型机器人，头顶的指示灯宛如呼吸一般闪烁着。四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异常，但实际上若是有熟悉这台机器的工程师在，就能发现那是fx-6正被迫删除自己的数据库而发出呻吟。 没有了附加的数据库，fx-6也就无从判断各种微妙的过敏源，而接下来要送入餐厅的小甜品，才是今晚的“主菜”！ 肖恩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自己能瞒过fx-6的眼睛，无论自己对生物化学有多深的造诣，单凭厨房里能够获取的食材，能够制造的过敏源都是非常有限的，不可能瞒得过实时连接到全息网上更新数据库的专业医疗机器人。所以他在注意到fx-6的存在时就已经调整了自己的计划。 釜底抽薪，直接找机会入侵它的系统，删除它的数据库和更新系统，自然一劳永逸。唯一的问题是，fx-6不可能任由外人入侵而不作反应，在系统遭遇外力的瞬间它就会发出警报，惊动庄园的护卫队。届时就算肖恩能及时抽身而退，人们也会发现fx-6被动过手脚，这就是典型的打草惊蛇了。 所以肖恩才不辞辛苦，安排了德瓦隆人作为掩护。现在看来掩护行动相当成功，fx-6发出的警报，完全被遮掩在了德瓦隆人的威胁之下，闻讯赶来的安保队员只看到了德瓦隆人在厨房内施暴，却没注意到前去劝架的肖恩，已经趁着手掌接触到fx-6机械臂的片刻时间，将一枚事先定制好的芯片插入了功能槽中。 这枚芯片直接压制了fx-6的所有思考回路，让它形如废铁。 “好了，大功告成，现在赶快把这些甜品送到宴会厅，争取拖延一点时间吧。” 肖恩甚至没有和马力诺打招呼，便直接伸手招呼来侍者机器人，而机器人也没有等候马力诺的指示，便连忙将十五只精巧的甜品碟端了起来，向着宴会厅滑行过去。 经过门口时，fx-6一如既往地投来严格的审视目光，淡绿色的扫描光束没有放过任何一只瓷碟。 然后，医疗机器人亮起绿色的指示灯，并发出悦耳的电子音。 肖恩微微一笑，没有为这一步的成功过多欣喜，而是扬起手臂，说道：“接下来就请大家努力在三十分钟内，做出能让宴会厅满意的主菜吧，我也会在最后的甜品环节加油的，咱们共渡难关吧！” 厨房内一阵稀稀落落的应和声。 肖恩毫不在意，因为这一环节的表演已经到此结束了，他虽然手上仍在认真地工作，心思却逐渐飘到了下一环。 接下来才是重点，开胃的甜品、刺激味蕾的前菜都已经结束，到了主菜登场的环节了。 十分钟后，就在整间厨房忙于紧急加工菜单外的主菜时，肖恩长出了口气：“我这边已经提前完成了，待会儿直接端上去就好，我先去透个气。” 没有人回应他，就连马力诺，此时都挥舞着四只手臂，忙碌地像是一头被皮鞭抽打的牲口，只勉强抽空抬起头瞪视了肖恩一眼，就连忙低下头，继续加工手里的食材。 而在肖恩离开厨房不到一分钟后，餐厅内传来一阵餐盘破碎、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警报声响彻庄园。 第8章 计划有变 精神曼达洛人戴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再次冲入厨房，只是这一次他们持着的不再是麻醉枪，而是银亮的爆能枪，枪口中赤裸裸地流露出杀意，令厨房内的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那个甜品师呢？”头盔下面的声音沉闷却威势逼人。 “他说去透风了，就在后门那边……”侍者机器人做出比任何有机生命体都冷静的应对，于是庄园的看门人留下了三名持枪的士兵，自己亲自带大部队去抓那个下毒的刺客。 看门人用沉重的脚步来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在庄园任职五年，还从没有出过大的疏漏，偶有瑕疵，也会因为“曼达洛人”的身份而被网开一面——那毕竟是银河系内最强的战斗民族之一，存在本身就会令人感到心安。 但现在，就在曼达洛人的眼皮子底下，作为雇主的总统杰米·布拉森被人下毒！虽然没有当场身死，但严重的过敏反应却让他在所有宾客面前颜面尽失。一旦事后追责，他这个亲手将凶手放入庄园的看门人难辞其咎！ 别说什么曼达洛人，就算他是绝地武士，恐怕也难逃总统的怒火。 所以在总统苏醒以前，他必须抓到那个年轻的人类。 —— 然而他的所有动作，都已经落入了肖恩的眼里。 肖恩站在后厨的垃圾道旁，将被他摧毁的摄像头的残骸丢入垃圾道，同时在眼前展开一只精巧的小型投影台，厨房中的画面，正通过fx-6的眼睛呈现在肖恩眼前。 从师父手中拿到的这枚芯片实在太厉害了，不单能变宝为废，也能变废为宝。 肖恩感慨了一下，随后便收敛了心思，开始部署下一阶段的行动。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比之前任何一步都要艰难。 他要在这个平常供员工抽烟、小憩的狭小空间里安排一场伏击，将自己的身份从下毒后潜逃的刺客，变成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庄园内部的守护者。 很难，在不动用原力的情况下，赤手空拳去伏击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还要完美地伪装替代，不被任何人发现……这在整个计划中，也是最为艰难的一环。 肖恩深吸了口气，在心底对自己说道：愿原力与你同在。 师父说过这次任务过程中，不可妄用原力。这一部分是因为，基于原力得到的证据，会在可靠性上存疑，尤其对于处于偏远地区的人来说，绝地和原力就如同巫蛊之术一般，无所不能的同时又给人强烈的疏离感乃至不信任感。 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这是属于肖恩的一场试炼，是绝地学徒对过去多年所学的一场重要总结——除了那些原力技能，我还拥有什么？ 肖恩既不打算将个人试炼凌驾于三十亿人的福祉之上，也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的试炼，所以接下来，他只能全力以赴，用努力去弥补不足。 一直以来，绝地学徒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迷信努力，但却会笃信努力。 不到十秒之后，fx-6的视野中就已经看不到卫队的身影，而肖恩更清晰地听到了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 终于来了！ 年轻人再次扫视了一眼现场，确认各个细节都已经落实无误：垃圾道的闸口上有沾血的厨师服碎片，仿佛是仓皇通过时被锋利的边缘划到；一行浅浅的鞋印一路延伸到狭小的换气道前，那个通道口径狭小，却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体型偏瘦的人类男性通过，而且通道口的铁网已经被卸了下来；此外还有弱电间的大门也诡异的敞开着，内部漆黑一片。 迷惑项已经足够多了，以庄园卫队的智力水平，应该足够让他们在这里困扰上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越长，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也就越容易。 五秒后，看门人带着五名士兵冲入房间，然后第一时间就陷入茫然。 “老大，人不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说出一句废话。 看门人冷哼了一声，通过目镜上的红外追踪，尝试定位那个逃跑的小子，但不出意料地一无所获，目镜中只能看到三排残留下的足迹，通往不同的位置。 看门人不相信那个人类会真的人间蒸发，他一定会跑，而且逃跑时一定会留下痕迹，以及遮掩痕迹的迷惑项，但仔细思考一下，不难发现有两个迷惑项实在没什么水平。 弱电间和通风口都是不可能的，一个是死路，另一个同样是死路——前进到一定程度，通风管道就会收拢，狭窄到根本无法让人类通行。只有垃圾道足够宽敞，且直接通向庄园以外，但垃圾道中有粉碎回收装置，直接跳下去等同自杀，除非…… “老大，刚刚中控室发来消息，粉碎回收装置似乎被什么重物破坏掉了。” “看来没错了，立刻联系三队，去出口追查线索，其他人……” 话没说完，忽然弱电间里传来一个手下的声音：“老大，这里有点不对啊，你要不要亲自来看一看？” 看门人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决定看一眼，他的手下应该不至于拿无聊的东西来烦他，弱电间里至少是值得一看的线索。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 “老大，不好！” 弱电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充满了惊惧，顿时让离得最近的两个士兵浑身一抖。看门人暗骂了一声，一马当先走入门中。 而就在他跨入弱电间的瞬间，弱电间的闸门陡然落下，看门人情不自禁地回头，再之后，就感到后颈处传来一阵不可思议地巨力冲击，眼前的世界顿时随之暗淡无光。 —— 肖恩轻巧地托住了昏迷软倒的看门人，而后立刻开始脱卸看门人的护甲。 他的动作迅捷绝伦，几乎转眼间就将看门人从厚重的护甲中剥离出来，而与此同时他也不忘沉着嗓子，用一个弱电间里的铁皮桶罩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没问题，一个小陷阱，我已经处理好了。” 之后，肖恩强忍着护甲中的异味将所有部件一一穿戴上身，而他的双手双脚则绑着延长的简易机械臂，来弥补他和看门人之间的身材差距。 短暂的整理后，肖恩看上去已经和盔甲的原主人别无二致。也多亏看门人是个徒具其表的精神曼达洛人，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才让肖恩的伪装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接下来，只要处理好被剥成光猪的看门人，这最为艰险的一关就算过了！ 而看着地上那个皮肤黝黑、昏迷不醒的光头中年，肖恩心中也有感慨：此人体格魁梧，护甲厚重，锻炼痕迹相当明显，若是正面冲突，自己赤手空拳至少也要费些周折才能拿下他，可惜他毕竟只是精神曼达洛人，警觉性还是不足，被自己伏击偷袭，瞬间就倒了。若是在生死战场上，此时他已是尸体一具。 这个看门人实在应该庆幸这里并非战场，所以哪怕他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但能决定其生死的也是贝加摩尔的法律，而非肖恩的个人意志。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打开弱电间的机柜，这里早就被他清理出了一片空间，他将中年人绑好摆到机柜里，再把大门锁死。之后就拎起早早被他藏在弱电间里的一个破烂发声器，打开了闸门。 “无聊的陷阱。” 说着，肖恩将发声器丢到一众喽啰面前，那机器正发出扭曲的人声：“老大，不好了……” “我只是奇怪，你们刚刚难道都没意识到，门里那个声音纯粹是凭空多出来的人？” 这一声责问，让所有喽啰都不由低下了头，心中就算有些疑惑也不敢开口了。 刚刚，他们的反应的确是蠢了点，所有人都在彼此的视线之内，那弱电间里的声音，除了陷阱还能是什么？结果还要老大亲身涉险。 肖恩镇住了手下人，又捏起看门人的通讯器，问道：“三队，找到人没有？” 通讯器中很快传来回馈：“老大，完全没有线索，连脚印都没有！” 肖恩学着看门人的语气骂道：“废物，那下毒的人如此狡猾，怎么可能在最关键的逃生通道留下脚印让你们顺藤摸瓜，现在去找庄园里有没有丢失的小型飞行器，他很可能从垃圾通道离开的时候，搭乘飞行器逃匿。另外联系监控室，全力搜集垃圾道附近的一切可疑信息，我不相信他真能在庄园里插翅飞了！” 这一连串的命令之后，就算再多疑的手下，也不再怀疑自家老大的真伪——事实上从一开始也没人怀疑过，老大在进门之后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里就被人调了包！ 大部分人的心思实际上都是：遇到这么大的安保事件，到最后谁背锅，谁上位？ 而看自家老大这镇定自若的模样，大部分人也都觉得，就算他日后被总统贬斥，早晚还是能升回原职。毕竟，一个愿意给人当看门狗的曼达洛人，在这种边缘星系就像绝地武士一样稀奇。 肖恩发布完命令，在原地踱了踱步子，说道：“去中控室！” 手下顿时有人惊疑：“中控室？为什么？” 肖恩毫不介意地大声说道：“很简单，我怀疑这次下毒的不止一人！甚至那个甜品师都只是个诱饵，你们动脑子想想，有fx-6守在门口，到底什么样的毒能够从厨房端到宴会厅去？” “这，老大你的意思是……” “而且总统大人只是出现过敏反应，并没有生命危险，如果真是刺杀行动，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说完，肖恩也不管手下人听没听懂——其实最好是没听懂，大踏步就要向中控室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脚步的时候，通讯器中传来一个虚弱，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说得没错，这次行动没那么简单，现在，到我这里来，中控室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肖恩的脚步顿时停住。 那是总统的声音，计划又有变数了！ 第9章 混淆是非 在原计划里，肖恩应该立刻前往中控室，入侵系统，从遍布庄园每一个角落的监控资料中搜集罪证，而即便是搜集无果，也可以在通讯屏蔽上做些文章，但很可惜这一步看来是走不通了。 肖恩有料到总统大约会在这个时候恢复清醒——毕竟只是简单的过敏反应，庄园内的医护人员足以在第一时间将他抢救回来。也料到总统苏醒以后，有可能会切入安保卫队的通讯频道中，掌握第一手资料。 但他的确没料到总统醒来以后，第一时间是召回看门人！ 肖恩这几天来通过底层员工的八卦消息，对总统的认知越发清晰完善，他很清楚那是个性情多疑到了极点的人，在经历了一次毒杀之后——尽管没有实质生命危险——他绝对不会再信任那个一手将甜品师放入庄园的看门人。 这个时候，就算他想要利用曼达洛人的战斗力，也只会派他去追查凶手，而不是召回身边。 肖恩一边快步走回宴会厅，一边脑海中急速思考这其中的缘由。 作为一个资质平庸的人，他不会傲慢地以为一切都可以尽在掌握，出现意料外的变化是很正常的。但越是计划有变，就越不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尤其是反常之处。 而现在，总统的召回令就是最大的反常！ 总统为什么要召回看门人？他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这个可能性极低，弱电间和垃圾道附近的摄像头都已经被事先破坏了，调包的过程甚至让近在咫尺的手下人都没看出毛病，而杰米·布拉森只是个狡诈阴险，丧尽天良的政客，并不是洞察万物的先知大贤者。 他陷入极大惶恐，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此时只想要庄园最强大的战斗力呆在身旁？也不对，从刚才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总统虽然虚弱却非常冷静，仿佛料到自己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让看门人在这个时候回到宴会厅，是为了什么？ 眼看宴会厅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肖恩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就在此时，宴会厅的骚乱之声也清晰地透过厚重的曼达洛式头盔传入耳中，这让肖恩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原来如此。 这场宴会，是杰米·布拉森近些年来最为踌躇满志的一次盛会，他邀请了贝加摩尔星球，以及周边星域内影响力最强的十四个黑道巨头共商大计，一旦得到所有黑道巨头的认可，杰米·布拉森的影响力也就可以彻底突破贝加摩尔，辐射到周边多个星区。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却被一道简单的甜品激发了过敏反应，像是煮熟的贝加摩尔虾子一样倒在宴会厅里。 这无疑是对他的个人威望的极大打击。而苏醒后的杰米·布拉森，看到，听到的自然是黑道巨头们的质疑乃至鄙夷，和谐有序的宴会厅一片混乱，这个时候他急需要迅速树立自己的威严。 而再没有什么比杀人立威更简单有效的手段了，杰米·布拉森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狡诈的政客，但在心狠手辣层面却缺少让黑道巨头们都能认可的实绩，现在看来他是准备用曼达洛人来立威了！ 连曼达洛人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在刚刚中毒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就能亲手枪杀犯了错的曼达洛人，这份狠辣足以弥补任何失态！ 肖恩用了两步的时间想通了所有环节，而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大门前，宴会厅精致的大门向内开启。 下一刻，肖恩直接抬起手中枪口，在所有人瞠目结舌中，一枪打爆了总统身旁的医疗机器人。 那台被医生紧急搬运到宴会厅的fx-6，连警报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爆能枪的能量束洞穿了中央处理芯片，在顶部留下一个熔穿的空洞。 这一刻，近在咫尺的杰米·布拉森脑海中一片空白，藏在餐桌下的右手一阵绵软，一只小型爆能枪当啷一声落到地上。 而肖恩则趁此机会大踏步地向前，一边迈步一边大声说道：“不必惊惶！混入宴会厅的间谍已经被处理掉了！” 宴会厅内的一众安保士兵们，有些茫然无措，枪口竟不知该指向何妨。 肖恩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要再让客人们看笑话了，一次微不足道的间谍行为而已。”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了总统身旁，看着那个在短短几秒内就恢复镇定的政客，心中也不由说了一声厉害。 换做一般人，被爆能枪的能量束近距离掠过耳畔，怕是裤子都要湿掉了，但此人却只是被惊得落下了手中的枪，身体甚至都没有剧烈的颤抖。 果然是个见惯杀戮的人啊。 肖恩很快在心中修正了杰米·布拉森的人物模型，而后一拳击出，金属拳套瞬间没入fx-6的熔洞之中，之后他摊开手，掌心里一只扭曲变形的芯片，迸发出蛇形的电弧。 利用一双巧手和机械环的辅助，肖恩完成了一次完美无瑕的表演，他捧着无中生有的芯片，对总统一本正经地解说道：“嵌入式录音芯片，这才是这次间谍行动的关键……抱歉大人，我到刚刚才想明白这一切。” 杰米·布拉森皱了下眉头：“录音芯片？” 肖恩对一个安保卫兵招了招手，将芯片丢给他，示意交给庄园内的工程师去处理，之后他又说道：“除此之外，这台机器人应该还被人入侵过，改写过数据库。之前它负责厨房菜品的安检，却没有检查出过敏源，这本身就很奇怪。我也是走到一半才意识到，比起追查那个明显是诱饵的甜品师，更应该关注fx-6。” 总统缓缓点了点头：“的确说得通，明明可以用下毒的方式置我于死地，却只是引起一个过敏反应。而庄园里最擅长处理过敏反应的恰恰是遗漏了过敏源的fx-6……” 说话间，站在总统身后的庄园医生已经瑟瑟发抖，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总统毫不在意此人，继续推理道：“将这台改造过的fx-6顺理成章地摆到我身边，而我苏醒后的确很可能会失态，说一些不该收的话，做一些不该做的事。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作为证据，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比杀了我更有用，呵，很像是某些人的手笔啊，是不是？” 面对总统悠然投来的目光，肖恩毫无怯意地说道：“那个夸润人不堪一击。” “是啊，在这片土地上，任何外来的力量都不堪一击。”总统收回了目光，轻轻出了口气。 肖恩同样是轻出了口气。 这个杰米·布拉森着实狡猾，居然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经人假冒的了……不过，不怀疑才奇怪，毕竟按照原本的看门人的人设，很难做出一枪打爆fx-6的这种激进行为。更遑论一个整天把自己套在壳子里的人，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怀疑身份。 事实上即便是对于看门人这个曼达洛人这个身份，总统恐怕从来都没信过。所以，若是刚刚自己没有说出夸润人这个关键词，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但是，也多亏斯夸克先生在《贝加摩尔调查报告》中留下了一些破绽，让肖恩断定他的身份多半早已暴露给了杰米·布拉森，所以此时将夸润人这个关键词抛出来，便恰到好处地安了总统的心。 杰米·布拉森暂时收回了对看门人的关注，心思移到别的问题上。 纵然还有怀疑，但此时此刻，比起心中的疑虑，更重要的是处理近在眼前的危机。 杰米·布拉森根本别无选择。 “很遗憾让各位朋友看到了丑陋的一幕，想必此时大家都会怀疑：杰米·布拉森这个人，是否还值得信赖？所以接下来，我会用实际行动来挽回我的信誉，各位如果有兴趣，不妨一看。” 说完，总统伸手在餐桌上按了两下，不久，一道幽蓝色的立体投影便展示在餐桌正中。 投影中呈现出的是一个浑身包裹在黑布中的人影，那人操着一口生硬的腔调，用赫特语和总统打着招呼。 “尊敬的，b先生，请问有何吩咐？”说着，那黑衣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四周，“想不到这次还有别的客人，b先生，你以前从来没有……” “废话不要多说了，一个简单的任务交给你。”总统沉着嗓子，“知道银帆商团吧，让他们的董事会集体食物中毒，不要留下活口，证据导向曦光制药。” 这话说完，会客室内的宾客们就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肖恩也是惊诧不已。 总统的动作比预料得还要激烈啊，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远远偏离了预案，出乎预料才是正常的。 无论是银帆商团，还是曦光制药，都是贝加摩尔星球上屈指可数的大型企业，影响力举足轻重，然后，都是总统杰米·布拉森的反对者。 而黑衣人听到任务内容后，沉默了很久，说道：“b先生，这可不是简单的工作。” 总统问道：“能做到吧？” “当然，在贝加摩尔，没有任何人能忤逆您的意志。三天之内，您会看到结果。” 说完，投影便熄灭了。 总统轻出了口气，然后绽开一个虚弱，却胸有成竹的微笑，问道：“各位，对我的安排可还满意？” 会客室内的诸多宾客一时间竟寂静无声。 直到一个身材矮胖的黑刀巨头，率先忍不住感叹道：“总统阁下，你这杀伐果断的画风，着实令人难忘。”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用更温和的方式与各位度过这次晚宴，但很遗憾，银河系总会充满各种各样的意外……曼达人，那个甜品师捉到了没有？” 总统说到最后，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凛冽起来。 肖恩根据事先为他构筑的性格模型，意识到这位总统已经成功在宾客面前挽回了形象，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杀人灭口。 刚刚那个幽蓝色的投影，显然不是能随便给外人看的东西，对于一个谨慎多疑，残暴不仁，有特殊性癖好的独裁者而言，杀人灭口是理所当然的事，而灭口自然要从风险最高的那个人开始。 肖恩扪心自问，在场的外人里，当然就数他这个曼达洛人风险最高，灭口价值最大，不过杀人灭口嘛，反而正合他意。 “抱歉大人，目前还没找到……” 总统摆了摆手：“没事，我帮你找到了，第三队已经在垃圾道出口发现了他的行踪，如你之前猜测，他搭乘了小型飞行器，但并没有跑远，你去把他抓回来，尽快。” 肖恩故作疑虑：“第三队嘛？可是……” 总统说道：“他们直接向我汇报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肖恩摇了摇头：“我会把他抓回来的。” 之后，他迈动步伐，沉重的甲片彼此碰撞，在餐厅内发出异常醒目的声音。 第10章 不被忘记的传说 走出宴会厅时，肖恩不出意外地发现身后的人目光有些异常，他们仿佛听到了什么离奇的故事，有的人更是不可思议地拍了拍耳机，但紧跟着就被其他人伸手拽了衣袖，示意他住手。 肖恩暗自笑了笑，对这些小动作视而不见。毕竟理论上来说，戴着头盔一路前行的看门人，并不能察觉到手下的小动作，更不可能从中洞察到，他们已经得到了总统的命令，要找准机会杀人灭口。 但是很显然，曼达洛人的威名，让他们始终不敢轻举妄动，而这对肖恩来说就足够了。 一边走，绝地学徒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整体来说，这次任务已经接近圆满，杰米·布拉森为了在宾客面前挽回信誉，亲口下达了暗杀指令，谋杀罪是绝对洗不脱了。 此外，那十四位黑道巨头的样貌也都被肖恩记录下来，杰米和这些人在庄园私会，同样是扯不清的污点。 最后，肖恩这些天在庄园潜伏，从各个员工口中得到了大量的侧面证据。这些内容也足以成为攻破杰米圣人金身的法律重锤。 对于肖恩来说，证据搜集的任务基本上是到此为止了，他要做的就只剩下安全地带着证据逃离现场。 这对准备充分的绝地学徒来说，可谓易如反掌。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抢一架飞行艇杀出重围。以绝地学徒的身手，或者说以庄园里那群乌合之众的水平，肖恩这一路根本势不可挡。 但那对肖恩而言是下策，因为他很难保证在突围的过程中，能控制住局面，不产生伤亡。 如无必要，不造杀伤，这是肖恩自幼就被灌输的理念，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坚守的信条。所以他宁肯大费周折地伪装成曼达洛人，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庄园。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摆脱身后这些游移不定的喽啰们，肖恩就可以随意乘上一架飞行艇，一路飞驰，将任务圆满了结 按照约定，师父应该已经在太空港口等候了。两人之后会搭乘上太空船，发动超空间引擎，让贝加摩尔的总统和他的独裁生涯说永别。 而就在肖恩走出庄园建筑大门，准备转去垃圾道出口的时候，却发现事情竟然可以比他预期得还要美好！ 正门前的庭院里，正好停着总统最喜欢的纳格拉奇飞行科技公司特制水滴形飞行艇，作为驾驶员的阿登尼亚人正小心翼翼地带领两个机修机器人做着简单的维护，他身材纤细，却趾高气昂。 肖恩只看了一眼就做出了决定。 就是它了！ 他伸手按了下头盔目镜，仿佛发现了什么，猛地转向，大踏步走向飞行艇。他此时全身着甲，身姿魁梧，步履行进时虎虎生风，惊得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跟在最后的两名安保卫兵甚至紧张地端起了爆能枪。 肖恩却全不在乎这些细节，一边走一边大声问道：“总统大人的飞行艇是你在看管？” 阿登尼亚人被问得也是一懵，下意识点头：“是我，怎么了？” “你一直都守在旁边吗？中途没有离开过吗？” “离开倒是离开过，怎么……” 没等阿登尼亚人继续说下去，肖恩已经一把拉开了飞行艇的驾驶舱门，将手伸向座椅下方，片刻后，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他掌心里出现了一颗滴滴作响的定时炸弹！ 肖恩看着四周人的表情，就知道这次表演再次建功。他强忍着好笑，冰冷地开口道：“你该庆幸我路过了。” 而后便随手将那枚伪装成定时炸弹的闹钟丢给了身后的手下人：“找工程队处理一下。” 徒手接炸弹的手下人，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对他来说，这时候别说什么领命杀人灭口，先收紧膀胱才是第一要务！ 而就趁着这片刻时间，肖恩已经直接钻进了飞行艇里，伸手向副驾驶的位置探去，仿佛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这时候就连驾驶员也站不住了，下意识就连连后退，心中则感慨这曼达洛人平时看起来有点名不副实，关键时刻居然如此刚毅生猛！ 在人们各自感慨的时候，却见飞行艇敞开的舱门刷一下合拢，一秒钟后，两只引擎迸发出七彩的虹光，推动着飞行艇以惊人的速度风驰电掣而去！ “卧槽……？” 庄园广场上，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片刻后，阿登尼亚人最先跳起脚来，四只手臂狂乱挥舞：“他怎么做到的？！那是我的专属驾驶台啊！” 而后，才有一名安保卫兵恍然惊觉，慌慌忙忙地端起爆能枪，对着远方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的飞行艇背影连续射击。 理所当然无济于事。 而同样理所当然的，通讯器中，来自总统的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几乎震破人的鼓膜。 —— 另一边，肖恩坐在飞行艇中，只感觉到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乃至凝固，那专为四只手臂的驾驶员打造的复杂型驾驶台，在他看来也是如此地简易亲人。 一直维持着冷静的绝地学徒，终于忍不住兴奋起来。 一方面，这次任务已经进入尾声，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风险环节，他这几天来的辛苦总算有了一个了结。 另一方面，这架飞行艇实在太帅了！ 即便是对于自幼就接触共和国科技最前沿的人来说，贝加摩尔总统的专属座驾也是一等一的奢侈品：轻盈而坚韧的新式合金构成的外壳、功率超出同类两倍以上的强力引擎、还有这个为阿登尼亚人驾驶员特殊订制的驾驶台，无不令一个机械爱好者感到陶醉。 如果说先前的潜入行动，是对肖恩过去多年所学的一次考验，那么驾驶这架飞行艇，更像是一次体验与学习的过程。 比起测试和考验，肖恩无疑更享受学习的过程，他在初步发动了飞行艇后，便脱下了碍事的金属手套，用手指的肌肤细腻感受着驾驶台上的清凉，还有复杂而先进的操控系统，以及驱动飞行艇高速前进的猛烈动力。 绝地学徒发出满足的叹息，除了这驾驶席的空间对他来说显得狭小了些，专为四臂驾驶员打造的驾驶台适应起来别扭了一些，以至于飞行艇刚刚启动的时候身姿蹒跚如同醉酒……其他一切都完美无瑕。 肖恩的双手如同飞舞的蝴蝶，在驾驶台上拖出一道又一道的残像。这架需要精密驾驶的飞行艇，逐渐被他稳稳当当地接管了过来。 引擎中涌现出更为充沛的能量，艇身的每一寸空间都在适应着迎面而来的湍流，内部的能源系统也被梳理地一清二楚，多余的能源消耗被全数屏蔽，所有的能量都聚集一处，将水滴形的飞行艇加速到了极致！ 这一刻，空间仿佛被扭曲了，四周的景色以诡异的方式拉伸、压缩，呈现光怪陆离的色彩。 漫长的旅途仿佛只在一瞬间就到了终点，当肖恩回过神的时候，和师父约定的撤离地点只有几公里之遥。 带着几分不舍，肖恩再次舞动双手，以一阵幻影般的操作，平稳地将飞行艇的速度降了下来。 前方是一片位于山谷间的“平原”，雪白的港口与四周墨绿色的山石形成极其鲜明的视觉对比。 这是总统杰米·布拉森本人的私密太空港，是他为自己预留的逃生通道，也是这颗星球上仅有的几条可以直接对外的太空通道之一。 在这个偏僻的星球上，所有飞船的起降都要经过位于星球大气层外的一道壁垒的审核，这道壁垒由上万颗卫星以及超过三十个太空站联合构成，它们将整颗星球都包裹起来，置于总统的掌控之中。必要时，这道壁垒可以用高能武器瞬间封锁全球，将所有的飞船都牢牢镇压在星球表面。 总统用了十年时间，耗费了天文数字的资金建成了这座壁垒，名义上自然是为了保护人民，方便管理，但实情如何，当地人自然心知肚明。 总统将自己的独裁特权用到这个地步，却仍嫌不够。天性多疑的他，生怕某一天这坚不可摧的壁垒会转过头来针对自己，所以在修建时就特意留下了破绽。 只要在星球表面升空时，瞄准特定的位置，以极高的速度穿梭而过，就能避开审核，直接逃脱。但是整颗星球上，能够帮助飞船锁定这个位置，并加速离场的港口也寥寥无几。其中位于绿萝丘周边森林中的这个私密港口更是有着独一无二的隐秘性。 这样一来，如果贝加摩尔发生政变或者天灾，他就可以第一时间逃离星球，前往位于核心区的别墅避难。 只不过这个隐蔽的逃生通道，虽然瞒过了特工斯夸克，却没能瞒过绝地大师莫斯提马。在肖恩开始执行潜入任务之前，莫斯提马就将这个太空港标记了出来，作为这次任务的最后一站。 此时，雪白的平台上，一艘漆黑的穿梭机已经完成了预热，正静静地在加速轨道上准备升空。而透过驾驶台的观测器，肖恩甚至可以看到师父那熟悉的面容。 然而就在他准备和师父打招呼的时候，忽然旁边掠过几道猩红的能量束。与此同时，驾驶台也发出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右侧屏幕上显示出身后的景象：三架军用飞行艇正以惊人的速度赶来，全副武装的贝加摩尔军人持着各式爆能枪，杀气腾腾。 追兵终于来了？ 肖恩呵呵轻笑，根本不以为意。因为这全都在预料之中，从庄园撤退后，庄园内留下的飞行艇肯定是追不上他的。总统能做的最多是锁定肖恩的位置后，动员沿途的军事力量进行拦截。 他是这颗星球上最大的独裁者，军队宛如私兵。但一个剥削全星球的独裁者又能养出什么精兵强将？军费被各种挪用，很大一部分拿来修总统的园子。 肖恩逃亡后整整半个标准时过去，周边军区也才动员出三架飞行艇，搭载了一群乌合之众，宛如笑话。 肖恩眼看四周那泼水似的爆能枪扫射，感觉自己就算不依靠原力的预知，也不会被击中。 而且就算被击中也无关紧要，这飞行艇上的护盾，厚实得一塌糊涂，完全贯彻了独裁者那谨慎多疑，苟命至上的精神。而师父所乘的穿梭机护盾更厚，更不用担心。 肖恩一边想着，一边已经驾驶飞行艇落到穿梭机的尾部准备登船，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塔台楼底，有两个满脸麻木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们身形佝偻瘦削，却穿着笔挺华美的礼服，推动着一座金银相间、奢华绝伦的踏脚台。 肖恩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好气，有些好笑。 真不愧是大独裁者，无时不刻不忘排场！这太空港明明是供他狼狈逃窜时用的，他居然还特意安排一个手推奢华脚踏台的表演环节？！这是什么样的内在精神需求！？ 然而下一刻，肖恩就笑不出来了。 四周，追兵们泼洒来的能量束仍如暴雨一般，大部分落向不知所谓的地方，只有极少数才能幸运地打在漆黑的穿梭机上，激荡起徒劳的波纹。 但是，也有不少能量束，歪歪斜斜地指向了塔台楼下。 正落在那两个中年人身旁。 两个中年人恍然无觉，行走的步伐依然不紧不慢，甚至显得一丝不苟，仿佛只有推动脚踏台，服侍主人体面地登上穿梭机，才是他们活着唯一的意义，生与死的问题在麻木的人生中已经没有价值。 但在肖恩看来，任何一个生命都有其价值。 何况这些追兵终归是他引来的，所以他绝对不能允许有无辜者惨死在眼前！ 下一刻，绝地学徒屈膝躬身，身体宛如紧绷的弓弦，伴随双腿地爆发，他似箭矢一般疾冲而去。与此同时，一道能量束也漫不经心地斜斜射来，刁钻地指向一个中年人的心脏。 如无意外，那人已必死无疑。 然而一道蓝色的光芒却如划破黑夜的闪电，猛然绽放出夺目的光，光芒过处，猩红的能量束发出刺耳的呻吟，继而无奈地扭转方向直冲天空，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的生命。 肖恩沉默着将高高扬起的光剑放平，湛蓝色的光芒指向飞速袭来的飞行艇。 几秒钟后，气势汹汹的飞行艇就仿佛被无形的闪电劈中，在半空中一阵紧张地翻滚，而后才颤颤巍巍地调转方向，狼狈逃窜。 肖恩心中叹了口气。 就算是群乌合之众，就算是生活在一个信息封闭的星球上，他们依然懂得光剑的意义。知道绝地的传说。 第11章 新任务、新星系 “光剑是绝地的标志物，在共和国大部分辖区都有着绝佳的威慑力。你完全可以提前点亮光剑，将那些乌合之众吓走，这并不会违背我们的约定——扣动电源开关，并不需要动用原力。” 穿梭机中，绝地大师莫斯提马耐心地为自己的学徒复盘着整个任务的细节。 “你在撤离庄园后，并没有保持住先前的冷静和细致，反而过度沉迷于飞行艇驾驶的炫技中。” “于是你一条直线地飞向撤离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而后追兵如影随形。” “当然，你必然是考虑到，追兵无法对你构成实质威胁，但是如果你只考虑‘实际威胁’，就必然意味着忽略了细节上的隐患。” “追兵的确威胁不到你，却能威胁到无辜的人，这就是隐患所在。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能更加谨慎地行动，在沿途布置好误导陷阱，就不至于在最后阶段被追兵逼得手忙脚乱。” “如果更严格一点要求的话，在咱们最终确定方案，设计好撤离点的时候，你就应该考虑到撤离时的误导陷阱。” “事实上，在潜入庄园以前，你有足够多的时间提前赶去布置，但你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在为你完善方案时特意留下了这片空白作为附加题，很遗憾你没有读出来。” “至于潜入庄园的过程，细节上可以优化的地方同样有很多，不过几个关键点你都把握得很好。” “首先是没有杀人，甚至几乎没有伤人，这会为整个取证过程赢得主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记录总统的犯罪事实，让他即便想要迁怒手下人，也难免会有所顾忌，这里你充分考虑到了布拉森的性格，以及庄园员工的安危。” “除此之外，许多随机应变的部分也很值得称赞，所以综合来看，我只能说你刚好合格。” 肖恩坐在副驾驶位上，心悦诚服之余，有些惭愧还有些感动。 师父挑出的缺点，看似有些吹毛求疵，但都是他明明可以做但没有做到的。同时，师父在批评之余，仍旧给了他整体积极的评价，尤其对他的临场应变能力给了好评；而且批评内容仅限于细节，并没有伤筋动骨的大批判。 这就是绝地大师莫斯提马那严厉与温柔并存的教导方式。 “不对不对，莫斯提马你这复盘有点离谱了。” 与此同时，黑色穿梭机的驾驶台上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之间一道幽蓝色的立体投影，呈现出一张人近中年却依旧活力勃勃的脸，他有着一头温柔而整齐的漆黑长发，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宽大长袍，腰间挎着绝地标志性的光剑。 绝地大师奥斯洛德，在武士团的科洛桑圣殿中专门负责幼徒的教导，肖恩在幼徒时期曾经多次得到他的关照。 和永远沉着冷静的莫斯提马大师不同，奥斯洛德的感情表达要丰富而强烈得多，宛如一个天真的孩童。他曾被很多人誉为最有童心的绝地大师，与幼徒们也总能相处融洽。但此时他却在脸上写满了无奈。 “才‘刚好’合格？莫斯提马你对自己的徒弟未免太严苛了！肖恩他以一己之力潜入杰米·布拉森的庄园，搜集到了极其宝贵的证据，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结果！没有必要去挑那些小毛病了！” 莫斯提马说道：“那样就不会有真正的进步。” “你不能急于求成……” 奥斯洛德说到一半，便自行住了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关于如何教导肖恩，他和莫斯提马已经有过不止一次争论。在奥斯洛德看来，肖恩是个很特别的绝地学徒，从他刚刚开始接受训练，就展现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天赋——并非原力方面的天赋，而是性格上的天赋。 比起已经取得的成绩，肖恩的目光总是会聚焦到那些尚未取得的成绩上，比起褒奖，他更重视批评，仿佛一刻都不肯满足于已有的成就。 对于一个天资并不算绝佳的人来说，这种积极向上的心态当然很好，事实上莫斯提马的培养方针仿佛是完美地适配了肖恩的性格。 但是奥斯洛德还是觉得这样并不妥当，可惜他从来没有说服过莫斯提马改变教育方针。 而看肖恩如今的成长，奥斯洛德也很难指责莫斯提马做错了什么，而且扪心自问，换做他来教导肖恩，的确未必能将那个在圣殿中略显笨拙的幼徒，一路培养到今天的模样。 沉默中，莫斯提马忽然开口说道：“奥斯洛德，关于这次任务的收获，以及全程的复盘都已经结束了。但委员会特意让你来和我联络，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奥斯洛德摸了摸头发：“不要说得你们的任务成果就无关紧要，随便派个人就能来接收成果似的，你们可是帮共和国处理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啊，有了你们收集的罪证，杰米·布拉森在贝加摩尔的统治已经完全进入倒计时了。” “而按照程序，我应该先转达委员会对你们的谢意……不过如你所说，的确有别的事情，很可能你们没法回科洛桑了。” 莫斯提马问道：“紧急任务？” “是的，相当紧急，你知道‘乾星系’吗？” “位于奥普洛维斯星区，由当地企业‘乾坤集团’统治的星系？我记得人口是1742亿，主体种族是人类，占据所有人口的99.9%，比例不可思议的高。此外，乾星系去年的工业产能甚至超越了著名的工业世界梅塔洛恩，作为偏僻星系，算是相当繁华富庶了。” “但一直以来乾坤集团和共和国都若即若离，独立性非常强，只有一名董事会成员与共和国交好，我记得名字的念法有些古怪，‘鹤礼·南’，如果用当地习惯的方式则是‘南鹤礼’。” “那么，是他出了什么问题吗？” 奥斯洛德对于莫斯提马这种自带百科的能力已经司空见惯，但此时还是忍不住问：“你连这么偏远的星区都了如指掌？” 莫斯提马说道：“去年和肖恩作银河系外围星区调查时，查阅了大量资料，其中恰好包括了奥普洛维斯星区，尤其是该星区内的乾星系，我们当时还顺便学习了以难上手而闻名的乾坤语，或许这也是委员会派你联系我们的理由。” 奥斯洛德叹了口气说道：“两天前，南鹤礼在自家庄园遭到刺杀，而乾坤集团给出的解释是庄园的员工盗窃杀人。” 莫斯提马问道：“我明白了，委员会认为他的死有很严重的后果？” 奥斯洛德说道：“南鹤礼是一名和共和国交好多年，为共和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政治家，他对共和国的意义本就非同一般。而他在乾坤集团内部更是贵为董事会高层。如今他意外身亡，死因存疑，官方却草草就盖棺定论，这本身就很反常。很可能会成为更为巨大的政治风波的导火索。所以无论如何，共和国都不能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果。” “我理解了，难怪需要绝地武士出面处理。不过我们对乾星系的了解仅限于资料档案，如果没有当地人的帮助，调查进展会非常缓慢。” “我们已经找到当地联系人了。事实上对于‘南鹤礼’的遇害，尤其是事后乾坤集团的敷衍解释，很多人是极其不满意的。我们争取到的就是这些人的帮助。” 莫斯提马说道：“所以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问题了。” 奥斯洛德说道：“政治人物的生死当然是政治问题，而对我们来说，过于深入地参与政治问题是比较敏感的，所以要尽可能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尽可能‘这个说法有些含糊，委员会是在允许我自作主张吗？” 奥斯洛德说道：“是的，委员会授予你临机应变的权限。你能完美地解决贝加摩尔的问题，相信乾星系的问题也难不倒你。” 莫斯提马纠正道：“这是不能拿来一起比较的，杰米·布拉森在贝加摩尔的统治只有区区几十年，而乾坤集团却是合法统治星系几千年的庞然大物。调查杰米·布拉森的时候，我们手头有共和国精锐特工撰写的调查报告，但对于乾星系，我们甚至连当地的联络人都还不熟悉。” 奥斯洛德无奈地打断道：“好了好了，我也只是传话人，如果你实在有疑虑，可以直接询问委员会。” “倒也不必，既然委员会布置了任务给我，我就会竭尽全力去完成。肖恩，你也一样。” 肖恩老老实实回应道：“是，师父，一定竭尽全力！” 看着这对永远都过度严肃的师徒，奥斯洛德叹息道：“好吧，我这就去回复委员会。希望你们乾星系之行能够一切顺利。愿原力与你同在。” “愿原力与你同在。” 第12章 客船上 切断了和绝地大师奥斯洛德的通讯后，莫斯提马就陷入沉思。 肖恩坐在师父身旁，同样陷入沉思。 从刚刚的任务资料来看，这次任务派师父莫斯提马来执行的确是最为妥当的，她在绝地大师中不算是那种特别能征善战的类型，但渊博的学识、谦逊温和的性格、周密而全面的思维模式，却让她极其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万能绝地的外号也是由此而来。 而且，或许是因为原力的指引，他们师徒去年才刚刚研究过奥普洛维斯星区，还学习了乾坤语！ 片刻之后，莫斯提马说道：“刚刚奥斯洛德大师发了一份关于乾星系的更详细的资料，咱们仔细研究一下吧。这段时间里还要复习乾坤语，这门语言太过小众，一年不用必然有些生疏了。” “好。”肖恩点点头，调出奥斯洛德大师的资料，细细研读起来。 关于这个星系，大面上的东西莫斯提马已经概括得非常准确了：地处偏僻，却繁荣富庶，有着自己的独立文化，然后和共和国若即若离。 奥斯洛德大师发来的资料，不过是提供了更详细的佐证。然而，从那浩如烟海的资料中，肖恩却隐隐品味到了一丝暗流涌动的意味。 例如语言问题，在乾星系，共和国的基本语只能算是“外语”，当地人使用的是被共和国命名为“乾坤语”的稀有小语种。 这种语言的语法规则与基本语差异巨大，学习理解的难度很高，去年肖恩和师父共同学习这门语言的过程也极其艰辛。 甚至找遍共和国，除了那种装载有完整语言模块的礼仪机器人，都少有人通晓乾坤语。 语言不通，于是文化不通，文化不通于是人心不通。作为共和国名义上的成员国，乾星系一直维持着极高的独立性。从奥斯洛德提供的内部资料看，独立性一词都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乾星系的人高度排外，这一点从那畸形的种族分布也可见一斑，此外，乾星系内部，脱离共和国的呼声一直都居高不下。 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地师徒作为外来者想要顺利开展调查，可着实不易。 肖恩不由沉思：所以，师父打算怎么开展调查呢？ 依靠南鹤礼在乾星系留下的支持者吗？ 有当地向导的帮助，调查工作的确可以事半功倍。比如贝加摩尔的调查任务能顺利完成，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了共和国精锐特工斯夸克先生前期的勇猛试错。 但是，乾星系和贝加摩尔的情况并不能同日而语，过度依赖当地人恐怕并非良策。 肖恩正想着，师父莫斯提马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们之后乘游船过去，沿途与乾星系的乘客们复习一下乾坤语。顺便摸一下底，到了地方才不至于太过被动。” “那我来准备订票。”肖恩说着，打开全息平板，开始联络与乾星系通航的航运公司。 —— 师徒二人将登船地点选在了乾星系外的一颗旅游贸易星球。 作为一个边陲富庶星系与共和国之间的中转站，这颗星球有着极具魅力的独特人文风情，可惜肖恩却无暇滞留——为了抢打折票，他选的登船时间实在有点赶。 师徒二人处理过缴获自贝加摩尔总统的穿梭机后，就立即登上了这艘长逾千米的大型货运飞船，住进了简陋却宽敞的客舱中。 登船后，肖恩兴致勃勃地开始打量船上的种种细节，很快就有了感慨。 “乾坤集团的技术水平比资料显示的要高，这艘客船的结构设计已经非常现代化了。” 肖恩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摸出了两支细长的微型钻头，准备在船舱壁上打钻取样，调查一下合金型号。 莫斯提马连忙制止了肖恩的钻研精神，说道：“比起明面资料上的记录，这艘船的设计水平的确要先进一代以上。” 肖恩又将注意力放到舱室的一副全息挂画上，虽然只是廉价艺术品，但那黑白两色的写意风格，却霎时间抓住了他的眼球。 “有意思，这是乾星系的传统文化吗？” 莫斯提马说道：“只是乾星系无数传统文化符号中的一种，这种风格起源于数千年前，对现在的乾星系人来说并没有实质影响，但是了解它却有助于了解乾星系的整体文化，旅途期间，你可以抽时间研究一下。不过记得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语言上，这一年咱们基本没再用过乾坤语，已经生疏了不少。” 肖恩颇有感触，学海无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去年他研究乾坤语时，曾拼了命地背课文，练口语。然而今年回忆起来，那些努力都已经变得模糊又纷乱起来。 “出去转转吧，熟悉语言不能靠闭门造车。”莫斯提马说着，率先离开了客舱。 外面一片人声嘈杂，客舱走廊、天井下的餐厅，顶层剧院、以及隔壁的舞厅，成百上千的乘客熙熙攘攘。其中有学者一般的吉文人，与吉文人结伴的伊索人，还有在飞船上就已经开始寻找商机的内莫伊迪亚人。 但大部分乘客都是人类，而且有着极其鲜明而统一的特征：如肖恩一般黑发黑眸；使用着地道的乾坤语。 事实上，这艘廉价航班本来就是乾坤集团专为乾星系本地人所设立的，肖恩在购票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下单——不然的话其实他还能找到折扣更实在的航班。 有了正宗的当地人提供语言环境，肖恩只感到脑海中那团名为乾坤语的乱麻倏地清晰了许多，仿佛有一双妙手在以绝快的速度梳理着所有的纷乱之处。 等肖恩随着莫斯提马来到底层的餐厅时，他已经回忆起了去年所做的功课，可以勉强用生涩古板的乾坤语和服务员对话点餐了。 太空旅行过程中很难有美味佳肴——尤其是廉价航班，哪怕是在装潢华美的餐厅里，供应的大部分也都是罐头食品，只是多了一道工序：草草加热后扣在大大的餐盘里，立刻就卖出不菲的价格。 但无论如何，哪怕是铁皮罐头，也极具乾星系的本地特色，肖恩一边品尝，一边生出莫名的亲切感，仿佛那略显油腻的菜肴唤醒了味蕾中隐藏的久远记忆。 莫斯提马没有急着用餐，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肖恩的反应，一直到肖恩吃到一半，她才说道：“餐具用得很熟练啊。” 肖恩这才发现，自己用起餐桌上默认的乾星系餐具“筷子”，的确是出奇地熟练，这种由两只细棍组成的餐具简单实用，但上手难度略高。 肖恩余光瞥过四周，很多外来游客都抓着筷子一脸苦相，不得已又叫了侍者机器人换上刀叉，有个提列克人甚至不小心用筷子打翻了餐盘。 而肖恩却已经熟练地用筷子扒光了半盘特色炒饭。 肖恩捏着筷子若有所思：“师父，我是不是应该改练风格更为精巧剑法？” 莫斯提马笑了：“可以考虑，不过先把你的基本功练到登堂入室再说吧。” 肖恩点点头，一边继续体悟着舌尖和指尖上不断流淌而出的亲切感，一边听着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只感到自己对乾坤语的领悟又有精进。 不久后，盘光碗净，莫斯提马站起身来说道：“去别处看看吧。” 肖恩跟在师父身后，在船上转了许久，图书馆、剧院、舞厅——这廉价航班虽然廉价，却是五脏俱全。 在整个航行期间，师徒二人接触了许许多多的乾星系人，他们形貌各异，性情不同，甚至说乾坤语时都会在口音上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却共同恪守着一个统一的准则，这种准则可以说就是乾星系的文化之魂，难以言喻却确凿存在。 莫斯提马说道：“乾星系人有着相对统一的文化信仰，无论是浏览资料记载还是实际接触下来，都应该能感觉得到，他们对家族、祖先极其重视。” “乾坤集团旗下的几个巨型企业无不是由一个庞大的家族牢牢掌控，董事长的位置代代相传，换句话说这个星系的统治阶层几乎被几个家族寡头垄断。” “但除此之外，乾星系人又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相信个人奋斗可以改变他的阶级和命运，非常矛盾但有趣。” 肖恩沉吟许久，点了点头，这些都是资料中没有显示，他自己领悟时也感到含糊不清的内容，经老师这么抽丝剥茧地说下来，总算是逐渐有豁然开朗之感。 “不过这些也只是泛泛而谈，家族、先祖之论，是扎根在人心深处的文化之骨，而非具体表象，切不可将结论盲目套用，例如你看船上就有反例。” 莫斯提马一边阐述着，一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家三口。一个肥肥胖胖的年轻人正在当众呵斥年迈的父母，因为两个老人试图将餐厅内的华丽餐具私藏，带回客舱，且拒不接受他人的劝解。 于情于理，年轻人的呵斥都是理所当然的，四周围观者也纷纷点头。但肖恩也听得分明，人群中并不乏反对意见。 “毕竟是亲爹妈啊，一两只碗碟，至于这么较真嘛。” “我看他还是觉得丢了自己的脸吧，所以就把爹妈的脸面置之不理了，生养之恩真是喂了狗了。” 这些对话，让肖恩若有所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师父拍了下肩膀，从沉思中惊醒。 “不要想得太多，真正看得多了，才有沉思的资格。”莫斯提马说完，便带着徒弟回到了客舱。 客舱内的话题又是一变。 “现在你对乾星系的凶杀案，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肖恩回答道：“刚刚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游客不下千人，而我却没有听到其中任何一人提及过南鹤礼的死，这可是董事会高层意外身亡啊。” “所以，我认为有三种可能，其一是乾坤集团的存在对于大部分乾星系人来说都过于遥远，以至于根本关注不到。” “其二则是这位董事或许一直以来都扮演着极其低调的角色，以至于到死都不为人知。” “其三则是乾坤集团对星系舆论的掌控能力极强，让人们想什么，人们就会去想什么，让人们不想什么，人们就一点念头都产生不出来。” 莫斯提马说道：“说得不错，大概率是三者皆有，但具体情况还要和联系人接触过才能知道。” 肖恩则问道：“我们要怎么和联系人接触？” “我们已经在和对方接触了。”莫斯提马笑道，“抵达乾星系后，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等他们来找我们吧。” 肖恩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他购买廉价船票的时候，使用的是自己和师父的真实身份，刚刚又和船上至少上千人打过照面。 如果对方是想要为南鹤礼复仇的话，此时应该已经知道共和国的使者已经出发。 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说明这群复仇者根本没什么用处，到了乾星系以后，他和师父还不如单独开展调查。 第13章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航班的目的地，是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坤】。 按照资料显示，这颗星球是乾星系文明的发源地，拥有整个星系三分之一左右的人口，乾坤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星球大气层以外的“苍穹顶”太空站，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客船从超空间中跳跃出来，肖恩就透过舷窗看到了那即便在太空中看去也显得宏伟瑰丽的巨大穹顶。 其状如圆盘，但最薄的部分也有数百米厚，偌大的圆盘中隐藏着乾坤集团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从正上方看去，则能看到这圆形的穹顶正中处，绘制着一个面积大得惊人的灼灼烈日。 肖恩正想开口和师父探讨一下乾坤集团的技术和美学问题，忽然感到眼前一花。 脑海中，一轮炽烈的艳阳熊熊燃烧，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焚烧殆尽，宇宙与星辰在这股光与热的排挤之下形若无存！ 幻觉只出现了一个瞬间，肖恩身形晃了晃，就发现脑海中的太阳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道轮廓浑圆的烈日图案。 这图案似曾相识，不过没等肖恩细想，就听师父问道：“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我，刚刚有一瞬间出现了幻觉。” 肖恩对师父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片刻间的所见详细阐述了一遍，之后又将脑海中残留的烈日图案也细细绘制下来，之后又不由偏了下目光，只觉全息平板上的太阳，和那苍穹顶太空站上的图案似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斯提马却沉吟不语，片刻后说道：“这是原力对你的启示，要铭记于心，却不要执着于此。” “是。” 肖恩立刻将脑海中已经勾勒出的种种猜测抛诸脑后。 原力启示对于绝地而言并不鲜见，那些与原力融为一体的大师们，可以依靠无所不在的原力感受到远方发生的危险，从蛛丝马迹中获得启迪，甚至有限度地看到未来。 但是对于还远不成熟的学徒而言，原力的启示往往是模糊不清的，若是以主观臆想妄加判断，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师父，咱们这次直接到【坤】上来，是因为你怀疑凶手就在董事会高层吗？” 莫斯提马说道：“显而易见，按照常识判断，堂堂乾坤集团的董事会高层成员，不至于轻易死于外人之手。” 肖恩放下了自己的通讯环，装上客船提供的收费适配器，连入了乾星系的内网【夏河网】，浏览着近期的所有新闻，然而，从专题到简讯，没有任何新闻提到南鹤礼的死。 不过，没有新闻本身也是一种情报，足以验证绝地大师的猜测。 “乾坤集团的统治力比资料上显示得更强大。”莫斯提马站在肖恩身后，与他浏览着同样的信息，总结道，“至少他们能够完全净化星系内网。” 肖恩笑道：“杰米·布拉森也可以。” 莫斯提马说道：“他能封锁的只有一个干涸的星球内网。” 听到干涸二字，肖恩不由点头。 贝加摩尔的网络极其单调乏味，除了总统那张被无限美颜过的老脸，千篇一律的演讲词，以及周围人如潮的谀辞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别的东西。 但乾星系的内部网络却大为不同，虽然政治敏感的内容依然会被过滤，但除此之外的各类节目频道可谓五花八门，内容上从乾星系的本土文化、到各种前沿科学技术，乃至银河共和国的种种绯闻八卦，可谓应有尽有。 更遑论乾星系的人口规模、富庶程度，都远不是贝加摩尔可比。想要封锁这里的网络，需要的是绝对强大的统治能力。 “所以，在这样一个发达而有序，统治集团对一切都高度严格地关注的星系中，南鹤礼居然死于区区入室抢劫，这是无论如何也很难解释通的。” 肖恩问道：“既然如此，我们这么不加掩饰地进入乾星系，应该也惊动了真正的主谋吧？” “当然，但这对于我们的调查反而有利，打草惊蛇很多时候并不是坏事。” 莫斯提马又解释道：“南鹤礼的死至今已经过去几天时间，而在乾星系这样的地方，如果主谋来自乾坤集团高层，几天时间足以让他们掩盖掉一切痕迹，我们很可能查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肖恩思忖片刻，点头同意师父的观点。 乾星系不比贝加摩尔，不可能靠着寥寥数人的力量就将铁幕撕开缝隙。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共和国也不至于把绝地武士派到这里。 “所以让他们得知我们的到来，反而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这当然有风险，我们有必要去承担这个风险。” 肖恩本想点头应和，但不知为何却不由自主皱起眉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斯提马说道：“我也有，这次的任务会很艰难，但我们不应畏惧艰难。” —— 飞船在当地时间的晚上7点降落到了首都星球【坤】的首府【夏京】。 这艘长逾千米，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大型客船，在一望无际的港口上落定身形时，立刻显得微不足道，从上方看去，宛如卑微的蝼蚁。然而从这蝼蚁中，却有足足上万名乘客、沿着不同的通道汇聚成数十道汹涌的人流，奔腾而出。 “欢迎您来到【夏京】，祝您旅行愉快！” 一个笑容可掬的礼仪机器人一边在肖恩的入境文件上盖上鲜红的印章，一边说出程序化却仍不失诚意的欢迎词。 肖恩收起护照，心中想的却是乾坤集团的机器人技术比奥斯洛德提供的资料显示地更为高明，至少先进了一代。 不多时，师徒二人都已经通过了边检和海关，由于乾星系在共和国内部拥有特殊的待遇，货币自成体系，所以肖恩还特意在换汇窗口换取了一笔乾坤币。 之后，两人来到航站楼外的广场。肖恩正准备去拦一辆出租飞行艇，耳畔却传来一阵喧嚣声，他耳朵一抖，不由提起神来。 “师父，那边广场好像有演讲，要去听听看吗？” 肖恩一边说，一边已经迈动脚步，小跑着往航站楼前的广场而去。 莫斯提马皱了下眉头，紧随其后。她的听觉比肖恩更敏锐一些，已经听到了远处的演讲声。 字正腔圆的乾坤语，语气堂堂正正，慷慨激昂。 “众所周知，政治的基础在于互利互惠，而我们加入银河共和国这些年来，究竟得到了什么好处？每年上缴的税收，又到底换来了什么？” “我们需要共和国的时候，他们在核心区高高在上，不肯涉足凡尘，而当我们不需要他们的时候，税务官却又如影随形！” “我们究竟是共和国的一员，还是共和国的仆从？而当我们自力更生，在部分科技领域取得突破的时候，他们甚至肆意打压，简直无耻之尤！” 莫斯提马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不远处，肖恩也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师父，这就和资料里说的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是共和国的全息网络，还是乾星系的【夏河网】，关于星系与银河共和国的关系，记载都是一致的。 这个星系虽然和共和国有些若即若离，但整体来说仍算得上和平安康，双方并没有什么矛盾，内部独立的声音一直都有，但不足以成为主流。 然而当肖恩亲自踏足乾星系本土后，却在首都星球的太空港口前，听到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演讲。 莫斯提马轻声道：“或许只是少数派的声音，恰好在此时放大；也或许我们应该意识到，南鹤礼的死，线索就在眼前。” 肖恩点了点头，他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无论这个演讲是不是单纯的巧合，无论演讲本身是多么乏善可陈，但这种近似行为艺术的路边政治宣讲，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却非常丰富。 首先，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允许政治宣讲存在，这意味着星系的言论环境相对自由，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演讲者的话题内容符合统治者的需要。 其次，从听众的反应来看，反对共和国的统治，在这里并不是太新鲜的事，大部分听众显得兴趣寥寥，但并不是反感它的内容，只是过于司空见惯。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个演讲者历数了共和国的无数罪状——其中绝大部分纯粹是子虚乌有——却始终回避着南鹤礼的存在。南鹤礼作为共和国在乾星系最大的支持者，可谓反对派的最佳标靶。声讨共和国，怎么能回避南鹤礼？将他描绘成人间之屑，顺带抹黑共和国不好吗？ 肖恩不由陷入沉思，但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就听师父已经在招呼他。 “肖恩，走了。” 不远处，莫斯提马已经叫好了出租飞行艇，只见一辆四四方方的黄蓝相间的飞行艇，正安安稳稳地停在女子面前，一个圆滚滚的r2x7型机器人戳在驾驶席上，用一连串尖锐的电子音表示问候。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机器人之间交流才会使用的语言基本等同杂音，所以在哔哔声响起的同时，r2x7头顶的一块显示屏上也浮现出由乾坤语和基本语并排显示的欢迎词。 “欢迎来到【夏京】，祝你们拥有美好的一天，请问尊贵的客人想去哪里？” 肖恩一边主动为师父打开车门，一边按动手上功能丰富的通讯环，用悦耳的电子音回应道：“也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我们是初来乍到的游客，想要找一家足够有品位的酒吧，最好是在核心商区，喝一杯后还能领略一下此地繁华，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r2x7的头顶闪过一连串的光芒，电子音的节奏也快了几分。显然对这个兢兢业业的出租车驾驶员来说，一个能够理解电子语的有机生命体客人实在太稀有，太令人惊喜了。 而这也让它不由得动用了全部的算力，从储存在记忆芯片中的地图里，为这位客人寻找最为合适的场合。 当肖恩坐到副驾驶位置时，r2x7已经算出了结果，用一连串欢欣鼓舞的电子音为肖恩做出推荐。 “多谢啦，就按照你说得来。”一边说，肖恩一边大方地将一枚乾坤币屈指弹到了r2x7的驾驶台上。 第14章 线人 半小时后，四四方方的出租飞行艇沿着密集的车流，驶入了这颗星星最为繁华的区域，从车上向下看去，看到的是比星河更加璀璨的不夜灯火，成千上万的飞行艇沿着空中轨迹有序前进，将密密麻麻的人群送到各自的目的地。 “这才是真实的繁华文明啊。”肖恩坐在车上，不乏感慨。 和不久前所见的绿色曦光相比，这座城市无疑少了许多浮华，既没有顶天立地的高大建筑，也没有笼罩整座城市的霓虹。但脚下的繁华却胜在真实，它不是某位当权者心血来潮，云集整颗星球的财富堆积出来的面子工程，而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人力与财富基础上。 而类似【夏京】的城市在【坤】上还有超过十座！每一座大城市周边又有若干卫星城，彼此之间由极其发达的物流网络联通起来，整颗星球宛如一体。 同样是地处银河边缘的偏僻地区，乾星系和贝加摩尔实在是判若云泥，而这也让肖恩对此地的好感大生。 肖恩说道：“虽然资料中多有提及此地繁华富庶，但还是亲眼目睹，才更有感触。” 莫斯提马说道：“所以要博览群书，但也不可尽信书，要更多地身体力行。” “是。”肖恩认真回应。 而在师徒对话时，驾驶席上的r2x7又发出了一连串的电子音，肖恩有些惊讶道：“已经到地方了吗？哦，那边？师父你快看！” 沿着肖恩手指的方向，莫斯提马看到繁华的钢铁森林中，有一片青山绿水，格外引人瞩目。 那是一座修筑在高层建筑顶部的空中花园，只是规模非常庞大，繁茂的绿植一路伸展到了建筑边缘以外，绚丽的花朵点缀在树木枝叶间，而绿树丛中，甚至有一条涓涓溪流，化作瀑布流淌下来。 “这就是你推荐的有品位的酒吧？多谢啦！”肖恩对机器人竖起拇指，后者则发出欢快的电子音作为回应，表示这次车费可以打折。 片刻后，飞行艇停靠在了森林边缘一处木质的站台外，肖恩地付了折后车费，和师父一起走到站台上。而在飞行艇呼啸着离开后，两名穿着黑白相间的侍者服饰的年轻男女就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用乾坤言问候着来客。 莫斯提马走在前面，用流利的乾坤语提出要一个包间，同时肖恩则上前半步，顺理成章地将几枚价值不菲的乾坤币悄然送入侍者手中，让两名年轻的男女笑容变得更加真挚了几分。 在乾坤币的作用下，师徒二人很快就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得到了想要的包间。肖恩随意点了三四种包间附赠的夏京特色酒水小吃，待侍者离开，便先为师父装上一盘，才自顾自地吃喝起来。 莫斯提马却不急于享用，一时沉默不语，仿佛陷入冥思。 片刻之后，肖恩正准备加点两份夜宵，就听门外咚咚敲门声。 肖恩立刻收敛心神，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正戏应该是要上演了。 莫斯提马却不慌不忙，笑道：“进来吧。” 进来的却是个其貌不扬的托格鲁塔人服务员，手里持着一块绢布字条，一脸歉意道：“抱歉打扰二位，这是隔壁包间的先生要我给你们的。” 莫斯提马点点头，接过字条，顺势塞了一枚硬币过去，却被服务员笑着推了回来：“这里不允许的，抱歉。” 莫斯提马微微一愣，但也没有坚持，收回硬币，拿起字条，陷入沉思。 肖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师父收回的硬币，之后走到师父身后，只见雪白的绢布上工整写着：“共和国的使者们，请来【金鳞】间一叙。” 肖恩不由皱起眉头：“怎么看怎么诡异，这真是联络人？” 莫斯提马说道：“也可能是乾坤集团，但无论如何，见一面总是有必要的，我们既然光明正大地来了，就不必刻意回避任何事。” 说完，绝地大师起身而行，她的步伐很快，三两步间就来到了“金鳞”间。推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坐在沙发上，一脸强自压抑的惶恐不安，在见到莫斯提马后，他明显变得更为紧张，声音也显得尖锐。 “很荣幸见到你们，来自共和国的使者，想不到二位来得这么快……” 莫斯提马说道：“因为来得越晚，距离真相就越远，南千禹先生。” 与此同时，肖恩也在脑海中锁定了此人的资料。 乾坤集团下属【南明资本】的副总裁，南鹤礼的幺弟，南千禹。 作为星系豪门南家的子弟，南千禹最大的特点就是平庸：才华、品行、毅力无不平庸，与两个光芒万丈的哥哥南鹤礼、南于瑾相比，他从小就形同透明，在南明资本中也不担任实质，仅享受分红。关于他的资料，无论共和国还是乾星系内部都少得可怜。 想不到此时竟是他作为复仇者的代表，与绝地师徒见面……南家没人了吗？ 肖恩心中颇有疑虑，但此时负责对话的人是师父，也不便多言。 简单的寒暄后，南千禹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这次家兄遇害，集团对外公布的理由相信您已经看到了，但我始终不认为那会是所谓意外！他一定是被人谋害的！” 莫斯提马却不急于表态，而是注视着南千禹胸前的一道华丽纹饰，继而默然不语。 南千禹愣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伸手将纹饰取了下来，摆在桌上：“抱歉，如您所见，这是一个简单的记录装置，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有些神经质了，平时都是随身携带，一直开启着的。我这就把它关上。” 见南千禹态度坦然，莫斯提马反而不以为忤：“没关系，就当双方共同见证的备忘录也好。首先我要确认一下，向共和国求助的人，的确是南千禹先生你，没错吧？” 南千禹说道：“可以这么说，大哥死后，南家的代表就是我了。” 莫斯提马追问道：“南于瑾先生呢？” “二哥他一向对家族的事情不上心，大概因为大哥从小就注定继承家业吧……”南千禹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很快就略过不谈，“总之，现在我可以代表南家与共和国的使者对话！反过来，我想确认一下，二位的确是绝地武士吧？” 肖恩率先凑近前来，一边看着那枚胸饰，一边举手道：“我只是学徒。” 莫斯提马则抬起手来，将包间角落花瓶中的一束盛开的花朵隔空拉到身前，屈指一弹，花瓣就四散飘落。 这看似朴实的手段，其实蕴含着对原力极其精细的运用。虽然对于大部分绝地而言，这种炫技一般的表演都如同杂耍，但对于很多不了解绝地和原力的人，这种简单直观的能力却是最有效率的身份证明。 果然，见到莫斯提马弹指花散的力量，南千禹的呼吸就沉重了几分：“传说果然是真的！原力无所不能！” 莫斯提马闻言皱起了眉头：“你了解原力？” 南千禹说道：“不，不是我，我对原力几乎一无所知，在我印象里，所谓原力大概就是无所不能的光剑剑术，还有民间故事里关于你们绝地利用原力摧毁星系的传说之类。” 对于这些不折不扣的误会，绝地们早已习以为常，很多封闭环境内的人都对原力有着各自不切实际的传说幻想，这个南千禹显然也不例外。 但现在并不是纠正他的好时机，莫斯提马只是点点头，示意南千禹继续说下去。 “对原力有研究的人是我的哥哥。” “他从小就很博学，对任何事都满怀好奇，尤其是共和国的事情，所以他才会不断和你们进行往来，从共和国借阅大量资料，对原力的研究如痴如醉……” “但是，他自己明明没有半点资质，用他的话说，连原力敏感者都不算。这种人放着偌大家业不去经营，偏要研究虚无缥缈的原力，真是让人怎么都想不通。” 南千禹的话显得有些支离破碎，但绝地师徒却非常认真地听着，思考着。 “当然，大哥才华横溢，一边分心旁骛，一边还能让家族资本蒸蒸日上，我这种坐等分红的人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南千禹自嘲地笑了笑，但接下来他的面色就严肃起来，“但现在他却死了。” 莫斯提马问道：“你认为他的死和原力研究有关？” 南千禹说道：“不是我认为，而是大哥自己也这么觉得！他在死前就已经开始有反常的表现了！公司的事情抛下不管，内部例会连续缺席五次，整个人的精气神差得要命，还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偏僻的庄园里，简直像是在躲着什么人一样！” 莫斯提马说道：“这和原力的关系是什么呢？” “大哥有记日记的习惯，他死后，我看了他的遗物，里面有一段非常让人费解的话。”南千禹说道。 “我早就知道，涉足这种禁忌研究，终有一天会害死我自己，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回头，但这无疑是一种奢望。” “这段话之后两天，大哥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庄园里，那个庄园位于小行星带，位置隐蔽，外围有卫星防御阵地，庄园内更是有专业的安保部队全天候盯守！大哥明显已经预感到有人要杀他，但很可惜，最终他还是死了。” 莫斯提马认真地注视着南千禹，问道：“所以你其实在怀疑绝地？” “我……”面对莫斯提马的目光，南千禹忽然感到喉咙干涩，甚至不敢再与其对视。 他吸了口气，从桌前酒瓶里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就被只有指头大小——一口饮下，浓烈的酒精顿时赋予了他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的确怀疑你们，我认为这是基于现实的合理判断。我对原力一无所知，对绝地的认知也仅限于传说故事，可大哥的确是因为原力的研究而死，就凭这一点，你们就脱不开关系！何况大哥明明和共和国关系那么好，却在预感到危机的时候独自躲起来，没有向共和国求助，这反而说不通啊！” 莫斯提马说道：“但你却代表家族向绝地求助了。” 南千禹说道：“毕竟整个银河系，对原力了解最多的就是你们了。无论凶手是不是你们，总归我要亲眼看一看，掌控原力的人是什么样子。” 莫斯提马问道：“现在你看到了，你依然认为我们是凶手吗？” 南千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不是大哥，对原力和绝地一无所知，就算和你们面对面说话，我也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事实上你们居然这么光明正大地就跑来夏京，已经很让我惊讶了，我本以为你们不会来。” 莫斯提马沉吟片刻，说道：“南鹤礼先生始终都是共和国的重要一员，他的意外死亡充满蹊跷，所以我们才会亲自前来调查真相。南千禹先生，我很理解你心中的惶恐不安，但是现在你需要平静下来，理性地思考这一切。” 随着莫斯提马的话语声，南千禹那紧绷的神经逐渐舒缓下来，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长舒了口气：“没错，我应该平静下来……” 莫斯提马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乾星系有两个非常有特色的地域文化。其一是对外来人的警惕，过去无数年来，你们始终对外人有着强烈的不信任，这也是你们与共和国若即若离的重要原因之一；其二：酒桌之上可以打破一切隔阂，只要喝得痛快，任何人都可以成为朋友。” 说着，莫斯提马拿起酒瓶，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却是标准的白水杯。 第15章 正确的威胁方法 夏京特产的烈酒，指尖大小的酒盅就足以醉人，莫斯提马这一杯烈酒在乾星系的文化里可谓诚意十足。 然而就在绝地大师准备喝下杯中酒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嗬……呕。” 南千禹忽然发出呼吸困难外加反胃的古怪声响，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眼球则充满血丝，只一个瞬间，就宛如非人。 莫斯提马的眼神霎时间凌厉起来，她放下酒杯，来到南千禹身前。 肖恩则适时接过酒杯，手腕上的机械环中伸展出一只细小的机械臂，一枚探针探入酒中，瞬间响起了警报声。 南千禹的脸孔就如气球一般迅速膨胀，古怪的肿瘤在他脸上不断滋生蔓延，他挣扎着说道：“果然，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莫斯提马没有理会他的误会，而是认真地考虑要如何施救。 她拥有相当精深的医学造诣，然而即便如此，这位绝地大师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南千禹究竟中了什么样的毒，该如何对症治疗。她尝试借用原力，却被一阵凄厉的警报声打断了注意力。 莫斯提马顿时一怔，看向肖恩。 肖恩也立刻放下酒杯，不再尝试解析酒中的毒素，而是摸出通讯环和在客船上购置的适配器，连接到了星系内网。 看到紧急插播的新闻，肖恩脸色一变：“师父，情况不对啊，南千禹中毒的事居然已经上新闻了，而且警察来得好快！” 莫斯提马说道：“肖恩，准备执行预案。” “是，师父。” 绝地师徒从来没对这个任务掉以轻心过，早在抵达夏京之前，就推演了足够多的预案。 而几乎同一时间，一队身着黑色警用盔甲的持枪警察就踩着细碎的步伐逼近过来。数把涂作漆黑色的爆能枪指向绝地师徒：“不许动！” “举起双手放在脑后！” “蹲在墙角！” “我们是夏京警察！” 一路叫喊着，那一队持枪警察一路汹涌而入。 肖恩看着这些警察，心中一片冰冷：这些警察无论是武装还是动作，无不体现出精锐二字，然而他们却都只是棋盘上的弃子。 布置陷阱的人应该很清楚对手是绝地，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区区一队持枪警察，根本奈何不了对手。 哪怕是在这地势狭小的酒吧包间，哪怕莫斯提马本人不出手，单单肖恩一人也能以光剑撂倒在场所有警察。 不过那才是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堂堂绝地武士，却在乾星系的首都夏京毒害南家的暂代家主南千禹，事发后更公然屠戮夏京警察…… 届时绝地师徒百口莫辩，遭千夫所指。共和国也再不用指望乾星系老老实实当自家人了。 可惜这些警察却低估了绝地的能力。 莫斯提马面对持枪的警察，柔声开口道：“放下枪，把你们管事的人叫来。” 下一刻，这一队七名警察脸上露出迷茫之色，同时放下了爆能枪，呢喃道：“是，的确应该把夏局长请来。” 听到夏局长这个词，莫斯提马眉头微微一簇，余光所及处，见到肖恩也开始皱眉头。 夏局长，从夏京的公开资料上看，很可能是乾坤集团的安保局局长夏阎，此人常驻于【坤】，时常往来于夏京与苍穹顶。 作为集团高层，他距离董事会也只有一步之遥，手下的安保局掌管着乾星系上千亿人的安全，地位之尊贵显赫无需赘述。 这种大人物，直接指挥到前线警察？ 肖恩心中一动，有了些想法，于是上前半步，准备诱导那警察再多说一些。 他虽然对原力的应用不及师父，无法弹指间让多人迷失心智，但是单控一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可惜就在肖恩来得及行动前，走廊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较之闯门的警察，那人脚步声更沉重稳健，单凭声音，肖恩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坚毅刚直的身影。 正主来了。 于是肖恩也没再尝试为难一个基层警员，等夏阎来了，直接从他嘴里问话就是了。 这又不是庄园潜伏，非要在法理上落个确凿和清白，所以他们也不需要那么束手缚脚，能直接从对方嘴里问到真相最好。 然而下一刻，却见夏阎穿着轻甲，带着冷笑大步走了进来，而他走进的瞬间，莫斯提马就伸手拦住了肖恩。 当然，肖恩自己也知道原计划要作废了。 夏阎，这个掌管千亿人安全的集团安保局局长走进门时，后脑上点亮着三只红色的光点。而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如果我有任何被催眠的迹象，狙击手都会立刻打爆我的脑袋，然后你们则是杀人凶手。” 肖恩闻言一怔：这个架势摆得还真是别开生面，先声夺人。这是摆明了早就把绝地当作假想敌，师徒二人的预案恐怕要作废了。 余光瞥过，只见师父也自沉吟不语，正思考变通之策，肖恩便顺口为她争取时间。 “真想搞威慑，应该在身上装微型炸弹，然后找人远程控制开关，比狙击枪稳妥。” 却见夏阎不发一语，赫然无视肖恩提出的技术问题，目光在屋中扫了一下，冷声说道：“早知道共和国和绝地对乾坤集团不安好心，想不到居然嚣张到了敢在首都杀人的地步，不愧是共和国的刽子手啊。” 肖恩闻言，又问师父道：“这是在背稿子吧？” 莫斯提马冷眼观察着这位夏局长，口中顺势应道：“显而易见。但是能把这些话写成稿子，说明对方蓄谋已久，说不定是从我们登船那一刻，也说不定是在南鹤礼死的那一刻，甚至可能南鹤礼死前的那番异象，正是在防备他和他身后的人……” 绝地大师话没说完，夏阎脸色终于微微一变，他摆了摆手，四周的警察有些惊讶，却还是纷纷退了下去。 这酒吧的狭小包间里，就只剩下3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绝地师徒没有急于出手，因为夏阎脑后的光点还在，只是四下无人，有些话可以敞开说了。 夏阎说道：“莫斯提马大师，既然共和国知道南鹤礼之死关乎重大，又何必这么着急涉足其中呢？乾坤集团多年来与共和国和平相处，难道要为了一个区区一人而平生波折？” 莫斯提马说道：“区区一人的死可谈不上关乎重大，你的话自相矛盾了。何况现在死者已经不止一人。” 肖恩说道：“我建议你还是照稿子念。” 夏阎脸上顿时浮现起一阵气恼的红晕，但他强压下怒火，说道：“现在离开，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若不然，你们就要向绝地武士团身上泼脏水？”莫斯提马问道。 夏阎生硬地说道：“如若不然，共和国在乾坤集团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将公之于众，乾星系的千亿黎民都会看得一清二楚。” 莫斯提马说道：“怕是我们真就这么走了，阴谋杀人的证据也就落实了。” 夏阎板着脸说道：“证据早就确凿无疑，只是公布与否的区别。”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酒桌前，拾起了桌上那具有记录功能的纹饰，说道：“这枚胸饰记录着你们进入金鳞间以后，和南千禹的对话。录音中，南千禹会怀疑南鹤礼的死和绝地有关，并陈述大量相关证据，然后他毒发身亡，死前会一口咬定绝地师徒就是凶手。” 肖恩回忆了一下先前的对话，恍然道：“断章取义的对话记录？” “然而让任何第三方听了，你们两人都百口莫辩。尤其此物是死者南千禹本人所有，没有人会相信堂堂南家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栽赃陷害你们。所以你们的罪证，已经确凿无疑了。” 夏阎手握胸饰，神情宛如胜券在握，然而肖恩却不由笑出了声：“哈，那就请局长大人把确凿无疑的罪证播来看看吧。” 夏阎闻言一愣，只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捏碎纹饰，从中取出一枚芯片，放入臂甲的一个凹槽中。 下一刻，一阵悠扬的乐曲声从臂甲中响起。至于理应出现的对话，却是一句也不存在。 肖恩不由摸了摸手腕。先前，莫斯提马表演弹指花散的神通时，他其实也表演了一手绝活——乘着南千禹的注意力被吸引开，他借助微型机械破坏掉了芯片中的语音记录。 这纯粹是有备无患的行为习惯使然。 对此，夏阎沉默良久，咬牙道：“不知不觉间就销毁了罪证，绝地的手段的确高明，但如此嚣张枉法，你们是真以为乾坤集团怕了绝地武士团吗？！” 肖恩诚挚反问：“你真的连绝地都不怕？” 夏阎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莫斯提马在旁边听得不由心中好笑。 肖恩还真是提了一个好问题：乾坤集团怕不怕绝地武士团？当然是怕的！若是不怕，堂堂集团安保局长，何必顶着3杆狙击枪跑来和他们师徒谈判？何必将南千禹这南明资本的董事当作弃子来给绝地栽赃污名？ 正因为内心深处还是畏惧绝地的威名，才会用这些阴谋诡计，才会头顶狙击，故作强硬。 但绝地大师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因为现状仍不乐观。 虽然胸饰这一环被巧妙破解，但于大局并无实质影响。以眼下形势来看，绝地师徒的对手很可能是乾坤集团这个庞然大物，而集团的布局规模远超预期，栽赃陷害的手段必然不止一枚胸饰。 他们可以用断章取义的对话记录当作罪证，那么凭空伪造一份录音也不足为奇。乾坤集团并不需要说服每一个人相信，只需要说服乾星系本地人。 这个星系和贝加摩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乾坤集团确实掌控了千亿人心，数千年的统治下来，集团在这片星系内的根基牢不可破。 至于共和国方面的形势就更是微妙，这么多年的若即若离，并不意味着议会对乾坤集团真的疏离不亲，恰恰相反，越是表现得若即若离，议会反而越是容易对其宽容。这一路所见，无论是客船上那超凡的设计结构，还是海关口处技术远超本地水平的机器人，无不印证着乾坤集团得到了特殊的待遇——反观贝加摩尔那位独裁者想要吃点科洛桑美食都要依靠【歌剧贸易】。 唯一能够平衡局面的，就在于乾坤集团终归还是忌惮绝地的威名。 于是莫斯提马开口问道：“栽赃陷害一位绝地大师，你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面对一名绝地大师的淡然提问，夏阎一时间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涌上心头，他沉默良久，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据我所知，绝地从来不是耿直的执法者，你们时常扮演外交官的角色出使各地，最擅长权衡利弊，做通盘考虑……” 话没说完，就被莫斯提马打断：“不要歪解绝地的意义。权衡利弊也好，通盘考虑也罢，都不会成为扭曲真相，助长邪恶的理由。” 夏阎说道：“乾坤集团在乾星系的统治成果，两位应该有了初步的见识，或许存在这样那样的瑕疵，但这份繁荣富强却是实实在在的，外环星域的星系不计其数，比乾星系更强大的并不多见，没有乾坤集团，就不会有这千亿人的和平生活。” “乾坤集团出现动摇，这千亿人的和平立刻就要被打破，如果二位要为了区区两个人的死，动摇乾坤集团的统治，那就是将个人的道德感凌驾于千亿人的福祉之上。” 莫斯提马说道：“如果乾坤集团真的有意和我们认真谈判，那么在我们踏上夏京的土地上时，看到的就不该是一场卑鄙的毒杀与栽赃。这种统治者没有资格绑架星系千亿人的福祉，换掉你们，这千亿人或许能生活地更好些。” 话说到这个地步，夏阎也不再尝试说服：“也好，那就按程序来吧，二位涉嫌谋杀南千禹，夏京警方将依法予以逮捕。当然，你们是绝地武士，大可凭武力拒捕，在人群中杀个七进七出。” 夏阎又说道：“这里只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员和十几架战斗无人机，如果关于绝地的传闻不虚，那么一场血战之后，这些英勇的警员多半会全军覆没。而激战之下，酒吧里的上百名无辜群众也会死伤惨重。届时这些血债自然还是要落到你们头上！” 肖恩闻言不由惊怒。 上百名无辜群众？此人居然凶残到这个地步，拿上百条人命当作筹码，就为了栽赃陷害他们这对绝地师徒！？ 莫斯提马说道：“我相信你们做得出这种事。但我有个疑问，既然你们如此视人命如儿戏，为何不趁着我们搭乘出租飞行艇的时候，甚至更早以前，直接炸死我们，再对共和国宣布这是一场意外，那岂不是更方便？” 夏阎冷笑不语。 如果那么简单就能解决问题，他早就安排人去埋炸弹了！然而对方毕竟是绝地武士，而且其中一人还是绝地大师！ 让赫赫有名的绝地大师不明不白地死在乾星系的首都，然后等共和国司法部的维和舰队大军压境吗？等着绝地武士团派出更为精锐的力量来彻查真相吗？ 事实上对于夏阎来说，这整场阴谋反而有一个非常荒谬的地方：乾坤集团千方百计去陷害，去针对这对绝地师徒，但乾坤集团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这对绝地师徒死。 与此同时，莫斯提马也笑了：“是啊，你们并不希望我们死。” 夏阎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焦虑。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推进着，这对绝地师徒已经被逼入绝境，根本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在此屈服妥协，带着乾坤集团梳理好的“南鹤礼死亡真相”，从乾星系灰溜溜离开。而真相则会永远地掩盖在伪造的历史之下。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蠢到武力反抗……不，应该说，如果他们真的是传闻中那些善良而正直的绝地武士，就会蠢到无论如何也不会武力反抗。 这也是夏阎敢于头顶着狙击枪前来出言胁迫的根本理由。 欺压良善的把戏，他已经玩过太多次了，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然而绝地大师脸上的笑容，口中的话语，却让夏阎始终无法心安。 他尝试平心静气，用饱含压迫性的语调说道：“你们的死活取决于你们自己，如果你肯乖乖……” 话没说完，就见女子忽然掀开棕色的斗篷，将手掌按在胸前。 “是的，我的死活只取决于我自己，而我想，现在已经是时候回归原力的怀抱了。” 肖恩见状大惊失色：“师父？！” 女子的手掌纤尘不染，纤长的手指仿佛蕴含不起任何力量。然而强大的原力已经在她的指引下如怒涛一般涌动着。 只要一次爆发，这位绝地大师的心脏就会当场化为齑粉。 绝地学徒脑海中一片迷茫，下意识想要去拉扯师父的手臂，阻止她的行为。 然而在绝地大师那浩瀚似海洋一般的原力面前，肖恩竟完全无法动作。而看着师父越发深邃的双眼，他也终于领悟了师父的用意。 师父想要牺牲自己来破掉这个死局，以此来保护那些不知不觉间被挟持为人质的无辜百姓，保护仍然稚嫩的绝地学徒。 刹那间，肖恩的身躯不由微微颤抖，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 尽管绝地的修行拒绝着凡世间的一切享乐，但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人会比绝地武士更为热爱生命。 所以肖恩简直无法理解，师父究竟是以怎样的胸怀和觉悟，将她自己的生命就这么置之度外！ 莫斯提马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说道：“肖恩，死亡并不是终点，不要为此而难过。” 肖恩无言垂首。 而听到师徒间的对话，夏阎却逐渐瞪大眼睛，只感到内心逐渐冰结。 哪怕对原力一窍不通，他也明白了莫斯提马想要做什么。 一阵匪夷所思的凉意涌上心头，让这位安保局长倒退数步，而原本锁定在他脑后的三道光点也随之一阵凌乱。 夏阎完全理解不了对方的选择。 不可能，怎么会……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对于绝地大师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乾星系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边缘地区的一场无足轻重的政治阴谋而已！你的性命比这些要珍贵百倍啊！你刚刚的表现不是很精明敏锐吗？结果连这么简单的权衡利弊都不会吗？ 夏阎有千言万语想要怒吼出来，但是面对绝地大师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这位安保局长一时间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片刻后，却听肖恩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师父真的死在这里，无论你们编织多么精巧地理由，也绝站不住脚。共和国和绝地武士团更不会袖手旁观。武士团中比我们师徒更加优秀的人才数不胜数，但愿你们能用阴谋诡计把他们全都糊弄过去！” 少年学徒的愤怒如同实质一般笼罩了夏阎，彻底击溃了这位安保局长的心理防线。 夏阎垂下头，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颤抖不已，在牙关紧咬的格格牙齿碰撞声中，他用力挤出冷笑。 “早就听说绝地武士是一群蠢货，想不到你们居然比传闻中还要蠢！” 而后，他用力收紧自己的声音，问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条件？” 第16章 养尊处优的清修者 “今天的新闻到此结束，咱们明天再见。” 乾坤电视台的年轻主持人露出甜美的笑容，而后灯光暗淡，镜头拉远……偌大的投影装置中，很快就投射出新品名酒的广告画面。 肖恩见此，不由一声叹息。 “三天了，新闻里居然完全没有提到南千禹的死，这还是南明资本旗下的电台吗？” 身后则传来师父的声音：“南明资本是乾坤集团旗下企业，如今接连失去两位当家人，群龙无首之下，已不具备独立自主的能力。事实上南鹤礼死后，南明资本就已明显被外力侵占，否则南千禹固然平庸，也不至于被人推出来当弃子，至死都一无所知。” 肖恩一边听着师父分析局势，一边仰躺进了松软的沙发里，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以及璀璨生辉的灯饰，不由出神。 距离与乾坤集团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时间，师徒二人是在一座华美的庄园中度过的，饮食起居无不精致而奢华，无论是乾星系本地的顶级品牌、还是共和国核心区的奢侈品，这里应有尽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还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茂密树林，听到叮咚作响的林间清泉。来自恒星的光芒点缀着这一切，并伴随时间的流逝，呈现出日升日落的无数美景。 考虑到这座庄园是建在一颗原本光秃秃的小行星上，这一切就显得意义非凡。 不愧是南鹤礼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唯一的问题是，这座庄园，如今正是软禁绝地师徒的囚笼。 三天前在夏京酒吧的对峙，终归是在没有任何伤亡的前提下暂告一段落。 面对绝地大师不惜自我牺牲的“翻盘杀招”，乾坤集团终于选择了妥协。 然而妥协也有其限度，他们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绝地师徒抽身而退，所以在简单的谈判后，双方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协议。 绝地大师提出了三个不容拒绝的条件：第一，不得栽赃陷害；第二，不得侵犯人身安全；第三，不得伤及无辜。 而作为代价，绝地师徒失去了行动自由，他们被夏阎“请”到了南鹤礼惨遭杀害的庄园中，由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安保士兵严格看守起来，连对外通讯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只能每天看一看全息节目聊以解闷。 对于专程赶来调查真相的人来说，这似乎是巨大的挫折，但无论是莫斯提马还是肖恩，都没有半分气馁，反而感到了一丝鼓舞。 因为再没有比身处局中更重要的调查结果了。 来之前，对于南鹤礼的死，师徒二人只有猜测，而现在却有了直接的怀疑对象——乾坤集团，夏阎。此外，乾坤集团做局做得如此决绝，固然是出人意料，让师徒二人陷入险境，但这种出乎意料的局本身也流露出了许多信息。最后，这座庄园也透着蹊跷，而他们身处庄园之中，正好开展调查。 “说来，师父，我还是觉得夏阎将软禁地点设置在这座庄园，应该有别的用意。当时的环境下，他就算将我们丢进真正的监狱，我们也只能接受条件，毕竟我们手中只有一张底牌。现在这优渥的生活条件，怎么想怎么蹊跷。” 莫斯提马说道：“两种可能，其一，将我们长期软禁于此，比较容易善后，例如一个月后安排我们离奇死亡，就可以和南鹤礼的死遥相呼应，然后推给莫须有的第三方。” 肖恩灵光一闪：“某个不法团体。比如曾经侵扰共和国的‘虚无者’之类？” 莫斯提马笑道：“是的，这也不失为一种解释方法，届时就是南鹤礼因受绝地牵累，被某个神秘组织害死，我们反而成了害死人的元凶。” “但是委员会一定会派更多的人来调查真相。” “时间拖得越久，距离真相也就越远。何况他们敢针对绝地一次，就敢针对第二次，第三次。铤而走险的人是看不到失败的。”莫斯提马说道，“第二种可能由你来说。” 面对师父的临时考核，肖恩顺畅地答道：“这座庄园里藏着什么东西，需要借助我们的力量去找出来。” “为什么这么猜测呢？” “因为按照南千禹所说：南鹤礼在遇害之前明显有所预感，却没有向任何人求救，而是躲在这个庄园里迎接死亡，并在日记中留下了关于禁忌研究和自取灭亡的说法。” 莫斯提马点点头，示意肖恩继续说下去。 ”现在回想起来，日记应该是确有其事。否则乾坤集团若只是为了栽赃陷害，完全可以在日记里写得更显而易见些，比如直接指证凶手是共和国。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所谓禁忌研究究竟是指什么？为什么会自取灭亡？” 肖恩顿了下，说道：“按照这个思路推演下去，我认为南鹤礼的死更像是被杀人灭口。而一个预感到这一切的人，应该会在死前留下遗产。再考虑到夏阎特意将我们请到这里，我认为遗产落在此处的可能性很高。” 莫斯提马说道：“方向是对的，但细节支撑还不够，导致你的结论主观倾向过强。” 肖恩洗耳恭听。 莫斯提马说道：“这三天来你应该注意到了，这座庄园的工作人员都是跟随南鹤礼多年的老员工，南鹤礼死后，庄园依然维持着原先的运作模式，仿佛是有人在刻意保护现场，等待后来人挖掘线索。” 肖恩点点头。 “这不是南千禹的主意，事实上他曾经主张将所有员工都开除掉，毕竟南鹤礼的死，官方公布的结论正是内部人作案。南千禹是经人劝说才改变了主意，那个劝说他的人，应该就是夏阎的同党。后来南千禹代表南明集团与我们见面，同样是他们一手操控的结果。那么综上，杀人凶手刻意保护凶案现场，又将绝地带到现场来，其中用意就几乎不言自明了。” 顿了顿，莫斯提马又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证据在于原力的指引，我已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藏在庄园之中，但具体位置还看不清楚。” 肖恩闻言不由哑然，再次体会到了学徒和大师之间的天渊之别。 在他还徘徊于逻辑推理的迷雾中时，师父已经直接用原力翻牌看到答案了。 而就在他准备继续论证细节时，客厅门口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 “二位贵客，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到餐厅用餐。” 那是个一身红衣的年轻女子，一丝不苟的姿态和语气无不透露出其训练有素，堪称艳丽的一袭长裙更是她在庄园内的地位明证：这是庄园内唯一的管家。 然而女子的微表情中，明显流露出对绝地师徒的排斥乃至愤恨。 肖恩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关于她的资料。 李琼，22岁，在此庄园任职已有10年之久，曾经是南鹤礼的独生爱女南无忧的贴身女仆，对南家忠心耿耿，对“背信弃义”的绝地师徒则恨之入骨。 若非夏阎将师徒二人“请”到庄园的时候，以南明资本和乾坤集团的名义要求所有工作人员对二人奉若上宾，她早就甩手不干了。 但这三天里，这位耿直的女管家也没少利用职务之便找绝地师徒的麻烦。 此时听到她招呼晚餐，肖恩就感到舌尖微微发麻。第一天抵达庄园时品尝的那道咸的发苦的【坎原】蛋炒饭，真是令人记忆犹新。而李琼板着面孔表示庄园厨师手艺有限，还望海涵时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同样令人记忆犹新。 和师父走到餐厅，偌大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全套盛宴，只见馒头和米饭堆积如山，除此之外则别无他物，尽显极简式的奢华。 肖恩看了看，问道：“有盐吗？” “没有。”李琼仍是紧扳着脸孔，一丝不苟。 对于乾星系这种独特的美食文化，肖恩深感叹服，然后拿起馒头开始啃，啃到一半，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盐瓶，先在师父的白饭上撒了撒。 李琼眼睛瞪得浑圆：“你哪来的盐？！” 肖恩也照实回答：“第一天的炒饭里扒拉出来的盐粒。” “……哼！”李琼怒哼了一声，仿佛受了莫大羞辱。 晚餐之后，师徒二人又享受了时而冰冻刺骨、时而沸水滚烫的特色乾坤浴、电视看到一半忽然断电的庄园工程展，甚至深夜时分，庄园外又响起了涡轮钻头声。 对于这些杂技表演，师徒都已习以为常，在庄园生活的三天，每天都是一样的节奏，对绝地来说这些滋扰大约只能算是简单的日常修行，倒是李琼的执念之深，令人不由佩服。 肖恩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震耳欲聋的施工电钻声，心道了一声夜班辛苦，便开始了每日例行的冥想。 只要认真感受原力的流淌，外界的干扰自然烟消云散。 这种日常修行一直持续到第七天才告一段落，倒不是李琼的执念消散，而是庄园的员工们在女管家的勒令之下日夜兼修，深夜还要被电钻洗脑，实在难以为继，到了第七天就纷纷病倒。外加夏阎派来的安保人员也不堪其扰，抱怨连连。至于李琼本人，同样黑着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而当天晚上，当她准备亲自操刀电钻，连夜施工时，更是累晕了在了工地现场，彻底中断了庄园里夜班施工的优良传统。 对于这种可耻的失败，李琼本人丝毫未有气馁，在病床上仍不断地遥控指挥手下人为绝地师徒设置各种修行科目，只是当她卧床两天之后，看到的却是令人目眦尽裂的一幕。 第17章 天外来客 “所以，这就是南无忧小姐的房间吗？果然有着大家闺秀的风采。” 绝地师徒站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门前，称赞着房间的布置。而几名女仆围在他们——主要是莫斯提马身旁，言笑晏晏。 “大小姐当然是大家闺秀啊。” “从小就很不一般呢，12岁开始就帮老爷处理公务了。” “对我们这些下人态度也很友好。” 莫斯提马又问道：“她平时还在这里生活吗？” 周围又是一片哀叹：“很久没来过了，大小姐15岁就正式在集团管理层任职，有时候比老爷还要忙。” “上次来还是1年前陪老爷在这里短期休假。” “没想到后来老爷居然就……大小姐睹物思人，肯定不想再来了。” “唉，没了大小姐，我们好想申请调岗啊。” 在哀叹声中，李琼铁青着面色，大踏步地前来：“想调岗，我可以帮你们调去矿业集团。” 嬉笑声顿时烟消云散，女仆们宛如遭遇天敌猛兽，纷纷龟缩在绝地师徒身后。 李琼看得更是火冒三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莫斯提马说道：“是我拜托她们为我们介绍一下庄园主人。” 李琼冷笑：“你们动手之前没做过调查，还用我们介绍么？” 莫斯提马说道：“杀人凶手并非我们，我们也是为了调查真相而来。” “去跟法官解释吧。”李琼根本不予理会，目光一转，“都回去干活！是觉得自己太闲了吗？！” 一群女仆顿时如鸟兽散。 绝地师徒对视一眼，略感遗憾。 难得趁着李琼卧床，两人总算可以在庄园内逐步接近真相，可惜这位年轻的管家当真是斗志惊人。 不过，目标已经基本可以锁定到了。 肖恩忍不住看了一眼摆在卧室书桌前的合影，年仅12岁的少女站在一位儒雅的中年身前，淡淡的笑容里饱含英气。 南无忧，南鹤礼的独生爱女，也是这个庄园的秘密之所在。 这几天，师父借着原力的指引，总算摸清了庄园的秘密脉络，确定其中有个关键物就在这间卧室中。 可惜李琼来得太快，不然他们完全有机会借着入内观赏的机会，亲手拿到那个宝物。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未尝不是好事。 庄园作为夏阎选定的软禁场所，必然是被乾坤集团扫荡过的，刚刚围着师徒二人嘤嘤嘤的女仆之中，说不定就有乾坤集团的内应——若无内应，南鹤礼也不至于死在自家庄园里。 乾坤集团必是早早就搜遍了庄园，却没找到关键所在，所以才会把绝地师徒搬过来，并几乎不加限制，放任他们在庄园里“悠闲生活”。 只要绝地师徒明确拿到了秘密，乾坤集团怕是立刻就要翻脸不认人。 所以现在这样也好，能够确认南无忧的房间里有秘密，已经是重大进展，之后找时间悄悄潜进来细查便是。 这庄园里虽然遍布机关和眼线，但对绝地师徒来说其实构不成阻碍。 两人被请到庄园来的时候，身上的装备全都还在。而有装备支持，这座庄园并不比贝加摩尔庄园更难突破。 所以被李琼就此打断，倒是恰到好处，师徒二人以暗语约定行动暂缓，便在李琼的怒目凝视之下，恍若无事地回到了客厅，继续看着电视节目。 一边看，一边用自成体系的手语约定了后续的行动方案——这还是他们师徒先前自学乾坤语时，作为放松运动而顺便学习的，此时倒是发挥了妙用。 就在这两天最好。 一方面，他们在庄园住的时间已经够久，夜长梦多；另一方面，李琼始终是个阻碍，事实上若说庄园内应，此人嫌疑最大！此时难得她露出病弱之态，无论真假，庄园内的警戒总归是松弛了一些，不抓住机会就太浪费了。 行动前夕，一切以养精蓄锐为优先，入夜时分，肖恩坐在床上，闭目冥思，却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肖恩睁开眼，却见师父正站在卧室门前，安静地看着他，做了一个简明扼要的手势。 准备行动。 肖恩立刻警醒，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卧室门前的监控摄像头，只见那已经闪烁起了温和的休眠灯，顿时意识到师父这是成功入侵了庄园的中控室，摆脱了庄园内无处不在的监视。 于是他悄然跳下床，寂静无声地跟随师父在庄园中行走，并用手语做着简单的交流。 “师父你拿到那个秘密了？” “还没有，我找到了一间地下暗室。从轮廓来看应该是个小型研究所。” 肖恩一凛，意识到这可是比卧室中的秘密更要紧的发现，不由问道：“所谓禁忌的研究，就是落在这里了？” “还不能确定，所以要亲自去看看。”莫斯提马简单地比划着，而后做出了警示，“行动会有很大的风险，务必小心。” 肖恩心中惭愧，或许正因为风险将至，师父才会特意带上他一道行动——她不放心肖恩一个人。 “不要多想，这是必要的决断。”莫斯提马解释道，“你应该注意到了吧，傍晚时分，庄园里所有的飞船全都离开了，这意味着什么？” 肖恩思考了一下，伸手比划道：“最坏的可能是整座庄园都被破坏。” “可能性不大，应该只是提防我们逃跑。但对极端情况也不可不防，而那座地下暗室结构坚固，可以作为最后的避难所。” 肖恩沉默，心中想到的是庄园里那些无辜的工作人员。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自远方激荡而来！ 这一刻，就连绝地大师也愣在了原地，感到错愕不及。 行动被人发现了，还是单纯的巧合？ 但接下来，爆炸声自四面八方接二连三地响起，庄园内也回荡着凄厉的警报声，走廊被闪烁的红光映得阴森恐怖。 莫斯提马立刻做出决断，无论变故因何而来，此时要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 “肖恩，跟我来。” 说着，一道绿色的光芒绽放开来，绝地大师激活光剑，在墙上轻巧地划出十字，而后伸手推向前，只见那坚固厚重的砖石墙壁仿佛是被海潮冲卷的沙堡，顷刻间便四分五裂，露出一个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空洞。 而在外墙破裂的瞬间，庄园里的自动防御系统便应激启动，人工草坪上升起一座小型炮台，对准破口一阵攒射。 莫斯提马手持光剑，将迎面而来的能量束全数格挡回去，反击的暴雨豁然将炮台射的千疮百孔，令其呻吟着垂下了头。 然而透过墙上的破口，师徒二人却分明看到庄园外已是枪林弹雨，激战正酣！ 庭院里、森林中、乃至远方的卫星阵地，数百座自动炮台不断喷吐着光芒。庄园中，上百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手持各色枪械对准空中不断射击。 而庄园上空，数十艘快如闪电的战斗机不断在战场中穿梭、俯冲，对准措手不及的防御阵地洒下毁灭的能量之雨。 每一刻都有自动炮台被击毁引爆，每一秒都有安保人员惨遭屠戮。 面对灵活的空中力量，庄园的安保体系脆弱不堪！ “这是外敌入侵？”肖恩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海盗？”莫斯提马则已然从那些战斗机的驳杂涂装中看出了它们的身份。 乾星系大体而言文明有序，但在文明的边缘仍不可避免地游走着黑暗，海盗正是其中的代表。这段时间的新闻节目中也偶尔会提起乾坤集团的安保部队在某地剿灭海盗窝点的光辉政绩。 但是，理论上庄园所处的小行星带周围，并不该有这么大规模的海盗才对。 肖恩问道：“这是杀人灭口？” 旋即摇了摇头，“不对，用不着。” 若是乾坤集团想要杀人灭口，直接找内应引爆为庄园供能的反应炉，或者对准庄园发射几枚质子鱼雷，顿时一片烟花，一了百了，用不着出动这些乌合之众引起混乱。 局面越乱，对于绝地这种个体实力超凡的人来说就越容易浑水摸鱼。 而且很快肖恩就注意到，几架战机在庭院外扫荡出一片安全区后，赫然空投下来一群大呼小叫的海盗步兵！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一个词：天赐良机！ 无论这些海盗空投登陆的目的何在，只要能够打翻其中几人，混入队伍中，师徒二人就可以远走高飞！ 但还没等师徒二人行走几步，就见一架战机斜刺里穿梭过来，将一连串的能量束丢在庄园楼顶。 一阵爆破之后，庄园内传来无数惨叫哀鸣。 肖恩心中一沉，想不到这些海盗居然如此肆无忌惮！ 莫斯提马也顿住了脚步，眼看着那架战机在轰破屋顶之后，赫然又调转回头，炮口瞄准了暴露在外的伤者，竟是打算赶尽杀绝！ 绝地大师低吟了一声，左手伸向半空，原力如同席卷的风暴，将那架战机凌空包裹住，凝固在原地。接着又如同甩动流星锤一般将其猛然砸向一旁。 轰隆巨响声中，两架战机当头相撞，化作两团火球，伴随着融化的金属夜滴、纷飞的碎屑斜斜坠落。 莫斯提马长长出了口气，拍了下肖恩的肩膀：“你先去吧。” 肖恩愣了一下：“师父，你呢？” “我不能走。”莫斯提马说道，“必须有人去保护那些普通人，海盗明显为了杀人灭口而来，不是灭我们的口，而是灭那些普通人的口！而若是他们死光了，我们就算跑了也是污名在身，所以这不是一时的妇人之仁，现在的情形和夏京酒吧非常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你我可以分头行动。”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心中实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师父，愿原力与你同在。” 说完，肖恩也摸了摸腰间光剑，看准了不远处那些降落下来的海盗，身形如闪电一般在庭院内的枪林弹雨中几次穿梭，消失不见。 莫斯提马深深地看着徒弟的背影远去，原力的流淌让她预见到这次分别对肖恩是一场重要的试炼，同时也是将乾星系的一切归于平衡的重要节点。 而后，她转身回到建筑内部。 她没有急于去废墟残骸处急救伤者，而是沿着原先的计划一路向下，去寻找那个地下暗室。 想要保护好这些普通人，用血肉之躯挡在他们身前是没有用的，天上几十架战机徘徊轰炸，还有越来越多的海盗登陆到庄园内外，这绝不是一人之力能够解决的，也不需要用一己之武力去解决。 归根结底，这些海盗多半是为了那个秘密而来，所以只要将秘密提前掌握在手中，自然可以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甚至再深思一层，利用这个机会反客为主也不无可能。更重要的是，目前庄园里最安全的地方，还没被人挖掘出来。 第18章 见义勇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肖恩藏身森林之中，收敛声息，与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与师父分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庄园处的交火逐渐进入尾声，海盗们完成了全面压制，成功入侵到了庄园内部。透过林中茂密的枝叶，肖恩能清楚地看到一些海盗大肆掠夺后满载而归的身影。 但很显然，海盗们也未竞全功。 一方面，从战利品来看，大部分都来自庄园外围，包括各类名贵艺术品以及大笔的信用币。但位于庄园核心位置的几个房间，显然他们没能进去，例如中控室、设备室、安保武库、地下发电站……肖恩完全没有看到海盗们缴获到这些房间里的仪器设备。另一方面，有不少登陆的海盗从庄园撤出的时候，身受重伤，狼狈不堪，想要呼唤同伴回头再战，却没人响应，只好骂骂咧咧地跟着大部队跑走。 无论是庄园的安保部队及时回撤，据险而守，还是师父在其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总之庄园那边看来是不必担心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这边。 正好，不远处有一群海盗攻破了树林中的生态舱，将其中各类先进仪器粗暴拆卸下来，呼啸而归。 而一艘粗暴改造过的走私船则踉踉跄跄地降落在树林外的冰冷岩石上，等待海盗们归队。 肖恩心中盘算一番，悄然跟了过去。 那是群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衣着和武装都混乱不堪，大批人马也没有严谨的指挥，完全是依靠着火力和人力上的压倒性优势，才能攻破生态舱的单薄防御。 然而这伙人却仿佛赢下一场大胜，时而持枪对着庄园方向展开肆无忌惮地扫射，时而干脆向林地中丢掷燃烧弹，将精心移植过来的树木化为火海。 肖恩很快就靠近了过去，却没急于动手，而是躲在暗处认真观察他们的行为习惯。 就算是乌合之众，想要完美地混入其中也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这些海盗明显是十几个小团队临时组团，杂乱无序，但每个人身边都有三两个相熟的队友，而团队和团队之间的关系也堪称微妙。落在肖恩眼中，简直是纷乱如麻。 更令人头疼的则是，这些人大呼小叫时，所说的话带有极其浓重的口音，肖恩听起来都费劲，更遑论模仿。 好在观察了一会儿，肖恩也就有了主意。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到了前方不远处，有三个穿着破烂盔甲的海盗遥遥吊在团队最末尾。 在这几十人中，就数这三人最为孤立，所以肖恩也就选定他们为切入点。绝地学徒乘着夜色，在燃烧的森林中如幽灵一般穿梭，他的身影总是恰到好处地游走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无论用肉眼还是热成像去看，都看不到他的存在。 尽管面对的是一群乌合之众，肖恩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直到他靠近到那三人身后不足半米，才雷霆一般闪身出手。流淌的原力如同铁钳一般锁住两人的脑袋，向中间猛地并拢，同时肖恩身形腾空而起，足尖在第三人的喉咙上一扫而过。 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倒地不起。 肖恩解决这三人后，立刻扯下其中一个身材与他相仿的海盗的盔甲和破烂罩袍，套在身上，另外两人则被他一脚一个踢到树林深处隐藏起来。 短短十几秒，肖恩就完成简单的伪装，捡起了他们身上还算有用的装备——爆能枪、热能榴弹、还有一桶燃油，跟到了大部队的末尾。 如果不能完美地混入单个团队，就干脆单人成队。而前面的乌合之众们，竟完全没察觉到队尾少了人，只有几人看到肖恩远远吊在后面，骂骂咧咧地招呼他快些跟上，不要耽误时间。 肖恩听了几句，便意识到自己决策无误，接下来的逃生之路已经畅通了。他选的这三人小队和其他团队交集极少，登船以后只要谨言慎行，佯装疲惫瞌睡，便不会露太多破绽。等到了海盗的基地里，就更是海阔天空。 然而就在队伍穿出树林，准备登船时，却听旁边一阵骚乱，一群海盗发出惊喜的欢呼声，继而便枪声大作。 肖恩心中惊异，连忙摇摇晃晃地跟在队伍后面，绕过几片燃烧的树丛后，他便看到了交火的战场。 一艘小型飞船斜斜地坠落在一片林间清泉旁边，从飞船涂装来看与海盗们显然不是一路，那是庄园内的逃生船。 肖恩有些惊讶，因为之前他才和师父确认过，庄园内理应没有太空飞船才对，这艘船又是藏在哪里的？庄园外有秘密逃生的船坞港口？ 但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随着海盗们击落了这艘逃生船，飞船舱门敞开，几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安保队员举起双手踉跄而出，但才一出门就被密集的能量束打成了筛子。 之后，靠得最近的海盗们一拥而上，冲入飞船之中，片刻后，一阵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放开我，你们这群蛆虫！” “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哭泣，尖叫，斥骂……反应不一而足，但无一例外穿着仆人服饰，他们被海盗们笑嘻嘻地拖出船舱，宛如展品一般在逃生船的残骸前摆成一排，一眼看去足有10人。而最先一个穿着艳红的长裙，赫然是庄园的管家李琼！ 肖恩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整个流程：在庄园警报响起的时候，李琼就已经带着一批仆人从庄园的密道中逃脱了，他们一路跑到森林地下的船坞，找到了唯一一艘逃生船，在安保队员的帮助下启动飞船，升空逃生……却不幸地被当头击坠。 事实上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庄园所处的整颗小行星都处于海盗战机的火力覆盖之下，外围的卫星阵地在庞大的机群包裹下早已毁伤殆尽，这种情况下一艘没有战斗能力的逃生船强行升空，没有被当场打成火球，已经是极其幸运的结果了。 不过这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嗜杀的海盗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些仆人，让他们展品一般站成一排只是便于观察，为每人进行估价。有价值的会被带走后高价贩卖，没有价值的则会当场沦为爆能枪的肉靶。 实际上已经有年纪稍长，被认定毫无价值的仆人，被七八支爆能枪同时瞄准，命在旦夕！ 肖恩站在末尾，心中一片冰凉。 尽管只是一名学徒，但肖恩却跟随师父在银河系游历多年，17岁的人生中已经见识过不少匪夷所思的黑暗，眼前这一幕反而显得有些“人之常情”。 而扫清这些黑暗，则是绝地学徒的“人之常情”。 在场的海盗足有近百人，尽管是乌合之众，但大部分手中都持着爆能枪，有着基本的作战经验，一旦开启混战，哪怕这些人胡乱扫射，都足以对单枪匹马之人构成致命的威胁。何况众人头顶还有战机徘徊，不远处的走私船上，炮手也将炮口对准了此处。 所以理性的结论，就是当做没有看到，最好甚至是趁着海盗们将注意力放在这些战利品上的时候，悄然潜行到走私船上，解决掉驾驶员，自己一个人开着走私船逃之夭夭。 师父不惜牺牲自己留在庄园，正是为了换肖恩的自由。 但是肖恩只用了半秒钟时间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抬起爆能枪，瞄准了这群乌合之众里，勉强称得上指挥者的两个首领人物，两发精准而利索的点射直接将他们打翻在地！ 众人错愕之际，肖恩又将缴获来的热能榴弹全数丢到队尾人群密集之处，几声轰响之后，海盗们就像风吹杂草一样四下翻飞，哀嚎遍野。 而肖恩并没有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反而在一片混乱之中，以爆能枪瞄准那些围在仆人身旁的海盗们，不断进行精准的点射。 海盗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宛如屠宰流水线上的牲畜，而直到海盗们倒下十人以上，才终于有人做出有效的反应。 几道能量束对准肖恩攒射过来。 肖恩早有防备，倒地一个侧滚就避过了火力，几名距离近的海盗怒吼着想要追逐，却被脚下一道忽然升起的火墙吞没——肖恩动手前早就在身前洒满燃油。而当幸存的人准备绕开火墙进行追击时，来自肖恩的反击又让他们当场扑倒。 至此，肖恩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或者以恐惧，或者以愤怒，肖恩让所有的海盗都暂时忘记了他们的战利品。 而由于肖恩的先声夺人太过成功，以至于大部分海盗干脆选择四散而逃，只有少数人气急攻心，紧追在肖恩身后。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在一片夜色林地中追逐一个连真实容貌都看不清的人，根本是自杀行为。 肖恩的身影始终处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不远不近，仿佛快跑几步就能追上。但一旦靠的近了，顿时就有几道精准的点射当头打来。海盗们想要还击，却发现视野中的人影又不见了。 几个回合之后，追兵不断减员，再勇敢的海盗也不敢再追，只好呼啸而散。然而转身逃亡的举动却让他们成了上佳的标靶。来自丛林阴影中的射击不断进行这收割，精准而无情。 肖恩一直将手中爆能枪打到彻底故障报废，才停止了射击，看着远处已经溃不成军的海盗，以及匆忙逃往密道的庄园女仆们，他轻轻出了口气，但心中的凝重却不减分毫。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因为原先停在不远处的走私船已经飞走了。 第19章 新世界的大门已经敞开 走私船的驾驶员比肖恩预料的要谨慎或者说胆小。 明明船上的炮手已经把炮口瞄准了战斗的方位，然而战火一点燃，飞船的第一反应却不[海棠书屋.htsw.info]是支援射击，而是升空逃走。 肖恩本打算扮作溃败的海盗，顺势摸到船上，现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措手不及。 而后，短短片刻时间，便有无数海盗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头顶的战机呼啸声也密集了数倍。 若非肖恩依仗林地的夜色遮蔽了身影，此时已经要沐浴枪林弹雨。 海盗们的表现比肖恩预计的更加团结。所以在片刻的思考后，肖恩决定冒个险，伸手按了下通讯器，连到了海盗们的频道中。 下一刻，耳中传来海盗们的嬉笑怒骂声。 “哈哈哈激光眼你们这是咋地啦，被疯狗咬了？” “滚你的老黑皮，老子是被疯狗咬了一口，你也要来咬？” “只是好笑，你们这群胆小怕事的货色，来之前还嚷嚷着庄园里必有重兵，不敢靠近庄园，只敢在林子里打打太平拳，怎么结果混到比谁都惨呢？” “是啊激光眼，刚还听你们吹嘘什么生态舱里缴获无数，远胜过我们在庄园里的搜刮，我们兄弟几个真是眼热得不行。怎么转眼你们就死伤狼藉啊，抢女人抢出内讧了？” “内讧尼玛！我们被人阴了！有人伪装成老刀跟了我们一路，趁着我们不备一阵乱枪就打了过来。靠！废什么话，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就算是下三滥，发过的誓也当然要算数的。这次行动之前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彼此之间可能还有血海深仇，但行动期间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伤了我们一人，就是伤了我们所有人。所以哥哥们这不是给弟弟报仇来了吗？” “滚你的哥哥！” 听到此处，肖恩轻出了口气，意识到自己还是算计不周。 他其实早该算到的：这群乌合之众能调集数十架战机和走私船，对庄园发起雷霆突袭，行动前必然要有通盘的规划和约束。 而行动中，这些海盗杀人放火不所不为，却唯独没有对自己人开过枪，哪怕是搜刮掠夺的收获明显不均，也不曾内讧。 所以当绝地学徒为了救人而暴露行迹，就顿时成了众矢之的。那些满载而归的海盗非但没有急着走，反而调兵遣将，出动了更多兵力，仿佛掘地三尺也要将凶手找出来。 肖恩藏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上，借着树冠的阴影和四周凌乱的火光遮掩身形，并将目光透过烟雾，看向远方。 粗略观察下来，围兵逐渐增加到了两百人以上，后续追加的兵员，平均素质也比先前要强上很多，虽然没有什么大团队的默契，但单兵素质明显不同。 肖恩甚至看到有人大摇大摆地在胸前挂着庄园安保部队的精英勋章，那是驻守此地的安保部队们最引以为傲的身份象征，此时却已经被人当做战利品挂在胸前！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李琼等人还算机警，已经趁乱跑得无影无踪了——大概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密道。肖恩只希望她们足够聪明，能尽快沿着密道赶回庄园吧，那里有绝地大师镇守，是真的安全。 瞭望过四周后，肖恩闭上眼睛，轻吸了口气，从树梢一跃而下。而坠落过程中，绝地学徒的脑海中已经迅速过滤掉了几个不成熟的行动方案，落地时，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 肖恩再次行走于燃烧的林地间，他从地上捡起一把被人抛下的爆能枪，在手中掂量了两下，以适应枪械的重量和手感。然后毫不犹豫就对准远处开了一枪。 数百米外，一个笑骂着的光头海盗仰面翻到。 四周的同伴们只惊诧了一瞬间，便迅速四下分散开来，然后各色能量束如雨点一般洒向肖恩的方位。 肖恩没有恋战，猫着腰在林中突进了十余米，换了个位置，再次开枪射击，又打倒一人，然后立刻转身而逃。 就在他逃跑后不到三秒内，天上就洒下一片光雨，三架战机从不同的方位向那片区域开火扫射，一地狼藉。 肖恩对此恍若不见，他全力在林间疾行，被原力强化过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灵巧地闪避着越来越密集而精准的火力。 绝地学徒将生平所学施展到了极限，对地形的认知、对火力的预判、对肉身的掌控……无不远远凌驾于人类的极限之上。海盗们气势汹汹地围堵，一时间却只能追逐肖恩的背影，时不时还要被他回身反击打倒数人，可谓狼狈不堪。 海盗的通讯频道中，已经没有人再去嘲笑最先遇袭的那批人，气氛从嬉笑怒骂逐渐变得气急败坏。 “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黄手团的班萨杂种，你们到底怎么堵的人？不是说在你们那边吗？那小子刚刚差点就从我们这面突围了！” “你们才是班萨杂种！刚刚他的确就在我们这边，老子的弟兄被打死了三个，谁知道他怎么一口气跑去你们那边的，简直跟鬼一样！” “哪来的鬼！？就算真是鬼，老子也要他偿命！” 敌人的气急败坏，自然凸显出肖恩的战绩之辉煌，已堪称匪夷所思。毕竟，无论是庄园那引以为傲的自动防御系统，还是薪酬优厚的安保部队，都不曾让突袭而来的海盗们感到棘手。 肖恩本人却无半分得意之情。 因为在众多追兵的堵截之下，他的行动空间终归是越来越窄了。体力也变得越来越差，呼吸间，肺中宛如火燎，肌肉也已经不断发出几近撕裂的呻吟。 手中的爆能枪早已在过热故障后被他随手丢掉，肖恩身上唯一的武器就只剩下一把光剑，但此时单凭光剑根本不足应战，至少以他的本事还远远不够。 真摸出光剑来，他反而如同火炬一般，在夜色下闪耀夺目。 如果是师父在这里的话…… 下一刻，绝地学徒就甩甩头，将这一丝杂念甩去。 战斗之时不应分心，这种时候他会有杂念产生，已然是体力消耗过甚，影响了专注能力。 而这就说明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肖恩咬了咬牙，强行凝神，在脑海中呈现出四周的地势和敌兵分布，尝试计算突破口。 时间只有一瞬，肖恩很快就摸准了一个方向——10个穿戴着外骨骼战甲的海盗堵在一片火海之前。他们全都配备了重火力，是追兵中单兵力量最强的一支小队。 但此时大概因为阵型拉扯过甚，这最强的小队，却赫然与其他人脱节了。 脱节就是机会。 肖恩毫不犹豫地从体内压榨出最后一分力量，向锁定的位置全速冲锋。 能量束在身旁不断擦过，爆炸声接连响起，火焰、烟雾时而扑面而来，穿身而过。 肖恩的冲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空中的战机都一时转向不及，失去了方位。而当战机转身调头，却见夜色如墨，林间火光摇曳，哪里还找得到鬼魅一般的绝地学徒？ 这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肖恩的位置，只有肖恩自己知道，他正疾行在一条与死亡紧密相连的道路上。 林地崎岖不平，肖恩越过一个小山坳，顺势在一片水塘中翻身一滚，全身就被浸得湿透了。而就着火势，他冲出最后一片树丛遮挡，在那些重装海盗面前显出身形！ 作战经验丰富的海盗们只用了一个瞬间就反应过来，沉重的外骨骼发出金属关节急速扭曲的摩擦呻吟，超过二十支枪炮几乎就在这一个瞬间里锁定了肖恩。 但接下来，这些枪炮却无法开火。 因为肖恩已经突进到了他们阵中，与居中的队长面对着面，距离如此之近，一旦开火，必然误伤自己人。 那身材高大魁梧的队长愣了一下，但手中下意识的操作却没有停，战甲侧部随之扬起一条机械臂，臂上链锯疯狂转动，发出刺耳的咆哮。 只待电锯挥落，他便可将面前逼近的敌人斩成两端。 但他很快就骇然地瞪大了眼，因为肖恩的冲势丝毫不减，仿佛要以血肉之躯与金属罐头较量一番软硬！ 下一刻，这名海盗的眼前点亮一道光，一道湛蓝如海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蓝色的闪电，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闪电的轮廓，人们眼前蓝光一闪，而后重装战甲便赫然被一分为二！ 在两记沉重的碰撞声后，肖恩收起光剑，从两片残骸中直穿过去，身形迅速没入一片火海之中！ 这些重装海盗回身一阵扫射，却见眼前火光滔天，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鬼，真的是鬼！” 伴随一阵瑟缩之声，这最强的小队竟一时不敢动作，生怕那鬼魅从火中重返战场。 —— 而化身为鬼的肖恩，则感到自己宛如置身深渊。 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敏锐的五感扭曲而迟钝，唯有痛觉越来越清晰。 以血肉之躯撞开外骨骼战甲的骨裂之痛、火焰及身的灼烧之痛、吸入烟雾的燃肺之痛、还有，腰间被流弹擦过的贯穿之痛。 绝地学徒突破了重围，却也深陷入了绝境。 因为这一时突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在所有海盗团结一心的情况下，他已经失去了浑水摸鱼，搭乘海盗战船逃跑的机会。接下来最优的选择，反而是回到庄园里与师父汇合。 那无疑浪费了师父的一番苦心，却总好过死在林中。 但是，现在就连那也只是一种奢望，因为肖恩突围的方向，与庄园的方位恰恰相反。 越过火海后，肖恩也越过了林地的边界，前方是一片干枯的岩石平原，来自恒星的光芒绕开卫星的遮掩，不再屈从于这小行星上的人造夜色，径直在地面上投下银色的光，让一切都无从遁形。 然而就在这绝境之中，肖恩却感到眼前一亮，不可思议的一幕呈现在视野中。 一艘银亮的崭新战船，正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船腹处垂下一只机械吊臂，将地上装箱的战利品缓缓拉进货舱。 肖恩立刻从枯竭的身躯中压榨出生死间的潜力，继续冲锋向前！ 他已经来不及想为什么这里会有一艘画风截然不同的战船，也来不及想为什么战船附近甚至没有卫兵，更不及想这是不是一个陷阱。 他的脑海中已接近一片空白，在原力的引导下，他全力奔跑着，没有丝毫迷茫，在那只金属货箱已被拉入货舱，舱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全力向上飞跃。 下一刻，沉重的金属门就在肖恩身后轰然并拢，险些夹住了他的脚。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克服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扭曲痛感，维持理智清明。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他目光扫过四周，只见13只金属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货舱中，每一只都有两米见方。这艘战船的战利品简直多得不可思议！ 但这无疑是好事，肖恩随意找了货舱里最不起眼的一只金属箱，咬着牙用手腕上的机械环撬开了箱盖，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堆放着各种电子元件。 而就在此时，货舱的门外传来脚步声。 肖恩不及多想，立刻跳到箱中——万幸箱子还留有勉强可容一人置身的空间——然后以原力拉拢沉重的箱盖。 几乎同一时间，货舱门开启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肖恩躺在一片电子元件上，只感到后背各处都硌得生疼，但这份痛楚却能帮他维持最后的清醒，让他将光剑紧握在手中。 只要对方开启箱盖，他就可以做最后的挣扎，最好是能挟持人质，然后……然后，该做什么来着？ 黑暗中，肖恩的意识迅速退潮。 第20章 请付账 再次睁开眼时，肖恩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宛如梦境一般的光芒让他足足愣了半个秒钟，下一刻，他迅速收拢心神，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然后就是一阵剧痛袭来。 全身各处无处不痛，顷刻间袭来的强烈痛楚宛如山呼海啸，足以粉碎一般人类的心智。绝地学徒不由颤抖了一下，以倔强的意志力强行忍耐了下来。 视野很快变得清晰，他看到眼前的白光来自一盏日光灯，灯光四周是洁白耀眼的天花板，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下去，就听到耳旁传来一个饶有兴致的男子声音。 “哦，醒得这么快？是这批巴克塔液特别优质，还是你这人体质特别，值得解剖学习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肖恩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排形容词：年轻，充满活力，表现欲强，居高临下。 大体上，这是个高傲又不失谨慎的角色。 肖恩稍稍提起几分紧张。 “别这么紧张，你又做不了什么，重伤号就该好好养伤，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随着声音靠近，肖恩感到脖子上多了只手，触感冰凉，却暗含杀机。 绝地学徒从来不会轻易让敌人摸到自己的脖子，但此时竟不能动作，不能抵抗。 他已经下意识地挣扎过了，却浑身都陷入紧箍，完全抗拒不动，反抗的动作却反而引得那年轻的声音一阵惊诧。 “噢哟，力量指数这么高！？看不出来啊，有什么特殊血统吗？” 肖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切都处于对方的掌控之中，就连挣脱时的力道都被测量了出来。 于是他立刻放松肌肉，平心静气。多年的绝地训练让他得以极好的控制身心，很快就将头脑冷静下来，得以认真思考。 刚刚他的反应有些急躁了，或许是混睡前的激荡情绪仍在徘徊残留着，使得他做出了不够冷静的处置。 其实想也该知道，在陌生的地盘上昏睡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诶，这么快就冷静下来了？有点没意思啊你这人，我还蛮期待你大呼小叫一下呢。早知道这样，给你喷巴克塔喷雾的时候就顺带来点兴奋剂了。” 肖恩对此置若罔闻，甚至眼球都不转一下，因为他已经听出那人就站在他身后。而以他现在的角度，怎么转眼球也看不到对方。 何况，想要观察对方，也未必需要转动眼球。 虽然他浑身上下都被锁死，无法挣脱，触觉更是被滚滚如潮的痛楚麻痹，基本失灵。甚至眼前所见，耳中所闻，也未必不是对方的伪装，并不可信。 但是在原力的引导下，绝地学徒却逐渐洞悉了真实。 无处不在的原力如同温柔的触手，将四周的一切都清晰地感知、传递到肖恩的脑海中。 这里依然是战船的货舱，只不过所有的灯光都被打开，四周的金属箱则全数挤到角落里，留下一片宽敞而耀白的空间。 而肖恩身后正站着一人，与他身高相仿，略显瘦削，体内暗藏着与体型全然不符的澎湃的生命能量。 那人身边立着一个人形机器人，通体线条流畅，银光闪亮，纤细的五根手指就抵在绝地学徒的脖子上，带去冰凉的触感，以及令人汗毛耸立的杀意。 耀白的货舱里只有两人一机器，而货舱外的世界则感知朦胧，宛如黑洞。这黑与白的对比，衬得货舱如同囚笼，孤寂感十足。 肖恩脑海中忽然不由得浮现出师父的身影，呼吸节奏不由一乱。 “诶，这小子是不是想到什么秘密了？呼吸有点乱啊，给他来一套‘先进坦白方案’试试看？” 听到这话，肖恩不由提起神来，准备好应对严苛的拷问。作为绝地学徒，他的自制力远超常人，只是重伤之下抵抗力严重下降，所以也唯有全力以赴了。 “哈哈，这小子当真了，白，那套方案不用了。以这小子的智商，咱们忽悠两句应该就能挖出真相，方案配套耗材贵的要死，能省则省吧。” 肖恩闻言却无恼怒的情绪，因为他听得出对方根本是有意挑衅，而且也不怕他知道，简直就是单纯地想过嘴瘾。 “白，这小子好像看穿我了，还是给他上手段吧。” 此时，却听那机器人发出轻柔的女子声音：“朱雀他们找你。” 身后那人咋舌道：“说了给他们换个称号，一群秃头痴肥的中年流匪，不知天高地厚地自称朱雀，但我的审美却不能迁就他们。” “那群秃头痴肥的中年流匪找你。” “算了，还是叫朱雀吧，我忍了。” 说话间，那机器人摊开另一只手，顿时从掌心里投射出一道立体影像。肖恩看不到全部的画面，却能听到声音。 对方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吐字含糊不清，嗓门却大得惊人，是标准的海盗风格。 “姓李的，那个人是不是在你那儿？！” 身后那人哈哈一笑：“哪个人啊？被你们两百多人围追堵截，几十架战机狂轰滥炸而安然无恙的那个人么？” “果然在你那里！赶紧给我交出来！” “凭什么啊？这是我的战利品好吧？” “他杀了我们的弟兄！” “又不是我的弟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跟你们立那低俗愚蠢的血誓，大家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又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盟友关系。你们没让我们靠近庄园，我们做什么也都和你们无关。” “姓李的，你是一定要包庇他咯？” “保护自己的战利品有问题吗？那些安保部队也打死了你们的人，你们缴他们的枪还不是热忱得很，也没见你们把枪拆了泄愤啊？” “李钰，我劝你考虑清楚一点，那人杀了我们的弟兄，你包庇他，就是和我们所有发下血誓之人为敌！” 通讯器中的声音几近咆哮，令人仿佛直接看到了一张目眦尽裂的脸。 而李钰的声音则霎时间冰冷下去。 “黄手，应该是我劝你考虑清楚一点，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真的准备好了和我为敌么？” 说完，李钰直接挂断了通讯。 白评价道：“李钰，你说了很多废话。” “本来也不是说给他听的，这不是有个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小家伙在嘛。”李钰笑了笑，“对待战利品要温柔体贴一点。好了把他放开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此人非常危险，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李钰说道：“这是我们的地盘，我身边还有你在，用不着怕他一个重伤号。而且他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不用担心他对我怎么样。” 白于是收回了冰凉的手指，又将束缚在肖恩身上的磁力束带撤了下去。 肖恩恢复自由，便从金属箱中一跃而起，转身看向李钰。 那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乾坤星系本地人，黑发黑眸，英姿挺拔，脸上一抹嘲讽似的笑容，宛如遮蔽锋锐的剑鞘，让他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也让其他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李钰身旁的机器人【白】，正如其名，是个通体纯白，纤细精致得宛如艺术品的机器人，它的轮廓精巧地如同全仿真机器人，但身上却没有克隆表皮，纯白的涂装简洁而高傲，仿佛不屑于去模仿人类。 它静静地站在李钰身旁，但在肖恩的直觉中，这却是比李钰更危险的对手。 “别这么紧张，放松一点，难得从鬼门关爬回来，应该更积极地面对人生啊。” 肖恩对这种毫无诚意的心灵鸡汤自无所动，只是心中不断推测着自己的处境。从刚刚的对话来看，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庄园所在的小行星，随着李钰的战船飞入太空。 这当然是好事，总比死在海盗的乱枪之下要好，但又不算绝好，因为自己还没彻底赢得自由。 李钰笑了笑，说道：“你昏迷了不到两个标准时，我们现在仍在小行星带，要等一会儿才能进入下一阶段的航线。这段时间我也闲着无事，不如聊聊天。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钰，赫赫有名的【白银骑士团】团长，这边是我的助手白。” 肖恩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白在一旁提醒道：“乾坤星系里并没有【骑士团】文化，你在不打自招。” “你不说穿，怎么算不打自招？”李钰解释道，“也兴许是我们仰慕外来文化呢？” “你刚刚的嚣张言行已经充分说明你本质上不会仰慕任何文化和任何个体。” 李钰略显尴尬地对肖恩说道：“白比较喜欢抬杠和拆台，你别理她。总之，咱们如此相识也算有缘……” 话没说完，就被肖恩打断了。 他用流利的乾坤语说出自己在乾星系的名字：“【肖恩】，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李团长。” 肖恩愿意接受李钰随口所说的骑士团团长的人设，那么相应的，他也就不必自报家门了。 李钰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跟聪明人说话呢，好处是省心，坏处也是省台词。也好，咱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虽然我刚刚跟黄手说你是我的战利品，但我从来不做人口生意，所以活人不算战利品。” 肖恩点点头：“所以这不算保护战利品，而算救命之恩，我记得。” “我也记得。”李钰说着，向旁伸手，然后就见白的右手手腕上刷一下点亮了幽蓝色的账单投影，上面罗列着非常详细的收费清单，“救你这一命，我们单单是物料成本就花了超过五十万乾坤币，与黄手交恶的机会成本同样五十万，凑整抹零一百万，请付账吧。” 第21章 绝地武士的加温棒 肖恩没急着反驳，而是凑过目光，将账单逐一审核。 这个动作让李钰不由错愕：“我靠你真要查账？我还指望你高喊一声黑店宰人，然后被我列明证据当场打脸呢。” 白说道：“事实上你的确在账单上虚报了几个项目，如果对方看了出来，被打脸的人就是你了。” 李钰恼羞成怒：“你不提醒，他一个外人怎么看得出来？！” 白又说道：“被一个外人看出破绽，你的脸会更疼。” “你的抬杠系统是谁给升级的！？” “当然是我自己。” 肖恩没理会这两人拌嘴，专注地在长长的账单上逐一审查。 他的确是外人，但并不代表他对乾星系一无所知，尤其物价方面他格外敏感，大部分项目都看得出虚实，甚至透过这些项目，还能看到更多的信息。 巴克塔液三罐，单价5180乾坤币，这的确是乾星系的本地价。 磁性束带两根，单价108乾坤币，也在合理范畴之内。 先进光感芯片10片，单价2000乾坤币。 看到此处，肖恩转回头看了眼自己刚刚躺着的箱子，果然见到满箱的电子元件都被自己的血渍污染，最上面一层更是被压得折损不少。 肖恩随手拿出一枚，细细辨识结构，推断性能，然后再测算其市场价格。 单价2000，倒也合理。 李钰看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不会连这都看得出来吧？” 白说道：“你现在改账单还来得及。” “绝对不改！我不信他真能看出来！” 肖恩对此置若罔闻，继续看了下去。 救人用的药品、被损坏的一箱战利品，种种琐碎加起来也只是二十万上下，真正的大头在后面。 燃油、发动机磨损费用、一次性机械吊臂、临时护盾装置及电池…… 价格上问题不大，但出现这些项目，就意味着李钰将他们劫掠庄园的后期行动，相关费用算到了自己头上。 在肖恩的感觉里，李钰是个讲道理的人，那么这部分费用应该有其道理。 他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们是故意停在那里等着救我的？” 李钰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那句话，和聪明人打交道，好处是省心，坏处也是省台词，我还以为要和你多费些口舌解释呢。没错，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从你打翻那三个落单的蠢蛋开始。而黄手那群蠢货居然连通讯频道里多了个陌生人都不知道。” 肖恩也是一愣，想不到自己暴露得那么早，但旋即意识到，那群乌合之众的整套通讯系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这个李钰刚刚还跟海盗们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还真是“诚实可信”啊！ 李钰笑了笑：“我这个人最喜欢助人为乐，那群废物商讨行动方案时，只懂得立血誓壮士气，却连个能统一协调所有人的通讯系统都没有，而我这里正好不缺这个技术，就卖给他们咯，这就是所谓助人为乐。” 肖恩看了看眼前的百万账单，心道这般助人的确乐趣无穷。 李钰又说道：“同样我也喜欢助人为乐的人，所以在看到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助那群女孩子为乐的时候，我就决定助你一臂之力了，而你也的确没让我失望，抓到了这一线生机，给我带来了百万收入。” 说着，李钰又开始跃跃欲试，准备等肖恩在账单上找茬。 肖恩却干脆地收起了目光：“我明白了，百万费用确认无误。” “等等，你这就确认了？！这里面的虚报项目呢？” 肖恩说道：“我也认了。” “靠，你这人真没意思。”李钰大失所望，仿佛多赚的钱还抵不过被人扫的兴，“那也行吧，百万款项，你打算怎么付账？” 肖恩说道：“赊账吧。” “……”李钰沉默。 肖恩解释道：“我身上没有钱，乾坤币、信用点，任何货币都没有，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有钱。” 李钰感慨：“我只是不知道，世上还有人能把赊账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肖恩又说：“尽管没有钱，但仍决心付账，我认为赊账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 李钰再次张口结舌，半晌才说道：“白，我觉得这笔买卖好像有点亏。” 白说道：“你不听我劝，做亏的买卖本就很多。” 李钰摇了摇头：“赊账也可以，我这里正好缺个用人的机会，你身手不凡，猪突猛进时有我一成功力，可以在我骑士团下面打打杂工……” 话没说完，就被肖恩打断道：“我有一事相求。” 李钰不得不问：“你是不是搞错了咱俩的关系？我救你一命，还没说什么，你反而又对我有要求？” 白补充道：“所以说有句老话是‘欠债就是大爷’。” “所以我花了一百万给自己请回一尊大爷？”李钰叹息。 肖恩对乾星系的历史俗语认知尚浅，于是自动过滤了这段对话，自顾自地解释道：“解决好员工的问题，才可以让员工更好地服务团队。” 李钰愣了一下，回过头对白说道：“记住这句话，从此以后列入咱们白银骑士团的敏感词列表，谁敢说，就发配给周锐去做试餐员。” “解毒的医疗费用会很高。” “从他们工资里扣就是了，不够的话就去卖器官。”李钰没好气地说道。 肖恩继续无视以上对话，只提出自己的诉求：“我想看《清河新闻频道》”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词，李钰转头看向助手，而白很快就给出了答复：“运营于全息网的小型新闻频道，人气不高，工作人员也不多，唯一的亮点是有个胸部非常大的女主持。” 李钰立刻点亮双眼，追问：“有照片吗？” 白默默在手腕上点亮全息投影，只见一个宛如蜥蜴一般的硕大头颅突然呈现出来，而且是以常规投影的十倍尺寸膨胀而出，那蜥蜴的巨吻几乎是贴到了李钰的脸上。 李钰一声卧槽，向后仰过身子，动作之迅捷令肖恩为之瞩目。 而后这位骑士团长便气急败坏道：“你故意的吧！？” 白说道：“我只是按照你喜欢‘大’的性格特征，将那位胸部很大的主持人的投影以足够大的尺寸呈现出来，如你所见，作为一名丰满的【达瓦阿卡人】，她的胸部非常大。” “是啊，四对胸部都非常大！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从今天开始你的电池从‘极光’换成‘朝霞’。” “那么您在副官辅助系统中得到的服务，也将从白金切换为青铜。” “世上哪有你这种威胁上司的副官的！？” “我只是认为，只有解决好员工的问题，才能让员工更好地服务团队。” 李钰悲叹：“早知道就不给你加装这么高档的学习芯片了，这一次生意真是亏得好惨，对此，你这位始作俑者有什么话想说吗？” 说到后来，李钰目光又转回到肖恩身上。 肖恩说道：“我想看《清河新闻频道》” 白说道：“很遗憾舰长大人，你刚刚的搞笑表演完全落空了，对方甚至没有看你的表演。” 李钰咋舌道：“我最讨厌这种看喜剧都不笑的人了！年纪轻轻就活得这么苦大仇深……” 白说道：“根据乾坤集团社会科学部的最新研究报告，目前20岁左右的女性最为欣赏的异性中，排在首位的就是俊朗帅气又有深邃故事的类型。比你所属的‘玩世不恭的浪荡子’类型要高17个顺位……” “我已经跌到18位了！？这是哪个见鬼的研究员胡乱写报告！”李钰气急败坏，“顺便你想说我嫉妒这个负债百万的小鬼？” 肖恩实在不想看这种无聊的话剧，立刻打断道：“如果这里通讯条件欠佳，收看不到新闻的话就算了，我不强求。” 李钰宛如遭到挑衅，眉毛一扬：“笑话，在我的飞船上，还没有接收不到的信号！不过，在我的飞船上，也没有无偿服务。” 白难得站到了李钰一边，解释道：“乾坤集团建立了覆盖整个星系的内部网络【夏河网】，与全息网之间只有有限的中继器进行驳接。虽然不至于看不到外面的新闻，但费用很高昂，手续也很麻烦。” 肖恩说道：“无妨，我会用认真的工作来偿还网费的。” “哈哈，这句话说得好，我就当你同意无偿加班了。稍等我给你连接新闻频道。” 说完，李钰便眼神示意自己的助手，到货舱墙壁的控制台上简单操作了一番，只见屏幕上一阵光影闪烁，露出了一个略显狰狞的蜥蜴头颅。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达瓦阿卡主持人的身姿都显得那么震撼人心……但无可否认，她那严肃又不失亲和的声线，以及从不出错的播报，却丝毫无愧于新闻主持这份职业。 虽然清河新闻频道只是全息网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型新闻频道，但无论前线记者，后台编辑，还是这位堪称门面的主持人，都有着毋庸置疑的业务素质。 他们专注的新闻领域非常偏门，但对肖恩来说非常实用：边缘星系的时政新闻。 如今，这位达瓦阿卡主持人正在认真地播报一个专题新闻。 “贝加摩尔总统杰米·布拉森已于日前遭到参议院的正式弹劾，继任人选即将在下个月内公布……据前线记者了解，这位在科洛桑享有极高政治声望的总统，在过去数十年间持续隐瞒着自己的诸多罪行，其中不仅有贪污腐败，甚至包括多起谋杀。” 肖恩认真地听着，一直听到旁边的李钰冷声冷语地提醒道：“您的网费已经累计达到9000乾坤币，请注意及时续费。” 肖恩立刻关闭了新闻频道，长出了口气。 看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了。 好消息是，这个专注边缘时政的新闻频道里，并没有出现自己最担心的东西，比如这样的突发新闻：共和国的绝地武士在乾星系因犯罪被捕。 到了那个地步，就真的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 坏消息是：从新闻中，肖恩也看不出师父一切平安。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救援计划是否顺利？本人是否安全？而接下来她要如何继续与乾坤集团周旋？ 肖恩跟随师父修行多年，游历过银河系内很多个星球，经历过很多次危机和考验。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在完全与师父脱离的情况之下单独行动，一时间竟有些茫然若失。 但肖恩很快就收敛了心神，强逼着自己振作起来。 师父将宝贵的逃生机会让给自己，可不是让自己在这里茫然若失的。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学徒，早晚有一天要离开师父的庇佑，以一名合格的绝地武士的身份去执行各种更加危险的任务。 冷静下来以后，肖恩又开始考虑自己现在该做的事。 李钰冷冷地提醒道：“你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想办法努力工作，先把欠下的网费还清楚。” 肖恩反问道：“什么网费？” “我靠我刚刚白给你计数了吗？知不知道在这片小行星带驳接外围中继器，连接全息网的成本有多高啊？九千乾坤币，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肖恩说道：“但是你不是说要将我的债务凑整抹零吗？在百万基数下，九千乾坤币应该是要抹掉才对吧？” “不要随便解释凑整抹零！我才是拥有最终解释权！” 白却插口道：“但你在这里较真，只会让自己辛苦经营的人设因为区区网费而崩塌。” “你到底是帮哪一边的！？” 白认真地说道：“帮那个愿意为我更新动力系统的人。” “我不记得把你设计得这么功利！” “所以这是后天模仿学习的结果。” 李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即将爆炸的心脏，决定暂时不与自己的副官作口舌之争。 毕竟这个被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副官，的确已经青出于蓝了…… 所以还是调教新人比较有趣。 李钰对肖恩说道：“好，网费我暂时给你免了，但百万债务，还请你尽快偿还清楚。” 说到这里，李钰似乎是怕对方理解不够妥当，又补充道：“我不管你是谁，想做什么，但你在区区一个庄园骚乱里都难以自保，你真觉得凭自己这点本事，就能在乾星系顺利地活下去？” 肖恩本有意反驳，但很快就意识到对方说得没错。 当初在庄园所处的小行星上，他的确为自己创造了一个潜伏并脱离的机会，但最终也是他自己无法对近在眼前的罪行无动于衷，而将那个唯一的机会浪费掉了。 肖恩不认为自己会改掉见义勇为的毛病，这也是他身为绝地学徒不可能去更改的信条。而这种情况下，他单独一人在一个陌生的星系里行动，其实安全性还不如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至少普通人在遇到见义勇为的机会时，只会选择报警，而自己却有挺身而出的可能性。 李钰说道：“你拥有非常不错的潜力，但还有待挖掘。而你知道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挖掘自己的潜力吗？” 肖恩当然知道，只要找一个像莫斯提马一样的师父就可以了。 李钰却说道：“答案就是让自己背负压力，再将压力转化为动力。” 白则解释道：“这是‘星河悟道地产集团’对乾星系内日益高涨的房价，以及年轻人背负高额房贷的苦闷日常所编织的说辞，被很多人称为’心灵坎原鸡汤‘。” 李钰说道：“现在我才是债主！引用一下鸡汤又怎么了？！这小子一脸随时可能跳船出逃，舍生取义的蠢相，我不用鸡汤灌他，这百万债务变成坏账怎么办！？” 白说道：“如果真的变成坏账，我会将其与船长您在【兑1842】上胡乱试射电磁炮造成的多余费用，以及在中立贸易站【巽】上偷偷购置相位护盾用来私下解构试验的相关费用……等诸多杂费一并处理。” “根本没必要在外人面前说这么多吧！？” “扑哧。” 肖恩第一次忍不住，被这两人的对话逗得笑了出来。 之前紧紧萦绕在心头的那份紧张感，不知不觉间终于被化解地无影无踪了。 而听到肖恩的笑容，李钰顿时一脸宽慰：“总算有了点该有的样子，听相声哪有不笑的？在白银骑士团的骑士守则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笑容。” 白说道：“收到，目前对白银骑士团守则进行第427次改版，第一位由‘团结’改为‘笑容’，相关通知会尽快发送到骑士团全体成员处……” “给我住手！” —— 总算料理过助手的不间断拆台后，李钰才重新展露出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总之，欢迎你开始漫长的偿还债务之旅。” 肖恩回应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这个人一向和钱财无缘，还债的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 李钰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助人为乐的人一般都与钱财无缘，所以欢迎你来到以助人为乐为己任的【白银骑士团】，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骑士团的见习骑士，还望你能继续坚持助人为乐，为我们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 说完，李钰对着货舱门外吆喝了一声：“行了，赌他留不下来的混账东西们给我赔钱！谁也不许跑！” 却听门外一阵嘻嘻哈哈，脚步喧哗。 肖恩却是一怔。 原来货舱外有那么多人？他刚刚居然没有发觉！ 虽然彼此隔着一层厚重的墙壁，但舱外的船员们收敛声息的本事可真的非同一般啊。 或者说，这艘船本身就很不一般，肖恩记得很清楚，自己在林间突围之时，这艘银色的太空船悬浮在纯白的地面上，纤尘不染，如画一样。 没有开火的痕迹，也没有中弹的痕迹，在一片战火中显得格格不入。 事实上，这也是肖恩愿意和李钰认真谈话，并暂时加入白银骑士团的原因之一。 他们无疑是庄园骚乱时的入侵者，但并非杀人者，与那些海盗全然不同，身上没有丝毫肆意妄为的恶意。 没有恶意的李钰忽然笑道：“说来，我有个问题，你手上一直握得死紧的棒子是什么东西啊？” 肖恩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都紧握着绝地的光剑。 而对于此问，他不慌不忙，对李钰回以笑容：“加温棒，没电了。” 第22章 肖百万 加热棒当然是假的，那是肖恩费劲千辛万苦才在伊冷找到与自己相契合的水晶后，打造出的绝地光剑。而没电了当然更是假的——虽然对于依靠电能驱动的光剑而言，电池用尽后的确就连加温棒都不如了。 只不过，很少会有绝地武士会在执行任务前连光剑的电量都不确认一下。肖恩虽然只是学徒，也不至于犯下这么低级的失误。 所以光剑当然是可以正常运转使用的，在他昏迷期间，如果李钰真的对光剑有足够的好奇，完全可以从他紧握的双手中强行夺走光剑，然后只要按动按钮，肖恩尝试隐瞒的身份立刻无从遁形。 世上不是只有绝地才能使用光剑，但恐怕只有绝地才会随身携带光剑。这种优雅而精致的武器，在绝地手中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威力无穷的实战利器，只有绝地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光剑的性能，所以…… 看着李钰转身而去的背影，肖恩心中莫名对此人多了一份信任。 无论如何，他救了自己一命是事实，同时不问身份地将自己接纳下来也是事实。 在暂时无所适从的时候，跟在他身边，一边偿还债务，一边适应乾星系，同时想办法与师父汇合，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喂喂喂，见习骑士，你居然还在那里愣着？知不知道你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你的债务利息都在膨胀啊！还不快点过来干活！” 对于这种恶言恶语，肖恩也不以为意。 比起嘴上说的，他更关注对方实际想要表达的。的确，自己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哪怕只从还债的角度考虑，也应该尽快融入到这个白银骑士团中，参与实际工作。 货舱之外，一片敞亮。 宽敞的走廊、高高的天花板、洁白的涂层、精致的装潢画，以及恰到好处的结构设计，无不令身处其中的人感到发自内心的舒适。 对于很多太空旅行者来说，太空飞船那逼仄的空间带来的压抑感，孤独感，甚至比起太空辐射还要富有杀伤力。 但这艘飞船的内部设计，却完美地从环境层面消除了这一切。而这一切从外部来看根本看不出来。只能说设计者对内部空间的利用已经如臻化境，整体设计无疑是大师级的手笔。 很多太空飞船都过于注重理论性能，比如更强的引擎推力，更强的火力，更厚实的护盾。却很少有飞船愿意注重实际使用者的体验。能够在不损及性能的前提下，为使用者提供良好的环境，这种飞船并不多见。 肖恩在科洛桑通过师父的关系，结识过很多机械工程领域的大师，也亲眼见识过很多精妙绝伦的设计。只是他没想到在乾星系这样相对偏远的地方，在“白银骑士团”这种民间团队里，居然也存在这种巧妙的设计。 李钰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这艘飞船是我亲手设计的，是不是很厉害？很出乎意料？很想要五体投地，对我发誓永久效忠？” 肖恩笑了笑，并没有多么出乎意料。 因为从李钰的助手身上，肖恩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位白银骑士团的团长，在机械工程方面有着何等惊人的造诣。同时，一个愿意把自己的副官机器人升级到自己都无法驾驭的地步的人，在自己的座驾飞船上呕心沥血，才是合情合理的。 这艘飞船如果不是李钰的设计，那才叫奇怪。以他的性格，应该不允许其他人染指自己的座驾才对。 “唉，跟聪明人交流，好处是省心，坏处则是省台词……你就不能恰到好处地惊呼一声‘怎么可能！？’再详细追问我设计细节吗？我这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话！白银骑士团的骑士守则，第一条就是‘体贴’！” 肖恩想了想，觉得道理不错，虽然自己和李钰相识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但对方的确对他有恩，那么报恩也在情理之中。李钰如今想要自己帮他满足一下成就感，自己又何乐不为呢？ 肖恩思忖了一番，体贴地说道：“这艘船的整体内部空间设计应该是参考了‘星湾造船厂’的总工程师卡尔先生所著的《太空与人性》第7版，但其实在最新修订的第9版中，卡尔先生对有关空间利用的公式，做了一次重大更新，所以……” 李钰当场跳脚：“你这人是不是没朋友！？我要的是衷心赞美，不是吹毛求疵！我难道不知道卡尔大师的著作有更新过？！但是新版著作是要钱的啊！公式更新以后的飞船翻新同样是要钱的啊！你看白那个样子，我像是有闲钱的吗？！你要是真觉得我的设计不合理，就赶快工作还钱，让我账上多出百万现金，我立刻给你设计得巧夺天工！” 肖恩只感到一阵幽怨的气息宛如潮汐一般扑面而来，张了张嘴，还是决定不接这个话题。 好在李钰调整心态也快。 “不过，既然你对飞船设计也有研究，那就再好不过了，先去’三万‘那边报个到吧，在抵达基地之前，你就在他手下实习了。” 肖恩没有多问这个代号’三万‘的人是谁，也没有多问自己的实习任务，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李钰带着肖恩来到了位于飞船机腹处的一个舱室之中，收缩式的舱门向四面缩回的时候，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道就呛到了肖恩。 眯上眼睛，透过浓浓的烟雾，肖恩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汉子，十根手指之间赫然夹了7个螺丝刀、扳手、改锥、焊枪等工具，嘴里则叼着3只拇指粗的手工烟卷，大口呼吸。 肖恩看了一眼，就对李钰说道：“我可以换一个宿舍吗？” 李钰叹息道：“你可以别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得好像是我欠你一百万一样吗？” 肖恩耸耸肩：“我只是想提醒你，员工的健康对于工作效率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所以麻烦在你病死之前给我加倍努力地工作！”李钰一边咳嗽着，一边为手下见习骑士加油。 —— 舱室中很快只剩下肖恩和那个壮硕的机修师。 而在李钰走后，那位机修师便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吐出了所有的烟卷，默默到墙边控制台开启了强力通风模式。位于天花板的换气扇嗡嗡作响，很快就将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的房间抽得焕然一新。 然后那中年汉子还不满足，连忙从床头柜前取出一瓶润肺用的喷雾大口呼吸，之后才斜靠在纷乱的工作台前，看向肖恩。 不待肖恩提问，中年人便解释道：“老板是个特别惜命的人，不抽烟不喝酒，最讨厌的就是吸二手烟。要让他不查房，也只能像刚刚那样了……顺带一提，桌上的东西看归看，别跟老板说。” 肖恩下意识看向中年汉子的工作台，只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那是一只非常精致的机械臂，设计细腻而不乏前卫，功能模块密集而不繁冗，结构强度过硬，就连外观也足够时尚。 透过工作台前的金属成分检测仪，肖恩还看出了前卫合金的影子——这意味着制造者需要因地制宜，临时改变金属配方，能做到这一点的无不是行业内的大师人物。 至少肖恩自己是远没有这种造诣。 而见肖恩一脸惊诧，那中年汉子却是喜笑颜开：“哟呵，是同道中人啊？难怪老板把你发配到我这儿来。认识一下，陈三万，白银号机修师。” “肖恩，白银骑士团见习骑士。” 两人握过手后，肖恩便继续观察那只机械臂，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态。 陈三万也是大方：“想摸就摸，别彻底激活就好。” 肖恩得了许可，也不客气，直接扑到工作台前，戴上一双全新的作业手套，就开始细细抚摸机械臂的表面，感受着金属微凉的触感与硬度…… 而就在此时，舱门又刷一下打开，陈三万倏地窜到门前，动作之快让肖恩再次感到诧异。 不过陈三万紧张了一下就放松下来：“唉，老黄是你啊，别吓唬人啊。” 门口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子声音：“什么叫吓唬你，串个门都不行？听说那个新人被发配到你这儿，我代表我们组的人来考察一下。” “没，没什么好考察的，老板喜欢捡人又不是什么新鲜事……”陈三万坚持堵住门口。 老黄则变着法子想要钻进来：“在战场上捡人还是比较新鲜的嘛，之前捡的不都丢去红杏小队了？你这个打算怎么安置，给你当学徒？” 陈三万说道：“这个可以有，我看这小子是同道中人。” 话没说完，陈三就是一声卧槽，他一时不慎，被老黄从腋下钻了进来。而老黄一进屋，就哈哈大笑：“陈四万你果然又在私造机械了！” “陈四万？”肖恩闻言，抖了抖耳朵，回过头。 陈三万则义愤填膺：“陈三万！” 老黄则说道：“等我把你举报给老板，就是陈十万了。” 陈三万顿时态度萎靡：“老黄，朋友一场，不至于吧？” 老黄一脸的寂寞如雪：“举报有奖，我也想从黄四万变成黄三万啊。” 肖恩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陈三万解释道：“船上的人但凡欠了老板的钱，就要改名，我本有姓氏陈，目前负债三万，就叫作陈三万。” 肖恩哦了一声，心道原来我真名已经是肖百万。 第23章 随波逐流下一站 黄四万来到工作台前，一眼就看得倒抽凉气：“老陈你是真不怕死啊，又把前卫材料拿来乱搞。你就不能老实两天？真想当陈十万啊？” 陈三万则露出殉道者一般的笑容：“作为一名机械工程师，设计制造是如同呼吸一般的本能，我上老板的船可不是为了老实休假的。” 说到此处，陈三万也不乏感慨：“可惜这船上的机修制造工作，基本都被老板一手包了，我堂堂高级工程师，在这船上就如同全息投影的吉祥物，只能看不能动。” “就你也配吉祥物吗？”黄四万一边嘲讽，一边也凑过去开始摸机械臂。 陈三万恼怒道：“别用脏手乱摸！” “那我举报了。” 陈三万立刻软化：“老黄你随意看，有什么意见建议还请不吝赐教。” 黄四万闻言倒是收回了手，斜倚着工作台观察良久，问道：“老陈啊，你这手艺我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不愧是能跟老板合作的高手。我就一个问题。” 陈三万精神一震：“你说。” “你精心打造的这机械臂，到底有什么用？” 肖恩闻言也是点头，他坐在工作台前研究这么久，心中最大的问题也在于此：这机械臂固然精致绝伦，功能繁复，但好像没有一种功能是必要的。 比如集成在五指间的7种专用开罐器、3套可自洗的餐具、2套牙具、一整套可填充的压缩沐浴化妆品、还有两片记忆体永久固化的小说芯片。 陈三万则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为了追求有用才当机修师的，这机械臂不美吗？不艺术吗？不高明吗？相较而言，实用性算什么东西！？” “难怪你这么好的手艺，还是被老板捡来当陈三万。”黄四万丝毫不顾自己是在一百步笑五十步，放下机械臂后，又开始打量肖恩。 半晌，他说道：“肖恩是吧，不是本地人吧？放心，除非你愿意说，否则船上的人都不会打探彼此的身世来历，但你这一脸外来人的模样，怎么都瞒不过人的。所以要不要来我们那边？我这组人都是外来户，大家可能比较有共同语言。” 肖恩对自己的归属倒是没什么所谓，在哪里打工还钱不都一样？ 黄四万却说：“跟着陈三万这激光脑，你怕是要从肖百万成长为肖千万。堂堂北河货运的核心工程部门骨干，年薪两百万加公司股票，沦落到白银号第一烟枪，负债累累，你自己琢磨琢磨这地方能待吗？我们那边就不一样了，我是从黄十万一路走到今天……” 陈三万冷声道：“这一路走了五年，年均收入一万两千乾坤币，你那边可真是风水宝地。” 黄四万恼怒道：“轮不到你这一万步来笑话我这五十步！” 肖恩则直指核心，问道：“在船上还债，具体要怎么还？” 黄四万扬了下眉毛：“老板没和你说？有详细标准的，你稍等下我找给你。” 片刻之后，黄四万就从自己腰间的平板电脑上翻出来一份《薪酬列表》，只见屏幕上详细罗列了各式工作：驾驶飞船参与战斗、小行星带采集矿物、整理商务文件、在飞船厨房里削坎原土豆皮……工作内容应有尽有，且都严格对应着酬劳。 只要按照列表内容完成工作，就能逐渐削减欠债，唯一的问题是…… 黄四万感叹道：“老板是个细致人，你明白吧？” 肖恩点点头，这列表上的酬劳数字，果真细致得不行。削坎原土豆皮这种完全可以自动化的工作姑且不论，哪怕是成为飞船的主要驾驶员参与战斗，如果只是低强度的战斗，单次酬劳也不会超过五百乾坤币。 这价格跟乾坤集团一般白领的税后日薪相差不多。 陈三万则认真解释道：“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大型企业，我们说好听了是有活力的民间佣兵团，说难听了和‘朱雀’那帮海盗也没有本质区别。在乾星系的财富分配体系中，最多算是于底层纵横的掠食者，所以不可能特别有钱。这一点老板自己也是以身作则的，他的财富所得，也全都是按照这个列表上来的，所以并不存在剥削的问题。” 肖恩思忖片刻，表示理解。 黄四万闻言一笑：“但是虽然列表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可团队里也还是有贫富之分的，有的人只要几年时间就能将债务削减过半，有的人空有一身技艺，却还是在赤贫线上挣扎不返……” 这故话重提，让陈三万恼羞成怒：“老黄你有完没完了！？肖恩是老板分配给我的，不服气你去找老板申诉啊！” “什么分配给你？不过是分配到你这房间而已，你凭什么就自作主张把他当你下属了？回基地以后多半是要再分配的，这小子……” 说到此处，黄四万忽然顿住。 陈三万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等着他从狗嘴里吐象牙。 “老陈啊，你说，老板会不会是想要把他塞到红杏小队去？” 陈三万瞪圆了的眼睛再次呈现扩张趋势：“红杏小队！？” 黄四万认真分析道：“老板是个细致人，公私分明，公事上从不含糊，对吧？” “这是废话。” “我们为了救这小子，的确在行动中耽误了时间，浪费了材料，还跟朱雀他们交恶，这些都是损失，是成本，没错吧？” 陈三万看了一眼肖恩，见后者态度淡然，也便点头：“是没错。” “咱们的团队，乃至这艘飞船，都不是老板的私产，所以他一意孤行造成的损失，不可能由团队买单。但你觉得他本人会为新人还债吗？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吧？那肖恩这百万债务要怎么还呢？我承认他的确有潜力，但再有潜力，跟着你这激光脑造机械臂，也只会一步步走向肖千万的深渊。” 陈三万难得没有气急败坏地反驳，反而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 黄四万说道：“而咱们所有团队里，目前收入最高，待遇最好的就是红杏小队，要让肖百万尽快脱贫，当然要送他去收入最高的地方。” “红杏小队啊。”陈三万摸了摸下巴，“这小子有那么厉害？背着百万负债跑去那个小队，一不小心就是一笔坏账啊。” 黄四万有些不确定道：“能被几百人追杀而安然无恙，应该不至于变坏账吧？” 陈三万瞥了他一眼：“等你去给红杏小队打一次下手就知道了。” 两人自顾自地聊着天，全然把主角丢到一旁。肖恩则一边听，一边继续研究机械臂中的功能模块。 无论这机械臂有用没用，这位陈三万的机械技术是真的高明，把整张吊床塞到机械臂中的结构设计就足够自己研习一段时间了。 至于红杏小队？如果能有机会尽快还清债务，肖恩并不介意承担高一些的工作强度。 而且他有一种预感，在那里，他会得到重要的线索。 —— 带着无限工作的热情，肖恩在短短两个小时内迎接了六批如黄四万一般的看客。 从陈三万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推断白银骑士团很少接纳新人，这种在战场上临时招新的先例更是屈指可数。出于对李钰的信任，人们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人的加入并没有质疑，但好奇心却不可避免。 肖恩就如同珍稀动物一般，迎来一批又一批观众。 但是在被观赏的同时，肖恩也在观察这些船员。 首先，绝大部分船员表现得都非常亲切，并没有因为肖恩是个年纪轻轻的新人，就表现得傲慢无礼，反而友好地送来各种小礼物。 倒是肖恩有些受宠若惊，感到应接不暇——他可没机会准备还礼。 其次，这些亲切的船员，绝大部分都有着异乎寻常的强大。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在绝大部分评判标准下都堪称精锐。这一点其实也早有印证，之前肖恩和李钰在货舱中对话时，舱外藏了几十人偷听，肖恩当时居然没有察觉。 最后，这些船员对李钰有着近乎顶礼膜拜的崇敬之情，虽然言辞提及时多有戏谑，但绝地学徒能够听得出他们的真心话。对于这位骑士团团长，所有人都抱有了即便为其赴死也甘心的觉悟。 这艘飞船，这个骑士团，这整个组织，都让肖恩感到耳目一新。 很难想象这是一支混杂在海盗群中袭击庄园的团队，和那些盲目烧杀掳掠的星海盲流相比，他们简直清流清到了天上。所以这反而让肖恩怀疑，他们当时到底在那颗小行星上做了什么？ 其他的海盗恨不得抢光庄园里的一切，唯独那艘银色的太空船，安静地悬浮在旷野上。 可惜这个疑问直到飞船抵达临时基地，都没有得到解答。 同舱的老陈是个热心人，在和肖恩探讨机械技术的同时，也为肖恩认真介绍了“白银骑士团”的很多事，却唯独对袭击庄园的事情讳莫如深。 “一般来说，老板临时捡人，都会亲自对新人说明现场状况。比如我被拉上船的时候，就是老板亲口告诉我，我的专利收益不但被原上司侵吞，甚至为了安全的独享收益还栽赃陷害于我，逼得我无路可走。” “而他愿意拉我上船，是因为恰好接到了与我类似的受害人的委托。你在那个情况下被老板看重拉上船，老板却连行动方案都不对你说，应该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了。” “老板都表态了，我们做下属的当然不能越俎代庖。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行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老板从一开始就难得的没有告知我们目的，只为我们每个人布置了具体执行步骤。我们就像一片片拼图碎片，知晓全貌的只有寥寥数人。” 陈三万所言的神秘，让肖恩对此事更有兴趣，不过他也很清楚，对于不该盲目探知的秘密，需要报以耐心。就如同还没练熟四则运算就去研习微积分，无非是浪费时间。 比起组织的行动方案，这个组织本身无疑更有趣。 白银骑士团之名当然是李钰信口胡诌的，但即便是信口胡诌也有绝对的约束力，从他说出口的那一刻起，白银骑士团就是组织的正式名称了。 直到李钰下一次信口胡诌为止。 事实上这个组织并没有严格的命名，至少在李钰接手组织后，就在有意淡化组织的严肃感和仪式感。时至今日，整个组织只是围绕李钰一人运转，成为他的个人意志的延伸。他想要组织是白银骑士团，组织就是白银骑士团，如果他脑子进水想要组织成为女仆咖啡厅，组织就会成为白银女仆咖啡厅。 然而奇怪的是，这种毋庸置疑的独裁统治，却并没有形成极端的组织。 李钰拥有组织的最高统治权，却并无所有权，包括他本人在内，所有人的财富积累都要通过那份工作薪酬列表，以劳动获取。多余的部分则是组织的公产，不得私用。 虽然这个分配体系，包括工作薪酬列表，完全是李钰一人制订，公产私用的定义也由李钰一人解释，但时至今日，这个财富分配体系依然良好运转。 此外，组织内的每个人都有自由离去的权力，甚至有挑战李钰来成为下一任组织首领的权力——只要他们能够承担得起这份权力的重量。 如此独裁却又自由不羁的独特风格，完全是依赖了李钰一人之力，所以也难怪船员会对李钰顶礼膜拜。如此奇人，肖恩在银河系游历数年也是前所未见。 那么，这位奇人运营组织的目的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陈三万说道，“有时候感觉老板单纯像是个拾荒人，会把各式各样的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人捡回来养着，比如你我都是典型。但是也有的时候，老板会毫不犹豫地将我们当作热能榴弹，嗖一下丢向敌人。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参观组织的陵园吧，很壮观的。” “也有的时候，组织像是个斤斤计较的财阀，一切都是为了财富积累——不是老板的个人财富，而是组织财富。老板是个精致人，他接单子的时候从来不把组织作为廉价劳动力，我们在乾星系也小有名气，很多任务的价码不菲。但另一方面，你也看到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廉价劳动力，包括老板本人。” “所以，真想要了解这个组织，利用这个组织——别急着否认，老板拾荒拾来的大多数人对组织都有所求，我们并不排斥这样的新人，但至少你要先充分了解这个组织。我能介绍的东西是比较有限的，你还是亲眼去见证一下吧。” 和陈三万的一番长谈之后，白银号也终于结束了短暂的太空旅行，降落到了一个同样位于小行星带的临时基地中。 这个基地相当简陋，只是用工程船挖空一颗巨型陨石后，将必要的升降、维护设施一股脑塞进去。 但这基地简陋之余却无疑好用，只要藏身在细碎的小行星带中，从外部就完全察觉不到其存在痕迹。唯一的遗憾就是为了保证隐蔽性，内部空间非常有限，白银号降落时，因为机库中已经停靠了一艘飞船，险些酿成碰撞事故。 那是一艘灰蒙蒙的橄榄型飞船，其体型比白银号还要大上几分，憨厚的腹部，稀少的武器意味着这是一艘不折不扣的货船。不过肖恩没找到机会观察到更多细节，就被打发去工作了。 白银号在基地中只短暂停靠半天时间。期间，部分船员被李钰用通讯器传唤到基地中帮忙，其余人则留守船内进行维护作业。 肖恩正好得到第一份工作：配合陈三万对做机修维护。 工作难度不高。虽然机型陌生，但有一个熟练工引路，整个流程对肖恩而言就更像是一种简单学习，一次完整的作业流程下来，肖恩感觉自己对飞船设计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唯一的缺憾是薪酬非常有限，半天忙碌的价值只有100乾坤币，恰好可以在先前与夏阎对峙的那个酒吧里点上一杯劣酒。 “新人的酬劳都是这样，也不必灰心。”陈三万笑着安慰肖恩，“我的酬劳也只有300乾坤币而已，当然，在这条船上300乾坤币也足够用了。要是红杏小队待的不舒服就回来找我吧，以你的资质，要不了多久就能取代我。不过你和我不同，你还年轻，又是外人，恐怕不会甘于拿着这点穷酸钱吧，哈哈。” 对于陈三万的安慰，肖恩点头道谢，心中则在思索那艘灰蒙蒙的橄榄型货船的事。 不出意外，那艘船应该就是白银号的雇主了吧。 白银号之所以和一群海盗一同出现在南家别墅外，显然也是受人委托。从货舱里那堆箱子来看，多半是去找什么东西。 价值连城的东西。 实际上，单单是肖恩打开的那只箱子，里面的各种元器件就已经价值不菲了，但是李钰却眼睁睁看着肖恩把那些元器件当床垫来睡，丝毫不在意损失。 显然那箱元器件在李钰看来只是添头，根本无关紧要。 而这就让肖恩更加好奇，李钰拿到手的究竟是什么？ 或者说，隐藏在那个别墅庄园之中的秘宝究竟是什么？夏阎特意将师徒二人软禁在那个庄园里，和秘宝有没有关系？ 师父一个人留在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肖恩脑海中翻涌不休，却缺少一条清晰的线索将其串联起来。 肖恩一直考虑到飞船再次启程，仍然一无所获，而就在他心痒难搔时，属于他的下一站也近在眼前。 第24章 回家? 白银号在小行星带【兑】中短暂徘徊了数日后，正式启程回归骑士团的根据地。 而让肖恩感到意外的是，白银骑士团的根据地，竟是位于整个星系内最为繁华富庶的贸易枢纽星球【巽】。 【巽】在乾星系内拥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它并非星系首府，却因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及历史渊源，拥有了整个星系近一半的人口——比首都【坤】还要多，以及近六成的财富。 肖恩在初次抵达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坤】时，曾惊叹当地的繁华，然而当白银号出现在【巽】的大气层外时，肖恩才发现论及繁华，【坤】与【巽】相比似乎还要逊色一筹。 在太空中俯瞰下去，只见星球表面一片繁华盛景，金属铸就的建筑群宛如茂密的钢铁森林，牢牢占据着星球表面的绝大部分，并在灯火渲染下呈现得光怪陆离。 恍惚间，绝地学徒仿佛回到了科洛桑。 然而片刻后，随着星球自转，繁华推移，肖恩却看到了这片金属森林的边缘。 并不是每一个角落都享受到了【巽】的繁华荣光。 繁华以外，是大片的荒凉，废弃的金属旧都、光秃秃的沙漠、过度开凿的矿山、干涸的海洋……这一切与灯火辉煌只有一线之隔。 而白银号的目的地，就在一片废弃的钢铁城镇中。 只见生满锈迹的废弃建筑，犬牙交错地呈现在荒漠中，四周是一片严重沙化的山石，单薄的植被完全无力维系土壤，而飞散的流沙则将这片土地上，人们生存过的痕迹遮掩成斑驳陆离的怪异形状。 然而在一片荒凉中，却又能看到勃勃生机。 废弃的矿坑里，竖立着许许多多的金属建筑，它们大多还维持着基本的结构形状，仍然可以正常使用；几片被人工开凿出的绿洲倔强地扎根于荒漠之中，各种破旧却仍轰轰运转的机械维持着水源不竭 然后，数不清的人类就生活在这里，哪怕穷困潦倒，人们依然在顽强地生活。 —— “终于回家了啊。” 与肖恩同屋的陈三万站在窗口，俯瞰着脚下的荒凉大地，却发出痛饮烈酒一般的畅快感慨，并不自觉地扭动身体，努力呈现出热情洋溢的舞步。 肖恩好奇地问道：“这里就是白银骑士团的根据地？” 陈三万非常认真地纠正：“不，这里是白银骑士团的家。” 家与根据地的区别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肖恩走下白银号时，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 “李老大，欢迎归来！” “李哥，我们刚搞到了一批好酒，晚上记得来喝酒啊！” “李大哥，一去这么久，有没有想念我们姐妹们啊？可别喜新厌旧了哦~” “老大，早听说你们要回来，我早早就备好了酒菜，这次可是我亲自下厨，一定要赏脸啊！” 当白银号降落在一片细沙覆盖的平坦港口上时，四周已经聚拢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他们大多穿着简陋穷酸的衣衫，因风沙而满面风尘，但人们脸上却洋溢着亲人归来的满足笑容，手中更是捧着各式各样的土产和礼物，仿佛是在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军。 李钰当先走下白银号，非常热情地挥舞着手臂回应人们的欢呼。 “哈哈，老刘你家的好酒我就敬谢不敏了，一批酒掺十批水，我还不如直接多喝热水！” “李老大你别当这么多人面拆我台啊！” “刘姐你们也安生点，一把年纪了，早点找个老实人接盘了吧，别在四处耍了，你那张脸再怎么用化妆品也扮不成年轻人啦！” “靠！？姓李的你忘了当年还是老娘给你喂的奶了！？” “靳先生，你的拿手好菜我的确期待已久，不过还是等你真能分清楚糖和盐再设宴招待外人吧，我外出一趟好辛苦，不想再委屈自己的味蕾啦。” “你小子可是吃我的饭长大的！” “所以我一直都有童年阴影啊哈哈！” 李钰和围拢过来的人就仿佛亲人一般畅所欲言。而在他应付人群的热情时，白银号尾部舱门缓缓开启，两只机械臂不断向外搬运着巨大的金属箱，里面满满地堆积着荒凉地的住民们所急需的物资。 食物、饮水、医药、机械工具…… 而早有人驾驶着简陋的运输船，指挥着破破烂烂的二手机器人，将白银号卸下来的物资分门别类地整理收拾好，再转运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李钰的机器人助手白，则冷冰冰地站在舱门前，指挥调配船上的物资。 机器人永远维持着那冰冷的姿态语调，对每一个凑近前来的人都不加颜色。 “三区的开凿设备已经到位，请按照计划尽快开通矿区坑道。” “七号避难所的净水芯片也已到位，请在三天内解决避难所居民的饮水问题。” “紧急口粮一共有五批，请摇号序位前五的地区代表前来领取。” …… 白的分配有条不紊，也不容置疑，围在她身旁的人们大多默默服从指挥，维系现场的秩序。 但终归也有极少数人不愿从众。 几个全副武装的壮汉就从人群中拥挤出来，站到白的面前，厉声喝问。 “喂，你这边既然还有粮食，为什么不分给我们！？” 白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剩下这批粮食是供给春泉村的，那里已经饥荒很久，还有很多妇孺，优先级远高于你们这些新来的。” 带头的汉子有些焦躁也有些好笑：“春泉村？那里只有一群既不能干活也不能打仗的废物吧？在这片荒废区，妇孺凭什么优先级能高于我们？李老大也是要外出打仗的吧，完全可以带上我们兄弟会的人啊！铁牙兄弟会的汉子从来不曾输给过外人！“ 白冷冷地说道：“白银号上不需要恃勇斗狠的废物，更不需要将妇孺视作累赘的人渣。” “你说谁是人渣？区区废铜烂铁……” 这魁梧汉子的话还没说完，白的身后已经出现了几个杀气腾腾的身影。 他们都是白银号上的船员，有的穿着机修工的防护服，有的穿着厨师围裙，还有的甚至穿着睡衣睡帽，全然一副非作战人员的良家子模样。 但从那狰狞而饥渴的笑容中，却毫无遮掩地释放着杀意。 “铁牙兄弟会？没听过啊，新来的吧？” “当着我们的面侮辱白大人，胆量真是不小啊。” “这次任务全程基本都被老大闷在船上，正发愁手痒无处发泄呢，想不到就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了！” “不过，李老大一直告诫我们说不要胡乱打架诶。” “这种杂碎也配叫打架？最多算是打沙包，老大可没说过不让打沙包吧？” “有道理，那我先打为敬了！” 说话间，来自铁牙兄弟会的武装大汉们，就眼睁睁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船员恶狠狠地扑来。 他们下意识想要端起武器迎战，却发现战斗早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被顷刻间撂倒在地，持械的手臂被拗成奇怪的角度，他们拿来炫耀武力的金属护甲、重型爆能枪等装备，在近距离的肉搏战中完全发挥不到半点作用。 所有人都像是屠宰流水线上的牲畜一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白却看也不看这场闹剧一眼，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依然是有条不紊地调配着物资。 很快，白银号那偌大的货舱就被她完全搬空，各种物资完美无瑕地分配给了周边贫苦的人们。 “白大人，多谢你们啦！” “下次请务必到我们镇子作客，有了这批救急物资，来年一定大丰收，我们特产的紫英果可是周边第一！” “对了白大人，我们的发电机组又出了问题，能不能请您下次外出时帮我们留意一下备用组件？“ …… 肖恩站在人群之后旁观着全程，然后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李钰这个异常精锐的团队，却始终被财务问题困扰。 因为他们有一个温馨而贫寒的家。 而看到这个家中的温馨和喧嚣，肖恩忽然觉得，无论白银号当初袭击南家庄园的理由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正想到此处，肖恩忽然感到背后有人靠近。 原来李钰已经应付完了热情洋溢的人们，重新回到船上，并来到了肖恩身边。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感动？感觉白银骑士团就像是行侠仗义的正义使者？” 肖恩刚要开口，就被李钰用力拍了拍肩膀，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只是一群努力挣扎求生的凡人，既没兴趣行侠也没精力仗义。这一船的救命物资，虽然能搏得无数人的欢笑，但八成以上都不是合法渠道得来的。所以千万别对我们抱有任何道德上的期待，担当不起。” 肖恩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李钰哈哈笑道：“因为你小子看上去就一脸正义使者的蠢相，所以我必须提前把话说清楚，省得你以后做傻事拖累其他人。记住了，白银骑士团从来不负责维护世界和平，也从来不去追求道德上的优越感。” “如果你实在有心行善，按捺不住的那种，我可以以你的名义给慈善基金捐一千万乾坤币，让你在白银号上打工还债一辈子。不然的话，就老老实实听令行事，别琢磨多余的事。你现在债务在身，天职是还债，明白吗？” 肖恩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虽然省台词，但也省心。既然你点了头，我就不和你废话说违反规矩的人会怎么样了……之后，我带你去红杏小队，祝你在那边还债愉快。” 第25章 第一轮测试 李钰所说的红杏小队，就位于白银骑士团的“家”中。 肖恩搭与李钰搭乘着一艘略显破旧的飞行艇，在荒漠中疾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金属山脉前。 刚硬的结构轮廓、深入山脊与地底的金属脉络，裸露在地表的巨大齿轮，无不显示出这里曾经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大型矿场。 然而破败而锈迹斑驳的金属表面，以及覆盖在入口前的大片风沙，却也说明这里废弃已久。 遍布在各个尖塔、齿轮间的金属导线，临时搭建的警戒塔、防御墙，则说明这废弃的矿坑已被人“鸠占鹊巢”，发挥着全新的作用。 李钰将飞行艇一路加速行驶到山脉矿场的大门前，以一个潇洒而惊险的甩尾将飞行艇横向刹住，艇身与金属大门只有不到一掌的间隔，堪堪回避掉一场惨烈的车祸。 而他本人却满不在乎地跳下飞行艇，一脸游刃有余地冲肖恩摆摆手：“到咯。” 伴随李钰的话音响起，矿场那高逾十米的金属大门隆隆开启，电磁驱动装置不时在门框处迸发火花。 门后是一条宽阔宛如广场的走廊，灯光依次点亮，然后便有人从两侧的通道门中探出头来。 “诶，李老大你回来了？” “这么快？不是说才刚刚登陆吗？港口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吗？” “怎么没见白跟着你啊？李老大你不会又把工作丢给她一人，自己偷懒吧？” 李钰被自家人这般找茬，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一段时间不见，看到你们还是这么活力四射我就放心了，从明天开始基地开展集训拉练，为期一个月，请各位做好准备。” 通道门后探出来的脑袋顿时缩了回去，敞亮的通道内寂静无声，仿佛刚刚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 李钰这才舒了口气，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也叮嘱肖恩。 “你是个聪明人，本不用多叮嘱，但我还是多说一句，白那边……有些话不要乱说。一个组织的和谐稳定，最重要的就是领袖的后院不能起火，你懂得吧？” 肖恩回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钰哈哈大笑：“这个反应就对了！真不愧是聪明人，也只有聪明人才有资格加入红杏小队。好了，你的新家就在前面，和你的新家人打个招呼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越过了那条光亮宽敞的走廊，沿着侧面一条通道，蜿蜒向下，走到一间地下基地。 李钰用力拍打着基地的金属大门，震下一片细细的灰尘。 片刻后，金属门被用力拉向一旁，露出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子身影。 他身高约莫一米八上下，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袍，站姿松散，须发凌乱，两条微眯起来的眼睛外密布着鱼尾纹和眼袋，活脱脱一个被社会碾压的中年社畜。 然而比起这平平无奇的外貌，肖恩却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他的生命能量异常强大，虽然在宽大的衣衫衬托下，身材看来略显单薄，但透过那躬身垂首的姿势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的斜方肌非常发达，足以牢牢固定住头颈，而微微隆起的胸肌也在白袍的敞口处挤出了一条缝隙，紧身裤包裹着的大腿肌肉更是极度饱满，仿佛吸足了水。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战士的身材。 何况他拉开基地的大门时使用的是一条金属义肢。义肢由强大的电磁力驱动，手肘、手腕和手指都拥有不可思议的巨力，以至于赫然在金属门上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李老大，你这是来……”那男人一边侧过身子，让开通道，一边目光迅速锁定到了肖恩身上，“新人？” 李钰笑了笑，举起手来在对方胸前用力一敲：“没错，你之前不是还跟我抱怨小队人手不足么？我这就给你捡来个新人，特别好用的那种。” 说完，李钰又转过头对肖恩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之后的直属上司，红杏小队的队长安平。安平，这是肖恩。” 名为安平的男子冲肖恩笑了笑，释放出温和的姿态，然而目光却凛然如刀，令肖恩不由就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危机直觉还不错。”安平很满意于肖恩顷刻间做出的本能反应，“至少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死掉的黑山杂草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推荐过黑山杂草啊？”李钰说道，“何况他现在负债一百万，可别真让他随随便便就死了。” 安平问道：“红杏小队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随随便便就死掉。老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 李钰又拍了拍安平的胸膛：“所以我才把他交给你，这段时间趁着休假，好好调教一下这小子吧。他潜力不错，但还嫩得很。” “嗯，新人入队当然要走全套的程序，走完以后他想嫩也不可能了。” 李钰笑了笑：“好，那我先溜，白那家伙好像已经锁定到这里了，等她问起你来，记得说我去海角酒馆了。” “明白，我会告诉她，你要我说你在海角酒馆。” “安平你这坨班萨屎！居然连你也背叛我！？” “抱歉，现在小队全体成员都认为白大人比你可靠。” “你们会遭报应的！” 李钰丢下一番全然不负责任的言论后便逃之夭夭。 而肖恩则被留在颇为空旷的地下基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司。 安平耸耸肩，目送李钰离去，而后脸上那轻松的笑意霎时间收敛下来，整个人散发出如寒冰的气质，目光也显得越发锐利， “新人别愣着了，准备第一轮测试吧。” “测试？” 安平走到不远处的一个货架旁，取下两双练习手套，丢了一双给肖恩。 肖恩接过手套，意识到这大概算是红杏小队入队的下马威。很多地区的雇佣兵队伍都有类似的规矩。 他倒是不排斥这种规矩。 他倒是不排斥这种方式，因为在安平想要掂量他的同时，肖恩也想掂量一下安平。 无论如何，这支名字古怪的小队，都将是他未来一段时间的安身立命之地。他要在这里还债，要在这里收集情报，要在这里想办法找到师父。 所以，现在至少要了解一下这个小队的水平，而小队的水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队长的水平。就算安平不提，肖恩也想找个机会与他过两手。 毕竟，作为莫斯提马的学徒，肖恩的近战能力非常出色！ 事实上，任何一个绝地武士，在原力的加持下，都可以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他们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强，反应更敏锐，即便不依靠那无坚不摧的光剑，也可以迅速制服敌人。 而肖恩不但熟练掌握了这种强化技巧，也熟练掌握了多种格斗技。 如果有人想用格斗的方式来搞下马威，肖恩也不介意反客为主，踩在这个红杏小队队长的头上树立威信。 “那么，开始吧。” 安平在肖恩戴好手套的瞬间，就发出了开始的指令，而他的身影在一瞬间就从肖恩的视野中消失了！ 肖恩下意识在心中称赞了对方的爆发技巧，那双粗壮的大腿果然不是摆设，冲刺速度快得离奇。 而且安平在行动之时还充分利用了环境作为掩护，地下基地的地板有着复杂斑驳的色块，他则利用白袍的颜色以及急速的行动，制造了简单的视觉错觉，将身躯置于对手的盲点中。 可惜对肖恩来说，这种雕虫小技是无效的，他从来不会单纯依赖视觉作战。在他注意到安平的双腿时，就已经考虑过眼下的局面。 在他的脑海中，安平的位置清晰可辨。 肖恩不避不闪，只微微拧过身子，双手虚抱于胸前，竟是摆开架势，要正面迎接安平的重拳！ 重拳毫不留情地如炮弹一般轰来，安平对肖恩的入门测试丝毫没有放水，金属义肢由手肘关节的装置释放出电磁推力，将小臂与拳头于瞬息间加速到不可思议的境地，反冲力则由肩关节的形变予以抵消，刹那间安平的肩膀仿佛爆炸一样膨胀。 如此全力一击，威力足以洞穿钢板，瞄准血肉之躯时更是毋庸置疑的杀招。 肖恩心中却波澜不惊，如同提前预演过一般，仰身、舒臂，双腿交缠，身躯宛如柔软的橡胶一般顷刻间缠到了对方的手臂上。 嗤啦！ 坚硬的金属直接磨破了肖恩的衣衫，让他胸前、双臂、腰腹、大腿等各处都热辣辣地擦痛。然而最强大的冲击力道终归是被闪避开去，而肖恩也趁势牢牢锁住了安平的手臂，他双手抱住机械义肢，双腿则抵住安平的胸肩部位，身躯后仰，竭尽全身之力将机械臂向外弯曲。 再怎么坚硬的机械也存在结构上的弱点，肖恩在安平用机械臂开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它的结构，肘关节处既是这义肢的精华所在，也是最大的弱点所在，只要在合适的位置施加合适的力道，就…… 哗啦啦！ 金属破碎的声响如预期一般响起，坚固的机械臂在肖恩怀中当场解体破碎，化为一团破碎的零件。 然而肖恩甚至来不及松口气，就感到眼前一花，安平全然无视了义肢的崩溃，沉着地拧身回肘，左手挟着一股莫大的冲击，撞在了肖恩的后脑上。 第一轮测试就此画下句号。 第26章 聚餐 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肖恩，安平花了几秒钟才站起身来，那微眯而慵懒的双眼此时瞪得浑圆，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自己这只价值超过五万乾坤币的机械臂，就这么碎掉了！？这小子是祖上有伍基人的血统吗？哪来的这么大蛮力！？ 或者说，他的反应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啊！哪有面对冲城锤一样的铁拳时，还敢用血肉之躯去挡的？ 安平当时激发电磁装置，是算定肖恩有足够的反应能力可以闪避开来，谁想得到他居然不避不闪，反而施展出了关节技！ 看着一地金属碎片，安平又不由头疼起来。 红杏小队的确是收入不菲，可他这个做队长的开销也大，一次新人入门测试就报废了五万乾坤币，也不知这账目能不能走公共经费？ 另外就是这反手拳的副作用也略微严重，左肩完全脱臼，医药费又是麻烦事…… 安平在货架旁的医疗台上涂好廉价药膏，缠好绷带，忽然见到肖恩的手指微微颤动，继而少年人睁开双眼，竟是苏醒过来！ 中年人不由惊诧：不是吧？挨了我的反手拳这么快就能醒？！你祖上和德瓦隆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惊讶之余，安平也感到了一丝兴奋。 能挨过第一轮测试的新人，还真的不多见，这次李老大果然没骗他，这小子虽然嫩，但的确潜力极佳！ 那么第二轮测试，就可以准备开始了。 —— 另一边，肖恩再次醒来时，只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天花板上那耀白的灯光，宛如活了一般在视线中做着扭曲的舞蹈。自己仿佛置身于一艘在暴雨中飘摇的小船上，五脏六腑都在左摇右晃。 “终于醒过来了？” 肖恩一时分辨不出声音的主人，因为脑震荡的缘故，这个声音听起来特别扭曲，有点像是德瓦隆人和伍基人的杂交体。 “醒了就准备第二轮测试吧，我的休假时间有限。” 直到第二句话，肖恩才依稀分辨出声音的主人正是让自己陷入脑震荡的罪魁祸首，安平。 而此时肖恩也终于意识到，之前的第一轮测试，自己输了。 虽然他以巧妙的手法拗断了安平的机械臂，但对方却以更巧妙的反手拳瞬息间反客为主，一击制胜。 但肖恩却怎么也想不通，以当时两人的位置和姿势，安平是怎么把那么强有力的反手拳轰在他的后脑勺上的？他的左臂需要向后弯折到近乎平行与背脊才有可能，而那根本违背了基本的骨骼结构！ 难不成他左臂也是义肢？ 带着强烈的不解，肖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就看到安平的左肩高高肿起，裹着厚厚的绷带。 肖恩于是立刻理解了先前的整个过程，不可思议道：“你居然让肩膀脱臼了？” 安平说道：“不然怎么打出那种角度的反手拳？思维不要太稚嫩哦。” 肖恩作为绝地学徒，和师父已经游历过相当多的地方，经历过不少次的冒险，还真是很少被外人点评说他思维稚嫩。 但输掉测试也是事实，他完全没料到安平居然会用这种自残一样的格斗术！ 安平认真说道：“肩膀脱个臼就能搞定一个难缠的敌人，这么赚的事情用膝盖也该想得到。而若是想不到，那么到了战场上，人家只损失一个关节，你却会丢一条命。” 肖恩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脑海中回忆起安平那不可思议的左手拳，却感到自己的反驳着实无力。 见肖恩这般反应，安平眯起眼睛，沉声说道：“不服气，就用实战证明自己。” 肖恩也不客气，不顾依然残存的昏眩感，重新戴起手套，摆开架势。 他的状态固然不佳，可对手安平只会更糟！ 作为王牌的钢铁义肢在第一轮测试中已经报废，如今安平右肩下面一片空荡，而左手也因反手拳而严重挫伤，裹着厚厚绷带……如今能用的只有两条腿，战力大打折扣。 “好，那就开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平启动。 速度可谓迅捷绝伦，比第一轮测试时还要快得多！几乎转眼间就冲到肖恩身前，粗壮的右腿如同轰然点燃的重炮，自下而上踢向肖恩的下颌。 肖恩饶是见识过安平的爆发力，此时竟也感到措手不及，只勉强来得及将手肘架在胸前，下一刻就感到两条手臂像是被高速行驶的飞行艇撞到一般，霎时间就失去了知觉，且被冲的高高扬起。 肖恩于是胸前门户大开，而对方的踢击也几乎同一时间命中了下颌。 第二轮测试于是到此为止。 —— 安平长长出了口气，继而膝盖一软，险些倒地。 这小子，又给了人好大惊喜……本以为这种全速爆发之下，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反应，却不料他临机应变之速远超安平预期！那双手臂竟勉强架到了胸前，两只手肘就如铁锤一样迎向安平的踢击。 当然，肖恩的反应终归是慢了一线，所以安平的猛踢还是成功地让他倒地不起……唯一的问题是，代价比预料要沉重太多。 看着被肖恩的铁肘撞碎的脚掌，安平竟有种虽胜有败的荒谬感。 如果是在生死战场上，安平生，肖恩死，胜负关系毋庸置疑。但这毕竟不是战场，而只是测试场。安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一瘸一拐、空荡着右手，高耸着左肩的模样是何等惨淡。 也幸亏队员们此时不在现场，否则堂堂小队队长，众目睽睽之下被新人“测试”成了残疾人，真是脸都没了。 不过往好处想，红杏小队终归是迎来了一个能坚持到第二轮测试的新人，李老大此番可是送来了一个惊喜。 然而惊喜却还在后面。 “哼……” 伴随一声闷哼，倒在地上的肖恩再次挣扎着爬起身来。 安平沉下面色，心中已经开始揣测这是不是李老大故意找人来整自己的…… 他居然还能醒得过来！？ 是在关键时候以精致入微的身体操控能力，后仰身躯，进一步抵消了冲击力吗？ 这小子的反应快的根本不像是人类，这就使他在格斗术上的造诣和天赋都强得离谱。 安平忽然想到：或许自己这一身格斗技艺，终于能迎来传承者了。 与此同时，肖恩一声闷哼，再次醒来，只感到眼前的一切竟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而视线中的一切线条，也都比先前来得更加扭曲。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于扭曲的色块中释放恶意，耳中嗡鸣不断，不断传来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而自己的五脏六腑乃至四肢百骸，都在各自为政，丝毫不肯协调起来抵御异象的侵蚀…… 毫无疑问，脑震荡加重了。 下巴上挨了重重一脚，肖恩只感觉自己的牙床都有些松动。 而就在此时，于一片嘈杂声中，安平的声音再次传来。 “醒了？那就开始第三轮测试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肖恩感觉对方的语气中有些惊喜也有些欣慰。 这有什么可惊喜和欣慰的！？ 大概真的是脑震荡过于严重了吧。 肖恩愣了一下，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面向安平摆开架势。 第三轮测试，要来就来吧！ 眼前那个身穿白袍的中年汉子，在他看来已经大为不同。 这是个超乎想象的强大对手。 如果说第一轮测试，自己是输在意外，那么第二轮测试的败北就真的没有任何借口可找了。 因为失败的理由非常简单，肖恩错估了对方的爆发速度，导致反应不及。 安平第一轮的冲刺给肖恩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肖恩竟忘记了，第二轮测试时，安平已经卸下了金属义肢，体重至少轻了几十斤！ 那么爆发速度自然也会快上几成。 这一次就连肖恩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嫩了，而相较于一个稚嫩的绝地学徒，安平的强大自然是毋庸置疑。 此时，肖恩已经完全放弃了反客为主的心思，坦然承认了对手的强大。 然后也坦然面对第三轮的考验。 安平没有多说废话，见肖恩已经摆好架势，便闲庭信步一般凑近前来。 每一步落下，脚步声都仿佛与肖恩的心跳共鸣。 肖恩认真注视着对方的动作，发现安平的双腿肌肉似乎在微微颤抖。 也对，之前两轮冲刺爆发，安平的速度都有些超乎想象，而他毕竟是血肉之躯，爆发必然伴随代价。而那强力的踢击，也让他的脚掌承受了重创。 现在看来，安平已经不具备爆发突袭的能力了。 那么他的武器还有什么？ 在安平缓步逼近时，肖恩也在认真观察对手，发掘着他可能隐藏的武器。 右肩的机械义肢虽然被破坏，但边缘处还保留着锋利的零件，这一点必须要提防；左肩虽然因脱臼而造成严重挫伤，裹着厚重的绷带，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能使用；双腿肌肉过度充血，力量上必然大打折扣，但一旦欺近身来，踢击、膝撞等动作依然有着绝强的杀伤力。 然而就在肖恩全神戒备之时，却见安平忽然向旁边转过目光，一脸惊诧：“李老大？” 肖恩惊愕了一个瞬间，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在故弄玄虚。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警惕性不可谓不高，甚至从始至终他都没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 然而终归还是露出了破绽。 目光在，注意力却不一定也在。 就在肖恩为安平的表演而惊愕的那个瞬间，安平再一次全力启动，身躯如箭矢一般刺向肖恩。且这一次因为两者距离更近，安平来得也更快。 而结果比第二轮测试还要惨淡，肖恩甚至不及抬手，就无可奈何地被一击而倒，陷入昏迷。 第三轮测试到此结束。 —— 肖恩倒地的瞬间，安平也是卧槽一声，坐倒在地。 这一轮测试，他赢得最是简单，但也最是艰难。 从体能消耗上说，简直轻而易举，但精神层面的消耗却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巨大。 在安平步步逼近肖恩时，其实是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宛如捕食的野兽，疯狂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在安平的洞察之下，大部分对手都可谓破绽百出。 然而肖恩勉力支撑的姿态，在安平看来居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可言！ 他明明正处于脑震荡、五感混乱、肌肉痉挛的惨淡之中，但摆开的架势却仿佛无懈可击。 甚至从肖恩那凛然的目光中，安平还察觉到了对方在尝试逆境反击！ 这家伙的侵略性也太强了！连续输了两轮，斗志居然丝毫不失？他嗑香料了吗？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新人。 安平甚至怀疑，这个少年人经受过比自己更为正规和严格的格斗训练。 唯一可惜的就是，终归还是稚嫩了些。 所以安平最终用一个简单的表演，就让肖恩败下阵来……只是这种胜利，对于测试者而言，也实在谈不上光彩。 看着倒在地上，终于再起不能的肖恩，安平叹了口气，叫来基地里的医疗机器人将他抬走，然后起身向着小队基地的维护间走去。 安平在那里简单更换了备用义肢，给严重挫伤的左肩和双腿喷上巴克塔喷雾，而后沐浴更衣，来到了食堂中。 小队的队员们早在餐桌旁等候已久，看到安平进来，纷纷投来目光。 一个身材矮小，穿着臃肿外套的老人率先发问：“队长，那个新人呢？” 安平垂下目光，含糊其辞道：“许伯啊，新人还在休息，一会儿过来。” “休息？”许伯愣了一下。 餐桌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短发女子则敏锐地捕捉到问题，质问道：“我看是昏迷不醒吧？你这家伙不会又在新人身上搞什么入门测试了吧？” 安平微微避开女子目光，说道：“吕楠你不要乱象，那只是必要的环节而已。” 吕楠沉下脸：“必要！？” 许伯也说：“队长，那可是李老大亲自送来的新人，根红苗正得很，用得着你来‘必要的环节’？” 安平也不介意队员们的不客气，解释道：“首先这是征求过李钰同意的，其次‘白银’的确是李钰的‘白银’，但红杏小队的队长是我，我有权力对每一个新人作基本的考核。” 吕楠摇了摇头，对这番论调不屑一顾：“你分明是拳痒了，找人来试拳的。不过我也听说那个新人特别能打，在【兑9527】的庄园外一个人打了朱雀他们几百人。” 餐桌末尾，一个头戴厚厚软帽的小姑娘惊讶地抬起头来：“几百人！？好厉害啊！” 吕楠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软帽：“小庄，那是夸张修辞啦！你不要每次都把什么话都当真，搞得我像个骗子似的。” “对，对不起！”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的……”吕楠挠了挠短发，对这个敏感而喜欢含羞的队友也是无可奈何，眼看她几乎要把脑袋缩进餐桌下面，只好转开了话题，问安平道，“那么，测试结果怎么样？ 安平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刚接上的金属义肢，说道：“非常厉害，超乎预期，坚持了三轮才彻底倒下……” 话音未落，那高大的女子就怒而拍桌：“你有病啊！？给新人安排三轮测试？生怕咱们红杏小队人手太多，所以要把每一个新人都赶跑吗！？” 被手下人这么抢白，安平这堂堂队长竟有些窘迫：“我，我也没料到他那么能扛啊，他在兑9527上又不是以近身肉搏见长的。本以为第一轮测试就该结束了，谁曾想他居然还有余力呢？” 之后，安平简单将测试的经过简单说来，只听得餐桌上一众人目瞪口呆。 就连最为老成持重的厚衣老者许伯，也忍不住摇起了头：“队长你这测试也太严苛了，人家又不像你一样习惯了断手断脚。刚刚入队就被打得昏迷不醒，我怕这入门测试怕是要变成关门测试咯。” 吕楠则问道：“你刚刚说，测试结束以后，只安排了医疗机器人把他带走治疗？那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医疗室里？” 安平愣了下：“是啊，我还留了留言告诉他醒了以后来食堂聚餐，怎么了？” “你让他一个人在无人看守的医疗室里！？”女子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真以为他会老老实实跑来食堂和咱们建立袍泽之情吗？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是有多远跑多远的吧！” 安平瞠目结舌：“不，不会吧？他还欠着李钰一百万呢……” “在白银号上当机修工还债还一百年也好过在你这种变态队长手下拼命！我打赌他现在恐怕已经跑出奥普洛维斯星区去了。” 然而女子话音刚落，就听食堂大门刷一声打开。 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聚餐是在这里吧？” 这就是肖恩与红杏小队全体成员的第一句话。 第27章 入门的章程 肖恩走进餐厅，迎面而来的是八道颇为复杂的目光。 餐厅内的四个人，仿佛是在家中烹饪午餐时突然遭遇野生猴蜥闯门的家庭主妇，惊诧中带着十足的好奇，好奇中又有几分文明人目睹野生动物时的同情和怜惜。 被当做野生动物来审视的肖恩略感不适，心道莫非是自己入门测试的表现太过差劲，以至于被人平等相待的资格都没有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扫地出门？ 毕竟大部分家庭主妇遇到野生动物闯门，也都是报警驱逐处理…… 想到此处，肖恩不由后撤了半步。 然而他脚步才动，就感到眼前一花。 “少侠请留步！” 最先行动起来的，竟是那个披着厚厚外套的老人许伯，他身材矮小，略显佝偻，脸上褶皱横生，弯曲的波浪白发沿着兜帽边缘垂到胸前，看上去已经越过了中年与老年的交界线。 但他的动作之迅捷，却隐隐有着正值壮年的安平的风范。 来势实际不快，可着实出人意料。 肖恩一个愣神，已经被那老人抓住了右手，只见那老人一边用枯槁的手指捏着肖恩的手腕，感受着腕部的血流，一边则用左手摸出一块电子屏幕，审视着上面瀑布一般流淌的数据信息。 “你的新陈代谢能力好强啊，恢复力比一般人强出一个位面，难怪能挨得住队长三轮蹂躏……虽然从学术理论上讲不太可能，但容我问下，你祖上和德瓦隆人有什么关系吗？” 肖恩只听得头疼。 好在老人很快就被吕楠强行拉扯了回去。 虽然过程中许伯在竭力挣扎，但力量上的差距让他仿佛是被猛兽捕食的野鸭，只剩下呱呱大叫的余力。 “吕楠你不要拽我！我这是在为他作医疗诊断！这是医学，学术你懂吗！他被队长打得昏迷不醒，万一身上存了暗伤怎么办！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而吕楠则赫然展示出不亚于队长安平的力量，提着许伯将他重重顿回座位上，冷笑道：“能把队长打得更换义肢的新人，应该用不着你操心暗伤问题。” 惨遭言辞误伤的安平尴尬地摸了摸新换的义肢，咳嗽一声：“总之，既然肖恩来了，咱们的欢迎会就正式开始吧。” 安平一边说着，一边用金属义肢与左手拍击，发出吭吭的古怪掌声。 然而餐桌旁应者寥寥，吕楠和许伯仍在斗嘴，只有戴着厚厚软帽的小姑娘庄原瑛非常热情地应和着拍着小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大概是脑震荡的副作用还残存着吧。肖恩觉得那小姑娘的鼓掌声好像有些大得异乎寻常。 而在肖恩看来，这餐桌上最违和的人就是头戴软帽的少女。可能年纪上，她比肖恩要大个一两岁，但与身旁人相比，终归是年轻得过分了，完全不像是该出现在佣兵基地里的少女。 从她身上，肖恩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凌厉之意，完全就是人畜无害的平民百姓。 但是理论上，这个红杏小队的地下基地里不可能存在平民。 红杏小队的名号，在白银号上他就听陈三万念叨过许多次了，那是足以让大部分白银号船员都为之忌惮和神往的绝对精锐。 至于具体有多精锐？刚刚入门测试的时候，安平已经充分向肖恩展示过了。 所以，戴软帽的庄原瑛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肖恩心中疑惑不已，而后干脆大胆猜测：这是安平的女儿吧？来这里探亲的？ 安平一声哀叹：“又是这个表情，你也把小庄当成我的女儿了吗！拜托我真的是连女朋友都没半个！” 名为小庄的少女则再次受到惊吓，双手一拉软帽，整张脸都藏在帽子里。 吕楠则放过许伯，笑得前仰后合。 最终安平用力咳嗽几声，总算维持住了食堂里的秩序。 “好了，废话够多了，咱们直入正题吧。” 随着安平的语气变沉，餐厅内的气氛也随之肃然。 “这里是红杏小队，我是队长安平，主要负责团队指挥和综合协调，作战时的位置大多集中在最前线，擅长格斗术、简单枪械、野外生存等。” 而后他伸手指向身材高大的女子：“吕楠，目前的副队长，也是小队最核心的火力手，擅长几乎所有枪械，尤其精通狙击技巧，一人就可以成为一支狙击小队，是团队最重要的输出点。此外她还擅长多种驾驶技术，在关键时刻为团队提供机动力，可以说……” 吕楠听得不由别过头，对安平摆手：“行了行了不要吹这么肉麻了，换下一位吧。” 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转向许伯：“这位是许伯，并不姓许，也不是辈分过人，只是恰好叫许伯。目前是小队的医疗官，精通各种急救技巧，电子技术也在水准之上，小队的医疗机器人基本由他负责。必要时，他可以在战场上提供一定的支援能力，但代价沉重，轻易不要让他透支。” 许伯却昂首挺胸：“队长千万别跟我客气，为了小队，我随时可以赴汤蹈火！” 吕楠毫不客气地点评：“你是为了受伤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嗑禁药吧！？” 许伯理直气壮道：“不要随意污人清白！我许伯活了37年，嗑禁药从来不等受伤以后！” 这下就连肖恩都惊呆了，他刚刚说自己活了多少年？ 37年？不是73年吗？ 许伯瞪了肖恩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37岁的美男子吗？” 肖恩皱起了眉头，心中盘算着这位满脸褶皱的37岁好汉，莫不是祖上和比思人有什么联系？ 吕楠则有些幸灾乐祸道：“再嗑几次禁药，许伯你就可以去城区的福利所领养老救助金了，只要刷下脸，人家保准送你长寿大礼包。” 许伯却摆了摆手：“拉倒吧，靠近荒废区的城区福利所早就被上层抛弃了，现在资金紧张得很，长寿礼包里净是些寿桃、对联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连现金都没有。” 吕楠目瞪口呆：“你还真去领过！？” “废话，不领白不领，我又没有队长、副队长津贴，自然要懂得开源节流……” 安平在旁边听得一阵头疼，对手下这群混账深感绝望。 就算你们忍不住原形毕露，好歹等新人融入团队以后啊！这么早就丑态毕露，不怕把新人吓跑吗！ 虽然能熬过三轮测试的新人，理论上心理承受应该足够强大。 一边想着，安平一边看到餐桌旁终归还有一位值得欣慰的队员在。 庄原瑛安静地坐在餐桌角落旁，用好奇而羞涩的目光不时打量着肖恩。 安平心道：要是所有人都能像庄原瑛一样乖巧就好了。 “庄原瑛，除你以外小队最年轻的成员，主要负责机修工作，别看她年纪轻轻，但机修水平非常精湛，任何坏掉的机械都可以找她处理。李老大有时候喜欢在太空玩骚操作，搞坏白银号，也都是找小庄去救急的。” 吕楠又插口道：“要没有小庄，李钰早被白大人给剥皮拆骨了。” 许伯也叹息道：“所以说小庄简直是李钰老大的救命恩人啊，队长，下次团队大会的时候记得着重提一下此事，让老大多拨点经费过来，我正好有个新药的研究陷入瓶颈……” 安平没好气道：“别想利用小庄来谋求一己之私！那么想要经费，你自己多去几家福利所刷脸去吧！” 成为“众矢之的”的庄原瑛再次羞得把脑袋埋到帽子里：“你们，说得，太夸张啦……” 稚嫩的声线，在肖恩听来依然透露出浓浓的人畜无害的味道。 而看着其他人对庄原瑛那宠溺的姿态，肖恩也不由想到，或许这个红杏小队，并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那般危险和残酷？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起来，就听安平说道：“好了，具体成员都介绍过，接下来就该介绍红杏小队了……我想你应该很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小队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肖恩点点头。 在乾坤语的语境中，红杏二字总是让人联想到“红杏出墙”这个暧昧的俗语。 而这与红杏小队的精锐定位，怎么看都不相符合。 虽说白银骑士团这个组织的领头人李钰，在命名问题上一向是特别随心所欲，但也没[海棠书屋.htsw.info]必要给自己手下王牌起这么不伦不类的名字。 安平笑道：“红杏出墙这个俗语，其核心之意，在于形容某人不守规矩。而我们这支小队的核心理念，也的确是不守规矩。” 顿了顿，安平又说道：“李钰老大说，你是来这里还债的，那你应该也清楚，红杏小队的队员，收入远高于其他团队成员。譬如说我，上个月完成了一次团队任务，一次小队任务，三次个人任务，累积收益七十二万乾坤币，这是其他团队的成员们需要积蓄一生的数字。” 安平又指向吕楠和许伯：“而这两人的收入水平也都不低，至于小庄就更不用说了，多次救了李钰的命，那可是天价的功劳。” 带着一丝好笑，安平提出了问题：“你觉得，这份特殊待遇是凭什么呢？” 肖恩尝试推测：“凭实力？” “还真是言简意赅，不过也算你说对了吧。我们的待遇的确是来自实力，这支小队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拥有远远凌驾于‘均值’以上的实力。但问题紧跟着就来了，所谓实力是指什么呢？” 肖恩思索片刻，说道：“完成任务的能力？” “说对了，实力的本质就是指完成任务的能力。我们的待遇，本质上得自一次又一次地完成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肖恩说道：“所以，这是一种奖励吗？” 安平笑了：“你又说到点子上了，答案是也不是，特殊的待遇看起来的确像是奖励，但实际上也是一种不得已的需求。想要完成不可能的任务，需要极其高昂的成本。而这个成本里，主观意志反而是很无所谓的东西。李老大身边从来不缺敢于拼命的人，也不缺努力的人，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物质基础。” 说话间，安平将右手义肢摆到了餐桌上，问肖恩道：“如果我现在要和你比试掰腕子，你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肖恩摇摇头。 以他此时的实力，就算用原力强化身躯，也很难在掰腕子的规则下，赢过一个电磁驱动的钢铁手臂。 安平说道：“我和你的差距，不在于决胜的意志，也不在于平时锻炼的持之以恒，而在于我拥有一条价值五万乾坤币的机械义肢，你却只有血肉之躯。” 顿了顿，安平又说：“同理，吕楠的狙击能力在整个乾星系都堪称绝顶，也是因为她有一杆量身打造、价值连城的东风型df-q91狙击枪——认真提醒你一句，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你要敢在她的枪管上留下哪怕一点点指纹，她都能把你打到许伯都治不好的程度。” “所以问题就来了，当有这么一小批人，非常擅长用资源换取实力的时候，对于整个团队来说，资源分配就成了大问题。例如我刚刚用了成本高达五万乾坤币的机械义肢来对你进行入门测试，而同时期哪怕白银号上的资深工程师也只有几百的日薪，你认为后者会认同我的挥霍行为吗？” “显然是不会的，但如果因为后者的不认同，我就得不到五万造价的机械义肢，那团队就别指望我能在关键时刻创造奇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这个矛盾的解决方案，就是红杏小队独立出去，自负盈亏。我们的收入取决于我们的贡献，而我们的支出则不会有任何人为我们买单。相较于完全属于集体主义的其他人，我们这支小队，可不就是一支出墙的红杏了吗？” 话音未落，就听吕楠说道：“自负盈亏这个词说得很好，所以之前你报废的机械义肢，也别指望走小队公账。” 安平闻言怔住，片刻后苦笑：“不要这么狠吧？” 吕楠瞥了他一眼：“既然是自负盈亏，你自作主张给新人做严格测试，难道还指望我们帮你出测试费吗？”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用和蔼的目光看向庄原瑛，“小庄啊……” 话没说完，吕楠已经抓起餐桌上的一只金属水杯丢了过去：“你居然好意思再找小庄借钱！？堂堂队长，要脸不要！？” 安平灰头土脸，忍气吞声。 第28章 求之不得 “总之，红杏小队的名字由来就是以上这些。我们平时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处理那些其他人处理不来的疑难杂症。而所谓疑难杂症嘛，大多都与打打杀杀有关，这里所有人都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 “关于你在【兑9527】的庄园外的那场混战，我看过李钰留下的记录，表现相当不错，而以后那就是你的日常了。” 说着，安平脸上露出非常“温馨”的笑容。 “如何，对红杏小队是不是有了比较清晰的认知了呢？现在想要退出还来得及哦。” 肖恩问道：“真的来得及吗？” “哈哈当然是假的了，我在你身上花了五万，你当然别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安平自嘲地笑了笑，却也没真把区区五万乾坤币放在心上。 “总之，我的介绍就到此为止，接下来该你了。不想说的可以不说，但说出口的不可以有假话。” 肖恩点点头，将自己酝酿多时的自我介绍说了出来。 “我是肖恩，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还清债务。与各位相比，我没有什么突出的特长，不过近身格斗、枪械使用、野外生存、机械维修等等我均有涉猎，或可作为小队中查缺补漏的机动人员。” “此外，我并非乾星系的本地人，所以对这里的一切都还很陌生，可能会有很多事处理不当，届时还望各位海涵。同时，作为新人，我也需要多多仰赖各位帮助，当然我也一定会予以报答。” 肖恩简短的自我介绍，得到了一片真挚的掌声。 许伯更是啧啧称奇：“我入队这些年，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正经的自我介绍，这孩子我太中意了。肖恩啊，以后你就跟我当医疗兵吧，很有前途的哦！” 吕楠嘲讽：“你所谓的前途，就是在37岁时透支成73岁么？” 顿了顿，女子又说道：“你的那场战斗记录我也看过，你在枪法上的造诣和天赋非常出众，不要白白浪费了。” 说完，吕楠便低下头，用筷子扒拉着碗中仍是热气腾腾的饭菜，不再理会小队新人。 不过熟悉她的人很清楚，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非常热情的邀请了。 安平则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也算是拳脚交心的关系了，那三轮测试虽然看似短暂，但足够在真正的男子汉之间形成默契！” 肖恩紧皱眉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和这睡眼惺忪的中年人之间形成过什么默契，但看安平言之凿凿，仿佛是自己脑震荡时引起失忆了似的。 吕楠嘲讽道：“别多想，他就是欺负你人老实，信口开河想抓你当壮丁。最近几次小队任务的战线前方总是吃紧，他一人支撑不住，就想招新人，但偏偏又总喜欢搞什么入门测试，直接把新人吓跑。我看就让他自食其果去吧，没必要迁就他。” 安平无奈地苦笑：“前线崩盘，你这个火力手又没什么好处！” 许伯插口道：“你这个前线队长崩了，副队长就能接班当队长了。” 许伯的话才说完，吕楠的金属杯就似炮弹一般砸了过来，食堂内于是变得一片嘈杂。 肖恩紧皱起眉头，心中真真切切有了一丝就此溜号的念头。 不过这一丝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 庄园一别，他与师父音讯断绝，之后显然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乾星系的公众视野中了。 虽然从目前的消息渠道来看，乾坤集团还没有对绝地师徒公开发布通缉令，可肖恩用膝盖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外松内紧的格局。 这个时候，李钰这个坐落于荒废区的家，反而是个上佳的藏身处。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也终于坐到餐桌前，随手拿了碗筷，从桌上热气腾腾的铁锅里夹了一块软糯而剔透的烧肉，送入口中。 然后他的动作就凝固住了。 口中那强烈到同时冲击五感的刺激，让他头脑霎时一懵。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嘴里是什么东西！？ 许伯乐呵呵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味道怎么样？这可是副队长为了欢迎新人，亲自下厨烹饪的大餐。平时就连队长都没这口福。” 肖恩闻言又是一怔，抬起头，只看到一双双科学家观察注射新药的试验小动物的表情。 少年艰难地张合下巴，将肉块咀嚼了两次，强忍着味蕾的麻痹，将其吞咽下去……伴随食道内一阵温热的触感滑落下去，绝地学徒竟感到一种解脱。 总算是，咽下去了。 不过你们确定这是为了欢迎新人而准备的大餐？难怪红杏小队天天抱怨缺人！ 只有吕楠笑意盈盈，那英气十足的五官因笑容而变得柔和可亲，就连刚刚嘲讽安平时的硬朗声线也显得柔美。 吕楠满怀期待地问：“怎么样，还和口味吗？”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作为一名绝地学徒，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信口开河，只好反问道：“这是副队长开展的新人耐性测试吗？” “哈哈哈哈！”许伯笑得前仰后合，顺势把之前吕楠给他盛的饭碗打落到地上。 安平也面无表情地趁乱将饭碗往地上一泼。 只有庄原瑛小口咀嚼着味道近乎麻药的烧肉，好奇地眨着眼睛，观察餐桌上的后续。 吕楠脸上的笑容变得更为灿烂，只是明明在笑，五官的微妙变化却让这份笑容呈现出了惊心动魄的杀意。 “新人倒是很敢说嘛，看来我这一番好意是没能勾起你的食欲了。不过呢，以前我的教官说过一句话，想要提振食欲，胃口大开，最好的办法就是训练。练到筋疲力尽，肌肉溶解的时候，就连吃土都是香的！” 一边说，吕楠一边猛地拍了下桌子，顿时这金属餐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而餐桌上的锅碗瓢盆也纷纷打翻，饭菜汤汁一片狼藉。 这让安平和许伯不由手捂胸口，如蒙大赦。 吕楠又说道：“刚刚许伯说你年轻力壮，恢复力强，看来的确没说错啊，才刚醒过来就有余力挑食了，那你应该也有余力陪我做点热身训练吧？” 肖恩看着摩拳擦掌的副队长，心知这一关大概是回避不得。 不过，同样也是求之不得。 肖恩从来都不抗拒与强者切磋，哪怕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会让他遍体鳞伤，颜面无存。可事后总结经验教训，每一次失败都会带来切实的收获。 先前与安平的三轮测试，他已经深刻领教了对方那诡异的近身格斗术有着何等的威力，而这也给了绝地学徒以巨大的启发。 那么，号称团队最强火力手的吕楠，又能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呢？ 怀着期待，肖恩甚至感到腹中的饥饿感都不值一提了。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胃袋已经被那块烧肉麻痹了…… —— 红杏小队的行动效率极高，几分钟后，全队人就出现在一间极为宽敞的地下训练场中。 这里比安平进行测试的那处空旷场地还要大上几倍，而整个训练场内遍布着高低错落、形状各异的掩体，空中还有十几座悬浮飘动的金属平台。四面的墙壁则呈现出镜面一般的反射。 而训练室的入口两旁，分别摆放着两座巨大的枪械架，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不下数百种各式枪械，一时间就连肖恩这博学的绝地学徒都感到眼花缭乱，只能辨识出十之一二。 但就是这十之一二，便令人“触目惊心”，因为那无不是名门大厂的旗舰级杰作，少数型号平庸些的，也显然做过深度改装，拥有更强的性能。 这简直是一种炫富似的枪械展！ 肖恩着实是深切领教了“红杏小队收入高开销也大”这句话的精髓。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在这地形复杂的场地内，用吕楠的藏品来做枪斗对决吗？ 肖恩感到兴奋不已。 他虽然不算什么枪械爱好者，但也知道能亲手触摸到这些枪中杰作是何等难得的机会！更何况是怀抱着这些枪械与一名顶尖高手对决！ 自从进入乾星系以后就一路霉运，如今总算遇到些好事了。 肖恩兴致勃勃打量着吕楠的收藏，准备挑选一种自己相对熟悉，可以发挥其性能的枪械，而很快他就被一支造型古朴的短枪吸引住了。 虽然收藏的位置非常不起眼，但那支手枪落在绝地学徒眼中，却赫然有着与众不同的吸引力，让他下意识探出手去。 “别碰！” 吕楠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她的动作也是快得惊人，一个闪身就来到肖恩面前，挡在他与枪械架之间。 明明身材比安平还要高大，此时还换上了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可她身形却丝毫不显笨重，这份机动力的确无愧红杏小队副队长之名。 只是，与此同时，女子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略显骇人的“痴态”。 只见吕楠轻轻握起肖恩本打算选取的短管爆能枪，伸出戴着崭新手套的右手，细细抚摸着那亮银色的枪管，一言不发。 那温柔的目光，让肖恩霎时间只感到毛骨悚然，望向队长安平，只见后者露出无奈之色，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示意：你没猜错。吕楠的确就是一个患有严重恋物癖，独占欲又强得惊人的变态火力手！ 肖恩愣了一下，有些遗憾地放弃了亲手触摸杰作的打算。 他倒是不觉得吕楠是什么恋物癖，但他此时已经看到了吕楠手中的短枪枪柄上，刻着一个工整的“桦”字。而这个字与吕楠，仿佛有着极深刻的羁绊。 那不是旁人可以染手的收藏。 吕楠收好自己短枪后，俯身拉开枪架底层的抽屉，露出一套长短不一的简易枪械。 “训练枪，今天就用这个吧。” 肖恩看了一眼，心中顿生亲切。 这种训练枪很像是绝地幼徒们的训练伙伴：遥控训练球。 其中打出的能量束会带来强烈的刺痛，但并不会造成严重伤害。绝地幼徒们在进行原力训练时，常常会头戴着屏蔽五感的头盔，只通过原力的引导，使用光剑在灵活多变的遥控训练球的射击下保护自己。 虽然眼下显然不可能让肖恩光明正大掏出光剑来，但熟悉的感觉却让肖恩仿佛找到了童年。 吕楠看到肖恩那温和的微笑，冷笑道：“心态不错嘛，希望你待会儿也能保持住。” 队长安平闻言不由叹息，却摇了摇头不予置评。 许伯则一副看好戏的兴奋表情，双手在一只电子平板上不断点点画画，远程操控医疗室的机器人调配新药。 庄原瑛强忍着羞涩提醒道：“就算是训练枪，被连续命中也是很疼的。” 肖恩有些好奇地回视过去，立刻让庄原瑛把小脸再次埋到了帽子里。 绝地学徒当然知道训练枪的能量束会带来疼痛，尤其是连续命中的时候，强烈的刺激甚至可能引发昏迷、失禁。 不过，难得有人愿意提醒他。这个喜欢害羞的小队机修师，还真是心地纯真善良。 与其他几路货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显然，吕楠是要在不致死的前提下，让新人充分领教她的火力技术。 而肖恩的反应则始终如一。 他求之不得。 第29章 猎人与猎物 肖恩在庄园外与一众海盗们的混战，虽然是占尽上风，几乎形成单方面的碾压，但本质上是对手太弱，而不是肖恩的枪法有多出神入化。遇到真正的高手，肖恩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哦，有些小聪明啊。”吕楠见到肖恩的选择，不由扬了下眉毛，“好，那接下来就轮到我选了。” 说着，女子直接把抽屉从货架拉了出来，所有款式的训练枪都被她逐一拾起，装在身上。 肖恩这才真正注意到，吕楠那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外侧，挂有许多束带和金属锁钩，它们并非装饰品，而是用来固定枪械的。 利用这些外挂装置，吕楠在身上装了足足十二把长枪，六把短枪，背后更背负着一只比她本人还高的狙击型训练枪……整个人就像个人形武库！ “好了，沿着脚下的指示灯前往指定位置，头顶的绿灯点亮后训练就正式开始，明白了吗？” 吕楠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为肖恩指明了脚下与头顶的指示灯后，便先行一步，带着一身金属碰撞的哗啦声，前往训练场深处位置。 肖恩愣了一会儿，看着自己手中可怜兮兮的两把手枪，再一次感叹自己的确是太嫩了。 这游戏还可以这么玩吗！？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既没有那种特制的防护服，也不具备同时驾驭多把枪械的能力，多拿多占未必是好事。事实上肖恩也很好奇，吕楠把自己武装成提特里克海胆一般，看似威武，可她又没有三头六臂，那么多枪械不完全是累赘么？ 也罢，就从实战中见识一下乾星系的顶尖火力手，有什么独到之处吧。 下定决心后，肖恩很快来到指定位置——一座低矮的地堡掩体之中，然后透过地堡的火力口，耐心地观察四周，并等待头顶指示灯变色。 在绿色点亮的瞬间，肖恩便折身飞退，离开原地。 几乎同一时间，两道能量束从远方激射而来，精妙绝伦地沿着狭小的火力口射入地堡中。 若非肖恩提前反应，离开原位置，这开战的第一秒就要被击倒在地了。 肖恩心中越发兴奋。 吕楠果然是个顶尖高手！刚刚的狙击瞬间，肖恩透过火力口看得非常清楚，吕楠是突然从一片矮墙后探出身，举枪射击的。 女子的动作快如闪电也就罢了，关键是她几乎没有任何预瞄！一枪就跨越了三百米的距离，沿着狭小的地堡火力口，将能量束射入对方的掩体中！ 哪怕这片训练场是对方的主场，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可这瞬时的射击精度仍然令人惊叹不已。 至少肖恩扪心自问，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所以的确是不能和她远距离对射，必须发挥灵动优势拉近距离，近到让她的火力无从发挥……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他瞬时记下的训练室内的大体地形，然后计算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行进轨迹。 绝地学徒深深吸了口气，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为即将到来的爆发做好了准备。 下一刻，他足下发力，身形如闪电一般穿梭，划出曲折的轨迹，飞速掠过一条狭长的坡道，越过一堵矮墙，又绕过了一座突兀耸立的高塔。 转眼之间，肖恩就已经越过了三分之一个训练场，与吕楠的距离急剧缩短。 而吕楠却不发一枪，仿佛是找不到瞄准射击的机会，但更像是在静待对方靠近时露出破绽！ 诡异的平静就仿佛沙漠中的流沙陷阱，对于一名顶尖的狙击手而言，不开枪的时候反而更具威胁！ 但肖恩心中丝毫不乱，反而有条不紊地闪烁身形，迅速迫近。 因为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道可选题，除了前进，他别无选择，在人家的主场，面对一个全副武装的火力手，而自己手中只有两把手枪的情况下，固守一地根本就是自杀。 肖恩必须想办法拉近距离，近到对方身上的长枪全然发挥不出优势，近到他单靠两把手枪也能将对方打倒！ 然而绕过高塔后，前方却是一片空旷，左右各处虽然有坑洼不平的战壕和掩体，但在肖恩看来却都像是对方精心准备好的陷阱。如果真的自以为安全地以之作为中转，那么铁定会在转移的过程中，甚至是在掩体后面被吕楠一枪打中要害。 绝地学徒缩在高塔下面，思索了片刻，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这座训练室中的高塔，本质上应该是作为一个居高临下的火力点而设计，站到高塔顶端，可以轻松将火力覆盖到训练室的每一个角落。但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用途。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伏下身子，双脚扎实地踩在地上，双手用力按上高塔的外墙……然后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了看似坚固的外墙在微微动摇，而这份摇荡逐步传递到高塔上方，令塔顶产生剧烈的摇摆。 “哈，果然啊。”肖恩不由一笑。 这座训练室的所有设施、掩体，都是用轻便且廉价的速成建材堆砌而成，这样可以便于吕楠根据训练需要及时改变地形。 而这种廉价建材，虽然可以阻挡训练枪的能量束，却当然挡不住一名绝地学徒的全力破坏。 肖恩以原力强化自己的身躯，而后以厚实的肩膀作为冲锤，用力撞向高塔，那洁白的外墙顿时仿佛泡沫一般瓦解。几次冲撞之后，高塔的根基便荡然无存，无奈地向前方倾倒。 肖恩立刻抓住机会，在塔身落地前便行动起来，他伏低身躯，以近乎爬行的姿态迅速前进，而倒塌过程中的高塔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吕楠的全部射击角度。 然而就在肖恩即将借着高塔的遮掩，来到下一处掩体后面时…… 嗖！ 一道绿色的能量束，越过破裂的高塔的缝隙，刁钻地射来，紧贴着肖恩的头顶擦过。 这让绝地学徒不由发出冷汗。 居然这样都能找到射击角度！？就算吕楠是占据了主场地利，可是这射击精度也真的是匪夷所思。 不过，这一枪到底还是落空了。 肖恩贯彻始终的谨慎作风救了他，他一直将身躯伏得足够低，以至于吕楠即便勉强找到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却仍然狙击落空。 这一枪落空，肖恩眼前的局势就简直一片大好。 在前方的地形对他非常有利，高墙林立，战壕连绵，以他的机动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始终将自己藏在射击死角中。 吕楠那近乎狂暴的火力配置，此时看来反而是种拖累，她带着那么多枪械，注定不可能在复杂的地形下和肖恩打游击，而一旦机动力落后，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几乎天然就只能处于固守的立场。 随着距离越发被拉近，胜负的天平也不断向肖恩倾斜。 吕楠虽然也躲在掩体中不露行迹，但对于擅长观察的绝地学徒来说，他通过吕楠的两次射击，已经可以锁定她的大概位置。 是在一片地势较高，四面有高墙掩护的空旷地带。 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必然的选择，她身上长枪太多，空间狭小反而施展不开。 而肖恩距离那片空旷地带，很快就拉近到“触手可及”，只要越过最后一条堑壕，肖恩就可以正式进入对方的藏身处，而在那个距离下，手枪与长枪并不会有本质的不同，甚至手枪反而更显灵活。 但肖恩也知道，前面就是他要面对的最后一个陷阱……这一路疾行，自己固然能够推断出吕楠的位置，吕楠又何尝没掌握到自己的位置？ 越过堑壕的瞬间，吕楠的射击一定会精准到位，而自己人在半空，根本避无可避！ 那么…… 肖恩再次环视四周，很快目光锁定到了头顶一座缓缓漂移中的悬浮平台。 训练室中，这样的悬浮平台一共有二十三座，大小、高低、形状等均不相同，为训练室提供了更加立体的战场环境。 肖恩不是没考虑过借助这些平台进行立体机动，但怎么想都觉得面对一个顶尖的火力手，人在半空实在太不安全了。 但是现在，这并不安全的浮空平台，却俨然成了肖恩通往胜利的最后一层阶梯。 只要他迅速爬上平台，然后乘着这平台缓慢平移到吕楠的上方，再从天而降，整个过程里，吕楠都很难有有射击的机会。 而一旦跳下高台，则意味着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手枪也可以精准射击了。 到了那个时候，战场的主动权反而会握在更加灵活的肖恩手中。 绝地学徒在脑海中迅速推演了一遍过程，确认无误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沿着身前一面残破高墙攀援而上，一个闪身便跳到了距离地面五米开外的平台上，动作之迅捷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而就在肖恩攀上高台的瞬间，一道绿色的能量束，紧擦着肖恩的脚底划过，让绝地学徒又一次为吕楠的射术而惊叹——在他脑海推演中，攀墙登高、跃上高台的过程几乎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可吕楠却偏偏抓住了机会。 她唯一的失误就是错估了肖恩的弹跳力，绝地学徒跃上高台的速度，比她预估的要快了那么一线！ 然而这其实是肖恩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陷阱，他在掩体间冲刺行进时，并没有使用自己的最快速度，始终有所保留，而为的就是最后一刻的爆发。 这也是他从安平身上学到的诡计：对方在第二轮测试时，靠着减轻体重换来了更快的爆发速度，打得肖恩措手不及。 此时肖恩有样学样，果然也算计到了吕楠，让这位神枪手再次射击落空。 而一旦登上高台，肖恩几乎就等于将胜利握于手中了。 不过越是临近胜利，肖恩反而越是冷静，因为若是在最后关头疏忽大意，那前面的所有辛苦就都白费了。 站在高台边缘，肖恩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下方吕楠那被灯光拖曳拉长的影子！ 接下来，只要出其不意地找准空降的位置…… 然而就在肖恩准备迅速拟定降落地点时，却听平台下的吕楠发出一声嗤笑。 “总算等到你了。” 第30章 医护 吕楠的声音响起的瞬间，肖恩心中警讯大作，那种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山呼海啸。 而与此同时，他的余光捕捉到了堪称匪夷所思的景象。 在他身边悬浮着的三座平台上，居然架着十八座结构简易的自动枪塔！ 十八只枪口，已经同时锁定了肖恩！ 刹那间，肖恩的体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些自动枪塔扣动扳机，令训练枪能量激发而引起的嗡鸣。 同时，肖恩也意识到，自己才是真正跌落到陷阱中的人。 肖恩没有在心中抱怨“枪塔”这种规则外的存在。 首先，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先约定的规则。 其次，这终归是他战前思考不周：从枪塔那简易的支架结构和遥控装置来看，它的搭建是非常简单的，相关材料很可能从一开始就藏在吕楠那厚重的防护服里。 至于外挂枪械的金属锁钩，根本就是迷惑项。 一个没有三头六臂的人，带那么多枪械有什么用？作为一名顶级的火力手，吕楠必然有办法让每一把枪都物尽其用，那么简易枪塔其实是非常顺理成章的判断。 而测试开始后，吕楠全程只开了三枪，除此之外，难不成她真的只是蹲守原地，坐等敌人找上门？ 所以既然肖恩发现了吕楠一直没有移动位置，就该想到对方很可能是在巩固阵地。而巩固阵地的方法中，最简单的就是枪塔！ 真的是太大意了。 但另一方面，从这枪塔的配置来看，吕楠的算计也是可怕，视线中所有的枪塔都瞄准在吕楠头顶的高台上，射角反而达不到地面。 换言之，吕楠是把几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了这一点。她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肖恩有可能一路回避掉所有狙击，然后占到这个唯一足以致胜的制高点上。 对于一个占尽天时地利，又如此精明善战的女战士，肖恩不由心服口服。 不过，所谓心服口服，也只是佩服而非顺服。肖恩敬佩对方展现出的强大，但不到最后一刻，绝地学徒绝不会服输。 哪怕是狼狈的两败俱伤，也绝不服输。 电光火石间，肖恩向前飞扑，半空中，他的身躯在原力的引导下，做出了近乎匪夷所思的反应。他以精妙绝伦的拧转姿势，避开了绝大部分的火力攒射。 尽管身体仍不可避免遭到能量束命中，引起强烈的痛楚，但肖恩却在转瞬之间成功突破了火力包围，跃下了高台，与吕楠面对面。 此时，吕楠与他相距不过五米。 这个距离下，即便肖恩被剧痛和昏眩感冲击得眼冒金星，视线扭曲，意识处在崩离边缘…… 他也绝对不会让手中的枪射失目标！ —— 从黑暗中苏醒时，肖恩只感到双眼被一阵耀白的灯光刺得微痛，鼻腔里萦绕着地下基地的医务室中那熟悉的药剂味道。而身上被训练枪击中的地方仍是刺痛不止， 肖恩心中不由叹息：这才刚刚加入红杏小队，已经被测试到昏厥两次了。虽然两次都是非战之罪，但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若是被师父看到，那就真是令人惭愧无地了。 出神间，肖恩忽然看到眼前凑过来一张褶皱的脸。 看起来有些像是许伯，但比起许伯还要衰老，如果说许伯像是73，此人至少可以凑个整到84。 老人挤出一个因褶皱而扭曲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五年了，你终于醒了啊……” 肖恩当时就是一惊，险些直接从病床上弹跳起来。 你说什么！？ 许伯摸了摸自己的老脸：“我也是从37岁的美男子，变成42岁的美男子啦……” 肖恩心道：没人让你展示数学才艺，五年过去是什么意思！？ 许伯看出肖恩目光中的惊讶，露出怜悯的神色，解释道：“吕楠那女人玩火太过，训练枪的输出功率被调高了，超出了安全阈值。你又被集火命中，关键是最后时刻还有一枪打到了你头上……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头顶还有些痛？那就是一切的根源了。” 许伯的声音堪称痛心疾首。 “吕楠真的太过分，就算是训练枪也不能随便瞄头啊，她虽然解释说什么是枪塔射击精度不够，但根本是无稽之谈。所有的枪塔都是她在遥控，那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无意命中头呢！？但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你这一睡就是五年……” 许伯话没说完，肖恩已经从病床上坐起身来，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演技浮夸，言辞虚伪，你这轮测试是最没技术含量的。” 许伯当时就愣住了。 肖恩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五年之说，虽然刚醒来的时候被对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但之后绝地学徒很快就掌握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最多昏睡了几个小时，而且昏睡期间得到了相当妥当的医治，身体残存的痛楚更多是一种记忆，而非警讯。 至于许伯为什么看上去比几个小时前又衰老了许多，大概是磕了药吧？ 趁许伯闭嘴的时候，肖恩眯着眼睛环视四周，果然在隔壁病床就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吕楠肩膀上裹着一层厚重的绷带，脸上则洋溢着戏谑的笑容。 “许伯，早说过，这小子论精明绝对比你强得多，卖弄骗术只会自取其辱。” 许伯闻言从肖恩身旁退开几步，一脸意兴阑珊：“年纪轻轻就满腹算计，心思深沉，这小子绝对没交过女朋友！” 肖恩心中奇怪：我的确没交过，不过这和算计有什么关系？这是某种乾星系的独特文化吗？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吕楠肩上的伤势所吸引了，从那厚重的绷带，以及吕楠本人的别扭姿势来看，她的伤势相当重，至少比自己这被集火的落败者还要重。 怎么搞的？ 肖恩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给对方留下过这么重的伤。 许伯笑了笑，在旁边一抹脸，重新变回了73岁美男——脸上密集的褶皱只是简单的易容化妆，而后叹息道：“肖恩啊，你既然加入红杏小队，就要记得一件事，这个队伍里最聪明的人是谁永远不会有定论，但是最蠢的一定是躺在你隔壁的女人！” 吕楠毫不客气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抓起病床旁边一台监测设备，作势要砸。 “等等，你听我解释！”许伯连忙冲上去抱住设备，“我是有理由的！” 他的声音理直气壮，眼神则正直不阿，以至于就连遭到人身攻击的吕楠都为之一愣。 有理由？ 许伯总算抢救下自家的珍贵设备，带着心有余悸的叹息，对肖恩说道：“这女人在你的枪上做过手脚，你手上的训练枪功率极高，打出的基本可以算是‘实弹’。所以你最后一刻的射击几乎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她终归反应还算及时，怕是要被你当场爆头了。” 肖恩睁大眼睛，只觉不可思议。 吕楠在自己的枪上做手脚，什么时候？ 许伯解释道：“准确的说，所有的训练枪都是那个杀人的功率，只有她自己用的被临时削减了威力。至于理由嘛……” 吕楠本人给出了答案：“在自己的地盘上，以绝对的火力优势压制一个新人，我根本就不可能会被命中。如果被打中了，甚至命中了要害，那就说明我是个废物，活该死在那里。” 许伯伸手指了指脑袋：“听见没，这人有病的。” 吕楠说道：“你这种天天嗑药的废人，也有资格说别人有病？” 许伯则理直气壮道：“我是医生，当然有资格判断谁有病！何况我有病至少知道吃药，你受了重伤后，别说巴克塔液，就连我的草药都不肯用，甚至绷带包扎都是千不情万不愿。” 吕楠别过头，说道：“我需要牢记住这份伤痛，这是我理应背负的耻辱。” 许伯嫌弃道：“都一把年纪了还卖弄少年时候的荣誉感才是真的耻辱，咱们都沦落到荒废区犯罪团伙里来了，过气的荣誉感就省省吧。” 对此，吕楠反而不怒不恼，只是淡淡一哼，略过不再提。 听到“少年时候”、“过气”这些词，肖恩隐隐感觉他们的话题似乎涉及到过去，但过去一词对他们来说是要尽可能回避的禁忌。 于是肖恩也不追问，而是顺势转开了话题道：“那么接下来的测试呢？许伯，需要考验我的急救技巧吗？” 许伯耸耸肩：“我没两位队长那么多事，你能识破我的伪装，没上当受骗，说明你脑子不错，我这里就算你合格了。至于急救技术，以后咱们有机会慢慢切磋。” 肖恩点点头：“也就是说，我的测试只剩下最后一环了？庄原瑛前辈她……” 许伯噗嗤一声，笑得把口水喷到了肖恩的病床上。 “前辈这个词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说，这种敬称能把她吓得心脏停跳！” 顿了顿，许伯认真道：“好吧，这么说有些夸张了，不过她的性格，你看也该知道了，要她给人测试还不如杀了她。” “而且，不是早就澄清过了么？红杏小队根本就没有什么入门测试的程序。全都是正副队长脑子短路，才搞得现在这么麻烦！好好的迎新典礼，差一点就要变成副队长的葬礼了！” 许伯一边说，还一边挑衅似的伸手碰了碰吕楠肩上的伤，令后者不由眉毛一扬。 许伯摇摆着手中的一罐巴克塔喷雾，劝道：“吕楠你适可而止吧，羞耻的荣誉感展示已经做完了，该认真疗伤了。一直这么放置伤口，是有恶化可能的。” 吕楠说道：“笑话，我就算是真的伤重不治，也……” 然而话音未落，基地中便回响起一阵略显刺耳的铃声。 片刻后，头戴厚厚软帽的庄原瑛一路小跑过来，细声道：“来任务了，队长要所有人迅速集合！” 下一刻，吕楠一把抓过许伯的衣领：“赶紧给我疗伤，出发前务必痊愈！” 第31章 好消息 “好消息。”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地下基地的会议室里，安平阴沉着脸，用完全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表情如此说道。 “【玄冥】被搞丢了。” 一句话，激起了一众队员的强烈反应。 许伯满脸凝重，直接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一滴就能污染一整片绿洲，毒死十万人的那个生化病毒液？” 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没错，不过麻烦你陈述资料的时候也记得陈述后半部分：【玄冥】也是新型生物净水设备的核心原材料，南边的阳汉城刚更新换代了净水设备，正需要它救急呢。” 吕楠则质问：“我记得那是田路遥负责带队从太空贸易城市【离】押运过来的？” 庄原瑛猛地抬起头：“那个养了三只【卜哈尔猫】的胖胖大叔？” 许伯阴阴一笑：“很快就要变成连一只猫都养不起的穷苦大叔了，这么大的损失……喂你别难受啊，往好处想嘛，他养不起的猫肯定要找人托付，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 “但那样的话，猫咪就要和主人分开了。” 许伯语重心长：“对猫咪来说，真正的幸福是跟着一个养得起它的主人，对了小庄你最近的存款……” 吕楠砰一声拍在桌上，打断了许伯的闲话。 “是谁做的？” 安平说道：“不清楚，货在【离】上就被搞丢了，据说田路遥从始至终甚至连货箱都没摸到过。” 许伯冷笑道：“但是货款已经交了吧？” 安平没有理会这句废话，继续说道：“从最近的消息来看，【离】上应该是来了一支老练的盗窃团队，连续犯下不少盗窃案。老田也是疏忽大意了。” 吕楠嗤笑道：“从他退下前线，把练枪的时间拿来撸猫的那一刻起，他就连疏忽大意的资格都谈不上了。” 安平说道：“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死在眼前，不愿再回前线也是人之常情。” 吕楠不屑：“人之常情应该是把所有的仇敌都挫骨扬灰，而不是缩在家里把卜哈儿猫当儿子养！” 这种对话显然不会有结果，所以很快两人就陷入沉默。 而在此时，作为新队员的肖恩终于有机会提出了一个基本的问题。 “请问，这个消息为什么算是好消息？” 安平愣了一下，笑道：“好问题，因为李老大让我们出马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之前说过吧，红杏小队是自负盈亏的，换个角度来说，我们只要把【玄冥】带回家，这次任务的其余所有收益都归小队所有。” 而后，生怕肖恩还是不明白，安平又说道：“那个盗窃团队在【离】上已经做了许多案子，收益颇丰。” 许伯则说道：“也就是黑吃黑能吃到爽了。”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理解。 黑吃黑的收益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绝地从不追求身外之物——虽然能尽快还清欠账的确是好事。 而对于信奉平衡之道的绝地学徒而言，黑吃黑的行径本身并不值得提倡，因为这本质是在鼓励贪婪，纵容人们破坏平衡与秩序，而且还很容易导致连锁反应，加剧冲突。 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个任务的本质是将极其危险的【玄冥】病毒从一伙高明的窃贼手中追回，作为净水之用。 这却是毋庸置疑的义举。 所以肖恩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许伯却对这个反应有了兴趣：“诶，你这个人好像对发财没什么兴趣？既然这样不如等有钱了资助一下我的研究？新药研发成功的话，绝对是功在千秋的伟绩！” 肖恩对此番言论是半点不信，直接开口询问安平：“任务要怎么安排？” 安平说道：“这次事态紧急，所以我判定为团队任务，所有人都要出动。两个标准时后，咱们就搭乘红杏号前往太空港【离】。那边的对接人是老朋友朱俊燊，我刚刚已经打好了招呼。” 肖恩一边听一边记，过了片刻见安平没有下文，不由问道：“然后呢？” 安平反问：“什么然后？” “前往太空港以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安平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之前白说了？我们要前往【离】，找回被窃走的【玄冥】，顺便搜刮一下案犯的老巢……” 肖恩听得眉头紧皱，只感觉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学的乾坤语是不是存在什么重大疏漏。 怎么就无法正常交流呢？ 绝地学徒不得不耐下性子解释道：“我想问的是，具体该如何做？团队的分工是如何布置的，每个人的任务是什么，彼此要怎么配合，行动有没有指导方案？哪怕这次是紧急任务，也该有对应预案。而在任务过程中若是遭遇意外，是否有备用方案？如果备用方案无效，是否还有紧急方案？如果……” 话没说完，肖恩就被吕楠打断了。 “啰里吧嗦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肖恩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酝酿措辞，以便让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意图：“我认为现在咱们缺少可靠的行动方案。” 吕楠瞥了他一眼：“方案方案……没了方案你就不会做事了吗！？” 肖恩眉头皱得更紧，只觉得这话简直毫无逻辑。 “这不是会不会做事的问题，而是只有在可靠方案的指导下，任务才能最顺利的执行下去。就比如做菜时总要有个菜谱……” 话没说完，就见安平啪一声用手拍在脸上。 “好一个菜谱，你可真会触霉头啊新人。” 而与此同时，吕楠则双眉倒竖，勃然大怒道：“我做饭就从来不用菜谱！” 肖恩恍然：“难怪……” 后半句话虽然缩住了没有说，但也说了也没有区别。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瞬时为之凝结，许伯倒抽一口凉气，左手巴克塔喷雾右手绷带，瞬时间作为医疗兵已是全副武装！ 安平则无奈地展开机械臂，试图挡在肖恩面前——只不过很快就在吕楠的冰冷目光下退缩了。 局势一触即发之际，一阵略显绵软的嘀嘀声，从庄原瑛的腰间传来。少女低头看了下，说道：“红杏号已经在机库就位，维修班的机器人们都到了，我也要赶快过去了……可以吗？” 少女轻柔的声线成功打破了会议室内的剑拔弩张，吕楠天大的火气，此时也熄灭下来，点点头：“快去吧，往返航行都要靠你了。” 少女柔柔一笑，伸手按了按软帽：“交给我吧！” 肖恩见状，心中不由一动：脱身良机！ “我也去帮忙。” 吕楠冷哼一声，本想开口说话，却听安平先一步说道。 “我记得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懂一点机修技术，也在白银号上给陈三万当过助手，那就去帮忙吧。” 而在肖恩走后，会议室内的气氛才彻底缓和下来。 吕楠率先举起手：“抱歉，我刚刚太冲动了。” 安平叹息一声：“无所谓，反正也没出什么事。那小子机灵，以后不会再触你这个霉头了。” 吕楠冷哼一声，说道：“机灵不机灵，还是看他的任务表现吧。虽然他在测试的时候发挥超乎预期，但是战场上死掉的这种人已经太多了。” 安平忍不住说道：“我知道他让你想起那个……” “行了，少废话了，去做你的准备吧，可别让那小子真的死了。”吕楠顿了顿，补充道，“他可是欠着李老大一百万呢。” 安平无奈苦笑。 这人呢，为什么就不能坦率一点呢？ 第32章 不是人 肖恩跟着庄原瑛来到了红杏小队的地下机库，只见到一派忙碌景象。 七只约一米高，造型圆滚滚的技工机器人，围在一艘飞船四周，各司其职地做着例行的维护工作。 这种产自乾坤集团旗下【东隅重工】的工蜂型wb-35技工机器人，可以算是这个偏远星系值得骄傲的工业结晶，其成本低廉却质量上佳。出口型号【qb-35】广泛分布在周边多个星区。 这些技工机器人在合理的指挥调配下，可以发挥极其出色的作业能力，而从它们那有条不紊的分工，极具效率的机修动作来看，显然它们拥有一个极好的指挥官。 唯一的问题是，如此出众的机修团队，如今正在处理的飞船，看来着实有些震撼人心…… 飞船的轮廓如同躺倒的尖锥，长约30米，宽15米，高6米，造型显得极端，略显脆弱。而几个关键的结构点，却或多或少呈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形变，仿佛遭受过强力的撞击，随时都会崩离解体。 此外，飞船外表遍布坑洼和焦痕，一时间甚至根本看不出飞船底色，个别地方甚至干脆遗失了装甲板，将重要的设备、管线暴露在外！ 这样的飞船，肖恩之前只在负责报废回收的工厂中见过。那些不幸被陨石撞毁、被海盗船击坠、飞行员进行不当改装、购买劣质发动机引起内爆的飞船，大多都是以这般凄惨的模样被摆在流水线上，等待着被拆解成金属零件，废物利用。 而这坨亟待拆解的锥状物，侧面却用一板一眼的标准乾坤字体写着红杏二字！ 所以说，这就是所谓红杏号？待会儿自己就要搭乘这样的东西冲出大气层么？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捂住胸口，以平心静气。 下一刻，绝地学徒就提起精神，决心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发挥出无限的主观能动性，充分利用自己所学的一切，帮助庄原瑛把这艘太空垃圾加固得安全一些！ 然而此时却见庄原瑛已经步伐轻盈地来到飞船前，取下挂在腰间的多功能机修枪，对准一处暴露在外的管线就是猛地一戳，顿时将那处管线洞穿，进而电光迸射。 而七名机器人助手则非常默契地围拢过来，在周围做着加工。 然而它们却不是将漏洞补上，反而是将这处暴露的豁口掀得更大，且在边缘以高温喷枪添上烧焦的痕迹…… 肖恩愣了一下，脑海中随即灵光一闪，解构出了真相。 这飞船的破烂模样，居然是有意为之！那些坑洼和焦痕全都是这些技艺精湛的技工机器人们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至于此举的理由，也不难推测。 以红杏小队乐于“黑吃黑”的秉性，这艘看上去处于报废边缘的太空船显然是被用作鱼饵，专门拿来钓那种不开眼的海盗。 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肖恩不得不承认，眼前这艘飞船的确有极佳的诱惑力，无论是构成飞船主体的高强度合金，还是尾部那推力惊人的硕大引擎，都价值不菲。而偏偏这艘飞船本身却仿佛全然不设防！ 一边想着，肖恩的脚步一边也慢了下来。 因为一旦转变视角，就不难发现，这艘飞船并不像粗看上去那般不堪。 那看似扭曲而脆弱的整体结构，有一多半是利用残缺的外部装甲、精心设计的轮廓线条，以及一些裸露的管线形成的视觉误导，所以实际上飞船是维持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结构平衡点上。 再细看下去，红杏号上令人惊叹的细节则越发丰富：这艘飞船的原型机已经难以考证，俨然是经过了极其大胆的魔改，那堪堪维持在平衡线的整体结构，如同一件美妙绝伦的艺术品。 而在这个框架之下，支撑飞船各个功能的部件，竟分别来自不同的厂商。采用截然不同，毫无兼容性可言的规格标准！ 这种操作在任何正规的教材中都堪称禁忌，但在红杏号上却屡见不鲜。肖恩一路看来，只感觉这艘飞船就宛如一场小型博览会。 但在精工巧匠的妙手协调之下，来自天南海北的元器件，却不可思议地协调在了一起，完美地支撑起了整艘红杏号。 而这双妙手，显然是来自庄原瑛。 —— 此时，庄原瑛的团队已经完成了飞船外部的伪装强化，开始为这次任务进行针对性的深度改装。 明明时间有限，但他们的改装方案却相当大胆：为了适应太空港【离】的环境，他们要临阵更换引擎！ 伴随少女在控制台上一阵熟练的指令输入，机库内两只粗大的机械臂从地板上缓缓升起，并发出承接重物的吱呀呻吟声。 两只全新的圆柱状引擎被细心地搬到红杏号尾部，而庄原瑛此时已经带领团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原先的引擎拆卸了下来，清理出飞船尾部的空间，开始为全新的引擎驳接进行准备。 过程宛如行云流水，以肖恩的角度来看，庄原瑛和她的七名机器人助手组成的机修团队堪称完美无瑕。 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操作，每一个动作都精炼而准确，且没有丝毫的迟疑，哪怕电弧与火花就在身旁轰然迸绽！ 各种标准不一，令人眼花缭乱的管线和接口，在少女和助手的手中就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灵巧地与全新的引擎完美结合到了一起。 肖恩只看得如痴如醉，同时也只能看得如痴如醉，他本意是来帮忙的，但是面对一个配合如此默契的团队，他发现自己居然根本没有插手的空间。 甚至连在外围加油助威都显得多余。 难怪当初陈三万对红杏小队推崇备至！ 其实客观来说，那位白银号上的机修师也有着极其精湛的技艺，但较之这位头戴软帽的少女，却显得欠缺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机修团队，在庄原瑛的指挥下，宛如精致艺术一般的改装作业，肖恩也不由陷入沉思。 欠缺的那一点，究竟是什么呢？ 沉思的时光总是流逝地飞快，仿佛一转眼的功夫，庄原瑛就带领团队完成了全部的工作。 接下来，只要两只机械臂将管线驳接完毕的全新引擎安装就位，飞船起飞前的准备工作就大功告成。 少女在控制台前输入了最后的指令，眼看着机械臂缓缓升起，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一丝微笑。 而后却又发出一声叹息。 旁边一个圆滚滚的工蜂机器人用尖锐的声音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庄原瑛说道：“只可惜费劲心思，新引擎也只能发挥95%的功率。” “但那已经足够了呀。” 庄原瑛微微点了点头，头顶的软帽微微颤抖着。 “是啊，但我还是想做得更好一些。真奇怪，我的改装思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呀，为什么还是会产生能量上的损失呢？这类问题已经发生很多次了，怎么也解决不了，是涡轮改装方案不妥当吗……” 庄原瑛一边说，一边随手把玩着手中的多功能机修枪，半米长的机修枪在她纤细的手中灵活地舞蹈，尖端的细小电弧随之划出优雅的曲线。 但那反复循环，不加变通的舞步，仍明确透露出少女心中的迷茫不解，损失掉的5%的能量，对她来说就像是无法释怀的谜题。 此时，肖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因为这个问题，他居然恰好知道答案——尽管庄原瑛的大部分改装步骤，他都只能看懂个大概，但唯独最后管线驳接的方案，他却看得无比眼熟。 在白银号上，恰好有人教过他一套更为高效的方案。 “或许你该试着在3号导线上增加一个稳流器。” 肖恩话音未落，就换来一声尖叫。 全神贯注的庄原瑛完全没意识到身后有人，受了极大的惊吓，身子当场就是一缩，机修枪也从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发出当啷巨响。 肖恩顿时感到尴尬而惭愧：“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只是……” 一边说，肖恩一边弯腰垂手，准备替庄原瑛将机修枪捡起来。 指尖碰处，肖恩只感到少女掌心的余温犹存，而机修枪的握柄传来奇妙的触感，仿佛自然而然便与人手紧密贴合。显然表层经过了精心打磨，以便主人用来更加得心应手。 而后，肖恩抬臂起身，还没开口就被感到手中之沉重远超想象，全身重心都被带得不由一歪，腰间随之传来肌肉撕裂之痛…… 绝地学徒精妙的自控能力，让他第一时间找回了平衡，也平复了腰间的痛楚，只是手中紧握的机修枪，却还平静地躺在地上。 肖恩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半米长的机修枪。 这东西到底有多重？！ 以肖恩的臂力，哪怕不用原力强化身躯，几十公斤的重物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单手举起，但这机修枪居然纹丝不动！ 错愕间，庄原瑛已经凑近身前，一脸歉然道：“抱歉，我的机修枪是特别改造过的，一般人可能用不惯……” 一边说，少女一边用纤细的五指捂住枪柄，轻巧地抬起，挂回腰间。 肖恩略显呆滞地看着庄原瑛的动作，而此时他才发现庄原瑛的腰带和挂钩，都是专为承重而特别强化过的！ 而现在再回想起她将机修枪似玩具一般挥舞……只感觉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强劲有力！ 而先前困扰肖恩的难题：陈三万和庄原瑛的差距何在，此时也揭晓了谜底。 陈三万的臂力比庄原瑛差了十倍不止！ 对于熟练的机修师而言，大部分高强度作业都可以依赖机械的帮助，并不需要本人拥有多强的体力。但对于顶尖的机修师来说，一些极其精致的操作，唯有用自己的双手才能发挥到极致。 陈三万的手，显然玩不动庄原瑛的机修枪！ 而看着眼前一脸羞涩，低垂下头的庄原瑛，肖恩心中只有浓浓的荒谬感。 亏我以为她是个正常人……整个红杏小队里，恐怕她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其他人，无论队长安平还是副队长吕楠，无疑都是超一流的战士，但他们的强大都在常识范畴以内。 安平的力量来自不惜自残身躯以换取爆发力的格斗技巧，以及造价不菲的机械臂；吕楠作为火力手拥有堪称奢华的武器装备，以及无比精湛的射术。 而类似这样的高手，以银河共和国之大，并不在少数，至少肖恩就亲眼见过更为强大的战士。 但庄原瑛的怪力是从哪儿来的？！人类根本不可能靠着如此纤细的手臂举起那么沉重的机修枪，至少肖恩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 所以说这位天性羞涩的少女根本不是人？ 第33章 团队的温暖 肖恩心中的错愕和好奇已到极点，一时间目光不由在庄原瑛身上来回徘徊，仿佛目睹了某种银河奇观，恨不得以肉眼洞悉其中奥秘。 庄原瑛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这种充满好奇的目光，对她而言却比炽烈的火焰还要刺痛。 但肖恩先前的那句话，却让她强行克服了恐惧与痛苦。 “为什么要加稳流器？” 轻柔的话语，也让肖恩立刻恢复了理智，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对方。 绝地学徒歉然摇头，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以让对方安心，同时回答道：“因为稳流器可以最简单的弥补那5%的能量损失。你的驳接方案整体来说非常高明，但其中的管线梳理方案却已经过时了。蒙卡拉马里人不久前公布了一套全新的技术方案，其中恰好有部分可以弥补复杂管线互相交错时造成的能量损失，而白银号上的机修师最近研究的重点就是这个。我也算是恰逢其会，现学现卖。” 在白银号上实习的短暂时间里，肖恩学到的新知识其实相当有限，但恰好在临行前，陈三万却专门给他上了一课，内容就是飞船引擎的复杂管线梳理。 肖恩说完，顺势将陈三万送他的教材分享给了庄原瑛。 庄原瑛惊讶不已：“陈叔？原来他一直都在惦记着这件事吗？而且还帮我查到了全套解决方案。好厉害啊，有机会一定要认真感谢他。” 旁边机器人助手则好奇地问道：“但他一直很怕见你啊。” 庄原瑛的情绪略显低落：“嗯，所以才会让肖恩来指点我吧。明明当初不是他的错啊……” 这次反而轮到肖恩惊讶。 这事还是早有预谋的？陈三万不愿直接与庄原瑛见面，所以借自己之手，将蒙卡拉马里人的最新飞船技术传授给她？ 现在想来，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起来，若非如此，他实在没必要浪费时间给一个实习生灌输一套并不怎么常用的技术方案。 而沦为传话工具人的肖恩，对此却无不满。毕竟学到了新东西，还帮到了他人，这总是令人心神愉悦的。 只可惜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在庄原瑛面前，自己想要充当助手都显得勉强。 正想着，却见少女眨着眼睛，认真注视着自己。 “你也好厉害啊。” “嗯？” “能从陈叔的整套方案里，迅速提取出3号管线添加稳流器的方法，说明你已经把整套方案都吃透了啊。” 肖恩有些自嘲地摇摇头：“花了几天时间，也只勉强懂了个大概，实在不值得夸耀。” “能懂个大概已经很厉害了哦。”庄原瑛发自内心地称赞道，“这次任务，还请你多多帮忙啦！” “自当尽力而为。” 说话间，机库门口传来一个讶异的声音。 “哎哟，这么快就熟络起来了？果然年轻长得帅就是好啊，小庄连怕生的毛病都改了。” 只见小队的队医许伯，穿着厚重臃肿的外套，背着半人多高的超大背包，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许伯一来，庄原瑛脸上刚刚焕发的神采顿时变得瑟缩，少女压低软帽，悄然躲到了肖恩身后。 这个动作让许伯痛心疾首。 “小庄，咱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我在你心中居然还不如一个新人！” 话音未落，许伯身后便传来吕楠的嘲讽。 “跟你这种人的交情越久，就越是想揍你。” 这次轮到许伯闻言大惊，这位37岁的美男子步履如飞地躲到肖恩身后，然后抗议道：“你可不只是‘想’吧！？实际动手都不止一次两次了！我警告你伤医行为可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说话间，只见机库门前，吕楠背着几乎从不离身的狙击枪缓步走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许伯心头，让他颤抖不已。 不过吕楠显然也没真打算找许伯的麻烦，哼了一声便从他身旁掠过。而在吕楠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型悬浮货架，满载着各类枪械，显然都是她此次任务所需的装备。 最后到场的则是队长安平，相较于其他队员，他显得一身轻松。 简单的轻型护甲，一只斜挎背包，这就是安平出战的全部行头。 睡眼惺忪的中年人见机库内，队员已经到齐，满意地点点头：“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肖恩本想说自己还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最重要的光剑一直不曾离身，而其他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具等等，其实也全无所谓，就当轻装上阵吧。 肖恩的沉默换来了安平的一声赞许。 “新人不错嘛，和李老大说的一样废话不多。这就对了，话越多的人，在战场上死得越快。” 许伯抗议：“队长你这话是不是在针对我？” 安平嗤笑：“你还需要我来针对？先过了副队长那关吧。” 谈笑间，一行人逐一登船，而红杏号也很快就从地下基地升腾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了【巽】的大气层，来到深邃的太空。 —— 太空贸易城市【离】是连接政治中心【坤】与经济中心、贸易枢纽【巽】的重要纽带。在两颗巨大的行星的引力牵扯下，运转出一条8字型的轨道。于两千年间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中转作用。 作为乾星系的重要成员，【离】的名气很多时候在银河系中甚至超过了星系首都【坤】。因为这是一座完全由人工打造的太空城市。 最初时候，【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空间站，但是经过两千年的扩建，一个又一个崭新的模块被堆砌加装上去，时至今日，【离】已经成为拥有数百万常住人口的庞然大物，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来自星系各地的飞船在这里起降。 尖锥状的红杏号，就混在一群货船之中悄然靠近到【离】的港口区。 肖恩坐在船舱中，透过侧窗向外看去，只见这座近在咫尺的太空城如同一只睁开的人眼：两端尖锐，中部饱满，宛如一只纺锤。而核心处却镂空，留给了一只浑圆的银色球体。 见到银色球体的瞬间，肖恩就感到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作为自控能力惊人的绝地学徒，这份兴奋来自强烈到难以抑制的好奇。 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城市核心【不周】，汇聚了乾星系的所有科技与工业精华。 其内部包含了一个由32座超物质反应堆构成的反应堆组，可以为整座太空城提供近乎取之不竭的能源，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在深邃漆黑的太空中绽放灯火。 此外，【不周】内部还有一个覆盖整座城市的引力场，为数百万人提供宜居的重力环境。 可以说，没有【不周】，就没有整座太空贸易城市【离】。 肖恩早在进入乾星系前，阅读资料进行预习的时候，就对这座宏伟的太空城的核心部件产生了浓厚兴趣，如今能够近距离亲眼目睹，更是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只见银色的球体以惊人的速度进行自转，表面因高热而绽放微光，宛如恒星一般释放着能源，四周有结构复杂的框体将圆球包裹着，吸纳掉放射出的全部能源，再沿着复杂的管线网络输送到太空城的各个角落。 从技术角度来说，乾星系的工业技术当然不及银河共和国的核心区，但【不周】却充分体现了如何在有限的技术条件下，实现无限的可能。 如果能够亲自进入【不周】，近距离观察内部结构，那可就…… 正想着，肩上被人轻轻一拍。 许伯说道：“别胡思乱想了，准备下船吧，这铁球你想看的话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红杏小队的任务，有一小半都要经过【离】的中转，忙起来简直三天两头往这边跑，看都看吐了。” 肖恩对此倒是早有所料，毕竟红杏号从基地到【离】的过程实在太顺，速度也实在太快，简直让人忍不住惊叹：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显然飞船在两地往返地非常频繁。 实际上，从几名队员出发时都没做太多准备工作，也不难看出，他们在【离】上一定可以如鱼得水。 而这份丰富的经验，也是完成任务的重要保障。 思及至此，肖恩正好有几个关于【离】的问题想要请教，结果没等开口就听许伯说道。 “对了，鉴于这是你作为新人参与的第一个任务……我们就不给你任何提示了，下船以后就自力更生吧。” 嗯？ 肖恩当时就是一愣：你们这是什么逻辑！？集体霸凌吗？ 许伯叹息中带着戏谑：“这是小队文化的一部分。你想啊，出墙的红杏，当然享受不到墙内的温暖庇护吧？不过你也想开一点：再有新人加入，你就可以像我一样调戏他了。” “……” 第34章 撸猫致残的中年人 绝地学徒对调戏和被调戏都毫无兴趣，听许伯这么说，心中只打定主意：虽然加入李钰的团队只是权宜之计，但如果他短时间内都没有离开白银骑士团，而红杏小队又真的能迎来新人，自己一定会尽好前辈的本分，对新人关怀备至。 就像师父对自己。 许伯只看了一眼肖恩，就啧啧连声：“看这圣母一般的表情，俨然是没有重要的人在眼前死过。” 肖恩心中不由苦涩：就在不久前，共和国的重要线人南千禹死在他眼前。 但口头却是反问道：“所以，红杏小队是因为新人死亡率太高，所以才不想和新人建立过于深厚的感情联系，以避免日后心理创伤吗？” “呸，我们这些娴熟的老兵哪有那么矫情？别说区区新人，就算乾坤集团的董事会集体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只会开酒庆祝！” 肖恩耳朵一动，追问道：“南鹤礼死了，你们开酒了吗？” “那倒是没有。” “为什么？他有什么特别吗？” “能有什么特别？最近每隔几年乾坤集团就要死个高管，要是每次都开酒庆祝，怕是人人都要酒精中毒了。” “每隔几年就死高管？” “是啊，前几年还有个姓马的莫名暴毙，估计是吃错了药吧，据说那些高管特别喜欢吃药养生，个个都是药罐子。” 肖恩被巨大的信息量所吸引，嘴上下意识反问：“像你这样吗？” 许伯被这记直球噎得胸闷气短：“你这么会聊天，有女朋友吗？” 肖恩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好反问：“你有吗？” “……” 把天聊死以后，肖恩没能得到更多情报，值得一路安静地走下飞船。而此时正副队长早已一路消失在港口的繁华人海中，竟是真不给新人半点关照。 好在肖恩年纪虽轻，游历经验却是不少，并没急着去追安平和吕楠，而是细致地观察着四周旅客们的动作，然后模仿他们，从港口服务台处领取了一只免费借阅的全息游览指南。 通过这份指南，【离】这座庞大的太空城市的立体结构顿时以全息地图的形式呈现在眼前。 其整体近似一个饱满的纺锤，以核心的【不周】为界，可以分为基本对称的“上下”两半，以【天】、【地】为名，其基座呈外圈浑圆，内孔四方的奇特形状。 在指南上，这个结构被以特殊的字体标识出来：【天圆地方】 这个词来自古老的乾星系哲学，具体渊源甚至难以考证，但可以明确的是，最早在这座太空城中流通的金属货币，便是天圆地方的形状。 当然，两千年过去，太空城的货币体系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乾星系内的法定货币乾坤币外，共和国的信用点在这里也可以自由流通——这一点总算让乾星系有了几分成员国的模样。反而古老的金属货币已经相对少见。 但天圆地方的结构却成为传承两千年的文化而积淀下来。类似的结构在这座太空城市中比比皆是，而其中蕴含的技术感、艺术感和历史感，让肖恩看得如痴如醉。 此外，在全息地图中，位于城市核心的【不周】也有着相当详尽的介绍，从第一座【不周】的诞生，到如今第74代【不周】正式投入运营的十周年庆典。介绍的末尾还提供了参观【不周】纪念馆和外围游览的方式。 一时间，肖恩很有些暂时放下任务，直奔【不周】而去的冲动。 不过绝地学徒最擅长的就是克服冲动，冷静下来以后，他放大地图，很快锁定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就算没有人和他说，他也知道该去哪里。 位于【天玄】七区的白银贸易所。 纵是以【离】之广阔，贸易大区【天玄】内的各类注册贸易机构之繁多，以白银命名的也只有一个。 如果这还不足以成为证据，那么在浏览指南上记载着的，贸易所注册法人：白，就简直是板上钉钉了。 显然这就是白银骑士团在【离】的根据地。 沿着全息地图给出的道路指引，肖恩一路\b前行。少年人步履轻快，十分钟不到就走完了全程，来到了一栋银亮的小楼门前。 楼门敞开，门内，睡眼惺忪的安平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果然够机灵啊新人。” 他身旁的吕楠则嗤了一声：“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就留在这里要饭吧。” 说完，两人便转过身去，上了二楼。肖恩快步跟上，只奇怪许伯去了哪里。 这次任务是全体出动，除了庄原瑛要留在飞船上以外，其他人各自都有分工，可许伯好像调戏完新人，就不见人影了。 但现在也不是关心别人的时候，肖恩一到二楼，就见到一个陌生的中年人，颓唐地坐在墙角。 他身材高大魁梧，有着一副白净而整洁的面庞，两只细长的眼睛与同样纤细的眉毛几乎平行，显得文质彬彬。 但这副天生的气质此时却沦丧殆尽，男子脚边堆了十几只空酒瓶，仿佛随时都会因酒精中毒而一命呜呼。 而在房间另一边的单人床上，三只头部生有可爱犄角的【卜哈尔猫】正抱在一起，发出绵软的叫声。 肖恩心下了然：显然这就是搞出“好消息”的田路遥了。 而对于这位同属白银骑士团的同僚，副队长吕楠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踢得凌空翻滚，仰面倒地，胃里的酒液、零食混作一团喷射而出。 安平则非常默契地从卫生间拉来一只喷水管，对准田路遥和身下污物就是一顿猛喷……待污水被地板边缘的吸纳装置吸走，田路遥也终于恢复了清醒。 他瘫坐在地上，露出惨烈的苦笑：“吕队长、安队长，好久不见……” 吕楠一把抓起他的衣领，仿佛在提一块抹布：“少废话了，东西怎么丢的，给我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田路遥挣扎着说道，“一切都是照着惯常的程序……” 吕楠没等他说完，就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重重顿在地上。 “你明知道太空城里来了贼，还敢按照惯常的程序做事？！你忘了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的杀伤力之大，简直是精神世界的质子鱼雷，田路遥那狭长的双眼霎时瞪圆，颓唐的气质也被凛然杀意所取代。 然而在更强大的气势面前，田路遥的挣扎实在是绵软无力。 吕楠又询问道：“从开头给我重新讲起！” 安平却伸手制止道：“没时间听他完整讲故事了。【玄冥】是从【坤】进的货，那边一直都是联系的【夏泽医药】的分销商，渠道非常稳定，一直到货物抵达【离】之前，就算是我们想要对其下手都有点难度。所以暂且排除这一环。“ 吕楠沉默着点点头。 安平又说道：“太空城【离】的繁荣基础，就在于能为来往过客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这里每天起降成千上万的飞船，吞吐亿万吨的物资，若是沦为犯罪的天堂，早就被人们抛弃了。” 吕楠皱起眉头：“但这里的犯罪从来也没断过。” 安平说道：“而大部分犯罪，尤其是团伙、连锁的犯罪，都少不了本地的保护伞。” 吕楠恍然，继而以凌厉的目光瞪向田路遥：“你跟【天玄】大区的负责人最近是怎么说的！？” 田路遥却是呆若木鸡，半晌后才说道：“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 “你个铁废物！”吕楠火气上涌，又要对其拳打脚踢，却被安平认真拦了下来。 “不要白费力气了，去找【天玄】大区的负责人吧。” 吕楠迟疑了一下：“我也要去？” “不如说必须要你去才好说话。” 吕楠不由嗤笑：“那看来队长你是不想好好说话了。” 安平没好气道：“废话，就算田路遥是废物，那也是白银的废物，他敢让盗贼把手伸到白银的货上，还指望我们好好说话？” 顿了顿，安平也不由嗤笑道：“真要好好说话，李老大自己来就是了，何必劳烦我们呢。” “有道理，嗯，我就喜欢你说这种道理。”吕楠笑着率先下了楼，伴随脚步，身上发出枪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安平则叹了口气，一边冲躺在地上的田路遥伸出手，将他强行拉了起来，一边却用通讯器联系到了另一个队员。 “许伯，听明白了？忙完了你那边的事就到【天玄玉栋】集合吧，咱们和负责人好好聊聊。” 通讯器中传来37岁美男子那73岁的沙哑声音。 “听得一清二楚，我这边很快就完事，直接过去。不过队长你们动作也别太快了，我腿脚可没你们那么灵便。” “那就磕点药！”安平没好气地切断了通讯。 第35章 高效谈判法 安平放下通讯器，目光瞥了一眼肖恩，便也转身下了楼。 肖恩本打算揪着田路遥，仔细询问一下白银交易所的情况，但此时也只能带着万分不舍，跟到安平身后。 从白银交易所到天玄区负责人所在的【天玄玉栋】，沿途一路畅通而灯火辉煌，处处可见【离】之繁华。 然而点燃繁华的满城灯火，终归也照不尽深邃的星空，肖恩不由想到先前的对话：在这座承接【坤】与【巽】的宏伟太空城中，犯罪行为从未中断。 所以一时的好奇兴奋，也逐渐被警惕心所取代。 红杏小队终归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与一伙盗窃惯犯，及他们的保护伞来“算账”的。 从安平吕楠的对话来看，这笔账他们根本不打算和平计算，所以肖恩也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但另一方面，肖恩也实在不希望出现无谓的杀戮。若有可能，他还是希望事情能以和平的方式予以解决。 或许这的确是一种“正义使者”心态，在红杏小队这些见惯生离死别的老兵看来宛如“圣母”——肖恩很清楚这个词在红杏小队是贬义。 但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有人来当正义使者。 而世上圣母多一些，也总好过罪犯多一些。 这也是他在接受绝地训练时，就逐渐铭刻于心的理念。 银河系不需要人人都是绝地，但银河系永远都需要绝地。 思忖间，肖恩已跟随安平来到了【天玄玉栋】前。 那是一栋坐落于天玄广场正中，风光无限的靓丽建筑，其高逾五百米，通体晶莹，宛如珍贵的玉石堆砌。 这座超过150层的高大建筑，集合了【天玄】区的大部分精华，包括太空城内规模最大的金融贸易企业、仓储集团，以及来自【坤】和【巽】的诸多企业巨头的分支机构。 有人说，【天玄玉栋】内蕴含的财富，甚至超过与建筑等体积的珍稀玉石。 而玉栋顶部的几个楼层，则是【天玄】九个分区与大区负责人的办公场所。这10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整座太空城最为繁华的城区，如同王座上的君王。 如今，君王们迎来了不速之客。 安平面对【天玄玉栋】一层服务台前的年轻姑娘，露出慵懒而不失温和的笑容。 “麻烦通报你们的总负责人张先生，就说安平有事找他。” 训练有素的前台姑娘闻言一愕，但还是维持住了彬彬有礼的笑容：“请您稍等，我确认一下。” 片刻后，前台姑娘从通讯器中得到了反馈，不由露出歉然的笑容：“抱歉安先生，今天张先生恰好有事外出……” 安平笑着打断道：“告诉他，一分钟内若是他还在有事外出，我和吕楠就到他的办公室等他回来。” 前台姑娘被说得莫名其妙，这人是谁啊，敢对张总如此无礼？ 但看着安平那惺忪的睡眼，她却下意识不敢违抗，只老老实实将他的话传达给了位于顶层的助理秘书。 而不到半分钟，她就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馈。 这突兀的变化，让年轻的姑娘瞠目结舌，险些连话都说不利索。 “张，张总邀请您们到顶层会晤。” “哈，多年不见，张先生还是很念旧情的嘛。” 伴随安平一声笑，【天玄玉栋】的大门处倏地响起安检装置的刺耳警报声。 吕楠穿着厚重的防护外套，背着一人多长的枪匣，从正门大步而入，安检通道的警铃如同她的自带背景音效，伴随她的脚步而越发响亮，引得一层大堂全场大乱。 值守的持枪警卫们慌忙将枪口瞄准吕楠，大声发出语调张皇的警告声，然而吕楠置若罔闻，头也不回一下。 轮值的队长正要开枪示警，却在此时听到通讯器中传来了最新的指示。他不可思议地垂下枪口，并抬起手示意其他手下人也放下枪。 全副武装的吕楠，竟是光明正大地闯入了【天玄玉栋】之中！ 而在吕楠身后，肖恩不由长出了口气。 之前他还在担心，若是真的在这里爆发枪战，他该怎么尽量减少死伤，毕竟一层大堂内大部分都是无辜平民……好在最糟糕的情况总算是没有发生。吕楠全副武装，却没有用武之地。 但另一方面，肖恩却也隐约意识到，之所以没有用武之地，恰恰是因为吕楠的全副武装。 对于长期生活在共和国核心区，接受去武装化的思想熏陶的绝地学徒来说，眼前这一幕让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安平见吕楠和肖恩顺利进了门，便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而后一路娴熟地越过一层大堂的一排绿植，来到一处禁区。 禁区入口的两名黑衣安保人员，对三人的到来恍如不见。安平也没有对他们打招呼，只带着两名队友来到禁区末端，一座蔚蓝色的电梯井中。 他娴熟地输入了顶层的代码，而后说道：“张进澄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麻烦从现在才刚开始。” 吕楠嗤笑道：“谁的麻烦？咱们的还是他的？” “问得好，张进澄已经不是当年的张进澄了。这么多年过去，小张成了老张，老张成了张先生，在王座上坐了这么久，他比咱们怕麻烦。” 说到此处，安平脸上流露出一丝回味：“我还是比[.sbiquge.info]较欣赏当年那个身份卑微，却敢对分区负责人骂娘的小张。” 吕楠冷声道：“如果是那个小张作主，现在一层应该剩不下几个活人了。” 安平叹息道：“滥杀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还是对张先生客气一点吧。咱们红杏小队自负盈亏，应该和气生财。不好好说话的部分差不多结束了，接下来先交给我，如何？” 吕楠嗤笑：“所以我就是来当个花瓶咯？” 安平说道：“也未必，张先生下属有九大分区负责人，总会有几个不想好好说话的，到时候就麻烦你去和他们好好说说。” “哈，好啊。”吕楠说着，笑容变得热情了几分。 不多时，电梯载着三人来到【天玄玉栋】的顶层。 电梯大门敞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金碧辉煌的宽敞走廊，两侧雕梁玉栋极尽繁华之能事，令人不由为之目眩。 而走廊尽头则是金玉相合的二十三层阶梯。阶梯之上，两扇猩红的木质大门半遮半掩，露出门后的灯火光影。 安平看了一眼就不由笑道：“张先生可真是越发富贵了，前几年来看时还没这么浮夸。” 话音刚落，就听门后传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 “年纪大了，眼神不济，总是想身边的东西都亮堂些，倒是让故人见笑了。” 那声音同时自四面八方传来，虽然不甚强烈，却仿佛自带强势气场，令人不由为之蛰伏。 肖恩先是一惊，而后一凛，意识到这其实只是简单的环绕声场技术，但能发挥震慑人心的效果，却蕴含了非常高明的心理学。 而安平也对这雕虫小技一目了然。 “张先生，承蒙你还愿意说一句‘故人’，我本不想笑话你，但对故人用这种伎俩，我是真的想笑了。”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声音陡然收敛，只留下走廊尽头，门后的一声叹息。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故人相见，不如不见？” “既然你也听过，又何必把事情做到‘故人相见’的地步呢。” 安平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迈过了二十层阶梯，将半遮的木门轻松推开。 门后竟是一片空旷，雪白的地板一路绵延向前，延伸出一片直径近百米的小型广场！ 四面则是透明的玻璃窗，可以360度眺望天玄区的每一个角落。 广场彼端，有一张宽大到不成比例的办公桌，一尊轮廓狰狞，气质剑拔弩张的凌厉王座。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坐在宽逾三米的王座上，被映衬地仿佛是一只小型玩偶。 然而一直到安平三人走到办公桌前，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王座上的张先生，他仍一言不发。 安平敲了敲办公桌：“故人相见，不想说点什么？” 张先生抬了下眼皮：“是你来见我，还是你先说吧。” “【白银】的货被偷了，在你的地盘上。” 张先生笑了笑：“想要安慰的话，我可以送你块糖吃，但如果不是想要安慰，我就搞不懂你的逻辑了。你的东西被偷了，不去找东西，来找我做什么？你怀疑是我偷的？” 安平说道：“我怀疑你知道是谁偷的。” 张先生又笑：“【天玄】区至少有几百几千人知道你们的货是被谁偷的，就算去酒吧问礼仪机器人都能得到答案，何必来找故人？” “因为酒吧的礼仪机器人不会帮我们找人啊。” 张先生问道：“那凭什么我要帮你们找呢？” “在你的地盘上，一个盗窃团伙连续作案，甚至偷到了【白银】头上，你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找人？” 说到此处，安平的语气逐渐凌厉。 “你作为大区负责人，可以辩解说自己平日里管不到这些琐碎事，但你手下分区负责人总是责无旁贷吧？” 张先生缓缓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我记得【白银】的货是在第七区丢的，那就让第七区的负责人和你们谈吧。” 说着，张先生就要按动桌上的通讯器，却听安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人已经和他谈完了。” 而后，安平主动拿起自己的通讯器，问道：“许伯，七区的负责人怎么说？” “哦，他说‘饶命啊，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听到这里，张先生面色陡然一变。 安平却笑了笑，对着通讯器继续说道：“堂堂分区负责人，位居【天玄玉栋】之顶，此时却说什么身不由己，不觉得可笑吗？我看他是欺负你相貌老迈，故意信口开河。你要好好和他谈才行了，毕竟这也是张先生授意过的。” 张先生猛地站起身来：“安平！” 通讯器中，许伯的声音却悠悠响起：“队长，我这边早就谈妥啦，可以让下一任第七区负责人来和我继续谈了。“ 安平放下通讯器，对张先生说道：“如何，要安排下一任吗？” 第36章 杀人不眨眼 张先生瞪视着安平那慵懒的睡眼，半晌才发出一声冷笑：“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喜欢玩火。” 安平陡然瞪起眼睛：“玩火的人是你！如果换做是其他人，我可以当做是误会是巧合。但既然大区负责人是你，那对于连续作案的窃贼团伙，你至少也该知道他们的底细，也该有办法警告他们哪些货可以动，哪些货不能动！” 安平又说道：“但现在【白银】的货被偷了，你却在这里装无辜，还要我们去和你手下人谈。好啊，我们谈过了，如你所愿，第七区负责人已经没了，接下来还要我们去和谁谈？和你一向积怨最深的第九区负责人？还是对大区王座虎视眈眈的第六区负责人？再或者我们也可以从第一区开始逐一谈……” “别太放肆了！”张先生愤怒地拍着办公桌，“这里不是你们的荒废区，在这里撒野的代价，你们还支付不起！” “那又如何？”安平淡淡地回应道，“支付不起，大不了一死了之，李老大把我们派过来，当然知道最坏的结果可能是什么。你想威胁【白银】，是觉得一座太空城的【天玄区】负责人，已经比乾坤集团的下属巨头还要有威慑力了？” “何况你真有决心和我们撕破脸吗，张先生？如果是二十年前的你，我的确不会这么张扬，但既然你从那个不怕死的小张，一路高升到了端坐玉栋之顶的张先生，我反而半点也不怕你了。” 而在张先生微露错愕之色时，安平轻轻一叹：“还记得当年咱们脚踩着那些大人物的脑袋，看着他们屁滚尿流的丑态，嘲笑‘肉食者鄙’吗？现在的你，已经快要接近‘肉食者’的顶端了吧。” 张先生闻言却笑了出来：“你对真正的‘肉食者’一无所知。我现在甚至连半山腰都还达不到。安平，不惜命是你的优点，但不惜命的人永远达不到真正的巅峰。” “像你这般惜命的人就能达到了？” 张先生摇摇头：“能不能走到山顶，从人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你和我都只是蝼蚁，但向上爬的蝼蚁，和甘于混迹尘埃的蝼蚁，总归是不一样的。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是废话，你想知道是谁偷的货，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安平想了想：“你说。” “我本来想要你们处理掉的是第九区的负责人。” “好。”安平答得非常干脆，抢在张先生反应过来之前，就探过身子，在他办公桌前的通讯器上按下了一个按钮。 那是通知第九区负责人立即前来的按钮。 然而这显然不是张先生预想的和第九区负责人见面的时机。他的确很想要扫除那个阻碍，但那需要做足够的准备，让那人死得不明不白，至少不能和自己联系起来。 但现在安平当然不会让张先生如愿以偿！ 张先生惊怒不已，想要撤回指令，却被安平伸手抓在肩膀上，动弹不得。 “张先生，多年不见，你真的是退步了。哪怕是五年前你刚刚登顶的时候，也不至于疏于锻炼到这种程度。” 张先生也不挣扎，也不回应，如同石雕一般立在原地。 片刻后，走廊彼端的电梯门敞开，一个身材臃肿之极，却把自己包裹在花团锦簇一般的华服中的中年人蹒跚而来。 “张总，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听说你违反规矩放了一群野人进来，这我恐怕不得不和上面……” 话没说完，一道赤红的能量束就从阶梯之上的大殿中激射而出，瞬间贯穿了中年人的额头。 “！？”肖恩不由瞪大眼睛，只感到浑身汗毛都炸立起来。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射击的方向，只见吕楠头也不回地收起手中的短管爆能枪，仿佛那背身盲射只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而被她射杀的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只是一块全息靶。 虽然早就知道红杏小队这些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人，很可能有着杀人不眨眼的一面，但亲眼目睹，就是另一回事了。 肖恩完全无法接受这些人对于杀人一事那种理所当然的淡漠，以至于他明知不可行，却还是迈上前半步，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刻，场内那出奇平静的氛围，却让他感到有种格格不入的隔阂感。 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就只有他对杀人一事有着正常的反应，其余所有人都仿佛早有所料一般，平静地如同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绝地学徒异常难受，但也暂时冷静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陷入团队内讧。 这里并不是质疑的好时机。 另一边，张先生对近在眼前的枪杀冷眼旁观，直到第九区负责人那宽大的身躯在微微摇摆了两下后轰然倒地，才微微扬了下眉毛。 “满意了？” 安平放开了他，说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条件，接下来该轮到你回答问题了。” 张先生整了整衣领，说道：“连续盗窃的团伙名为【玉鼠】，成员约20人，搭乘一条走私船流窜作案，并没有长期据点……不过最近他们应该都是在第九区的【群星馆】藏身。” 安平说道：“第九区？啧啧，看来死掉的那个胖子真是死有余辜了。” 张先生说道：“【天玄玉栋】的顶层，有谁不是死有余辜？不过非要说的话，那个新上任不久的第七区负责人梁禹城，倒是个良心未泯的蠢货。可惜蠢货一向不长命。” 安平笑了笑，又抬起了通讯器：“许伯，听清楚了吗？” “我和小梁都听得一清二楚，良心未泯，他对你评价还挺高嘛。” “哼……” 那一声不情不愿的闷哼，正是来自本该死去的第七区负责人。 这让张先生不由握紧了拳头，恼怒溢于言表。 “你在耍我！？” 安平收起通讯器：“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信任我啊，我说杀了人，你就真以为我杀了人。故人之间的羁绊，真是令人感动万分。” 说完，安平转身就走：“不过时间有限，就不跟你再叙旧了，【群星馆】那边，待会儿可能动静会比较大，你这个当大区负责人的，就多辛苦一下吧。” ——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一层大堂时，只见许伯早已在前台等候，伸手冲三人打着招呼。 从他那游刃有余的神态，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他才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伟业：单枪匹马潜入到第七区负责人的办公室，将一方巨头的性命把握于股掌之间。 作为一名医生，许伯的单兵作战能力之强实在是出人意料。 而看到肖恩那格外关注的目光，许伯则哈哈一笑：“小意思啦，这【天玄玉栋】其实早被我们渗透成筛子了，毕竟【天玄】区也算半个据点，区区潜入易如反掌，比起当年在夏润医药偷……” 话没说完就被吕楠一脚踢在腘窝处：“少说点废话。” 许伯膝盖半曲，忍辱负重道：“副队长教训的是……” 然而作为医生，最大的特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没走到门口，许伯又兴致勃勃道：“圣母少年，我看你面色发黑，可是对副队长枪杀肥男一事有什么意见？我跟你说，其实他早就死定了，我们不动手张进澄也会动手，相较于张进澄惯用的让人消失的手法，当场枪杀反而痛快一点，这其实是副队长的仁慈……” 吕楠又是一脚：“闭上嘴！” 许伯痛呼间，安平已经走在最前面，拦下了路边一辆出租飞行艇。 “【群星馆】，最快速度。” 负责驾驶的司机听到【群星馆】的名字时，本有些迟疑，然而看到后座吕楠已经一脸煞气地坐了下来，司机顿时收起了所有的心思，用力点头。 “是，最快速度！” 在交通规划合理而发达的太空城【离】中，飞行艇以标定的最快速度行驶时，只需要一个标准时就能轻松绕城市一周。而当司机处于恐惧之中时，这个时间还能再缩短一些。 而从第一区的【天玄玉栋】赶到第九区的【群星馆】，一行人只用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一座五彩斑斓，却又阴森逼人的二层小楼呈现在眼前。 第37章 风卷残云 五彩斑斓，是指挂在建筑外墙的霓虹灯呈现出瑰丽的色彩。 而阴气逼人，却是整条街上只有这一栋建筑绽放光芒，连两侧的路灯都昏暗而闪烁。借着微光，隐约能看到四周墙上绘着各种丑陋而张扬的涂鸦，色调多以猩红为主，宛如血迹。 安平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十五分钟后来这里接我们，车费我可以付5倍，这是订金。如果违约，后果自负。” 司机颤抖地说不出话，看着计价器上突然多出的一笔乾坤币，却怎么也露不出喜色。 在将一行人放下以后，飞行艇几乎一刻不停地驶离了这个街区。而吕楠也在飞行艇离开视线后，将背上的枪匣取了下来，在【群星馆】门前展开，露出她最为心爱的狙击枪。 几乎同一时间，建筑中就传来了喝骂声，二层几个紧闭的窗户陡然被拉开，从中有人探出头来。 但几道能量束精准地打在了窗框上，火光迸溅，将刚刚探出来的脑袋逼了回去。 肖恩手持两把短枪，为吕楠做着掩护。 然而女子却毫不领情，一边飞快地组装着枪械，一边质问道：“你在【兑9527】时的枪法也是这么水？” 肖恩当然知道她在指责自己手下留情：【群星馆】的人探头出来时，肖恩完全有能力将他们逐一爆头，但最终能量束却是落在窗框上。 但肖恩却只是耸肩一笑，对这番指责不以为然。 诚然绝地学徒的武力惊人，但这份武力永远不是拿来滥杀的。 就算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除非形势不得已，否则肖恩也更倾向于将其绳之以法，而非以个人的视角去断定那个人是否该死。 作为一名绝地，对于自身力量的慎重使用，是最基本的要求。而肖恩安全不打算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何况，哪怕不考虑绝地的立场，只站在红杏小队的角度思考，此时也是不杀人为佳。 “活着的窃贼，总比死掉的有价值，我们是来‘和气生财’的，不是来杀人逞凶的。” 与此同时，副队长吕楠已经完成了枪械组装，只见原先那一人多长的狙击枪，居然随着部件的变动，以及临时加装的支架，变为了重型速射枪。枪口瞄准【群星馆】，让馆中人更不敢露头。 她手持枪械，扭头看向肖恩，用冰冷的语气反问：“你是想教训我？” 肖恩分毫不让：“你是想在这里吵架？” 安平听得头疼不已，于是干脆一拳砸在【群星馆】的外墙上，机械臂爆发出一阵炫目的电弧，电磁力的推动下重拳直接将这砖石结构的外墙砸出一个大洞。 而几乎同一时间，来自许伯的一枚闪光弹就被精准地丢入洞中，几乎无延迟地瞬间炸开，不给墙后的人丝毫反应的时间。 若非肖恩足够警觉，及时扭头闭眼，怕是要被洞中的友军闪光给晃花眼。饶是如此，当他重新转回头时，却见安平已经一脚踢开群星馆的大门，以血肉之躯，单枪匹马冲入敌阵！ 肖恩对这般莽夫之勇深感佩服，摇摇头，立刻跟在安平后面。 这毕竟是团队任务，他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和副队长吵架的，与其留在外面和吕楠的定位重叠，还不如到建筑内部去掩护安平。 群星馆的一层已经一片狼藉，大部分人都被破墙和闪光的组合打得措手不及，晕眩倒地，干呕不已。少数藏在掩体之后，侥幸没被闪到的，也被安平迅速锁定，贴近身去一击而倒。 肖恩几乎没找到多少插手的机会，一层就被安平一人扫荡完毕。 不过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前，安平停了下来，冲肖恩比了个手势。 老实说，肖恩完全没看懂安平的手势，但不影响他理解对方的意图，于是抬起手中双枪，笔向楼上。 安平笑了笑，抬腿疾行，而在他冲到楼梯过半时，肖恩也紧随其后，手中的爆能枪连续向上射击，紧贴着安平的身侧打向二层，为其提供了“人体描边”级的火力掩护。 与此同时，来自外部的火力支援也及时赶到，吕楠的火力攒射宛如暴风骤雨一般透过二层的窗口横扫过来，将二层打得火光如瀑。 较之肖恩，吕楠与安平的默契堪称不可思议。 在结构全然陌生的建筑内部，吕楠居然敢将安平完全纳入火力范围，丝毫不担心误伤！ 这是多少次同生共死才能磨练出的默契？ 肖恩心中不由惊叹。 而在这一阵暴风骤雨的火力掩护下，安平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面对窗外那狂暴的火力输出，【玉鼠】的伏兵们甚至不敢直起身子去面对来袭的敌人，只能在掩体后面，勉强抬起手中武器胡乱射击。 然而这种随缘枪法对安平而言根本如同不存在，这位近战先锋一路驰骋，所有的家具、掩体都在他那强大的爆发之下变得支离破碎，而【玉鼠】的窃贼更是如同轻薄的布片，在冲击下四处“飞舞”。 偶有漏网之余，也会被肖恩及时补上一枪。肖恩不会瞄准要害，但爆能枪的杀伤力还是足以让对手彻底失去战斗力。 不多时，【群星馆】的二层便被两人扫荡完毕。 只剩下最后一道紧锁的房门。 看着门上和周围墙上被爆能枪打出的碳痕，安平凑近前去，伸手敲了敲，只听一阵金属碰撞声响，这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砖石结构的建筑中，唯独这个房间，看起来从四壁到房门全由高强度的合金打造，如同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只不过此时房门紧锁，里面的人完全没有开门出击的意思。 安平站到门前，左手在机械臂上调试了两圈，耸耸肩：“大意了，忘了加装等离子焊枪，不好破门了，可惜小庄没跟来……” 话音未落，就听一楼传来吕楠的声音。 “这种小事还非要小庄帮忙，你可要点脸吧。” 说话间，女子带着一身枪械碰撞的脆响，赫然也来到二楼，目光环视四周的狼藉景象，冲安平和肖恩露出一丝冷笑。 “两人发挥不错啊，加上一层的一共十三人，几乎都是只伤不死，你们在表演圣母大赛？” 安平耸耸肩：“杀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从一楼传来。 许伯恻恻阴笑：“就是啊，取人体器官，还是要从活人身上取的价值才高啊。这十三人身上的零件好好整理一下，拿去黑市随便也能卖个几十万吧？就算【玄冥】找不回来，好歹也能弥补一点损失。” 这话只听得肖恩都有些不寒而栗，心中搞不清许伯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而吕楠闻言也是一笑，对安平说道：“队长，我在这里表演一下严刑拷问的技巧，有没有可能让门里的人出来？” 安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肖恩，问道：“你呢，有什么办法？” 肖恩走到门前，认真摸了摸房门，又摸了摸门锁，然后伏下身子，从腰间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多功能工具锥，弹出纤细如发的金属探针，然后轻轻送入电子锁的缝隙中。 他以极其精细的动作调整探针的走向，并从反馈的力道中判断着这只电子锁的内部结构，再将其一点点瓦解。 这套开锁技术，还是肖恩在贝加摩尔的任务前临时学到的，而多功能工具锥则来自白银号上陈三万的临别馈赠。 一时间，肖恩不由想到师父曾经说过，人的一生是不断积累和修行的过程，认真对待每一个细节，必会有回报之时。 师父的话果然没有错，虽然这回报的方式和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 只是不知道现在师父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师父莫斯提马，肖恩一时出神，双手则沿着惯性继续动作，下一刻，探针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门锁上也猛地绽放出一条电弧。 肖恩这才回过神，连忙收回探针，起身撤步。身前门锁就在一阵轻微的爆破中化为残骸。 金属房门也在吱呀呻吟声中向内缓缓敞开。 安平点头道：“有两下子啊。” 吕楠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许伯则嘿嘿笑着，用非常夸张的音量喊道：“但是该取的****还是要取的哦！如果我们的损失弥补不回来的话。” 话音未落，门后便传来一声叹息。 “【白银】的各位，我投降就是了。” 第38章 借刀杀人 随着房门彻底敞开，门中藏着的人也显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干瘦中年，须发凌乱，皮肤苍白，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短裤，从那系错的扣子看来，他来到这房间紧急避难，也是避得极其匆忙。 面对门外气势汹汹的红杏小队，这位干瘦的中年无奈地苦笑道：“恭喜各位成功抓到了【玉鼠】的鼠王，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被出卖得这么快。” 吕楠冷笑道：“我也恭喜你，出卖你的那个胖子已经死了。” 鼠王摇了摇头：“他才不会出卖我，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张进澄……我早知道这位张先生精于算计，但还是利令智昏，想要在他的地盘上捞上一笔。如今被他借刀杀人，也是我活该了。” 被比喻为“刀”的安平说道：“事到如今，想要借刀杀人的恐怕是你吧？我和张进澄可是同生共死过的关系，就别在这里妄图挑拨了，还是老实交代问题吧，【玄冥】在哪儿？” 许伯顺势补充：“还有你们的金库在哪儿？” 鼠王说道：“要找金库的话，地下室就是，最近我们在【离】的行动收益，三成以上都留在那里。不过你们想找的【玄冥】，却很不巧刚刚被卖掉了。哈哈，东西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到，真是妙不可言的巧合啊！” 说到最后，这位山穷水尽的枯瘦中年竟哈哈大笑起来。 吕楠踏步上前，却被安平伸手挡住。 安平没有笑，也没有怒，更没理会鼠王的挑拨，只问道：“买家是谁？” 鼠王非常果断地给出了答案：“【青龙】。” 这个答案，让安平顿时面色一僵。 肖恩有些不解，看向许伯。许伯则言简意赅道：“【兑】区域中最强大的海盗组织之一，神出鬼没，胆大包天。之前袭击【兑9527】的所谓【朱雀】就是一群劣质的追随者和模仿者。嗯，如你所料，和我们颇有过节。” 肖恩于是立刻理解了安平的难色。 【玄冥】还真是落到最糟糕的人的手里了，想来【青龙】也不会拿【玄冥】当净水材料用。 鼠王悠然说道：“【玄冥】这种东西，在我们这些老鼠看来其实是最棘手的，有需求又付得起钱的人，大多有自己的可靠进货渠道，没必要买我们手里这种来路不干不净的货，比如你们【白银】就是直接从【坤】进的货吧？价格公道，质量可靠，还没有后顾之忧……” 安平伸出机械臂，捏住了鼠王的下巴：“说重点。” 鼠王叹了口气：“【青龙】二字还不够重点吗？想要找回【玄冥】，就去找【青龙】要吧。当然，依我之见，你们最好是带上我的金库，老老实实返回你们的荒废区，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再不济，门外那十三人，你们想取哪个器官就取哪个吧，我实在给不了你们更多东西了。” 许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是取你的？” 鼠王说道：“你若是医生，应该看得出我命不久矣，早就五内俱衰，若非如此，我和手下在星系行窃多年都不曾失手，何至于一时利令智昏，明知道可能有陷阱，还一步踏进来？” 顿了顿，鼠王又说道：“有人告诉我，事成后三日可以拿到【玄黄血】。” 听到【玄黄血】这三个字，肖恩忽然感到身边队友的情绪有些异常波动。 但不等他细细品味，就听安平闻言大笑了起来：“哈哈，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这种扯淡的骗局你也信？” “死到临头，什么都不妨试一试。【玄黄血】也罢，九转丹也罢，甚至符水我也喝过。那边的医生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五脏六腑中，已经藏了不止一个扯淡的骗局了。只不过，到头来终归还是一场空罢了。” 说完，鼠王仰起头来，挂着一丝宛如得道的笑容，再不言语。 肖恩心中只觉荒谬，这鼠王明明是输得一塌糊涂，却还一副死到临头大彻大悟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赢家？ 这算是至死也要给人添堵的典型么？还真不愧是“老鼠”！ 然而对于这种滚刀肉，红杏小队却有自己的办法。 安平沉吟了片刻，问许伯道：“关于长生不老，你了解多少？” 许伯被问得一愣：“长生不死当然是扯淡，要延年益寿倒还好说，比如早睡早起……” 安平打断道：“联系【博罗安保公司】，他们和【玉鼠】有不共戴天之仇，把这位死到临头的鼠王交给他们，他们保准有办法让他‘延年益寿’！” 许伯眼前一亮：“黑还是队长你黑啊，我这就找下联系方式。那帮人别的本事没有，让人痛而不死的花样是真的精彩！到时候我让他们录下视频拿去黑市卖，收益分成……” 话没说完，鼠王已经满面惊惧地抬起头来，说道：“被【青龙】一道买走的还有一批我们从天玄武库中偷到的武器装备，那里面非常‘凑巧’的有定位装置！” 安平这才冷笑一声：“定位器呢？” 鼠王毫不犹豫地走到墙边，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只圆形的全屏指示器，上面不断变换着复杂的坐标。 “就是这个了。” 安平拿过定位器，转身就走，竟是毫不迟疑。 至于鼠王和他的手下人，安平根本看也不看。 吕楠显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是握了握手中的枪柄，没有浪费任何一道能量束在伤者身上。 只有许伯叹了口气：“就我是劳碌命哦……”然后一路小跑到地下室去回收金库里的现金。 肖恩跟在正副队长身后，走出【群星馆】时，只见街角处，一辆熟悉的出租飞行艇正颤颤巍巍地行驶过来。 安平不由笑道：“看来我没看错人，是个守信的。” 吕楠轻描淡写道：“也可能是发现我下车时锁在后座的闹钟，他拆不下来。” 安平不由问道：“真是闹钟？” “有所谓吗？” 说话间，飞行艇终于来到众人面前，而此时许伯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完成了金库回收，背上背着一个比他本人还要巨大的背包，却还是步履如飞。 许伯把背包塞进飞行艇的后备箱，然后跳上后座，兴奋不已道：“这【玉鼠】还真是身家丰厚，三成收益就这么肥，就算【玄冥】追不回来，也基本能覆盖损失……” 话没说完，就被正副队长同时一瞪。 飞行艇内弥漫的杀意，险些让司机驾驶失控。 “我就是说说，【玄冥】当然要追回来啦。”许伯说道，“【青龙】那帮畜生拿到这种杀器，肯定要四处威胁讹诈，而我们铁定被他们第一个选作杀鸡儆猴的示范对象。” 安平说道：“知道就好，所以联系下小庄，让她预热飞船，咱们准备去找【青龙】吧。” 说完这句话，这位始终都维持淡定，在枪林弹雨中都面不改色的小队队长，终于忍不住痛骂了一句。 “爆他妈的张进澄，还真是算计的高明！” 许伯最善于圆场，见队长陡然暴怒，并没有强劝，而是问道：“队长，你真觉得这是张进澄在借刀杀人？” 安平愤然地举起定位指示器，摇摆了两下：“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就是要我们去对付【青龙】啊！你以为这定位器是巧合？是【天玄】区的人忽然灵机一动想要更新武备了？而恰好这批装备又被人偷走了？这摆明了是借【玉鼠】之手转交给我们的啊！” 许伯沉吟了一下，啧啧连声：“我一开始还以为张先生是要借我们的刀去杀【玉鼠】和九区负责人，原来他是把刀锋对准了【青龙】，果然大人物的胃口不是我等贫民能够揣度的呀。” 安平没好气道：“有什么不好揣度的？利益使然啊！【玉鼠】算什么东西？抓个【玉鼠】有多少好处？至于九区负责人更是一直被他压在分区位置上不能动弹，恐怕他平时还把彼此勾心斗角当作消遣！” “而【青龙】却是真正超离他掌控的庞然大物！在乾星系里，咱们【白银】和【青龙】梁子最深，但这其实主要是【青龙】嫉恨咱们，而非咱们嫉恨他们。真正惧怕【青龙】，痛恨【青龙】的，肯定是【离】这种家大业大的呀。” 随着陈述，安平的愤怒逐渐平息，语气也冷静下来：“过去几年，被【青龙】伤得最重的就是太空城【离】。那群疯子在城市里制造过不止一次重大犯罪，甚至劫掠过【离】的重要货船，早就是总裁陈耀的眼中钉了。但【青龙】一向神出鬼没，背后又有高人，就连乾坤集团的安保部队都始终未能剿灭他们，何况区区一个太空城？” 说到这里，安平反而冷笑起来，显然对此事更有怨念，但很快便回归话题：“所以对于张进澄这样的大区负责人来说，若能顺利铲除【青龙】，无疑是大功一件，顺利的话可以直接脱离【天玄】大区的窠臼，向‘肉食者’的更高境界进发。” 许伯哈哈笑道：“那下次见面，就是一人之下的张市长咯？” 安平的笑容略显抽搐：“多半如此吧，如今的总裁陈耀只是个生而高贵的公子哥，远没张进澄的心计，更没有他的进取心，他在位置上已经呆的够久了。而张进澄那班萨杂种虽然荒废了锻炼，看来却是把精力都用在阴谋算计上了。” 吕楠冷声问道：“那要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置？回去把训练用的全息靶都换成他的模样呗，还能怎么处置？”安平自嘲道，“借刀杀人一说纯粹是推论，半点真凭实据也没有。唯一和【玉鼠】实际接触过的第九区负责人刚刚已经被咱们枪毙了。” “而【玉鼠】躲在【群星馆】的线索还是他提供的！刚刚十五分钟时间里，咱们打得热火朝天，却没有安保部队前来打扰，这更是张进澄卖咱们的面子，现在咱们总共承他两份人情，你说要怎么处置？” 吕楠说道：“人杀了，人情自然一了百了。” 安平叹息道：“有道理，等我晚上做梦的时候杀他十次。” 吕楠冷哼一声，却不再争辩。毕竟她只是副队长，而以她的性子，一直到战死沙场之前，也只可能当副队长。 飞行艇内的气氛一时凝结，但再怎么凝结也好过队长暴怒，最初负责打圆场的许伯只感到一阵心安和自豪。 而就在此时，旁听了全程的肖恩，忽然说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公之于众不就行了？” 飞行艇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肖恩却觉得众人这一愣才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这逻辑不是很简单的吗？ “任何阴谋诡计，最怕的就是被人戳穿公布。如果张进澄做事问心无愧，他就不必担心自己做的事被人知道；如果他问心有愧，那有什么后果也是他理应自己承担的。” 顿了顿，肖恩又分析道：“对于他手下分区负责人而言，作为同僚的第九区区长被他利用后杀人灭口，足以寒心。对于总裁陈耀而言，这是个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阴谋家，理当警惕。此外，【玉鼠】、【青龙】都被他算计于股掌之间，以后同类组织也会对他更加戒备，如此上下合力，内外合力，他的日子不会好过。” 一言既出，却是吕楠最先笑了出来。 “许伯，这小子果然是比你聪明。” 第39章 打狗就要先打狗主人 肖恩的建议极大提振了小队士气，不过接下来面临的形势依然艰难。 “队长，坐标解析已经完成了。” 红杏号上，庄原瑛有些怯怯地将自己的计算结果展示在全息平台上。 只见一片繁密的小行星带中，有一枚格外巨大的闪烁红点。 【兑9776】 “这里啊……”许伯露出明显的悲哀之色，看起来活似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孤寡老人。 肖恩有些好奇：“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许伯看了安平一眼，安平则挠挠头，说道：“老实说，这是你作为新人第一个任务，本来我们是不想在全程中给你任何提示的。但一来你在【离】的表现相当不错，二来这次事情有变……总之，这里是【青龙】的老巢。” 肖恩点点头，对这个结论倒不觉意外。 换了任何一个海盗组织，拿到【玄冥】这种大杀器，也不可能随便乱放，当然贴身保管最安心。这一点应该早该想得到。 但从许伯的反应来看，【兑9776】恐怕不是一般的龙潭虎穴。 安平说道：“你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小型军事基地，从外层的防御卫星，到深入小行星核心的地下迷宫，【青龙】几十年的经营，精华全在这座基地之中。” 这般沉重的描述，却让肖恩大感惊异：“这么显眼的目标，没人管的么？” 许伯嘲讽道：“毕竟是【青龙】嘛。” 肖恩说道：“给我详细讲讲【青龙】吧。” 安平说道：“也是，从头说起比较好。” 于是，这位小队队长一边驾驶飞船驶离太空城，一边为新人肖恩介绍着即将面对的敌人。 “【青龙】是个非常危险的对手，过去10年间，我们【白银】和他们大大小小交手超过30次，虽然基本全胜，但损失也不少。更可怕的是，他们明明每次都蒙受损失更重，但隔不多久就能生龙活虎，卷土重来。除了【青龙】以外，还从没有哪个海盗组织能被我们连续扫荡多次而不伤筋动骨的。” 肖恩思忖了一下，说道：“所以本质上【青龙】并不是海盗组织？” 安平说道：“重点抓得不错，这种组织背后当然有正规军的支持，所以就算把他们连根拔起，过不多久还会有人借尸还魂……” 话没说完，又被肖恩打断：“迄今为止，有人把他们连根拔起过吗？” 安平顿时怔住，随即一笑：“说的也是，的确没人把【青龙】重创到连根拔起的地步，那咱们这次就以此为目标来努力吧。小庄，去做准备吧。” 庄原瑛得令而去。 许伯则一声哀叹：“队长，咱们现实一点好不好？目标地点在【兑9776】，那边常驻兵力从来不少于300人，周边战斗机不少于10架。而咱们全船算上小庄的7个技工机器人，也才12人！能把【玄冥】追回来就万幸了，何必跟那几百个疯子较劲呢？” 吕楠说道：“我倒是难得赞同肖恩的意见，【青龙】之所以反复卷土重来，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被人连根拔起过。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被人灭了满门，我不信他们背后的正规军还有兴趣扶持第二个【青龙】。” 许伯顿时连哀叹的力气都没了，正副队长居然一起发疯，这次任务看来前途多舛。 还是多嗑两颗药丸暂时忘却烦恼吧。 而在许伯回房间找药的时候，庄原瑛也从控制室跑了过来：“航道计算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啦！” 吕楠哼了一声，抖了抖肩膀，俨然已是摩拳擦掌的热身状态，安平则笑了笑：“那就开始吧。” 尖锥型的飞船很快就沿着庄原瑛计算好的特殊航道飞行，而在离开太空城不久，飞船前方就迎来了一片细密的小行星带。 而红杏号几乎毫不犹豫地深入其中，在密集的碎石阵中穿梭游弋，小行星带中的碎屑时不时就在红杏号的偏导护盾上撞起波纹，让新人乘客肖恩不由得一阵阵冷汗。 然而不久之后，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只见密密麻麻的细碎陨石中，几颗光秃秃的小行星安静地漂浮着。 这种小型天体在小行星带【兑】中数不胜数，乾坤集团最新公布的已开发小行星，代号已经编到了【兑14223】，早期个位数编号的小行星单凭编号就能被卖出天价…… 但是让肖恩感到惊讶的是，眼前这几颗小行星，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兑9776】！ 从红杏号的雷达上也不难看出，附近的星图和【兑9776】的星图完全对不上！ 庄原瑛坐标计算失误，走错航路了吗？ 然而却见安平笑着称赞道：“哈，真不愧是小庄，这种刁钻的航路也让你走出来了。” 庄原瑛羞涩地低下头，扯着软帽：“这是，我的职责嘛……” 副队长吕楠却皱起眉头：“队长，你这又是在演哪一出？这不是【兑9776】吧？！” “的确不是，这里是【兑4399】，我还以为你该对这里有印象的。” 吕楠愣了一下，旋即认真观察起了雷达上呈现出的全息星图投影，恍然道：“这是乾坤废物团的前线基地？！” 许伯也反应过来，为肖恩解释道：“当初乾坤集团的安保局号称要为民除害，根除【青龙】，派出几艘大型战舰和数百架战斗机，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军压境，在【青龙】的家门口摆下阵势。结果大军在这里驻扎了半年，连【青龙】腿毛都没找到一根，倒是把联合赞助商积极捐献的物资吃喝得七七八八，最后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跑路……” 安平说道：“但那场扫荡行动的真相，你们都该猜得出来。且不提乾坤集团的安保部队绝非无能囊膪，就算他们真的窝囊，以他们正规军的身份，数十倍于海盗的兵力，在这里驻扎半年，就算只封堵【青龙】的航道，也能让那些海盗在老家里困顿而死。可实际上呢，在安保局的舰队撤出以后，【青龙】非但没有因半年的封堵而衰弱，反而更加活跃！” 听到这里，肖恩顿时恍然：“官匪勾结！？” “没错。”安平说道，“当时负责指挥前线安保舰队的安保局【兑】分局副局长宁涛，基本可以视为【青龙】的幕后老板，或者是幕后老板的代理人。他在扫荡行动后背负骂名，被乾坤集团当场免职，但只用了半年时间就被【夏润医药】聘为特别安全顾问，并在数年后回归安保局，成为了【兑】的分局局长。” 肖恩有些不可思议：“这也可以！？民众没有反对声音吗？” 许伯冷冷笑道：“当然有啊，所以宁涛一直在呼吁各地企业积极行动起来，赞助他们再来一次剿匪行动，以雪前耻。可惜乾星系的人民觉悟太低，死活不肯捐钱，剿匪行动也就迟迟没有下文啦。” 肖恩不由哑然，如此无耻姿态，其实说白了就是四个字：反对无用。 乾坤集团根本不在乎民众的意见。 而众人说话间，安平已经驾驶飞船悄然躲到一块较大的陨石后面，避开了与【兑4399】的面对面，而后从飞船腹部放出了几只细小的隐形侦察器，迅速飞往【兑4399】。 这些侦察器显然不是凡品，它们以惊人的速度穿梭于太空中，并在短短一小时后就安全返回了红杏号，满载着记录下来的宝贵信息。 安平将侦察器中的画面调出，顿时，【兑4399】那光秃秃的地表就呈现在全息投影中。 而伴随安平的操控，投影中的画面飞速变换，焦点很快锁定到一处人工开辟的平原区，只见一栋栋临时军事建筑屹立其上，因年久失修而显得锈迹斑斑，破败不堪。 显然，这就是多年前的剿匪行动留下的遗址。 遗址正中，却见众多军事建筑簇拥着一座画风截然不同的庄园。圆形的庭院中，绿植成荫而花团锦簇，更有人工开辟的河流与喷泉滋润着这一抹绿意。 绿荫包裹中，有一座朴素的四方小楼。 然后，最重要的，小楼外门前，站着两名身穿安保部队制服的士兵。 这理应废弃的荒凉星球上居然有人！ 至此，肖恩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队长要把落脚点放在这里，而非【兑9776】。 “队长你是觉得，【青龙】的幕后主使人，现在就在这里看戏？” 安平说道：“毕竟【青龙】手里的可是【玄冥】。换成你，你会放心地看着一伙穷凶极恶的海盗摆弄这种大杀器吗？” 许伯补充道：“人们出门遛宠物的时候都还知道要拴上绳子，就近看管呢。” 安平又说道：“但显然宁涛不可能带着大部队，前簇后拥地跑过来。而且他也不可能料想得到自己会被人视为目标。所以相较于【兑9776】，此处防御要虚弱得多。如果安保局的主力部队还在的话，红杏号的侦察器是回不来的。但现在看来，这位新任分局局长实在也太大意了，他竟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价值。” 说到此处，安平不由一笑，而肖恩也从这份笑容中，全然明白了安平的计划。 堪称绝妙！ 只要能在【兑4399】抓到宁涛，便可利用宁涛来威胁【青龙】交还【玄冥】，这比直接去闯龙潭虎穴要简单得多。 而若是【青龙】不肯从命，那就等于恶犬反噬主人，乾坤集团不可能轻饶得了他们。若是【青龙】乖乖从命，以红杏小队这般恶人的性子……不对，以小队自负盈亏的指导原则来说，肯定是要将人质敲骨吸髓，利用到极致的。 接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宁涛是不是真的在【兑4399】上！ “十有八九了，门前这两个士兵穿的是精英制服，而安保部队的精英通常只会为了保护重要人物而出动。此时会出现在这片荒凉地带的重要人物，除了宁涛也不会有别人了。当然，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宁涛不在，庄园里没有任何大人物，那也没关系，把这座庄园里的宝贝全都抄掉，应该能多少弥补一下咱们【白银】的损失。” 许伯又补充道：“临走时再顺便把庄园炸上天，效果更好。” 安平点点头，解释道：“【兑4399】作为宁涛的隐秘临时宅邸，以及和【青龙】的联络枢纽，实际上是靠【青龙】来保证安全的，毕竟为了掩人耳目，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派正规军来长期驻守……那么一旦这里出现任何安全问题，【青龙】都责无旁贷。” 许伯赞道：“所以说黑还是队长黑啊！” 第40章 杀人执照 心黑手辣的安平，很快就驾驶着飞船，在密集的陨石中穿梭，一点点逼近【兑4399】。 这座曾经的前线军事基地，虽然已经被废弃多年，大部分军事设施都已经失效，但毕竟此时还作为宁涛的临时宅邸而维持运转，所以安平丝毫不敢大意。 毕竟红杏号只是一艘特化型的飞船，并不以正面战斗见长，而【兑4399】的前身却是军事基地。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军事设施还能发挥功效，都足以对红杏号构成威胁。 不过，或许是宁涛实在无能，也或许是安平的驾驶技术够高，飞船隐蔽性够强——当然更可能是因为红杏小队的运气够好，最终飞船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顺利降落在【兑4399】的背面。 落地时，许伯长出了口气：“哎哟，还以为会半路就被拦截炮火炸成烟花呢，心脏都砰砰乱跳的。” 吕楠嗤之以鼻：“你是药劲儿又上来了吧？” 许伯说道：“毕竟我只是医生，是文职，比不得你们这些野蛮人身强力壮，只能靠禁药强化一下我的瘦弱身躯……” 话没说完，就被安平用机械臂拍了下脑袋：“少废话，准备行动吧。” 随着队长命令下达，许伯立刻收敛了嬉笑，背起早已备好的超大背包，带上一个略显可笑的头盔后，便以轻盈迅捷，如同37岁人一般的步伐走下了飞船。 安平紧随其后，依然是轻装上阵，连爆能枪都不带一把，身上的护甲也显得单薄而稀疏。 肖恩选择跟在安平身旁，比较了另外两名队友后，他感觉这次任务还是和队长搭档最令人安心。 安平笑了笑，也没有拒绝。 最后下船的是吕楠，她依然穿着厚重的外套，身后拖曳着一只悬浮货架，各色枪械堆积如山。 庄原瑛依然留在船上，待吕楠下船后，她便一边冲众人挥手道别，一边遥控着一架小型货运飞行艇从红杏号的货舱后门飞出来。 许伯看了眼，倒抽一口凉气：“居然是这一架，小庄你够狠啊！” 庄原瑛歉然一笑：“任务需要嘛。” 吕楠睥睨许伯，冷声道：“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不敢有。”许伯在吕楠面前仿佛身高都矮了一头，哪敢争辩，只是眼看着吕楠将货架上的枪械不断往飞空艇的货箱里搬，实在忍不住说道，“运输费无论如何不能均分啊。” 吕楠嗤笑，不屑于回答。 反而肖恩有些好奇：“运输费？” 安平见吕楠一时还装卸不完，便解释道：“本该等任务结束，结算报酬的时候再和你细讲，不过简单说一下吧。这货运飞行艇是小庄的私有道具，我们借用它来完成任务，是要向小庄支付运输费的。” 许伯补充道：“而这一架的费用特别高！是正常的五倍以上了！” 安平说道：“因为它凝聚了庄原瑛的大量心血，性能最好，成本也最高。” 许伯歪了歪嘴：“要不是某人拖着这么沉重的行李，本来也用不着性能这么好的飞行艇……” 吕楠冷笑：“好，你的运输费我来付，到时候火力支援的时候可别指望我。” 许伯连忙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这不是刚磕了药，脑子不清醒嘛……” 说话间，吕楠终于合上了货箱：“可以出发了。” 而此时，肖恩早已经看着飞行艇的驾驶位，双目出神。 身为一名驾驶爱好者，他一眼就能看出飞行艇的不凡，虽然受限于乾星系的整体科技水平，其性能未必能与共和国名门大厂的旗舰款式相媲美，但一个合格的驾驶爱好者绝对不会单纯痴迷理论性能。 适用性才是第一位的，而庄原瑛拿出来的飞行艇，显然非常适用于红杏小队。其承载能力足够强，而且从整体结构、发动机型号来看，虽然飞行速度不会太快，但绝对平稳和安静，非常适合如今这类潜入作战。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已经恨不得跳上去亲自体会驾驶的实感。 优秀的驾驶员在驾驶飞行艇时，可以感受到制作者倾注其中的心血和灵感，那种感觉就仿佛在阅读一部精彩的小说，欣赏绝妙的歌剧表演。 而肖恩无疑是足够优秀的驾驶员。 安平只看得好笑：“好了好了，你来驾驶就是了，不用这么痴态毕露，我让位就是。” 肖恩毫不客气地跳上驾驶位，在落座的瞬间，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喜悦与怀念。 虽然飞行艇还没有实际启动，但绝地学徒已经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这它安静而平稳地行驶的模样。 上一次驾驶如此优秀的交通工具，还是在贝加摩尔，而想到贝加摩尔，肖恩不由又想起了师父。 庄园一别，双方彻底失联，在白银号上尝试联系也以失败告终。而后，在红杏小队的基地里，他曾找机会做同样的尝试，依然没有结果。 如今，他既没有更加靠近真相，也没有更加靠近师父，反而莫名其妙地跑到【兑4399】来帮人抢【玄冥】。肖恩感觉自己就像是随波漂泊的落叶，仿佛是迷失了方向。 但是作为绝地学徒的他，却感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和即将面对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无需迷茫，尽可能做好眼前的事就够了。 注意力重新回到眼瞎，肖恩感受着飞行艇的优秀，转头对红杏号上的庄原瑛高高竖起拇指，少女有些羞涩，又有些得意地点点头，然后才将脸埋在软帽里。 许伯直着眼神目睹全程，点评道：“我看你们两个还是结婚去吧。” 话音刚落就被安平一巴掌抽在后脑。 —— 飞行艇的性能一如肖恩预料。 在【兑4399】这颗荒凉的小行星上，它以惊人的静谧，承载众人向军事基地进发。 速度不快，但是对于这个狭小的天体来说已经足够，大约两个标准时后，地平线上就已经可以看到废弃的军事建筑了。 “稍等。” 后座的吕楠拍了下驾驶位的座椅：“到那边的山地绕一下。” 肖恩点点头，也不多问，让飞行艇转向而行，片刻后便来到一片连绵起伏的山石包裹中。 吕楠四下环视了一番：“把我放在这里就好。” 肖恩心中有些惊讶，她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其他人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许伯还谄媚地笑道：“待会儿行动起来，副队长还请多多关照小弟……” 安平则主动为肖恩解释：“对于吕楠来说，这个距离是最好的狙击位置。” 肖恩只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从这里到军事基地的距离，已经是一般的爆能狙击枪的理论射程极限了，她要在这里完成实战狙击！？这已经不是人力可为了吧？ 安平笑了笑：“所以她特别宝贝她的狙击枪啊，寻常人碰也碰不得一下。红杏小队里，很少有人会花冤枉钱。” 肖恩再看吕楠背上的长枪，心中好奇翻涌。 显然，吕楠能完成不可思议的远距离狙击，这把特制的狙击枪居功至伟。 不过没看两眼，就被副驾驶席上的安平拍了拍肩膀：“别看了，再看她真会找你收费的……她在这把狙击枪上花的钱够在【坤】上买公寓了。” 肖恩闻言不由心痒难搔，但也知道事分轻重，点点头便驾驶飞行艇继续向前。 —— 飞行艇向前行进不久，安平就做出指示。 “稍微绕个弯吧，我们待会儿从另一个方向夹击庄园。”安平一边说，一边调出飞行艇上的全息投影，开始为肖恩和许伯讲解行动计划。 “现阶段，我们手中情报非常有限，所以这次行动赌博的意味很重，切忌恋战，一击不中就要立刻撤离。至于具体撤离方法就是老规矩：各凭本事。” “但大体而言，我认为宁涛躲在庄园里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所以接下来主要讲一下如何突破庄园，把人抓出来。因为来得仓促，我没办法搜集这个临时改造的庄园的情报，只能依照常理判断，你们听个大概，自己要懂得临阵应变。” “庄园应该是当年围剿行动时的指挥部改造的，重点不在地上部分。从之前侦察器传来的影像也不难看出，行星表面的防卫力量并不太强，很可能是将精华聚集在了地下。” “这次的对手不同于一般的乌合之众，是宁涛敢拿来为自己保驾护航的精英。而我们人手有限，又不具备地利，客场作战会很吃亏。所以我们需要先想办法分散敌人，我考虑充分发挥吕楠的远距离火力优势，先和对方打一场外围战，想办法将对方的主力钓出来，然后再趁乱混入庄园，擒获宁涛。” “当然，计划归计划，实际行动一定会面临诸多意外。而红杏小队的成员，无论何时都要牢记四个字：临机应变。哪怕是放弃任务目标，出卖队友都无所谓！我们是出墙的红杏，不要被任何规矩约束了自己。” 肖恩听到这里，意识到队长安平根本是在给自己私人授课。 这种感觉略显微妙，尤其是关于放弃目标，放弃队友这种言论……但他还是认真听着。 而就在此时，安平干脆转过目光，直视着肖恩。 “最后，算是我最不放心的一点，必须着重对你强调一下。” 肖恩点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这次的敌人，不是【朱雀】、【青龙】那种穷凶极恶之徒，而是乾坤集团安保局的正规军，他们有着合法的身份，以及绝大部分还算清白的个人履历。甚至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比我们还更能代表乾星系的正义。” 顿了顿，安平又说道：“但他们是敌人。” 肖恩顿时理解了队长安平想要说的内容，但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平不满足于肖恩的沉默，继续说道：“你在【群星馆】对【玉鼠】手下留情，那无所谓，对方是高明的窃贼，不是高明的战士，我们有足够的余力镇压全场，伤而不死或者死而不伤都在我们一念之间。可是这一次我们没有这份余力，一念之仁不单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所有对你有所期待的人。” 说完，安平又笑了笑：“可惜李老大不在这里，否则让他给你忽悠效果一定更好，我这个人到底还是不太擅长言辞，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也不用我再说什么，自己琢磨一下吧。” 肖恩点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许伯忽然补充道：“肖恩，我姑且作为小队前辈，给你布置一个思考题吧。” “请讲。” “假如你是宁涛，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会带什么人来？” 肖恩被这显而易见的问题问得一愣。 好在许伯也没指望他作答：“显然是要心腹手下对吧？不然带个不明就里的新人，回去大嘴巴把不该说的事情说出去，岂不是麻烦了？” 肖恩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 “那我再问你，能成为宁涛的心腹手下，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肖恩下意识想说实力够强。 结果许伯自问自答兼抢答道：“实力强大吗？显然不对，你的实力绝对比宁涛手下所有人都强，你会给他卖命当狗吗？” 这问题让肖恩一怔。 许伯又说道：“正直不阿吗？更是大错特错，真要正直不阿，宁涛第一个信不过：回头把自己举报了怎么办？那么是要难得糊涂的？更不可靠，宁涛跑来【兑4399】终归是有风险的，一旦遇险，你会指望那些喜欢难得糊涂的人来舍命救你？所以最后的选择只剩下一种：同流合污之辈。能被宁涛带到这里的心腹，一定是缴过投名状，证明过自己的。而证明方式，你应该想得到。” 肖恩心下一沉，他的确想到了。 对于这种明面上身家清白的合法良民来说，最好的投名状当然是“犯罪”！ 只有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再将把柄拱手送给宁涛，才能算得上心腹手下！ 许伯说道：“当然，以上都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也可能事实和我想的完全相反，宁涛手下都是一群正人君子，是出于伟大的理想才选择追随他。和【青龙】同流合污什么的，不过是一时权宜之举，他们依然胸怀梦想，身家清白……”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就算这些人大部分死有余辜，里面终归是有少许无辜的。或许你开枪打死的那个就是，而到时候你就成了杀害良民的杀人凶手。” “但我想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怎么想，是想成为一个永远清白的好人，还是想成为一个能做事的人。” 肖恩紧皱起眉头，只感觉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很不合理。 当然，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合理过，否则也不需要绝地武士团满世界执行任务了。 但事情具体落到自己头上，又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肖恩又开始怀念师父，如果师父还在，一定会给出正确的指引……但是，自己终归不可能永远依赖师父的指引。 而就在此时，许伯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医生，所以再给你举个医生的例子。你应该知道，再高明的医生也会有救不活的患者，眼睁睁看着病患死在眼前，是医生的家常便饭。越是经验丰富的资深医生，在手术台上的失误也就越多，哪怕是我这种神医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也有一种医生，从来不会失手，从来不会因自己的过错导致患者伤亡，一生清白。” 顿了顿后，许伯用嘲讽的口吻揭晓答案：“那就是什么也不做的医生。” 刹那间，肖恩心中的迟疑便一扫而空。 与师父的分别，是自己作为绝地学徒的一场试炼，那么这一次就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待日和与师父汇合，再听她的批评好了。 第41章 试射 下定决心后，肖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腰间的短枪拿到了手里。 这个动作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许伯顿时住口不言，哈哈一笑，而安平也颇为欣慰地长出了口气。 而过不多时，肖恩的飞行艇就来到了军事区域的边缘，金属浇筑的高大建筑近在眼前，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宁涛所在的庄园，也仿佛近在咫尺。 安平拍了下驾驶席：“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他们的地面安保再怎么松懈，也不可能任由我们驾驶飞行艇直冲家门。再往前进就要被发现了。” 肖恩依言停下飞行艇，而后刚要开口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余光就瞥见一道赤红的能量束自远方的山丘激射而至，将庄园正门的守卫一枪打倒！ 绝地学徒足足愣了一秒钟，才意识到这是来自吕楠的狙击。 她居然就这么开火了！ 完全不等队友发出行动指示，甚至没有确认队友是否准备妥当，就这么擅自开火了！ 然而身边的安平、许伯却对此见怪不怪，不约而同拍了下肖恩的肩膀，然后分兵两路，沿着不同的路径靠近庄园。 显然对于红杏小队来说，这种无言的默契早就是基本功。他们了解吕楠，信赖吕楠，正如吕楠了解和信赖他们。 肖恩暂时还无法融入到这种不可思议的默契中，只好摇摇头，选择了安平的方向跟上，在废弃的建筑阴影中不断穿梭，迅速逼近目的地。 与此同时，吕楠的狙击先声夺人，成功引得庄园警铃大作，那四方的建筑中顿时涌出一批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其中一人在护甲外披着猩红披风，俨然是名军官级的小头目。 然而他才刚刚走出建筑，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头盔上就陡然被能量束贯穿，多出了一个敞亮空洞，而后身躯颓然倒地。 吕楠的狙击充分发挥出了df-q91型狙击枪的威力，在极限距离下仍维持着不可思议的精度，一枪就让对手处于群龙无首的混乱中。 混乱持续的时间不长，这些安保局的战士毕竟经受过极其严格而正规的训练，实力远非乌合之众的犯罪组织可比。他们只用了几秒钟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首先是依据弹道确认了狙击手的位置，而后人群迅速分散开来，躲到各个隐蔽位置。而庄园的庭院中也升起诸多掩体和自动防御设施。更有两门重型炮塔，接连不断向远方的山脉洒下能量束的暴雨。 吕楠的狙击顿时被压制住，而安保局的战士们则趁此机会，立刻调集人手，搭乘上飞行艇，飞向远处的山脉。 肖恩一边安静地潜行，一边开始为吕楠的处境忧心。 但就在此时，却见远方又是一道赤红的能量束射来，精准地打在一架飞行艇上，击穿了前置装甲和燃料箱，成功引燃了飞行艇的高能燃料，将其化为一团火球。 飞行艇上的三名战士无声无息地在熊熊烈焰中融化，而后续的两架飞行艇立刻刹车转向，再不敢贸然前进。 片刻后，庄园中的重型炮塔以更为狂暴的火力扫荡远方的山头，只见山石碎裂如雨，在重火力的狂暴轰击下竟是硬生生被削平了一层！ 这种狂暴的火力压制，一直持续到炮塔因过热而变得通红都没有停止。 而这无疑为前方的战士提供了强有力的信心，之前急刹车的飞行艇获得了安全的信号，继续向前全速行驶。 然后就在此时，又是一道赤红的能量从众人视野中划过，狙击手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完成射击，令炽烈的粒子束径直洞穿装甲板，射入燃料箱，将整架飞行艇和搭载的战士一道化为火球。 庄园内的重型炮塔顿时熄火了一个瞬间。 因为这对他们而言仿佛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敌方狙击手在强大的火力覆盖下，不避不退，直面着足以将任何人瞬间化为焦炭的恐怖，持续射杀着他们的同伴！ 下一刻，庄园中的重型炮塔状若癫狂。 那足以对中型太空战舰都构成威胁的火力，毫无保留地扫向远方的山地，坚固的山石在高温粒子流的冲击下，如同被喷枪灼烧的冰块一般迅速融化，岩浆滚滚，山地化为炼狱。 肖恩只看得一阵心惊。 安平淡然道：“不必为吕楠担心，这都是小场面了。” 肖恩有些不可思议：这还算是小场面？她隐蔽的山头都快被化成汁水了！ 作为狙击手，最怕的就是暴露位置以后，引来重火力反制。所以大部分狙击行动都只在确保绝对隐蔽的情况下进行。偏偏吕楠为了吸引注意力，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位置。而庄园内的重火力之强也超乎预期，那根本不是单兵可以匹敌的。 “放心吧，她早就转移位置了，不会傻乎乎留在原地让人打的。在她的射程范围内，她比任何人都精明。” 肖恩立刻想起地下基地里那场对决。 的确，副队长虽然平时性格显得过于直率乃至暴躁，但作战时的算计之深之准，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而且安保局的这一套标准流程，对她来说早就是玩剩下的把戏了。” 说完，安平叹了口气，仿佛触及到了什么禁区，显得意兴阑珊，只摆了摆手，示意肖恩尽快跟上。 肖恩也打起精神，暂时不去在意吕楠的处境。 想要真正帮助吕楠，就要珍惜她所拉扯出的空间，立刻去抓住宁涛。只要敌方大将在手，战局自然会瞬间逆转。 也不必再平添死伤。 两人的行动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因为吕楠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他们在废墟的掩护下，一路直奔到庄园外围，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而就在肖恩准备翻过庄园的外墙，进入绿荫丛中的时候，却被安平拉住。 “看那边。” 安平伸手指向两名在墙外持枪戒备的安保战士。 即便是在警铃大作期间，这两人依然牢牢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但显然对远处发生的一切，他们心中充满好奇，不断向远山处张望。 虽不敢擅离职守，但心思已经完全不在眼前。 肖恩只看了一眼，便理解了安平的计划。 这两个显然不那么精锐的战士，就是安平选定的突破口了。 “分头行动？” 安平笑了笑：“以后尽量做到不要问。”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向着那两人的方向扑去。这位睡眼惺忪的中年人，在此时瞪大双眼，两条粗壮的大腿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巨力，让他在这颗重力偏低的小行星上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 与此同时，肖恩则从另一个方向逼近过去，速度较之安平也不逊色多少。 片刻后，安平首先暴露。 “什么人！？” 一名安保战士终于在余光中看到了安平全速奔跑时留下的身影，惊恐地高喊起来，手中的爆能枪也瞄准了对方。 但很快他就惊讶地发现，对方冲锋的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而且奔行时，步伐仿佛暗含某种奇特的韵律节奏，总是能在他尝试扣动扳机的时候忽然变向，让安保战士的瞄准落空。 明明庄园外是一片空旷平地，可他这个看门人却对一个赤足奔行过来的入侵者无可奈何，几次瞄准，却连开枪的机会都找不到！ 片刻后，安保战士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下意识用手肘捅向同伴——没看我在这边狼狈不堪么，你居然还在看戏？ 然而这一捅，却感到对方浑不受力，直接倒了下去。 他不由惊诧地转过目光，却见倒地的同伴，额头上惨烈地印着一个边缘焦黑的空洞。 下一刻，视线中一道能量束自远及近，顷刻间铺满了视野。 而他的世界也就此陷入漆黑。 第42章 单枪匹马 看门的敌人倒下后，安平对肖恩竖起了拇指。 那是着实漂亮的两次点射，完全没有浪费自己给他创造的机会。 更没有浪费许伯那一番苦口婆心。 只希望此次任务结束以后，看到许伯开给他的心理咨询费账单的时候，他能维持冷静…… 一边想着，安平一边沿着外墙悄然来到门前，将地上的尸体翻起来，迅速脱卸下他的护甲和外衣，并套在自己身上。 而肖恩动作却比安平还快几分，仿佛这一切都事先演练过许多次，这让安平顿时心生荒谬。 这小子看起来眉清目秀，一脸正经，怎么这扒尸体的功夫比我还熟练？！他以前是作殡葬业的？ 而这一时分神，让安平的动作更迟缓了一拍，于是肖恩先一步完成了变装，带着看门战士的全套装备，快步向庄园内跑去。 学徒身上的安保战士制服略显宽松，并不合身，但肖恩只奔跑了两步，就成功呈现出了慌张而凌乱的脚步，他的身体夸张的左摇右摆，让人反而看不出制服上的破绽。 后方，还在努力拉上裤子拉链的安平只看得目瞪口呆。 这小子怎么这么熟练？！ 熟练工肖恩在奔跑中，逐渐找回了贝加摩尔时期的感觉，同样是潜入庄园，同样是易容变装，同样是一路畅通…… 但不同的是，自己身后不再有无所不能的师父，自己手中的作战方案也不再是那种让人看了就感到心安的庞大作战蓝图，而只有四字真言：临机应变！ 肖恩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谋之战，然而此时他也别无选择。绝地学徒一边尝试感受原力的指引，一边下定决心，一路直冲向前。 很快，他就在庭院正中的一座临时掩体后面，遭遇了两名穿着同样制服的安保战士。对方看到肖恩，丝毫没有展现袍泽之情，而是警觉地抬枪瞄准：“站住！什么人，哪个小队的？” 肖恩当然说不出自己的部队名，他甚至不知道【兑4399】上的部队到底是哪一支，更无法确定彼此间有没有什么对话暗号。 但这并不妨碍他给出完美的应对。 绝地学徒摆出一副慌乱到极致的模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狙击手只是佯攻！另一边才是敌人主力进攻的方向！” 一边说，他一边不断摇摆手臂，伸手指向自己来的方向。 “不要再管那个狙击手了！赶紧过去支援，那边就快撑不住了！” 然而将枪口指向肖恩的人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边满是狐疑地看着风平浪静的庄园大门，一边质问道：“既然是紧急情报，为什么不用通讯器汇报！？” 肖恩气急败坏道：“这附近的通讯不是被全部屏蔽干扰掉了吗？还用个鬼的通讯器！？” 绝地学徒的声音是如此理直气壮，而伴随他伸手在两人面前一晃，话语中更仿佛蕴含了不可思议的魔力。以至于两名持枪的战士竟不由一怔，以为自己耳中通讯器传来的声音纯粹是幻听。 而就是这么一怔的破绽，对肖恩来说已经足够。 他上前半步，双手似闪电一般直刺而出，落到了两人的颈动脉上。 两名精英战士霎时昏厥，身躯缓缓软倒。 肖恩轻吐了口气，暗道自己这尚不成熟的控心术，善加利用也是可以收获奇效的。 但还不及安心，余光就看到足足一队安保战士从一处掩体后面快步跑来。 双方一个照面，都是一愣。 肖恩反应极快，立刻俯身抱住昏迷的两人，对那队安保战士放声大喊道：“庄园内来了刺客！这里有人受伤了！需要急救！” 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以至于那整队安保战士都不由一愣。 对于这些堪称精锐的战士们来说，肖恩的声音显得极其突兀，乃至荒谬。 乾坤集团的安保部队，有着非常严格的作战程序：遭遇偷袭时应该如何应对，队友负伤时应该如何救援……这些都有标准流程，而这些流程里，绝对不包括在原地抱着队友大呼小叫！ 但任何有实战经验的人也都知道，死抱着标准流程不放的人，永远是在战场上死得最快的那一批。 而就在有人想要开口向肖恩问询求证时，肖恩又猛地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处绿树丛：“刺客就藏在那个方向！” 刚刚才跟着肖恩一路躲到绿树丛中的安平，闻言不由在心中暗骂。 肖恩你这混小子居然敢出卖队长！？ 不过旋即又感到一丝欣慰：这小子虽然混账了点，但适应得可真是快啊。 红杏小队的所谓临机应变，就是要做到这一步才行：关键时刻，要能毫不犹豫地出卖队友。因为这种出卖，本质上是一种信赖。 而堂堂小队队长，又怎能辜负新人队员的信赖？ 安平那惺忪的睡眼陡然睁大，全然无复慵懒之色，他从树丛里长身而起，身影霎时吸引了那队安保战士的注意力。 十只以上的爆能枪，同时将枪口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然而又在下一个瞬间丢失了他的踪影。 安平在林中爆发出惊人的移动速度，将密集的能量束之雨甩在身后，而宁涛精心维护的庄园绿植，则为他提供了极佳的掩护，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林间时隐时现，肆无忌惮地吸引着对方的火力。 整整一队精锐战士，连续几轮扫射，竟丝毫没能奈何树丛中的人影。 为首的安保队长感到一丝蹊跷，按动了手上的通讯器，准备向上级汇报情况，并请求支援。 但就在此时，一道赤红的能量束从遥远的山体缝隙间激射而出，笔直地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这一刻就连肖恩也感到瞠目结舌。 吕楠！？她居然还活着……不对，她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提供火力支援！？ 肖恩偏过头，只见她最早藏身的地方早已被庄园内的重火力化为熊熊火海，而即便如此，重型炮台都依然没有停止火力倾泻。 吕楠居然能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下，找到机会支援庄园内的队友？！ 但错愕归错愕，肖恩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他趁着这一队战士群龙无首，集体茫然的时候，进一步扩散着恐慌。 “赶快散开！不要愣在原地，敌人狙击手不止一个，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茫然的士兵不由自主地按照肖恩的指示四下规避着，他们的动作显得简洁干练，训练有素，但这份素质显然用错了方向。 树丛中，安平捂着肩头的擦伤，咧嘴一笑：“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与此同时，肖恩正抱着两个昏迷的战士，准备借着拖拽的动作进一步靠近指挥部时，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迅速靠近过来。 那人穿着白色的作战制服，手中提着一只药箱，猫着腰一路小跑，以极其娴熟而严谨的战术动作在各个掩体间辗转，片刻间就凑到了肖恩身旁。 肖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那张满是褶皱的美男面孔。 居然是许伯！他是什么时候，不对，他为什么要……还是不对，刚刚那严谨到与正规军一般无二的战术动作…… 而不待肖恩从无数个问号中回过神来，许伯已经非常熟练地用乾坤安保的制式医疗诊断器，在两名昏厥的战士身上扫了一圈，并令其发出刺耳的锐鸣。 “这两人要不行了！来个人跟我一起把他们送到医疗舱去！快一点！” 一边说，许伯一边打开通讯器：“前方编号43287，请求指挥部开放三号和四号医疗舱，有人重伤！” 通讯器中沉默了片刻，回应道：“请求许可。” 这娴熟的对话，让肖恩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仿佛真的是正规军中的一员，而非是红杏小队中那个喜欢嗑禁药的药罐子！ “臭小子，别发愣了。” 直到耳边传来许伯细微的声音，肖恩才恍然回神，意识到这人的确是许伯，而非是什么克隆体…… “我会趁这个机会混入指挥部，然后想办法帮队长开条路出来……我们两人应该足够把宁涛抓住，你有别的任务。” 说着，许伯轻轻伸手指向一座重型炮台：“尽快把那个拿下来。” 肖恩闻言一愣：拿下重型炮台？有意义吗？ 然而还没开口询问理由，肖恩就感到脚下微微震荡，从远方传来战机发动机启动时的嗡鸣。 庄园外，一座半废弃的机库中，锈迹斑斑的地板隆隆敞开，两架通体漆黑的长翼战机从地库中缓缓升起，腹部的矢量引擎点燃蓝色的光芒，托动着轻盈的机身迅速浮空而起。 许伯说道：“吕楠应付不来那个，你去用重炮帮她。” 肖恩看了眼重兵驻防的重炮阵地，只见炮台四周重兵把守，还有几座自动枪塔在跃跃欲试地转来转去……顿时心如止水。 你要我单枪匹马去搞这样的阵地？你把我当什么了？绝地大师吗？ “放心，吕楠会支援你的。”顿了顿，许伯又笑道，“我也会在精神上鼓励你的！” 精神鼓励有什么用？你也是绝地大师吗？ 然而不待肖恩开口，许伯已经用全然不属于那瘦小身躯的巨力，拉扯着两个被肖恩打晕的安保战士，向指挥部内前进。 “赶快来人帮忙！再在那里看戏的，全都列入黑名单，以后受伤了自己包绷带去！” 许伯那理直气壮的声音，竟真打动了周围几名安保战士，他们带着几分犹豫聚到许伯身边，帮他一道搬运伤患。 见状，肖恩也只好无奈地起身离开，向着重炮阵地伏身前行。 第43章 渗透作战 绝地学徒之后的一路有惊无险，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果不其然引起了警惕。 “站住，什么人，哪个小队的？！” 一名穿着队长制服的战士举枪瞄准了肖恩的脑袋。 肖恩心下一叹，也不知道他和许伯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许伯的伪装就如此轻易地取信于人，反而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用枪指着？ 然而这次却不用他费心考虑答案了。 就在那安保队长提枪指向肖恩的下一刻，一道赤红的能量束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激射过来，直接洞穿了那人的脑袋。 “卧倒，分散！” 立刻有一名临时替代队长的老兵高声呼喊起来。 而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也体现了极强的执行力，立刻分散匍匐，从原先的掩体位置离开。 肖恩则趁此机会迅速混入人群，心中有些遗憾没能用不杀人的方式解决掉那个忠诚的队长，同时更是惊叹于吕楠的狙击术简直神乎其技！ 枪法精准倒在其次——关键是她转移阵地之迅速，与队友间的配合之默契，再一次刷新了肖恩的认知。 原来在这种偏远星区，也会有这种王牌级的战士。 而吕楠这一枪后，肖恩面临的困境顿时化解，四周的战士再也顾不得质疑一个衣衫松垮的安保战士，各自在全新的掩体后面剧烈喘息，平复情绪。 而凑巧的是，那个临时顶替队长的老兵，正匍匐在肖恩身旁，用通讯器不断狂吼。 “飞行员在干什么！？赶紧升空去解决那个狙击手啊！” 肖恩连忙在旁边补充迷惑信息：“狙击手不止一个！我刚刚在一号门也遭遇了狙击手，明显在废弃的军事区还藏着敌人！” 喊话的老兵闻言却反而迟疑：“你到底是谁……” 肖恩见状，再次于心底叹息：自己果然是没法轻易取信于人啊。 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谈举止和正牌的安保战士相比，显然是不伦不类的，所以难免引人起疑。 但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没有任何事先预案，几乎没有准备工作，队长脑子里灵机一动就一路飞到【兑4399】，肖恩根本来不及研究对手，更遑论模仿他们的言行。 他又不是许伯、安平那种在乾星系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土著，他甚至乾坤语都只是刚刚说流利而已。 所以肖恩最痛恨的就是所谓临机应变，手里没有几十份备用方案就跑去执行任务，实在是不知廉耻的裸奔行为！ 但此时也容不得肖恩想太多了，手持通讯器的临时队长已经完全起了疑心，只要他一声令下，周围分散开来的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还有重炮阵地旁的自动枪塔都会瞄准自己。 那么留给肖恩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绝地学徒双目紧盯着对方，轻声道：“我是来临时支援重炮阵地的，指挥部对重炮的效率非常不满意……而我以前恰好学习过炮兵技术。” 这句话单从言辞来看简直毫无逻辑可言，甚至是一种自曝行为。 乾坤集团安保局下属的正规军并不是临时组建的乌合之众，战场调动哪有这么儿戏的？一个看起来就高度可疑的年轻人，突然跑出来说自己是受指挥部的命令来支援重炮阵地……这简直是把奸细二字写在脸上了！ 然而当这句自曝的言辞伴随着绝地学徒的原力技能“控心术”一道说出来，那个警惕十足的老兵立刻显得一阵迷茫，继而点点头：“原来如此，快去吧。” 而后他更是冲四周的队友摆出手势，示意放行。 肖恩长出口气，点点头，在一众安保战士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飞速向着重型炮塔伏身跑去。 这一次的控心术，效果比绝地学徒的预想要好一些，换做来乾星系以前，他还没办法将控心术运用地这么娴熟，更遑论连续高强度使用。 肖恩心中也微感奇怪：明明他近期意外频出，所以常规的冥想修行变得时断时续。但与原力的联系却仿佛变得更为紧密了，就连控心术的效果都超乎预期。 而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再次浮现出一颗熊熊燃烧的恒星，光与热霎时就铺满了整个空间…… 绝地学徒对这幅景象并不陌生，他与这轮烈日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上一次是搭乘客船从超空间跳跃到乾星系的那一刻。 隐约间，绝地学徒意识到脑海中的画面一定是原力给予自己的启示，只是这个启示的时机实在不怎么凑巧。 在群敌环绕间，肖恩实在无暇分心沉浸于原力的流淌中，他只能收敛心神，强行将脑海中的画面压了下去，继续迈步向前。 庄园中的重型炮塔是货真价实的大家伙，地表以上的部分，轮廓呈半球形，直径接近十米。一根灰色的方体炮管从球体中探出一半，炮口不断喷射出高温高能的粒子流，将远方的山石如揉捏雪团一般肆意蹂躏着。 肖恩走到近前，越发清晰地感受到每次发炮时地面传来的震荡……心中对处于火力覆盖范围内的吕楠也多了一丝忧虑。 就算没有那两架战机，在这样的炮火打击下，吕楠也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尤其她刚刚为了支援自己，于万难之中强行开了一枪，再次暴露位置。 自己必须抓紧行动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座从地下升起的炮塔，在地表的部分留了个可供炮手出入的小门。 肖恩可不希望好不容易走到近前，却不得门而入，届时难不成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光剑现场画圆么？或者用随身携带的单兵炸药硬生生炸出一条路来？ 如今既然有门，那么如何开门对肖恩来说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了。手持陈三万所赠的全套工具，肖恩在二十秒内就解除了炮塔侧门的门锁，直接拉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被一只爆能枪指向了额头。 “什么人，哪个部队的！？” 看守在炮塔门后的一位穿着红色制服的战士厉声喝问。 肖恩心中则想骂人了。 这句话是第几次听到了？ 至于吗？自己看起来有这么别扭吗？我已经很努力地模仿你们的言行举止了好不好？怎么是个人就能看出我是奸细！？ 哦，大概是因为我进门是通过撬锁吧…… 只不过这一次，肖恩终于能做出不一样的应对了。 他毫不犹豫地矮身避开枪口直指，身躯如闪电一般冲向炮塔内的卫兵。 在这个密闭空间内，绝地学徒丝毫没有隐瞒实力的必要，原力强化过的身躯，赫然爆发出比队长安平还更胜一筹的速度。 在对方还来不及扣动扳机时，肖恩已经用一记全力掌击砸在对方的下巴上，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后，那士兵就像软泥一样倒了下去。 越过这名卫兵，肖恩也看到了炮塔内的全貌。 尽管从外面看去，炮塔宛如一座巍峨的小山，但内部可供人员活动的空间却相对狭小，除了看门的卫兵之外，就只有两名炮手坐在操控台前。 而这两人听到响动后，急急忙忙地转身站起，开始在腰间摸索防身的爆能枪。 肖恩伸出手来，无形的原力直接抓住两人，面对面地一碰。 解决了炮塔内的敌人后，肖恩毫不犹豫地扑到操控台前，然后看着全然陌生的面板，一阵头疼。 这要怎么玩啊？ 若是在平常时候，肖恩看到这种新奇事物，心中多少还会兴奋愉悦一番，毕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但事态紧急之下，肖恩实在愉悦不起来。 通过操控台前的监视画面，肖恩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两架战斗机已经完成了预热，正式升空而起，就要向着吕楠所在的方向穿梭而去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非常有限了！ 吕楠或许可以在复杂的地势中，勉强回避重火力的轰击，然而一旦空军到场，孤立无援的狙击手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 肖恩长出口气，坐到了炮手席上。 “愿原力与你同在。”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用右手握紧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操控杆，向前一推。 顿时，整座炮塔都开始微微颤抖，方形炮管迅速抬起炮口，直指向天。 肖恩精神一振，意识到自己猜测无误，而后立刻握住旁边另一个操控杆向前一推——果然是控制横向位移的。 当然，只凭这两根操控杆根本无法完成瞄准射击，只能大致完成炮管定位。面板上那些复杂的按钮、推杆，才承担着真正的射击任务。 具体的坐标计算、火力输出模式、弹道预判……这些都是极其复杂的工序，因此在这座炮塔中才需要由两名炮手协同作业。 这种重型炮塔，在熟练的炮手的操控之下，可以完成超高精度的射击，即便是面对那些穿梭如电的太空战机也丝毫不会落下风。 可惜肖恩终归不是娴熟的炮手，在大致估量了一下用推杆操控重型炮台的精度后，就直接放弃了用重炮击坠战机的方案。 除非那两架战机愿意老老实实悬浮在半空，让肖恩试射两轮进行校准……但那显然是痴人说梦，战机非但没有悬浮，反而以惊人的速度向吕楠的方向飞掠过去。 情急之下，肖恩毫不犹豫地双手同时握紧操控杆，令重型炮台迅速转向！ 却不是将炮口对准天空，而是对准近在咫尺的另一座重型炮塔！ 这个距离下，不需要任何精确的校准，肖恩也绝对不会射失目标！ 而摆在肖恩面前的陌生面板上，唯有那象征开炮的红色按钮格外醒目！ 第44章 伪装失效 肖恩毫不犹豫地伸手拍下按钮。 方形的炮管中迸发出惊人的灼热能流，如同长矛一般径直刺穿了对面炮塔的护盾与装甲，在那半球体上留下一个骇人的豁穿空洞。而能流余波不止，又一路向前扫荡，点起一道炽烈的火墙。 被一炮洞穿的重型炮塔，在火光中呻吟了片刻就轰然引爆，化为一团壮烈的火球，破碎的金属碎片四下激射，顷刻间就将附近的安保战士扫倒一片。 如此异变，顿时吸引了全场注意，庄园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海，哪怕最精锐的战士此时也是呆若木鸡。 意外？事故？幻觉？ 无论如何，这都是完全超乎现实的景象。 两家穿梭中的战斗机也被下方的火光吸引了注意，一时间甚至顾不得去扫荡那个山区中的狙击手。 片刻后，却见那座逞凶得手的炮塔，又迅速调转炮口，瞄准了天空。 战机的飞行员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一阵凉意从头贯彻到脚。 他所驾驶的战机只是小型战机，多用来执行简单的对地支援、或者对空作战任务，攻坚相当乏力。面对地面上的重型炮塔，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根本就是活靶！ 此时，哪里还有人敢去在乎山区里的狙击手——那狙击手再怎么神通广大，无非是浑水摸鱼，打掉几个无关痛痒的大头兵，可那突然发疯的重型炮塔却足以毁天灭地！ 肖恩也丝毫没有客气，一炮打穿了对面的重型炮台之后，便双手同时推拉操控杆，将炮口又对准了庄园正中，那个指挥部改造而来的小楼，然后直接开炮打飞了第二层。 这一次，就算再迟钝的安保战士也意识到不对了。 人们再也顾不得什么远方狙击手的威胁，连忙将注意力锁定到这个突然变节的重炮身上，各自用通讯器汇报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指挥网络中一片混乱。 升空的两架战机自然也顾不得去山区扫荡狙击手吕楠，连忙调转方向，将一连串的能量束砸在炮塔上，在炮塔厚实的偏导护盾上激起一连串的波纹，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肖恩毫不客气地拉动操控杆，调转炮口进行还击，虽然理所当然的火力落空，却再次毋庸置疑地展示了自己的存在感，加剧了庄园内的恐慌。 “这炮塔是怎么回事？是叛变吗？！” “不，不对，听说是有奸细打扮成我们的样子混进去了！” “那奸细是妖魔鬼怪吗？众目睽睽之下能混到炮塔里去！？” “总之重火力小队在哪儿？赶快把这个东西炸掉啊！” “指挥部怎么还没有反应，赶紧切断这东西的能源供给啊！” 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完全陷入了迷茫与慌乱中。但片刻后，人们总算惊喜地看到，炮塔外壳上闪烁的幽光忽然熄灭，肆无忌惮地转动的炮台也停顿在了原地。 “它的能源被切断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立刻有手持导弹发射器的战士瞄准炮塔侧面的小门，用一枚导弹将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炸得向内凹陷进去，门轴因管线断裂而迸发出一阵扭曲的电弧。 战士们只感到心情更加激亢。 “赶快再补上一发！” “捉到那个奸细，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在七嘴八舌的吵杂声中，第二枚导弹精准命中凹陷的侧门，终于将沉重的金属块直接炸翻在地，露出门后的景象。 立刻就有几名胆大的战士沿着敞开的侧门冲入炮塔。 只见一具胸口焦黑，脸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躺在门边，面目几乎无法辨认。唯有那身象征精英的红色制服能够说明他的身份——这座炮塔内部唯一的保镖。 此外，操控台前，两名炮手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而一名穿着松垮战士制服的人则趴在操控台上，没了声息 “这是……”当先进门的战士，见此情形顿时愣住。 期待中的激战并没有到来，这炮塔中居然只有两具尸体和两个昏迷不醒炮手。 “那个奸细见形势不妙，干脆自杀了？”有人颇为迟疑地提出猜想。 “呸，算是便宜他了！”一名资深的老兵，恼怒不已地啐了一口。 而一名队长模样的战士，却沉默不语地伸手拨拉开挡路的几个战士，大踏步地走到操控台前，踢醒了一名昏迷的炮手，然后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半空。 “到底怎么回事！？” 被忽然唤醒的炮手只感到脑子里仍嗡嗡作响，哪里说得出所以然，东拉西扯一番，也只记得有人闯入炮塔，然后他就人事不省了。 那队长逼问了一番，一无所获，心中更是恼怒之极，顺手就将趴在操控台上的尸体拨拉开，想要鞭尸泄愤。 却见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皮肤黝黑，满面风霜。 “原野……”队长的声音以极度的惊怒而颤抖，眼前更是金星乱冒。 怎么会是原野！？为什么会是他？！他应该是这座炮塔的看门人，怎么会死在操控台上！ 下一刻，队长脑中灵光一闪，目光陡然转向门前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给我杀了他！” 四周的战士们一脸茫然。 队长强忍着怒火，解释道：“那具尸体才是奸细，他想要浑水摸鱼！” 一边说，队长已经一边抬起自己的爆能枪，冰冷的枪口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直接让挡在面前的战士们慌忙向旁边闪开。 而与此同时，门前躺尸的肖恩也终于装不下去了。 乾坤集团的安保部队的确不愧是精锐，他仓促间布下的迷阵，居然只困扰了对方不到两分钟！ 而且现在肖恩还是以一种极其不利的方式暴露了身份，他很确定只要那队长带头开了枪，接下来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阵乱枪如雨。 无奈之下，肖恩只好动用了他的最终方案。 佯作尸体的绝地学徒，悄然按下了遥控炸弹的按钮。 操控台座椅下面的炸药被他轰然引爆，火海和热浪汹涌膨胀，顷刻间就将近在咫尺的所有人全部吞噬！ 肖恩趴下身子，紧紧掩住口鼻，之后只感到背部一阵灼流伴随浓烟扫荡而过。 即便是穿着看门人原野的精英制服和护甲，肖恩也感到自己有些支撑不住。 所幸这股灼流很快就熄灭了下去，只留下滚滚浓烟依然沿着侧门流淌而出。 肖恩趁此机会从身旁抓起一个被震晕过去的战士，在烟雾中蹒跚而出，嘶哑着声音喊道：“救，救命啊……” 此时，绝地学徒再次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他模仿着伤者的声音，搀扶着一个正牌的安保战士，无论是姿态还是样貌都像极了惨遭奸细暗算的无辜战士。为了提高成功率，他还竭尽余力发动了控心术。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医护兵的医疗和“战友们”的关怀，而是无数冰冷的枪口。 “你是谁？” 一名身穿蔚蓝色制服的战士，带领着至少30名以上的战士，将肖恩团团围住，目光中满是冰冷。 肖恩这一刻真的有些心态失衡了。 我又做错什么了？！控心术失效也就罢了——这些安保战士心智极其坚毅，仓促间很难影响。但他的伪装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是被人一眼就看穿？ 然而肖恩却等不到答案揭晓了。 因为那名蔚蓝制服的首领，已经抬起右手，意兴阑珊道：“算了，无所谓，到时候让验尸官来考究他的身份吧。” 这一次，肖恩是真的毫无办法了。 面对数十杆爆能枪，就算将身边的战士当作肉盾，也无非是多拉一个人当筛子。而那些围拢过来的战士，虽然也有不少目带迷茫，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要对自家人开枪，但来自长官的命令却是绝对的。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那蔚蓝制服的首领，举起的手竟放不下来，淡然的面色也逐渐覆盖上一层惊讶。 他抬起左手，按住耳朵上的通讯器，不可思议地质问道：“您说什么？当真的吗？可是……我，我知道了。” 关闭通讯器后，这位战士首领沉默了很久，目光中蕴含的怒火宛如实质，但他终于还是下令道：“放他走。” 四周的战士一片迷茫：“放了他？什么意思啊？” 一些清楚内情的战士则争辩道：“可他明明是……” 蓝衣首领怒吼道：“我说放他走！” 这一次，再没有反对的声音。所有的人都默默将枪口放下，然后用各种复杂不一的目光看向肖恩。 肖恩则长出了口气，放下身边拿来当伪装道具的昏迷战士，整理了下并不合身的红衣，而后大踏步向指挥部的小楼走去。 沿途一路畅通，再没有人持枪堵脸，质问他的身份。 甚至就连不断倾泻向远方的火力也停了下来。空中的战斗机在一阵徘徊之后，摆出万般无奈的姿态，降落回机库之中。 战争，仿佛在一瞬间就画上了句号。 而事到如今，能让战局出现如此奇迹般的转折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队长他们终于得手了！ 第45章 比起杀人，还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关注 当肖恩进入指挥部时，已经有人提前恭候在门口了。 那是一位身穿红色【坤式旗袍】的年轻女子，带着浓浓的瑟缩恐惧伫立在小楼门前，对肖恩说道：“请，请问是肖恩先生吗？请跟我来，宁总已经在等您了。” 肖恩顿时惊讶：为什么这里会有平民打扮的女子？而且还打扮得如此花里胡哨？ 但是当他环视四周，看到楼内精致华美的装潢，顿时猜到宁涛完全没有把这里当成军事基地，而是当成了用于享受的度假胜地。 而这旗袍女子自然是别墅里的仆人。 此外，肖恩还看到入口处的衣柜里放着诸多风格款式、尺寸大小各不相同的衣帽和鞋子。这就说明宁涛不单自己住，还会在这里招待狐朋狗友。 看来这次红杏小队的战利品会格外丰厚了。 肖恩心中想着，却见面前的年轻女子，嘴上虽然说要带路，脚下却几乎迈不开步子，心中的恐惧仿佛要满溢出来。 绝地学徒温言劝慰道：“不要害怕，我并不是坏……” 一句话没说完，旗袍女子便忽而心智崩溃，蹲在地上瑟缩不已道：“请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肖恩被这过激反应吓了一跳，但他不慌不忙，收起武器，释放出温和的笑容，上前将旗袍女子扶起来。 “没有人会伤害你，相信我吧。” 无比温柔的声线蕴含着宛如实质的力量，很快就融化了女子的恐惧，让她终于能缓缓站直身体。 肖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也能找到路。” 说完，他的面色就阴沉了下去。 此时，他已经从侧方一个宽敞的走廊后面，闻到了非常浓郁的血腥味道。 所以根本不必外人引路，他也知道该往哪里找，同时他也知道了发生在前面的事情，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肖恩才刚要迈步，衣袖就被旗袍女子抓住了。 女子瑟缩却又倔强地说道：“请，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 肖恩此时已经猜到了女子的恐惧来自哪里，所以他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任由对方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之后，肖恩沿着血腥味的方向，穿过了一条雪白的长廊。而走廊彼端的墙壁上，有一座精美的喷泉雕像，雕刻着一位纤细而窈窕的少女。少女怀抱着水壶，从壶中流淌出涓涓细流。 如果不是壶中的水流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色，这座喷泉雕像倒不失为一个颇为雅致且奢侈的艺术品——在【兑4399】这种荒凉的小行星上，淡水资源理应非常珍贵。 旗袍女子轻轻上前半步，一手依然拉扯着肖恩的衣袖，另一只手则伸展着探向雕像的额头，在左右两侧太阳穴以上的位置各按了一下。片刻后，两人旁边的金属墙壁陡然向内凹陷，露出一条蜿蜒向下的螺旋阶梯。 “请，请跟我来……” “不必了，我走前面吧。”肖恩没有为难身旁这位被恐惧包裹的女子，拉着她的手，当先走下楼梯。 一路前行，肖恩只觉前方传来的血腥味道越来越重，几乎令人窒息，心中沉重之余，也不由起疑。 安平和许伯到底做了什么？红杏小队从来不是那种极端组织，如今他们只需要挟持人质而已，何必搞得如此惨烈？ 当肖恩终于走下最后一层阶梯时，眼前豁然开朗，一副堪称瑰丽的景象映入视野。 那是一片宛如沙漠绿洲一般的喷泉广场，四周的墙壁、脚下地板、广场中的立柱……无不是价格昂贵的特种石材。而每一块石材上还都用手工雕刻出精美的花纹与图案。 此外，各色华美的丝绸与毛毯则被奢侈地铺在地上，与地板的纹理相映成趣。 广场正中则是一座喷泉水池，七位形貌各异的少女雕像以不同的姿态怀抱着水壶，向水池正中倾倒着昂贵的淡水。 这是一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军事基地【兑4399】上的奢靡之景。 只是这副景观之中，如今却显得空荡寂寥，肖恩看着一片空旷的地下广场，不由想到什么，面色逐渐阴沉下去，继而将目光锁定到喷泉前面端坐着的三人身上。 安平、许伯，还有两人中间，一个脸色灰白的中年人——无疑便是此地的主人宁涛。 安平见到肖恩来后，呵呵一乐，然而还没等开口，就被肖恩严肃地打断了。 “队长……”绝地学徒认真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冷静的声音问道，“这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安平一脸讶异，伸手指了指四周：“那边的不都是人？” 肖恩余光瞥过，的确是看到这大厅边边角角的地方，缩着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形貌体态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瑟瑟发抖，被恐惧填满心灵。 肖恩扫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多半是被抓来这里的普通平民，并不是现在他在找的人，所以郑重质问道：“我问的是其他人。” 安平眨了眨眼，作无辜状：“什么其他人？” 肖恩顿时怒火上涌：”不要装傻！宁涛的同伙呢！？” 安平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无奈地抱怨道：“都到这一步了，你较这个真干嘛？” 肖恩说道：“我不希望自己的队友，是一些对着无力抵抗的人也能挥下屠刀的人渣！” 许伯忽然乐了，问：“等等，你这话说得可冤枉，你是看见他们不抵抗了，还是看见我们挥动屠刀了？” 肖恩说道：“那他们人在哪里？别告诉我这偌大的地下基地只有宁涛一个人！” 许伯又笑：“为什么不能是他一个人？” 肖恩闻言，顿时语塞，的确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红杏小队对宁涛的同伙痛下杀手，他甚至没有证据证明宁涛真的有很多同伙。 光靠衣柜里的衣服，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要取证也容易得很，这么多目击证人，随便问问就真相大白。 然而没等他找那些平民求证，就听身后许伯阴阳怪气道：“扯来扯去，我们的正义使者就这么专注于一群权贵的死活吗？你的正义可真是高端大气。” 肖恩说道：“与权贵与否无关，但你们摆明了是在隐瞒真相。” “那你还寻根问底？你就是这么当队友的吗？”安平质问道，“对队友疑罪从有，对一群看不见摸不着的权贵死活紧盯不放，却对身后那些真正需要关注的可怜人视而不见，这就是你的正义之道？” 肖恩深吸了口气，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不理性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与红杏小队的人理念不合，而且彼此也绝不会互相迁就：肖恩永远不可能像安平等人一样视杀人若等闲——哪怕对方真的死有余辜，安平等人也不可能像他一样心慈手软。 如今他们愿意把现场清理得看不出痕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自己再强求下去也只会搞得双方翻脸。 而且，比起宁涛的狐朋狗友，现场的确有更值得他关注的人。 肖恩叹了口气，暂时放下心中的负面情绪，开始冷静地审视四周，注意力逐渐集中到那些藏在角落中的受害平民。 他们大多穿着款式相近的服装，但很多人明显衣服不合身；他们普遍神态萎靡不振，情绪极度不安，而且明显经历了长期的压力积累；很多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带着惨烈的伤痕；他们胸前贴着一个号码牌，编号从001到050各不相同，但数字并不连续，50个号码共遗漏了23个；最后，他们每个人脖子上都佩戴着金属项圈，也就是说…… 而在肖恩思考的时候，许伯问道：“肖恩，你觉得宁涛抓这些奴隶是做什么的？” “奴隶！？”肖恩有些恍然，更多是惊讶，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 他伴随师父游历多年，奴隶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在共和国文明之光普照不及的地方，奴隶制仍有肥沃的生存土壤……但至少这个词不该出现在乾星系！ 且不提共和国的反奴隶法，就单单是乾坤集团颁布法律和规定里，也绝没有任何一条承认过奴隶制的合法性！ 而且，所谓“抓”奴隶，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宁涛从星系各处抓来的平民百姓？！ 就在肖恩大惑不解时，安平叹息道：“想不明白？宁涛在这里驻扎期间，因为穷极无聊，所以召集狐朋狗友发起真人猎杀游戏。他们通过【青龙】掳掠来一批平民百姓，平时拿来恣意取乐，游戏时则充当肉靶。他们每隔几天都会展开竞赛，每次至少猎杀5人，至今已经比试了4轮。” “杀人……比赛？”肖恩呼吸凝滞，只感到匪夷所思。 许伯呵呵一笑，笑声中载满了沉重：“说来，迎你进门的那个小姑娘，有没有被你这种温柔少年吓到？宁涛有个变态朋友，每次动手前都要细声细语地对受害人说‘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然后就嗖的一枪，我们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在表演……” 肖恩只感到呼吸越发沉重：他本以为女子的恐惧是因为红杏小队，原来…… “而那人还只是这群畜生里才入伙的新人，变态程度甚至不及均值，再多的东西我不想说出口脏了舌头，总之这里死掉……哦不神秘失踪的人，大多都是这种货色，现在你还想去确认他们的死活吗？” 肖恩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许伯见肖恩选择了沉默，也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叹息道：“老实说，我们下来发现这一切的时候，也被惊到了。在乾星系，就算是卑贱无耻如【朱雀】之流，也想不出这么变态的游戏。” 安平则冷笑道：“所以统治这个星系的是这些变态权贵，而不是【朱雀】或者【青龙】，毕竟，不变态怎么在乾星系内步步高升嘛，是不是啊宁总！” 说话间，睡眼惺忪的男人也仿佛压抑不住怒火，笑容俨然化为狞笑，其中冰冷的杀意让宁涛浑身发抖。 身躯庞大的中年人不敢坐以待毙，尖叫起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放心，我们说过不会杀你，就绝对不会违约。而你现在除了赌我们不会违约，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放弃抵抗，享受当下吧。” 宁涛哪里敢享受什么当下，颤声道：“如果想要钱……” 安平拍了拍宁涛的脸颊：“别犯傻，我们不辞辛苦，玩得这么拼命，怎么可能只想要钱？别急，先等我们的狙击手回来，然后再和你谈下一步。” 话音未落，阶梯间已经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用不着等，我已经来了。” 第46章 颜值暴露 吕楠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伴随她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中，一阵血与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肖恩惊讶地瞪大双眼：副队长这来得好快！ 而且，好惨！ 这位副队长的身形依然挺拔，步履依然稳健，然而身上业已千疮百孔的防护外套、染满污泥的脸颊，以及腹部和双臂处的严重烧伤，却无不令人触目惊心！ 许伯第一时间就从喷泉前的靠垫上跳了起来，一边跑向吕楠一边破口大骂：“你是真不惜命啊！” 吕楠即便是身受重伤也绝不在队医面前失了气势，嗤笑一声：“惜命的人最不长命。” 许伯骂道：“我说的是你不惜别人的命！知不知道你这一身伤口我要费多少心血才能治得好？把我累到猝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吕楠扬了下眉毛：“所以说，还有救？” “废话，到我手上，想死也难。”许伯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伸手拽来两块昂贵的毛毯垫在吕楠背后，然后一把将她拉倒在地。 “你这蠢货，别硬挺着装逼了，这里已经没人稀罕欣赏了。” 吕楠说道：“我倒是觉得站着还轻松点。” “那说明你的小脑已经没救了，建议切除以后去喂坎原鸡。”许伯毫不客气地批判着副队长，同时双手展开随身携带的医疗箱，开始给吕楠做应急处理。 肖恩在一旁看着，本想帮忙，但只看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许伯所用的急救技巧，完全不在他的学识范围内！ 除了常规药物如巴克塔喷雾，他还使用了大量品种不明的草药。而这些草药配合常规药物，落在吕楠身上，对伤口几乎有着立竿见影的治愈效果！ “别看太沉迷，也别想着学。”安平在一旁说道，“这种要命的东西，队里有一个人会就足够了。” 肖恩有些不解，急救技术关乎队员生死，掌握的人不是多多益善吗？ “许伯是在玩火。”安平解释道，“草药的成分只要差上一点，救命的药物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所以他必须对伤患的状况了如指掌，对每一项身体指标都极度熟悉，才能分毫不差地临场配出所需的药粉和药膏。而这套技术也只有在吕楠身上应用地最为熟练，所以换了别人，他用不出这么高的效率。” 许伯嘿嘿一笑：“队长你们要是肯多配合我试药，我能保证效率绝对不逊色副队长。” 安平对肖恩说道：“这就是第二个问题，除了吕楠之外，其他人没几个撑得住许伯的‘试药’。这种配合常规药物进行加速治愈的技术，与杀人的毒药只有一线之隔，所以副作用非常严重。别看吕楠现在面不改色，实际上她承受的痛苦足以让一般人心智崩溃。” 肖恩看向吕楠，只见副队长果然面色略显僵硬，显然是在强行支撑，而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早和血水混到一起，分辨不出了。 但吕楠即便承受着如此痛苦，仍不忘发出标志性的嗤笑声：“怕疼的永远只能做食草动物，队长你也是变油滑了。” 安平说道：“油滑的食草动物往往比肉食动物更长寿。” “不能快意的人生，长寿又有什么价值？” 许伯打断道：“下次你嘴上说快意的时候，麻烦身体不要这么诚实地紧绷着肌肉忍疼！喂，放松一点，不然我注射不进去了！” 吕楠下意识地依言放松了手臂，继而伤口处传来突如其来的疼痛。 “哼！”吕楠不由闷哼了一声。 许伯顿时乐了：“哎哟，痛哼出声了！？出声了诶队长你听见没有？给我做个见证啊！副队长在我手上疼出声了，按照之前的赌约，一声一万乾坤币，可别赖账！” 安平看着脸色逐渐涨红，恼羞成怒即将爆发的吕楠，以及乐不可支的许伯，不由伸手扶额：“你们两个就这么想同归于尽么？” 许伯抢答：“死了也值了！” 眼看场面要变得糜烂不堪，肖恩不得不履行绝地的基本职责：维护秩序。 他开口打断了这场争执：“对了，副队长你是怎么过来的？来得好快。” 话题变换虽然生硬，却也成功制止了闹剧。 实际上这是肖恩真心实意想要请教的问题。因为现在想来，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吕楠能在重火力覆盖以及大批安保战士的围剿之下辗转生存下来，并提供及时的狙击支援，已经堪称奇迹，而她居然奇上加奇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突破重围，来到小楼之中！ “没什么难的，看到你让重炮阵地自毁，我就知道事情基本成了，然后就开始往这边赶路。那帮想要近我身的废物正好白送来一架飞行艇，我开过来还挺顺手的。而沿途的杂鱼得到命令后，全都放弃了抵抗，所以我当然来得快。” 吕楠说得云淡风轻，却也合情合理。 只是其中需要的胆量和判断力，哪怕事后复盘，也令人深感佩服。 许伯则说道：“说起来，最不可思议的环节还是你小子，居然能混到重炮塔里去搞出那么大的内讧。我们这边也是多亏你一炮把二楼的预备班给全灭了，才顺利拿下了宁涛。” 肖恩顿时没好气道：“不是你让我去解决炮塔的吗！” “我随便一说而已，谁想到你还真做到了。” 随便一说……肖恩只听得再次窒息，心中对红杏小队的“临机应变”有了更深的体会，这帮人临机应变的时候是真的敢给队友挖坑啊！ 许伯一边手脚利索地给吕楠做着包扎，一边懊恼道：“实际上我当时也后悔了，以你的条件，几乎是最不适合伪装潜入的人选了，还不如咱俩换个角色。” 肖恩闻言只能苦笑。 这次【兑4399】的突袭作战，可以说是他人生中过程最为坎坷的经历之一了。 几乎是每走一步都会暴露一次，每遇到一拨人都会被人拿枪指脸……肖恩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的伪装有那么低劣吗？ 虽然因为缺乏事先准备，所以很多细节都做得草率，但乾坤安保的人就那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 见肖恩一脸不解，许伯又是一乐：“诶哟，你这是没搞明白自己问题出在哪儿？” 肖恩叹了口气：“还请指教。” 无论如何，许伯当时穿着医疗兵的制服，旁若无人地闯入敌阵，来到自己身边的迅捷身影，给肖恩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因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许伯却卖起了关子，摇头不语。 安平则说道：“伪装不成功，当然是因为你身上有个一目了然的破绽，人家根本不用关注你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看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自己人了。所以你那高明的伪装技巧根本就没派上用场！” 肖恩闻言更是不解：“哪里有破绽？” 许伯幽幽说道：“队长，还是瞒着他吧，他年纪还小，需要打磨。” 吕楠却笑道：“嫉妒，可笑。” “笑话，我这种凭手艺吃饭的名医，有什么可嫉妒他的！” 肖恩听得越发莫名其妙，只好直勾勾盯着安平，等他揭晓答案。 而那个答案，宛如一记重锤，砸得肖恩眼冒金星。 “你长得太帅了。” 广场上一片死寂。 安平叹息道：“你仔细想想，一路遇到的安保战士们，是不是有个共同特征：长得都特别凶恶？” 肖恩木然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脑海里根本没记住几张人脸，更遑论去判断凶恶与否。 安平解释道：“之前跟你说过，宁涛带到这里的部队都是心腹。而要成为宁涛心腹，除了之前分析过的要与其同流合污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足够凶，能吓哭小朋友那种。”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都是现实。 果然师父说得没错，很多时候现实比小说还要荒诞！ 安平说话间，又用机械臂捧起宁涛那扭曲的脸：“你看，够影响食欲吧？早说过乾坤安保多变态，这个人就变态到不允许身边有人比他长得帅。但他的基准值又特别低，所以这边的安保部队有个共同特征就是惨不忍睹！你之前都没注意过吗？” 肖恩倒想反问一句，这么紧张的战局之下你们是哪来的闲心关注对手的脸的？ “所以你这种清秀少年混在一群恶鬼之中，完全就是黑夜中的灯塔，想不被注意到都难啊。” 许伯抗议道：“队长，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诗情画意吧！？” 吕楠嗤笑：“嫉妒，可笑！” 安平又说：“你看我和许伯的伪装就非常顺利。” 许伯惊怒：“队长，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互相伤害吧？！” 安平笑了笑，放开了宁涛，说道：“总之，这次任务多亏各位的努力奋战，总算有了一个阶段性的成果，下面就到了重头戏环节了……宁总？” 听到宁总二字，宁涛浑身一颤：“干什么？” “联系【青龙】，让他们把【玄冥】还回来。” 宁涛愣了一下，两条细长的眼睛眨了眨：“【玄冥】？” 安平笑了笑：“这个时候装傻就不明智了，我们不怕你拖延时间的……嗯，你是真不知道？” 说到最后，安平眼见宁涛身体抖如筛糠，仿佛真的对【玄冥】一无所知，也是惊讶万分，甚至略带茫然地抬头与队友们对视起来。 第47章 银河名画 安平心中的问号已经堆积如山。 宁涛不知道【玄冥】？开什么玩笑，他如果不是为了【玄冥】，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干什么？在自家办公室享受勤务兵无微不至的照料不好吗？难不成是专门跑来玩杀人游戏的？ 虽然这也说得通…… 片刻后，安平摇了摇头，决定不去在意这些无谓的枝节。 “把我的话传给【青龙】，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宁涛却仿佛松了口气：“我这就联系他们，不过，专用的通讯器在那边的房间……” 安平扬了扬下巴：“去取吧，我不怕你跑。” 宁涛连忙赔笑：“不敢跑，不敢跑。” 话是这么说，却是一路小跑，如同弹跳的肉弹一般奔向广场一侧的房间。 待宁涛的背影远去，许伯阴恻恻地说道：“老大，那家伙明显是有事情瞒着咱们啊。” 安平无所谓道：“所以只要咱们不去追问他的秘密，他为咱们办事也能利索一点。” 许伯又说道：“万一是个价值连城的秘密呢？” “那多半光靠咱们吃不下，出任务切忌太贪，想贪的话下次跟着李老大出任务的时候再去贪。” “好吧，队长你说了算。”许伯有些遗憾，却也仅止于遗憾，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工作上。 “诶我包扎的时候你别乱动好吧？本来救你就很吃力了，你还要当医闹！？” 吕楠怒道：“少废话，给我把这个蝴蝶结拆了！” 两人争执间，宁涛手捧着一只四方通讯器跑了回来，几步路的工夫，已经让他上气不接下气。 “这位……壮士，我有一事，相求……” 安平说道：“慢慢说，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然而安平的语气越是温和，宁涛听得越是心惊胆战，本来酝酿好的一番花团锦簇的说辞，也立刻变得干涩起来。 “我，我虽然可以指挥【青龙】，但本质上我只是代理人，那群海盗一直都不怎么服我管教。若是得知我已经被人挟持，恐怕根本不会理会我的要求，至少也会阳奉阴违。想要让他们乖乖听话，需要各位配合我做戏。” 安平问道：“怎么做戏？” 宁涛挤眉苦笑道：“各位应该也发现了，【兑4399】上的防御其实相当空虚，因为外围防线我是放心交给【青龙】了的。换句话说，这里发生的事情，【青龙】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想要让他们安心过来，恐怕需要委屈各位扮演我的俘虏……” 说到最后，宁涛胆怯地低下头，同时却抬着眼球，细心观察安平的反应。 却见安平笑了笑：“说得没错。” 宁涛闻言顿时松口气，心中则暗笑这群悍匪果然只是下三滥，脑子不怎么好用。扮演俘虏这种要求也同意了？好啊，之后只要你们敢有丝毫放松，我…… 宁涛得意的念头才转到一半，就感到腹部遭到重击，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纠结到了一起，剧痛霎时就传遍周身，让他眼前一白，咕咚软倒在地。 安平收回闪电般刺出的拳头，脸上笑容依旧。 “说得没错，但我不在乎。我给你的任务是让【青龙】把【玄冥】拱手奉还，怎么完成任务是你自己的事。” 宁涛蜷缩在地上，却是连半个音节也吐不出来。 安平说道：“你可以随便耍花招，毕竟我承诺过不杀你，那么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杀你。但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我这里多得是，你可以试试看。” 过了很久，宁涛才总剧痛中恢复过来，他带着深深的恐惧看了安平一眼，便恭顺地说道：“我知道了，请稍等片刻。” 而后，宁涛颤抖着端起通讯器，片刻后，一个阴沉的男子声音从中传来。 “宁总？听说你那边遇到了一点麻烦？找我是来求助的吗？” 宁涛面色当即就是一沉，咬牙切齿道：“没错，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了你们【青龙】的外围防线，偷袭了军事基地，造成乾坤安保的精英战士们损失惨重，而我也被人挟持作了人质。你若是还想继续当你的【龙头】，就收起你那可笑的架子！对自己的主人献上应有的忠诚！” 宁涛在安平等人面前唯唯诺诺，但隔着通讯器对【青龙】的首领喊话，却可谓“重拳出击”，语气中恨意与杀意交织，而上位者的威势也在三言两语间就尽显无疑。 通讯器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嘶哑的笑声：“说得也对，【青龙】终归是乾坤集团的走狗，而不听话的狗是活不长的。” 宁涛说道：“知道就好！” “不过，恕我失礼，如果说我们【青龙】是走狗，宁总您又算什么呢？狗主人？还是栓狗的绳子？相较于走狗来说，是绳子重要，还是走狗本身重要？” 宁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肥硕的手掌紧紧攥着通讯器，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了肌肤，他却浑然不觉。 半晌之后，宁涛紧咬牙关，说道：“你可以试试！” “哈哈，宁总息怒，我只是随口说说，咱们之间合作这么久，没必要让外人看笑话占便宜……那么，宁总想要我做什么？” 宁涛说道：“把【玄冥】带来。” 通讯器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龙头】才说道：“宁总，我马上就到。” 而后，面对挂断的通讯器，宁涛只感到一阵虚脱般的乏力，但他还是勉力抬起头，对安平挤出笑脸：“请各位稍等片刻。” —— 宁涛所说的片刻，几乎如字面意义一般。 只过了不到两小时，【兑4399】的庄园中，就降下一架通体碧绿的太空战机，其轮廓狭长，在尾部和两只短翼间都装有推力极强的引擎，显然是特化了机动性，与红杏号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其长度只有十米左右，显得格外短小精悍。 许伯在指挥部的地下室中，透过监视设备看到这艘战机，不由吹了声口哨。 “【龙头】居然真的亲自到场了，队长，你说咱们要是趁这个机会一炮把他打下来……” 安平说道：“那么新任【龙头】就会带领着【青龙】全员降临此处，把我们所有人撕成碎片。” 许伯叹息道：“真遗憾啊。” 安平又说道：“而且，让这个【龙头】活着，比让他死了更为有利。” “诶，为什么？这家伙和咱们白银骑士团算是有血海深仇了吧？” 安平仰起头思索了片刻，耸耸肩道：“我随口说的，只是觉得若是李老大在这里，应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吧……我记得去年在【离】上近距离交锋的时候，李老大明明有机会干掉【龙头】，却刻意留了他一命，当时他的解释就是活着的【龙头】对我们更为有利。” 许伯问道：“哪里有利了啊！？他后来不是又搞了好多事情嘛！这次还把【玄冥】给偷了去！” 安平说道：“谁知道呢，李老大也没解释，说是以我们的智商理解不了。” “我看是他故弄玄虚，故意不说理由免得以后被人翻旧账打脸。” “也有可能，这些年在白大人的调教下，李老大是越来越谨小慎微了……不过总体而言，李老大的判断几乎没有出过错，所以还是姑且饶【龙头】一命吧。” 许伯点点头：“没办法，饶他一命吧。” 两人说话间，吕楠嗤笑道：“听你们一本正经地讨论根本做不到的事，我真是快笑岔气了。” 对于这种扫兴之人，两人全然不做理会。 与此同时，只见碧绿战机的舱门缓缓敞开，【青龙】的首领，被尊称为【龙头】的男人，穿着厚重的盔甲从中走了出来。 【龙头】现身的瞬间，安平和许伯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笑，目光中都泛出一丝凉意。 【龙头】本人却仿佛一身轻松，大摇大摆地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后向机舱内招了招手，于是又有两名身着重甲的海盗战士，各自提着一只硕大的金属箱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手持枪，一手拎着箱子，跟在【龙头】身后，旁若无人地行走在庄园中。偶尔与乾坤安保的战士对上面，双方还会彼此点头示意，显得极为熟稔。 许伯透过监控设备看得啧啧称奇：“简直是银河系名画《乾坤安保在积极打击犯罪》。” 而很快，红杏小队的成员也出现在了名画之中。 第48章 龙头 【龙头】带着两名随从搭乘电梯来到地下广场，电梯门开，迎接他的是一片敞亮，以及依然徘徊在空气中的淡淡味道。 跟在【龙头】身旁的随从闻到了这股血腥味，顿时显得神经紧绷，四下张望，枪口也抬了起来。 【龙头】本人却游刃有余，伸手示意手下人放轻松些，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宁总，我来了。” 一边说，【龙头】一边迈步向前，越过一道轻纱屏障后，便看到了广场正中的喷泉，以及喷泉前面端坐的五个人。 安平率先招呼：“好久不见，多谢送货上门。” 对于这种挑衅之词，【龙头】毫不介意地说道：“听到【玄冥】，我就猜到是你们。而且整个乾星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我的外围防线的，也只有你们了。” 安平说道：“这种下等的捧杀把戏还是收收吧，只要你放水，就算10岁小孩也可以驾驶战机越过你的乌合之众。” 【龙头】说道：“乾星系的适龄儿童数以十亿计，怎么就只有你们能越过我的防线，挟持到宁总？” 安平说道：“这个问题你应该自问自答，防线是你布置的，漏洞也是你留出来的，放谁过不放谁过当然由你决定。说不定是你想借此机会把仇敌和恼人的上司一并处理掉呢？” 宁涛只听得一阵心烦意乱，这两人唇枪舌剑，无非是想借助乾坤集团的力量打压对手。 但问题是，对于宁涛而言，这些都是废话。只要事后能腾出手来，这两方里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方！ “好了，尽快做交接吧，这边的事情被你们闹得太大，瞒不住上面太久。一旦被上面得知并重视起来，咱们谁也跑不掉！” 被宁涛打断了争执后，【龙头】微微一笑，发出嘶哑的声音：“说得对，尽快交接吧。这是你们要的【玄冥】，如今物归原主。” 其中一名随从将沉重的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露出一只银色的金属罐。 许伯上前检查了一番后，对安平点了点头。 安平示意许伯收好【玄冥】，又说道：“好，货物我们就收下了，接下来……” 就在此时，却听桄榔一声。原来【龙头】带来的另一个随从，似有意似无意，将手中提箱摔落到了地上。 【龙头】瞥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这么笨手笨脚？检查一下东西坏没坏，坏了的话……” 那名随从没敢等【龙头】说完，便连忙趴下身子，准备打开提箱验货，而就在箱盖即将开启时…… 肖恩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冲动，仿佛箱中之物与他有着异常紧密的联系，这让他打破了之前全程旁观的立场，不由自主向前迈出了半步。 与此同时，安平仿佛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厉声打断道：“关上它！” 然而【龙头】的随从理所当然不会听从红杏小队的命令，金属箱在他手中敞开，露出几只金黄色的针剂。 广场内的空气霎时间凝结。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箱中的针剂。 宁涛最先发出声音，他伸手指着【龙头】，惊骇之情溢于言表：“你……你竟敢把这东西带出来？！” 【龙头】耸耸肩：“我当然也不想把集团的重宝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但宁总，当初是您吩咐我，此物必须由我本人贴身保管，片刻都不能松懈的啊。” “我那么说只是要你严加看管，你是在曲解我的命令！” “毕竟我们只是一群没有学历的社会渣滓，偶尔听不懂大人物的命令也是难免的。” 然而【龙头】这番矫揉造作的台词还没说完，就见安平的机械臂陡然绽放电光，在电磁力的推动下，重拳如陨石一般砸在手提箱上，将一切都碾作粉碎。 金色的药液从碎片中渗出，很快就蒸发不见。 【龙头】摆出遗憾的表情：“真可惜啊，这【玄黄血】可是延年益寿的传奇灵药，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说着，他又四下张望了一番：“说来你们那个小机修师没跟着吗？说实话我还以为让她见到自己的亲人，她会开心……” 话音未落，【龙头】身前陡然有一道人影猛然闪动，一记血肉之躯砸来的重拳随之印在【龙头】仓促抬起的双臂上。 身材高大的【龙头】带着沉重的全身甲向后踉跄数步，才勉强消化了冲击，然后他立刻抬起手来制止了两名随从的反击。 “好啦，受伤的又不是我。”【龙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臂，顿时从臂甲上甩落一串血珠。 血珠来自一只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的右手。 吕楠的整条手臂，都因这沉重的伤势而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但女子脸上的表情却仿佛她感受不到丝毫痛苦，目光中只有沸腾的怒火。 【龙头】直面怒火，却仍是慢条斯理：“用血肉之躯硬撼钢铁，这份斗志可真不愧是安保局的前特种兵啊，我还记得你们姐弟……” 话没说完，安平已经跨步上前，在两名随从全然不及反应的时候，将【龙头】捏住喉咙提到半空。 “你就这么想死？” 【龙头】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当然不想，但我知道你们不会杀我，因为赫赫有名的【赤血小队】，从来不会被愤怒压倒理智，所以你们就算恨透了我，还是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弥补一下自己的损失呢？拜你们所赐，我这条乾坤集团的走狗，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你们不过是被我用微不足道的言辞戳了戳心理创伤而已。” 而此时安平也平息了怒火，缓缓将【龙头】放了下来。 这位小队队长再次回归了睡眼惺忪的姿态，只在声音中残留了些许冰冷。 “弥补损失？我看你是在浑水摸鱼，刚刚那箱子里的针剂一共是几支，需要我报出来和宁涛对对数吗？” 【龙头】说道：“死无对证的数字，你怎么说都不会有人信的。” 宁涛此时方才恍悟，肥胖的脸颊因愤怒而涨红：“你竟敢贪墨【玄黄血】？！” 【龙头】说道：“宁总误会了，绝无此事，我怎么敢贪墨集团重宝？所有收集上来的【玄黄血】，我可是都随身保管，一直到【兑4399】上才不幸损毁的。而【兑4399】是您的辖区，这里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宁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顿时被气出了鼻血：“你竟敢诬陷我！？” 【龙头】说道：“我陈述的都是事实啊，您不允许【青龙】直接驻防【兑4399】，所以我才不得已只带着两名随从来把您从劫匪手里赎回来，若是从一开始就允许我们驻扎……” 宁涛怒道：“我怎么可能允许一群海盗驻扎在军事基地里！被人发现的话……” 【龙头】笑道：“宁总招待朋友在这里玩杀人游戏的时候，就不怕被人发现？说到底宁总还是信不过【青龙】嘛。而现在，就请您为这份猜忌支付代价吧。” 说完，这位海盗头子竟直接越过宁涛，来到安平面前。 “总之，东西我已经交割了，接下来就希望【赤血小队】的几位能言而有信，放宁总一条生路了。” 安平冷冰冰地瞪视着【龙头】，说道：“我记得我说过我很讨厌那个名字。” 【龙头】说道：“所以我更要多说几次了，一群杀人如麻的屠夫，只因为各自有点心理创伤，就给小队起名叫什么红杏，想以此换心安，当好人？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那我们【青龙】若是改名叫【小青】，是不是就可以洗白成为公益机构了啊？” 安平冷笑道：“比起上次见面，你的话变多了。” 【龙头】说道：“打不过你们，总说得过你们。反正你现在不敢杀我，我为什么不多说几句？” “不敢杀你是不假，但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却有的是。” “请尽情尝试。”【龙头】毫不畏惧，“能让我生不如死的办法，我还真的有点好奇。”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回过头冲着吕楠等人说道：“没辙，我说不过他。” 吕楠嗤笑：“真实废物。” 许伯安慰道：“别在意，我们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你能说赢。李老大不在，吵架方面我们的确是弱了点。反正实质上我们是大赚而特赚，输点面子也无所谓啦。” 安平又看向肖恩：“新人，你有什么办法没？” 被点到名字，肖恩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显得有些神情恍惚。他目光游移不定，仿佛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肖恩？”安平有些奇怪，“你不舒服？” 下一刻，却见这位小队新人身影如闪电一般冲向【龙头】，在所有人都不及反应的时候，伸手探向【龙头】的腰带，从中摸出两支金黄色的针剂。 然后，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肖恩将针剂捏得粉碎，金色的药液从他指尖不断滑落，不及落地便系数蒸发。 待最后一滴药液从他手中消失，肖恩才轻吐了一口气，看也不看【龙头】一眼，回身冲安平点点头，说道：“我完事了。” 安平缓缓眯起瞪大的眼睛，继而用力鼓掌：“牛逼，真的牛逼！你现在真应该回头看看，那孙子脸已经青了。” 许伯也是瞠目结舌：“你怎么发现他藏私的！？” 肖恩笑了笑：“直觉。” 事实上，其中缘由就连肖恩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指引他找到【龙头】私藏的【玄黄血】的当然是原力，但原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指引他找到【玄黄血】，却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明白。 绝地学徒再一次于心中感慨若是师父能在身边该有多好。 而与此同时，身后则传来【龙头】的声音。 较之先前一般无二的沙哑，却不见了先前的从容不迫，显得疲惫不堪。 “你是【赤血小队】的新人？很厉害啊，我记住你了。” 第49章 行善从来不简单 一般而言，当某人说“我记住你”的时候，就意味着他除了记仇之外就束手无策了。 可谓标准的败犬之吠。 而伴随【龙头】留下败犬之吠后，灰溜溜地离场，这场发生在【兑4399】的突袭战终于圆满结束。 红杏小队大获全胜，不单找回了失物【玄冥】，还在奢华的小楼中搜刮了一波不义之财，极大丰富了战果。更重要的是，当场打了【龙头】的脸，大快人心！ 当然，也多少留下了一些问题——比如那些被【青龙】劫掠到【军事基地】的平民。 关于如何处理好这些平民，红杏小队内部出现了意见分歧。 —— “想救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们人太多了。”队长安平连连摇头，“幸存者一共27人，红杏号目前限载只有6人，正好勉强把咱们几个放下，多一个空位都没有。” 肖恩闻言顿时眉毛一扬：“6人？队长你这个算数……” 却见安平冲吕楠的方向努了努嘴，于是肖恩顿时了然：吕楠这人高马大外加喜欢全副武装的火力手，一人足以抵上两人。 安平又说：“红杏号为了特化机动性，大幅削减了内部可用空间，所以我们平时就连搜刮战利品都要有选择性地刮，不然货舱立刻爆满。这27人就算压成片儿，也绝对塞不进红杏号里。嗯，最多塞个五六片吧，你打算让他们抽签选幸运儿吗？” 肖恩说道：“未必一定要装在红杏号里。” 安平失笑：“那你是打算开27张挂票，用绳子把他们挂在机翼两侧带回去？” 肖恩说道：“我打算征用这个军事基地中的货运飞船，我通过地下室的控制台观察过，机库里停着三艘货运飞船和超过二十架小型穿梭机，都是来这里聚会的达官贵人们的座驾。而我同样也向幸存者求证过，他们中有5个人可以驾驶货运飞船。” 安平的笑容逐渐消失，因为他发现肖恩的态度异常认真。 “我们并不是来救人的。” 肖恩反驳道：“也不是来见死不救的。” 安平认真地注视着这位倔强的新人，劝说道：“放弃吧，那些人已经是死人了。” 肖恩只觉可笑：“我从没见过会跑会跳，能说能笑的死人！” 安平叹了口气：“我不是李老大，没有那么好的口才，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你想救人，这份圣母……这份善心诚然可贵，但你的努力不但是无用功，还会拖累到其他人。” 肖恩却不以为然地争辩道：“只是多向宁涛提一个条件而已，让他分一条货运船载着这些无辜的平民离开，他难道会不同意吗？” 安平说道：“他当然会同意，但他也当然会在事后反悔，这些幸存者见证了乾坤集团最黑暗的一面，你觉得宁涛有胆子放他们活着回家？他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这些人闭嘴的！” 肖恩长长出了口气，这一层他当然也想到了……但此时听人提起，仍觉得情绪有些难以平复。 “在确保平民安全以前，我们不放宁涛离开……” “没用的！”安平斩钉截铁道，“你还没想明白我们的处境吗？我们一直都是脚踩在钢丝上！就凭我们这区区一队5人，凭什么能在群敌环绕的【兑4399】占得主动？无非是我们拿捏住了宁涛的性命来威胁他！这种情况下，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自己的弱点，让他反向威胁到我们！我们谈不起任何条件！” 肖恩点点头示意理解，不过在他来得及开口前，安平又补充道：“无论你设计了多么精巧的计谋，都不可能凭空抹消由此产生的风险，你想要的越多，就必然要付出越大的代价，而现在你根本没有支付能力！没有队友帮助，你甚至连自己的小命都保证不了，哪来的余力去考虑别人的死活？！” 说到最后，安平的声音已经明显染上怒意。但肖恩仍在尝试说服他。 “我知道我只是团队的新人，没有资格专断独行，更遑论要队友陪我一起冒险行善。但毕竟我已经是团队的成员，所以我应该也享有相应的福利——这次任务的所有收获，应该都有我一份吧？” 安平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肖恩的用意，不由倒抽了口气：“你特么真的是疯了吧！？” 肖恩说道：“红杏小队讲究自负盈亏，那么我希望以此次任务的全部收益作为酬劳，聘请各位来帮我这个忙……” “你的酬劳要是请不动我们几个呢？” 肖恩说道：“那就赊账吧，连李钰团长都能放心大胆地让我欠上一百万，我想红杏小队应该不至于小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平还真是无言以对了。 肖恩是真的铁了心要救人，已经近乎失了智了！ 许伯听不下去，站出来说道：“肖恩，对你来说，圣母病就那么难忍？” 肖恩想了想，笑道：“让你三个月不吃禁药呢？” “靠，有那么严重吗！？” 对肖恩来说，的确很严重。27条无辜性命摆在眼前，明明有机会予以拯救却袖手旁观，那几乎等同是他亲手犯下谋杀罪了！ 肖恩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一时冷漠。 或许这种心态的确就是许伯所说的圣母病，而圣母这个词在很多时候的确是贬义词…… 但这个世界上，只要不是慷他人之慨，那么圣母总归是多一些更好吧？ 肖恩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什么不妥，当然，他也尊重队长等人的价值观，所以他现在只希望双方能够求同存异，尽量达成一致。 安平被肖恩用璀璨有神的眼睛注视着，只感到一阵无力。 “这样吧，既然关系到小队全体，就投票表决吧，许伯你先来。” 许伯骂了一声：“队长你可真会挑人啊，扮坏人就要我先来？好啊，我反对！我现在大把战利品在身上，任务结算的分红够我吃半年的禁药，所以多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 安平欣慰地点头：“算上我，反对票两票，接下来是小庄。” 说着，他拿出了一枚细小的通讯器，接通了红杏号。 “小庄，刚刚的对话你也听到了，给点意见吧……友情提示，队长希望你投反对票。” 庄原瑛在彼端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站到安平一边，而是细声细语道：“如果能救到那些人的话，我想……” 安平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你选择站在年轻帅气的新人一边。” 许伯对年轻帅气一词简直咬牙切齿，说道：“队长，我刚刚的反对票能不能算成两票？” “你把自己拦腰斩成两截，再让下半身学会说话，就算你两票。”安平搪塞过丑陋的嫉妒医生，目光转向他最大的期望。 吕楠。 现在赞成和反对都是两票，所以胜负的关键就在吕楠。 而以他对吕楠的了解，她多半会投反对票。 毕竟当初她的至亲之人，可以说正是因为身边人的袖手旁观而死。而吕楠也绝没有高尚到能以德报怨，对于所谓见义勇为，她几乎有着本能的排斥。 尤其是问题关系到所谓“无辜人命”的时候，吕楠的标准更是会变得格外严苛。 而被安平以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吕楠颇为不快地嗤了一声，而后问肖恩道。 “新人，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就算真的侥幸活下来，也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肖恩点点头。 道理并不难猜，刚刚安平也已经警告过，乾坤集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这些受害人安然回家的。现在是宁涛千方百计要灭口，若是宁涛失败了，也无非是换其他官员来灭口，事情的本质都不会变的。 这些幸存者就算真的回到家，也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注销，意外死亡的证明早早就由乾坤集团开给了他们的家人。 而城市里本应保护人民的安保战士们，则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们抬起枪口。 吕楠见肖恩点头，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些人并不会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他们有的人会埋怨你为什么救人不能救得彻底一点，有的人会怀疑你和乾坤集团、【青龙】是一伙人，还有人会干脆愤世嫉俗地恨上每一个人。” 肖恩说道：“但也会有人真心实意地感谢我，对吗？何况我并不是为了让人谢我才去救人的，就算一个感恩的人都没有又如何呢？同样，我也不认为只有高尚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就算他们忘恩负义，在我眼里依然是被劫掠来的无辜之人，他们不该死在这里。” 吕楠闻言，嗤笑道：“真是经典的圣母回答，我给你负100分，听得我反胃。” 肖恩耸耸肩，这个结果虽然令人失望，但也是合情合理吧。 肖恩没有办法强迫每一个人都接受自己的价值观，同样他也很理解那些受过创伤的人，可能会对行善这种事产生应激反应。 吕楠如果一定要投反对票，那也是无可奈何的。肖恩并不会埋怨她，如同他不会埋怨安平和许伯的反对票。 但是，在吕楠真正投票之前，还请允许他再做最后一番挣扎。 第50章 作恶仿佛一条捷径 肖恩深吸了口气，说道：“接下来请允许我提一个问题：如果这27人活下来，乾坤集团会有多不爽？” 吕楠微微一怔。 肖恩说道：“诚然，乾坤集团完全有办法让这27人社会性死亡，但只要这27人不是实质性死亡，就始终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 “或许对于乾坤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来说，这27人的威胁再大也动摇不到它的根基，但癣疥之疾也要施以汤药，而没有正常人喜欢吃药。” “何况对于庞然大物的癣疥之疾，对于个体来说意义就截然不同。例如对宁涛而言，这27人的死活很可能也决定了他的死活。他在【兑4399】的表现已经足够糟糕：死在这里的达官显贵显然是他的责任，损失的【玄黄血】也要算在他的头上。若是再来雪上加霜的一笔，他就必死无疑了。” 吕楠嗤笑：“那个赫特杂种的死活管我什么事？” 肖恩说道：“的确不关我们的事，但很关乾坤集团的事，如果随着27人一道逃亡的还有宁涛，那就不只是癣疥之疾了，对吧？” 吕楠却听得有些糊涂起来：“宁涛为什么要跟着那27人一起逃亡？” “因为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逃出去至少有苟活的机会。” “什么意思？” 肖恩解释道：“对于宁涛来说，现在的处境实际上犹如走钢索，稍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而他此时唯一能够依赖的就是分局局长的身份，这可以为他提供足够的政治资源为自己脱罪。那么，如果我们将这一条路封死呢？他就别无选择，只能亡命天涯了。” 吕楠听得眉头拧做一团：“怎么封死？” 肖恩说道：“这里需要换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对于宁涛来说，想要为自己脱罪，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人甩锅。比如敌人太卑鄙，比如【青龙】太狡猾，再比如手下太无能。而实际上，这里面只有最后一条有实际意义，他必须选出一些手下人来帮他承担责任，才能让自己逃出生天。但是换了你是手下人，你会老老实实接锅吗？” 肖恩自问自答道：“没有谁真的愿意为上司接锅的，但是宁涛是分局局长，声音比手下人大，资源比手下人多，威逼利诱之下，想不接锅又谈何容易呢？除非有人能在这个时候为他们提供帮助。” 说到这里，别说是吕楠，就连已经投了反对票的安平和许伯也忍不住加入到对话中。 “你想怎么帮？”安平问道。 肖恩说道：“把现场所有不利于宁涛的证据都搜集起来，包括他在这里渎职乃至犯罪的证据，全部交给这里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告诉他反抗的结果和不反抗的结果……当然，这只是我的初步设想，未必合用，毕竟我并不了解乾坤安保，所以我才需要你们的帮助。” 安平与许伯对视了一眼，暂不开口。 肖恩于是对吕楠说道：“试想，若是我们能把宁涛这个分局局长也‘策反’，乾坤安保乃至乾坤集团内部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会有多少人彻夜不眠，会有多少人在风波中粉身碎骨？而那副画面，你不想亲眼看一看吗？” 吕楠终于笑了。 “其实我最讨厌你这种说起大道理来没完没了的正人君子，也知道这件事九成九是做不成的，不过这一次你说的道理我很喜欢，给你加两百分。” 而后，她看向安平：“抱歉队长，这一次我投赞成票。” 安平无奈道：“好吧，那各位就动起来吧。肖恩的想法不错，只细节方面还需要多加润色填充。咱们红杏小队拿了钱就要做事，肖恩慷慨解囊三百万，咱们总不能坑了他。” 肖恩吃了一惊：“三百万！？” 安平笑了笑：“你以为这次任务的分红是多少？鼠王的三成积蓄，再加上宁涛等人存放在这里的不义之财，加起来至少价值两千五百万乾坤币。扣除行动成本，销赃的渠道费用，落到每个人头上的分红差不多是两百五十万。你虽然是新人，行动中不乏稚嫩之处，却屡屡发挥关键作用，最终分红不会少于三百万。若是你安安稳稳回到基地拿分红，直接就能还清所有欠债，多余的部分还能找李老大换取你想要的情报。” 肖恩不由心头一跳：“情报？” “你的心事就连小庄都看得出来，就不要装了。虽然我们白银骑士团不会询问彼此的过去，但不等于不关注彼此的现在。你现在摆明了是在担心什么人什么事，而这些事，李老大处理起来最是效率。基本上，只要是在乾星系内发生的事情，给他一点时间就能调查得明明白白，虽然价格不菲，但几乎例无虚发。” 说到此处，安平笑问：“所以，你现在想反悔了吗？” 肖恩愣了一下，摇摇头。 当然没什么好反悔的，就算李钰能神通广大到直接安排师徒再会，自己也不可能以牺牲27条无辜性命为代价。 否则到时候有什么脸去见师父？ 安平说道：“不后悔就好，因为后悔也晚了，红杏小队接下的单子，概不接受退款。” 说话间，这位小队队长也行动起来，带着些许怀念，些许愤世嫉俗，走向了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宁涛。 “咱们来聊聊吧。” 而许伯和吕楠的动作更快，一人前往监控室调取信息，搜集证据，一人则扛起自己的爱枪离开了地下广场，回到地面上。 肖恩在心中再次对红杏小队的这份分工默契表示了惊叹，而后也不需叮嘱，便找到了自己的任务——去安抚那27名幸存者。 接下来的营救行动，必须要被营救的人也积极配合，而红杏小队中，只有肖恩具有足够的亲和力和耐性来动员这些平民。 来到幸存者聚集的房间门前，肖恩换上温和的笑容，而后刷开金属门，迈步而入。 恐慌的情绪几乎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27张惶恐不安的灰暗面容，以至于这原本供贵宾休息享乐的房间中，那暖色调的装潢都黯然失色。 肖恩轻吸了口气，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开门见山道：“待会儿我会安排一艘货船给你们，请掌握驾驶技术的人驾驶它跟紧我们的飞船，我会带大家逃出这里。” 片刻的安静后，房间内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起来。肖恩更清楚地看到很多人眼中迸起了希望的光。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人嘶哑着说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这种故意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的把戏，我们已经受过太多次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刚刚点亮的希望顿时熄灭了一片。 肖恩转过目光，在房间的角落中看到了一个身形佝偻，遍体鳞伤的中年人，他裹着一层污渍斑驳的厚重毯子，却难以遮掩身上撒发出的血肉腐烂的恶臭。 此人承受的伤痛和苦难一目了然，所以肖恩也很理解他的不信任。 不过没等肖恩开口安抚，人群中就有人站出来反驳道：“他们是【白银】的【红杏小队】，和宁涛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立刻又有人附和道：“没错，宁涛召集来的那群恶魔，已经被【红杏小队】的人都杀光了！他们不是一伙的！” 嗓音嘶哑的中年人说道：“不是一伙的又能怎么样？他们连达官显贵都敢杀，难道反而会对我们这些人心慈手软吗？救我们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们是有钱还是有势？而没有好处的事，他们凭什么去做？” “呃……”反驳的人顿时语塞。 而这个问题，肖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问得没错，救下这些无辜的幸存者，对小队没有半点好处。事实上小队成员本也没打算救人，是自己一力坚持，营救行动才得以展开。 而自己想要救人的理由，也和好处没关系——事实上肖恩反而为他们赔上了三百万的分红，并且还要承受营救行动带来的风险。 只不过，肖恩做事并不是为了好处，比起好坏，他更在乎对错。只是这份坚持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所以肖恩也只能换个方向来说：“留在这里也只是死路一条，跟我们一起逃，至少有个活命的机会。” 却听那个腐臭的中年人发出闷闷的笑声：“这种话，我也听过不止一次了。‘快跑吧，能跑出一百米就放你活命，但不跑的话现在就要死’，结果呢，拼命跑也只是让那些恶魔笑得更开心罢了，有谁是真能活下来的？” 这番话霎时间引起了共鸣似的恐惧，房间内，幸存者们发出各种扭曲的呻吟声，仿佛那些折磨他们的人再次回到身边。 肖恩有些无奈，一时间着实有种亮出光剑，表明身份的冲动。 如果以绝地的名义来发起号召，说服力应该会高很多吧？可惜这只能当做最后的下策来用。 绝地学徒再次变换说辞：“至少你们现在还活着，而那些恶魔已经死了，你们可以不信任我，但应该信任基本的理性和逻辑。哪怕是当做一场赌博也好，入场下注的收益也好过坐以待毙。” 那中年人闻言却是笑了起来：“理性和逻辑？这个时候你跟我们说逻辑？” 话音刚落，肖恩身后的房门就刷一下被打开了。 吕楠带着一身戾气和一身血气走了进来，而随着那浓郁的血腥味道涌入房间，肖恩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一丝和平氛围顿时荡然无存。 “救命啊！” “不要杀我！” “饶了我吧！” 救命求饶声不绝于耳，27名幸存者就像是受惊的食草兽一样纷纷缩到了家具后面、墙角阴影里。 肖恩万般无奈地转回头，看着杀气腾腾，宛如饿兽的吕楠，说道：“这边交给我就好……” 吕楠嗤笑：“交给你来跟他们慢慢讲道理，讲逻辑？你真以为自己很会讲道理吗？” 说着，吕楠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短枪，瞄准了天花板就是一阵乱射。 能量束与天花板碰撞出一片灿烂的火花，顿时引得房间内一阵鬼哭神嚎。 “都闭嘴，谁再敢做声我就打死谁！” 伴随吕楠的怒喝，幸存者们的哀嚎戛然而止。 吕楠用短枪瞄准着那些身体颤抖，却不敢做声的幸存者，厉声道：“十分钟后，货船会停到地面上，所有人都给我上船，这里一个人也不许留。只要有一个人留下，剩下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有人颤声道：“可是！” 下一刻，一道能量束紧贴着他的耳畔飞过。 “我没允许你们开口！我不需要说服你们同意，更不需要回答你们的问题，我只需要你们所有人都老老实实上船，听清楚了，是所有人！” 说完，吕楠收回爆能枪，转身离去，出门前留下一串冷笑：“呵呵，我倒是很期待你们之中有人骨头硬，偏要留下来。我正愁杀人杀得不够爽。” 第51章 一声谢谢便弥足珍贵 随着房间门重新闭合，空气也终于冷却下来，人们四顾茫然，全然不知所措。 肖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安慰他们，只好耸耸肩，解释起了自己的营救计划。 “货船会跟着我们一起前往【巽】的荒废区，你们会在那里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 一个矮个子闻言诧异不已，起身问道：“全新的身份，什么意思？” 肖恩叹了口气：“你们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可能再用了，乾坤集团不会允许你们这些见证过真相的人活下去的。” “但是我们也是受害者啊，又没做错什么……” 肖恩对此也深感遗憾：“一切都是乾坤集团的错，但现在追究对错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 “可是，我还有家人。” “那么为了他们着想，你更应该努力活下去，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还有再见的机会。而死在这里，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未来的某一天，那是指哪一天？” 肖恩说道：“至少也要等风头过去，乾坤集团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到你们身上……” “风头过去要多久！？三年还是五年？这期间我们都不能见自己的家人吧，也不能公开露面吧！？而且就算所谓风头过了，我们也还是会被列在黑名单上吧？一旦被发现，还是会被逮捕，被迫害乃至被暗杀吧？” 肖恩说道：“是的，但至少你们还活着。” “但是那还不如让我们现在就死了算了！” 肖恩反问：“是吗？你打算为了一时的逃避，在这里放弃希望，放弃你的家人，放弃你的人生？” “我……”被肖恩反问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歇斯底里道：“你真的是在救人吗？这样子也算是救人吗？让我们像阴沟里的【布密蛆】一样苟活就算救人吗？那只是你的自我满足吧？真想要救人，就救得彻底一点啊！” 肖恩沉默了下来。 而那个歇斯底里的人，此时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沿着这个话题展开了下去。 “我说，你们应该是有办法做得更好的吧？这里是乾坤安保的军事基地，还受到海盗团【青龙】的庇护，但你们却有办法杀进来劫持宁涛，那么以你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得更好吧？！只是你们不愿做而已！你们根本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自我满足，所以一旦觉得自己救到了人，就大功告成，对后续的事情不闻不问了！如果是这样，我宁肯留在这里不走！” 肖恩刚要开口，身后的门又开了。 吕楠带着狞笑走了进来：“不走了？那可太好了，我正发愁你们要是真的全员上船，我们岂不是还要分神保护你们？现在就方便多了，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吧……” 说着，女子毫不客气地抬起枪口。 “等等！” 就在此时，一位年轻的旗袍姑娘站了出来，挡在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身前。 旗袍姑娘直面着吕楠，声音如身体一般颤抖着，却倔强地说道：“我们没有人要留在这里，所有人都会上船的。请你们把我们带到【巽】的荒废区吧。求求你们了！” 旁边有人诧异道：“可是……” 旗袍姑娘回过头，面向所有人大声说道：“我不想死！无论如何都不想！哪怕活得像蛆虫也无所谓，我想活着！而你们若是有谁实在不想活，也请到了【巽】以后再来自我了断吧！”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附和。 一个年轻的男子说道：“没错，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可不愿死在这里……虽然不能和家人见面的确很难受，但只要活着总归还有希望。” 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说道：“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原本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光鲜体面的身份，能够从头再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们有谁想要自杀，可以自便，但别拖累我，我不想死。” 很快，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哪怕依然信不过红杏小队，但是，一线生机，和当场死在这里，这两个选项摆在面前时，大部分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顽固不化的只有极少数人，但这些人的意见已经不值一提了。 裹在脏毛毯里的腐臭中年，还有歇斯底里的矮个子，此时都已经被其他幸存者牢牢控制住。 哪怕是他们当场咬舌自尽，尸体也会被拖拽到货船上，和其他人一道前往【巽】。 大部分人终归是想要活命的。 而在求生欲的指引下，27名幸存者很快就登上了乾坤安保的货船，只待升空的命令下来，他们就会驾驶货船紧跟在红杏号身后，沿着精心计算好的航道前往【巽】，开启全新的人生。 肖恩本打算留在货船上，以维持这个幸存者小团体的稳定，并协助他们完成逃亡之旅。不过这个提议却被吕楠直接否决了。 “比起这艘货船，红杏号更需要你的力量。接下来我们是要逃亡而不是旅游，没有多余的力量浪费在累赘身上。你的三百万分红只能买我们的力，买不到我们的命！” 肖恩只好沉默着点点头。 吕楠的话虽不中听，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接下来的逃亡之路不容大意，必须提起十足的小心。而一旦红杏号出了问题，后面的货船根本没有自保之力。所以与其分兵到货船上，还不如尽力强化红杏号的力量。 而在肖恩即将跟随吕楠下船的时候，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回过头去，肖恩看到了旗袍姑娘身躯的颤抖，也听到了她话语中的坚定。 “谢谢你救了我们！我相信你！” —— 当肖恩跟随吕楠回到小楼地下室的时候，只见队长安平正一脸颓丧地仰躺在一只靠垫上，作百无聊赖状。许伯则不知所踪。 肖恩奇道：“这是在等什么，该出发了吧？” 安平顿时来气，骂道：“催什么催！？难道是我想要留在这里的？还不是你小子圣母病发作，非要横生枝节地去救人！” 肖恩问道：“怎么回事？” 安平叹息道：“宁涛那小子比我想的要硬气，死活不愿叛逃，而没有他的配合，我们最多是驾驶红杏号逃亡，不可能带上一船的幸存者。我说，现在放弃那些活死人还来得及，我可以退你一半酬金。” 说话间，旁边会议室的门刷得开启，许伯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的确是硬气啊，捏碎了他几根手指都不松口。” 吕楠骂道：“捏手指有什么用？你玩过家家吗？” “……捏别的地方我嫌脏啊，你也知道我很喜欢吃手抓饭的。”许伯辩解道，“而且他看起来是真的铁了心不敢背叛乾坤集团了，想得到他的支持恐怕很难。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 安平精神一振：“什么好消息？” “咱们小队的规矩是订金最多退一半，所以现在放弃那些累赘，至少能赚一百五十万……” 吕楠一脚就把许伯踢开，然后准备亲自出马去做说服工作。 “等等！”许伯连忙拽住吕楠，“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但要和你们商量一下。” 安平说道：“什么办法？” 许伯说道：“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怎么劝都不听的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李老大出面，他那舌灿莲花的功夫可是货真价实的。” “你也知道是货真‘价’实啊。”安平叹息道，“咱们这自负盈亏的小队要找李老大帮忙，代价可不菲啊。” 许伯说道：“总好过退一半订金吧？那可是一百五十万乾坤币啊。而且这次可是新人肖恩第一次跟咱们出任务，就这么半途而废，那也太丢脸了吧？” 吕楠嗤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学会要脸了？” 许伯反问：“那你甘心就这么认输？” 吕楠沉默，半晌后挠了挠头发：“随便你们吧！但事先说好，我的收益不能低于五十万！” “妥！”许伯立刻将一枚通讯器交给安平，“队长，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第52章 难易永远是相对而言 安平叹了口气，接过通讯器，很快靠着【兑4399】上的中继器，连接到了【白银骑士团】的通讯频道。 “队长，是我，安平。任务途中遇到一点小麻烦，需要你出手帮忙。” “啊，我当然知道服务是要付费的。嗯，事情大概是这样……” 而当安平简单描述过任务进展，通讯器中便传来李钰的笑声。 “你们居然被这种小事给卡住了？！是想笑死我吗？” 安平说道：“意思是，老大你出马可以轻松解决？” “当然，不过轻松归轻松，收费可不会打折。” “老大你开价吧。” “终归是自家人，我就开个基本价吧，两百万。” “噗！”安平当场喷了出来，“老大你这基本价是不是有点离谱？” 李钰说道：“嫌贵就自己来嘛。” 安平尝试还价：“老大，你这么开价，我们基本没得赚啊。” “只是基本没得赚，终归还是能赚到的，不是吗？”李钰反问。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好吧，一口价两百万。” 许伯和吕楠都诧异不已：“喂，这开价你也答应！？” 安平无奈道：“咱们有三百万收入嘛，大不了你和吕楠平分剩下的一百万，我无偿做工。” 吕楠提醒道：“等等，你这是没算小庄的收入吧？” 安平咳嗽了一声，说道：“回去以后我会请小庄吃饭的。” 许伯惊道：“用一顿饭就打发小庄？！队长你也太人渣了吧！？” “什，什么人渣不人渣的，小庄和你们不一样，没那么强的物欲……” 一边说，安平一边狼狈不堪地捏着通讯器走入宁涛所在的会议室中。 —— 乾坤安保的分局长宁涛，此时已经陷入到近乎癫狂的歇斯底里中。 看到会议室门打开，安平走进来，宁涛顿时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继而破口大骂。 “哈哈，想要我背叛乾坤集团？做你妈的梦去吧！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荒废垃圾，早晚都要被乾坤集团做成碳凝标本以示众！” 安平毫无所谓地说道：“是是是，到时候咱们就并排悬挂在首都广场上作标本兄弟……好了，李老大，剩下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安平来到宁涛身边，将手中的通讯器丢到地上。 宁涛的笑容霎时收敛。 “李老大？你是李钰？【白银】的李钰！？” 通讯器中，李钰的声音显得不紧不慢：“啊，是我，想要签名吗？” 宁涛沉声说道：“人们都说，【白银】的首领是个聪明人，那你应该知道在乾星系得罪乾坤集团会是什么后果！” 李钰说道：“都沦为战俘了，发这种狠话你自己不觉得肾虚吗？好了，现在是付费谈话时间，我不想浪费自己的台词，所以直入正题吧。” “我可没兴趣陪你聊天。” 李钰没理会对方的抗拒，说道：“其实你早就想要叛逃了吧？” 宁涛那肥硕的身躯霎时凝滞。 李钰说道：“分局局长的位置看起来很好，但坐起来并不轻松。既要给总局擦屁股，又要和【青龙】这种危险的恐怖分子虚以委蛇，明面上的收入平平无奇，私底下捞钱却要各种掩人耳目，明明算是半个集团高层，却活得仿佛比基层时候还要艰难。而在可预见的未来内，你不但没有办法继续高升，甚至不好推掉这个棘手的差使。” 顿了顿，李钰笑道：“相较而言，那些生来高贵的财阀子弟，却能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而他们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当然，这种事，你在加入安保局的时候就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也早就接受了自己出身平民，不配高贵的命运。但是，当那些财阀子弟一次次地对你呼来喝去，一次次地对你提出离谱的要求，甚至要你动用海盗的力量，在这片军事基地开展真人猎杀的时候……我想，再怎么通情达理的人，也会心有不甘了。” “我……”宁涛下意识地开口，却发现声音无比嘶哑，“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李钰说道：“你不知道，但赫特人孔璋知道，作为乾星系最大的走私头目，帮乾坤集团的一两个高官潜逃到共和国其他星区可谓轻而易举，当然，以赫特人的狡诈，把这些高官的信息转卖给他人同样是轻而易举。总之，你早就和他私下联络，约好了有机会便携款潜逃，这些年你通过孔璋向外转移了多少资产？五十万信用点？” 当孔璋的名字出现后，宁涛整个人的气势就狂泻不止，那个给自己起了一个本地名字的赫特人，是他最隐秘的一张底牌。 而当五十万信用点这个数字曝光，宁涛更是仿佛融化的脂肪一般瘫软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钰笑道：“互利共赢啊，我帮你潜逃，你帮我救人。” 宁涛难以置信：“救那些贱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钰说道：“对我没好处，但是对我手下人有好处，那我这个作家长的也只能责无旁贷陪他任性一把。总之这件事你完全做得到，而好处则显而易见：有我的配合，乾星系内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外逃。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和孔璋合作，不用担心被那个赫特人坑掉。” “但是……” “但是五十万信用点还不够你在外生存，对不对？毕竟你想要的是安逸富家翁的生活，而不是东躲西藏的流浪生活。你需要在繁华富庶的星球购置豪宅，需要有管家和仆人来支撑场面，需要雇佣精锐的保镖来防止乾坤集团的报复，而转移出去的五十万信用点可远远不够。你原本计划用未来几年时间，将你位于乾星系的千万家产逐步变卖转移，但现在显然来不及了。这里我有一个建议，可以帮你迅速筹措到目标款项。” 宁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要怎么做？” 李钰说道：“联系你那群狐朋狗友的家人亲属，就说所有人都被【青龙】绑架了，管他们要赎金，越多越好。” “可是他们早就被你的人杀光了！” “能骗多少是多少，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上当，也足够凑出你的养老金了吧？” 宁涛闻言一愣，但旋即便陷入沉思，片刻后提出问题道：“我的确有把握骗到一些人，他们至少能在半天时间里拿出上千万的信用币，但问题是就算他们乖乖付钱，我又要怎么收款？” 李钰说道：“收款的事情我可以代劳，手续费只收你20个点。” 宁涛怒道：“你来代收？你当我是白痴！？” “如果你不是白痴，就该知道这是最优的选择。眼下只有我们【白银骑士团】能帮你做成这件事，而我们的信誉也可以提供足够的担保——无论客户是何等人渣，只要承接下来的任务我们都会如约履行到底。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宁涛怒意未散，却抿起嘴唇再次陷入沉思。 李钰又说道：“仔细想想吧，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你在分局局长的位置上如履薄冰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有朝一日赚够钱可以远走高飞？现在一个少奋斗20年的机会摆在眼前，你还犹豫什么？当然，我承认这种欺诈整个乾星系上层的行为，一定会给你带来危险。但你继续作这个分局局长就没有风险了吗？别忘了你的狐朋狗友可都是死在你的辖区里，无论你诈骗与否，他们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这番话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过了一会儿，宁涛便咬牙说道：“好，就这么办吧。” 与此同时，安平等人早已目瞪口呆。 许伯感叹不已：“李老大果然不愧是偶像啊，居然还能这么聊？！不但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还硬生生创造了几百万的额外收入，我是真的服了。” 吕楠则嗤笑道：“怕是这份情报成本就花了几十万，他的御用情报商陈玄感的身价可一点不便宜。” 许伯又说：“陈玄感，那个只接受以情报换情报的神秘人？能联系到他已经很了不起啦。我就说嘛，怎么李老大突然对宁涛的底细了如指掌了……” 安平拍了拍手，打断了闲聊：“好了，李老大既然解决了难题，咱们就正式进入下一环，准备逃亡吧。” 第53章 王牌驾驶员 红杏小队的逃亡之旅注定要紧张刺激。 在红杏号与搭载着27名幸存者的货运飞船升空不久，【兑4399】就陷入了严重的内乱。 被吕楠和许伯挑唆煽动起来的反叛者，和依然忠于宁涛的死士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尽管后者的人数远不如前者，但是却牢牢占据了通讯中继器所在的区域，严重拖慢了反叛者占领整个基地的步伐。 这就使得【兑4399】内的最新情报始终无法传递出去，宁涛也能在行骗之后得以安然逃亡。 唯一的问题就是…… —— “安平！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红杏号的驾驶舱内，宁涛的怒吼声通过通讯器扩散出来，几乎震耳欲聋。 “李钰答应了要保护我安全！你们【白银骑士团】不能言而无信！” 安平揉了揉耳朵，接通通讯器道：“你现在有哪里不安全了？” 宁涛怒意更盛：“你们怎么敢让我和这些贱民……” 话音未落，通讯器中就传来一阵嘈杂的斥骂之声，宁涛的怒吼也戛然而止。 安平幸灾乐祸道：“我不觉得侮辱和自己同舟共济的乘客是明智行径。我们的确承诺要保障你的安全，但你非要自杀的话，我们也只能为你默哀。” 片刻后，宁涛的声音重新响起，只是明显虚弱也胆怯了许多。 “真要保障我的安全，应该让我上你们的船吧！” “大错特错了，我们的船限载只有6人，现在已经满载了。超载航行的风险有多高，就不要我科普了吧？而且红杏号如今可是众矢之的，【青龙】怕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确定要来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吗？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在货舱里给你安排个箱子……” “你！？”宁涛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 安平的说辞明显是敷衍和调戏，却偏又合情合理，让人反驳不得。 如今【兑4399】上乱作一团，消息仍被强行压着，乾坤安保总局对小行星上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以他们的一贯行事效率，真正确认宁涛叛逃的时候，恐怕宁涛已经在赫特走私犯孔璋的豪华走私船上泡温泉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青龙】，以【龙头】之的阴险狡诈，不可能对红杏小队的逃亡无动于衷，更不可能坐视那27个幸存者逃出生天——那27人不但见证了乾坤安保的黑暗，更见证了【青龙】的恣意枉法，如果事情曝光，乾坤安保当然有办法把自己摘出去，【青龙】却大概率要被推出来背锅。 【青龙】当然背不起这么大的锅，此时自然要全力以赴确保人证死光。 而一旦【青龙】行动起来，这逃亡之路顿时危机四伏，那群海盗本就在负责【兑4399】的外围防线，不过是被红杏小队找到了隐蔽的航道才一举突破重围，如今仍有大量战机潜伏在小行星周边。 红杏小队想要在【青龙】已经被彻底惊动的情况下逃之夭夭，只能是靠红杏号杀出一条血路来。 而宁涛当然不想跟人一起走在血路上！ “我知道一条隐秘的航道。”宁涛说道，“是偶然发现的，基地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青龙】更是被我牢牢隐瞒着。” 安平笑道：“看来你从来也没信任过【青龙】啊。” 宁涛对于这种白痴问题只是哼了一声，又继续说道：“具体坐标是……” 安平详细记下，然后对负责驾驶红杏号的吕楠说道：“听清楚了？待会儿注意回避一下坐标周边区域。” 宁涛愣了一下，质问道：“你不信我？” 安平对于这种白痴问题则是哈哈一笑。 宁涛争辩道：“我现在和你们利害一致，你们死了我也活不下来……” “但我们不想和你一起死。”安平打断道，“隐秘航道？在【青龙】的层层包裹下，你凭什么能发现什么隐秘航道？信不信现在那个坐标周围至少有二十架战机在等我们自投罗网了？” 宁涛愣了一下，却也是无话可说，因为这个可能性着实不小！ “那要怎么办？” “杀出血路咯。”安平轻描淡写道，“多亏你帮我们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所以接下来只要我们运气不太差，能及时赶来拦截的【青龙】战机数量就不会太多，红杏号完全有能力保护着你们一起逃出去。当然，你也需要出一点力。” 宁涛警惕道：“我？你又想怎么坑我？” “我听说你作为乾坤安保的分局局长，驾驶技术出神入化，足以和分局的王牌驾驶员分庭抗礼。开战以后那艘货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宁涛简直要当场吐出血来。 出神入化，分庭抗礼……这种宣传的确是有的，乾坤安保旗下的《守望周刊》曾经做过一期专访，把宁涛吹得如同天神下凡，但有脑子的人会相信一个胖如赫特人的家伙能把自己塞到狭小的战斗机驾驶座里吗？！那根本是宁涛花钱找人写的软文而已啊！ 分局局长的工作压力这么大，花钱请人写个开心还不行吗！？ 然而无论宁涛如何在心中怒骂，安平已经早早切断通讯，不再理会了。 “队长，真要把货船交给那个赫特杂种？”许伯狐疑道。 安平说道：“不然就只能交给五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普通人了。我知道宁涛靠不住，但他毕竟是安保局出身，真到了战场上至少比平民可靠。” 吕楠则说道：“用得着那么麻烦？直接由我们把所有拦路的战机都打爆不就行了？” 安平说道：“好，这种拯救世界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小队成员之间的闲谈正到一半，就被新人的警报打断。 肖恩守在雷达前，第一时间读出了一组异常指数，而后凭借过人的心算能力，发出预警。 “前方发现战机信号！不少于10架！” “靠，这么快？”安平骂了一声，那睡眼惺忪的迷离神色霎时就从脸上褪去，“看来这次不太走运，直接撞上贼窝了，大伙儿都提起精神吧！” 而就在安平说话的工夫里，红杏号上所有人便已各自就位。 吕楠坐在主驾驶位，双手在操控台上连点带拨，转眼间就让红杏号进入了紧急机动模式，整艘飞船伴随引擎的轰鸣而轻轻颤抖，吕楠摆在扶手上的水杯也溅出一片片的水花。 安平负责辅助驾驶和火控，在他下令时，飞船上的六门激光炮和主副诱导系统就已被全数激活。 肖恩在观察位上认真盯紧了雷达，以惊人的效率先于辅助计算机完成了敌机的定位计算，并将数据发到两位驾驶员处。 庄原瑛则提前进入机修室，将复杂的管线暴露在眼前，她用腰带将自己固定在维修位上，手上紧握着沉重的机修枪，不断应付着因队友的粗暴操作而迸射电弧的故障线路。 红杏号是一艘高度特化过的飞船，特化不仅是表现在超凡的机动性上，还体现在飞船的安全稳定性上：一旦进入应激状态，飞船会呈现出匪夷所思的超高性能，但必须依靠机修师拆东墙补西墙似的实时维护，否则不用三分钟就会过热爆炸。 许伯作为队医，也早早抱好急救药箱，坐到了驾驶舱的预备位置。 第54章 脱壳 战斗在几分钟后爆发。 红杏小队的运气的确是欠佳，迎面而来的十架战斗机是【青龙】的精锐，每一架都来自乾坤安保旗下的重工集团，精心打造，性能卓越。 它们有着漆黑的涂装、狭长的身躯和宽厚的机翼，战斗中的飞行速度快得惊人，还拥有与速度相称的强大火力。当然，最重要的则是驾驶战机的全都是【青龙】的王牌驾驶员。 这些精锐战机完全没有和红杏号硬碰硬的打算，在战斗打响后便迅速分散开来，以避开红杏号的锋芒——毕竟红杏号的体型比它们大得多，而更大的体型意味着更厚重的护盾以及更强大的火力。 然而就在【青龙】的战机刚刚分散阵型时，红杏号的尾部便迸发出两道炽烈夺目的强光，推动着飞船似闪电一般急速穿梭，霎时间就突入【青龙】阵中，六门分布在两侧机翼的重型ls-q3激光炮洒下一阵光雨，将一架猝不及防的黑色战机打成破碎的火球。 红杏号的爆发，让【青龙】的驾驶员们陷入了极大的震撼，分散开的战机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红杏号的极限机动速度显然比这些黑色战机要快得多，而海盗们一个照面就被红杏号穿破了包围网，意味着他们已经很难再将红杏号拦截下来。 好在有人眼尖，在雷达上看到了另一艘船的信号。 “后面还有一艘货船！” “【龙头】说过，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货船拦下来！” 海盗们于是立刻转移了目标，放过红杏号，准备集火货船。 就在此时，已经穿出包围圈的红杏号陡然变向，尾部的引擎微微向外偏转，推动红杏号以一个极小的角度完成掉头，冲着分散开的战机再次发起冲锋。 这一次冲锋却是无功而返，海盗们已经适应了红杏号的速度，眼见那两只硕大的引擎开始喷射光芒，他们立刻驾驶战机进一步分散开来，以灵活的战术机动避开了红杏号上的炮火。 而第二轮冲锋以后，红杏号的局面反而开始被动。 作为机动特化的飞船，红杏号并不以正面战力见长，深陷敌阵更等同自杀。 而海盗们意识到红杏号放不下那艘货船，也立刻做出调整，分出几架战机全力去追货船，余下的则吊在红杏号身后，伺机而发。 红杏号的处境于是越发尴尬：如果是单打独斗，红杏号就算斗不过十架战机也足以自保，但加上一艘拖后腿的货船，顿时进退两难。 毕竟总不能真地指望宁涛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以在手指重伤初愈的情况下，驾驶着笨重武装货船与九架精英战机打得有来有回吧？ 而红杏号的尴尬处境，又被海盗们不断捕捉、放大。当红杏号尾部的双引擎第三次绽放豪光时，那些徘徊在货船附近的战机立刻就掉转头来，对红杏号形成包夹之势。 这一次，海盗们已经适应了红杏号的爆发速度，包围圈疏而不漏，又看准了红杏号一心营救货船，提前算准了位置，完成了一次精准的集火。 激光炮、震荡导弹、质子导弹如暴风骤雨一般轰向狭长的飞船，顷刻间就将其淹没在盛大的火光之中。 然而海盗们甚至不及感到下意识的欣喜，就看到火光中，红杏号的尾部引擎喷口忽而转向，喷出两道斜向的火光，推动着飞船以近乎诡异的角度完成了一次紧急机动！ 大部分火力都与红杏号擦肩而过，火光散去，狭长的飞船毫发无损地冲了出来，覆盖在飞船表面的偏导护盾只是微微闪烁，忽明忽暗的幽光波纹如同精致的点缀。而六门重型激光炮则再次爆发出一阵光雨，将附近的海盗飞船撵得狼狈逃窜。 黑色的战机不得不再次分散开来，以更加谨慎的姿态围攻红杏号。 这艘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机动特化型的飞船，并没有他们预想得那么脆弱。 不过，也只是一时挣扎罢了。 九架战机很快就调整阵型，时而分散时而聚拢，彼此支援配合，始终将红杏号置于包围圈正中。而一旦红杏号准备突围，黑色的战机就会将目标转移到货船上，逼得红杏号不得不放弃机动优势，沦为海盗们的活靶。 战斗不过片刻，红杏号虽然勉强靠着矢量引擎的机动力维持着毫发无损，战局却显得越发被动。 四周的战机越靠越近，火力也越来越猛。 —— “我现在忽然觉得，这次救援行动还是太过草率了，自以为能带着27个平民穿越天罗地网的我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红杏号上，许伯一边哀嚎着，一边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以皮带牢牢固定在座椅上。 然而在剧烈的颠簸下，许伯仍显得狼狈万分，额头时不时就在上方的仪表盘上撞得砰砰作响，以至于话语也变得时断时续。 “队长，回去以后让小庄重新改装一下这条破船吧，就算是进入紧急机动模式，也应该确保基本的舒适性啊！我要被活活撞死了！” 许伯的诚挚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因为红杏号上根本没人顾得上管他，那紧贴着飞船擦过的等离子体和震荡导弹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重型激光炮轰在护盾上的波纹更是触目惊心。 来自【青龙】的威胁越来越强了。 安平坐在副驾驶位上，手指敲打了几下扶手后便断然下令：“吕楠，进入辅助驾驶模式，飞船机动交给我，你负责火力拦截！” 主驾驶位的吕楠没有任何犹豫就切换了驾驶模式，将红杏号的驾驶权限全部交给了安平，自己只负责细节辅助，将主要精力放到火控系统上。 而红杏号的火控系统一经吕楠接手，6门ls.q3激光炮就迸射出一阵绝妙的光雨，将贴近来的导弹鱼雷一扫而空。 红杏号的机动压力顿时为之一缓，但九架战机依然围绕在红杏号周围，更多的导弹和光束蓄势待发。 “队长，这么下去不行啊。”许伯一边为自己额头敷上草药膏，一边尝试给出建议，“现在放弃货船还来得及！” 肖恩听得耳朵一动。 哪怕是他这个极力主张营救，并一手主持了整个营救行动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营救行动很可能失败，是时候考虑放弃了……如果安平在这里决定放弃，肖恩甚至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局面很明朗：红杏号想要自己跑，那是游刃有余，但是想要救人，大概率要把自己也赔进去。 为了救人，红杏小队已经付出了很多努力，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他们营救不力，更不能要求他们豁出性命，毕竟救人是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而不是道德上的自我满足。 然而就在肖恩也下意识考虑放弃的时候，却听安平发出了吕楠式的嗤笑：“哈，这个时候放弃，我们这些老兵油子还怎么在新人面前装逼？而且许伯你也是撞晕了头了，对面可不是正规军，而是一群贪婪成性的海盗！” 许伯闻言一愣：“那又怎么了？” 安平摇摇头：“你是真的晕了头，这么简单的陷阱都想不到……吕楠，帮个忙。” 吕楠说道：“少说废话了，开始吧。” 安平立刻回过头对着庄原瑛吼道：“小庄，准备‘脱壳’模式！” 庄原瑛直接用机修枪用力敲打舱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当当声响作为回应。 安平点点头，在操控台上按下了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并将主驾驶的操纵杆迅速推回原位。 霎时间，红杏号的颠簸停止了。 第55章 秘密曝光 红杏号这艘以机动性见长的飞船，在海盗们的包夹之下，赫然熄灭了引擎的光芒，停下了冲锋的势头，如同顽石一般漂浮在深空，继而被四面八方毫不留情的炮火淹没。 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飞船照单全收了迎面而来的炮火，偏导护盾闪烁了几次便彻底熄灭，外部装甲在震荡导弹与能量束的轰击下支离破碎，露出烧焦与融化的痕迹，狭长的机体微微扭曲着，飞船左翼更是在爆炸中与主干脱离开来。 那狭长、锐利、行动时宛如鬼魅的红杏号，顷刻间就熄灭了所有光芒。 这一刻，就连海盗们也是瞠目结舌。 “头儿，这算怎么回事？” 一名靠得最近的海盗忍不住问道：“这是自杀？” 一名队友回应道：“恐怕是引擎故障，那种疯子一样的机动本来就不可持久，他们连续发动，引擎自爆都不稀奇。” “管那么多干什么？补上一枚质子鱼雷，让他们死得彻底一点！” “住手！”海盗们的小头目立刻在通讯器中喝止了手下的冒进，“忘了【玄冥】了吗？而且那可是红杏号！传说中【白银】组织里仅次于白银号的改装飞船，核心部件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你想毁了这一切？” 手下闻言不由一怔：“可是……” 小头目质问道：“你连一坨毫无抵抗的太空垃圾都怕吗？” 在【青龙】内部，没有什么是比胆怯更可耻的，所以被上司如此质问，战机小队的通讯频道便陷入沉默。 “一号和三号去继续追击货船，别让它跑了，其他人过来和我一起分割战利品。【玄冥】是要上交的，但其他的部分都属于我们。在其他小队赶到之前，我们至少要把最精华的部分吃到自己肚子里。” 小头目一边下达命令，一边驾驶战机靠近红杏号，用磁铁将飞船上脱落下来的许多黑色装甲碎片收集起来，放入机腹那容量有限的货舱中。 其余海盗们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如同食腐的饿兽，迫不及待地在猎物的尸体上饱餐起来。 红杏号的体型远大于单人战机，因此最有价值的大型部件自然只能留待大部队赶至再行拆解。 可是那些碎裂的破片同样价值不菲，以这些熟练海盗们的眼光来推断，覆盖在红杏号外层的装甲是赫赫有名的【玄铁】，那几乎是乾星系内最适合打造飞船装甲的稀有金属，防护性能比一般的合金强上数倍——当然价格则是上百倍。 事实上，海盗们怀疑，若非有这层【玄铁】护甲，红杏号在引擎故障、惨遭集火的时候就该被当场打成火球了。 而现在，这些稀有金属将成为海盗们的战利品。 海盗们丝毫没有质疑自己的胜利，因为眼前的红杏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是破烂的尸骸——飞船所有的光芒都已经熄灭，处处覆盖着焦痕与坑洼，外装甲已经被掀飞了大***露出来的管线连短路的电弧都闪烁不出来。 然而就在海盗们大快朵颐的时候，忽然有人发现了雷达上的异常信息。 “等等，红杏号上还有人活着？！” 这个警告并没有引起重视。 “你眼花了吧？飞船都破成这样，里面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有人活着更好啊，活生生的【白银】战俘，恐怕比飞船本身还有价值。” 频道内吵吵闹闹，洋溢着海盗们得胜的狂喜。 就连海盗们的小头目也已经被贪婪蒙蔽了理智，他脑海中不再有谨慎的算计，只剩下接连不断的臆想——这次战斗过后，他完全可以用收集来的【玄铁】片为自己的座驾升级防御，而消灭红杏小队的大功，更让他有机会去竞争下一任【龙头】。 而就在一片狂喜中，那宛如尸首一般沉默的飞船，忽而显露狰狞。 六门重型激光炮毫无征兆地开火，光束异常刁钻地同时洞穿了三架战机的单薄护盾，将它们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球。 而就在幸存的海盗们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要发动战机远离时，一批震荡导弹及时跟上，将另外三架战机打得支离破碎。 只一轮火力过后，现场就只剩下海盗们的小头目还苟活着。 然而孤零零一架战机，面对死而复生的红杏号，就仿佛风暴前的枯叶。 “我，我投降……” 漆黑的战机在发出投降信号的同时，被激光炮炸得支离破碎。 —— “呼……” 红杏号漆黑的驾驶舱内，吕楠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操作杆推开，整个人仰倒在座椅上。 即便是打近乎不动的固定靶，在转瞬间击落6架灵巧的小型战机，对吕楠而言也非易事，何况是在飞船进入“脱壳”模式，全船性能大幅下降，所有船员都遭到强烈冲击震荡的情况下。 在透过严重损坏的火控系统进行瞄准的时候，吕楠只感觉自己像是磕了双人份的香料，视线中的一切都呈现诡异的扭曲，最后她几乎是靠直觉完成了射击。 幸好结果没有让她蒙羞。 下一刻，吕楠的座椅靠背被安平用力拍了一下。 “干得漂亮。” “哼。” “好了，准备重启飞船吧，许伯，看一下大家有没有受伤，然后咱们一起把脱落的部件回收一下。肖恩，你配合……肖恩？” 说话间，安平才发现本该在雷达旁边守着的新人，竟然不知所踪。 安平惊讶地打开了机械臂上的探照灯，为漆黑的驾驶舱带来耀眼的光芒。 然而光芒映照下，驾驶舱内哪里还有肖恩的身影。 —— 另一边，漆黑的机修室中，肖恩小心翼翼地靠近着角落里瘫倒成一团的少女。 “庄原瑛，你没事吧？” 一边说着，肖恩一边不由皱了下鼻子：前面血腥味越来越重，恐怕庄原瑛是不可能没事了。 他是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飞船受到冲击后，驾驶舱众人基本安然无恙，但驾驶舱外却传来了血的味道。肖恩意识到在机修作业的庄原瑛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承受了冲击，便第一时间跑来救人了。 肖恩很庆幸自己来的时候顺了许伯的医疗箱，里面的草药虽然看起来稀奇古怪，不敢乱用，但好歹有一罐巴克塔喷雾可以拿来救急。 “我，我没事。” 少女的声音轻柔地传来，只是黑暗中，语气显得多少有些虚弱。 肖恩连忙打开探照灯，却听一声惊呼同时响起。 光芒映照下，纤细的少女徒劳地伸出手，试图遮挡光线，然而终归是来不及了。 肖恩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她的面容。 探照灯光下，庄原瑛的面容一片惨白，额头上撞破的伤口因此而显得更加凄厉。但真正引人注意的则是少女两侧额头上突兀而起的两只犄角！ 乳白色，长约十厘米，向着侧后方斜向延展，边缘光洁圆润……仿佛只是精美的头饰，与少女那恬淡精致的面容完美相称。 这是肖恩第一次看到庄原瑛摘下软帽的模样——在基地中，庄原瑛无论吃饭睡觉都不曾摘下头顶的软帽。 想不到竟然是为了隐藏这样的秘密！ 庄原瑛也意识到自己的秘密曝光，轻轻叹了口气，放弃抵抗，垂下双手。 此时，驾驶舱内的人也赶了过来。 安平看到肖恩手持探照灯，斜挎医疗箱，呆立在门前的样子，便长叹了口气。 许伯跟在他身后，建议道：“队长，现在给他一记‘失忆拳’还来得及！” 安平说道：“没那个必要，终归是自家人，有些事早晚也要让他知道的。” 许伯耸耸肩：“你是队长，你说了算。” 一边说，许伯一边越过安平，来到肖恩身旁，从他肩上夺回了医疗箱。 “好了，别戳在这里碍事了，这一箱宝贝，你除了巴克塔喷雾还认识什么？只会用喷雾的话你和吕楠有什么区别？想接我的班，再学十年吧！” 许伯唠叨着走到庄原瑛身前，熟练地用喷雾配合草药为少女止血疗伤。只是疗伤之余，许伯还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了附近所有滴落的血液，而后统一放入一只试管中。 肖恩看得眉头紧皱。 脑海中，那奇怪的图腾再一次闪现出来，仿佛无处不在的原力在给予他宝贵的启示，但画面一闪即逝，让肖恩摸不到头绪。 安平拍了拍肖恩的肩膀：“过去说吧，这边还要点时间。” 第56章 重获新生? 回到驾驶舱后，安平开门见山道：“如你所见，小庄并不是人类。不过，这在银河系也不算什么新鲜事。而除了那对犄角，她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当她戴上软帽的时候，你就当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女就好。” 肖恩很想说，普通的人类少女才不会把几十斤重的机修枪当成玩具一样挥舞，但显然安平并不打算就庄原瑛的血脉问题详细展开。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好的，我会淡然处之的。” 安平笑道：“嗯，淡然处之就好。关于小庄的身世，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跟你聊，现在先顾好眼前的事吧。” 说着，安平拍了拍手：“所有人注意，尽快重启飞船，我们还没彻底赢下来呢。” 几乎同一时间，飞船的通讯器中传来宁涛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们这群荒废垃圾！打算食言而肥吗？你们答应了要保护我的安全吧！？” 安平笑道：“十架战机，我们已经解决了八架，余下两架对于你这种王牌驾驶员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放你妈的……” 通讯器中那一连串的粗话随着安平切断通讯戛然而止。 “这么有活力，一时半刻应该是死不掉的。”安平笑了笑，重新坐回驾驶席，微微摇晃身躯，一派悠闲。 肖恩却没法像队长一样淡定，他紧皱着眉头启动雷达，通过显示屏上简陋的光点关注着战局变化。 那两架漆黑的海盗战机已经和货船近身缠斗起来，很快就让货船陷入困境。代表货船的绿色光点在显示屏上忽明忽暗，仿佛摇摇欲坠。 “别看了，看也没用。”安平说道，“飞船完成重启之前，那边就算炸成烟花，咱们也只能默哀。” 肖恩说道：“至少我能第一时间默哀。” “说得好，祝你默哀顺利。” 而就在此时，驾驶舱内的灯光忽然全数点亮，红杏号也在低沉的引擎嗡鸣声中微微颤抖起来。 安平赞道：“小庄的动作真是一如既往的利索。” 肖恩则吃了一惊：飞船进入“脱壳”模式后，为了诱敌深入，不惜主动承受狂轰滥炸，那满身疮痍虽然有大半是事先就做好的伪装，也有一小半是货真价实。 按照他在白银号上学到的知识来看，红杏号至少需要一次大的整修，才可能让引擎重新启动，想不到庄原瑛能把那么庞大的工作量压缩到短短几分钟！ 不过随着驾驶舱的控制台上一片电火花迸溅出来，肖恩立刻意识到这次重启恐怕只是应急行为，其中省略了大量安全步骤。眼下这个状况，红杏号就算勉强重启，也绝无再战之力。 但随着红杏号完成紧急重启，尾部引擎再次迸射光芒，战局立刻发生变化。雷达上象征敌人的两个红色光点仿佛受惊的坎原鸡，掉过头迅速远去——【青龙】的精锐战机居然怯战而逃了！ 而就在【青龙】战机脱离战场后，红杏号上的光芒便再次熄灭。同时从机修室传来一阵急促的扳手敲击声。 安平耸耸肩，说道：“看来是要花点时间做二次整修了，好在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趁着小庄作整修，其他人去收集一下战利品。这一次‘脱壳’可是损失惨重哦。” 这位小队队长嘴上说着损失惨重，但是脸上却洋溢着丰收的笑容。 毕竟红杏号的损失再怎么惨重，只要那条货船还在，红杏小队就是稳赚不赔。 从【兑4399】离开时，安平带人搜刮了乾坤安保的物资库，宁涛为自家私兵精心筹措的物资，将武装货船的货舱填得满满当当，以至于27名幸存者几乎都没地方落脚！ 如今【青龙】的包围网已被打穿，前方道路畅通无阻，只要带着货船回到基地，红杏小队的任务就堪称圆满。 而事实证明，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一波三折。 半小时后，庄原瑛顺利完成二次整修，将破破烂烂的红杏号重新带入正轨——尽管二次整修仍然省略了很多安全步骤，使得重启后的飞船上各处都不时迸射电弧，但机修师却用平稳的扳手敲击声担保，红杏号一定能载着所有人回家。 而小队中从没有人会质疑庄原瑛的判断。 —— 接下来的旅途一路平安，也一路无话。 就连最喜欢活跃气氛的许伯，也只是安静地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 随着返程之路接近尾声，所有人都感到浓浓的疲惫感滚滚袭来。这次任务比预期要漫长许多，着实令人身心俱疲，哪怕是大获全胜的狂喜也抵消不掉倦意。 现在什么天材地宝都不如温暖的床铺更诱人了。 当【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舱内顿时响起一阵鼓掌声和欢呼声。 “恭喜各位，顺利完成任务，凯旋归乡。” “呵。” “终于回家啦！” 一片欣喜中，只有肖恩一人冷静地提出了扫兴的问题。 “后面的货船也能顺利降落吗？不会被拦下来吧？” 毕竟那是一艘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乾坤安保的武装货船。 安平说道：“这种时候，就要充分信任宁涛这位神通广大的前分局局长了。” 肖恩顿时恍然。 相较于宁涛在【兑4399】上展示出的能量——勾结海盗、举办杀人竞赛——将一艘没有登记过的安保货船神不知鬼布局地送入【巽】的荒废区，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实证明，前安保局长宁涛在关乎自身安危的时候，的确是堪称神通广大，他亲自驾驶货船，大摇大摆地越过了【巽】的卫星防御网络，而后安然无恙地突破星球的大气层，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荒废区。 期间没有任何人前来过问，没有任何警报被触发，仿佛那艘武装货船只是成千上万艘普通客船中的一员。 而港口处，早有人等在那里，迎接凯旋而归的勇士。 红杏号率先降落，这艘破破烂烂的飞船在落地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理应起到缓冲作用的反重力模块和气流喷射装置都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任由飞船像是陨石一般落地，震起漫天的烟尘，而后又抖落下来无数飞船碎片。 好在港口的迎宾队伍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烟尘尚未落定之时，他们就已经围拢到红杏号周围，展开维修作业，那些脱落的部件和甲片被逐一装回原位，难以修复的组件则直接替换成全新的，维修效率高得惊人。 显然，对于夺回【玄冥】，凯旋归来的红杏小队，【白银】给予了英雄一般的待遇。 跟在红杏号身后的是来自【兑4399】的武装货船，这艘承载着上千吨货物的庞然大物轰然落地后，同样有一大群人围拢过去，迅速为其进行改装，抹去乾坤安保的痕迹，让货船变得不再起眼，并将货舱内的战利品迅速搬运、分流。 片刻后，货船的客舱门开启，27名幸存者鱼贯而出。 他们大多显得茫然若失，全然没有大难不死的雀跃感，甚至片刻后就有人跪倒在地，哭泣不止。 他们的确活了下来，靠着肖恩的仁念，以及红杏小队的出色发挥，从【兑4399】那人间炼狱挣扎出来。 然而也仅止于此，除了这条性命之外，他们失去了全部。 合法的身份，温馨的家庭，安稳的工作……这一切都已经离他们远去。他们只能在荒废区开始新生，然而这种堕落到社会底层的所谓新生，对很多人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肖恩走下飞船，看着这群悲戚的幸存者，一时无言。 第57章 重获新生?? 肖恩并不后悔救下这些无辜的受害者，哪怕为此付出了极其庞大的代价。但是眼看着这些幸存者茫然无措，绝地学徒便意识到单单救下他们还远远不够。 如果就这么无视他们的困境，把他们丢在荒废区不管，任由自生自灭，那么所谓的救人，也不过是一场为了自我满足的奢侈表演了。 只是，就算意识到这一点，肖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几次张开口，却都觉得自己酝酿好的安慰之词显得太过苍白。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纤细的姑娘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紧致而性感的旗袍，肩上披着宽大的安保披风，将裸露的肌肤全部遮挡起来。这不伦不类的搭配让女子看来有些狼狈，但她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救了我们！”女子主动握起肖恩的手，轻声说道，“我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那个基地了。” 肖恩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热量，以及其中蕴含的赤诚，不由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心态积极的不知名姑娘。 然而对方也并不需要肖恩安慰，她松开手，神色轻松地说道：“我是黄萱，你呢？” 肖恩有些惊讶于黄萱的淡然，但更欣慰于她的坚强。 “我是肖恩。” “嗯，救命恩人的名字我会铭记一生的。”黄萱认真地点着头，又说道，“之后，我们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生了吗？【巽】的荒废区，还挺有名的呢。”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有人说道：“这里的名气的确不小，但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如果你真的有心在这里开始新生，就要抛开以往的一切印象。” 说话间，荒废区的主人，【白银骑士团】的首领李钰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这位年轻的团长有着天然的领袖气质——尤其是在他的助手安静地跟在身后，不和主人抬杠的时候——他的到来让幸存者们不由自主地忘记了愁苦，纷纷将注意力转移过去。 “荒废区一向没有什么好名声，顾名思义，这是一片被文明遗弃的地方，聚居的大多是无法生活在阳光下的被遗弃者。但另一方面，你们看，这个被遗弃的世界，仍然生机勃勃。” 李钰说着，展开手臂扫向四周。 在空旷的港口四周，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为成百上千的居民遮风避雨。而棚户区的头顶纵横穿梭着密密麻麻的管线，为棚户区供应着生活所需的一切。 形形色色的居民在棚户中穿梭，虽然他们大部分衣着寒酸，满面风尘，但目光中却蕴含着对未来的希望，急促的步伐也显得踏实有力。 他们完全不像是生活在荒废区的难民，更像是一批积极乐观的拓荒者。 李钰说道：“失去过去是很痛苦的事，但失去过去的同时，也意味着你们可以更加轻松地拥抱未来……这种空荡荡的废话我想你们没有人愿意听，所以我就说几点实际的。第一，荒废区的上升空间是非常广阔的，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离开这里，重新融入文明世界，甚至有人拿回了失去的身份。” 听到这里，有人忍不住打断道：“真的吗？文明世界的合法身份应该很难获得吧？” 李钰说道：“获得一个东西有多难，往往和失去它的难度成正比。乾坤集团既然能轻而易举让不该失去的人失去它，当然也能轻而易举地让不该获得的人获得它。说得直白一点，乾坤集团，烂透了。” 这种话，对于一贯生活在阳光下，享受法律保护的人来说，无疑是刺耳且难以接受的。但是对于一群刚刚才死里逃生的人而言，却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是啊，乾坤集团既然腐败到能容忍杀人游戏的存在，那么肯定也有渠道能花钱买来合法身份，让人重新回归文明生活。 而后又有人问道：“如果不愿意融入那个所谓的文明世界呢？” 李钰说道：“在这里生根也没什么不好，荒废区已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被遗弃者，虽然生活条件和文明区域迥异，但这里也有这里的好处——比如荒废区没有乾坤集团。” 笑了笑，李钰又补充道：“另外，我会为你们每个人作短期的工作安排，确保你们可以在荒废区自食其力。有了一定的积累以后，是继续在这里生活，还是回归文明社会都取决于你们。” 之后，李钰又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便派人将幸存者们带离了港口，前往临时住处安顿。 而幸存者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无复先前的张皇悲凉，大部分人眼中都重新点燃了希望。 “多谢了，团长。”肖恩诚恳地道谢。 李钰轻笑道：“别自作多情，刚刚那些话是对每一个新人都会有的欢迎词。” 说话间，李钰身后的助手机器人已经很有默契地在手臂上放映出一段全息录影，幽蓝色的李钰在白的手臂上念诵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台词，就连神态举止都没有多少变化。 肖恩见了，却感到更加欣慰。 虽然这种流水线式的欢迎词看起来有些缺少诚意，但换个角度来看，白银骑士团能够将这套欢迎词高度规范化，正说明荒废区对外来者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吸纳机制。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钰却没等肖恩沉浸在欣慰的情绪中，他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处理过那些新人，接下来就轮到宁局长了……你是要在这里休息两天呢，还是立刻就踏上逃亡征程？” 此时，货船上最后一名乘员也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只见宁涛此时虚汗淋漓，整个人都虚脱了一圈，仿佛是从水中焯过一遍——而且还是沸水。 他的脸上遍布淤青与血痕，走路时一瘸一拐，显然和27名深受其害的幸存者在一艘船上，并不是什么愉快体验。 而宁涛此时甚至没有发火的力气，他只是紧盯着李钰，问道：“你会遵守承诺的吧？” 李钰笑了笑：“我刚刚得到消息，那批赎金已经全数到位，一共2314万信用点，着实刷新了我对乾星系富豪阶层的认知，他们比我想象得还要有钱啊，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拿出如此丰厚的现金。” 宁涛的呼吸急促了少许：“你想翻脸不认帐？” 李钰说道：“现在让你人间蒸发的话，我可以独吞2300万现金，换了你，你会认账吗？” 宁涛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然而下一刻，李钰却展颜一笑：“还好我不是你，所以恭喜你拿到了通往共和国核心区的船票，祝你在新的家园过得愉快。” 说话间，李钰将一枚金光闪闪的金属片交到宁涛手中。 宁涛有些迷茫：“这是？” “你的船票，一定记得保管好。”李钰解释道，“明天这个时候，会有一艘来自核心区的小型飞船降落到这里。飞船上已经设定好了航线，燃料也全部加满，只要你能发挥出王牌驾驶员的正常水平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抵达你的新家。期间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那个赫特人，他会为你提供便捷服务。对了，冰箱里还有你最喜欢的零食糖果和坎原鸡肉串……” 宁涛听得目瞪口呆，这事态转折之快，让他那因疲惫而迟缓的大脑完全无从反应。 李钰这是什么意思？他真要放自己走？只要搭乘明天的飞船，就能逃离乾星系，带着近两千万信用点前往共和国的核心区享受安逸富庶的生活？ 世上真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不会是欲擒故纵吧？不会是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吧？那艘小型飞船在离开【巽】以后不会忽然就炸成漫天烟花吧？！ 对于宁涛的满心疑问，李钰给予了非常体贴周到的解答：他拳打脚踢地将宁涛赶到了港口旁的一间临时小旅馆内，把房间门一关，便拍拍手转身而去。 第58章 夜谈 送走宁涛，李钰转过头，看向了全程围观的肖恩。 “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肖恩看着那间宛如囚笼的小旅馆，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诚实守信，哪怕是面对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李钰笑道：“的确，宁涛十恶不赦，以他在【兑4399】上的所作所为，足够判十次死刑外加200年监禁。对于这样的人渣，我就算偶尔背信弃义也无所谓，【白银骑士团】的名声也不是靠顽固不化赚来的。” 肖恩补充道：“而且【白银骑士团】的生存根基就在荒废区，这里的人们应该不会乐于见到你放跑一个乾坤集团的恶棍。” 李钰略感惊讶地说道：“想不到你才加入不久，就对【白银骑士团】已经有了本质的理解。的确我可以不顾同行们的眼光撕毁协议，但我一定要考虑荒废区的人心。而我相信无论怎么做民意调查，支持宁涛死刑的人至少有九成。但我还是放他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肖恩的确无法理解李钰的逻辑。 “因为第一，民意调查永远无法完整地反映真相，的确这里九成的人支持宁涛死刑，但如果我决定放宁涛一马，至少有一多半的人会当场翻转立场，站到我这一边。比起信任他们自己，他们会更信任我。” 李钰说话时那强烈的自信，让肖恩无话可说。 或许在这片荒废区，李钰的确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哪怕他指赫特人为坎原鸡，人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第二，放过宁涛对我们更有利，尽管杀了他可以取悦民众，可以独吞2300万现金，但放过他，却可以让整个乾星系的人知道，【白银骑士团】可以帮助那些想要脱离苦海的人。” 肖恩听得不由紧皱眉头，这叫什么更有利？而且什么叫想要脱离苦海的人？！说的宁涛有多委屈一样！ 李钰看出了肖恩的疑问，说道：“加害者未必不能同时兼任被害者，宁涛的确十恶不赦，但同样他也只是漫长的迫害链中的一环。那些天生富贵的人可以将他当作走狗一般驱遣，而这还是他已经担任分局局长。在此之前，他承受的苦难并不算少。” 肖恩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在为他开脱？” “我只是说出事实。”李钰说道，“任何一个腐化堕落的组织，都不可能不伤到自己人，而这也是大多数腐朽组织最终崩盘的原因——连内部人也承受不住腐化的伤害，迫不及待想要推翻它。和宁涛情况类似的人，在乾坤集团内部数不胜数，如果能有机会给老东家来一记背刺再逃之夭夭，相信有很多人都会动心。而动心的人越多，这个组织距离崩盘也就越近。”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的志向是推翻乾坤集团？” 李钰哈哈一笑：“不好意思是我说跑题了，正确的说法是，动心的人越多，来找我做生意的人也就越多，2300万短期收益和无可估量的长期收益相比，我更看重后者。仅此而已。” 肖恩非常怀疑李钰没有说真话，或者说，比起所谓长期收益，或许推翻乾坤集团在李钰看来还更重要一点。 但显然对方是不想再展开这个话题了。 “好了，难得完成一次艰巨的任务，好好回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在等着你呢。” —— 当晚。 小旅馆中的宁涛辗转难眠，肥胖的身躯在简陋的床铺上扭曲着，不断挤压出床板变形的尖锐吱呀声。 尽管傍晚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拜托旅馆的服务人员送来了几片安眠药，但不知是荒废区的医药水平太过落后，还是他的心事过重，一直到深夜时分，宁涛都全然感受不到睡意降临。 只有双眼的干涩，以及心脏不断传来的压迫感，让宁涛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精神过度疲惫、睡眠严重不足的状况中。 这种状况下驾驶飞船逃亡，无疑会有极大的安全隐患……不过，前提是他真的有机会驾驶飞船逃亡。 宁涛始终不敢相信李钰会真的就这么简单放他走，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思考，宁涛现在都如同屠宰线上的坎原走地鸡，不割肉放血简直对不起这条生产线！ 在恐惧的侵蚀下，宁涛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各种凄厉的画面：他看到无辜的人在爆能枪的驱赶下，于茫茫无际的荒野上亡命奔逃；手无寸铁的平民被驱赶着与【卜哈尔巨蝎】搏斗；受伤的人则被捆缚在试验台上，承受着剧毒药物的折磨…… 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在【兑4399】上的惨案，但是宁涛脑海中的画面里，受害人的脸全都换成了他本人！ 终于，在又一次“亲眼目睹”了自己坠崖惨死的画面后，宁涛忍不住翻了个身，睁开双眼。 他已经彻底放弃入睡了。 然而睁开眼的瞬间，宁涛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自头顶迅速蔓延至周身。 床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宁涛在片刻的呆滞后，终于产生了恐惧应有的反应，他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已经无法做声，想要向后退缩，肌肉却已经绵软无力。 他只能躺在床上，等待着厄运降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床前的人并没有杀他，反而后退了两步，然后主动点亮了床头的幽暗灯光。 然后宁涛才眯着眼睛，看清了那人的面貌：那是个相当熟悉的年轻面孔，来自【白银】的王牌小队的新人。 “肖恩？”宁涛回忆道。 “晚上好，宁局长。”肖恩语气冷淡，“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宁涛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深夜造访，并不是来杀自己的，于是连忙点了点头：“请问吧。” 肖恩说道：“你认识夏阎吗？” 宁涛又是一愣，怎么可能不认识，那可是乾坤安保的总局长，宁涛的顶头上司。 “那么，你知不知道他和南家有什么矛盾？” 宁涛这一次愣得更久，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肖恩在问些什么。 肖恩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床前，等宁涛回答问题。 此时夜色正深，属于他的时间还有很多。所以，与其急躁地逼问出一个不尽不实的答案，不如给宁涛多一点时间，让他考虑清楚再作回答。 毕竟这样的对话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第59章 每一个恶人都仿佛迫不得已 此次夜谈，肖恩是瞒着所有人，偷偷离开红杏小队的基地，潜入宁涛房间的——回收【玄冥】的任务让红杏小队全员身心俱疲，到了基地就集体酣睡，基地等于空门大开。 不过肖恩并不觉得自己能瞒得住所有人，尤其是那个睡眼惺忪的安平。 作为小队队长，安平的洞察力和决断力都极其出色，日常履职更是一丝不苟，他每天都会检查基地的监控录像，很容易就从中看出蹊跷。 届时一旦被问起来，肖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此外还有那些藏在旅馆周围的哨兵，肖恩为了不引起警报，不得已让其中一人“陷入沉睡”，并将他的通讯器缴获过来，代替他定时进行汇报。 这些事，在第二天一早可能就会曝光出来，届时肖恩这个白银骑士团的精锐新人很可能要被当作间谍或者叛徒……但肖恩愿意承担这些风险。 因为这是接近真相的机会。 他之所以愿意加入白银骑士团，为的是能利用这个组织的力量，更快地洞穿迷雾，直抵真相。如今，一个上好的线索人物摆在眼前，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容错过。 在一段漫长的等待后，肖恩总算等到了宁涛开口。 “你刚刚问我，夏阎和南家有什么矛盾，老实说，矛盾多得我都不知该如何列举。乾坤集团董事会的四大家族，夏家、南家、陈家还有马家，彼此间都有着绵延上千年的历史恩怨，此外利益之争也从来没有断绝，这四个家族就如同四头疯狂的野兽，无时无刻不在互相撕咬……” 肖恩点点头，这些算是乾星系的基本常识，在他搭乘货船来到乾星系前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宁涛又说：“而夏阎作为夏家的首席打手，一向喜欢冲锋在前，所以和南家的关系当然也最差。要说具体事例，我随便就能说出好几个。比如夏阎曾经大力打压安保局内的南家派系，一年之内连续撤掉了3个分局局长级的人物——不过他对其他两家的人也没手软到哪里去。毕竟安保局整体而言都是夏家为主导，另外的三大家族一直都在被打压。再比如夏阎以安保的名义带队抓捕过多名南家的高级官员……” 肖恩听到这里，不由皱起眉头。 这些当然不是他想要的信息，太过泛泛，但从宁涛的表情神态来看，也不像是在故意隐瞒。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泛泛而谈，抓不到重点。 肖恩于是提示道：“有没有什么会让夏阎不惜性命也要处理的矛盾？” 夏阎在夏京陷害绝地师徒的时，那头顶着狙击枪，将自家性命置之度外的姿态，让肖恩尤其印象深刻！ 宁涛则被问得一愣：“不惜性命？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夏阎虽然外号是【卜哈尔斗犬】，以疯狂和贪婪著称，但其实做事一向精细，更是惜命如金，每一次大胆的行动中，他都永远躲在最安全的位置……” 肖恩追问道：“所以，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一反常态呢？” 宁涛顿时沉默了，良久之后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也从没见过他不惜性命的样子。” 肖恩提示道：“南鹤礼的死呢？” 宁涛惊讶：“南鹤礼？那是南家自己的安保失职，跟夏阎局长有什么关系？【巽】分局对总局的命令一向阳奉阴违，拒绝其他分局和总局的力量介入，所以南鹤礼在自家地盘上出事也怪不到别人啊。事后夏阎没有将手伸到【巽】分局里，算是难得给南家留了面子，这算什么矛盾吗？” 肖恩认真地观察着宁涛，发现他的惊讶是真心实意，显然他真的以为南鹤礼的死是一场意外。 “那么南千禹呢？” 宁涛惊讶更甚：“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吗？一定要说的话，他不老老实实死在自家地盘，反而跑到首都来死，的确挺让人头疼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啊。” 肖恩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情报，但至少可以明确南千禹的死，目前被官方定调为意外死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至少比官方栽赃绝地要好得多了。 而就在此时，宁涛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不提和南家的矛盾，我倒是知道有谁能让夏阎局长豁出性命——夏家的元老议会。据说夏阎本人就是靠着元老议会的赏识，才能一路高升，坐到安保局局长的位置上。” 肖恩问道：“所以他对元老议会感恩戴德？” “不，他不会对任何人感恩戴德，但是元老议会可以提拔他，也当然可以废弃他。元老议会手中的棋子，做事的时候从来都是不惜性命，因为他们不想经历生不如死的折磨。” 说到这里，宁涛甚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这个细节让肖恩信任了他的说辞。 但接下来，却听宁涛又说道：“但是四大家族的元老议会从来不会轻易与其他家族开战，更不用说谋害乾坤集团董事会的成员了。这是四大家族的禁忌，也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乾坤集团在数千年前就是由四大家族来执掌，如今依然是这四大家族。数千年的内斗始终不伤害大局，靠的正是四大家族元老议会的克制。否则的话，乾星系早就陷入内乱了。” 肖恩听得大为惊讶。 他听得出来宁涛语气中的诚恳，尽管此人已经打定主意叛离乾坤集团，但仍不愿人们对它作无妄的批判。 但这样一来，问题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如果元老议会真的如宁涛所说的一般克制，那为什么还要对南鹤礼下手，之后又胆大包天地栽赃陷害给共和国派来的绝地师徒？ 是乾星系的政治架构，近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说南鹤礼的死，宣告了维系数千年的秩序崩溃，元老议会不得不放下一贯的坚持？ 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乾星系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连宁涛这种勉强算作高层的人都被蒙在鼓里！ 绝地徐图的脑海中顷刻间浮现出无数种猜想，但很显然，这些猜想都不可能在这里得到证实或者证伪。 于是肖恩不得不轻轻敲打了下自己的额头，强行驱散那些纷乱的念头。 既然无法从宁涛这里直接得到真相，那么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 他继续提问：“关于【兑9527】上发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事实上，这才是肖恩眼下最关心的问题：比起乾星系的真相，他其实更关心师父的安危。 然而宁涛却一脸茫然地反问：“【兑9527】怎么了？” 肖恩有些难以置信：“你是【兑】的分局局长吧？自己的地盘上发生了什么事，你竟然不知道！？” 宁涛顿时被问出一脸委屈，语气上甚至都有些不客气起来：：“你也知道我是小行星带【兑】的分局局长啊！？乾坤安保的8个分局里地位最低的就是【兑】分局，比那个污染行星【艮】的分局还要低！这成千上万颗的碎裂小行星，就凭我手上这几千人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说话间，宁涛又叹了口气，说道：“事实上也没人指望我能管得过来，【兑】在整个乾星系里就是个大型垃圾处理厂，各种见不得光的事情都跑到小行星带来做，图的就是没人能管。” “有些医药企业在那里进行非法试验、有些以清廉自居的官员在那里修筑自己的私人豪宅，还有些大名鼎鼎的模范丈夫在那里包养情妇……对了，你在【兑4399】上看到的一切也是非常典型的例子。那些被你们杀掉的权贵子弟，有很多都来自四大家族，他们早就厌倦了寻常的刺激，只有屠戮活生生的人才能让他们感到满足，活人猎杀活动在乾星系内早就有了，我也只是个现任接待员而已。” 肖恩冷哼了一声，并没把这段话当真。很多人渣一直到死都不肯直面自己的罪孽，只会穷尽一切可能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而这个宁涛，也无非是在自欺欺人来换良心安宁，以便他接下来的隐世富家翁的生活能够安稳地过下去。 肖恩对此自是极度不齿，但眼下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这种卑鄙小人计较了。 “南鹤礼在【兑9527】上有一座私人庄园，不久前遭海盗【朱雀】袭击……” 肖恩话没说完，就见宁涛不可思议地瞪圆了那细小的眼睛。 “【朱雀】袭击南鹤礼庄园？不可能吧？！” 第60章 真的好消息 肖恩被不可能三个字反问得一阵窒息。 这宁涛是【兑】的安保主管吧？！在他自家的地盘上发生了海盗抄家的恶性治安事件，这么久过去了他不但不知情，甚至都猜不透其可能性？！ 除了养私兵，荼毒无辜百姓，他还会干什么？！ 被肖恩怒目而视，宁涛也是委屈：“此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兑】区域内的民间武装势力，能称得上号的也只有【青龙】、【朱雀】和【白银】，其中【朱雀】本质上是一群乌合之众，既没有根基也没有后台，虽然人多势众但根本不能成事，平日里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可从来不敢对四大家族的产业下手。他们承担不起代价。” 肖恩心中一动，问道：“所以【朱雀】背后必然有位高权重的主使者为他们壮胆？” 宁涛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理解了，若没有大人物指使，【朱雀】的人见到南家的标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下手的。但这也有些说不通，若真是乾坤集团的高层在指使，没道理瞒着我……” 肖恩冷哼一声，对此人已是彻底不抱希望。 本以为宁涛堂堂分局局长，算是乾坤集团的半个高层，理应消息灵通。于是肖恩不惜风险地深夜来访，结果居然换来个一问三不知！ 宁涛被哼得浑身都不自在，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觉得此事说不通。无论【朱雀】的幕后主使者是谁，他既然信得过一群乌合之众，没道理反而信不过我。就算再怎么看不起我的工作能力，我好歹也是该区域的安保主管，此事若真的一直能瞒天过海倒也罢了，一旦曝光出来，却是把我摆在哪里？这等于是在赤裸裸地蔑视安保局的权威。没道理这么做事的。” 肖恩想了想，承认宁涛这番分析确有一些道理。 瞒着当地的安保主管，指示一群海盗袭击南家庄园，这的确有引发内乱之嫌。 但客观现实比任何理论分析都有力，【朱雀】在【兑9527】上的暴行是肖恩亲眼目睹，可做不得假。 宁涛说道：“所以此事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荒谬，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此事是南家自己人做的。” 这次却轮到肖恩瞪大眼睛，心中直呼不可思议了。 这家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南家人邀请海盗袭击自家庄园？ 然而下一刻，肖恩却又是一怔，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解释的确能说得通！ 若这是南家人的自家私事，的确可以不通知宁涛，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现在想来，南鹤礼的死也未必没有家族内斗的因素，毕竟堂堂一家之主，集团董事会成员忽而暴毙，之后还附送了一个南千禹，南家对此给出的反应显然是不够激烈的。 在肖恩沉思时，宁涛忽然又开口道：“说来，南家的确有人做得出这种事来。” “谁？” “南于瑾。” 肖恩隐约感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然而不及细问，忽而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肖恩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可能暴露，连忙熄了床头灯，从卧室的窗口处悄然撤离。 几乎同一时间，宁涛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疲惫而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别睡了，醒醒吧。你的飞船提前到了，这就准备上路吧。” 宁涛也是懵逼：“提前到了？” “是啊，赫特人临时变卦，要我们提前行动，所以大伙儿只好大半夜起来加班了……好了别废话了，还想不想走？” 宁涛心中惊疑不定，但终归对隐世富家翁的美好生活的向往战胜了一切，他咬了咬牙，说道：“这就走！” 窗外，肖恩心中一声叹息。 还有好多问题没来得及细问呢！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好在总算还是有些收获的。 和宁涛这一番问答，虽然没能直接探明真相，却找到了探明真相的线索——南于瑾。 肖恩至少得到了一个有价值的名字。 绝地学徒一路思索，一路悄然回到了红杏小队的地下基地，而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前时，肖恩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呵欠。 回收【玄冥】的整场任务中，肖恩始终忙碌在一线，早已疲惫至极，纯粹是靠着原力的加护，才能强撑着在其他人都已呼呼大睡的时候，还跑去和宁涛夜谈。此时夜谈结束，倦意上涌，肖恩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回房休息时，却忽然发现门前站了一人，那人身材颀长，面带微笑，正是【白银骑士团】的团长李钰。 肖恩的呼吸霎时为之停滞。 李钰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已经知道自己刚刚去私会宁涛了吗？他是来捉奸的？ 下一刻，绝地学徒放平心态，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团长晚上好。” “嗯，晚上好。”李钰冲肖恩友好地挥了挥手，“这么晚还不休息，年轻人精力再好也难免伤身啊。” 肖恩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现在让你去休息，你真能睡得着吗？”李钰笑了笑，“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肖恩说道：“先听坏消息吧。” 李钰说道：“坏消息是，这次任务中，你的损失从三百万扩大到了六百万。” 肖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李钰是指那艘从【兑4399】上缴获的武装货船中的战利品价值上千万。而肖恩为了救人，自动放弃了这部分任务分红。 不过肖恩本人却是全无所谓。绝地武士本来也不会贪恋财物，三百万也好，六百万也罢，对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反而是27条无辜的性命得以保全，对肖恩而言才是莫大的安慰。 “好消息呢？” 李钰说道：“好消息是，你想要的东西，很快就会有线索了。” “我想要的东西？” “情报啊。”李钰笑道，“你有想要打听的人和事对吧？比如，【兑9527】那个庄园里的幸存者之类的。” 这一刻，肖恩的心跳无法抑制地陡然加快！ 第61章 新的工作 肖恩的反应，让李钰一阵笑。 “哈哈，别这么一脸严肃，好像被人捉了奸似的。不过是区区夜游而已，又不是欠债潜逃，并没违反什么骑士团禁令。何况红杏小队的人，哪一个没违反过百八十次禁令？真要追究起来，吕楠早该被我们绑在超空间引擎上发射到未知区域去了。” 李钰一边说着，一边嬉笑着拍了拍肖恩的肩膀，但这轻松的姿态，却让肌肉紧绷的肖恩更加紧张。 寻常人的笑容是为了表达善意，然而这位【白银骑士团】的团长，却可以在笑容中蕴含截然不同的感情，令人完全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更猜不透李钰的立场。 事实上，这也是肖恩目前顾虑最深的问题：【白银骑士团】在乾星系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在【兑9527】的行动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关于南家发生的事情，关于绝地师徒的事情，李钰是否知晓？ 肖恩一时沉思间，又被李钰拍了肩膀。 “好了，别想那么多，更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用不着这么全神戒备。” 肖恩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李钰。 李钰无奈地耸起肩膀：“好吧，容我换个说法：你真以为自己的秘密很了不起吗？别忘了，是我在【兑9527】把你捡上船的，如果我真想要揭开你的秘密，办法多得是。” 肖恩听到这里，不由叹息。 事实上，这也是绝地学徒一直以来的忧虑：自己的秘密……如果李钰想知道，恐怕早就知道了。 “所以呢？” 李钰说道：“所以你完全可以放下戒备心，我是真的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白银】能巧妙地生存在乾星系的夹缝之中，最重要的一个诀窍就是不去探究没必要探究的秘密。我把你捡回来，只是看中了你这个人，而非看中了你背负的秘密。” “不去探究，秘密就不存在了吗？这无异于自欺欺人，如果我的秘密会危及到【白银骑士团】的安全呢？” 李钰说道：“你这问题问得才叫自欺欺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那点秘密，有资格威胁到【白银骑士团】的安全了？乾坤集团发布了针对你的天价悬赏令了？公开号召全星系的人团结起来捉拿你，生死勿论了？” 肖恩被问得一愣。 李钰又说道：“你背负的所谓秘密，无非是得罪了乾坤集团的某位高层，然后被发配到【兑9527】上软禁之类。但别忘了你所在的红杏小队，刚刚才杀了几十名乾坤安保的战士，还劫持了分局局长！【白银】连这种事都不怕，还怕多背负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肖恩听了，竟不由觉得李钰说得很有道理！ 的确，比起红杏小队之前一连串胆大包天的行径，自己这区区绝地学徒的身份，好像也不算什么。 所以这也就引来了下一个问题：【白银骑士团】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钰看穿了肖恩的疑惑，不由笑道：“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秘密，所以理所当然我不能告诉现在的你。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无论是我，还是整个【白银】，对你都没有恶意，你应该试着更多的信赖我们，而非一直小心提防我们。” 肖恩闻言不由陷入沉思，他当然不能因为李钰这一番话，就无条件信任对方，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迷茫中，绝地学徒闭上双眼，尝试感受原力的引导。 思维或许会让人陷入误区，但原力的指引却不会。而且自从进入乾星系后，肖恩就感觉自己与原力的联系越发紧密，可以从中获得更多的启示了。 很快，肖恩就看到了一些凌乱的闪现画面，画面中，他与李钰并肩作战，在枪林弹雨中彼此掩护，步步推进。 画面虽然一闪而逝，但其中的意味已经足够明确。 肖恩细细品味着这份启示的余韵，而后睁开眼，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我明白了。” 李钰笑容以对：“想明白就好，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咱们明天上午准时出发。” 肖恩一愣：“出发？去哪里？” “当然是执行任务。”李钰说道，“刚刚接到了一个加急委托，有个老朋友要我们护送她从【巽】出发前往首都夏京。任务规格很高，不但需要出动白银号，还需要抽调整个骑士团的骨干参与进来，而你正适合作为红杏小队的代表。” 肖恩闻言一愣，自己一个才入伙不久的新人，居然能代表红杏小队了？ 李钰看肖恩一脸不解，无奈地说道：“你也在红杏小队执行过任务了，你觉得队里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肖恩试着想了一下：羞涩的庄原瑛显然不合适，除了性格因素之外，那双犄角也注定她不宜离开熟悉的环境；许伯同样不合适，没有正副队长的管束，这位嗑禁药如同吃饭喝水的医生绝对活不过三天；吕楠大概是最差劲的人选，她那标志性的嗤笑也只有安平能忍得下来。 至于队长安平，倒是比肖恩更合适，但问题是红杏小队若是没有了安平镇场，恐怕要不了几天就要四分五裂。 李钰摆出悲壮的姿态，沉痛地说道：“明白了吧，你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了！” 肖恩又问道：“所以这个任务，就是队长你说的好消息吗？那个委托人知道庄园内幸存者的情报？” 李钰叹息道：“你问得这么直接，我就没法回答了，委托人的信息是需要严格保密的，这是这一行的基本职业道德。所以这个问题你就自己琢磨去吧！” —— 第二天一早，肖恩准时来到白银号上，迎来了全体船员的强力围观。 “哈哈，欢迎回来，红杏小队那边的日子不好过吧？” “有没有被安平借着入队考核的借口暴打啊？” “吕楠还是喜欢用鼻孔看人吗？” “许伯死了没啊？他还欠我19个钱呢……” 从这些热情洋溢的赤诚话语中，肖恩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应，围观他的人群就被李钰驱散了。 “滚滚滚，别在这里借着围观的机会偷懒。” 李钰在助手不开口的时候，拥有白银骑士团内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一瞪眼，围观的闲杂人等便一哄而散，总算让肖恩恢复了清静。 不过李钰却不是专程给肖恩送清静的，驱散了手下人后，这位骑士团长便回过身，向身后行了一个毕恭毕敬的骑士礼。 “请尊贵的客人上船吧，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嗯，有劳了。” 船舱门口传来的声音轻柔而大方，仿佛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肖恩转过头，看到一位穿着杏黄色长裙的女子，在李钰的带领下登上白银号。 女子戴着一方黑白相间的遮面头纱，行走间，伴随头纱的轻微起伏，女子白皙的下巴时而露出尖尖一角，令人不由好奇那隐藏在头纱后面的真面容。 但人们却注定难以如愿以偿，因为女子的步态一丝不苟，背脊更是挺得笔直，遮面的头纱起伏甚微，并没有留下什么死角。 肖恩看了一眼，便低垂下目光。 那方半遮面的头纱，以及时隐时现的下巴，在肖恩看来更像是女子对外界的一种试探。每一个对女子产生好奇的人，也都在被女子细心观察着。 这是一个戒备心极强的女人，肖恩不想引起对方的过度警惕。 毕竟，她不但是李钰的老朋友、这次护送任务的委托人，更是肖恩的“好消息”！师父的下落，恐怕就要着落到这个女人身上。 然而，肖恩主动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女子却在肖恩身前停下了脚步，带着一丝好奇问道：“这是船上的新人？” 李钰哈哈一笑：“慧眼如炬，这家伙的确是新来的。” 女子说道：“他身上的味道和你们完全不同。” “可能是因为他刚出完一次任务，还没来得及洗澡。”李钰一边说着，一边指引着女子一路向前，显然并不希望女子就肖恩的身份在白银号的船舱门口处就此深究下去。 一路上，李钰紧跟在女子身旁，细心地为她介绍着白银号上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其中大概有一半是现场编的。女子却听得入神，很快就忘了肖恩的事。 肖恩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倒也不以为意。 从【巽】出发前往首都【坤】，如果走最短航线，最多几个标准时就能抵达，然而这次护送任务却选了一条相当冷僻的航线，不但航程翻了几倍，期间还要越过小行星带【兑】的几个危险区域……所以路上的时间还多得很。 肖恩相信自己会有足够多的机会去接触那位“好消息”女士，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相当多的工作要做。李钰给他留了一份工作列表，上面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工作项目，从飞船的机修维护到武器系统调试、从战斗员的模拟训练到后厨帮工，项目内容可谓无所不包，让肖恩切身体会到了“代表红杏小队”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他需要一个人完成一队人的工作量！ 第62章 想象力 然而，肖恩一直忙到乾星系标准时间的当天晚上，也没能再次见到“好消息”女士。 “好消息”女士似乎并不想和白银号上的人有更多的接触，在听过李钰的故事会后，她就安静地待在房间里，等待飞船将她载到目的地。 期间，女子竟是全程闭门不出，就连三餐都是通过客舱内的专用传送管道供给，根本不和任何人见面。 于是肖恩这一天下来，除了在船上忙前忙后，累得恨不得吐出舌头之外，竟是一无所获。 以至于到了晚餐时候，肖恩不由神思恍惚，连自己餐盘里的【坎原鸡肉饼】被旁边的人夹走都浑然不觉。 好在有人及时制止了这份恶行。 肖恩身旁的陈三万毫不客气地伸出筷子，从窃贼的餐盘里将鸡肉饼物归原主，而后拧起眉头斥责道：“黄四万，你要不要脸？连年轻人的饭也要抢？！” 被当场捉奸的黄四万嘻嘻一笑：“这不是看他食欲不振，省得浪费食物嘛。” 结果旁边一名船员接口道：“哪里是什么食欲不振，根本是色迷心窍。他这一天没事就跑去看那位委托人，结果人家房门紧闭，根本不给见面的机会。然后他才变得茶饭不思……” 此言一出，嘈杂的餐厅霎时安静下来，下一刻，大半个餐厅的船员都聚集过来。这些人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工作后的疲惫，只有听闻八卦时的热情洋溢。 “快详细说说！” “肖恩喜欢上了那位委托人？真的吗？！” “那委托人一直带着头纱，根本没露过脸吧，这也能喜欢上？” “无知之论！她的确没露脸，但是身材还是看得出来的啊！你以为肖恩是你们这些浅薄的‘颜党’吗？” “我看和脸蛋身材都没关系，他纯粹是盯上人家有钱了，那个委托人可是愿意为一次星系内旅行就雇佣白银号一整船人，从而花掉上百万乾坤币的富婆啊！” “我靠，那岂不意味着肖恩从此要发达了？” “肖恩，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话题越说越是离谱，没一会儿就已经进展到众人筹划如何让肖恩尽快与那富婆离婚来瓜分家产。 肖恩只听得哭笑不得，作为话题人物，他从始至终甚至插不上嘴，干脆一言不发，默默扒着餐盘里的饭菜，任由周围的人编排他的婚姻大事。他只在心中筹划接下来要如何找机会与那位“好消息”女士见上一面。 而就在此时，船员中，忽然有人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说来，那位富婆到底是什么人啊？芊姐你知道不？” 被称作芊姐的女子，是白银号上直接服务于白的秘书船员，消息相当灵通可靠。 虽然刚刚众人信口开河编排肖恩的时候，就数她的脑洞最为敞亮。但人们也知道那只是她的玩笑。提起正事时，芊姐永远是最靠谱的。 芊姐却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委托人的情报是绝密事项，只有李老大和白大人知情。” “等等，绝密事项？一般来说，委托人的信息需要这么严格保密吗？上个月【坎原农业】的人拜托咱们去【艮】收集污染的生物样本，委托人信息都没对咱们保密啊。” 芊姐耸耸肩：“这个问题就你们自己想咯，多的我可不能说。” 这句话无疑激发了人们的探知欲，很快就有人兴致勃勃地提出线索。 “我记得上一次委托人被列为绝密事项的任务是……【兑9527】那次？” “【兑9527】？没错没错，整个任务从头到尾都云山雾沼的，从委托人到任务详情，就只有李老大和白大人知道……等等，肖恩不就是在那里上船的吗？” 此时，人群中的黄四万忽然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伸手拍打餐桌，发出巨响，高声喊道：“我靠，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周围的人纷纷转过目光，甚至顾不得黄四万这一拍，震得诸多餐盘汤水飞溅，污了众人的衣服。人们紧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 “怎么联系的？” “快说来供我们批判一下！” 黄四万眉飞色舞道：“那个富婆多半是四大家族的某位千金，肖恩则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自幼相恋，却因出身差距而被家族百般阻挠。而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彼此却痴情不改，于是家族的阻力越来越大。某一天，家族干脆将肖恩抓了起来，软禁在【兑9527】，然后拿肖恩的性命逼富婆就范，要她乖乖接受政治联姻。” “然而富婆笃信真爱，不肯屈从，情急之下便雇了我们【白银骑士团】前去营救。与此同时，家族得到消息，选择将计就计，找来【朱雀】去袭击庄园，试图斩草除根杀掉肖恩。一场大战后，肖恩并没有死于战乱，反而抓住机会登上白银号，顺利得到了咱们的庇护。” “但是仅仅救出肖恩当然是不够的，富婆在这段时间里充分动用了自己的政治资源，与家族的阻力作殊死斗争，为自己的爱情赢得了一线生机。接下来她就要带着肖恩一同回到位于首都夏京的家族总部，与家族摊牌。而两人究竟能否长相厮守，就在此一役！” “决战之前，两人都感到忐忑难安，肖恩想要与富婆度过最后的安逸时光，富婆却生怕一时的安逸让自己失去决战的斗志，所以选择闭门不见！同时为了保护肖恩，便努力压抑着感情，假装自己不认得他。只待决战胜利以后，再尽情释放自己心中的爱恋！” 说到此处，黄四万又是猛拍餐桌，仰着脖子质问所有人：“怎么样！你们说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这一刻，就连肖恩都感到目瞪口呆。 这家伙分析得简直太有道理了，差点连肖恩自己都信了！ 原来我身上还纠缠着如此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肖恩本人都震惊了，遑论他人。 餐厅在短暂的沉寂后，立刻陷入了喧嚣的海洋，人们围着肖恩，尽情歌颂伟大的爱情，并为这对苦难的小情侣献上自己的祝福，一时间肖恩餐盘里多出鸡肉饼无数，生生叠出了一座肉饼山。 就连陈三万也叹息道：“想不到肖恩背后这段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居然是黄四万你这中年处男挖掘出来……” 黄四万得意洋洋：“处男怎么了？越是处男，才越能超脱红尘滋扰，看破人情世故！像你这种早早就成家立业的男人，只会被平庸的家庭生活蒙蔽神智！” 这一刻，黄四万仿佛立足于世界之巅，以无比高贵的视角睥睨众生。 直到一声冷哼在他身后响起。 “既然清心寡欲这么好，那我把你收集的不良影像资料清除掉，你也没意见吧？” 黄四万霎时间就从世界之巅跌落深渊。 “李，李老大？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钰沉着脸，轻声道：“从你偷肖恩的鸡肉饼开始吧。” 黄四万顿时面如死灰：“李老大，是我错了，那些影像资料，请你务必手下留情……” 李钰没有理会这位失败的处男，而是环视四周，看着一群同样熄火的船员，说道：“你们既然这么精力充沛，睡前不如来两轮‘集训’吧。” “集训”二字，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直接让一群欢脱的船员陷入恐慌。 “李老大，别开这么恐怖的玩笑啊！” “晚上会做噩梦的啊！” 李钰淡淡地笑道：“原来你还奢望着晚上能睡觉做梦？” “我靠李老大别这样，我要回去换裤子了！” 李钰终归是没对自家人赶尽杀绝，驱散了这一群好事之徒后，便坐到了肖恩面前。 此时，餐厅内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李钰叹了口气，说道：“过去这些年，我对手下人一直坚持快乐教育，搞得他们有些欢脱过分了。” 肖恩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那些异想天开的脑洞，多少也有些启发。” 第63章 无计可施 肖恩所说的启发是不折不扣的实话，黄四万即兴编织的爱情故事，虽然本质上是无稽之谈，但几个关键情节的确给了他灵感。如今绝地学徒虽然还看不清事态真相，却隐约捕捉到了通往真相的线索。 李钰说道：“有启发就好，可惜委托人比我想得要内向许多。本以为给她介绍了船上的各种传说故事后，她会对白银号产生兴趣，没事的时候就在船上逛逛。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音未落，李钰的手腕上就响起白的声音。 “如果你那些从地摊文学里抄来的蹩脚故事能再合理一点，她出门的概率的确会高一些。” 李钰无奈地辩解道：“我以为这些阳春白雪的富人子弟，会出于猎奇心理，对地摊文学更感兴趣一点。” 白说道：“以你的出身和经历，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了解富人子弟的想法？” “……你是专程来抬杠的吗？” “我是想提醒你，飞船雷达扫描到了大量敌意单位，请尽快回到驾驶舱进行指挥。” 李钰面色一变：“敌意单位？大量？这种地方！？” 说话间，李钰也顾不得安慰肖恩，身形如风一般蹿向了驾驶舱，而几秒后，飞船内就点亮了红色的警示灯。 白银号上那欢乐的气氛被一扫而空，所有船员都卸下了嬉笑的表情，严肃认真地进入各自的岗位准备应战。 肖恩也换上了作战服，迅速就位，他在白银号上的职务是机修师，很快就在飞船后部的机修室中看到了陈三万等熟悉的面孔。 在警示灯的闪耀下，陈三万那张温和的面庞已经变得一片肃杀，他冲肖恩简单点了点头，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到眼前的仪表盘上。 关于白银号的各个数据都在这里汇总，陈三万必须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异常，并在第一时间进行排除。 这套机修体系与红杏号非常相似，都是靠着机修师的临场发挥，让飞船得以爆发出超越常态的性能。而白银号的体型规格远大于红杏号，飞船内的系统也变得复杂许多。 肖恩很有默契地站到陈三万的助手位上，一边配合他做着最后的整修微调，一边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堵截白银号？ 目前白银号已经完成了过半的航程，正处于【巽】与【坤】之间的小行星带【兑】的边缘，这是一片相当荒僻且危险的区域，就连走私船都很少路过此处。 然而白银号的雷达却扫描到了大量敌意单位！ 这条航线是“好消息”女士所选，完全偏离了常规航线，显然是为了规避某些可能发生的麻烦。但现在看来，白银号非但没能躲掉麻烦，反而像是自投罗网。 不多时，伴随白银号一阵剧烈的晃动，战斗正式打响。 几乎是顷刻间，仪表盘便爆发出一阵合奏似的警报声，原先被陈三万好不容易调整到常规区间的众多读数，有三分之一都进入了警报区间。 陈三万紧咬着牙，迅速拾起工具，在机修室内那错综复杂的管线上时而驳接、时而阻断，宛如手艺精巧的缝纫工，将飞船的漏洞逐一打上补丁。 然而白银号的驾驶员却丝毫也不肯珍惜陈三万的努力，不断发出异想天开的指令。时而让飞船引擎超负荷运转，在紧急机动模式下爆发惊人的机动性。时而又让武器系统索要大量的能源和冷却液，进行堪称狂暴的火力输出。 而在此期间，飞船始终遭受着极其密集的火力打击，护盾系统的警报声几乎一刻都不停歇。 陈三万在机修室内忙得脚不沾地，表情也逐渐因越来越多的异常读数而变得狰狞——白银号对陈三万这个资深机修师而言，几乎等同亲人，此时陈三万的亲人正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他却连咒骂的余力都没有。 肖恩紧跟在陈三万身旁，竭尽所能减轻他的压力。 虽然肖恩没有身处驾驶舱，无法看到战斗的全貌，只能通过机修室的仪表盘上的读数来推测战况。但显而易见，情况并不乐观。 以李钰对白银号的珍视，若不是局势险恶，他不可能发出如此极端的指令。 按照肖恩对李钰的认知，他更喜欢在嬉笑中解决对手，只有万不得已时，才会吹眉目狰狞地摆出全力以赴的姿态。 轰！ 伴随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闷响，仪表盘上火花缭绕，几个读数指针直接停摆，而绝地学徒则感到脚下的金属地板仿佛水波一般荡漾。 陈三万愣了一个瞬间，随后咆哮起来：“左引擎的冷却室被打穿了！” 肖恩闻言，毫不犹豫地提起机修室门旁的工具箱，全力奔向白银号的引擎区。 才走到一半，他就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前方的引擎区竟已点燃了熊熊火海，火舌沿着通道迅速向外蔓延，而沿途的所有自动灭火装置都陷入了瘫痪！ 肖恩只看了一眼就意识到此路不通，而他正考虑要如何绕路时，身旁已赶来数位船员，他们各自提着灭火器，朝着前方喷射出海量的灭火剂。 火焰的势头霎时被遏制，肖恩见状，毫不犹豫地脚踩着余温未消的地板向前冲锋。 负责灭火的船员们一言不发地紧跟在肖恩身旁，以灭火剂为他开路。但随着众人越发接近冷却室，前方的火焰也越发猛烈，便携灭火器已经难以维持。 肖恩也不硬顶，当即停下脚步，目光在四周扫视了一圈，立刻便锁定了墙壁上一块微微凸起的金属板。 肖恩抽起一只扳手，将那块金属板砸得高高翘起，继而伸手沿着翘起的部分将厚实的板材直接掀开，露出几条因过载而电弧缭绕的控制线路。 他迅速扫了一眼，确认这几条过载的线路就是导致自动灭火装置瘫痪的元凶，便干脆利索地将其中严重短路的一条线路以阻化剂屏蔽掉，然后在通讯器中通知陈三万更换控制线路。 几秒钟后，周边区域的自动灭火装置便迅速重启，复合式的灭火剂从四面八方的孔洞中喷射出来，转眼间就熄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时还带走了残留的高温。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提着工具箱走入冷却室。 然而只看了一眼，他就意识到左引擎没救了。 冷却室是被数道高能粒子束贯穿的，这些粒子束不仅洞穿了白银号的护盾和装甲，还一口气打烂了冷却室的变温控制器和冷却液储存罐——后者最为致命，可燃的冷却液被高温激发后点燃了熊熊烈焰。如今火焰虽然熄灭，但储存罐中却也是烧得空空如也。 理论上，白银号可以从右引擎和后部引擎的冷却室中抽调冷却液过来，但飞船目前仍处于紧急机动状态，所有的引擎都在超负荷运转，冷却液根本没有余量，一旦抽调过来，很可能导致连锁崩盘。 肖恩将这个结果告知了陈三万，得到了一片沉默作为回应。 显然，机修室中的陈三万也已经无计可施。 第64章 救人一命 就在形势危急之时，肖恩的通讯器中传来了白的声音。 “飞船的前装炮台还有多余的冷却液，我已经派人送往你处，请尽快完成维修，恢复飞船动力。” “很好！”肖恩用力握了下拳头，目光重新回到被贯穿的冷却液存储罐上。很快，他就在脑海中拟定了维修方案，并将其付诸实践。 冷却室内的损伤部位被逐一修复和填补，虽然从外表上看仍是一片狼藉，但只要冷却液到位，恢复运转就只是时间问题。 肖恩在冷却室内耐心等着，但几分钟过去，白所承诺的冷却液却迟迟不能就位。 就在他忍不住要催促时，通讯器内传来白那一成不变的声音：“运输者意外重伤，请迅速前往客舱通道与其汇合，领取冷却液。” 肖恩轻吐了口气：“送货上门变成上门取货了么？好吧。” 一边说，他一边转身离开冷却室，向着客舱通道跑去，他没有质疑白为什么不委派其他人继续完成货物运输，非要他这个机修师跑前跑后，现在委实不是争论的时候。 而当他一路来到客舱通道，顿时理解了白的无奈。 整条客舱通道都被外部激射来的金属碎片打得千疮百孔，尽管外部装甲的破洞已经被技工机器人紧急填补完毕，不再产生负压。但致命的问题在于：白银号的客舱通道旁，集成了大量的物资管道，此时这些管道在冲击下全部被掀翻出来，断裂的金属管在通道内戳得横七竖八，宛如交错的兽齿。 而在无数根犬齿间，两名负责搬运冷却液罐的船员，以及随行的护卫人员已经全数倒在血泊中，有人被金属管贯穿了腹部，还有人被贯穿了肩膀……就如同标本一般被钉得动弹不得。 见到肖恩时，这些重伤员不约而同地挣扎起来，嘶哑道：“别管我们，把冷却液带走！” 肖恩很清楚事态的轻重缓急，现在的他救不了这些伤员，而若是他不能尽快让左引擎恢复运转，整艘白银号上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 所以肖恩毫不墨迹地迈开脚步，灵巧地绕开纵横交错的金属管，回避掉短路的电线以及偶尔迸发的火花，几步间来到了冷却液罐前。 四四方方的储存罐非常沉重，肖恩双手将其抱起，只感到异常吃力——这本就是需要两名壮汉才能抬得动的重物。 而现在，看着四周伤亡惨重的船员们，肖恩知道自己只能自力更生了。 绝地学徒轻轻吐了口气，令无处不在的原力在他体内流动，强化这具血肉之躯。 这是肖恩在幼徒时期就已熟练掌握的原力技巧，朴实无华，却非常实用。随着肉体的力量大幅增强，沉重的储存罐也变得轻盈起来。 肖恩抬起手臂，将储存罐扛在肩上，而后迈步向前，速度竟比他徒手时还要快上几分！ 然而就在此时，通道一侧，有扇紧闭着的房门忽然刷一下开了，一位穿着杏黄长裙的女子，有些惊惶地从中跑了出来。 “请问……” 话音未落，房门顶上一条闪烁着火光的高压电线，因房门开启的震动而荡落下来，宛如一条捕猎中的【卜哈尔电光蛇】，瞄准了女子的头颈处撕咬过去！ 刹那间，肖恩只感到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缓慢下来。 绝地学徒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子被电线砸中，浑身化为焦炭的模样，而他却根本不及阻止，电线坠落地太快，而他距离女子至少有五米远！ 就算没有肩扛着沉重的储存罐，他也不可能瞬间跨越这个距离，赶到女子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肖恩腾出一只手，向前探去。于是那坠落的电线就仿佛被人捉中七寸的毒蛇，霎时间凝固在半空。 虽然肖恩本人赶不过去，但原力却是无处不在的。 只不过，一边以原力强化肉身，背负储存罐，一边又以原力隔空抓住高压电线，这也让肖恩感到有些难以为继。偏偏女子被通道中的惨状吓到，竟在原地呆若木鸡！ 绝地学徒紧咬牙关，奋起余力将手臂向下一甩，高压电线随之甩到一旁，重重砸在通道墙壁上，顿时迸发出惊人的电火花。 飞溅的火星几乎燎到女子的裙角，刹那间迸发的高温更是让女子惊声惊呼出来，但这也总算让她恢复了清醒。 肖恩剧烈地喘息着，大声喊道：“快回去！贵宾客房就是最安全的避难所，战斗结束前不要出来！” 女子立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按照肖恩的命令回到了客房内。 肖恩松了口气，之后便感到体内血管仿佛在隐隐胀痛——这千钧一发的刺激，对他而言也是极其沉重的负担。 好在一切都还顺利，女子转危为安。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刚刚他以原力抓取高压电线的那一幕……应该没有暴露吧？ 肖恩有些谨慎地看了眼四周：通道里的摄像头已经壮烈牺牲，而倒在血泊中的船员也陷入昏迷。除了那位“好消息”女士，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到那一幕。 而“好消息”女士，应该也不会想到“原力”吧？毕竟在乾星系，绝地和原力属于绝对稀有的概念，而高压电线的隔空变向，也可以用其他理由解释过去。 当然，这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也可能她早就看出真相。 肖恩轻轻吐了口气，暂时将这些纷乱的念头排除脑海之外。 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不尽快完成飞船的维护，所有人都要死在小行星带，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所幸之后他再没有遇到什么插曲，不多时便回到了左引擎冷却室中。 随着宝贵的冷却液到位，左引擎很快就在肖恩的巧手之下恢复了运转，开始为白银号提供宝贵的动力。 绝地学徒站在引擎区外，看着已经转绿的指示灯——象征着运转正常，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这枚温和的绿灯，仿佛也预示着局面的翻转。 在度过最初的高压逆风阶段后，白银号开始了艰难的翻盘之路。虽然肖恩看不到战斗的全貌，但即便只以机修师的视角来判断，战况也在明显好转。 至少飞船再没有遭遇冷却室被打穿之类的严重损伤，用不着机修工们在飞船内东奔西跑。 很显然，那些提前埋伏在小行星带的敌人，到底还是低估了白银号的作战能力，哪怕是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最终仍是惨遭翻盘。 大约在半小时后，飞船内的警示灯从凄厉的血红色转为橙黄，同时广播中也传来李钰的声音。 “恭喜各位，咱们打赢了。” 声音中夹杂着抹之不去的疲惫，显然这场翻盘之战对李钰而言颇不轻松，以至于他再也无法维持平日里的轻快语气。 “尽快打扫一下，该救人救人，该修船修船。老彭，带上你的人去外面抓几个俘虏过来，这个亏咱们不能吃得不明不白。” 说完，李钰就关闭了广播。 下一刻，白银号各处都传来了有气无力的欢呼声。 第65章 金属盒 欢呼声响起时，肖恩也是感到浑身紧绷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一时间竟有些两腿发软。不过现在还不是瘫倒在地享受胜利的时候，作为机修师，加班时间才刚刚开始。 这场遭遇战打下来，白银号可以说是遍体鳞伤，乃至千疮百孔，单靠技工机器人是修理不来的，他们这些机修师必须扛起重任，尽快让飞船恢复正常。 肖恩在通讯器中和陈三万沟通了一下任务分配，得到了处理客舱通道的任务，想起那宛如金属森林的通道，就不由头疼。 但那种麻烦的工作，现在除了他也没别人能做了——陈三万在机修室里因为过度忙碌而闪了腰，基本失去了工作能力。 不过，当肖恩重新回到客舱通道时，却在那里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杏黄色的长裙，黑白相间的头纱，一丝不苟的站姿……正是那位“好消息”女士。 看到她，肖恩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先前那电光火石的一幕。 与当时那略显惊惶的姿态不同，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冷静。当她安静地站在客舱门前时，那恬淡而优雅的气质，与四周的一片狼藉之相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女子在经历过凶险后，就依照肖恩的指示，老老实实躲在客舱里。而值得庆幸的是，那打穿了客舱通道的金属流始终没有波及到她的客舱。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白银号上最坚固的部分就是贵宾客舱，所以肖恩当时才会告诉她，贵宾客舱就是最安全的避难所。若是当时中弹的部位正好是贵宾客舱，或许白银号反而能安然无恙。 纷乱的念头在肖恩脑海中徘徊了一个瞬间，而后他便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尊贵的委托人，请不用担心战况，我们已经赢了。” 女子转头看向肖恩，轻声道：“谢谢你之前救了我。” 肖恩心头一跳，意识到女子果然注意到了高压电线的不自然变向。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装傻：“哈哈，我是在救所有人，若是引擎不能恢复运转，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幸免。真要谢，而已应该感谢那些为了搬运储存罐而重伤的兄弟们，他们比我付出的要多多了。”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肖恩的解释。 “另外，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肖恩闻言一怔：这话题转移好快，电线的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是对方真的比较天真，容易相信他人呢，还是说她不喜欢承人救命之恩？所以能糊弄就糊弄？ 不过，肖恩本身也没有图谋回报，对方这个反应，反而如他所愿。 另一方面，女子有求于他，也是个交流沟通的好机会，肖恩正好有很多问题想问呢。 于是肖恩立刻换上营业式的笑容：“乐意为您效劳。” “麻烦帮我开一下这个盖子。” 女子说着，递来一只四四方方的金属盒。肖恩接过，只觉入手轻盈，有些空空荡荡，但盒盖却扣得紧实，不留一丝缝隙。盖子两侧装有提手，那粗粝厚重的握把，与盒子本体的轻盈颇不相称，以至于肖恩抱着盒子时，只感觉有些头重脚轻。 肖恩一手搂住盒子，一手拉住握把，用力向上拉伸……然而盒盖纹丝不动，仿佛焊死了一般。 肖恩心中有些好奇，他此时的出力，已经远远超乎一般的成年男性，居然仍是拉不开这盒盖。这位“好消息”女士的盒子到底是装什么用的？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继续加力，肉身的力量有限，但只要借助原力…… 咔嚓！ 就在肖恩将握力提升到超凡之境时，手中那金属握把忽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肖恩惊诧万分地松开手，只见掌心上竟粘着几片碎裂的金属破片……那貌似厚重的握把，竟只是包裹了一层金属外壳，其中则隐藏着非常精细的电路结构。 肖恩心中大惑不解：所以这并不是可以大力出奇迹的盒盖吗？自己用力过猛，反而把盒盖拉坏了？ 这，她为什么不早说呢？难不成她是故意在钓鱼吗？ 可惜没等肖恩来得及看清楚，那位委托人女士就上前一步，将盒子抱了回去。 “抱歉，这个盒子好像有些问题……” 肖恩见女子态度急切，心中顿生疑惑，但还是顺势将盒子交还给对方，说道：“抱歉我不知道它的结构特殊。” “没关系，是我该提前说清楚。” “需要的话，电子锁我可以帮忙解……” “不必了！”女子的声音忽而变得斩钉截铁。 肖恩一愣，也不再强求，笑了笑说道：“那么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 “嗯，多谢了。” —— 当肖恩重新回归工作岗位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完全错过了和女子继续对话的机会，没能从她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大概真的是整场战斗下来让他忙晕了头吧。 不过，肖恩反思了一下对话的经过，只感觉在自己捏碎了握把以后，女子就全然没有继续对话下去的兴趣了，她收回金属盒后就转身回到客舱，态度非常决绝。 “所以说，一切都是大力出奇迹的错咯？” 肖恩带着一丝苦笑自言自语，而后将横插在通道墙壁上的破裂金属管拔了出来。 “算了，航程还有一半，之后再找机会对话吧……大不了找李钰帮忙，本来事情也是他牵的线。” —— 而就在肖恩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时候，委托人女士也回到房间，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以及模糊的自语。 “居然不是他吗？还以为是他的话一定可以……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不过这样一来，线索就只剩下一条了，但我根本联系不到那位女嫌疑犯啊。”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打着桌上的金属盒，她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已经碎开的盒盖握把，却没有去尝试将其掀开。 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尝试过太多次，变换过太多种办法，却无一能够奏效。如今只剩下一种可能，一种她本人无论如何也无法验证的可能。 唯一的线索，就只有两人，而其中一人刚刚已经被排除了可能性。 出神间，女子眼前闪过一团蓝光，只见李钰的投影突兀地呈现在书桌上。 女子吓了一跳：“李钰？！” “抱歉，冒昧打扰了。” 这位刚刚指挥了一场恶战的白银号船长，此时仍显得疲惫不堪，投影中的他干脆是半坐半卧地躺在座椅上。 “大小姐，刚刚试探的结果怎么样？” 女子恢复了先前那一丝不苟的姿态，对于李钰的问题，则完全没有回答的兴趣。 “看来结果并不太好，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去找另一个线索人物碰运气吗？那可就很麻烦了哦，毕竟那边的消息，就连我也是一无所知……不过我可以介绍个很牛逼的情报商人给你认识。” “够了，此事与你无关。” 李钰叹了口气：“自欺欺人就没必要了吧？那东西是我从庄园里摸出来的，我好歹有知情权吧？哦对了，那小子也是我从庄园里顺出来的，你用那东西试探他，我理应享有双份的知情权。” 女子说道：“知情权并不包括在协议中。” “除了协议，咱们之间还有情义啊。【白银】和南家可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多亏了南家的帮助，荒废区才能这般生机勃勃，对于这份恩情，我们可是时刻都想着能够报答。” 女子的语气微微转冷：“也多亏了【白银】的活跃，南家一直在董事会遭受非议不是吗？” 李钰说道：“四大家族，谁手下没有做脏活的代理人呢？【夏润医药】的【玄黄血】可不是他们自己出面搜集的吧？【北河货运】的走私生意也是分销给了赫特人来经营吧？谁的屁股底下是干净的呢？当然，如果大小姐你实在不乐意，我们这段时间也可以收敛一下，休养生息。只是不知道这种单方面的收敛，又能有多少作用？那座庄园是你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度假庄园，但里面的遗产却需要你雇佣外人才拿得到……” 女子显出几分焦躁：“够了，南家的事，既不需要你多嘴更不需要你多事，你只要按照委托协议，将我送到夏京就可以了。” 李钰说道：“公事公办？也好，这里正好有个公事上的问题想要求证一下。大小姐，刚刚的埋伏，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条航线是你亲手选定的，我们也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放弃了自己的航线，但结果看来好像是自投罗网，若是运气稍微差上一点，咱们所有人就都要葬身于此了。” 这个话题，让李钰毫无疑问占据了主动。 女子沉默许久，叹息道：“如果你是需要赔偿的话……” “不，我不需要什么赔偿，我只需要真相。正好，老彭已经抓到俘虏了，待会儿不妨一起问问看？” 女子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好。” 第66章 向死而生 白银号上的收尾工作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无论是修复千疮百孔的飞船，还是救治受伤的船员，都让船上的人手忙脚乱。 肖恩一直忙到加餐时间，才终于有空闲在餐厅坐下来，听那些庆功的船员们吹逼，进而了解到了这场战斗的全貌。 一言以蔽之：这是一场向死而生的绝地翻盘。 在白银号的传感器发现敌人的时候，这艘飞船已经陷入绝境，超过30艘大大小小的战机埋伏在小行星带周围，封死了白银号的所有逃脱路径。 这些伏击者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小行星带的错综复杂的环境，隐藏了自己的存在，若非驾驶舱内值班的白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恐怕白银号一直到敌人开火，才会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伏击。 但白的预警也只能争取到极其有限的时间。 面对绝境，李钰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一个近乎自杀的判断：他命令白银号瞄准敌人兵力最雄厚的区域，不顾一切地直线冲锋。而船员们毫无保留地信任了李钰，完美地执行起他的自杀指令。 白银号在冲锋的过程中遭受了疯狂的火力洗礼，险些当场就船毁人亡，好在它的性能和船员素质终归无愧【白银】之名。在一阵火光中，白银号摇摇欲坠地穿梭出来，并将飞船上的所有火力集中到了一点上——一架看来并不起眼的小型战斗机。 白银号上的重型武器，有着碾压级的性能优势，顷刻间就将那艘小型战机打得灰飞烟灭——虽然代价是白银号几乎被打穿整条客舱通道，侧翼严重受损。 从整个战局来看，白银号无疑是吃了大亏，它几乎牺牲了飞船三分之一以上的性能，却只换掉了一架微不足道的小型战机。余下的敌人足以将重伤的白银号挫骨扬灰。 但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战局在这一刻彻底扭转过来。 —— “事实上，我也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餐桌上，一名微醺的火炮手摇头晃脑地说道。 “我只是按照李老大所说，向着那个不起眼的战机倾泻掉激光炮里的所有火力，将它炸成一团烟花，然后……然后我们就赢了。” 坐在火炮手身旁的雷达观察员则补充道：“的确很不可思议，在那架战机被摧毁后，敌人就彻底沦为乌合之众——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战机当场掉头逃窜，余下的战机也开始各行其是，甚至自相矛盾，变得全然不足为虑。” 火炮手兴致勃勃地喝干了新一瓶酒精饮料，说道：“所以余下的战斗就是没有任何悬念了，我要做的就是将每一个被锁定的敌人炸成烟花。敌人虽然数量众多，却只像是训练时的靶子。” 货舱的质检员则说道：“显然那艘小型战机里载着的正是敌人的首领，他想要将自己伪装成无名小卒，但还是没能瞒过李老大。” 观察员反驳道：“其实这说不通的。从敌人的飞船型号来看，它们应该是海盗——多半是【朱雀】，这些乌合之众早就习惯了混沌无序的状态，就算失去了一个首领，他们也会迅速选出另一个临时的替代品。” “谁知道呢，反正我们赢了。”火炮手并不怎么在意真相。 观察员却对真相心痒难搔，转头看到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摸着脑袋走进餐厅，顿时眼前一亮，招呼道：“彭哥彭哥，这边坐！” 姓彭的汉子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依次对餐桌上的人打了招呼。不过没等他拾起筷子大快朵颐，就被观察员拉住问道：“彭哥，审讯结果怎么样？” “什么审讯结果？” “不是你去外面抓的活口吗？” 彭姓的汉子点点头：“是啊，但我把人交给李老大就回来了，反正审讯出了结果就会公布，我就不急着看实况了……” 观察员大失所望：“彭哥你这个人还真是对生活毫无好奇心啊。” “要那么重的好奇心干什么？我又不聪明，好奇也没用啊。” “彭哥真性情！” 彭姓汉子挠了挠头：“而且李老大好像也不想让其他人围观审讯，我走的时候都没挽留我。我猜是审讯手段会比较残忍，怕我不学好吧。” 火力手插话道：“越残忍越好！妈的那群赫特杂种把白银号打得破破烂烂，兄弟们也伤亡不轻，现在老张还在巴克塔液里泡着呢！” 彭姓汉子无所谓道：“总之，李老大不想让人看，咱们就安心等结果呗。” 观察员无奈道：“好吧好吧，安心等结果！” 肖恩听到这里，心中却有了决断。 他可不想干坐着等结果，既然知道李钰正在机库审讯战俘，那他正好去旁听一下。 肖恩于是放下筷子，问那个彭姓汉子道：“彭哥，机库那边的损害情况如何？” 彭姓汉子答道：“有点惨，只比引擎区略好一点……” 话没说完，肖恩就抢道：“那我过去看看吧，反正吃完了也是闲着。” 火炮手讶然：“诶，这么勤劳？我说，你虽然欠了李老大的钱，也没必要把自己逼这么紧，你看黄四万都当了多少年数字人了，还是整天嘻嘻哈哈跟傻逼一样……” “爆你妈的耿七万，你哪来的脸皮编排我！？” 肖恩叹了口气，将吵闹声置于脑后，放下餐盘拎起工具箱，如同一个敬业的机修员一般，径直赶往损害严重的机库。 不多时，他就来到机库那紧闭的大门之外，而此时，李钰的审讯工作，才刚刚开始。 —— 这间狭小而紧凑的机库中，歪歪斜斜地停靠着两架小型战机，略显残破的机翼下，站着白银号的船长李钰以及他的助手白。机翼投下的阴影包裹着他们，衬出两个略显狰狞的人形轮廓。 另一边，三名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海盗，正被捆住双手，跪在地上，机库顶部的灯光当头打下，让三人变得一片惨白。 阴影中，李钰的目光指向最左边的一个瘦小汉子，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指使你们埋伏的人究竟是谁？” 那瘦小汉子嘻嘻一笑：“是你祖宗！” 话音刚落，一道赤红的能量束就贯穿了他的额头。 李钰将手中的爆能枪指向居中的俘虏：“接下来是你，指示你们埋伏的人是谁？” 第二个人表情一僵，完全没料到李钰下手居然如此果决狠辣！一言不合就下杀手！他不是要审讯战俘吗？人都被打死了还审讯什么？ 然而这一时的错愕，却要了他的命。 李钰毫不留情地再次开枪，将第二人也当场击杀，然后枪口指向第三人。 这一次，李钰甚至没有开口提问。 第三人总算是清醒些，意识到自己的生死只系于一线，连忙开口道：“是【凤雏】大人召集我们……” 话音未落，一只扳手从机翼下的阴影中破空飞出，砸在战俘的肩膀上，将他砸得仰倒在地，更疼得说不出话。 李钰气得破口大骂：“凤你全家啊！一群一个礼拜都洗不了一次澡的野人，从哪儿学来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号？恶心不恶心啊？” 被砸倒的战俘连忙改口：“是黑三儿召集的人手！他是我们的军师，几个老大平时都听他的！” 第67章 无言的默契 听过俘虏的口供，李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助手。 白很快就从数据库中找到了此人的资料。 “黑三儿，本名赫山，【坎】星人，农户出身，17岁时因意外伤人逃离家乡，3年后辗转沦落为海盗，不到5年时间取代原先的组织头目，成为【朱雀】联盟的一员，而后在30岁时成为【朱雀】新一代军师。” “其人诡计多端，阴险恶毒，在海盗组织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过去曾经两度和我们交手：在【震】星的【绿洲船坞】里，他阴谋害死了我们的线人岳常；而在【离】的浮游站内，他的心腹班底被红杏小队杀了个精光，本人更是被吕楠打掉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李钰立刻恍悟，说道：“啊啊，原来是他，有印象了有印象了。不过我记得他这个人号召力不怎么行啊，居然能说动那群窝囊废跑来堵截我？不大可能吧？” 说着，李钰又将枪口瞄准了仅存的战俘：“所以，真话是什么？” 那战俘懵了一下，连忙辩解：“真的是黑三儿召集的人啊，我们老大就是听了黑三儿的话才带人过来的！” 李钰说道：“笑话，黑三儿被【白银】杀得屁滚尿流，威信全无，你的老大是脑子进了多少水，才会信了他的话来针对我们？” “可是，可是……” “算了，浪费时间。”李钰摇了摇头，又是一枪爆头。 下一刻，战机另一侧机翼下，一位隐藏着身形的女子，忽然忍不住开口道：“没有必要杀了他吧？他显然对事情真的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不该死了？”李钰冷冷地说道，“这次伏击，船上的人反应还算机敏，大部分都是只伤不死，但终归还是有人牺牲了的：引擎区的轮值管理员纪超阵亡、护送冷却液的吴凡也没能救回来……” “只有两人阵亡而已啊，你们后来消灭的敌人十倍也不止了！” 李钰轻轻笑了一下，笑声中却殊无喜意：“大小姐，对你们南家人来说，人命就只是数字么？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哦抱歉这种提法对你这种独生女而言恐怕难以感同身受。若是你的父亲被人杀了，你也要精打细算地和敌人兑换人数么？” 女子霎时间怒火沸腾，却是哑口无言。 李钰又说道：“白银号上的每一个人，乃至白银骑士团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好吧有些辈分高的应该算是叔伯婶姨。但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无比宝贵！所谓无比宝贵，意思就是说，为了给他们报仇，就算杀一千倍一万倍的敌人，我也在所不惜。” 女子忍不住说道：“这种过度的残暴……” 话没说完就被李钰打断：“过度的残暴才能最好的保护我的亲人！白银骑士团从来不是什么良民，那些温吞的文明守则也从来都不会保护我们！我们的老家叫荒废区，我们每天都要和【朱雀】、【青龙】这种杂碎打交道！而杂碎的生存之道，就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 女子并没有被说服：“但是……” “说实话，我非常讨厌和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打交道，你们呢，无论善恶，总是会居高临下地用自己的价值观对别人品头论足，优越感简直恶臭难当！有段时间，【白银】拒收一切良民，就是因为良民实在太难伺候！非要来的话，就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少谈自己以前在文明世界的经历，我们没人稀罕！” “当然，后来有人说这种规矩有点像是患了心理阴影，所以我们就改成了‘成员之间不问过去’，这样听起来就温和多了……好了，废话说得够多了，大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女子终于无话可说，摇了摇头。 —— 与此同时，在机库门外旁听的肖恩，心中已经波澜起伏。 南无忧，那位“好消息”女士是南无忧！南鹤礼的独生爱女！ 肖恩在【兑9527】的庄园中见过南无忧的照片，只是照片上的南无忧才10岁出头，眉目尚未长开，自然无法和眼前这位亭亭玉立，头纱遮面的女子联系起来。 但她毕竟是南无忧！ 在肖恩和师父进入乾星系以前，初步拟定的方案中，南无忧的接触优先级就非常高了。南鹤礼死后，她就是南明资本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更是乾坤集团的预备董事，年纪虽轻却已经是乾星系内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而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后，南无忧的地位在肖恩心中更是进一步提升——因为她或许还是庄园事件的知情人！ 从李钰的对话中，不难看出南无忧和【白银】并非首次合作，双方虽有摩擦，但也有默契。那么，之前李钰前往【兑9527】的事，南无忧是否知情呢？ 如果知情，问题就来了，堂堂南家千金，出于什么考虑，才会雇佣一群海盗袭击自家庄园，残害自家的员工？ 那位庄园的女仆长李琼，可是南无忧童年时的贴身女仆加闺蜜，结果险些就死在海盗手下！难道那也是南无忧刻意为之吗？ 此外，她对夏京酒馆里的那场埋伏又是否知情，甚至说，她对南鹤礼的死又知道多少！？ 这些问题，让肖恩恨不得立刻打开机库的大门，冲进去质问个一清二楚。 不过冲动只维持了一个瞬间。 肖恩很清楚现在并不是他出面质询的好时机，且不提南无忧根本没理由对他这个陌生人开诚布公，即便是不久前才敞开胸怀说什么自己人的李钰，对他的信任恐怕也非常有限。 否则又何必不问过去？ 所以机库内的对话虽然能传得出来，让肖恩在门外也听得一清二楚，但机库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这显然就是李钰对肖恩的态度。 所谓“成员之间不问过去”，意思就是少问些问题，大家才能求同存异。说给你的，你姑且听着，没说给你的，也不要打听。省得知道得多了不好做人。 对此，肖恩倒不是不能理解。 【白银】的很多作风，都与文明世界所推崇的理念背道而驰，这一点肖恩在加入红杏小队以后更是感同身受。这个组织内部团结有爱，生机勃勃，但在面对敌人时的心狠手辣，与文明二字堪称绝缘，与绝地所信奉的理念更是水火不容。 而这也是肖恩迟迟没有公开身份的原因之一。 李钰几次对肖恩强调【白银】不会追问他的过去，这言外之意，肖恩如何听不出来？ 所以此时就姑且维系彼此间的默契吧，靠着李钰，肖恩已经一步又一步地靠近真相了，这远比自己在乾星系内单打独斗要好得多了。 而就在此时，机库中，又传来新的声音。 第68 南载舟 机库中，李钰安抚过人道精神泛滥的南无忧后，便继续着他的审讯。 “好了，闲话说完，咱们继续。” 李钰说话间，助手白打开了不远处的一个大型金属箱，从中宛如卸货一般倒出三个满地乱滚的俘虏来。 “好了，新一轮审讯开始。”李钰说道，“刚刚的对话你们几个都听见了？那我就不多废话，先从最左边的开始。” 说着，他的枪口再次瞄准了俘虏的头。 这一次，俘虏交代得非常痛快：“这次【朱雀】也是受人之托才会展开行动的！” 李钰点点头：“嗯，虽然是废话，但好歹步入正题了，继续说。” 那俘虏说道：“带头的人的确是黑三儿，但黑三儿也只是听命行事，真正管事的另有其人。这次埋伏也是那人负责布阵指挥的，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声息……” 李钰说道：“因为我第一个干掉的就是他。他藏得太深也太好，反而特别显眼，简直就是在高喊着‘我是幕后黑手，来打我吧’。而他一死，你们就不出所料地被打回原形。我就知道，单凭【朱雀】那群烂人，哪来的胆子伏击我？一定是有外人怂恿和组织，所以解决了外人，也就解决了所有人。” 俘虏闻言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们以为完美无瑕的伏击战，居然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败局，此时再想起【白银】的赫赫凶名，不由地越发胆寒。 所以交代起问题来，也就毫无顾忌。 “据说那个人出了很多钱召集我们行动，此外，整个行动的路线规划，人员安排也都是他来负责……” 李钰打断道：“人员安排也是？他还亲自安排你们的人？” 俘虏答道：“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但据说他管各个老大都要了名单，而且仔细询问了每一个小队的情形，之后才做了这番安排……” 李钰问道：“你觉得他的安排怎么样？” 俘虏说道：“还，还不错吧，虽然排兵布阵有些刻板，但的确高明而严谨。要不是他第一个死，或许……” 李钰补充道：“或许死的就是我们了？” “不，不敢。” “有什么不敢？如果他真能活过第一波，白银号的确凶多吉少。可那人显然是没有任何实操经验，排兵布阵虽然缜密却过于刻板教条，以至于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阵眼所在——他把自己伪装成毫不起眼的小型战机，却没想到一个小型战机被若干重型战船簇拥着，是有多么显眼！” 李钰说到此处，目光转向了在一旁旁听的委托人。 “总之，线索已经收集完毕了：这群海盗是被人花钱雇来的，花钱的人是标准的外人，多半来自某个声名显赫的家族：所以他才能震慑住朱雀，让他们心甘情愿被当作棋子，而不是直接杀人越货，挣一笔快钱。” “此外，那人事必躬亲，明明出身不俗，却连脏活都要亲自出手，可惜最终也正是死在这个事必躬亲之上——他哪怕是远程遥控，我们的处境也要艰难许多。大小姐，通过以上线索，你能想出幕后主使了吗？” 南无忧此时已经面色阴沉，咬牙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钰说道：“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这次的伏击，归根结底目标是你，我们白银号只是捎带着。” “我知道。” “真的吗？”李钰步步紧逼，“你选择这种偏僻航线，本身就是为了避祸，但最后不但避不开，甚至变成自投罗网……” “我知道是我身边出了叛徒！甚至那个被你当先击毙的人，很可能就是我最信任的心腹，也是我父亲生前的秘书南载舟！你满意了！？” 李钰笑了笑，说道：“还是那句话：关键是大小姐你自己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女子说道：“南载舟跟了我父亲20多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从我记事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家族不可或缺的一员，父亲死后，他也是我唯一全无保留予以信赖的人，所以你觉得我对这个答案是否满意！？” 李钰说道：“大小姐，你这么怒气冲冲的，是希望我对你说一声节哀顺变吗？还是应该恭喜你拔除了身边最危险的钉子？” 南无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抱歉，我只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载舟叔……南载舟，他为什么要背叛我？而且还要用这么歹毒的手段！” 李钰说道：“你们父女之前欺凌过他，让他怀恨在心？” “一派胡言！”南无忧气道，“我父亲待他如亲生兄弟，我从小也是叫着载舟叔长大的，于公于私，我们家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 李钰又问：“那就是有人能给他更大的好处？” 南无忧苦笑道：“他已经是南明资本的高管了，身家甚至比我这个尚未继承父辈遗产的人还要丰厚数倍，乾星系内还有谁能给出令他也动心的好处？而且，谋财倒也罢了，害命这种事，是非常严重的禁忌。” 李钰说道：“这一点我倒是有所耳闻，你们权贵之间就算阴谋互害，也不会伤及高层成员的性命。” 南无忧说道：“是的，这是维系乾坤集团内部稳定的重要底线，由四大家族的元老议会共同认证……” “所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李钰忽然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南无忧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委托你去庄园取证，但最后入手的却是个谁也打不开的箱子……” “是啊，那箱子结构看似简单，但只要不按照规则开启，立刻就会自毁。” “嗯？你试着开过！？” 李钰连忙咳嗽一声：“没，我就是随便说说，委托人的东西，我们怎么会乱动？” 南无忧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番鬼话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李钰也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到：“好了，这次审讯就先到此为止……” 话音未落，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等等！” 一名尚未被审讯的俘虏，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不顾性命地开口打断了李钰的话。 他眼见李钰的审讯环节就要结束，顿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审讯结束了，他们这些战俘的生命怕也要结束了…… 那些交代了问题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白银】对敌人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至于连交代了问题的俘虏也杀。 现在的问题是，有的人连交代问题的机会都没有！第二批三个战俘，还有两个没来得及开口呢！ 所以现在想要活命，就必须交代问题！哪怕李钰不问，他也要交代！ “那个，李老大，我有……” 话音未落，李钰的扳手就破空而至。 “李老大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祖宗，祖宗！”被砸中胸口的俘虏强忍着疼痛为自己挣命，“我有重要情报交代！” 李钰啧啧连声：“求生欲倒是很强，说来听听，有价值的话也放你一马。” 第69章 欠费 听到李钰松口，俘虏大喜，目光却转向另一侧机翼下的阴影之中，问道：“那边那位，应该是南家的大小姐吧？之前雇佣我们去【兑9527】骚扰乾坤安保的那位客人也是您吧？” 此言一出，南无忧忍不住说道：“你……” 李钰又是一只扳手丢出去，恰到好处地砸在南无忧脚边，吓得她再也说不出话。 李钰叹了口气，对助手抱怨道：“这是我讨厌上等人的第二个理由，他们总是会不经意间变成激光脑，这个时候搭话不等于不打自招吗？你之前联系【朱雀】用的是真实身份吗？” 南无忧这才讪讪道：“不是。” “理所当然不能用真实身份，堂堂南家大小姐，雇佣海盗去袭击乾坤安保的正规军。这种事传出去，你就等着在监狱里度过下半生吧。不过，看在常年合作的份上，我帮大小姐杀人灭口吧。” 被威胁灭口的战俘大惊失色：“此事早不是秘密了，朱雀组织里几乎人尽皆知！杀了我也没用啊！” 李钰问道：“人尽皆知？大小姐你上次的保密措施是怎么做的？化名‘北千愁’吗？” 南无忧说道：“之前联系【朱雀】，我是通过载舟叔，当时我身边能信赖的人里，只有他有渠道联系到海盗。这次若是他出面对付我，当然不会为我保守什么秘密。” 李钰说道：“原来上一次你也是通过他，难怪那群海盗到了地方就开始为非作歹。中间人不靠谱，任务执行当然会有问题。” 南无忧惊讶不已：“为非作歹？什么意思？” 李钰更加惊讶：“你才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朱雀的人在庄园做了什么？” 南无忧说道：“我的确不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南载舟告诉我的，他说一切顺利，你又的确把东西拿了回来，我当然就信了……那件事之后，乾坤集团就封锁了所有的官方消息渠道，就连我也不知内情。而非官方的消息渠道我只有南载舟这一条！当时你把东西给我的时候，又没跟我说多余的话！” 李钰说道：“当时我就算说了，大小姐你也未必信我啊。而且你的委托只有让我去实验室取货，可没说要我们搜集情报，情报费是要单算的。” “你还想要多少钱！？” “实话实说，真没多少钱。”李钰叹息道，“以【白银】的一贯收费标准，我们已经给大小姐你打了很优惠的折扣了，毕竟是南家的生意。可惜大小姐你却没有前辈们的豪爽，精打细算了半天，只选了个新人优惠套餐。” 南无忧轻哼了一声，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展开。 李钰却不依不饶：“若是当时你选的是豪华套餐，我可以带着弟兄们一起过去提供一条龙服务，根本用不着找乌合之众去打前哨，吸引注意。” 南无忧咬了咬嘴唇：“我当时能动用的资金非常有限，我并没有完全继承父亲的财产，能够灵活处置的只有一些零花钱，只能出得起那个价钱了。事实上要不是你的开价太贵，我也不想花钱雇海盗来配合你们作战啊！” 李钰补充道：“事实上，另一方面也是你不放心我们【白银】一家吃独食，想找人牵制一下我们。结果找来找去只能找到【朱雀】那样的杂碎，对吧？没关系，我理解，毕竟互信这种事，总是要建立在漫长的磨合基础上。” 说完，李钰又看向那个主动交代问题的俘虏：“我们这边闲话说完了，你继续。” 那俘虏连忙点头：“事实上，这次我们能召集这么多人手，黑三儿最多占一半功劳，的确那个叫南载舟的花了重金。但我们来，还有一个原因：为了雪耻。” 李钰哈哈笑道：“雪耻？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还有耻辱心这种东西？你们在白银骑士团手里栽了多少次……” 那俘虏难得的鼓起勇气打断了李钰的嘲笑：“不是冲白银来的，我们是冲着南家的大小姐来的。的确我们这些下三滥平时总是会蒙受各种各样的羞辱，在乎脸面的早就活不下去了，但唯独有一件事却是我们的底线：朱雀的钱，任何人也别想贪！” 说到此处，那俘虏又忍不住看向阴影中的南无忧，冷笑道：“南家的大小姐就算一时手头紧，也没必要拖欠我们这些下三滥的钱吧？” 这下就连李钰都吃了一惊：“拖欠？” 那俘虏说道：“委托金里，预付只占了一成，余下九成分两步支付，我们抵达【兑9527】时支付过程款，任务完成再支付尾款，但是从过程款开始，大小姐就拖欠了好几天，当时兄弟们在庄园里抢掠，也是因为拿不到钱所以才忍不住自己动手挽回点损失。” 李钰闻言，不由皱紧了眉头：“你们当时真没拿到钱？不是上头忽悠你们？” 俘虏说道：“我知道李老大……祖宗您一贯看不起我们这群乌合之众，但您想，我们这群乌合之众之所以不散伙，就在于有些规矩还要守的，其中分钱的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 李钰点了点头，对此他其实早有所知，只没想到朱雀居然真的被人拖欠了款子！ “所以，大小姐你有什么话说？” 南无忧辩解道：“我没有拖欠！所有的款项早就在临时账户里准备好了，后两笔款项的支付函我也发给银行了……” 俘虏争辩道：“但我们的的确确没收到钱！银行的账户明细，几位首领是对我们所有人公开了的！只有第一笔预付款是准时准数，第二笔过程款便拖欠了好几天，至于尾款更是影子都没有！” “这不可能……”南无忧也是大惑不解。 李钰叹了口气：“算了，没必要为这种事争吵。反正朱雀前来讨债的队伍也被杀得七零八落，事情就这么了结吧。” 南无忧却是忧心忡忡：“这解释不通，只要有我的支付函，银行没理由拖欠不给钱。” “你们南家得罪银行了？” “那本来就是南明资本旗下的银行！” “也就是说你连自家的银行都控制不住了？”李钰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然后对助手说道，“白，帮忙确认一下这次护送任务的酬金是否到位。” 助手平淡地回应道：“预付款已确认到位，但过程款已经逾期，鉴于目前的情形，我对过程款和尾款的可靠性表示怀疑。” 南无忧咬了咬牙，说道：“放心吧，就算我变卖私产，也不会拖欠你们的酬劳！” 白说道：“我对无忧女士的私产安全性表示怀疑。” 南无忧愤然道：“你想说什么？我这个正统继承人被南家舍弃了吗？连私产都保不住了吗？” 白刚要开口，就被李钰打断了。 “算了，亏本生意又不是没做过，以后想办法慢慢挽回损失就是，没必要和尊敬的委托人争吵。不过，大小姐，有句话我还是要嘱托你一下：现在你的处境非常微妙，请一定要选好可以信赖的人。” “用不着你来提醒！” “那就好，相信大小姐一定能克服难关……好了，我们也快到目的地了。希望大小姐接下来的旅途能够一帆风顺。” 南无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只有一句简单的谢谢。 第70章 自家人 经历过恶战而破破烂烂的白银号，最终顺利抵达了乾星系的首都星球【坤】，在夏京的港口登录区降落。 飞船落地时，发出了仿佛装满零件的金属箱坠地的哗啦声响，令船上的人不由担心飞船会不会就此散架。 所幸白银号的结构非常坚挺，哪怕落地当场就有许多零件和破碎的甲片似雨点一般落下，终归还是没有全面垮塌。 之后，船上的机修师立刻联系港口的工作人员，对飞船开展紧急的全面维修。而作为船长的李钰，则亲自下船，恭送贵客远去。 南无忧走下飞船时，面对的是来自乾坤集团总部的五架豪华飞行艇，以及若干身穿黑衣，一丝不苟的安保人员。 一名身着正装的中年人当先走来，以刻板的声音捧读道：“欢迎南无忧女士来到夏京，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住宿。” 南无忧若有所思道：“女士？只是女士？所以说你们并不承认我在集团内的职位吗？” 中年人说道：“这次会议正是为了讨论这个议题，集团一定会严格按照规定，确保每一名成员的合法权益，请南无忧女士不必担心。” “嗯，我从一开始也没期待过，所以也谈不上担心。”南无忧笑了起来，“南家的信条一向是，自己的权宜自己去争取，从来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合法权益。” 中年人垂下头，沉默不语。 南无忧也不与他多费唇舌，乘上一艘飞行艇后，便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肖恩看着那逐渐远去，沉浸到大城市光华中的车队，心中不由浮起了不久前的那段回忆。 就是在这座城市中，他与师父遭遇了乾坤安保设下的陷阱，若非师父在绝境中奋不顾身，此时他们师徒已经要背负上难以洗脱的恶名，而南鹤礼的死亡真相更将永远迷失在谎言中。 想到那位乾坤安保的夏阎局长，肖恩至今仍感到深深的忌惮，整座夏京市在他眼中就仿佛一座布满机关陷阱的迷宫，而南无忧现在正要只身深入迷宫。 “用不着为她担心。” 身后忽然传来李钰的声音。 “这里不算她的主场，但也不算她的客场。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四大家族的人。” 肖恩反驳道：“她的父亲是南家的领袖，地位比她还高，结果还不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她本人也才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李钰笑道：“反驳地漂亮，的确，可能过不了几天，我们就会在新闻节目上看到南无忧的死讯，或许是死于交通意外，或许是死于心脏病发，也或许是和她父亲死得一模一样，也算是标准的女承父业……” 肖恩不由问道：“说得这么轻巧？你对她就没有任何感情，或是交情？” 李钰更是忍俊不禁：“真有交情的话，之前在【兑9527】的行动就不会有朱雀参与了。当时南无忧信不过我们，我们又何尝信得过她？万一在【兑9527】等着我们的是乾坤安保的一支整编行星保卫舰队呢？” 肖恩闻言不由哑然，亏李钰在白银号上说得自己和南家交情匪浅似的，结果他和南无忧其实也是互相试探，互相算计的关系吗…… 李钰说道：“南家的确在很多方面为白银骑士团提供了庇护，我们赖以生存的荒废区，本质上也可以算是南家的产业，但大家终归不是一路人。哪怕是在一家企业里，高高在上的老板和底层的贫寒员工，又怎么可能没有勾心斗角的算计？” 肖恩问道：“那么对你来说，南鹤礼算是好老板吗？” 李钰笑道：“算是吧，不然我也没必要给大小姐提供优惠套餐了。” “那么，对于南鹤礼的死……” “不知道。”李钰斩钉截铁，“这件事就连南无忧这个亲女儿都一知半解，何况是我这种外人？你如果想探究真相，还是另辟蹊径比较好，我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肖恩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钰说道：“别作这种蹩脚的伪装啦，你对南家的事情的兴趣，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南鹤礼的死在整个乾星系内都算是重量级的新闻，大家其实都很感兴趣。” “事实上，尽管官方报道不多，可私下里谈论的人至少数以亿计，各种谣言故事更是层出不穷——虽然我很怀疑这些谣言故事，本身也是掩盖真相的手段之一。” 肖恩又问：“那你呢，你有兴趣吗？” 李钰说道：“当然有，但也仅止于兴趣，要是能轻轻松松获悉真相当然好，但如果不能，我会选择难得糊涂。我只是白银骑士团的团长，荒废区内一群法外流民的当家人，并不是主持乾星系法律与秩序的管理者。” “我没有义务去探究真相，更没有必要去挺身而出寻求正义。就算从感情层面说，南鹤礼虽然是个不错的老板，但也只是老板。他的死，对我来说还没有身边的宠物去世更值得忧伤。” 肖恩缓缓点头，虽然他不认为李钰说了真心话，但他也理解了李钰的立场。 “事实上，我们和南家本质上也只是利益结合，南家需要我们去做一些他们不方便亲自做的事。而我们也需要南家提供能摆到官面上的支持——比如你们红杏小队在【兑4399】上的所作所为，就需要南家的力量将后果压下去。不然的话，就算宁涛等人再怎么丧尽天良，也轮不到民间组织去主持正义。” 肖恩问道：“那么现在南家的当家人意外死亡，作为继承人的南无忧也显然控制不住局面，你打算怎么办？” 李钰说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若是南家的大小姐能顺利度过难关，继承南家家业，那当然皆大欢喜，大家一切照旧，我们继续和南家互利共生。” “若是不能，我就只能将南鹤礼和南无忧统统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想办法去接触南家的新任家主，争取把生意延续下去。而如果事态发展到最恶劣的地步，比如新的南家家主不想和荒废区的人打交道，又或者不想背负我们身上的历史包袱，打算另起炉灶，把我们当作牺牲品……那我们也只能去死咯。” 肖恩还是第一次从李钰口中听到如此负面的情感宣泄，不由好奇道：“这种闭目待死的风格完全不像是你啊。” 李钰说道：“谁说要闭目待死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想办法把苍穹顶炸下来，大家同归于尽，这样死也死的痛快。” 肖恩闻言一惊：因为李钰说话时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他仿佛是真的掌握着某种方法，能将乾坤集团的总部炸毁。 而一想到那个屹立在大气层外的宏伟太空站，化为无数碎片坠落到地面上的场景，肖恩就感到毛骨悚然。 那无疑是会造成成千上万人伤亡的灾难！ “你……” “怎么了？”李钰说道，“如果真的活不下去了，行事极端一点也无可厚非吧？”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情绪，说道：“你作这种极端的预案，也是为了避免极端的情况发生吧？” 李钰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只要白银骑士团确实掌握了能和苍穹顶同归于尽的能力，苍穹顶里的人就不会随随便便把我们当作牺牲品，我们的处境自然就安全一些。” “但另一方面，这种依靠威胁才能维系的和平，是相当不稳定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情况迅速紧张恶化。所谓预案，是指可能会执行的方案，而不是摆在那里看，永远也不会执行的方案。苍穹顶坠落的那一天未必不会到来。” 肖恩在心中默默说道：放心吧，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我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那种牵连无辜的灾难发生。 李钰说道：“我知道你内心一定不认可我，不过没关系，用不着这么遮遮掩掩的，就算是在白银骑士团内部，也有很多人不认可我。” 肖恩闻言忍不住问道：“那么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些反对声音的？” “我最喜欢看着他们不喜欢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 李钰说道：“一个合格的领袖，永远不会屈从于民意，否则人们何必推举领袖，直接搞个投票箱不好吗？能扛得住民众的反对去做正确的事情，这才是领袖应有的觉悟。尤其是我们这些活跃在社会底层的法外之徒，千万不要奢望着文明世界的规则能保护我们。” 肖恩问道：“那你打算让白银骑士团永远都停在法外之徒这一步吗？” 李钰反问：“人类能长生不老吗？” 肖恩愕然。 李钰又问：“银河共和国能根除一切犯罪行为吗？” 肖恩摇了摇头，那当然是做不到的。 “所以说，银河系里总有些事，是虽然美好却无法企及的。我当然希望白银骑士团能够变得光明正大，但梦里的事情，在梦里想想就好，没必要拿到现实层面来说。至少，在做梦之前要先顾好眼下，比起让白银骑士团甚至整个荒废区重新回归文明，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南无忧的尾款到底能不能支付？” 肖恩闻言不由莞尔，的确，这才是更加现实的问题。 李钰又说：“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比起关心白银骑士团的未来，关心南鹤礼的死亡真相，不如关心一下当初和你一起住在庄园里的那些人。” 肖恩的笑容霎时间收敛，整颗心脏都收缩起来。 “你有消息！？” 李钰说道：“没有，正如南无忧的尾款一般杳无音信。” 肖恩喘息了很久，才将心脏的悸动平复下来。 他没有责怪李钰的调笑，因为对方归根结底，是将一个敏感的话题开诚布公地谈了出来，这对肖恩而言弥足珍贵。 只是…… “为什么今天忽然对我说这么多？” 李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白银号遭遇埋伏的时候，若不是你跑前跑后，帮陈三万支撑住了引擎，我们全都要死。所以，无论你加入白银骑士团以前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认识什么人，至少现在，你已经彻彻底底融入了我们，是我们的自家人。对自家人，很多事是没必要隐瞒的。” 说完，李钰拍了拍肖恩的肩膀。 “以后，白银骑士团的情报渠道会竭尽全力帮你搜集消息。要是有什么发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多谢。” “不客气，现在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话，就去干活吧，白银号的整体维修还要你的活跃！” 第71章 监守自盗 白银号在港口停靠了一整天，才终于摇摇摆摆地升空返航。 小行星带的一场遭遇战，让白银号承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害，以至于当时飞船降落在港口时，港口的工作人员还以为是太空垃圾坠落了。 而紧急展开的维修工作也遭遇了很多困难。 首先一点，理应在场主持工作的李钰和他的忠实拆台助手，以“前往夏京市区执行机密任务”为由，擅离职守，期间还切断通讯，使得白银号一时间群龙无首。 其次，白银号的结构非常特殊，加大了维修难度。这艘飞船经历过深度改造，很多地方都与乾星系内的常规飞船设计迥然而异。因此港口的维修公司见到白银号时，甚至有些无从下手。 那么担当维修主力的，就只能是白银号上的自己人，维修公司只能提供一些常规辅助服务。但偏偏最熟悉白银号的机修师陈三万在战斗中不慎扭伤了腰，卧病在床，无力工作。 再次，则是维修预算有限。这一点其实算是白银骑士团的顽疾，这个组织虽然以收费高昂著称——就连堂堂南家大小姐也只点得起新人优惠套餐。但同样的，白银骑士团的开销也非常巨大，所以李钰手上很少有丰厚积蓄。 而这次雇主南无忧的财政危机，也间接传导到了白银骑士团——护送任务的过程款和尾款迟迟没有音讯。这就使得白银号在维修作业时，连很多零部件都买不起，只能千方百计地予以变通。 最后一点则是时间紧迫：白银号并不适宜在【坤】停留太久，维修工程完成得越快越好！ 事实上，无论白银骑士团有多少闪光点，它终归是个法外组织，在很多人看来它和【朱雀】、【青龙】这样的海盗组织并无本质区别。也只有在南家占据主导的【巽】，白银骑士团才有稳定的安身立命空间。换作其他地方，被当地的安保部门忽然翻脸通缉，也不是不可能。 简而言之，白银号的维修工作，是既缺钱又缺人还赶时间，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让船员们用主观能动性战胜客观困难，简而言之，加班加点。 肖恩作为陈三万的“接班人”，在这个过程中责无旁贷，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半个维修工程，这一天的时间里，他只感到自己简直比当初遭遇战时还要忙碌，恨不得化身千万来处理千头万绪的工作。 最终，当李钰和白终于搭乘出租飞行艇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艘浑身缝补痕迹，凄惨狼狈，却无疑可以正常运转的飞船。比起一天前的那坨太空垃圾，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最大的功臣肖恩，已经如同电池用尽的加温棒一般，瘫痪在床了。 所幸是张好床。 船员们为了感谢肖恩的贡献，将他安排到了白银号的贵宾客舱休息，但绝地学徒躺在贵宾客舱的大床上，只感到四肢百骸都空乏无力，恨不得立刻倒头睡去，但过度的疲劳反而让人无法入睡，滋味着实苦痛难当。 对此，前来探病的李钰不吝赞美之词：“哈哈，不愧是骑士团的新人，躺在大小姐躺过的床上，感受着残留的余香，顿时就血气方刚，干劲十足，连觉都不睡了！” 肖恩对这种低俗调戏也不客气：“团长，别忘了维修工程是要收费的谢谢，作为红杏小队的成员，没理由提供免费服务。” 李钰也不含糊：“没问题，等大小姐的尾款到账我就付费。你要是急着要钱，我可以把债权廉价转让给你。” 对于这种明目张胆制造三角债的行为，肖恩沉吟了一下，说道：“等我回去让吕楠和你谈吧。” “哈！？”听到吕楠的名字，李钰也是一惊，“不用这么狠吧？！算了，附送你个小福利：我在夏京城里，找到了【兑9527】上的幸存者。” 这一刻，肖恩是真的彻底睡意全无了，他挣扎着爬起身：“真的！？” 李钰伸手把肖恩按下去：“我亲自出手，当然是真的。看这个投影，还有印象不？” 说话间，李钰身后的助手，已经默默地开启了手臂上的投影装置，投影出一个紧绷着面孔的光头壮汉。 肖恩的目光立刻就锁死了投影，再也移不开。 那个光头壮汉，他当然有印象。在【兑9527】的庄园遭受软禁时，这个光头壮汉正是看守在庄园外围的安保战士之一！因为那格外闪耀夺目的头型，肖恩对他的印象也就格外深刻。 李钰笑了笑：“有印象就好，他在那场乱战中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回到了老家夏京。目前担任安保总局旗下的一家设备制造厂的管理职务，收入是以前的五倍以上，而且再不用冒着生命危险满星系出任务。为此，和他冷战多日的女友也同意了他的求婚……” 肖恩一时有些抓不到重点，李钰是想说这个光头因祸得福？ 但很快肖恩就意识到李钰的言外之意：天底下没有凭空而来的因祸得福，这个光头之所以能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一定有什么原因。联系到他的幸存者的身份，那么真相呼之欲出。 “他被上级要求封口了？” 李钰说道：“是的，关于庄园内发生的一切，不许告诉任何人。” 肖恩问道：“但你显然有办法让他开口，对吧？” 李钰说道：“放心吧，让一个刚刚开始过上幸福生活的人开口，根本用不着什么恶毒的手段。我直接伪装成他的上司，他就知无不言了。” “他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在战斗开始后不久就被爆炸的震波震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海盗们已经退去，庄园内一片狼藉。而没等他搞清楚情况，安保总局前来支援的部队就赶到现场，接管了一切。他被安排到医疗船上，一路躺回夏京。伤愈后就得知自己已经被提拔成了某个小厂厂长，未来一片大好。” 肖恩顿感失望：这等于什么也没说啊！ 李钰说道：“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辞，如果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乾坤安保有什么必要开出这么优厚的待遇封他的口？事实上这套说辞只是伪装，真相是：他猜出了那些海盗是南家自己请来的。” “啊？” 第72章 走私 对于肖恩的惊讶，李钰耐心解释起来。 “事实上这也不足为奇，南无忧大小姐和她的管家，在违法乱纪方面显然是非常没有经验，所以做起事来破绽无数。作为当事人，冷静思考一下就很容易发现端倪：那座庄园是南鹤礼生前最看重的宅邸，因为地处混乱无序的小行星带，所以安保工作布置地非常严密。南鹤礼死后，庄园被安保总局接管，安保等级更上一层楼，哪有那么容易被一群乌合之众奇袭成功？” “唔……”肖恩陷入沉思，事实上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曾经疑惑过，但一直没来得及深思下去。现在看来，答案实在是简单粗暴又直接。 李钰解释道：“这对南家而言无疑是极大的丑闻，甚至会让数千年来共同进退的四大家族一道蒙羞。所以，在乾坤集团内部，人们可以利用这个消息去打压南家，但对外却要绝对保密，一定不能让一般百姓知道四大家族的人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 “所以才会用优厚的待遇封当事人的口？”肖恩理解了这其中的逻辑，却不免失望。 因为这等于没有等到任何新情报。 李钰笑道：“然而这依然只是伪装。” 肖恩服气了：“你能不能直接说真相？！” “很遗憾，并没有真相，所以我只能把搜罗整理来的情报汇总给你。回到这个光头，你有没有发现，乾坤安保在他身上做出了一个很不合理的判断：如果要封口，其实乾坤安保有更实惠又安全的手段。” 肖恩愣了一下，意识到李钰是在说杀人灭口。 的确，比起专门腾出一个厂长的职位，杀人灭口要方便多了，也保险多了。而在乾星系内经历过这许多事，肖恩也不觉得以乾坤集团的作风，做不出这种事来。 “事实上，我和这个光头‘聊天’的时候，听他提起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当时庄园里幸存下来的安保战士，大约有20到30人，但他目前还能联系到的只有不足10人。” “当然，这本身并不说明什么，安保战士彼此间本就没有那么密切的联系，经历过一次风波后各奔东西，失联也很正常。但我细问之下，发现失联的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在海盗袭击时，他们大多留在庄园内。” 肖恩顿时想到了老师莫斯提马。 “所以我有这样一个猜想，那些失联的人，接触到了真正的秘密，所以被干净利索地永远灭口。而光头这样的人则是被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人误以为真相就只停留在南家丑闻这一层。” 肖恩思考了一会儿，认可了这个猜测。 “此外，乾坤安保的幸存者，好歹有光头这样摆在明面上的线索。但其他人却消失得堪称诡异。还记得你在逃亡时救下的那些仆人么？” 肖恩点点头，当时为了救李琼等人，他几乎是豁出命地以一敌百，怎么可能忘得掉？ “那么很遗憾的是，那些人现在全部处于失联状态。” 肖恩问道：“就算是你也找不到线索？” “对，就算是我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但这本身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说明试图隐瞒真相的力量异乎寻常的强大。” 肖恩的心情不由沉重起来。 “也不用太过担心。”李钰安慰道，“失联本身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据我所知，乾坤集团在处理灭口问题时，一向喜欢把事情做绝，比如像南鹤礼那样，把死讯公布出来，让所有人都绝了念想。相较而言失联实在太暧昧了。” 肖恩姑且接受了这个安慰，但一阵紧迫感也油然而生。 或许失联的确不是最坏的结果，但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是好的结果……虽然他对师父莫斯提马的本事有相当的信心，但也不认为师父能单枪匹马就掀翻整个乾坤集团。 而现在看来，情况甚至比预期还糟，师父不但无法掀翻对手，甚至至今都无法脱身！ 思及至此，肖恩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面对掌控整个星系的庞然大物，区区一介绝地学徒能做的实在微乎其微。而理性思考的话，这个时候也不该一个人逞强了。 肖恩问道：“团长，有办法把我送出乾星系吗？” “送出乾星系？”李钰扬了下眉毛，对白说道：“帮我看一眼北河旅游的打折船票，到最近的殖民星要多少钱？” 白说道：“我不认为这个时候开低级玩笑有助于维系你玩世不恭的人设定位。” 被强行拆台的李钰无奈地耷拉下肩膀，说道：“算了，直说吧，我这次在夏京城里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情况。” 肖恩微微紧张起来。 “放心，不是关于你的过去，成员之间不问过去的规矩一直有效。我调查的是，你的名字有没有挂在‘通缉榜’上。这份榜单只在乾坤安保内部流传，并不会对外公示，但毋庸置疑榜单上的人在星系内将寸步难行。” 肖恩问道：“我有上榜吗？” “当然有，而且优先级非常高，比宁涛还高两个层级，看上去仿佛你才是杀害南鹤礼的真凶。”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肖恩面色阴沉下来，又问道：“所以我只能偷渡了？” “理论上是的，你想要离开乾星系就只能偷渡，但我强烈不建议你这么做。理由有二，其一，你现在还欠着我一百万，你走了，这就是一笔坏账。对于现在已经坏账堆积，财务艰难的白银骑士团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肖恩实在有些佩服李钰这张随时随地都能开出玩笑的嘴巴，然后安静地等李钰说第二个理由。 “其二，偷渡的风险太大，成功的概率不到一成。” 肖恩不解道：“宁涛不是就成功偷渡了吗？” “我说了，你在通缉榜上的优先级比宁涛高了两个层次，所以他可以走，你走不得。” 之后，李钰又耐心解释起来：“乾星系是个高度保守而封闭的星系，就连银河共和国的全息网都要在中继器层面经历一轮信息筛选。乾坤集团对跨星系的人员流动自然更是严防死守。而偷渡，无论是自内而外还是反过来，都是一等禁忌！还记得之前我提到的走私商人孔璋么？” 肖恩点点头，对那个起了乾坤名的赫特人印象深刻。宁涛的出逃，就是李钰联系孔璋，在后者的协助下顺利完成的。 “事实上，赫特人一直都是乾坤集团的合作伙伴，他的走私生意直接服务于四大家族的【北河集团】，所以才能让乾坤安保的人对其网开一面。否则就算是以赫特人的狡诈，想要让走私船避开乾坤集团的耳目，也是天方夜谭。” “至于赫特人兼营的偷渡业务，当然也处于乾坤集团的监控之下。可以说，靠偷渡跑掉的，都是乾坤集团默认可以放掉的。而乾坤集团明令不能放的，孔璋也绝放不掉。” “宁涛恰好就处在放与不放的分界线上，再高一层就绝对跑不掉了。而你比宁涛足足高两层，赫特人不但不会帮你，反而会动用他的走私力量对你围追堵截，毕竟通缉榜的赏金相当不菲。” 这个时候，白又适时补充道：“是的，李钰在得知你的悬赏金额后也颇为意动。” 李钰大惊失色：“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意动！” 白默默地放出录音。 李钰连忙伸手把白的录音装置关掉，哈哈笑道：“一时冲动，不能当真。” 第73章 南于瑾 李钰和白的小剧场并不出彩，所以肖恩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呵，我知道，团长真想卖我的话，我现在早就被乾坤安保的人抓走了。” 李钰说道：“事实上，若不是你一直留在白银骑士团这个避风港中，恐怕早就被乾坤集团的天罗地网抓到了，应该说你当时的冷静救了你一命。” “我欠团长一百万乾坤币，总不能逃债。”顿了顿，绝地学徒由衷地说道：“多谢了。” “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套。”李钰对这种情真意切类的对话非常不适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偷渡的事虽难，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赫特人能做的事，其他人当然也能，但这需要时间。白银骑士团虽然承接各种委托，但还真没独立做过偷渡业务，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肖恩再次情真意切道：“多谢了。” “差不多得了！又不是漂亮姑娘，谢个没完没了的不嫌恶心吗？你的谢谢能换钱吗？” 李钰带着满腹牢骚而去，留下肖恩一个人在客舱中继续休息。 只是，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肖恩却怎么也睡不着。与李钰的一番对话后，他心中酝酿的情绪比先前更多了十倍。 对师父的担忧，对南鹤礼之死的迷茫，对自身处境的不甘，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呈现出的却是麻木二字，大脑如同灌了冷却液一般几乎运转不起来，以至于就连身体上的疲惫都似乎感受不到。 过了不知多久，白银号在一阵低沉的引擎嗡鸣声中缓缓升空。 肖恩躺在床上听着飞船的声音，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开来：左引擎运转时有杂音，显然冷却性能终归没有完全恢复，被导弹碎片凿穿的部分，还需要进行更彻底的整修；另外左翼的装甲和偏导护盾投射装置也都没有修复完毕，飞行时必须加倍小心；再然后…… 带着纷乱的念头，肖恩终于感到一阵晕沉之意笼罩下来，不知不觉陷入酣睡。 —— 与此同时，夏京市内，南无忧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会议，满心疲惫地躺倒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 床铺上的高级床具没有带来丝毫的温暖，女子想起这一日来的经历，只感到四周传来的是一阵阵寒意，让她不由蜷起了身子，咬紧了牙关。 小行星带经历的一场劫难并没有让她心冷，因为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经历这种明枪暗箭早已是人生的必修课……然而当她来到夏京以后，却发现所有人都对她经历的一切表现得极度漠然。 没有贴心的嘘寒问暖，没有亲切的侍奉招待，甚至连基本的关心都欠奉，董事会的人只是将她送到酒店入住，然后在会议开始前通知她前往苍穹顶旁听会议，除此之外与她便没有任何接触。 态度仿佛是在应付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南无忧在小行星带经历了什么。 甚至更进一步说，南无忧只觉得自己能在小行星带逃出生天，对于董事会而言似乎是件意料之外的坏事。 “所以，现在就连董事会都是敌人了吗？”南无忧自嘲地呢喃着，将手中的被毯裹得更紧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南无忧顿时警觉起来，整个人似弹簧一般从床上跃起来，伸手摸到了床头防身用的小型爆能枪。 女子下意识吞咽了一次，强行平复下心情，过了片刻，待第二阵敲门声响起，她才强压下颤抖的语音，开口问道：“哪位？”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无忧，是我。” 南无忧愣了一下，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心中不由浮现出一阵错愕。 “二叔？” 门外的来客，正是她的二叔，也是南鹤礼的亲弟弟，南于瑾。 对于这个人，南无忧当然不会感到陌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南于瑾便常来家中作客。 印象中，那是个亲切，温和，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的阳光男孩儿。 比起接受家族正统教育，做事一丝不苟的南鹤礼，南于瑾要自由活泼得多，也散漫不羁得多。而比起一事无成的幺弟南千禹，南于瑾又显得才华横溢，闪耀夺目。 在南无忧很小的时候，那位常给她带各种惊喜小礼物的二叔，甚至比亲生父亲还要更显得亲近。 然而不知为什么，随着南无忧渐渐长大，南于瑾却与家族渐行渐远，最终甚至变得若即若离。以至于南无忧越来越少见到他。 多年过去，在南无忧的记忆中，南于瑾的面容甚至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此时此刻，再次听到南于瑾的声音，南无忧只觉得五味陈杂。 关于南于瑾和南鹤礼的旧日回忆涌上心头，滋味酸楚却无比温暖。南于瑾是南无忧此时仅存的至亲之人，在这个冰冷淡漠的星球上，那温和的声音就仿佛点燃了一堆火…… 但南无忧的纷乱心绪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间。 在父亲死后，年轻的女子已经失去了沉浸温暖的资格。 她强迫自己理性思考。 南于瑾是家族至关重要的人物，作为南鹤礼的亲弟弟，在南鹤礼意外身亡，董事会形势云波规矩之际，南于瑾对家族事务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事实上，在南鹤礼死后，南无忧本来第一时间就想到要争取南于瑾的支持，但南于瑾当时却偏偏不凑巧地在乾星系外旅游，完全联系不上。 而南无忧最信任的心腹南载舟，则一直在以各种方式暗示她：南于瑾此人不可信。 当时的南无忧，正因父亲的突然去世而感到六神无主，小叔南千禹的意外死亡更是让南无忧深陷恐慌。绝境中，南载舟几乎是她唯一的心灵支撑，南载舟既然说南于瑾不可信，她也只能接受这个结论。 但是现在，南载舟已经死了，南于瑾却回到了她身边。 所以，这是巧合吗？是厄运将尽，否极泰来之兆吗？还是说…… 南无忧摇了摇嘴唇，以轻微的刺痛让自己更加冷静地思考下去。 现在她可没有资本去作白日梦，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只会让自己失望。何况南于瑾的到来实在有些蹊跷。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造访？门外的声音虽然温和，却透着疏离，南无忧无论如何都没法将他和童年时那个阳光灿烂的人划等号了。 第74章 信任 门外，南于瑾仿佛感受到了南无忧的顾虑，并没有第三次敲门，而是略带急切地问道：“听说你路上遭遇了凶险，有没有事？” 南无忧心头不由微动。 到夏京以后，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关于小行星带的事。本该理所当然的问候，现在却有种弥足珍贵的感觉。 但她此时却不想回应这个话题。 这一趟旅程，有太多不方便说的秘密，比如她与白银骑士团的联系，比如南载舟的死。 所以南无忧选择了沉默。 门外，南于瑾也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叹息一声后，温言解释道：“我刚刚才从缪尼林斯特回到家乡，大哥的事，我感到很遗憾。” 南无忧忍不住勾起嘴角，讽刺地笑问：“缪恩人的地盘里，消息都是那么闭塞的吗？” “事实上，我在抵达缪尼林斯特之前，飞船不幸发生了故障，迫降在了一个荒芜星球，一直到修理完毕才回归原来的航线。所以我得知这边的事情，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南无忧默然不语，二叔的这个解释堪称无懈可击，事实上这似乎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南鹤礼意外去世后，无论南于瑾与他的关系如何，总归应该及时站出来表态。失联实在是最差的选择，这极大影响了他在家族内的支持率。 所以，理性上说，二叔的解释是有说服力的。只有遭遇意外，才会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失联。 门外，南于瑾又说道：“这段时间，无忧你真的是辛苦了。看起来集团的人并没给你应有的尊重。” 南无忧不乏讥讽地说道：“安排我入住夏京市内最豪华的【珞都酒店】，还不够尊重吗？” 南于瑾叹息道：“四大家族的继承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在地上安住了？苍穹顶上，你父亲的房间还一直空着呢。” 听到这里，南无忧心头一乱。 父亲的房间……在她很小的时候，南鹤礼曾经带着她登上苍穹顶，在那个绿树环绕的小屋里短暂度假，那段美好的时光永远保留在她的记忆中。 然而此时此刻，唤醒那段记忆却只让人黯然神伤。严肃却不乏温情的父亲已逝，就连他的遗产都已遥不可及。 南无忧轻出了口气，悄然收好爆能枪，强迫自己整理好情绪，迈步来到门前。 她当然没有信任南于瑾，但此时此刻，想要夺回父亲的遗产，夺回那间承载了她美好记忆的小屋，南于瑾的支持是绝对必要的。 无论这个二叔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亦或别有图谋。 就算虚以为蛇也好，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女子打开门，对着面前那位身材略微肥胖，却不失优雅风度的中年人躬身一礼。 “很抱歉让二叔久等了，我刚在换衣服。” “是我该说抱歉，这个时候冒昧打扰。” “请进吧二叔。” 而后，南无忧将其请入房间，在客厅落座。 “抱歉，二叔，条件简陋。” 南于瑾摇了摇头，说道：“自家人何必在意这些？真要道歉，也该是我这个在关键时刻没能发挥任何作用的无能二叔向你道歉。你最困难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旁，实在是惭愧。” 南无忧说道：“没关系，二叔你也是没有办法……” “现在我回来了，一切交给我来处理吧。集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咱们这就回苍穹顶，没必要在这里住。” 南无忧闻言一怔，继而认真审视起南鹤礼，从对方的一言一行，乃至微表情的变化中，她都只能看到一片赤诚。 一时间，南无忧实在很想放下戒备，真的将一切都交给这位曾经关照过她的至亲之人。但几乎同一时间，父亲那冰冷的遗体便闪现在脑海中，强迫她重新打起精神。 南无忧轻声说道：“感谢二叔一片好意，但是，其实住在这里也不错，苍穹顶……我并不放心。” 南于瑾惊讶道：“不放心？这是从何说起？” 南无忧直视着南于瑾的双眼，问道：“二叔，你认为父亲的死是意外吗？” 南于瑾顿时收敛了表情，同样认真地直视着南无忧。 “当然不可能是意外，四大家族的首脑人物死于意外的先例的确是有，但以大哥的行事作风，意外这两个字对他几乎是绝缘的。” 南无忧立刻追问：“所以二叔你也怀疑是乾坤集团所为？” “也不必怀疑，有能力置一个家族首脑于死地的，只会是乾坤集团。” 南无忧于是嘲讽地笑问：“那我现在入住苍穹顶，算不算自投罗网？” 南于瑾却笑不出来，他认真地回应道：“你应该很清楚，乾坤集团是个很大的概念，南家本身也是乾坤集团的一部分。害死大哥的或许是乾坤集团，但一定不是整个乾坤集团！” 南无忧沉默以对。 南于瑾微微向前探过身子，语重心长道：“无忧，你千万不能想岔了这一点。如果你将整个乾坤集团都视为敌人，那么乾星系的每一个角落对你而言都是‘罗网’！相较而言，苍穹顶毕竟是四大家族的元老议会共同管理，反而比地上要安全。” 南无忧问道：“父亲的死，难道没有元老议会的授意吗？” 南于瑾说道：“那么你和我能活到现在，同样也是元老议会的授意。无忧，我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但这个时候和元老议会闹别扭并非明智之举。大哥去世后，你就是这个家族的掌舵人，这其中的分量，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南无忧当然清楚这其中的分量——可谓千钧之重。 所谓掌舵人，并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呼风唤雨。很多时候，成为掌舵人，更意味着无奈与妥协。 南无忧就算明知道害死父亲的人就在乾坤集团内部，但她依然不能与乾坤为敌。甚至为了顺利继承家产，她还要加倍依赖集团，在那些元老眼中表现出顺从的姿态。 事实上，她此行前来夏京，正是为了展示身为晚辈的顺从。只是她却没想到，夏京对她的反应比预期中还要冷漠。 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二叔。 南无忧思考了一下，试探道：“二叔，你真的认为，我能担当起家族领袖的重任吗？” 南于瑾说道：“你一定可以，也必须可以。大哥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这是你责无旁贷的使命。而你从小到大，也一直都是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的，我相信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而在此期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南无忧心道：简直是完美的答案。 从二叔的话中，南无忧听不到一丝一毫的贪婪，对方仿佛从来没有想过：此时此刻，若是南无忧也意外身亡，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南家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了。 他似乎只是想全心全意帮南无忧继承家业。 能有这样一个贴心的二叔，当然是南无忧求之不得的事，但是，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就连曾经最为信赖的心腹南载舟都能背叛，她又凭什么相信一个只是表面看来诚恳无私的南于瑾呢？ 南无忧想到这里，甚至不由暗中自嘲：自己是不是多疑地过分了？如果谁都不信，难不成凭她一个孤家寡人，就能摆脱困境吗？ 不信任又如何，她有的选吗？ 于是，南无忧在沉吟片刻后，轻轻试探道：“我记得二叔一向不太喜欢家族里的事啊。” 南于瑾却说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只是不太喜欢和大哥共事罢了。” 第75章 苍穹顶 南于瑾的回答，让南无忧吃了一惊。 “二叔你和我父亲关系不好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和大哥从小就关系不好。他是那种家长似的哥哥，总喜欢代父母来管教我这个不听话的弟弟。而我嘛，又是那种自由懒散惯了的性子，最受不得管束，这样关系能好才怪。只不过在你面前，我俩总要表现得兄弟和睦，而你当时还小，看不出来罢了。” 南无忧听了，心中越发觉得古怪。 表面来看，南于瑾仿佛是在自曝其短，但其实这种自曝其短，反而更有利于丰富他的人物形象。 一个十全十美的二叔，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女才会信以为真，但凡稍微见识过一点风浪的人也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童话故事里那么美妙的人和事，过于完美的一定是伪装。 很多时候，适当的抹黑，反而有利于增加可信度。 而南于瑾现在所作的，正是在适当抹黑自己。 所以，这让南无忧该作何感想呢？ 正想着，却听南于瑾又说道：“但我和大哥也只是少年时候有微不足道的矛盾罢了。随着年岁渐长，我其实越发尊敬大哥。因为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我之所以能活得无忧无虑，甚至为所欲为，关键就是前面有个为我遮风挡雨的大哥。他继承了家业，也就继承了最为沉重的负担。一年下来，他真正自在的日子能有几天？反而我却能东奔西跑，四处逍遥。” 南于瑾说着，微微扬起了头，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我送了你一箱蒙卡拉马里人的机械工艺品，你爱不释手。当时大哥看我的目光里满是羡慕。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羡慕他人的眼神。他自幼就是四大家族的模范继承人，也是我的模范兄长，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这样的人有什么必要羡慕他人？但那个时候，他却分明是在羡慕我，羡慕我的自由自在，羡慕我能给你带来你喜欢的礼物，而他却连为女儿挑选礼物的闲暇都没有。” 说到此处，南于瑾惆怅不已，而南无忧更是眼圈微红。 一半是假，一半也是真。 南于瑾的这番话是真的戳中了要害，勾起了她的哀思。 然而南无忧却一半是无奈，一半是自嘲地发现，自己即便是在哀恸之中，脑海中也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人设牌打完，就开始打感情牌了？二叔真是扮演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角色啊！为了取信自己，他提前演练了多久？ 南无忧脑海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影响她的实际表现。 她垂下头，轻轻抹着眼角，以柔弱的声线说道：“二叔……” 南于瑾说道：“抱歉，不该对你说这些，只是一时有些情不自禁。但总之，就算是为了报答大哥这些年来对我的恩情，我也会尽全力帮你顺利度过这段痛苦的磨合期。” “多谢二叔。” “客气什么，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啊。好了，咱们也不要在这里闲话了，尽快去苍穹顶吧，先前你参加的会议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议前后，你要和集团董事会的成员打好招呼。而在地上的酒店，可没法和天上人打招呼。” “好的。”南无忧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就跟了上去。 毕竟，她别无选择。 —— 在夏京市正中央的城市广场上，有一座宏伟的太空电梯，连接着城市与大气层外的苍穹顶。那宛如乾坤神话中擎天玉柱一般的建筑，既是闻名星系的人文景观，也是专属于极少数特权阶级的交通工具。 唯有乾坤集团认可的人，才有资格通过太空电梯前往苍穹顶，立足于夏京之上，掌控辐射整个星系的庞大权力。 南无忧和南于瑾正是这样的特权阶级。 当两人来到电梯门前时，负责看守的卫兵，毕恭毕敬地为两人打开了大门。 “身份确认完毕，南于瑾大人，南无忧大人，请进吧。” 越过看门的卫兵后，南无忧轻声嘲讽道：“昨天他们还告诉我说，我的通行证尚未完成注册，所以就算明知我的身份，也不能让我搭乘电梯。还说什么规矩所在，无有例外。想不到电梯的通行证注册起来这么快？还是说苍穹顶的规矩一夜之间就地覆天翻了？” 南于瑾叹了口气：“无忧，不要被这种小事左右你的情绪。大哥去世得太过突然，尚未做好权力交接，而你年纪尚轻，家族内外必然会有人企图兴风作浪。但元老议会定下的规矩依然还在，你仍是家族的第一继承人，所以只要你自己不自乱阵脚，这一切终归只是癣疥之疾。比起你正式接掌大权以后所要面对的风浪，眼下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南无忧正色道：“我明白了。” “所以不要想太多，有我在，就不至于让那些跳梁小丑得意太久。这次上去，先和几个带头人好好招呼一下，这也是为你今后逐步接掌权力开一个好头。” 不多时，两人就沿着电梯通道来到大气层外的苍穹顶。 电梯门敞开后，映入南无忧视野的是一片古朴风景，一座木质的牌坊立在正前面，上面以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着“苍穹顶”三个字。 牌坊后面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水园林。乾坤集团以近乎奢侈的方式，在太空站中重现了星球表面的自然之景，其中一草一木的设计和栽培，莫不经过精心雕琢，令人一眼看去便觉心旷神怡，全然不会有一般太空建筑内的狭**仄之感。 而园林中的茂密花木，包裹着一栋栋红砖玉瓦的精美小楼，在园林边缘，还可依稀见到市集模样的繁华街道。 这就是苍穹顶上，专供极少数特权阶级使用的生活区。如南鹤礼这样的集团董事会成员，都会在园林中拥有自己的专属房间。 而越过这片山水园林，来到苍穹顶的上一层，入目便是一座庄严肃穆的金红大殿，木石结构的建筑立于高高的石阶之上，令人一眼看去便感到莫名的压力。大殿左右两侧各有密集的建筑群，那是苍穹顶的办公区，来自星系各地的权贵们，就是在这里商讨着那些足以影响千亿人的战略决策。 昨天，南无忧正是在议事大殿中旁听了关于集团金融战略调整的高层会议。南明资本作为集团内首屈一指的金融巨头，对于金融战略本应有着举足轻重的发言权，然而整场会议下来，南无忧别说开口讲话，甚至没有资格旁听全程——在会议结尾时她就被人“毕恭毕敬”地请出了会场。 第76章 偶像的崩塌 依照乾坤集团的章程，南无忧作为南明资本的继承人，在没有正式接掌权力之前，的确只有旁听半场会议的资格。然而即便如此，她终归是四大家族的继承人，用生硬的规矩来要求她，本身就是莫大的轻视。 在会场外，南无忧甚至感到自己比在小行星带遭遇伏击时还要危险无助。 此时“故地重游”，她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接下来要上演的，多半会是跳梁小丑们在英明神武的南于瑾的光芒下溃不成军的戏码了……虽然明知这一切可能都只是剧本，但她心中其实还真有几分期待。 而南无忧也没有隐藏这份心情——不如说将这种急于报仇的心态展露出来，更容易营造出一种无害的形象。 “二叔，接下来，要为昨天的事讨个公道吗？” 南于瑾却叹了口气，没有扮演什么光芒万丈的英雄，而是说道：“无忧，千万记得，我们并不是来讨公道的。在苍穹顶上，公道并不重要，如果你执着于所谓公道，就难免被人瞧不起。” 南无忧露出不解之色。 南于瑾说道：“这番话说来的确有些不好听，但试想一下，若是苍穹顶真的公道，那么凭什么乾星系的漫长历史中，始终都是四大家族占据主导？因为四大家族的人才比其他人更加优秀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南无忧的预料，它直接触及了乾坤集团的统治根基，无疑是一道超纲的题。 南于瑾笑了笑，又问道：“甚至四大家族内部又何尝有公道呢？比如，长子继承制就公道吗？” 这个问题，却是让南无忧心头猛地一跳。 南于瑾笑了一声：“对于我本人来说，的确可算公道吧，大哥比我要优秀得多，我是心服口服的。但四大家族的漫长历史上，不合格的长子简直数不胜数。事实上真正顺利执行的长子继承制，在无数次权力交接中，也最多占到一半吧，篡位谋逆者数不胜数，因为这个继承制本身并不公道。” 南于瑾顿了一下，仿佛在观察南无忧的反应，见她一脸认真地听着，便又笑道：“但不公道又如何？历史上那么多雄才大略之辈，也没见谁去推翻这份不公道，所以，公道与否并不重要。” 南无忧问道：“那么重要的是什么呢？” 南于瑾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这里。” 南无忧露出疑惑的表情：“智慧吗？” “错了，是想法。”南于瑾说道，“智慧只会让人精于算计，执着于利弊得失，进而去追求所谓公道。但公道本身却是对四大家族统治的根本动摇。所以比起智慧，苍穹顶上更看重人的主观意愿。” 南无忧更加不解：“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事情这么做，于是事情便这么做了，不必讲究什么利弊得失，更不用在乎正义与公理，言出法随，为所欲为，这才是权力二字的核心。记住，是四大家族的人掌握权力，而不是权力掌握四大家族，不要作权力的傀儡。” 南无忧只听得头皮微微发麻。 二叔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将四大家族比作为所欲为的暴君，他是要颠覆乾星系的统治基础吗？！ 而且，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些话？想要怂恿自己成为骄奢淫逸之徒，惹恼董事会，进而丧失继承资格？还是说他有什么胆大妄为的行径，需要这种借口来开脱？ 一时间，南无忧只感到脑海中念头纷乱如麻，一阵茫然无措。 南于瑾见此，不出所料地笑道：“难以理解吗？也对，你现在这个年纪，所学所见，多是书本上那些古板之论，要理解现实还为时过早。大哥恐怕也没来得及将他真正的本事教给你。” 南无忧听到这里，忍不住反驳道：“父亲并不是那种人！” 南于瑾停下脚步，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中年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这些年我心中一直有愧于大哥，所以有些话其实并不好说出口。但是无忧啊，现在大哥不在，也只有我才能对你说一些逆耳忠言了，希望你能见谅。” 南无忧气急反笑，轻声说道：“请二叔不吝教诲。” “我承认大哥是个非常优秀的领袖，对家族内的事务他大多处理得公正得体，但他终归是董事会成员，是被四大家族元老议会共同认可的自己人。所以他没有资格独善其身，当集团需要他成为蛮横专断的暴君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比如呢？” 南于瑾说道：“比如，董事会成员不单单要对自己的家务事负责，也要对整个集团的战略负责。那些不公道的战略决策出台时，你父亲作为有资格表决的成员，同样需要负责！” 南无忧皱起眉头，顿感语塞。 “5年前北河集团发生债务危机，乾坤集团发动宣传机器，动员了海量的民间力量去填补窟窿。那笔资金最终只有一半落到实处，余下一半却分润到了各位董事的腰包中。而大哥在小行星带的庄园改造工程，用的正是那笔钱。” 南无忧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如果只看财务报告，当然会觉得不可能。但别忘了南明资本有整个星系最高明的会计，任何账务都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但是……” “没错，从基本逻辑考虑，你同样会觉得不可能：大哥贵为家族领袖，名下资产不计其数，改造一个庄园何需用这样的手段？但是，那笔钱若是大哥不拿，却让伸手拿了的人如何看？他不缺钱，难道董事会人人都不缺钱？何况有谁会嫌钱多扎手？所以，同流合污是必然的选择。” 南无忧听到此处，双拳已经握得指节发白，头脑中更是嗡嗡作响，只感到自己熟知的世界正在片片崩塌。 尽管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南于瑾的空口白话，但南无忧很清楚对方并没有说谎。 没有人可以清清白白地做到四大家族领袖的位置上。这一点，作为继承人的南无忧，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事实上，她此前为了夺回父亲留在庄园内的遗产，不惜私下联系海盗，已然是突破了乾星系内的法律。 南于瑾见南无忧无言以对，又说道：“我知道你一时还难以接受，毕竟这只是一个和你父亲关系不睦的中年大叔的空口白话。”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不强求，但有些事你早晚也要面对，所以先跟我来吧。” 第77章 公私分明 南于瑾当先带路，来到议事大殿一旁的建筑群中。 这片宛如迷宫的建筑群就如同是乾坤集团的大脑，其中，无数精英人士兢兢业业地为决策层建言献策。 很多人都调侃称：比起那座气势恢宏的议事大殿，乾坤集团真正的要害部位其实在于左右两侧的建筑群。因为只要有了那些智囊的辅助，就算是只坎原走地鸡也能成为合格的董事会董事。 而南无忧走入这个建筑群时，心中不由微感忐忑。 这里，是她作为南家继承人也从未有机会涉足的董事会禁地，然而此时在南于瑾的带领下却是如履平地，看守的卫兵甚至没有过问他们的身份，便毕恭毕敬地让开了路。 所以这意味着什么？南于瑾在炫耀他在董事会的权势？ “无忧，不用表现得这么拘谨。”南于瑾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叮嘱身后的女子，“你是南家的继承人，可以更加坦然一些。” 南无忧点了点头。 南于瑾又解释道：“诚然，这里是乾坤集团最精锐的智囊团所在，但智囊团始终只是服务人员，我们才是乾坤集团的主导。他们的智慧只有为我们所用时才有意义，就像是一台性能惊人的计算机。你会对计算机表示期待和敬重吗？” 南无忧轻轻吸了口气，再次点头：“我明白了。” “不用急着明白，继承大哥的遗产不可能一蹴而就，咱们慢慢来，今天先来第一课。”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一间仓库模样的建筑前，门后立着一张办公桌，桌后有个头发稀疏而花白的枯瘦老人，双手如飞一般敲打着键盘。 南于瑾扬起笑容，招呼道：“南启文，好久不见。” 那枯瘦的老人愣了一下，回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辅助镜片，调整过焦距，才看清了南于瑾的面容，于是连忙站起身来，嘶哑着声音殷切地问候道：“原来是二少爷，的确是好久不见。” “可别称什么少爷，早就是油腻的中年人咯。”南于瑾呵呵笑着，却没有再过多寒暄，而是直入正题，“昨天的会议纪要，你这里有吗？” 南启文扭回头，又调整过镜片的焦距，笑道：“这话说的，我们这些董事会秘书办的人，做的不就是这些事？” “把全本复印给我一份吧，最近离家出游地有点久，都快跟不上形势了。” “好嘞！”南启文毫不犹豫地在键盘上一阵敲打，完成了文档查阅、导出、复制的操作，最终将一片全息盘交到了南于瑾手上。 南于瑾说道：“多谢了，我会按时销毁的。” “哈哈，二少爷不用那么死板，想看就随时看吧，反正本来也不是该瞒着你的事情。” 说完，南启文就再次俯首案牍，弓腰驼背地敲打着文稿。 南于瑾也没再打扰他，带着南无忧走出了房门。 一出门，南无忧便有些好笑，也略感好奇地问道：“这样也可以的吗？董事会的会议纪要应该是绝密文件吧？” 南于瑾一边将全息盘递给南无忧，一边说道：“是绝密，但我和南启文却有30年的交情了，所以我从他这里调文件，比大哥还要方便一点。现在，你多少明白我说的关系二字意味着什么了吗？” 南无忧接过全息盘，默然无语。 “好了，纪要文件回去慢慢看，接下来咱们去下一站。” —— 南于瑾所说的下一站，是一间位于建筑群中的独门小院。小院里几间精致的古朴建筑里，很多工作人员在跑前跑后，忙碌不已。 南于瑾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着招呼，然后找到了小院的主管——一位看上去年纪和他相差仿佛的中年女子，开口便道：“南菁，现在负责拟定董事会议程的人是谁啊？下次会议我需要他帮我添个列席成员。” 南菁面露难色：“这是保密事项，我这里……” 南于瑾叹息道：“唉，我也知道，所以才特意来麻烦你。毕竟我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逸波元老啊。” 听到逸波元老四个字，南菁顿时僵住了表情，仿佛被人拿捏到了要害。良久，她才松弛下来，说道：“好吧，反正元老议会也肯定会支持你。目前负责管理近几次董事会议程的是秘书局的陈路陈老……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哦。” “放心，我怎么会出卖自家人。”南于瑾笑了笑，与南菁挥手作别。 走出院门，南于瑾便收敛了笑容，对南无忧解释道：“我和南菁的交情就远不如和南启文，所以打听个消息都要搬出我在元老议会的关系。换做是大哥，恐怕不用开口，南菁自然就把事情都给安排妥当，甚至不需要单独去找陈路。不过，谁让我不是大哥呢，所以接下来咱们还要去拜访一下陈路，让他来帮忙，所幸我和他的交情却是不错。” 南无忧说道：“二叔，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不，必须这么麻烦。”南于瑾斩钉截铁道，“权力并不是放在那里等人准备好了再去摘取的花朵，而是被无数人觊觎、争夺的宝藏。你若是不能尽快展现出志在必得的姿态，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就会变本加厉。你应该也不希望昨天的事情重演吧？” 南无忧无奈，点点头不再争辩。 下一站是在苍穹顶的生活区，也就是山水园林之中。 秘书局的陈路，同时也是董事会的成员，作为四大家族中陈家的重量级人物，他在园林中有着自己的独立房间，而他大部分时候也都生活在这里。 虽然比不得地面上那些豪门庄园来得辽阔，但苍穹顶的奢靡，却是在精致的空间内做到了极致，衣食住行莫不有着匪夷所思的讲究，因此园林中很有一些长期住户。 南于瑾敲开陈路的院门后，便对门后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拱手一礼：“陈老，好久不见了。” 陈路冷哼道：“南家的小子，少来这种虚假客套，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 南于瑾笑了笑：“这一路走来，实在口渴得很，陈老能不能赏杯茶水，咱们边喝边聊啊？” 陈路瞪了他一会儿，却终于绷不住脸孔，笑骂道：“臭小子，也一把年纪了，还是没个正形。想蹭我的茶叶，门也没有！只有白水，喝不喝随便！” 南于瑾说道：“陈老，您这边的白水，可都是从小行星带采集的天然冰所化，能有机会畅饮，我当然……” “没人让你畅饮，就一杯，喝完就滚吧！”陈路说到此处，眉目却是完全舒展开来，脸上一片笑意。 之后，陈路便带着两人进了他的会客室。 空间不大，却处处透着周到细致，从座椅到书桌，从展柜到观赏绿植，房间内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为住户量身打造。然而反过来说，这份细致周到也无疑会透露出主人的很多信息。 例如，陈路腰椎不好，所以座椅上的靠垫格外柔软；他是左撇子，所以书桌上的全息平板和办公用具都摆在左侧；他对货币收藏情有独钟，展柜中展示了超过100种实体货币…… 这些个人信息，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通常只有特别亲近的人才会被招待进来。 所以南无忧着实吃了一惊，她是真没想到，二叔的人脉居然这么广，就连陈家的人也会卖他的面子。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曾经多次抱怨过陈家的人非常难相处。 这就是南于瑾想要炫耀的吗？ 而南于瑾落座后便开门见山道：“陈老，这次前来叨扰，除了讨茶讨水，最重要的是为我这个侄女讨个董事会的席位。” 陈路喝了口茶，轻叹道：“你小子还真开得了口！这几十年来陈家和南家贸易摩擦不断，我凭什么要给南家的丫头讨好处？” 南于瑾笑道：“因为陈老公私分明啊，陈家和南家或许有些许矛盾，但陈老还不是招待了我这个南家人来喝茶。” “公私分明这个词是让你这么乱用的？而且这里只有白水，没有茶！别想顺杆爬！”陈路瞪了南于瑾一眼，而后说道，“你这话倒也没错，家族事务归家族事务，老二老三他们把我晾在集团决策层外这么多年，我也没义务为他们的脸面考虑太多。从我个人角度来看，非要把南鹤礼的女儿排除在董事会以外，本就是小家子气的行为。四大家族共同统治星系数千年，彼此之间早已是密不可分，一时打压最多出口闲气，但早晚都要还回来，真是何苦呢。” 南于瑾笑容更显热情：“这么说，陈老您同意了？” 陈路说道：“董事会的正式席位，必须由董事会集体审议表决，跟我说也没用，我最多让她成为列席人员。” “已经感激不尽了。”南于瑾说话间，暗中冲南无忧使了个眼色。 南无忧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跟在南于瑾身后向陈路行礼致谢。 “繁文冗节就免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路摆了摆手，又说道，“你父亲那个庄园，真是可惜了。” 南无忧闻言不由愕然。 好在南于瑾及时接过了话头：“只是被乾坤安保临时管制而已，何况对于我们来说，那种庄园随时都可以再建。” 陈路笑道：“好，那等新庄园建好，我送你们一斤茶叶作礼物。” “感激不尽！” 对话到此为止，南于瑾将杯中的白水一饮而尽，冲南无忧试了个眼色。 南无忧也随之喝完了杯中水，起身告辞。 第78章 无法回避的问题 离开陈路的小院后，南于瑾便呵呵笑道：“恭喜你啦，无忧，陈路比我预想的要好说话些。有了他的支持，你在董事会里就不会再受冷遇了。别看他在陈家的政治斗争中失势了，但毕竟还是陈家的元老，影响力很强。你能取得陈路的支持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动摇很多中立方的立场。” 南无忧不得不承认南于瑾说得没错。 哪怕对方是别有用心也好，能帮自己拉到陈路这样的盟友，对自己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 但是，南无忧才不相信这种好事会是平白而来，无需代价的。南于瑾已经释放了他的善意，接下来该轮到南无忧回馈了。 然而此时的南无忧，实在想不好该如何回馈这位手眼通天的二叔，而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却听南于瑾又说道：“无忧，刚刚陈老提到了你父亲的庄园，你能听出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吗？” 南无忧闻言一怔，而后坦然答道：“不像是在谈庄园本身，更像是在交换暗号。” “没错，刚刚我和陈路谈论的并不是【兑9527】的庄园，而是‘分赃事宜’。” “分赃？北河集团那笔钱吗？” “没错，之前说过，北河集团的债务危机让四大家族不少人都捞得手软。其中大哥分到的赃款被拿来改建庄园。而陈路得到的赃款则用于在小行星带的设立天然冰开采站，专为陈家的少数人供应星系内最昂贵的水资源……” 南无忧听到这里，心中忍不住翻涌起了厌恶之感。 尽管理性上，她已经认可了南于瑾的说辞。作为家族领袖的父亲，不可能两手清白地统治家族。那个承载着她美好回忆的庄园，很可能正是建立在无数赃款之上。 但感性上，她实在不想过多谈及这个话题。 所以南无忧非常轻巧地将话题引开 “原来如此，但是我喝起来和普通的水好像也没有区别。” “需要有区别吗？”南于瑾反问，“只要它足够珍贵稀有，就自然能成为人们最为推崇备至的玉液琼浆，那杯水中，浸泡着的是权势二字。” 说完，南于瑾又说道：“当然，这也只是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的一家之言，实际上陈路的开采站那边提交过一份报告，论证了小行星带中的天然冰蕴含丰富的微量元素，长期饮用可以延年益寿，百病不生。” 南无忧笑了笑：“的确有陈家的风格了。” 眼看话题已经转到不相干的领域，南无忧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而此时再看向南于瑾，那位温和、微胖的中年人，似乎也变得更加亲切。 无论他究竟怀有什么样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在这个冰冷的乾星系首都，他都是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 之后，两人又就陈家乃至四大家族的虚荣，简单谈笑了几句，让叔侄间的气氛越发融洽。 一直到彻底远离陈家的小院，南于瑾才回归正题道：“总之，看在过去共同分赃的面子上，陈路这层关系算是利用起来了。下次会议开始，你至少可以旁听全程。至于表决权，可能要再等一等。” 南无忧说道：“没关系，我相信属于我的，任何人也夺不走。” “嗯，要的就是这份决心。” 南于瑾点头认可，对于南无忧这份宣言则显得波澜不惊，仿佛这的确是天经地义之事，无需置喙，也仿佛南无忧的决意根本不值一提。 “之后，先去大哥的房间休息一下吧。” 南无忧却摇摇头：“不必了，等我正式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后，再光明正大地入住吧。现在入住，无非是靠着二叔你的关系，我不太喜欢这样。” 南于瑾却不由愣住了，沉默了很久，嘴唇翕动了几番，才叹息道：“你的志向，比我想得还要高远。这很好，真的很好，大哥若是能见到你现在的样子，想必也会感到欣慰。” 南无忧垂下头，面显惆怅之色。 片刻后，南于瑾又问道：“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直接回【巽】，董事会的会议已经结束，留在夏京也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没意义？”南于瑾说道，“夏京才是乾星系的首都，四大家族的元老有一多半都住在夏京，你若是想顺利继承大哥的遗产，得到元老的认可非常重要。” 南无忧说道：“我知道。但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与其他家族的元老平等对话。留在夏京，无非是跟着二叔四处跑关系。当然，我并不是在怀疑二叔的本事。但是作为家族的继承人，我不可能一直躲在二叔后面。父亲当初继承家业的时候，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南于瑾闻言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一声叹息：“我明白了，这个问题上，倒是你比我考虑得更深刻妥当。嘿，难怪当初是大哥继承家业，我这个惫懒子弟，比他可真是差得远了。” “二叔你……” “好了，既然你有这份决心，那就尽快回去，好好整合一下南明资本的力量吧。虽然会有不少坎坷，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难关，像大哥当年那样顺利成为当家人。” “多谢二叔。” 南于瑾笑了笑：“我在夏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没法陪你回家了。对了，你在这边怎么是一个人？南载舟呢？” 听到这个名字，南无忧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这个话题，她实在不想提及，但南于瑾的问题合情合理，让人无从回避。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南于瑾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家事，只是有些好奇那个一贯啰嗦的管家，怎么会放你一个人在夏京。南家的总部虽然在【巽】，但这边也留有足够多的人手来照看你。总之，抱歉，我不会再问了。” 这般以退为进的姿态，反而更让南无忧感到为难。 如果南于瑾只是一个无关路人，她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点头说道，不问才好。 但他并不是路人，而是现如今南无忧最需要仰赖的助力，可以说是她的主心骨也不为过，而且他才刚刚释放了善意，帮南无忧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何况，就算南无忧不说，难道南于瑾就查不到吗？事情几乎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他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能复盘全貌。 所以，南无忧根本没有办法回避对方的问题。 第79章 信任的积累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南无忧才开口说道：“二叔多心了，我不是信不过二叔，而是事情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南于瑾说道：“那么，要去大哥的房间里说吗？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南无忧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太空电梯，摇了摇头：“不了，早晚也会传开的——我猜苍穹顶上已经开始传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南载舟是叛徒，他安排了海盗企图暗杀我，还冻结了我的银行账户。事实上我现在急着回去，也是要尽快为自己的账户解冻，因为其他申请渠道都被阻塞了，呵呵。” 说到最后，南无忧甚至自己都觉得荒谬，不由得嗤笑出来。 堂堂南家继承人，却被自家的银行冻结了账号，而这还需要她本人去银行申请解封——天底下还有这么破落委屈的四大家族继承人吗？ 南于瑾闻言，显得瞠目结舌，愣了好久才忍不住说道：“无忧，你是说真的？” “二叔以为我会用这种事开玩笑吗？” “南载舟可是服侍了大哥快三十年！他就像李琼一样，是经过元老议会也认可的贴身侍从，怎么可能会背叛南家！？” 南于瑾提到李琼，更是让南无忧心脏忍不住抽痛——那位对她忠心耿耿的女仆已经失联很久了。理应负责她安全的乾坤安保，却将一切事实都掩盖起来……偏偏南无忧又不敢催问地过于急切，毕竟海盗是她请的，她在这个问题上并不清白。 南于瑾叹息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怎么一切都变了样？算了，我也不留在夏京了，咱们一起回家吧。路上，把事情详细和我说说，现在不是顾及什么颜面问题的时候了，无忧，你的生命安全比任何事项都更优先。” 南无忧说道：“我知道了。” —— 半日之后，在南于瑾的私人飞船上，南无忧终于将她近段时间的遭遇陈述完毕。 她努力地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将一连串的沉重打击平铺直叙地描述出来，仿佛是在以漠不关心地态度讲他人的故事，然而作为听众的南于瑾却是冷汗不断，呼吸渐急。 “简直是匪夷所思！”最终，南于瑾如此总结道，“大哥的死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你后面的这些经历更是……元老议会的人究竟在想什么！” 南无忧讽刺地笑道：“我也很想知道，所以一直在拜托南载舟去问，毕竟能直接联系到元老议会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南于瑾叹道：“大哥真的应该再早几年让你接班的，否则何至于被一个南载舟就隔绝了与元老议会的对话通道。” 南无忧的笑容更显讥讽：“应该说，若是元老议会真的想见我，又何至于被南载舟隔绝对话？” 这一次，南于瑾也无法反驳：“这一点的确说不通，不过在这里瞎想也没有用，等回家以后我再想办法去问问吧。虽然我不是家族继承人，但好歹跟几个老家伙还有点交情，软磨硬泡一下，应该能套出些话来。” “二叔，多谢你了。” “说过了不用谢，而且这件事也不是和我没有关系。元老议会能纵容大哥‘意外去世’，能纵容南载舟这区区下人设计暗杀你，当然也可以纵容别人来杀我，咱们可是最亲近的亲人，一损俱损的啊。” 顿了顿，南于瑾又问道：“另外，那个白银骑士团是怎么回事？” 南无忧下意识回应道：“谁知道呢，李钰隔三差五就会改名，之前还是叫白银教派来着……哦抱歉，我是说，那个组织一直让人捉摸不透，若非逼不得已，我也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借助一个莫名其妙的海盗组织的力量。” 南于瑾纠正道：“那可不是什么海盗组织，白银的大名早在我和大哥小的时候就已经传遍整颗行星了，南家与白银的合作也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他们依靠南家获取各种生存资源，南家则依靠他们维持荒废区的稳定，偶尔委托他们做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 “但是我从没听人说过，白银的力量居然强大到这种地步——凭借一条自行改造的飞船，在埋伏圈中突围而出并反歼对手，这种事就算是乾坤安保的王牌战船也绝对做不到。” 南无忧自嘲道：“看来他们的收费昂贵，是真的很有道理。” 南于瑾说道：“这样的团队一般来说是花多少钱也请不到的，他愿意帮你，可以说是大哥的余荫，也可以说是你的运气。但是仅凭运气是远远不够的，这股力量你有必要更把握得更紧，在眼下这种异常事态中，白银足以成为你翻盘致胜的底牌。” 南无忧问道：“二叔对白银的评价这么高？” “高不高，你自己心里也有答案。若不是白银，南载舟这一关你就很难过去。而之后你要面对的风险，也必然有很多是来自暗处。处理暗面，恐怕没有什么人比白银更专业——至少你不可能信得过乾坤安保吧？” 南无忧听到乾坤安保，不由攥紧了拳头，心中涌起一阵仇恨的怒火。 因为南鹤礼正是死在乾坤安保的严密看护之下，她最亲近的李琼，同样是因乾坤安保而音讯全无。 “那么，我具体该怎么做？对李钰坦言相告吗？” 南于瑾摇头：“不妥，归根结底，白银并不是自己人，据我所知大哥也好，再往前的南家当家也好，与白银的合作都是有限度的，从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事实上，对于荒废区成长起来的人而言，我们这些世家子弟是不可信的对象，所以他与你的接触也相当谨慎，对吧？” 南无忧承认道：“就连折扣价也非常高昂了。” “而且经历过小行星带的埋伏以后，恐怕白银对你的信任也会大打折扣，毕竟他们也是受害人，而你甚至可以算是半个加害人。这种时候，你的直言相告只会让对方怀疑你的真实用意。我想，你不妨放慢步调，就如同培养客户一般，一步步积累彼此的信任。” 南无忧若有所思：“也就是说，不断发布委托，以熟悉彼此？” “是的，在这个过程中，可以让白银的人逐步接近事情的真相，也接近南家的核心权力圈——当然只能是接近，我们不可能真的将外人纳入进来。以此来逐步赢得对方的信任。” 第80章 劳逸结合 在白银骑士团即将迎来一个大客户的时候，肖恩则迎来了一段充实的休假。 当他从过劳的沉睡中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红杏小队的地下基地，手环里还有李钰的留言：恭喜你获得了未来两周的休假时间，请在基地内安心休养，为下一轮加班加点做好准备。 肖恩当然不想浪费两周的时间去安心休假，与李钰一番长谈后，他心思也根本安定不下来。然而当他想要走出基地时，却被安平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不过休假是强制的，这段时间请你老老实实在基地里休养，不要四处乱跑。” 肖恩顿时吃了一惊：“所以说我被监禁了？！” 安平挠了挠头，解释道：“过去因为种种原因，白银组织里出现了好多加班狂魔，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然后英年早逝。本来可以辛勤奋斗，为组织添砖加瓦几十年的大好劳力，短短几年就变成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这对组织实在太不友好，所以现在休假都是强制性的。” 肖恩闻言，也不知该佩服白银这被很多人视为海盗的民间组织，其福利政策居然还包含抚恤金，还是该谴责它居然造成过那么严重的惨剧。 但无论如何，这个规定对肖恩而言都是一种阻碍。诚然，连续执行了两次任务让他身心俱疲，一场酣眠最多也只恢复一半精力，可他实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休假上了。 南鹤礼死亡的真相还隐藏在迷雾之后，师父的安危也还是未知数，自己身上的欠款一块钱都没有减少……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呢。 然而肖恩正要和安平争取一下，却听对方问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当然有……” “就凭现在的你，做得到吗？” 肖恩顿时语塞。 作为绝地学徒，肖恩不会妄自菲薄，但另一方面，在乾星系经历的一切更让他懂得不要妄自尊大的道理。就连无所不能的师父都陷入困境，区区一个绝地学徒，单凭一己之力，的确太过单薄了。 安平语重心长道：“所以你势必要依赖他人的帮助，那么试想一下，你的急躁，会有助于获得他人的帮助吗？其他人看到你废寝忘食，不惜身体，就会跟着废寝忘食了吗？” 肖恩再次陷入思索。 安平则说道：“肖恩，你知不知道，在一个组织，比如一间公司里，最招人讨厌的是什么人吗？” 肖恩尝试答道：“强令加班的老板？” “是个备选答案，但不算正确答案。“安平说道，”最招人讨厌的，是比你更努力上进，几乎无条件迎合上意的同行。” 肖恩有些不解：“为什么？” “老板固然有种种可恨之处，但是老板与员工本就不在一个阶层，人们也早就习惯了上位者的种种刻薄。而且毕竟还要指着老板拿工资，恨又能恨到哪里去？可同行就不一样了，明明和自己是同一阶层，却不能同仇敌忾，甚至背后捅刀，这种背叛感是最容易产生恨意的。” 肖恩更加不解：“更加努力上进，迎合上意，怎么就算背后捅刀了？” “因为那就衬得你不够努力上进，不懂迎合上意啊。”安平笑道，“如果大家都是一滩稀泥，老板也拿大家无可奈何，毕竟法不制众。可如果有人脱颖而出，老板就有了整治大家的理由。往大了说，那些努力上进的人，等于是以一己之私，损全体之利。” 肖恩仍有些难以理解：照安平这个说法，公司员工最好都去混吃等死？那最后公司倒闭，员工靠什么吃饭呢？ 安平说道：“看来你的成长环境是太理想化，有些简单的道理反而想不明白。但无论你明不明白，只要记住这个结论就好：大多数一般人，并不喜欢身边的人太拼。你表现得越是急切，越可能欲速则不达。” 肖恩想了想，姑且先接受了这番有些荒诞的理论。 而且，李钰已经承诺过会帮他搜集情报，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充分信任他。以自己对李钰的了解，若是催促地急了，可能会产生反效果。 安平又说：“白银一直以来都推崇劳逸结合，哪怕是被很多人视为疯人院的红杏小队，大家在标准的工作时间以外也会选择充分的休息。” 肖恩很是怀疑地看着安平身上的汗水：“队长你是怎么休息出这一身汗的？” 安平说道：“刚去慢跑了20公里，顺便打了几套拳，怎么了？” “……” 却见安平又忽然展颜一笑：“对了，难得休假，要不要陪我练练手？” 肖恩本想说自己休假时间宁肯去乾坤内网找资料，但还没等答话，就见安平忽然将左手向前一探，已抓向自己的肩膀。 肖恩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见安平的手臂在半空中如同绳索一般弯折，直接避过了肖恩的格挡，将手掌牢牢抓在肖恩的肩膀上。 “这是……真的弯折了？！”肖恩定睛一看，才惊讶地发现安平的手臂不仅沿着反关节的方向扭转，甚至还延长了少许，所以才呈现出了绳索一般的形状。 安平游刃有余地笑道：“吃了一惊吧。” 肖恩的确吃了一惊，点点头道：“想不到队长你还精通杂技。不过要是你额头上的冷汗能少一点，看起来才真的有游刃有余的气质。” 安平闻言终于绷不住面孔，咬牙切齿道：“严重关节脱臼的时候还能游刃有余，那就活见鬼了！” 下一刻，门外又传来许伯的声音：“队长，我这里倒是有一种灵丹妙药，可以让你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 “给我滚！”安平头也不回地予以拒绝，顺便自己用机械的右手将脱臼的手臂重归原位，并小心翼翼地贴上巴克塔药膏。 肖恩则问道：“队长，你是想教我像你一样自由控制关节？” “自由控制谈不上，我只是能做出一些让常人措手不及的小动作。但这些小动作往往在战场上就能立判生死，试想如果刚刚我手中拿着匕首，你现在会怎样？” 肖恩设想了一下，发现结果的确不太乐观。安平的脱臼大法虽然会严重削弱他的出招力道，以至于他的手掌落到肖恩肩头时几乎没有什么冲击可言。可若是安平手持锋利的匕首，也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轻易切断对方的喉咙。 想到这里，肖恩的确对安平的杂技有了些兴趣。 众所周知，绝地武士们掌握着银河系最锋利的兵刃。 安平见肖恩有了兴趣，又补充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些别的杂技可以教你，比如说……” 话音未落，安平那刚刚脱臼，还贴着药膏的左拳便闪电一般来到肖恩的面前，速度之快，几乎让绝地学徒不及反应，当他下意识的后仰头时，安平的拳风早已吹起了他的额前发丝。 肖恩不由再次回忆起了自己初来红杏小队时经历的入门测试，当时安平展现出的爆发力就已经让肖恩大感惊讶，而这一次，安平的动作虽然显得和风细雨，但速度之快其实更凌驾于测试之时。 肖恩由此断定，若是他和队长展开搏斗，除非将原力与光剑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否则无论怎么打也难逃一败。测试环节时的安平虽然赢得狼狈不堪，但其实那只是他不在乎狼狈不堪，本质上他是真的游刃有余。 只是，尽管肖恩已经极大高估了队长的战斗力，但是当他真正领略安平的花式杂技时，却发现对方的实力仍是超乎了他的预期。 第81章 进步 安平的杂技教室，位于地下基地的一间狭小训练场。这间训练场是安平为自己量身打造，花费了极大的心血。 一进门，肖恩就能体会到其中的不凡：这训练场虽小，内部设施却高度复杂，各种高强度金属打造的障碍物几乎挤占了训练场的大半空间。 场内空旷宽敞之处，大约有二三十个平方米，四周被半高不高的障碍物所包围，看起来有些像是室内格斗比赛的场地。 而狭窄逼仄的地方，则被分成多个部分：有仅只四五平米，却高达十余米的天井；有半米宽，一米多高的紧窄通道；还有被高低错落的障碍物切割成无数细碎空间的小广场。 “这是什么意思？”肖恩有些捉摸不透。 安平说道：“环境训练室，想来你也清楚，实战环境和擂台环境一般来说都有极大的差异。而这就是我为模拟实战环境而设计的训练场了。” 肖恩对此高度怀疑，作为绝地学徒的他也算身经百战了，却还真是少见这么奇葩的环境。 安平看出了肖恩的疑惑，说道：“一百场实战中，只要有一次这种奇葩环境，就能让你铭记终身。而当你经历几百上千次实战后，就会恨不得把所有的奇葩环境都提前体验一遍……好了，说得再多也不如实际上手一次。准备好了没有？” 结果不等肖恩回答，安平已经先一步出手。 这一次抢先手的则是安平的金属义肢。以肘关节为轴，以电磁力为驱动，安平打出了一记沉重有力的摆拳。 肖恩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硬挡，立刻后撤两步进行闪避。而安平则如影随形地追击过来，那电弧缭绕的机械臂左右出击，逼得肖恩狼狈不堪。 当日入门测试的时候，肖恩曾经用一记精彩绝伦的关节技拆掉了安平价值五万的机械臂，但此时安平显然意识到了肖恩的厉害，每次出拳都急促而稳健，丝毫不给对手可乘之机。而训练场内的狭窄环境，也让肖恩很难找到空间去缠抱安平，只能步步后撤。 三两招之后，肖恩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安平逼得退入到训练场深处，四周的障碍物已经开始不断妨碍他的行动了。 “啧……” 肖恩向旁跨出一步，脚步尚未落地便感到脚趾一痛，原来脚下的地板上竟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实心金属，肖恩这一跨步，直接将脆弱的小脚趾撞到了金属上，一时间险些冷汗都冒了出来。 而强烈的痛楚带来的本能反应，让肖恩的闪避反应略微慢了一拍，安平的重拳则恰好在此时抵到了肖恩的鼻尖上。 高压电击穿空气的特殊味道，已经清晰可闻。 肖恩无奈地耸耸肩：“算我输了，不过在这里，你的地利优势也太大了吧？” 安平说道：“这里的地形是受计算机控制的，我每次来时都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所以我的地利优势也谈不上有多大。当然，我在这里训练了好几年，对陌生环境的适应力的确比你更强……所以，准备好再来一次了吗？” 肖恩轻吐了口气，说道：“当然！” —— 然而第二轮切磋，肖恩却输得更快。 因为意识到环境极度复杂，且对战斗会有极大的影响，所以肖恩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会分散到环境上。结果就是直接被安平一个假动作晃掉重心后绊倒在地——地上那块实心金属差一点就撞到了肖恩的后脑。 安平伸手拉起地上的肖恩，问道：“感觉是不是特别难受？” 肖恩点点头，又摇摇头。 难受归难受，但此时肖恩也体会到了这个训练场的妙处。 这和他幼徒时期接受的训练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戴着头盔遮蔽视觉的幼徒，要凭借原力去应对训练球的射击，这要求绝地幼徒能充分信任原力的引导，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 肖恩最初的训练成果并不理想，因为他的原力敏感程度远远比不上圣殿中那些最优秀的幼徒们，没法像他们那样几乎一上手便在原力的指引下，有条不紊地闪避、格挡开所有的枪击。 但随着训练逐步深入，肖恩的成绩也稳步提升，直到他被莫斯提马选为学徒时，他的成绩已经不逊色于那些优秀的天才。 因为肖恩很懂得取长补短，他的原力敏感是短板，那就用卓越的身体素质、敏锐的思考能力、以及海量的实战经验去弥补。 他会比其他任何幼徒都更加刻苦地接受各种训练，会充分观察、记录训练球的行动轨迹，在原力的引导模糊不清时，用自己的思考、以及大量实践后形成的肌肉记忆去补足短板。 如今要做的也没什么不同，肖恩需要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来适应这间地形高度复杂的训练场，并在其中应对一个近战能力更在自己之上的对手。 任务很艰巨，但越是艰巨，肖恩就越有兴趣。 “我准备好了，第三轮开始吧。” 安平略感惊讶：“心态真不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安平已经毫不客气地俯身冲锋，一记有力的擒抱搂住了肖恩的腰，而后粗壮的大腿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巨力，推动着两人向前疾冲。 而肖恩身后不远，正好有一块横刺出来的金属条，若是被撞实了，肖恩怕是当场就有穿胸之厄。 却见危急时刻，肖恩猛地伸手刺向安平的双眼，同时膝盖猛地顶向安平的小腹。 安平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肖恩在实战场内，还真是打出了实战级的表现——这种插眼撩阴的绝技，在任何一个正规的格斗竞赛的擂台上都是绝对的禁忌，也只有实战之中才会百无禁忌。而肖恩看起来年纪轻轻，文质彬彬，想不到这阴损的招数用出来竟如此熟练！ 无奈之下，安平只好松开双手去挡肖恩的指刺，并抬起膝盖去挡肖恩的膝撞。 而肖恩则趁此机会挣脱安平的擒抱，一个侧身，恰到好处避开那直刺出的金属条，而后伸手在金属条上一推，借助反推力向旁闪去，窜入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安平更加惊讶：肖恩这小子居然主动往训练场深处钻？他是觉得能比自己这训练场主人更适应环境？ 这小子，果然来历不凡啊。 带着一丝兴奋，安平立刻追击过去。 然而才刚刚踏入通道几步，安平就迎来了迎面痛击。 原来肖恩就等在通道之中，躲在蜿蜒的通道中段的阴影处，手中持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掰下来的金属条，对准安平的面门直刺过去。 安平遭遇伏击，却是不慌不忙，直接用义肢将金属条攥到手中。而就在此时，却见肖恩早有所料一般松开了金属条，趁着安平的义肢抵在胸前，不得伸展的时刻，合身扑上，直接将安平推得重心不稳，向后跌去。 而通道的地面上，正有几块作为障碍物的凹起金属块，其边缘锋利，顶端尖锐，是上好的脚趾杀手。而若是从上面跌落，怕是五脏六腑都要受创。 危机时刻，安平低吼一声，双腿猛然膨胀起来，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巨力，与那白袍下隐藏着的宛如钢铁一般的腹肌一道，将他的身躯牢牢固定住。肖恩的全力扑击，就仿佛是撞在了钢板上，非但没有动摇安平，反而被反冲地向后踉跄。 安平没有错过机会，手中的金属条顺势向前一指，恰到好处地悬在肖恩眼前。 第三轮切磋，再次以安平的胜利告终，只是安平却殊无得胜的喜意，反而感到额头上已经微微沁汗。 刚刚只差一点点，他就要输在肖恩手上了……虽然这里面着实有大意轻敌的成分，但肖恩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仍远超他的预期，才两个回合过去，肖恩居然就已经初步学会利用环境来打击对手。 “呼，你小子……进步可真快啊。” 肖恩闻言一笑，他最喜欢的评价就是这句话，作为一个乐于享受过程的人，他永远更重视提升本身。刚刚那短暂的交锋，正是肖恩动用全力去观察环境，思考对策，并付诸实践的结果。 虽然最终没能翻盘取胜，但距离胜利无疑比先前要近了许多。 只要再来一次，说不定就有机会。 “哦？这么积极？不用休息一下吗？真的不用？其实我蛮推荐你稍微休息……好吧好吧，不休息就不休息，来战第四回合吧！” 第82章 油尽灯枯 当许伯百无聊赖地跑到训练室来找安平和肖恩吃午饭时，训练室中仍不断传来拳脚交击的闷响。 肖恩与安平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交错碰撞，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而四周那交错复杂的障碍物竟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的节奏，反而不时化为助力，让他们得以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不多时，伴随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声，这场战斗终于暂告一段落。 安平以金属义肢震飞了肖恩手中就地取材的长棍，取得了不知第几回合的胜利。 安平甩了甩仍发出嗡鸣的金属义肢，而后伸手拉起了浑身发麻的肖恩，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那么发力的。要想引导肌肉爆发凌驾常态的力量，必须要配合呼吸的节奏……说来你小子的肌肉质量有些高得异乎寻常啊，还没学特殊的发力方法，就已经有这么大力气了？你真的是纯血人类吗？” 肖恩没有回答，只是深感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明明已经用原力小幅度强化过身躯，居然仍不能压倒安平，在最直接的力量碰撞中屡屡落败……这个其貌不扬，睡眼惺忪的小队队长，才是真的不像纯血人类！ 不过一上午切磋下来，肖恩也注意到了安平的发力诀窍，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候，配合特殊的呼吸法，让肌肉得以在瞬时间超常发挥。尽管这种爆发只在一瞬间，但胜负的关键也在于一瞬间。 而每一个致胜的瞬间，安平都能稳稳地抓在手里。 肖恩感觉这一上午的切磋，已经让他获益匪浅，在这间地形复杂的训练场中，他已经比最开始要游刃有余得多了。可是面对安平却仍显得远远不够，对方就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总能恰到好处地胜过肖恩一筹。 不过，肖恩也根本不在乎切磋的胜负，哪怕输上一百次又怎么样？只要每次失败都能让他获得确实的经验，那就物有所值。而且，只要让他赢上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许多次。 “队长，再来一次吧。” 安平的笑容已经麻木：“再来？你不用休息的吗？没必要这么过劳吧？你可是在休假啊。” 肖恩却仍维持着诚意十足的笑容，说道：“不用不用，还不累呢，更谈不上过劳。而且一般我休假的时候也不会闲着，总要做些训练和学习。” 安平讷然道：“我知道了，你真就是天生的工作狂……” 肖恩说道：“队长你也是在休假过程中仍不忘慢跑，我觉得和你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一边说，肖恩一边已经轻轻小跳起来，显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安平说道：“我真的和你没有共同语言……” 话音未落，肖恩已经上前一步，主动抢攻。 而就在此时，训练室门口的许伯终于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兴致高昂的肖恩。 “我说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午饭时间已经到了！” 肖恩看了眼许伯，说道：“没事，我不吃了……” 许伯怒道：“你不吃我们还吃呢！后厨那边吕楠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肖恩一脸不解：“什么意思？” 安平叹息一声，解释道：“小队休假期间，基地内的后勤人员一般也会放假，所以一日三餐都要我们自力更生。按照值班表，今天的确该是我带着你，和吕楠搭班做饭。” 肖恩问道：“罐头呢？” 许伯怒道：“早吃完了！而且吕楠做饭，谁敢提议要吃罐头？！” 肖恩想起之前吕楠那充满热情，不容置疑的菜肴，顿时心生寒意。 许伯冷笑道：“明白了？所以不想食物中毒的话，就赶紧去后厨多帮点忙！” 肖恩点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待肖恩走后，许伯才看向安平，一脸幸灾乐祸：“队长，爽不爽？” 安平一脸冷漠地看着许伯，良久，身躯微微一震，从口中喷出血来。 许伯这才收起表情，连忙上前伸手搭向安平的手腕，感受着他那凌乱的脉搏，然后倒抽一口凉气：“队长你这是想领抚恤金了？这么拼？” 安平幽幽说道：“不拼就要输了啊……这小子真是邪门，进步之快简直匪夷所思，比当初小庄还要夸张！本以为我至少能在这个训练场里压他一两个月，结果一上午就险些翻了船。” 许伯骂道：“你这一上午的训练运动量，赶得上寻常时候三个月了！真以为自己跟肖恩那小子一样是血气方刚十几岁？你……是看到他，想起了小安吗？” 安平面色黯然，却点了点头承认道：“你不是也想起小安了吗？那孩子天赋比我更好，脑子也比我灵活。若是经历过正规一些的训练，若是早年间的基础能打得再扎实一些……如今看到肖恩，让人如何不想起小安？”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该放下就放下吧，这么拼，就不怕过劳死吗？” 安平勉强一笑：“这不是基地里还有你这个神医吗？” “呸！你见过37岁就衰老成这样的神医吗？还不是天天照顾你们这帮不省心的货色！每次给你们疗伤，感觉都会折寿！” 许伯一边骂，一边掐指算着，而后从药箱里摸出几枚黑漆漆的药丸，塞入安平嘴里。 安平咽下药丸后，顿时松了口气，随即笑着转移开了话题：“那些三流医药公司的全息广告节目里，总会有一个长得跟你差不多的老专家负责卖药……” “那特么都是假药！队长你居然把我和那群庸医相提并论！？” 安平说道：“好了，别光顾着说我，你最好也做做准备，按照李老大交代的任务，这两周的休假期里，我们要把这小子彻彻底底改造完毕，其中你的教学任务也不轻松。” “有什么不轻松的？”许伯不以为然，“我随便把我的草药笔记丢他几套，要求他倒背如流，这两周休假他就不用干别的事了。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我看他对你的兴趣可是非同一般，恐怕根本没心思看我的医书。” 安平颇为自豪：“这可是我在历史悠久的乾坤搏击术的基础上去粗取精，凝结毕生心血的精华，他有兴趣是天经地义的。” “你还骄傲上了？有本事把我的药丸吐出来啊！” 安平顿时气焰萎靡了几分，说道：“没事没事，下午就轮到吕楠教学了，让她先头疼去吧。” 第83章 速射 安平的愿望可谓美好，然而不幸的是，吕楠在厨房里就已经感到头疼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女子一脸不耐烦地问道，“又是追问我香料来源，又是拦着我调配酱汁。” 肖恩展示着手中的全息书菜谱，说道：“我是说，副队长你不会做菜的话可以不用勉强，我可以教你。” 吕楠闻言，霎时间就感到一阵沸腾的怒火涌上心头，太阳穴附近的血管被急速流动的血液冲击着，以致隐隐生痛。 “你说，我不会做菜？”伴随一阵深呼吸，吕楠的声音显得冰冷而悠远，而其中的凛然杀意，更是让厨房里一只待宰的坎原走地鸡惊得龟缩在笼子深处。 肖恩却夷然无惧，认真点了头：“经过先前的亲口品尝，以及刚刚看你煮汤的手法，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做出结论，副队长你对厨艺真的一窍不通，而且毫无天分可言。不如说，反而在制毒方面……” 肖恩的逆耳忠言还没说完，吕楠已经毫不客气地动了手，这位身材高大更胜安平的女子，左臂一抖，猛然一拳砸向肖恩的面门。 然而肖恩才刚刚经历过安平的洗礼，正是对近战最为敏感的时候，见状不慌不忙，伸手缠住了吕楠的左手腕。 但就在此时，肖恩却瞥见吕楠垂在腰间的右手，在她的腰带上轻轻一扣…… 肖恩毫不犹豫地放开吕楠的手腕，向旁猛的侧身闪躲，一道赤红色的能量束擦着他的肩头射向厨房的天花板，在金属板上灼烧出了一片焦痕。 肖恩余光瞥过，顿时也是服气：吕楠居然真的开枪了！？也对，她是小队的火力手，而非近战的攻坚手，能掏枪的时候当然用不着拳头！ 但这又不是在战场上！ “副队长你冷静一点！” “等你躺下以后我会慢慢冷静的。”吕楠以非常冷静的语调说着，同时右手不断拔枪速射，将厨房内打得火花乱冒，一片狼藉。 此时肖恩就格外庆幸，自己在幼徒时期经历过的严苛训练没有白费……作为绝地幼徒，即便以特制的头盔蒙蔽耳目，他也能在原力的引导下躲开遥控训练球发射出来的能量束。何况如今的他已经是绝地大师的弟子，身手远胜童年时代。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吕楠的射术，也比当初的遥控训练球要刁钻太多！火力更是比训练球要迅猛太多！ 肖恩几乎顷刻间就被逼的手忙脚乱，不得不借助厨房内有限的家具设施作为掩护，以避锋芒。 吕楠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她一边开枪，一边谨慎地选择射击位置，既能压缩肖恩的闪避空间，又能让肖恩无法逼近她。 肖恩只躲了几次，就感到自己的腾挪空间越来越小，中枪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肖恩就不得不感慨，吕楠这人看似粗线条，可本质上无疑是粗中有细，哪怕是盛怒之下，在关乎战斗的一切细节上她都做得无可挑剔。 可惜这份本事，却被她拿来针对一个坦率直言的队友！ 肖恩躲在一个灶台后面，脑海中思虑千转，努力寻找着脱困的方法。 他轻巧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餐刀，而后计算着吕楠的位置，考虑以抛物线的方式给对方一点干扰。 结果念头还没转完，就见一个圆滚滚的金属球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来到自己面前。 博闻强识的肖恩，一眼就认出那是吕楠自制的闪光弹。 “卧槽！？” 与此同时，强光绽放。 作为一名超凡的火力手，吕楠对时间的把握可谓精妙绝伦，闪光弹根本没有丝毫的延迟，就直接在下落过程中引爆在肖恩面前。强光与强震的冲击，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当场失去抵抗能力。 丢过闪光弹后，吕楠才谨慎地迈步靠近过来。 随着位置和视角的移动，吕楠很快就看到肖恩露在外面的一条腿，她抬起手枪，犹豫了一下，终归没有补枪。 然而，当吕楠绕到正面时，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因为那个本该昏迷不醒的肖恩，仿佛是在陷阱旁埋伏等候的猎人，正等着吕楠送上门！在吕楠绕过来的瞬间，肖恩就丢出了手中的餐刀，直刺向吕楠持枪的手。 刹那间，吕楠连开两枪，肖恩丢出的餐刀被当空击落，另一枪则紧贴着肖恩的肩膀落到了灶台上——多亏肖恩闪避够快，否则就是落到胸口上了。 但肖恩闪得开一次，却闪不开第二次，当吕楠重新用手枪指向肖恩时，坐在地上的他就再也没有腾挪的空间，只能举手投降。 “副队长，我认输了，你冷静点吧。” 吕楠的确冷静了几分，事实上在肖恩丢出飞刀的时候，她甚至后背上沁出了冷汗…… 而此时看着举手投降的肖恩，吕楠发现自己原先还充盈沸腾的怒火，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于是她也不再纠缠，收回了手枪，伸手把肖恩从地上拉了起来。 “抱歉，我刚刚火气上头了。” 肖恩闻言，终于是轻出了口气：“没事，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个下场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楠扬了下眉毛，感觉怒火又要重返心田。 肖恩却明智地岔开了话题：“副队长，你的速射有什么诀窍吗？精准度真是厉害。” 吕楠哼了一声：“讽刺么？再怎么准，还不是被你闪开了？而且你闭着眼睛丢飞刀，也没比我的速射要差多少嘛。” 肖恩笑了笑，说道：“我毕竟是有心算无心，本以为飞刀是可以必中的，想不到你的拦截那么精准。” “也没什么难的，当面来的飞行物，只要反应及时，凭着肌肉记忆也能做到弹无虚发。当然，训练的时候要稍微花点心思，也要讲求一点天赋……”吕楠说着，注意力便逐渐转到了射击技巧的讲解上，方才的怒气仿佛只是幻觉。 在花费了一番工夫，解释了速射的诀窍后，吕楠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刚刚被我用闪光弹照到，躺在地上装死，就不怕我直接射你的腿吗？” 肖恩说道：“考虑过，不过也就是痛一下而已，完全可以忍。毕竟，副队长你的枪并没有实际杀伤力吧？” 吕楠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枪柄：“你看得出来？” “嗯，从你开第一枪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天花板上的焦痕，比起常规的爆能枪留下的痕迹要单薄许多。而且，我相信副队长也不会真拿着有杀伤性的武器，瞄准自家人。” 吕楠笑了笑：“说的也是。” 肖恩皱了下眉头，感觉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而就在此时，厨房门口传来了许伯的惊呼声。 “我靠吕楠你又在发什么疯？！肖恩还是个孩子啊！童言无忌的道理你懂不懂！？而且你指望他跟队长那个舔狗一样，任凭你在他身上开洞都无怨无悔吗？” 许伯一番肺腑之言，让本已平复下心境的吕楠，再次感受到了怒火中烧的滋味。 而这位小队神医仍不知死活，在门前跺脚道：“吕楠啊，不是我说你，当年的事情你到底还要记挂多久？小安看到你这个样子怕是要哭出来！而且我也坦率告诉你，你做饭是真的不行！除了小安那个药物中毒以至于失去味觉的孩子，其他人谁也消受不起你的手艺！” 吕楠沉默了一会儿，直接选择了掏枪射击。 这一次，当然没有落空。 —— 餐厅内的气氛尴尬而冰冷，所有人都在默默地扒拉着简易的罐头餐，全然没有畅享美食应有的幸福感。而偌大的空间里，也只回荡着单调的餐具碰撞声……以及许伯的轻微呻吟声。 这位年仅37岁的老神医，伸手捂着胸口，不断低吟——不久前被吕楠一枪命中的地方，虽然没有实质受伤，却是真的疼痛难忍。 但除了发出呻吟，许伯也实在不敢站出来抗议一个字。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这个道理许伯也是深刻理解的……小安这个名字，在小队内部本就是个禁忌，那直接关乎正副队长两个人的心理创伤，对吕楠而言，性质尤其严重。 之前安平一时出言不慎，触犯了这个忌讳，结果直接被吕楠一枪穿了胸……好在事发是在基地内部，抢救足够及时，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悲剧。 尽管事后吕楠本人也感到了深深的悔恨，但心理创伤却并不会就此消失，若是还有人敢当面触犯禁忌，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开枪——也因此她才把基地里的常备枪换成了低杀伤性的训练枪。 而就在尴尬的午餐进入尾声之时，忽然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肖恩放下罐头盒，开口问道：“小安是谁？” 第84章 似曾相识 肖恩成功地用一句话点燃了小队全体的恐慌。 许伯反应最快，一声怪叫，直接从座椅上翻身逃跑，以灵敏得完全不似73岁的速度翻到了餐厅之外，小心翼翼地用一面小镜子来探查餐厅内的情况。 安平虽然留在原地，却浑身肌肉紧绷，仿佛点燃了引信的炸药，随时可能爆发。 庄原瑛左右张望了一下，非常有自觉地端起罐头盒退出了餐厅，和许伯躲到了一起。 而恐慌的源头，吕楠，却是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丝毫没有因为被提及禁忌而恼怒，反而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四周，嗤笑道：“你们当我是随时发病的疯子么？” 安平立刻谄笑：“不敢不敢，只是担心你。” 吕楠似笑非笑地看了安平一会儿，收敛笑容，叹了口气说道：“用不着担心，我还没那么脆弱。” 餐厅外，许伯忍不住轻声冷笑：这女人说谎都不眨眼咯，后厨被她大闹一场后的狼藉景象到现在都没收拾完呢，她也好意思说自己没那么脆弱？！ 然而下一刻，吕楠的表现就让他惊讶地瞪大眼。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题。” “我靠……”餐厅外，许伯不可思议地暗骂了出来，“她是吃错药了！？” 话音刚落，吕楠那锐利的目光就直刺过来，靠着那小小的镜面折射，与许伯四目相交。 许伯顿时感到了杀意降临，连忙闭上嘴巴，安心看戏。 但无论如何，吕楠的反应的确是太过反常。小安这个词在过去多年间始终都是禁忌，无论她身边的人想了多少办法试图开导，结果都只会越来越糟。而吕楠此时的平淡与坦诚，实在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肖恩却没有这种危机意识，在他的感觉里，吕楠早已平静下来，可以坦诚对话，所以听到吕楠的回答后，他便接着追问：“我以为小队成员之间可以更加坦诚一些。” 吕楠顿时发出惯性的嗤笑：“坦诚？你也好意思说坦诚哦！那请问【兑9527】庄园里的幸存者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李老大要帮你搜集相关情报，你到底从什么地方来的，到乾星系有何贵干？” 一连串的问题，让肖恩只能沉默以对。 不是不能说，而是一时间甚至不知从何说起，而且和李钰达成的默契，也让肖恩无法选择坦诚。 而这一时的沉默，也让肖恩失去了继续追问的机会。吕楠用餐勺拍了拍罐头盒：“行了吃饭吧，吃完饭我教你速射，你的基础不错，再加上我的指导，学起来应该很快。” 许伯小心翼翼地回归餐桌，并顺势提醒肖恩：“她的言外之意就是，学起来不够快的话就是你的态度有问题，当心她对你不客气。” 吕楠瞥了许伯一眼，却不否认。 肖恩对此倒是全无所谓，对于一切学习的机会他都求之不得，何况吕楠的速射的确让他感到惊艳，怎么可能态度不端正？吕楠根本不会有不客气的机会。 吕楠微微一笑：“态度不错，希望待会儿你能保持住。” —— 待吕楠和肖恩扒拉完罐头，离开餐厅前往训练场，餐厅内的气氛才算彻底平静下来。 许伯长长出了口气，手捂胸口道：“我还以为又要开始内战呢，都准备好抢救了，结果她居然忍住了。” 安平一边刮着罐头盒里的碎肉，一边若有所思道：“她的态度的确有些反常，被人当面提起小安，居然没乱枪扫射……之前明明就连咱们这些老交情都不敢提的。” 许伯欲言又止。 安平催促道：“有话就说，这里又没外人。” 小庄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咬咬牙捧着刚吃了一半的罐头盒离开了餐厅。 于是餐厅内就真的只剩下两个知情人了。 许伯这才幽幽开口说道：“队长，你理性一点思考，肖恩和咱们能一样吗？” 安平说道：“当然不一样，他才加入多久？而且一身的秘密……” “不不不，你这么想就错了。”许伯打断道，“我的意思是，那小子是什么颜值？咱们两个又是什么颜值？加起来也……算了，咱们两个加起来只会从一坨屎变成两坨屎。” “靠！”安平对这种赤裸裸的真相发言，只能粗口以对，但他终归不甘心，“吕楠从来不会以貌取人。” 许伯说道：“问题那小子不但有颜值，身手也不错啊。才第一次任务就能跟得上全队节奏的新人，咱们多少年没见过一次了？何况他的表现可绝不仅仅是跟得上节奏，上次任务评他一个mvp也没问题。这种才貌双全的小鲜肉，一直都被称为师奶杀手的。” 安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 许伯说道：“我的意思是，副队长估计和你一样，想起小安了。那小子刚来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现在是越看越觉得像小安。” 安平愣了一下，说道：“他们两个可一点都不像啊，小安比吕楠还要高大，肖恩最多算是中等身材吧。” 许伯说道：“形不似而神似啊，一样的全能，一样的直率——过去只有小安才会对副队长的种种恶行直言不讳，所以当小安说副队长做菜好吃的时候，她才会深信不疑，甚至不容置疑！而现在，又有一个敢当她面说她坏话的人出现了，怎能不让人想起小安？” 安平沉默了许久，点点头道：“如果肖恩那小子真能填补小安的空白，倒也不错。” “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善莫大焉……我是真的再也不想被副队长拿枪崩了。那女人发疯十年，也该消停一下了。不过队长啊，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无论肖恩有多像小安，他终归不是小安。” 安平莫名其妙：“你这不是废话？” “我的意思是，小安再怎么优秀，终归是副队长的亲弟弟，两人只有姐弟之情。但肖恩那小子和副队长又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年纪轻轻，眉清目秀，我之前说的师奶杀手，可不是开玩笑的。” 安平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沉默了好久，才勉强说道：“一派胡言，吕楠怎么可能……” 许伯看了眼安平那强行不肯承认现实的丑恶嘴脸，决定还是要充分履行医生的本职：说患者不爱听的话。 “队长，你要是不信，咱们这就去训练场看看？” 第85章 不要放他出门 当许伯拉着患者来到靶场时，看到了丝毫不出所料的一幕。 吕楠从后面搂住肖恩，双手紧握着肖恩的手腕，纠正着他的动作。 “不对，姿势太僵硬了，我说过不要照搬我的动作，咱们身材比例，发力习惯等都不一样，要寻找最适合自己，也最适合枪械的姿势。” 肖恩试着变换自己的重心：“这样？” “还是不对，你依然是在模仿我的发力方式，试着再放松一点，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吕楠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肖恩的腰和腿，而后发出略带惊讶的笑声，“不愧是年轻人，肌肉弹性倒是不错。” 见此情形，许伯干涩地说道：“队长，现在退出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还来得及。” 安平只呸了一声，然后用中指去戳许伯的眼睛。 而这两人的动作，自然逃不脱吕楠的目光。 她放下肖恩，示意后者先去自由训练，便来到两人身前，面带嘲讽地问道：“队长是来视察工作？” 许伯说道：“视察一下红杏小队的婚恋问题。” 吕楠二话不说，右手垂到腰间，俨然要施展她的速射技艺。 许伯毕竟是多年老队友，立刻以惊人的速度蹿到了安平身后：“队长，副队长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安平恨不得一拳砸烂这个贱人的头，然而眼看吕楠已经将凌厉的目光摆了过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别听许伯胡说，只是来看看你这边的训练情况。肖恩表现如何？” 吕楠嗤笑了一声，回应道：“那小子基本功非常扎实，天赋也好，进步非常快，估计今天晚餐前就能初步掌握速射了吧。” 安平吃了一惊，扬了下眉毛：“这么快？” 吕楠对这份惊讶嗤之以鼻：“有我这种名师指点，若是晚餐之前还掌握不了初步技巧，那只能说当徒弟的太蠢。” 于是安平和许伯，这两个同样由吕楠手把手教，却用了一周都没能掌握“初级“技巧的愚蠢徒弟，顿时感觉像是被人用重拳直接砸到脸上，灰头土脸而去。 而训练室中，吕楠送走两个无聊的队友后，便收起枪，将目光重新转回到肖恩身上。 看着年轻人那越发熟练而流畅的动作，女子脸上不由多了几分玩味，心中暗道。 “基本条件是真的不错，进步快得不可思议。但条件太好，反而会暴露你的出身。整个银河系里，能把一个人的基本功塑造得如此扎实的地方也不多。你表现越好，身上的秘密就越是藏不住。小家伙还是嫩了点。” 一边想着，吕楠一边又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 “不过，你的秘密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吕楠的笑声引起了肖恩的注意。 “怎么了？” 吕楠收敛笑容，伸手敲了敲身边的墙壁发出清脆声响：“你已经有余力分心旁骛，关心我在笑什么了？你的枪法已经练到出神入化了？” 对于这般不讲道理的质疑，肖恩唯有闭上嘴，老老实实把注意力转回到手中枪械上。 毕竟，吕楠笑什么，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 设计训练占用了肖恩整个下午的时间。 当他双臂酸软地来到食堂，与队友共进晚餐时，只感到一阵由衷的心满意足，原先积累于心头的些许阴霾一扫而空。 这一下午的收获丰厚之极。 吕楠的速射技巧，其实谈不上多么精深奥妙，却胜在千锤百炼，足够扎实：如何选用和改装合适的枪械，如何在近距离下选择合理的射击目标，如何让双手在第一时间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如何控制枪口指向正确位置…… 这些步骤，都是吕楠身经百战后一步步总结出来的，每一个步骤都谈不上多么惊人，但几个步骤叠加后，便造就了吕楠那一手惊艳的速射绝技。 此外，吕楠非常擅长教人，和她平日里那粗线条的性格不同，在教人学艺的时候，吕楠的细致令人惊讶。她可以非常准确地找到肖恩每一个细节上的缺失疏漏，并告诉他正确的纠正方法，以至于一个下午的时间，肖恩就感觉自己已经窥到了门径，勉强算是登堂入室。 接下来只要加大训练量，要不了几天时间，他就能将吕楠的速射绝技模仿个七七八八。 如此收获，自然是让热衷学习的绝地学徒心满意足，也让他在这个前途迷茫的处境下感到了几丝安慰。 而接下来，还有“喜上加喜”。 “肖恩啊。”许伯在餐桌上开口道，“晚上有时间的话，帮我做点应急药膏？” 话音刚落，就见餐桌末端的庄原瑛发出轻微的惊异声。 “这么晚，还要，加班吗？”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轻轻低下头，用手微微拉下帽子遮住脸孔，但透过帽檐投下的阴影，庄原瑛的目光仍停留在肖恩身上。 这位刚刚经历了全天修行的小队新人，此时状态可谓油尽灯枯，虽然肖恩心中酣畅，但体能的确已经来到极限，吃饭时就连碗筷都端不稳，用餐勺扒拉罐头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脸上更是难掩倦容。 这种状态下，许伯居然还要他加班，这位73岁老神医是不是太没医德了？ 许伯闻言就是一声叹息：果然这个世界就是看脸啊，肖恩稍微露出倦容就能博得小庄的关怀……当年他这位老队医嗑禁药嗑到在餐桌上涕泪横流，小庄也只是默默端起饭碗坐远一点，这待遇差距何其明显！ 但晚上加班的事没得商量，许伯敲了敲餐桌，说道：“小庄你放心，肖恩长这么帅，是绝对不怕累的。” 这句话显然没有逻辑可言的，长得帅和累不累有什么关系？但庄原瑛听了此话，却顿时面红耳赤，再不敢多说什么。 而过不多时，许伯见肖恩已经吃完了罐头肉，也顾不上让他好好消化，便拉上肖恩去了自己的药房，调配急救药膏。 留在餐厅里享受甜点的吕楠，则发出习惯性的嗤笑：“小庄别拨拉了，罐头盒都要被你捅穿了。” 餐桌末的庄原瑛这才恍觉自己早就吃完了罐头，此时居然在用餐勺虐待罐头壁……被吕楠戳穿后，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吕楠却无意调笑对方对肖恩的关怀之意，而是解释道：“这件事队里只有你还不知情，想通知你的时候，你还在车间闭门不出……说来简单，李老大有令，这一段时间，要我们无论如何把肖恩按在基地里，不要放他出门。” 第86章 勤学好问 庄原瑛闻言，顿时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李老大？为什么？” 吕楠说道：“谁知道，我没问。” 安平说道：“我也没问，但大概猜得到。最近李老大一直在搜集【兑9527】庄园幸存者的消息，多半是没什么好结果，又不想让肖恩知道。” 庄原瑛没说话，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队长。 安平于是继续解释道：“你应该也知道，肖恩并不是本地人，他在【兑9527】那场突袭战中登上了李老大的贼船。而当时那个庄园里还有好多人没逃出来，迄今也没有下文，我估计里面有肖恩的亲友之类。” 吕楠也问道：“女朋友？” 安平耸耸肩：“谁知道？咱们当时又不在现场，但多半是同级别的亲近之人吧，不然肖恩何苦留在白银骑士团呢？就因为欠了李老大一百万吗？那小子摆明了是想利用白银的情报网去救人的，毕竟李老大是突袭行动的当事人之一，要论关系远近，咱们是最近的。” 吕楠好奇道：“可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啊。” “没跟咱们提而已，和李老大之间肯定是有过默契了。李老大可很少会亲自为了某个成员如此上心，他现在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却放下绝大多数事务，专门给那小子跑情报，还专门要我们把他按在基地里，这种事可不多见。” 吕楠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一声，说道：“让你这么一说，事情还真有意思了。李老大这么多年来的确没对谁这么上心过……” 话音未落，餐厅外就传来一阵嘻嘻浪笑：“所以说长得帅就是不一样啊，李老大这么多年始终单身一人，身边美女如云却不为所动，看来真相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许伯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餐厅，然后就看到吕楠手中的训练枪，枪口正瞄着他。 “我靠我就是随口一说，辱李老大的段子在咱们小队又不是禁忌？你不用这么认真吧！？” 吕楠收起枪，问道：“交代给你的任务呢，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许伯说道：“手把手教了他药方，又给那小子安排了任务，剩下就没我什么事了。两百桶药膏，足够他配到明天晚上，我才不陪他通宵。” 庄原瑛关切道：“会累坏吧？” 许伯笑道：“累坏了更好，丢进医疗舱里直接睡个三天三夜，咱们也省了事。陪那小子干活是真的累，一个简单的萃取步骤，他能给你提出10个问题和20个合理化建议！” 此言一出，安平也是一声叹息，显然深有同感，和肖恩特训切磋了一上午，他也是身心俱疲，相较于强行爆发造成的身体创伤，在切磋之余肖恩那源源不绝的问题，给他的心理创伤还更严重几分！ 这一整个下午，安平其实都在考虑着第二天如何请假的问题……要是许伯真能把肖恩丢在医疗舱睡个三天三夜，安平绝对要举杯庆祝。 —— 然而安平的杯子终归没举起来，第二天一早，安平一边在餐厅享受着庄原瑛烹制的精美早餐，一边与浑身的肌肉酸痛做着艰难斗争，而就在他考虑趁着肖恩被许伯拖住，好好休息一天的时候，便听餐厅外传来一阵熟悉而恐怖的脚步声。 下一刻，就见肖恩带着一脸兴奋洋溢的表情走了进来。 坐在安平对面的许伯也是失了神，手里的汤包不由落到桌上，而后破口骂道：“妈的你来干什么！？” 肖恩对这份失礼也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问道：“第一步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什么第一步已经做完了……两百桶药膏，你已经做完了！？不可能啊，就算你通宵赶工也来不及！” 肖恩说道：“如果纯手工制作的确来不及，不过我考虑调配药膏纯粹只是体力工作，没必要纯手工，就利用隔壁器械库的设备和零件改装了一个临时生产线，简单的加料和定时搅拌，冷却萃取等功能都可以轻易实现……” 话没说完，许伯已经跳了起来：“临时生产线！？你在逗我？” 说话间，许伯已经不可思议地冲出餐厅，快步跑向药房隔壁的器械库，不多时就发出一声震撼了大半个地下基地的惨叫声。 “卧槽，你特么玩真的啊？！” 肖恩则留在餐厅里，跃跃欲试地看着安平，那澄净的目光让安平感到毛骨悚然。 “队长，今天上午该学第二课了吧？” 安平心中骂道，照你这么学下去，第三课就该是我的葬礼了……但是当着队员们的面，身为队长的安平怎能退缩，只好强颜欢笑道：“好，有这种劲头就对了，今天上午咱们来学一下武者的道德修养。” “道德修养？” 安平语重心长道：“乾星系的武学讲究一个内外兼修，单纯提升武力只是邪魔外道，必须要增强自身道德修养，才能做到圆润如意，内外由心。” 这番话说得吕楠嗤笑不断。 也不知道安平是从哪部小说里看到的这番鬼话？还内外兼修，圆润如意……道德修养要是真的那么好用，现在乾星系里的海盗团伙们早就该个个走火入魔，自行暴毙了！ 明明是体能撑不住连续的实战教学，完全可以实话实说嘛，何必找这种离谱的借口来给自己遮遮掩掩？当大家看不出来吗？ 肖恩这小子虽然年轻，略显青涩，却显然不是白痴，怎么可能信了你的鬼话！ 然而安平这番鬼话说完，却见肖恩用力点头，露出深有同感之色。 其他人或许会对这个“内外兼修”之论不以为然，但肖恩作为绝地学徒，却是从小就在接受类似的教育，相应的理念早已根深蒂固。 绝地武士掌握着银河系最为强大的武力，但他们却并不是为武力而生，而是一生都在追求原力的平衡之道。较之武士一词，他们其实更像是一群虔诚的求道者。 因此安平信口开河的所谓内外兼修之论，反而合了肖恩的心意，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认同感。 “嗯，没有道德约束的武力只会反噬其身，这份理念非常宝贵！还望队长为我仔细讲解一番你的理解。” “靠。”吕楠的嗤笑顿时凝固在脸上，而听得肖恩又在细细讨教所谓道德修养的诸多细节，吕楠心中更是不由涌起一股遭人背叛的荒谬感。 肖恩，我真是错看你了！ 第87章 回收再利用 安平的内外兼修之论，固然有信口开河的成分，然而当肖恩满怀期待地拉着他求教时，安平却真能讲出一段又一段的深刻道理。 事实上，这个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一生经历波折坎坷，对武力和道德的理解和体会也远胜常人。 他既见识过因过度膨胀而自我毁灭的狂人，也见过恶行累累却逍遥法外的大盗，甚至他本人也经历过关于武力和道德的困惑——在他年轻时候，尚且对礼义道德心存敬畏之时，却是灾厄不断，步步沉沦。而当他来到李钰手下，做起了半黑半白的勾当，不再敬畏世俗礼法时，反而活得逍遥快活。 安平没有为肖恩灌输什么结论性的概念，只是将自己所闻所见，所思所想的故事娓娓道来，便让肖恩听得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而故事会之后，肖恩更是一个人陷入沉思，不再缠着安平实战切磋——这让肌肉仍是酸痛不已的中年汉子大感解脱。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悄然溜走，而过了午餐时间，就轮到吕楠的教学了。 肖恩吃过午餐，便对吕楠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副队长，关于昨日的速射技巧，我晚上组装药膏生产线的时候又有一些想法，还请指正。” 说话间，肖恩拔出训练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击穿了身周四道全息靶。 吕楠紧绷着面色，看着全息靶上被能量束贯穿而标注变色的部位，半晌一言不发。 肖恩心中略感忐忑——刚刚的动作，他并没有完全遵照吕楠昨日的教导，而是添加了不少他的自主创新——对训练枪的改造，还有瞄准时的预判技巧等——以至于速射结果并不算绝佳，他在一秒之内连续开了四枪，却只有一枪精准命中全息靶的要害，余下三枪或多或少都有偏移，其中最离谱的一枪几乎脱靶。 但这番结果落在吕楠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在专业眼光看来，这短短一日之间，肖恩的进步简直是地覆天翻！虽然只从全息靶的结果来看，射击精度似乎还不及昨日。但除去结果不谈，肖恩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顺畅自若，已经远比昨日那种生涩模仿他人的姿态要像样太多，俨然已经登堂入室。 接下来只要勤加练习，射击的速度和精度自然会不断提升，这只是个单纯的积累问题。老实说，吕楠已经没什么可以指正的了。 遇到悟性如此惊人的徒弟，当然是作老师的运气，然而另一方面也是作老师的压力之所在。尤其是当肖恩满怀期待地抬头看着吕楠，等待她的进一步指正时，吕楠只感觉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习惯了嗤笑和讥讽的副队长，已经快要忘了该怎么在专业技能上肯定他人。 过了好久，吕楠才咳了一声，说道：“马马虎虎吧，照这个方向练下去也不是不行。” 肖恩顿时长出了口气，知道这已经代表着吕楠的极高评价，而后便兴致勃勃道：“那咱们来实战吧。” 吕楠险些被口水呛到：“实战？！” 肖恩说道：“没有什么比实战训练更能帮助人进步的了，副队长，拜托你了！” 当年轻的绝地学徒，以诚恳的姿态向吕楠低下头时，这位性格桀骜不驯的副队长，一时间竟连拒绝的念头都生不出。 而这一念之仁，终于让吕楠追悔莫及。 —— 当天晚上，庄原瑛认真做好了晚餐，将餐桌摆得满满当当，等候几位队友的到来，然而安平到了，许伯到了，最习惯于准时用餐的吕楠却没有到。 这在红杏小队里无疑是稀罕事，吕楠在吃饭这个问题上有着远胜旁人的执着，甚至堪称心病。能让她错过饭点的，通常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少女有些不安：“队长，最近，没出什么事吧？” 安平叹息道：“荒野原哪天能不出事呢？你要是想问吕楠的情况，大可直接问嘛。不过关于吕楠，我只能说，今晚你最好就开始备课了，明天开始你要接吕楠的班。” 庄原瑛听得莫名其妙：“副队长怎么了？” 安平不由勾了一下嘴角，戏谑道：“我怎么了，她就怎么了……” 话音未落，餐厅外就传来一阵疲惫的蹒跚脚步声。 身材高大的吕楠，拖着少有的沉重步伐来到餐厅，扬了下眉毛，姑且算是与队友们打过招呼。 而当她在餐桌前落座，拾起汤勺，准备喝上一口热汤来润润喉咙的时候，却发现手中汤勺竟颤抖不停，一勺清汤当即就有多半被抖落到桌上。 下一刻，吕楠抬起头，只见餐桌旁边，安平、许伯都已非常自觉地偏过头去，一个假装在看餐厅的全息电视，一个倒持着一本全息书，摇头晃脑。 这种欲盖弥彰的姿态，简直让吕楠怒从心头起，只可惜身体上的极度疲惫，让她无论如何也发做不起来，只好干脆放下汤勺，用足以杀人的目光瞪视着两人。 安平率先承受不住压力，咳嗽一声：“我吃饱了，这就去出恭。” 许伯则张口结舌，深恨自己一时迟疑，想好的理由竟被队长剽窃了去……他实在没胆子当着副队长的面说，我也去出恭，只好绞尽脑汁，再想个理由。 “我，我去给肖恩疗伤！” 说完，许伯自己都佩服自己的灵光，因为这个理由可谓堂堂正正，顺理成章。 吕楠这一下午都在和肖恩实战切磋，而到了晚餐时候，这位铁人一样的副队长居然疲惫到延误了饭点……那么可想而知，作为切磋对手的肖恩，状况只会更加不堪。此时说不定就躺在训练场中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队医不出手，简直天理难容啊！ 于是，许伯就背对着吕楠难足以杀人的目光，悄然溜出了餐厅。 而当他来到吕楠的射击训练场时，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遍体鳞伤，瘫软在地的肖恩，闻到了空气中隐隐透出的一股烤肉香味…… 队医当即忍不住说道：“你这人是不是天生的受虐狂啊？平日里我见到副队长恨不得绕着走，你居然还敢主动迎上去找她实战！用训练枪打出一身烧伤，你这人简直比全息靶还要敬业啊！” 一边说，许伯一边开始给肖恩身上贴巴克塔药膏。对于这种喜欢给医生平添工作量的恶劣病患，许伯的动作自然也谈不上温柔，药贴拍得啪啪乱响，却见肖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笑容看的许伯一阵毛骨悚然，只觉自己一生接触病患之中，实属此人最为变态，被人用力拍击烧伤处，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却听肖恩轻声说道：“我，赢了。” “……啊？”许伯闻言一愣，一片药贴直接拍在了地上。 肖恩说完，闭上眼睛：“虽然只在最后的时候赢了一小局，但终归是赢了。” “那可真是恭喜你了！”许伯又重重地在肖恩伤口上贴了一块药膏，这一次拍得格外用力，终于让肖恩痛得倒抽凉气，心头一股欣喜之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片刻后，肖恩终于不再傻笑，而是躺在地上，问出一个让许伯再次手抖的问题。 “许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许伯听得头皮微微发麻，很有种作奸犯科，然后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 他们当然有事瞒着他，李老大亲自下令，要小队全员，这几天无论如何拴住肖恩，不让他离开基地，这背后的理由自然不能告诉肖恩本人……许伯却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看了出来。 转念再想，许伯又不由得心中叹息：看不出来才怪呢！肖恩这小子，虽然很多地方迂腐不化，心眼善良得有点过分，但却从来都不傻。 肖恩在前次于【兑4399】上展开的行动中，对小队那狠辣凌厉、冷酷无情的行事作风颇不认同，心中的反感甚至已经溢于言表，小队成员都看得出来。 然而肖恩却没有蠢到在现场和队员们争论对错，或是大吵大闹，而是尽其所能，以一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方案，贯彻了他的理念。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但肖恩却能想办法说服其他人，载着一船本应必死无疑的人回到荒废区来。这种事，若没有肖恩在场，小队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 所以，若是有人低估了肖恩的头脑，那才是愚不可及。 所以许伯也放弃了编织谎言，只是叹了口气：“要是能说，我们何苦瞒着你。” 肖恩闻言错愕了一下，不由失笑：“说的也对，那我就不问了。但是我这人一直有个毛病，就是压不下好奇心。” 许伯闻言啧了一声：“你这意思是威胁我们，若是这几天不乖乖把独门绝学倾囊相授，你就要拼命往外跑，以满足好奇心是不是！？” 说话间，许伯用力将一块药贴贴在肖恩伤处，让后者的笑容微微凝结。 片刻后，肖恩才忍着痛问道：“许伯，我这块伤口已经贴过了啊……” 许伯举起又一块药膏：“要不要我再贴一次！？” 说完，许伯嘿嘿笑道：“你小子，可比刚见面时变得油滑了，不过油滑一点好，乾星系可不是正人君子能堂堂正正生存下去的地方。好了，今晚上以你的身体状况大概也做不了什么，就跟我念念医书吧，嘿嘿，想在红杏小队当个好医生，光靠主流的医术可是行不通的。” 肖恩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也注意到了，队里的常规医疗物资似乎有严重的短缺，所以才必须用各种本土草药予以替代。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吗？” 许伯答道：“物资封锁就是最大的道理呗，我们毕竟不是什么正规组织，没办法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大兴土木地建那么多工厂，很多物资都只能依赖贸易进口。但想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愿意和我们打交道，更不是所有的商品都能痛痛快快地流通过来。” 肖恩听得入神：“医疗用品属于特别的禁忌吗？我看白银骑士团并不缺其他物资啊。” “缺，什么都缺，哪有不缺的物资？从粮食到能源，从机械零件到电子设备，白银骑士团是样样都缺。”许伯叹息道，“只不过是李老大神通广大，硬是把大部分坑都给填补上了，这才显得组织欣欣向荣，物资丰富。但李老大终归不是无所不能，有些坑是填不上的，医疗资源就是其中之一。若是在红杏小队之外，你想这么奢侈地拿巴克塔药膏当纹身贴，那是痴人说梦了。” 肖恩听得也是心惊：“既然资源宝贵，就不要浪费在我身上了！” 许伯说道：“没事，这些都是回收再利用过的，本身也没多少效力可言了……” “我……”这下就连肖恩都忍不住想爆粗口了，巴克塔药膏还能回收再利用？这是哪来的偏方？待会儿要是在医书里找不到记载，这事儿就没完！许伯之后几天就等着吃吕楠亲手做的便当吧！ 第88章 新的课程 肖恩在地下基地的第二天，过得可谓充实而愉快，虽然上午和安平斗得筋断骨折，下午又与吕楠以枪斗摩擦出了满身烧伤，到了夜间更是在学习草药知识的时候不慎中毒，整晚都上吐下泻……但是对肖恩来说，肉体经历的些许苦难根本无足道哉，学到的知识和技巧才是弥足珍贵。 安平的格斗术，吕楠的枪法，许伯的草药知识和急救技巧，无不让他大开眼界。这些东西未必比他在圣殿中所见所学更为高明，却凝聚着小队成员们的无数心血和巧思。对肖恩而言，足以让他扩充眼界，各方面的实力都更上一层楼。 现下这个状况，再没有什么比个人实力更重要的了……肖恩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初庄园遇袭的时候，他的实力能再强一点，能够多帮上师父一点，后续的发展会不会就有所不同了？那些无辜惨死的人，是不是就有活下来的机会了？ 当然，肖恩还不至于就此沉浸于无谓的悔恨之中，但先前的遭遇的确让他对自身的不足有了切肤之痛。 所以第三天上午，肖恩一早就爬起床，强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到餐厅里为几位队友准备早餐——按照轮值表，本不该他负责今日三餐，但肖恩却甘愿摆出殷勤的姿态，换取几位临时教官更加没有保留的传道授业。 肖恩的早餐做得非常用心，尽管厨房冷酷的食材有限，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他并不熟悉的乾星系农产品，但肖恩却靠着满腔热情，和足够出众的手艺，为队友们奉上了满桌佳肴。并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衣守候在餐厅门前。 然而到了用餐时候，本应陆续赶来的队友却迟迟未至，就连一向准时的吕楠都不见踪影，最终只有庄原瑛一人怯生生地出现在餐厅门口，却是逡巡不前。 庄原瑛努力无视着在门前迎宾的肖恩，探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餐厅，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拉下软帽，转身要走。 肖恩辛苦了整个清晨，就等来这么一个食客，当然不能放她离开，连忙上去扯住她手：“为什么要跑啊！？” 少女面色绯红，手上传来的温度也逐渐提升，只有声音仍是细弱无力：“我，我还有工作要做……” 肖恩连忙劝道：“天大的工作也碍不到一日三餐，我今天特意做了你最喜欢的夜灯草汤泡饭，吃过以后再忙工作也不迟啊！” 庄原瑛听到如此关怀备至的真挚话语，更觉羞涩，不由加快步伐逃离现场——她对饮食的偏好，本打算当作无人知晓的秘密，结果肖恩的洞察力过于惊人，竟在这短短几日间就看出她的喜好，比多年相熟的队友还了解她！ 但肖恩紧抓不放，少女即便用力甩了甩手，也没能甩脱以原力强化肉身的绝地学徒，终于泄了气，细声道：“那，那好吧……” 肖恩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早就被庄原瑛甩得麻木无力的手。而回过头，看到自己被庄原瑛一路拖行，留在地上两行鞋底与地板摩擦出来的痕迹，心中对这位少女机修师的蛮力又有了全新的认知。 这种力气简直就像一台大型工程机器人，根本违背基本的人体常识，庄原瑛的非人身份也进一步坐实。只不知道，这种长得像人类，说话像人类，就连饮食习惯也和人类一般无二，却偏偏拥有非人巨力的少女，究竟是哪种生物？ 略显尴尬的早餐时间之后，肖恩仍没能等来安平等人，不由大失所望。不过就在此时，却听那娇怯而羞涩的少女轻轻说道：“那个，今天上午，负责授课的人是我。” 肖恩大吃一惊：“你？” 庄原瑛也是吓了一跳，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对，对不起！？” 肖恩对这种下意识的道歉行为只感到哭笑不得，同时心里也暗中叮嘱自己，以后面对庄原瑛的时候务必谨言慎行，不然太容易惊扰到这只小动物。 但无论如何，庄原瑛愿意担任临时教官，对肖恩来说无疑是意外之喜。 红杏小队的四名队友中，就数庄原瑛的技艺最让人眼热。或者说，肖恩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庄原瑛的手艺。 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需要的是绝对高明的机修技术，以及足够丰富的机修经验……而这一切，眼下都只能着落到庄原瑛身上。 肖恩本来还在考虑，要如何让那位过于羞涩的队友甘愿分享知识，结果现在知识居然主动送上门了。 在努力安抚下庄原瑛后，肖恩便跟着她来到了红杏基地的地下最深处。 放眼所见是一个偌大的空旷广场，正心处的地面上装着一道厚重的圆形金属闸门，伴随庄原瑛的到来，闸门缓缓向四周收拢，露出一条绵延向下不知所终的漫长通道，以及一座全副武装的升降台。 看到那堪称张牙舞爪的升降台时，肖恩不由吃了一惊，他跟随师父游历银河系，也勉强算见多识广，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家升降台上堆砌如此众多武器装备的。 最多容纳20人的升降台上，装了两台自动炮塔，一座喷火塔和一座导弹发射塔，直接占去了过半空间不说，更让升降台接近超重，上下移动时不断发出刺耳的呻吟。 肖恩跟着庄原瑛站上平台，在隆隆声中向地下深处降去，而一颗心也随着平台的颤抖而忐忑难安。眼看着脚下的通道深邃无比，肖恩便总忍不住去脑补升降台凌空解体，两人坠落深渊的画面。 然而余光瞥过庄原瑛，肖恩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斜倚在喷火塔旁，下意识地用手掌抚摸着黝黑的喷火口，脸上非但没有露出紧张害怕的表情，反而无比心安，仿佛身边那些自动武器能给她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肖恩若有所悟，不由想起之前执行任务时，庄原瑛也总是躲在飞船里不肯外出，当时安平等人给的解释是执行任务时必须有人留下看家，但实际情况，恐怕是庄原瑛对外界有着严重的恐惧心理。而一般来说，这种心理问题都是源自一些凄惨而黑暗的过去。 想到此处，肖恩不由暗下决心：以后与庄原瑛相处，定要再三留意，不可触碰到对方的疮疤。此番是为了讨教庄原瑛的机修技术，那就只就事论事，不要轻易谈论其他话题了。 片刻后，升降台终于载着两人降落到了通道的末端，也是地下基地的最底层。 随着一道密闭闸门的开启，一阵略显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肖恩不由一个战栗。 这么阴森吗？这地下基地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第89章 天穹三号 越过闸门，肖恩听到一阵叮咣巨响，仿佛是沉重的金属器件在激烈相撞。此外，还有齿轮运转、引擎嗡鸣、火焰燃烧等种种声响，宛如一支聒噪的乐队。 从声音判断，这基地的最底层，竟藏着一整座工厂，而工厂的主人，无疑就是庄原瑛。 肖恩越是深入，心中对这位生有犄角的少女也就越感到惊讶。他来到红杏基地也有段时间，自然查过基地的立体地图，但地图只显示到那条漫长的通道以上的部分，至于以下的部分则被列为绝密，以肖恩的权限都还看不到。 如今看来，这份绝密的分量可着实不轻，不单单是关乎这座基地，更关乎红杏小队，乃至白银骑士团的深层秘密。 但如今并不是探究秘密的时候，银河系的秘密数不胜数，若是一一探究下来，再给肖恩活800年也不够用。所以眼下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今天，我来演示一下【天穹三号】发动机的维修方法。” 庄原瑛带着肖恩来到一间洁白无瑕的加工车间中，对着摆放在正中的一台飞船发动机，一板一眼地说道。 “【天穹三号】是北河工业在七百年前设计定型的通用发动机，可以非常方便地组装于多种飞船之中。虽然设计上也理所当然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它造价低廉，产能强大，性能也足够使用。所以在之后的七百年间，即便历经多个版本更迭，但【天穹三号】一直都是乾星系内最常见的飞船发动机。” 肖恩用力点了点头，这些常识，他在这段时间里早就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逐渐掌握。但是同样的知识，经由庄原瑛这位资深机修师说出来，自然更加可信。 “白银骑士团的各类飞船中，有超过半数装载着款式大同小异的【天穹三号】，所以掌握这个型号的发动机，也是每一位白银骑士团内的机修师的必修课。” 庄原瑛一边说着，一边走上车间加工台，操控着数根机械臂，开始拆卸眼前一人多高的发动机。 被送到车间的这一台显然是经历过非常粗暴的使用，又没有妥善维护，此时通体焦黑，仿佛被烈火灼烤过，从绽裂的缝隙中也不断冒出黑烟；喷射口的涡轮扇叶更有半数断折弯曲。 而拆开来后，内部光景简直惨不忍睹。 以肖恩的眼光来看，这东西根本没有多少抢救价值，与其费心费神地修修补补，还不如直接联系厂商换一台新的。反正这【天穹三号】是乾星系里最流行的平民款式，价格低廉不说，获取渠道还特别广泛，哪怕荒废区有物资禁运的难题，也难不到【天穹三号】身上。 但是看着庄原瑛那专注乃至虔诚的神色，肖恩就知道对于这位少女机修师来说，机修问题从来不是财务算计的问题。哪怕不是为了演示技术，她也不会放任一台还有抢修价值的发动机就此报废掉。 伴随机械臂的舞动，这台【天穹三号】被拆卸成无数细小的元器件，庄原瑛一边轻声讲解着发动机的结构原理，一边将拆卸下来的元器件进行分类，其中完全无法修理的废品被归为一类，加工后可以继续使用的被归位一类，完好无损的则是最后一类。 而在少女的柔声细语中，象征废品的器件堆眼看着越堆越高，这也让肖恩不由大感疑惑：庄原瑛把至少三分之一的元器件都废弃掉了，接下来她打算怎么修呢？就算这地下基地里有充足的元件储备，可以替换所有废品，可是整台发动机被拆成这样，再装回去也必然会影响整体性能。 “接下来，就是今天课程的核心了。对于损坏严重的发动机，不能按照常规的思路进行维修……”庄原瑛说着，稍稍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开始认真酝酿讲解词，只是少女的目光却仍是聚焦在工作台上，看也不看肖恩一眼。 肖恩倒是不以为意，以庄原瑛的羞涩性格，恐怕唯有这样才能让她流畅地开口讲话。而比起庄原瑛的关注，他更在意对方到底打算怎么修这台被拆成废品的发动机。 “【天穹三号】的通用性一向有口皆碑，而这个通用性，并不仅仅是指它能顺畅地装进很多不同型号的飞船内部，更重要的是，【天穹三号】是很多同类发动机的原型机。因此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将【天穹三号】改装成其他型号的发动机。” 肖恩闻言，不由瞠目结舌：这是开玩笑吧？！发动机又不是拼装玩具，无论是制造还是维护都需要绝对精密的环境，还能临时变身吗？ 然而随着庄原瑛的加工步骤不断推进，肖恩却更加惊讶地发现，那台破破烂烂的【天穹三号】，居然真的在一点一点地变成全新的形状。 原先略显繁复的涡轮扇叶被整体切割拆除，换上了一组由外壳加工成的特种钢板成的栅格；核心反应室被收束了三分之一，虽然降低了发动效率，却也使得发动机能够维持正常运转；焦黑而龟裂的外壳只是简单焊接填补后便装了回去，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但考虑到发动机的整体性能已经下滑，倒是不需要外壳提供那么强的固定和散热功能…… 一连串的操作下来，【天穹三号】已经面目全非，但却俨然焕发着全新的生命力。肖恩毕竟是有相当的知识积累，观察了一会儿，就确定这台被庄原瑛细心修补过的发动机，是参照天穹系列最低配的【天穹旷野】型进行的阉割改装，理论上完全可以正常运行。 虽然作为低配型号，【天穹旷野】的性能比起原版要阉割了几乎一半，但总归是还有性能可言——在经历修补之前，【天穹三号】根本就是等待报废的废品而已。 至此，肖恩只感到叹为观止。庄原瑛展露的技艺谈不上多么惊世骇俗，甚至是在刻意收敛水准。她全程都没有动用自身怪力和独门的机修枪，所有的操作都采用了最为朴实无华的技术，就连动作都放得很慢。 仿佛是在说：只要熟记了这个过程，换成任何人都能做到同样的事。 肖恩自然也可以。 第90章 共鸣 作为一个绝对专注而优秀的学生，肖恩只是看了一遍过程，就已经将大部分关键步骤都熟记于心，虽然一些结构原理处仍有些不明所以，但仅从实操层面来说，哪怕是现在直接上手作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庄原瑛在完成改装后，轻轻吐了口气，看着眼前崭新的【天穹旷野型】发动机，心中涌动起由衷的愉悦。对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机修工作更幸福的事了。 但饶是如此，庄原瑛仍不敢回过头直视肖恩——对于这位刚刚加入小队不久的新人，庄原瑛还是没办法像对待安平等人一样，平和以对，接触久了就难免心慌意乱。 所以她在平复下心情后，便立刻将课程推进到下一环。 “接下来，我来演示【天穹三号】的一种改装方法……” 说话间，庄原瑛操控加工台上的传送带，将改装完成的【天穹旷野】运到仓库，然后调出另一台完好的【天穹三号】放上加工台。 【天穹三号】作为通用性最强的发动机，有着非常广阔的改造空间，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创造出了无数精彩的改装方案。而此时庄原瑛要拿来演示的，自然不会是简单的手段。 肖恩带着十足的期待，观看少女的表演。 庄原瑛并没有让肖恩失望，她利用加工台上的有限工具，仅凭几个简单步骤，就让一台平平无奇的发动机宛如脱胎换骨，点亮了异常的光芒。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被打了满身补丁，火光乱冒，不时发出刺耳锐响的钢铁机械，肖恩只感觉自己正在面对一只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心脏不由得随着那因能量暴走而弹跳不休的发动机而上下起伏。 这地下工厂修得这么深，难不成就是防止大爆炸殃及地面以上？ 好在庄原瑛是来授课，不是来搞自杀爆炸的。完成了初步改装后，少女面上云淡风轻，手上的动作则陡然加速，推动加工台上的操纵杆，将已经砰砰乱跳的发动机迅速送往一间开放实验室中。 透过车间内的监视器，开放实验室内的画面清晰地呈现于二人面前。 只见临时修补后的【天穹三号】，已在不间断的爆破闷响中，开始重新回归零件状态。不过就在发动机彻底解体前，庄原瑛透过远程操控，令发动机的喷射口绽放豪光，四周，八只用以固定发动机，并向内传输能源的粗大机械臂登时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呻吟。 而从监视器的数据面板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台发动机正在释放惊人的动力，胜过原版不止一筹，较之天穹系列最新的旗舰款也不遑多让！ 不过理所当然，这种状态不可能持久，过不多时，发动机喷口的光芒就开始减弱，四周的外壳也开始绽放裂纹，并从中窜出火花。 而当发动机冒出浓浓黑烟，彻底熄火时，肖恩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真是精彩的一课。 客观来说，庄原瑛演示的改装方案，谈不上多么精妙，无论是改装时使用的工具、添加的素材，还是用到的技巧手法，本质都朴实无华。甚至这个方案本身多半也不是什么独创，在乾星系内应该早有流传。 但授课并不等于炫技，不精妙不等于不实用，这份改装方案的优势一目了然：这是足以用来救命逃生的手段。 倘若乘坐飞船时遇到什么险情需要加速逃离，而飞船性能不足的时候，这套方案就可以让人利用有限的资源完成逃生。 虽然在逃生之后，发动机就会彻底报废，但这总比死在当场要好得多了。 而透过监视器，看着那台因过载而焦黑的发动机，肖恩不由感到眼熟：它跟那台被改造成【天穹旷野】的报废品，看起来简直是难兄难弟……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庄原瑛说道：“之后，由你来把它改造成【天穹旷野】。” 肖恩闻言一笑，忍不住揉了揉手腕。亲眼见识了两堂精彩课程后，他也是手痒得很了，机修改装的学习，总归是要落到实操之上。 接过庄原瑛手中的操纵杆后，肖恩深吸了口气，将刚刚看到、想到的改造方案，在脑海中再次整理了一遍，确认大致无误后，才开始下手操作。 肖恩并不是那种过目不忘的奇才，而且庄原瑛的演示步骤虽然看似朴实无华，却终归是针对高级工业造物的全方位改造，整个流程复杂而绵长，肖恩并没有把握能不出半点失误，所以操作过程也必须谨小慎微。 同时，肖恩在拉下操纵杆的时候，也已经做好了改造失败，发动机报废的心理准备。 反正现在他还背负着百万欠款，倒是不在乎多背一台发动机的债。 然而实际上手时，肖恩却发现过程比预料要顺利得多。自己的双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引导着，有条不紊地复制着庄原瑛演示过的步骤，而自己眼前，也隐隐约约在闪现着一些模糊的画面。 加工台上的【天穹三号】，仿佛和身处另一个时空的发动机重叠到了一起……这种异象让肖恩心中万分惊讶。 这是，原力的启示吗？ 肖恩立刻沉下心来，细细感受着原力的流淌。自从进入乾星系以后，他就感到自己与原力的联系越发紧密，很多以前做不到，看不到的事情，现在都仿佛可以切实触摸到。虽然这种变化非常缓慢，却无疑在一步一步稳妥推进着。 然而就在此时，肖恩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扰动传来，仿佛自己与原力的交融之中，掺入了外人。 突如其来的干扰，轰然打破了肖恩脑海中的模糊画面。下一刻，他耳边响起一阵急促而粗重的喘息，仿佛是受伤的野兽在咕哝咆哮。 肖恩连忙回过头，只见那个本应在身边监督改造作业的少女，已经跪倒在地上，娇小的身躯伴随呼吸声而起伏膨胀，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中破壳而出。 这堪称诡异的景象，让肖恩不由骇然，也完全顾不得思考异变的理由。他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扶起庄原瑛，探查她的状况，但是才刚刚迈出一步，对方就仿佛遭受强烈的刺激，手足并用地向后蜷缩开去。 肖恩顿时止步，不再向前，因为庄原瑛此时的状况实在过于异常。伴随强烈的呼吸，庄原瑛身上冷汗如泉涌一般，顷刻间就浸透了衣衫。而她头顶的软帽也落到地上，露出两只醒目的犄角。 不知是否错觉，肖恩总觉得那两只犄角，似乎显出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锋利。 第91章 天罗地网 肖恩不及细看，就见庄原瑛忽地站起身来，以近乎野兽的方式跑出了车间。她的脚步沉重而仓皇，出门时甚至身体重重撞在门框上，半边衬衫都被撕裂，皮肤也被刮破开来，迸溅出一串血珠。 而庄原瑛却浑然不觉，迈步出门后，便一头撞向前面不远的一堵厚实墙壁。 肖恩见此，连忙跟了上去想要拉住对方，避免她撞得头破血流。然而庄原瑛失神状态下，一身蛮力仿佛更强了几分，一个甩手就让肖恩立足不稳，踉踉跄跄撞到墙上，而等肖恩重新调整回重心时，庄原瑛的脑袋距离那堵墙只有一步之遥了。 紧急关头，肖恩再顾不得那么多，向前探出手去，想要以原力制止头破血流的惨剧发生。 然而绝地学徒的原力拉扯，却完全限制不到狂暴状态的庄原瑛，肖恩只感觉自己像是在用小拇指去拉扯暴走的飞行艇，约束力根本如同不存在。 接下来，庄原瑛势不可挡地撞向墙壁，但却没有肖恩预想中头破血流的画面出现，那道墙壁在接触到庄原瑛前的瞬间，便向两旁敞开，露出一条通向地下更深处的通道。 庄原瑛脚步踉跄地冲入通道之中，一步踏空，便在一连串的闷响声中滚落下去。 肖恩此时才追赶上来，但是还没等踏入通道，眼前的墙壁就陡然合拢。 肖恩试着伸手拍打，拉扯，但反馈来的触感，却充分说明这这堵墙壁之厚重坚实，绝非人力可以动摇。但是要说什么开启机关，肖恩环视四周，却全然摸不到头绪。 这个地下基地，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陌生，太过神秘了。 肖恩想了想，决定先不要蛮干，在四周探查一番，若是找不到机关，再乘升降机返回地上，找安平等人来救援。 庄原瑛的异常状态，他们几人不可能不知晓。 但是，肖恩才刚打定念头，就听走廊内传来一阵刺耳却又熟悉的警报声。 霎时间，肖恩浑身一个激灵，强烈的危机感汹涌而来，让他仿佛回到了不久前搭乘白银号，在小行星带遭遇伏击的那个时候。 很快的，事实就证明他的处境比那时还要糟糕……被警报灯染得血红的通道中，忽然升起了若干自动武器，枪口纷纷瞄准肖恩，毫不留情地开火攒射。 肖恩不得不庆幸自己这两天才和吕楠做过实战特训，对这种遭武器集火的场面并不陌生，所以身体在第一时间就做出正确反应。他一个鱼跃跳回了加工车间，靠着墙壁遮掩，与无数能量束擦肩而过。 而从地上、墙上、天花板上留下的痕迹来看，这条通道里的自动武器，显然有着足以致命的杀伤力。 肖恩躲到加工车间的加工台后面，确定自己暂时安全，而后便努力平复情绪，开始思考这骤然而来的变故。 某种意义上讲，此番经历简直像极了一个杀人夺命的陷阱——庄原瑛以机修技术为诱饵，将他调到这个陷阱中来。这走廊里密密麻麻的自动武器，足以让整支精锐战队都全军覆没，拿来对付区区一人更是十拿九稳。 但肖恩很清楚这不可能是陷阱，因为庄原瑛完全没理由针对他，而且庄原瑛真想要杀人的话，在基地里动手的机会实在太多了。 所以这些自动武器并不是在针对自己，而是…… 肖恩摇了摇头，虽然不认为庄原瑛在针对自己，可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她为什么在自家地盘上编织天罗地网。 就算是红杏小队人人都有怪癖，这也怪得太离谱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原理的时候了，眼看着走廊里的炮塔们正不断开凿墙壁，将他赖以掩体藏身的车间逐步瓦解，肖恩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时候，年轻的绝地学徒就非常庆幸自己有一只从不离身的通讯环，可以第一时间向安平等人求援。 然而当肖恩激活通讯环时，却只听到一阵刺耳的沙沙声响，这地下基地的内部通讯，居然受到了强烈的干扰！ 肖恩顿时感到服气：庄原瑛平时看着娇娇怯怯，私底下的变态之处真是丝毫不逊色几位队友！ 下一刻，伴随几声炸裂的巨响，车间的墙壁终于耐不住蹂躏，在两发导弹的轰击下破开了巨大的豁口，如暴雨一般的能量束紧随其后，扫遍了车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肖恩将身体蜷缩着藏在加工台后面，只希望这厚重的设备能帮自己多支撑个几分钟……虽然通讯是被干扰屏蔽了，但是地下基地搞出这么大动静，安平等人没理由发觉不到。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肖恩只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经年累月，身后的加工台顷刻间就被高温的射线轰得滚滚发烫……终于，从远处传来了令人为之安心的声音。 “我靠，这怎么搞的？小庄又发病了？”略微尖锐刺耳的夸张声音，属于队医许伯。 “先停掉警报，控制器吕楠带着的吧？”沉稳若定的声音，则属于安平。 “哼，废话。”而标志性的嗤笑声自然不会属于其他人。 听到这三人的声音，肖恩长出了口气，知道自己算是苟住了性命。 因为就在这三人话音落定时，走廊里那铺天盖地的枪火声也停了下来。 不多时，车间外，安平等人的脚步声便接近过来。 许伯带着几分忐忑，高声问道：“肖恩，还活着不？” 吕楠嗤笑道：“那小子命硬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死？” 许伯又说道：“换了是你，突如其来地被这么一堆自动武器集火，你容不容易死？我靠，小庄居然还在这里加装了火焰喷射器？这火龙喷起来可是铺天盖地，活人瞬间就要变烤串，你真觉得那小子还活着？” 吕楠说道：“经受了我的特训，若是还活不下来……” 许伯骂道：“正是因为经受了你的特训，我才觉得那小子格外凶险！上午肌肉拉伤，下午浑身烫伤，晚上还要熬夜背书背到神伤，你凭什么觉得他能状态如常地在枪林弹雨里穿梭无伤啊？” 吕楠顿时收敛了嗤笑声，不再吭气。 许伯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其实看那小子还挺顺眼的，最近的新人里就属他资质最好，虽然性格上婆妈了点，但性格是可以矫正的嘛……结果咱们红杏小队果然不愧是新人杀手队，资质再好的新人也难逃一死。” 沉默了一会儿，许伯又说道：“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别让小庄知道。” 吕楠呸道：“小庄又不是弱智，真出了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许伯于是建议道：“如果真有什么事的话，等小庄醒了，可以告诉她肖恩被李老大调走了。反正他本来也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才是合理结局。届时就算小庄有所怀疑，只要我们三人一口咬定，她也会说服自己相信的。” 吕楠沉吟了一下，竟无法反驳，以庄原瑛的性格，的确是拗不过队友们的坚持。如果她身边的人一口咬定李钰是软妹子，她恐怕也会张大嘴巴信以为真。 许伯又点点头，自我肯定道：“这法子其实不错的，反正属于少女的青涩初恋，大多也都是这么收场的……就不知李老大那边要怎么交代。” 吕楠说道：“事关小庄，李老大不会说什么的。” 安平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口咬定肖恩已经死了！” 第92章 医疗舱 “未虑胜先虑败，这是我身为一名医生的职业素养。何况那小子就算还活着，被这么莫名其妙地背后捅刀，恐怕也未必愿意留下来。事后找李老大申请调岗，甚至就此脱离白银也不稀奇。” 对于方才的言论，许伯给出了相当充分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也顿时让安平为之语塞。 因为许伯说得一点没错，站在肖恩的立场来看待此事，他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为之愤怒，莫名其妙遭遇杀身之祸不说，更恶劣的是这根本是自家人在背后捅刀子！ 就算庄原瑛本人属于意外发作，那红杏小队的其他人呢？明明知道庄原瑛有这种堪称危险的心病，却没人事先提醒肖恩，更没有任何预防手段，任由肖恩在猝不及防之下险些丧命地底。 这种行为和直接杀人有多少区别？ 沉默间，小队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加工车间门前，安平看着门内一片狼藉景象，轻轻叹了口气。 “刚刚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接下来，要不要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看你的选择了。” 肖恩此时也早就做出了判断，他从加工台后面略显艰难地探起身子，开口说道：“我需要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 安平愣了一下，不由叹息道：“你还愿意听人解释，就再好不过了。小庄的事的确只是意外，她并不是有意要害你，而这件事我们之前瞒着你不说，自然也有苦衷……当然，现在这样子，说什么苦衷都显得乏力。真相如何，还请你用自己的眼睛见证吧。” 安平说着，上前几步拉起肖恩，强笑道：“说来你还可以因祸得福，小庄可是队里的小富婆，等她醒了以后会给你合理的补偿的，说不定能一举将你在李老大那边的欠债腰斩哦。” 许伯闻言一声怪叫：“还有这种好事？哎呀呀我刚刚好像被烫伤了，不用价值连城的烧伤药恐怕好不了……” 然而无论他如何大呼小叫，其余人都只当没听见。 之后，一行人离开车间，在安平的带领下，来到了庄原瑛先前隐没身形的那堵厚墙前面。 吕楠按动控制器，将墙壁倏地向左右分开，露出一条漆黑向下的深邃通道。安平率先走入其中，肖恩紧随其后，吕楠与许伯则位于队尾。 肖恩一路走，一路感到惊讶。 之前他还以为这个最深层的基地是庄原瑛一手打造，但这条通道看上去已经颇有历史，支撑着这条地下通道的金属框架，承载着同样厚重的历史，从那斑驳锈迹来判断，这条通道至少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 然而庄原瑛才多大？总不成是她红颜永驻，明明已经四五十岁，却仍维持着少女姿态吧？ 仿佛看穿了肖恩的疑惑，安平头也不回解释道：“这个地下基地并不是小庄赚下来的产业，虽然我不否认她在小队里开源节流的功夫最好，目前的存款数也最多，但是单凭她一己之力，也不可能赚出一整座地下工厂。这是前一任队长留给她的遗产。” 许伯插嘴道：“所以说勤劳致富纯粹是伪命题，关键还是要有个富庶的爹。” 安平没理会许伯的插科打诨，继续对肖恩解释道：“事实上，这整座地下基地，都是前任队长打下的基业。只不过小庄从中继承了最为精华的部分……” 话没说完，就听吕楠一声嗤笑：“若是把精华部分交给你们两个继承，怕是早就被挥霍光了。” 安平尴尬苦笑，无言以对，许伯则反唇相讥：“存款数向来敬陪末座的人，哪来的资格嘲笑我们？” 吕楠眉毛一扬，没料到一贯油滑的队医居然敢和自己呛声，正考虑要如何教训他，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片橙色的光。 这条通道已经来到尽头。 许伯得意的一笑，他敢和吕楠刚正面，当然是因为看准了时机，让吕楠不方便第一时间报复。而以吕楠那粗线条的性子，错过时机后很快就会忘了此事，平白让自己占个便宜。 不过许伯很快也收敛了笑容。 前方的橙光已经越发强烈，而那堪称诡异的光芒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笑得出来的场合。 但是，如果不让自己的心态放松一点，许伯实在没信心能继续走下去。 哪怕早就见识过许多次，但通道末端的景象仍会让人不时陷入噩梦。 片刻后，随着众人越过通道最后一个转角，这个地下基地最深的秘密也终于曝光出来。 一个长宽超过五十米，高逾十米的椭球形空间呈现在众人眼前，空间的边缘被闪闪发亮的金属板包裹得严丝合缝，头顶则透过无数盏灯洒下冰冷似霜雪一般的光。 而在空间正中，整整齐齐码放着三十六台医疗舱，舱内盛满了橙红色的液体，那甜腻的色泽透过医疗舱的玻璃窗，与舱外的雪白灯光交织浸染，让整个地下空间都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围绕在三十六台医疗舱四周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设备，经由复杂的管线与医疗舱紧密相连，不时发出频率不一的滴答声。这些声响在椭球形的空间内彼此激荡，让这片橙红色的空间显得越发诡异。 然后，在医疗舱的正中央，人们看到了庄原瑛。 少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恬静，她将纤细的身躯蜷缩在一台医疗舱前，正陷入酣睡。 医疗舱中同样沉睡着一名女子，背后由十多根管线连接着医疗舱。她看上去年龄比庄原瑛大上不少，五官眉目依稀与庄原瑛有六七分相似，额头处也同样生有犄角。两人的亲缘关系一目了然。 附近的几台医疗舱中同样有人沉睡，男女老幼各不相同，只无一例外地在额头上长有犄角，显示出大家属于同一种族……而外围的医疗舱中，情形就显得略微恐怖。 浸泡在橙红色液体中的不再是完整的人，而是形形色色，难以言喻的物体，其中体积较大的有直径接近两米的肉球，几乎将医疗舱内的空间填满，且如同心脏一般不断收缩膨胀。体积较小的则只有拳头大小，只依稀可以看出人形。 肖恩站在入口处，只感到眼前所见的画面，诡异到难以言喻，而在这份诡异之中，更隐隐感受到一种令人痛心的震撼感。他的呼吸不由变得粗重，面色也逐渐苍白。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93章 法律 对于肖恩的疑问，安平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紧张，这里只是个精心布置的道具场景罢了。” 一边说，安平一边率先走入椭球形的空间中，随意找了一个滴滴作响的操控台，伸出机械手臂将外壳掀起。只见偌大的金属台内部竟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简陋的发声芯片在忠实地发出滴滴声响。 “那些医疗舱相对复杂一些，除了要打造那层壳子之外，还要调配颜色和稠度逼真的营养液，再想办法制造可以以假乱真的试验体……整个工程据说是耗费巨大，最终多亏有白大人相助，才勉强完工的。” 安平说话间，好一阵唏嘘，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只是片刻后他就甩了甩头，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肯定想问，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打造这种场景？很简单，当小庄发疯的时候，只有这个环境才能让她平静下来……无论之前发了多少疯，只要在这里睡上一觉，她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肖恩却是越听越感到匪夷所思：“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庄原瑛到底经历过什么？” 安平叹息道：“问得好，但这个问题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只能说，这里曾经是她的家，每当她受到意外惊吓，超出承受能力的时候，都会来到这里舔舐伤口。” 肖恩惊讶道：“家？你是说她以前是住在这个……生物实验室里？” 一边问，肖恩一边也沉下了面色。 因为透过仔细观察这片精心打造的道具场景，肖恩已经能够判断出一些事了。 这个生物实验室中开展的实验，分明是人体实验。那些浸泡在橙红色营养液中的男男女女，全都是实验素材。而外围医疗舱中那些不具人形的肉块……肖恩已经不愿意去细想它们的来历了。 “没错，以前小庄就是生活在实验室中，按照她的记忆，那边那个空置的医疗舱就是她的床位。” 安平伸手指了指较外围的一只医疗舱，动作显得有气无力，一双眼睛也半耷拉着眼皮……仿佛只有用这种慵懒的姿态，才能维持着情绪的稳定，让他顺利地为肖恩解说下去。 “捣毁这个实验室的，是白银的前代首领，同时也是红杏小队的前队长古铮，他从实验室中救回了小庄，把她带到荒废区培养长大……但很遗憾，他也只救回了小庄。” 说话间，安平不由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们几个都还在乾坤安保兢兢业业地赚业绩，对于白银发生的事情，就连耳闻都没有耳闻过。很多事还是后来加入红杏小队后，由李老大断断续续告诉我们的，但很多细节到现在仍是缺失，所以只能凭空猜测。” “但大体上，就是一个少女克服童年阴影，努力走到阳光下，却不甚成功的故事。小庄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那间实验室留给她的创伤实在太重，区区十几年的时间，还远不足以抚平伤痕。” “每当她在外界遭受强烈刺激，难以维持镇定的时候，都难免发狂，之后只有回到这里，她才能放下戒备，恢复正常……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种恢复方法到底是好是坏，也说不定每次她表面回归正常，实际反而加深了心理创伤。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安平说完，又是一声叹息，而后便甩了甩头，迈步走入场景正中，将酣睡的少女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肖恩跟在安平身后，离开了这个诡异的空间，只是走在半路上，他就实在忍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开口问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这个问题一出口，就连肖恩自己都觉得很幼稚……银河系之大，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共和国光芒万丈，但几乎每一处被光亮照过的地方都会留下阴影，就连核心区都不能例外，更遑论是这个地处外环，与共和国若即若离的星系？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亲眼目睹了【兑4399】上的惨案，与之相比，人体试验其实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 但是，肖恩可是清楚地看到，那些医疗舱，以及四周的仪器设备上，分明印着【夏润医药】的标签！ 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少数恶徒的偶发行为，而是地位接近政府的超大企业的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行为！ 这简直匪夷所思……乾星系并不是那些荒蛮落后，由暴君独裁一切的地方，也不存在什么反人性的风土习俗。相反，这是一个文明高度发达，人民安居乐业的繁荣星系，所以，为什么会有这种灭绝人性的东西出现呢？ “乾星系里，没有法律了吗？” 红杏小队的众人，从这句问话中，清晰地感受到了肖恩的怒火，却在片刻的沉默后，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这小子，居然在问法律？” “这是哪个高门大院养出来的大小姐，这么不谙世事？” 虽然众人在初识肖恩的时候，就发现他这人性格上有很多天真理想的地方，却怎么也没料到，在极端的愤怒之下，他会吼出这么纯真无邪的问题。 法律？他居然问法律！ 然而在一阵简短的嗤笑之后，安平率先收敛了笑容，认真回应起了肖恩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希望将事情交由法律处理吗？” 肖恩沉住气，点了点头：“如果要问是不是的话，我的确是这个意思，比起个人判断，我永远更倾向于法律的处置……我知道各位对我的理念并不以为然，我的很多想法或许在各位看来过于天真。但无论如何，我坚持我的信念。” “呃，肖恩你可能误会了……” 肖恩正色道：“我知道，法律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甚至很多时候它干脆就不能解决问题。但如果所有人都一上来就抛弃法律，各凭神通，那么问题一定会越来越多。同样，我也承认，当法律失灵的时候，总要有人以超脱法律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但是，无论那些超脱法律的人有多么光芒万丈，无所不能，这世上总归要有人牢牢守护住法律的底线。” 肖恩一番义正词严的讲话，非但没能引起共鸣，反而让通道内的气氛倍显尴尬。吕楠嗤笑了一声后便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这个话题，许伯几次张嘴，都感到骨鲠在喉。 最终，还是队长安平肩负起了打破尴尬的职责。 “肖恩，如果事情按照你说的，应该交由法律处置，那么你最好现在就抱着小庄去找夏润医药投案自首，因为那才符合法律程序。” 肖恩闻言一愣，还不及开口，就听安平又补充道：“而且你大可放心，在关乎小庄的问题上，乾坤安保绝对秉公执法，不会有任何枉法行径。你所坚持的法律与正义，将第一时间得到贯彻。” 肖恩听到这里，当然理解了安平的言外之意。 “队长的意思是，乾星系的法律，并不会保护庄原瑛？” 第94章 契约精神 对于肖恩的问题，安平回应道：“总结得没错，按照乾坤集团的法律规定，庄原瑛是不享有完整人权的，她现在的和平生活，本质上是畏罪潜逃，我们所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包庇犯。” 肖恩沉声问道：“她是活生生的人，凭什么不能享有人权？” “居然问凭什么……当然是因为制定法律的人，并不希望小庄这一族人享有人权。而且，你说小庄是活生生的人，但很可惜在乾星系，小庄恰恰不能算真正意义的人。” 肖恩皱起眉头，目光瞥到了庄原瑛额头上的犄角：“这说不通，比起区区头上长角，银河系里怪模怪样的智慧生物数不胜数，太空城【离】甚至住着森蚺人，难道乾坤集团会不承认他们的人权？” 安平笑了笑：“所以你是凭样貌来判断一个生物该不该有人权吗？只要长得和人类足够相似就天然拥有人权，森蚺人就俨然成了反面例子？” 肖恩眉头皱得更紧，因为安平这分明是在抬杠……但话说回来，要怎么判断一种生物是否属于智慧生物，是否享有权利，的确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事实上就算你能解释得清楚又如何？一个生物，一个族群，是否该享有权力，难道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吗？谁赋予了你这样的权力呢？你看小庄顺眼，就认定她应该享有人权，对她的遭遇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打破枷锁，将所有的医疗试验都停下来……但你这种行为逻辑，和那些独裁暴君又有什么区别呢？” 肖恩再次沉默。 安平这番话却是没错的，认定一种生物是否该享有权益，姑且不论难度，至少不是一个人，一句话的事情。而放到乾星系这个环境下，有权决定这一切的，恐怕正是乾坤集团。 但是，乾坤集团为什么要迫害庄原瑛呢？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庄原瑛除了头上长角，性格怯懦，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好吧，她蛮力惊人，在机械上的天赋造诣也堪称绝佳，但这些并不能构成迫害的理由。 而当肖恩提出这个问题后，安平不由发出了吕楠式的嗤笑声。 这让肖恩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所思考的一切，都没有超出对方的掌控，这场对话就像是事先演练好的一样，自己只不过扮演了一个衬托对手的配角。 接下来，肖恩就听安平说道：“你这个问题才奇怪，仿佛迫害一个种族，必须要有什么理由。或者说，只要有什么理由，就可以迫害一个种族。但很遗憾的是，这种荒唐的逻辑在现实中的确大行其道。” “乾星系人口超过一千亿，但除了太空城【离】，你在其他地方能找到的另类智慧生物，能超过百分之一就算不错。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乾星系太过偏远，以至于外人根本找不到这里吗？” 肖恩摇了摇头，地理位置当然不是理由……事实上，乾星系这特殊的人口结构，早在他进入乾星系前查阅相关资料的时候，就认真留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里的人并不喜欢异类。排斥异类的想法，虽然从来不曾摆在台面上，但却是乾星系内许多人内心秉持的理念，并且有着非常深厚的历史积淀，在加入共和国之前，乾星系的土著，生存境况可是非常惨淡。” “当然，随着与共和国的往来日益密切，后来干脆成为地位特殊的成员国，星系内的排外状况已经大有改观。但很不幸的是，历史的惯性并不会就此消失，一些以往遭受压迫的本土异族，也不会因为其他外来种族的待遇改善而得到解放。如今，就算是森蚺人都可以在乾星系自由生活，偏偏小庄不可以。” 肖恩只感到此事简直越发不可理喻，但他仍强压着心头的荒谬感，开口说道：“无论如何，这种歧视都是严重违背共和国精神的，就算乾坤集团可以颠倒是非，将某个种族列为低等生物，但如果共和国查知真相……” 话没说完，肖恩就被打断。 安平叹息道：“所以你指望共和国来乾星系主持公道吗？如果共和国真那么好用，乾坤集团早就该倒台十次了。或者说，在你眼里，共和国就处处公道，光芒万丈吗？” 肖恩不得不为之沉默。 整体而言，共和国当然是光芒万丈，它所象征的文明与理念，值得任何人去追随和守护。但是有光的地方自然有影，这些年随着师父游历四方，肖恩已经见过太多的“美中不足”了。 共和国是伟大的，但共和国并不完美，更不是万能，很多问题只能丢在那里，很多惨案只能任由发生……相较而言，在乾星系的种族迫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实上，乾星系作为共和国的加盟成员——虽然各方面都有些特殊，但这么多年交道打下来，共和国真的对这里的问题一无所知吗？ 肖恩心中当然有答案，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答案。 这个时候，肖恩就更加怀念师父，如果绝地大师能在身边，想来可以轻松解答这些问题，并为徒弟指出正确的道路。 可惜现在肖恩只能自力更生了。 而就在肖恩陷入沉思之时，安平又开口，继续落井下石。 “事实上，乾坤集团做事只会比你预料得更为精致缜密，尽管现在小庄所属的龙人族，仍是地位与猴蜥相差仿佛的低等生物，但一个集团作恶多年，当然也考虑过罪行曝光的问题。假如真有一天，他们被迫解放龙人族，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肖恩只感到奇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老老实实解放龙人族呗，还有什么需要做的？难不成还需要担心龙人族清算历史欠债？ 安平说道：“乾星系是由巨型企业进行统治的地方，而企业的核心就在于逐利二字。龙人族是夏润医药的宝贵试验素材，你认为这种大型企业，会甘心放手吗？所以他们早就做好了预案，即便真的将龙人族在法律上解放出来，他们也有办法继续控制这个族群。” “乾坤集团有一部非常重要的医疗保障法，按照其中规定，一些患有难以治愈的先天疾病的人，在生下来的时候，就要签署了一份‘医疗志愿者’的卖身契。这份契约的条款设计的非常巧妙，看起来公平仁义，纯粹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为那些生来就无药可医的人提供了一个续命的机会。但实际上却是将人当作廉价素材，肆意糟蹋。” 肖恩不由问道：“不能退出吗？” “理论上当然可以，毕竟一份不能反悔的卖身契拿到哪里都不好看。按照契约规定，志愿者虽然生下来就要签署契约，但整个实验过程来去自由，任谁也挑不出毛病。但实际上，任何一个脱离掌控的龙人，都会立刻面临天价索赔。” “医药公司会立刻发表声明，宣称志愿者的中途退离，为公司造成了严重损失，在结清欠账之前，志愿者的人身自由必须遭到限制。然后就会有诸多鉴定机构出具各种证明，表示该出逃的志愿者仍有足够的能力继续履行卖身契，于是医药公司就可以合理合法地将人带回实验室，以各种实验来弥补损失……” “总而言之，整个过程不会有任何违背法律的地方，乾星系内接受过最高等法律教育的精英们，将每一个细节都设计得无懈可击。虽然还没有拿出来实际运行，但是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所追求的法律精神？” 肖恩只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全然无言以对。 第95章 距离感的必要性 安平所说的话，当然不是肖恩所追求的法律精神。 这种以残害个体为目的而设计的法律程序，无论多么精巧，都是不折不扣的恶法，理应予以修正乃至废除……但是，判断一个法律是不是恶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肖恩不可能就凭着安平一番话，便认定眼前见到的这一切，都源自乾坤集团的恶法。 如果安平在说谎呢？或者说，即便他本人无意说谎，但他也是被人误导了呢？ 刚刚那番漫长的对话，安平的表现游刃有余，屡次把肖恩堵得说不出话，仿佛提前就准备好面对肖恩的问题。而这番姿态，和安平一贯的作风截然不符，所以肖恩怀疑那番话多半是来自他从什么地方抄来的发言稿。 换言之，安平也只是在转述他人的观点，那么这种二手乃至三手的消息，可靠性就非常可疑。若要判断是非，需要更加全面的调查，更加确凿的证据。 但是理所当然，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条件让他去全面调查，搜集证据的。 现在别说是关心什么龙人族的人权状况，他自身都还难保呢！ 那么，在真相或者说结论得出之前，自己要如何面对乾坤集团的“恶法”？向乾坤安保举报么？那也太荒谬了。 一时间，年轻的绝地学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而这份迷茫，对于安平来说就已经足够。 睡眼惺忪的男人以余光瞥了一下肖恩，不由一笑。 能让一个内心认死理的人产生动摇，这已经是极好的开端了。相信接下来随着他亲眼目睹越来越多的东西，内心那份天真也会逐渐消散吧。 事实上，安平并不讨厌肖恩的天真，虽然那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要就区区杀人的问题斤斤计较，着实有些恼人。但红杏小队这几个人，谁身上没点恼人的毛病呢？相较而言，肖恩已经算是最可爱的一个了。 何况，哪一个老兵不是从天真时代走过来的？十几年前，安平、吕楠、许伯，也都是斗志昂扬，心怀理想的新兵，论及天真无邪，比现在的肖恩还要单纯十倍，很多幼稚的言行，事后回忆起来直令人面红耳赤。 但是，经历了十多年的风霜后，再幼稚的人也会成长起来，尽管成长后的模样多少有些扭曲，可比起昔日那惨遭社会毒打的模样，安平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 同样，安平也很期待肖恩的成长，很想见识一下他的那份天真，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 沉默间，一行人来到了许伯的医务室。年高德劭的队医非常熟练地将庄原瑛安置到了病床上，并为她调配好针剂进行注射。 肖恩看得不由心头一动：“她发作过很多次？” 许伯头也不回地说道：“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早些年隔三差五就要发疯，尤其是……”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吕楠在后面嗤笑补充：“尤其是看到你的时候，发作的概率就格外高。” 许伯讪讪道：“所以我后来不是尝试蒙面了吗……” “你蒙面那次她发作最厉害！” “第一次不是戴错面具了嘛，她来的突然，我只好随手扯个面具，谁曾想是个德雷思尔人的面具啊……”许伯不乏尴尬地解释起来，“总之，后来证明是我身上的医生味道诱发了她的应激反应，而过去这么多年，她也算适应了这个环境，基本不会发疯了。不过偶尔发作还是很麻烦，很多常规药物对她还没有效果，药材也不太好找……这一次针剂注射完，又要找李老大去进货了。” 吕楠则落井下石道：“药物无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幼年时候接受过复杂的药物试验，而我们的二把刀医生到现在都解析不清楚那些药物的成分。” 许伯顿时抗议道：“你不要强人所难！我要是连十多年前的药物试验的配方都能解析出来，早就让自己返老还童了，何至于天天被你们嘲讽面相！” 听着队友在身边拌嘴，肖恩轻轻摇了摇头，知道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戏谑，来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 看着病床上沉沉睡去，脸色苍白的少女，肖恩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尽管不久前，肖恩才差点因为庄原瑛的发病而死在地下基地，但他当然不会怨恨对方，只是觉得这位龙人族的姑娘实在可怜。若有余力，实在很想帮帮她。 安平叹息道：“别想了，你帮不上忙的。要是能帮忙，我们这么多年难道会坐视她的苦难吗？许伯也好，吕楠也好，所有人都尽了力，但她的情况的确太特殊了，让人有心无力。” 肖恩问道：“龙人族，到底是什么？” 许伯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头顶长角，看起来有点像神话传说里的‘龙’？” 安平则说道：“诶？不是因为血脉稀有吗？” 吕楠也惊讶道：“我以为是你们随口起的名。” 肖恩听得目瞪口呆，你们这帮号称尽了力的人，连庄原瑛的种族都搞不清楚！？ 安平咳嗽一声，解释道：“不要误会，我们对小庄的关心并无丝毫作假，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 肖恩正待开口提问，就听吕楠先问道：“若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的来历和身份，你还能在这里和我们谈笑风生吗？” 肖恩顿时闭上了嘴巴。 若是自己的绝地学徒的身份曝光，那么自己和李钰之间的默契也就不复存在，处境的确会显得很尴尬。 安平说道：“同样的道理，站在小庄的立场来看，她过去经历的事情，未必愿意让其他人知道，哪怕是关系最为亲近的我们……” 吕楠插了一句：“醒醒，你们有什么资格算最为亲近？她和陈三万的关系都比你好，而且她最亲的永远是白。说到底，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展示亲切，对她而言始终都是异类。” 安平闻言不由叹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站在小庄的立场上说，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宁可和小庄维持一定的距离感，事实是这也是她近些年发作少的原因之一。” 一番话后，红杏小队的众人就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题，显然各自的心情都已经沉重到没法再轻松对话。 “对了。” 最终还是队医许伯打破了沉默。 “你如果想了解龙人族，可以去资料库查查，前队长留了不少东西在那里……虽然小庄和我们是没法亲近，但是你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肖恩一愣：“我？刚刚是我把她刺激到失常的啊。” “引起刺激的过敏源不会是你，如果你能刺激到她，李老大不会把你领回来，应该是有别的原因。反过来说，你明明入队不久，还是个陌生人，小庄却明显不怎么怕你，这待遇的确和我们这些丑人截然不同啊。” 许伯说着，发出了格外沉重的叹息。 第96章 越探越多的谜团 从医务室离开后，肖恩便径直前往地下基地的资料库。 在经历了先前的一番惊变之后，肖恩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到了龙人族上，关于这个族群的特征、历史，现状……等等知识，他都想知道。 隐约之间，他感到龙人族的秘密，很可能与他们使徒前来乾星系调查的事情有关。 何况，即便现在他并没有余力去解决庄原瑛身上的问题，但也不可能就此袖手旁观。 哪怕只是多知道一点点也是好的。 当肖恩推开资料库的大门时，一阵腐朽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放眼所见，各种存储卡堆积如山，而从厚厚的积灰上可以看出这里已经疏于打理，也乏人光顾。多半被前代队长留下来以后，就彻底荒废，成为没人要的废品。 所以安平等人对龙人族了解不多，到底是为了保护小庄，还是这帮人根本没有求知欲……还真是很难说的一件事。 叹了口气后，肖恩便通过资料库中的电脑，查询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龙人族，乾星系半土著生物，天生邪力，遇之不详。 在一部乾星系的民俗文化著作中，肖恩找到了这样的记载，尽管只是寥寥数笔，成文也在数百年前，却依然为肖恩描绘出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虽然不清楚这个“半土著”是如何定义的，但天生邪力，遇之不详这八个字的意义却是一目了然。 安平曾经说过，乾星系的人天然排外，那么对于一个相貌与人类有异，同时又身怀超凡能力的种族，乾星系的人会采取什么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之后，肖恩又陆续翻找出不少相关资料，内容大同小异，无不是在记录龙人族的异常和不详。而从这些资料中，肖恩还原出了更多的细节。 龙人族可以说是乾星系的历史遗迹，他们活跃的年代是在殖民者们初临此地的久远过去，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几乎是神话年代，因此各种传说故事也就变得光怪陆离，难以采信。而关于这个种族的可信记录，早在几百年前就逐渐中断。 在比较了若干文献后，肖恩大致能够确信的是，龙人族相较于人类，有着若干特征： 头生犄角，力大无穷。此外，这个族人在早年间还经常扮演宗教领袖的角色，为当时文明水准还很低的殖民者提供占卜、祭祀、祈雨等服务，并留下了龙人可以呼风唤雨的传说。 但肖恩在认真思考后，却并不认可这诸多文献共同留下的记载。 因为一般来说，在文明水准较低的时候，享有超凡能力的个体，很容易就可以组建宗教集团，并以宗教传说等方式来神化自己。 随着这些宗教传说不断传播，内容会越发失真，比如龙人可以呼风唤雨的故事，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显然是以讹传讹。 如果龙人真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操控一颗星球的大气环境，那么又怎么可能被人当做猴蜥一般的生物，关在医疗舱里作试验素材？ 最合理的判断，是龙人凭借异于常人的器官，可以比其他人更敏锐的察觉气候变化，然后倒果为因来布置宗教仪式，展现出“呼风唤雨”的强大法力。 这种感知天气的本事，本质上说穿了根本不值一提，就连很多昆虫都能做到类似的事，只不过昆虫没办法成为宗教领袖罢了。 然而，担任宗教领袖的这段历史，显然也成了龙人族悲剧的根源。随着乾星系的文明逐渐发展、繁荣，属于龙人族的生存空间就被急剧压缩，因为宗教而带来的特殊地位也迅速失去，甚至引起强烈的反噬。 肖恩在很多历史文献中，都找到了对龙人族极端仇视的文字。这些故事中，有的记录了龙人族是如何凭借宗教地位压迫众生，带来苦难；有的则记录了龙人族如何利用天生的超凡能力作恶多端，兴风作浪。 然而，这些文献除了记录龙人族的故事，还充斥着对异族生物的极端仇视和赤裸裸的偏见，以至于肖恩看得眉头大皱，对这些文献的真实性也只能画个问号。 但无论如何，这些文献至少证明了一件事：龙人族被迫害的历史积淀非常深厚，并不简单是乾坤集团的为非作歹。 甚至说得极端一些，只要这些历史积淀还在，就算乾坤集团立刻解体，换上新的统治者，龙人族的待遇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庄原瑛头顶的软帽也依然拿不下来。 肖恩一边翻阅资料，一边陷入沉思，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溜走，当他终于将手头的存储卡查阅完毕后，只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资料库坐了快一整天，手腕上的通讯环，分明显示着第二天的时间。 肖恩无奈地苦笑，他以前就有这种沉迷于学习而忘记时间的毛病，严重时甚至能几天几夜水米不进，搞到自己几近虚脱。后来是师父莫斯提马负责每次及时敲醒他。如今师父不在，却是再也没人制止他的沉迷了。 肖恩晃了晃脑袋，暂时将脑海中沉淀的疲惫感驱走，同时心中也有些奇怪：安平等人为什么没来找自己，昨天可是轮到他做饭的，难不成大家为了不打搅自己学习，干脆集体辟谷吗？ 肖恩却是不知道，安平等人在餐厅里等不到人做饭，固然是满腹怨言，可是一想到将肖恩叫醒，那么一顿美餐之后就要开始新一轮的地狱教学……众人就觉得偶尔吃一两顿罐头食品，也未尝不是一种调剂。 肖恩愿意自学，那就让他自学好了，最好学个十天半月，把李老大要求的时限拖过去，那就皆大欢喜，也算是小庄在昏迷不醒之时，为团队做出了贡献。 肖恩从资料库中走出来后，见自己被人干脆放养，也不多事，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又开了一个罐头填饱肚子，便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然而闭上眼后，脑海中却仍是纷乱的念头不断徘徊，全然没有睡意。 在资料库中，肖恩无疑收获了很多，但由之产生的疑惑却只有更多。越是了解这个龙人族的过去，肖恩就对龙人族的现状越发好奇。因为哪怕是最近的可信资料，距今也有超过三百年……这三百年来，龙人族到底经历了什么？ 了解过去，仅仅是肖恩的求知欲使然，而了解现在，却可以解决实际问题。尽管肖恩很清楚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师父，查清南鹤礼的死亡真相，顺带将乾坤安保栽赃陷害的恶行予以曝光和制裁。但是发生在眼前的龙人族的惨案，肖恩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只要之后能腾出手来…… 肖恩一边想着，一边干脆睁开了眼。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要勉强去睡了，正好趁着精神头还在，去进一步展开调查吧。 肖恩并不觉得资料库中没有记载的事情，就真的无人知晓，恰恰相反，真相很可能近在咫尺，只需要自己找对探究的方向。 第97章 玩忽职守 肖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位于红杏小队地下基地不远处的【杂食者】酒馆。 那是周边区域乃至整个荒废区，首屈一指的喧嚣之地，虽然名为酒馆，实际却是一座如同城堡一般的巨型建筑，吸纳着各式各样的人群前来。 【杂食者】酒馆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有着海纳百川的包容力，换言之，它有着向各式各样的人提供周到服务的能力。而在荒废区，最有用的服务莫过于情报二字。 与灯红酒绿的文明城市不同，荒废区的生存条件极端复杂，哪怕有李钰这样领袖，也改变不了这片地区的本质，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莫名惨死，每天都会有新的危险区域被标注在地图上。 什么地方不可以去，什么人不能招惹，这些都是在荒废区生存的必修课。而【杂食者】酒馆，正是最好的课堂。 关于龙人族的消息，如果说荒废区里还有什么人可能了解详情，那么除了李钰这种神秘主义者之外，应该就只能在【杂食者】酒馆里找了。 肖恩从床上一跃而起，整装待发，只是还没等走出基地大门，就被满脸凶相的许伯堵在基地门口。 “等等，小子，你要去哪儿？” 听到这杀气腾腾的声音，肖恩不由一惊，而低垂下头，看着黑眼圈沉重，宛如苍老了10岁的83岁老神医，绝地学徒不由以问代答：“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庄原瑛那边有什么变故了吗？” 许伯更加没好气：“小庄睡的好好的，全都是因为你！本来以为你今天肯定要休息整天，我昨晚就跟安平打牌打了一整夜，谁知道你小子通宵读书，现在居然不老老实实睡觉，而是跑出来乱晃！” 肖恩简直啼笑皆非，你们自己作死，居然还怪到我身上……不过转念一想，又是一惊。 “等等，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你们在监视我？” 许伯顿时一愣，随即懊恼不已，他也是熬夜熬糊涂了，堂堂红杏老兵，居然一开口就泄密，这回去不被吕楠嗤笑出气胸来才怪了。 然而许伯和其他队友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足够灵动，眼见肖恩心中起疑，许伯念头一转便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你昨天看了那么劲爆的东西，我们怕你按捺不住，冲动行事，当然要多加留意。”许伯一边说，一边受了委屈似的摇头，“想不到我们一番好心，却被你当作恶意监视，果然这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难如登天，乾人笃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是合情合理啊。” 肖恩被这话怼得胸前气息凝滞，只感觉许伯无疑是在信口开河地鬼扯，偏偏他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只好低头道歉。 许伯见肖恩低头，也是松了口气，这小子性格上特别爱认死理，所以只要他开不了口，无法反驳，就不用担心他强行闯关出门。 但接下来，却见肖恩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感谢你们的关心，但是我不会冲动行事的，出门只是想去【杂食者】那里打听一下情报而已，所以请放心吧。” 一边说，肖恩一边就迈步向外，打算越过许伯，前往酒馆。 许伯大惊失色：“等等，你这个反应很不合理，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你都该为自己的误会而感到内疚自责，然后回房睡觉才对吧，怎么还这么活蹦乱跳的？” 肖恩奇怪道：“只是简单的误会，犯不着内疚自责吧？我刚刚的确没能信任队友，但你们也没有信任我啊，直接就默认我一定会做出冲动行为，大家半斤八两嘛。” 许伯被堵得眼前一黑，心中一阵粗口连绵。 差点忘了，肖恩这小子虽然认死理，却绝对不蠢，脑子反而比其他人更灵活，绝对不好糊弄。 而许伯一时语塞，肖恩也就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这里毕竟是荒废区，是自己人的地盘，不会出什么事的。” 许伯实在是半点都没被安慰道，眼睁睁看着肖恩出了基地，身影隐没在那冉冉升起的恒星晨光之中。 片刻之后，许伯在门前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 “算了，回去睡觉吧，李老大追究起来，就把责任甩给小庄……反正李老大从来不会生小庄的气，这个锅不给她背，就太浪费人才了。” 就在红杏小队的资深队医，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身职责时，远在乾星系首都城市【夏京】南部的一间平民酒馆中，李钰却在认真地履行着身为领袖的职责。 吧台前，李钰轻快地喝下了第三杯价值不菲的高度酒，令吧台后面一台通体赤红的酒保机器人发出了惊叹的哨声——尽管因为发声模块年久失修，哨声有些走调。 吧台周围，几位醉眼朦胧的酒客大声鼓掌，欢呼不断。 这间酒吧，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能连喝三杯烈酒，仍面不改色的酒中豪杰了。通常来说，一个成年壮汉只要抿上一口，就会滑落到吧台下面去，然后被剥得一丝不挂，丢到酒吧后面的小巷子里去。 而李钰完成了这引人瞩目的壮举后，只是淡淡一笑，优雅的笑容让坐在身旁的几位女士心神俱醉。 之后，李钰伸手指点了点吧台，以依旧清澈的目光看向酒保：“接下来，该说你的故事了。” 红色的礼仪机器人发出了略有些跑调的叹息声：“没错，赌约是我输了，真没想到客人您的酒量这么好，那么按照刚刚的约定，我会送给客人您想要的故事。” 而后，机器人向前探过头来，用细弱到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讲起了月余之前，某位中年男人，孤身一人来到酒吧买凶杀人的故事。 “我在这酒吧服务超过30年了，接待过的客人不计其数，但是像那位一样，一进门就显得格格不入的客人，却着实没见过几个。虽然他穿着廉价的长衫长裤，竭力扮出平民的模样，说话时也刻意染上了南城的平民口音。但别说是我，就算是在角落里喝得酩酊大醉的醉鬼也能一眼看出他根本就像一个离家出走，来这里体验下层生活的大小姐。” 顿了顿，机器人想要卖卖关子，然而李钰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伸手轻轻敲打吧台，催促他尽快步入主线。 第98章 惊悚故事 对于李钰这种喜欢催人直入主线，毫无耐心的客人，酒馆一向是不欢迎的。 因为根据这个喜欢讲故事的礼仪机器人的统计，客人的耐心程度和他们的付费能力往往正相关。 一个乐于享受故事，探求细节的听众，不但会在听故事的时候多点几杯饮料，还往往会为了多听几个段子，而给讲故事的人更多的小费。 可惜李钰显然不是优质客户，而他身上那鲜明的危险特征，也让机器人放弃了绕弯子的故事方案。 机器人说道：“我们当时都在暗暗打赌，那个明显来错地方的中年人，最后会在哪个垃圾堆里鼻青脸肿地躺到天亮……但那次我们所有人都看走眼了，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枚【夏元币】。客人你应该知道，在夏京，持有【夏元币】的人受到夏家的庇佑，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对持币人有非分之想。” 这种夏京常识，李钰当然了如指掌，他点了点头，示意机器人继续说下去。 “见到那枚夏元币，酒吧里所有人就都熄了念头，我也只想赶快把他伺候出去。毕竟拿着夏元币的人，往往都意味着麻烦，根据统计，这些人……好吧，长话短说，他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切口，但总之他找到了我，说了一段切口，然后就要我为他联系一些强悍可靠的雇佣兵，完成一次复仇任务。” 机器人说着，又发出变调的叹息声，刻意渲染着自己的无奈。 “您听听，这不是为难人嘛！我只是个区区酒保，去哪儿给他找什么强悍可靠的佣兵？出入这间酒吧的人里，最强悍的大概也就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地痞流氓。但他持有夏元币，又懂得我们这里的切口，我没法拒绝，只好竭尽所能满足他的要求。好巧不巧，那天他还真撞到了合适的人。” 说到这里，机器人将他那长度有限的纤细脖子竭力向前探去，令伸缩簧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快要支撑不住硕大的头颅。 而那张平坦的金属面孔，也几乎贴到了李钰脸上。 “您听说过‘朱雀’这个名字吧？” 李钰忍着不露出嘲讽的笑容，手指在吧台前敲得更用力了几分。 机器人连忙缩了缩头，说道：“抱歉，是我问得蠢了，像您这样老练的人，怎么可能没听过朱雀的恶名呢？那位客人想找佣兵，正好酒吧就来了几个朱雀的小头目，您说这是不是巧了？整个乾星系里，恐怕也没有谁比朱雀更不挑不捡，只要给钱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了。别说是替人复仇，就算是对些上流社会的大人物动手，朱雀的人也不会犹豫。” 听到这句话，李钰几乎忍不住笑出声。 “后来，我给他们在地下室开了个私密房间，由他们自行去商讨条件。他们具体聊了什么我是不清楚了，大概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就走出了房间，然后各自分道扬镳。嗯，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机器人的话没说完，李钰的手指就猛地向下一顿。 厚重的实木吧台上，顿时多了一道浅浅的指印。 以血肉之躯在硬木上留下指印，自然也能轻易掐断机器人那纤细的脖子，李钰这一手威慑，顿时让机器人的内部电压一阵紊乱。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省略了一些内容……如您所料，私房里的确有我们安装的窃听装置——毕竟若是有人在我们的酒吧里讨论什么太过大逆不道的东西，事后被上面追查起来，我们一无所知的话就绝不会有好下场了。” 李钰哂笑了一声，对这种无力的洗白辩词不予置评，只是用越发严厉的目光催促对方说出真相。 机器人无奈，说道：“客人，不是我故意要隐瞒，只是那天听到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也建议您到此为止。” 李钰没说话，只是从衣袋里翻出了一枚雕刻精美的纪念币。 看到纪念币的瞬间，机器人就发出不由自主地的嗡鸣声，显然它的处理器正因电压的异常而发出呻吟。 任何一个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知道李钰手中那枚发行于300年前，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过的乾坤纪念币有何等价值，尤其是纪念币上那十位数的编号更是意义非凡，哪怕单单从经济价值考虑，那也是足以买下这整间酒吧的宝物。 于是机器人再不犹豫，将那个惊天的秘密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那个中年人应该是南家人，准确地说是南家的叛徒，他雇佣朱雀的海盗，是想要暗杀自己的小主人，南家那位大小姐南无忧！因为一旦南无忧身死，南家在短时间内就等于绝了后，光是确立下一个合法继承人就足够家族内乱很久。” “这段时间……那些觊觎南明资本已久的家族就可以尽情攻城略地了。那个中年人说到最后，自称是为马家服务，还宣传行动已经得到了董事会的默许，所以朱雀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伏击暗杀南家的大小姐。嘿嘿，这种事，的确也只有四大家族做得出来。” 李钰没有搭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机器人。 机器人辩解道：“这些都是真的！我可不是信口开河，这种事我哪里敢随便说着玩呢？我当时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的对话里多次出现了南无忧的名字。那个中年人甚至为朱雀设计好了伏击地点和战术，绝对的有备而来！” 李钰问道：“监听记录呢？” “当时的所有记录都被老板销毁了，毕竟那种东西留下来的风险太大，实在不是我们一间小小的酒吧能承受得起的……这也是真的，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机器人说着，尝试用面部有限的可动部件，摆出乞求的表情。 李钰沉吟了一会儿，弹起手指，将那枚价值不菲的乾坤纪念币，丢入了机器人胸前的收纳箱中。 “够了，就这样吧。” 第99章 对谁负责? 离开酒吧后，李钰长出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个嘲讽似的笑容，他手腕一转，倏地又翻出一枚纪念币来，金色的硬币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指间舞蹈，令人看不清硬币上的细节……但是，对于站在李钰身边，拥有高速成像装置的助手机器人来说，哪怕李钰将翻动硬币的速度再提升一倍，硬币的正反面图案也是纤毫毕现。 自然，乾坤纪念币上所独有的纪念编号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钰手上这一枚，编号与他刚刚丢给礼仪机器人的一般无二！ “频繁使用假币，会极大增加身份曝光的风险。”助手白语气冷淡地给出了自己的提示。 李钰闻言一笑，将硬币收回口袋中，反问道：“那么你指望我给他真货？用货真价实的纪念币买一个假消息？我要是那么蠢，你现在骂得只会更凶吧。” 白问道：“你确定他给的是假消息吗？” “当然确定，我才随便跑了两家酒馆，就恰好来到了南载舟的买凶现场，偏偏过程还被人全程记录，就连吧台前那个礼仪机器人都能把故事说得内容详实，活灵活现。这如果不是假消息，就是我撞大运撞到天理难容，纵观我生平经历，一向是与这种好运绝缘的。” 对于李钰这种强词夺理似的逻辑，作为助手的白已经见怪不怪，尽管她的逻辑电路里明确给出了否定的判断，但多年助手的经历已经让她懂得暂时压下疑惑。 因为无论李钰嘴上多么不着调，在这种模糊判断上，他都有着惊人的准确性，既然他确定酒馆里的消息是假的，那多半就的确是假的。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李钰说道：“先给咱们的雇主南于瑾回消息吧，把刚刚那个礼仪机器人的故事原样不动转给他。” 白的逻辑回路顿时更加混乱：“你不是说那是假消息吗？” 李钰说道：“真假很重要吗？南于瑾给咱们发来这种天价委托单，要的显然不是真相，而是白银给他的故事作背书。” 白这才恍然：“你的意思是，南于瑾花钱买你作伪证？” 李钰说道：“不然这种简单的情报调查工作，有什么必要开那么高的价钱？南于瑾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出钱出得那么大方，几乎是在明示这里面的问题啊。对于这种慷慨的大客户，我们当然要竭尽所能满足对方的需求，否则以后怎么好意思继续合作骗钱呢？” 这番话则让白陷入沉默。 作为李钰的优质助手，白银骑士团的太上团长，这台性能超凡的机器人，很多时候都有着凌驾于原主人之上的性能。尤其是在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时，她都能做出人类难以企及的精确判断。 然而，在权谋算计这等模糊判断上，这台机器人很清楚就算自己的计算性能再强十倍，也远远不及她的主人。 所以当李钰已经做出明确判断的时候，白一般就不会再予争辩了。 只是，这次的事情，却让她无论如何也难以认同。 片刻后，白说道：“你应该知道，南载舟的事情对南无忧意味着什么，对南家意味着什么。你现在为南于瑾作伪证，是要站到南于瑾那一边，放弃南无忧吗？” 李钰说道：“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南于瑾对南大小姐有什么不利的意图。作伪证未必代表是有不良用心，很可能南载舟的确是起了反心，对主人图谋不轨，只不过内里有些事情还不方便让南无忧知道太多，所以干脆包装出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丢给南无忧让她安心。这其实是作为监护人常用的手段，就比如老婆跟人跑了以后，安慰女儿说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工作的可怜父亲。” 对于这等说辞，白的逻辑电路中立刻给出了名为愤怒的信号。 李钰立刻补充道：“此外，在南大小姐陷入困境的时候，是南于瑾第一个站出来帮她，他也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南无忧的人。如今就连南无忧本人也选择了信任南于瑾，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去怀疑他？” 白说道：“南无忧的信任恐怕只是别无选择。” 李钰于是反问：“所以我们就有选择吗？怀疑南于瑾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用处？南大小姐如今就连生活费都捉襟见肘，上次护送任务的尾款还是南于瑾帮忙支付的。而白银骑士团作为雇佣兵的时候，永远只对付钱的那一方负责。” 白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放弃南无忧？” “放弃不放弃，在于南无忧自己。”李钰说道，“我们既不是南无忧的家长，也不是她的走狗，我们的合作伙伴，或者说依附对象，是四大家族的南家，而不是一个掌握不到半点实权的准继承人。如果大小姐真想知道南载舟为什么要背叛她，最好能亲自和我说话，而不是委托给其他人。不过嘛，短时间内，恐怕她是做不到了。” 说完这些，李钰长长吐出一口酒气，然后向白伸出手臂。 助手默契地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一支解酒的针剂，注射到李钰的静脉之中，让这位酒意上涌的骑士团长继续维持住了理智。 “我必须再次提醒你，这种解酒药物不能反复使用，之后一个月内你不能再用这种方法来解酒。” 李钰说道：“放心吧，之后一个月是我的休假时间，这种东奔西跑的一线工作可实在不适合我……” “你本来也没必要亲自来。” 李钰叹息道：“如果骑士团里能多几个擅长动脑的角色，那的确不需要我亲自操劳，可惜这些年团里的人都被你娇惯成了废物，遇到点事情就跑来哭着求白大人救命，所谓慈母多败儿……我靠你别注射这么快！想撑爆我的血管吗？！我开个玩笑而已！” 白这才放缓了注射的速度。 “好了，无论如何，南于瑾这边的工作姑且告一段落，接下来该去做我们自己的活儿了……呵呵，肖恩那小子真是个妙人，越是调查下去，乐子就越多。” 白收回针剂，冷冷地说道：“你所谓的乐子，就是一个死胡同接着一个死胡同地撞吗？在夏京已经调查了三天了，连一点可以用的线索都没有。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确不适合一线工作。” 李钰辩驳道：“你如果这么理解我的工作，那就太过浅薄了，也就难怪你只能当区区助手。以我的本事，三天时间都突破不了外围情报网，那只能说明这个事情的保密层级足够高，他们试图隐藏的真相足够震撼。” 白难得没有继续讥讽自己的主人，而是问道：“那么你现在有办法突围了吗？” “当然有啦，还是老样子，如果有什么事情是连我都调查不出来的，那就委托专业人士来做。唔，我跟他约碰头的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准备去喝下一场酒吧，位置是在……” 听李钰说到专业人士时，白顿时感到惊讶：“你约了陈玄感？” 能让李钰也自愧不如的情报方面的专业人士，整个乾星系里也屈指可数，而有可能被李钰约出来喝酒的就更是绝无仅有。 第100章 情报交易 李钰要找的人，名叫陈玄感。 这个名字，在白银骑士团，乃至整个乾星系的地下世界都可谓如雷贯耳。但除了这个名字以外的一切就几乎全部隐藏在迷雾中。 提到陈玄感，大部分人的反应都是：“哦，那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啊，你问我怎么厉害？就是很厉害啊，不信你问那边那个人嘛，他肯定知道。什么，他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很厉害啦！大家都这么说你有意见？还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问题！？是不是找茬啊！？”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陈玄感是个情报商人。 准确地说，是个几乎无所不知的情报商人。乾星系的一切对他而言仿佛没有秘密，只要能支付得起代价，他就能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 当然，这种描述是夸张修辞，但毫无疑问，陈玄感是地下世界最为神通广大的情报商人之一。只不过这位情报商人有着古怪的嗜好，他出售情报，既不要钱也不要物，只要对等情报。 “我告诉你一个你不知道的故事，你就要还我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这样才公平。” 这种所谓的公平当然并不公平，但显然当人们有求于他的时候，是不可能顾得上公平与否的。 过去，李钰曾经和陈玄感有过几次还算和平的交易，建立了可以约对方喝酒的交情。 李钰说道：“走快点吧，那个姓陈的可从来都不喜欢等人。” 白却没有迈步，而是用肃穆的声色说道：“根据你为我实现定下的规则，在你试图与陈玄感会面前，我必须对你提出三次警告。” 李钰停下脚步：“哦对，是有这么个程序，来吧。” “陈玄感极度危险，你确定与他的会面不会危及到自身安全吗？” 李钰说道：“约他在夏京见面，对我们双方都是约束，在这里，任何人闹事都只会两败俱伤。何况这次不是特意让你搭载了【祝融】模块吗？所以安全性是可以保证的。” 白又说道：“陈玄感的情报收费不菲，你确定能支付得起代价吗？” 李钰说道：“当然，我不打无把握之仗，我手头已经掌握了足够价值的情报和他交易。” 白于是提出最后一个警告：“陈玄感的情报，很少会带来好事，你确定自己愿意接受那个结果吗？” 李钰叹息道：“无妨，我大概也能猜到最差会有什么结果了。” 三次警告完毕，白便不再多言，默默为李钰开启了导航：“前面右转，然后一路向前。” —— 李钰和名为陈玄感的情报商人约见的酒馆，距离并不远，十分钟后，李钰就来到一间位于穷巷深处的小酒馆前。 这大概是整个夏京南城最破败的酒馆之一了，一进门，一阵劣质烟草的雾气就扑面而来，空气中泛滥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吧台后的酒柜里只有最廉价的劣酒，就连吊在酒柜旁边的电视都裂了屏幕，画面和声音都扭曲而破碎，让节目中那位因笑容甜美，播音专业而著名的夏京新闻女主持人，形象变得格外可笑。 李钰进门后却丝毫没有见怪，表情放松地找了一个遍布污渍的卡座，然后仰面坐了下来。 几乎是他坐定的下一刻，一个身材中等，头生锥角的戈塔尔人坐到了他对面。 李钰见了不由一乐：“这次居然是戈塔尔人？姓陈的你真是越来越恶趣味了。” 对于多次和陈玄感打过交道的人来说，很清楚一点：陈玄感从不以真面目见人。他只会委派代理人去和买家见面，哪怕是以全息投影对话，呈现在买家面前的形象也从不固定……但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被委派过去的代理人，永远都能提供让买家满意的服务。 只是这一次，李钰却没料到陈玄感居然找了个戈塔尔人作代言人。自从大约百年前，一群戈塔尔人在【离】神秘失踪，而乾坤集团却始终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戈塔尔人就对乾星系失去了信任。事到如今，这个敏锐的种族在前行已经近乎绝迹，更不可能为当地人所用。 名为陈玄感的人，却没有和李钰说闲话的兴趣，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李钰没有急于开口提问，而是招手让吧台后面那个百无聊赖的中年酒保端来酒水。 根据过去几次和陈玄感打交道的经验来说，此时李钰必须提起全部的注意，字斟句酌，否则很可能就会血本无归。 陈玄感是个神通广大的商人，同时更是个绝对奸诈的商人，与诚实可靠等品质完美绝缘。 当然，并不是说陈玄感的情报有什么问题……作为情报商人安身立命之本，陈玄感的情报一定足够完善和周到，几乎就是为买家量身打造。 但另一方面，陈玄感在索取代价的时候，却永远不会局限于卖家提供的故事。在双方会面时，买家的一言一行，其实都是陈玄感在汲取的养料。很多买家一时不慎，在提出诉求的时候，就无意中将自己需要隐藏的天大秘密曝光了出去。 而拿到秘密的情报商人，可绝对不会有什么保密义务。 据李钰所知，过去就发生过这样的惨案：某位大人物的子女遭到绑架，于是请陈玄感提出绑匪的信息。陈玄感给出了绑匪的全部资料，甚至为他设计了一个可靠的营救方案。但在交易过程中，陈玄感却敏锐地根据买家提出的要求，推测出了买家手中的多张底牌，之后将其售卖给了那位大人物的竞争对手。 于是，大人物虽然成功救回了自己的子女，但他的整个家族和企业却被竞争对手一举击垮，从此一蹶不振，辗转落魄。 李钰很清楚白银骑士团在乾星系内是何等特殊的存在，为了争取荒废区的利益，白银骑士团不惮与任何人为敌。他们既猎杀过为非作歹的朱雀海盗，也对抗过星系的正统统治者乾坤集团。而四面树敌的代价，就是四面八方都遍布着充满恶意的视线，只待他露出破绽，就会一拥而上。 稍有不慎，他就会和整个荒废区的人一道粉身碎骨。 李钰沉吟了片刻，说道：“不久前，在【兑4399】上发生了一场海盗袭击案件，我要知道那些留在庄园内的幸存者的现状。” 第101章 新闻采访 听到李钰的问题，代号陈玄感的戈塔尔人立刻回应道：“大部分仆人都还活着，虽然正处于软禁状态，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了，比如南无忧小姐以前的贴身女仆李琼。” 李钰问道：“那么，除去这所谓的大部分人，其他人呢？” 陈玄感说道：“很遗憾，他们走不了，因为他们撞破了乾坤安保不可见人的秘密。” 李钰点了点头，这也符合他的猜测，事实上他甚至很清楚所谓不可见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当初接受南无忧的委托，驾驶白银号前去庄园地下基地拿走的那张存储卡，恐怕正存放着庄园里最不能见人的秘密。 如果当时在袭击过程中，庄园里的人们为了避难，跑到了那个地下基地里去，看到了其中的设施器材，甚至窥视到了不该看的资料，那么以乾坤集团的作风，的确不可能放他们自由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那些人里，应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人。”李钰细细斟酌着自己的言辞，“应该是女子，然后……” 然而李钰的话没说完，就被戈塔尔人打断了。 “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李钰一时错愕，然后抬起头，看向吧台上那破旧扭曲的电视。 只见那个因画面扭曲而显得形貌滑稽的新闻主持人，正有条不紊地念诵着新闻稿。在她身旁则呈现着从其他新闻现场发来的画面，其中隐约可以看出一位身穿白袍的女子……因为电视过于老旧的缘故，实在看不清她的真实面容。 好在主持人的声音还算清晰可辨。 “南明资本董事长南鹤礼遇害一案，如今有了新的调查进展。乾坤安保表示，先前的调查结果只是加害人故意做出的假象，真凶并非南鹤礼的家中仆人，实际另有其人。而调查清楚这一切的，却是一位来自乾星系以外的人。” 此时，那台电视仿佛也福至心灵，终于有那么一刻恢复了正常运作，画面与声音都显得清晰无比，让李钰能够看清主持人身旁的现场画面。 一位目光深沉而锐利的女子呈现在画面正中，她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地仿佛能将人的灵魂也吸走。 下一刻，主持人揭示了她的身份。 “这位就是来自共和国的绝地大师，莫斯提马。” —— 与此同时，在荒废区的【杂食者】酒吧，一位身材壮硕的矿工，正打着酒嗝说道：“总之，关于你要问的这种龙人的故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啦……虽然我本人对那些头上长角的人没什么意见，但我以前在城里居住的时候，遇到那种生而畸形的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很多臭小子还会往他们身上丢石头。毕竟都说遇之不详嘛。喂，你有在听吗？” 矿工伸出宽厚的手掌，在对面那个请他喝酒讲故事的好看少年面前晃了晃，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早就锁定到了吧台旁边一台喧嚣的大屏幕电视上。 矿工扭过头，皱起眉毛，心里抱怨着不知哪个蠢货喝得太高，失了智去调电视节目，把原本播放得好好的太空城偶像歌舞换成了空洞乏味的夏京新闻。 生活在荒废区的人，对那些千篇一律、歌功颂德的新闻节目素来没有好感。 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新闻节目的渲染而变得更好，相反他们信誓旦旦所赞颂的一切，只会让活在真实世界里的人感觉自己更可悲……这一点，无论主持人是个多么漂亮可亲的女士也都改变不了。 如果乾星系真的能像夏京新闻描绘地那么美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被迫蜗居在荒废区？ 而这次新闻的内容就更是无聊了。 南鹤礼的死亡真相又有新的进展？谁在乎上层权贵的死亡真相？反正无非是权贵阶级的权力倾轧，谁死谁活，都和生活在底层的人毫无关联。 毕竟换了谁上去，都不会让下面的人活得更好。 但是矿工面前的少年却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画面，身体一动也不动，仿佛呼吸也随之凝滞。 电视旁，一个醉意朦胧的酒客，不耐烦听主持人的说辞，蹒跚着脚步想过去换台。但才靠近电视，就感到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他心底泛起一阵寒意，仿佛再往前走下去，就会有极端恐怖的事情发生。 酒客的醉意顿时清醒了一半，他懵然无知地四下张望，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人做了手脚，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仿佛整个酒馆里，奇怪的人都只有他自己……他怎么也摸不着头脑，只好讪讪地结账离开，并后悔自己刚才实在喝得太多。 事实上，酒馆里，所有试图走过去中断新闻节目的人，都感受到了同样的恐惧。所以尽管没有人喜欢看夏京的新闻，那无聊的新闻节目还是继续播放了下去。 “根据绝地大师的调查结果，南鹤礼董事长的死，幕后推手很可能来自乾星系以外。众所周知，南明资本作为星系内的巨头企业，一直肩负着维护星系资本秩序的重要职责。如果有外来资本想要在乾星系内搅风搅雨，就必须要过南明资本这一关。过去无数年来，南明资本为我们抵挡这了许多次危机，于是也就成了外来者的眼中钉……” 无聊的矿工虽然不喜欢新闻节目，但既然没人去换台，他也只能一路听下来，而至此，他忍不住发出不屑的鼻音。 “共和国对我们图谋不轨又不是新鲜事，嘴上说什么成员国，实际上哪里把我们当自己人对待过，我看这个南鹤礼的死多半就是共和国下手，你说是不是？” 矿工大胆发表着自己的猜测，然后想要寻求旁人的认同，只是再转过头时，却发现那个好看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了！ 而那个少年人走后，酒馆内的环境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喧嚣的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呼：“换台啊！” 离得最近的酒客们顿时七手八脚地涌过去将新闻节目切掉。 而此时，节目中笑容甜美的主持人才刚刚念完最后一句。 “期间，绝地大师得到了名为白银骑士团的大力协助……” 第102章 人间蒸发了? 当李钰从首都星球【坤】匆匆赶回荒废区老家时，不出意外得到了噩耗。 “你们……亏你们还是白银骑士团的所谓精锐，享受‘自负盈亏’的特权，每个人都过得比其他任何一名团员，甚至比我都自由而奢侈十倍百倍。结果就这么简单的一个看孩子的任务你们都做不好？” 在红杏小队的地下基地里，李钰难得的阴沉着脸，居高临下睥睨着一众无能队员。 而作为红杏小队的队长，安平在这个时候自然责无旁贷，要挺身而出直面老大的怒火。 他尝试抬起头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钰直接堵了回去。 “废话就免了吧！我不需要听你们道歉认错，现在先告诉我，肖恩那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安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在肖恩离奇消失以后，他第一时间就开始了搜查，作为红杏小队的队长，他在荒废区有着足够强大的资源布下天罗地网，掌控区区一个新人——事实上这也是许伯敢擅离职守，放肖恩出门的原因。 以那青涩小子的本事，就算跑又能跑多远呢？在这个布满天罗地网的荒废区里，他早晚都是要被抓回来的。 而抓回来以后，说不定他还能变得更老实一点…… 结果事实证明，他们所有人似乎都低估了肖恩的行动力，当他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时，红杏小队的所谓天罗地网居然完全挡不住他。 在李钰赶来之前，安平等人已经发了疯似的询问了每一个可能的知情人，但所有人却都表示，他们这段时间根本没见过肖恩。 最后一个见过肖恩的人，正是【杂食者】酒馆的矿工，而对照他的口供和其他人的口供，安平就绝望地发现，肖恩那小子仿佛是在离开酒馆以后就人间蒸发了。 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里可是荒废区！ 荒废区最大的特点是鱼龙混杂，这种鱼龙混杂的环境提供了天然的隐蔽能力，但反过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下，如肖恩那般特立独行的人就会格外显眼。从上到下，荒废区的每一个居民都不会看漏肖恩那样的少年。 结果偏偏就是在这样的荒废区，肖恩人间蒸发了。 李钰看着沉默的安平，嗤笑道：“你们也在我手下做事不止一年了，我什么时候在布置任务的时候说过废话？我要你们把他关在基地里，就是因为一旦让他离开基地，你们几个恐怕就再也管不住他，结果你们真就让他跑了！” 安平惭愧无地，只好低下头去。 许伯则尝试辩解道：“当时基地里发生了一些事，小庄突然发病，正好被肖恩撞见。我们也是担心他一直闷在基地反而会酝酿出极端情绪，不如让他去杂食者酒馆宣泄一下。” 这句却也是实话，庄原瑛发狂以后，虽然众人表现得云淡风轻，心里终归还是有些忐忑难安，既是担心庄原瑛，更是担心肖恩。尤其肖恩之后在资料库泡了一整天，让人仿佛在面对暴风雨前的宁静。 许伯和安平彻夜打牌，实际上就是在提防肖恩做出意外的举动。按照他们的预估，像肖恩这种心中正念长存，宛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少年人，最看不惯的就是社会的阴暗面。而庄原瑛身上承载的阴暗，足以刺激正常人发狂。 李钰听了许伯的解释，冷笑了几声，问道：“想法的确不错，那你们放肖恩出门散心的时候，派了谁陪在他身边啊？” 许伯顿时低头闭嘴，向后退上半步，把队长安平卖了出来。 安平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他之前先是陪肖恩打拳打得浑身发软，几天都缓不过来，然后还陪许伯打了整夜的牌，当真是身心俱疲，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睡了个瓷实，哪里想过什么派人跟着肖恩的问题。 李钰见到这样无能的反应，简直被气得想要当场拔枪出来毙掉这个废物队长，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转身而去。 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毙了安平又能如何？他还要费心去找红杏小队的接班队长！ 而且别说是安平，就连他本人也想不到事情会突然发生这么戏剧性的变化……想起那个荒唐的夏京新闻，也难怪肖恩会待不住。 可问题是，那小子虽然走得痛快，却没想过前面多半是一条不归路……或者说他即便想到了，也不在乎。 “难得见你会认真担心一个人。”身边的助手忽然开口。 李钰说道：“没错，我的确是在认真担心那小子，现在就连食欲都不振了——中午给我的盒饭里少放一块炸坎原鸡好了。” “为什么？”白有些不能理解。 作为李钰的贴身助手，白比任何人都清楚，李钰那热情洋溢的外表下，有着一颗远比常人冰冷的理性之心。 他或许会热爱白银骑士团的每一个成员，甚至热爱整片荒废区，但也从不会对任何一个个体投入过多的情感。关乎利益判断，权谋算计的时候，所有的人对他而言都只是冰冷的数据。 这并非李钰的本意，但在他接过白银的领袖之位时，就不得不变得冷酷无情，因为这是荒废区的基本生存法则……而现在来看，李钰对肖恩的关注，明显超越了必要的理性标准。 这就显得很奇怪了。 区区一个肖恩，值得吗？ 对于白的疑问，李钰叹息了一声，回答道：“你问为什么……如果他只是一个名叫肖恩，来历略有些神秘——好吧如今看来也不怎么神秘——外加天赋惊人的少年，那么的确不值得我花费太多心思。但是这件事显然不只是肖恩一人的事。我问你，红杏小队的成员，什么时候有本事从荒废区潜逃了？” 白顿时默然，又恍然。 红杏小队作为白银骑士团内最为特殊的一支特种力量，收罗了整个荒废区最为特殊的人员。虽然大多数时候，这支小队都表现得精悍绝伦，能人所不能，但另一面，这些人往往极难控制，稍不留意就会反噬其主。 李钰能让安平、吕楠等人心甘情愿喊一声李老大，付出的心血远超外人想象。而另一方面，对于红杏小队，李钰也始终在暗地里维持着格外严厉的管控措施。 事实上，将红杏小队的基地设到地下，已经是一种近乎半禁闭的管理方式了。而在基地周边，属于李钰的眼线更是数不胜数，小队中的任何一个成员都逃不脱李钰的视线，安平那引以为傲的所谓天罗地网，不过是李钰的网络中的极小部分。 结果偏偏是李钰近期最为看重的一个新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103章 只身上路 李钰看着红杏小队诸人，冷声质问道：“而且，你不觉得事情太巧了吗？就在那小子去【杂食者】搜集情报的时候，电视中就突然出现了足以刺激他发狂的新闻节目……笑话了，【杂食者】酒馆归我经营已经有十多年了，我怎么从不知道那边的人还有看官方新闻的兴趣！而刚刚我们也问过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是谁换的台！” 李钰的话语中，已经染上了难得的怒意，这让白再次发出警告：“你现在正有感情用事的风险。” 李钰摆了摆手：“并没有，你刚刚那针解酒药的效力还没过去，我就算想感情用事也冲动不起来。事实上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就算电视节目只是巧合，但肖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掉，却绝不可能是巧合。而直到现在我们连他的一点消息都得不到，就更不可能是巧合！我才不相信那小子一个人就能在我的地盘上逃之夭夭！” 白反问道：“那么你认为会是谁在帮他？” 李钰说道：“明知故问，在这片土地上，有资格瞒着我做事的，有胆量瞒着我做事的，当然就只有那一家人啊。” 李钰说着，伸手指了指头顶，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说到底，荒废区毕竟不是什么独立王国，只是个寄生于南州市的囊肿罢了。” 白继续问道：“你认为他们拐跑肖恩是为了什么？” 李钰说道：“不知道，暂时也想不到。但左右不会是什么好事，否则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非要做得这么鬼鬼祟祟？在我的地盘上拐走我的精锐队员，无论说得再怎么轻巧，也是对我的直接挑衅。而如果不是对我们图谋不轨，又怎么会这么赤裸裸的挑衅过来。” 白说道：“或许一切都是你多虑了。” 李钰说道：“或许是，或许那个新闻稿里对白银骑士团的大力感谢也是发自真心。” 说话间，李钰嘲弄似的笑了出来：“或许乾坤集团的老爷们的确是良心发作，想要弥补这么多年对荒废区的亏欠。但是我不能赌，荒废区的人没有资本去赌乐观的可能性，所以做好准备吧，战争可能要来了。” —— 就在李钰为了肖恩的消失而大发雷霆之时，作为当事人的绝地学徒，正藏身暗处，整理着脑海中的回忆，将不久前的经历细细梳理。 无论处于多么紧急的状况之下，都要维持冷静和理性……这是来自师父的教诲，肖恩多年来始终践行着。 在【杂食者】酒馆看到电视新闻后，他的大脑一度变得一片空白，强烈的情感冲动如同涛涛怒潮一般席卷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记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离开酒吧的，只隐约记得在他离开时，酒馆里的人似乎正处于恐惧的情绪中。 不过肖恩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并竭尽全力避开了白银的重重耳目，成功离开了荒废区。 如今，他正搭乘着一艘货船，以偷渡的形势前往新闻节目的所在地夏京，寻求与师父的会面。 在勉强可以容身的货运箱中，肖恩轻声自语。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师父，我来找你了。” 想到师父，肖恩那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便再次出现名为忧虑的波澜。 尽管新闻画面中的莫斯提马，看起来如同分别之前一般从容而优雅，但肖恩很清楚师父的状况并不乐观。 因为她居然在新闻节目里为乾坤集团做伪证！ 南鹤礼的死是共和国主使？暗杀他为了打破南明资本对乾星系本土经济秩序的保护？ 那个主持人念的新闻稿，分明是在颠倒黑白，对共和国进行无耻栽赃！这种鬼话，也只有被乾坤集团的舆论机器洗脑已久的无知民众才会相信。偏偏绝地大师的出现，却让这些栽赃陷害之词有了极强的说服力。 肖恩当然不相信自己的师父会对共和国倒戈，事实上他在看到新闻节目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节目纯粹是场骗局。 尽管乾坤集团在新闻画面上，将绝地大师公然推到了台前，但整个新闻节目中，主持人始终没有连线莫斯提马与她对话，只不过是用画面展示了绝地大师的笑颜，然后自顾自地念着新闻稿。 这其实是一种常见的误导手段，让观众误以为绝地大师在为新闻稿作背书，但实际上莫斯提马很可能听都没听过那套说辞！ 但是，乾坤集团敢于将莫斯提马推到台前，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如果说先前针对绝地师徒的埋伏还只是阴谋，那么现在乾坤集团俨然要将阴谋转为阳谋。 接下来，无论是南鹤礼的死，还是乾坤集团与共和国之间的龃龉，恐怕都要浮上水面，所以肖恩实在已经等不起了。 而一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别，肖恩心中又感到一阵黯然。 队友们恐怕正在抓狂吧：庄原瑛前脚倒下，肖恩后脚便一走了之！至于李钰的反应，那就更不堪设想。 自己还背负着百万债务，就这么人间蒸发，再次见面，他恐怕会直接拿白银号的主炮轰过来…… 然而，肖恩无论用什么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这风起云涌之时，继续在红杏小队的庇佑下，过和平安逸的优等生的生活了。 从最功利的角度来想，堂堂绝地学徒，之所以会寄身于一个显然没有走在正道上的“民间组织”里，最大的原因就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调查真相。 但现在“真相”都已经被推出水面，还有什么可调查的呢？ 新闻画面中，师父莫斯提马分明坐在夏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珞都酒店顶层会议室里，那间会议室向外眺望时，所能看到的独特风景，被很多版导游资料清晰地记录着，肖恩绝不会认错。 连位置都可以确定下来，之后只要找一艘飞船，一路向夏京飞去就可以了，白银骑士团对肖恩来说已经基本失去价值。 当然，这种功利式的思考模式，并非肖恩的本意。真正驱动他不顾一切地离开的，在于他离开【杂食者】酒馆时，新闻节目的最后一句话。 一句让他心寒若死的话。 “期间，绝地大师得到了名为白银骑士团的大力协助……” 第104章 请君入瓮 新闻节目中的这句话显然是出自高人手笔，蕴含了太过丰富的含义。 其一，这可能是在暗示，这场伪证新闻，白银骑士团也有份。刚巧李钰那段时间也在夏京，的确有些脱不开干系。而肖恩也从来没有无条件信任过对方。 其二，这可能是在暗示，乾坤集团已经很清楚绝地师徒中的那个余孽如今正在白银的庇佑中，若是肖恩不肯自己跳出来，那么这个星系的统治者就将以无可阻挡的凶猛态势将肖恩的保护壳碾压粉碎。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肖恩都没法再留在荒废区，甚至没法和安平等人告别。 见面告别，又能说些什么？若是他们挽留，自己就会留下来？若是他们不挽留，那和一走了之有多大区别？有谁在乎区区礼节问题吗？ 当然，肖恩内心深处也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借口，他只是不想和那些队友们见面作别。所以，就算是逃债也好……以后有机会再来慢慢偿还吧。 想清楚这些，肖恩轻轻出了口气，感觉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因为靠近过来的脚步声而陡然收紧。 什么人，这个时候靠近过来？ 肖恩是偷偷搭乘上这艘前往夏京的货船的，一旦被发现，想要收场可就麻烦了…… 不过伴随脚步声传来的还有一阵喧闹声。 “妈的，老头子到底发什么疯啊，又是禁烟又是禁酒，搞得咱们好像是正规飞船似的。” “是啊，老头子自己就是个烟鬼加酒鬼，居然在船上定这样的规矩，他就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不可笑我管不着，但这大半日没烟抽，我是真要活不下去了……待会儿小孟你先帮我们放个风，我们在货舱抽两根烟就换你。” “行嘞，不过别拖太久啊，最近老杜他们巡查起来可是毫不留情，小孙他们上午才被抽了鞭子。” “靠，老杜那混账东西，想想就来气。” “没法子，谁让老头子突然发神经，提拔老杜来当什么巡查员呢？我就想不通了，都是朝夕相处的弟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货船，至于搞这么严谨么？” “据说老头子年轻时候在北河货运当过船长，因为得罪了上司才落魄到搞货运走私……可能他最近开始念旧了吧？” 几位船员骂骂咧咧，说着毫不着调的话语，走进了肖恩藏身的货舱里，但肖恩听到这里却是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几个烟瘾发作的船员来这里偷偷抽烟，等他们吞云吐雾之后自然会离开……谈不上什么风险。 肖恩虽然是这么想，却还是将身体在箱子里蜷缩地更紧了一点，呼吸也放缓到了近乎消失，以此来尽量减少被人发现的风险。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肖恩以为他们有人会直接靠过来的时候，忽然听那个名叫小孟的放风人惊呼道：“喂你们在干什么啊？别跑那么里面去啊！” 几名船员有些莫名其妙：“不走里面点，站在门口不是被人一眼就看到了？” 小孟连忙解释道：“行了先停下，别走了！之前老头子叮嘱的话你们都忘了？这次去夏京，最大的一条规矩就是货舱最靠里的那个箱子，无论如何都不能碰！” “老头子天天啰嗦，谁记得他说过什么……最里面的箱子怎么了？为什么不能碰啊？” 说话间，那个船员俨然是来了兴趣。 小孟急道：“老王你特么别作死！老头子当时说话的时候可不是开玩笑，他右手一直摸在枪上呢！你们都是这条船上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老头子摸枪意味着什么吧？” 这句话说完，货舱里顿时冷了下来，那个胆子最大的老王讪讪地收回脚步：“当时被老头子念叨地直打瞌睡呢，谁有耐心看他手放在哪里……行了行了，让你说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这烟我不抽了。” 老王带头，其他几个人也俨然是意兴阑珊，纷纷离去。 一场危机，俨然就化解于无形中。 然而躲在箱子里的肖恩，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全身的肌肉都在瞬息间紧绷起来。 刚刚的对话，乍一听平平无奇——不过是一个老船长忽然开始狠抓航行纪律的故事，不允许船员碰货箱，也只是货运时常见的事情。 但落在肖恩耳中，却几乎明明白白听到了陷阱二字。 他所藏身的货箱，里面装的都是些荒废区出产的侵犯知识产权的仿制药品，谈不上多么贵重——至少不如隔壁箱子里那些走私武器。老船长为什么偏偏对他藏身的箱子做出警告？ 他分明是知道有人躲在箱子里！不，在登船时，那个箱子莫名其妙敞开着口，分明就是在请君入瓮！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肖恩脑海中，陷阱二字自然而生，与此同时，很多被忽视的线索也瞬间串联起来。 “对啊，我就说嘛，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逃离了荒废区。” “我还奇怪，为什么无论安平还是李钰，居然都对我的出逃毫无准备，他们不像是那么天真的人啊。” “至于这艘货船就更不合理了，恰恰就在我发愁要怎么离开荒废区的时候，它便在港口敞开货舱的门恭迎我……” “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新闻节目也不是巧合吧。【杂食者】酒馆是最底层的贫民乐园，什么时候有人会对官方新闻感兴趣了？那个电视正常情况下应该连新闻播报都收不到才对！” “甚至……他们应该是抓准了李钰不在老家的这个时机，才设计呈现了整场表演，而我一时冲动，居然就无视了这么多的破绽，一头撞到了陷阱里面！” 想到这里，肖恩心中又涌现波澜，但他很快就将这些情绪全部压了下去。 此时，深陷困境已经是客观事实，再多的负面情绪也无济于事。他需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理性来想办法破局。 破局很难，因为此时肖恩已经在箱子里随飞船一道离开【巽】了，人在太空，很多事都不由自主。 何况，对方能精心设计这么一个环环相扣的陷阱出来，又怎么可能在飞船这个环节留下破绽，让他轻易挣脱？ 但如今肖恩也别无选择了。 第105章 黑暗之中 绝地学徒深深吸了口气，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拧开箱子的锁扣，推开箱盖一跃而出。 而就在他落地时，仓库一角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让肖恩毛骨悚然。 “醒悟得蛮快嘛，还以为你要一路幸福地睡到目的地呢。可惜有的时候，人太聪明未必是好事。你如果能糊涂一点，其实还可以少受一点罪的……” 沿着声音的方向，肖恩迅速将目光锁定到房间的角落，而后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大约一米七上下的身高，体型瘦削，穿着一身紧身短衫，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腿呈现出极具爆发力和柔韧性的肌肉线条。然而当他藏身阴影之中时，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他主动鼓掌又开口说话，肖恩几乎发现不了他！ 这对于一向感知敏锐的绝地学徒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情况，对于如此精通隐匿的对手，肖恩无法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所幸，他能依赖的，并不只有眼睛而耳朵。 通过原力的流淌，肖恩把握住了隐藏在伪装下的真实。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个藏身角落的人，体内蕴含着异常强大的生命能量，以及同样强大的黑暗。 仿佛是可以化为实质流淌出来的黑暗。 这份感知结果，让肖恩背后的汗毛都炸立起来。 “不用这么紧张。”角落中的人轻笑道，“我暂时没打算杀你，上面的要求是带活口，如无必要连伤也不要带，毕竟你可是无比珍贵的货品。所以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躺回去，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那就再好不过了。” 肖恩没有理会对方在说什么。 在无法判定真伪的情况下，对方提供的任何信息都只会干扰人的心智……现在他要做的，是尽快掌控住局势，决不能任由飞船真的将自己载到目的地去。 毕竟，在飞船上，他要面对的最多也就是一船敌人。若是到了目的地，那面对的可能就是一港口的敌人了。 “诶，不理我？是性格内向吗？我倒是不讨厌内向的孩子，逗内向的人说话是我平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那么，你知不知道这趟飞船要去哪里？不是夏京哦，那边的麻烦事太多，所以真正的目的地是太空城【离】，你之前应该去过一次的。很漂亮的地方对吧？” “你会在那里得到一个暂时的家，衣食住行都参照集团的高级干部标准，那可是好多人一辈子辛苦奋斗，都求之不得的哦。对了，你偶尔还能用全息设备和你敬爱的师父聊天叙旧，当然，想要实际见面就不行了。因为按照上面的智囊的说法，绝地大师有着不可思议的恐怖行动力，若是把你们师徒放在同一颗星球上，说不定她能直接撕破空间与你会面，然后逃之夭夭。” “说真的，绝地大师那么厉害的吗？虽然关于你们的传说是有不少，但我真没感觉出来有什么了不起啊，她看上去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罢了，好像还没有我厉害。如果是在战场遇到，我有相当的把握能……” 听到这里，肖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会在一瞬间就被师父消灭掉！” 然而话音未落，肖恩就感到一阵强烈的危机感传来。 作为绝地学徒所经受的严格训练，让他及时作出了反应，肖恩不假思索地向旁侧过身子，避开了瞄准腰间的一记强有力的直击。 然而当肖恩尝试反击时，却发现那人再次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到了货舱的黑暗里。 只有那依然轻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悠悠传来。 “反应蛮快嘛，这就是作为绝地学徒的基本功吗？真想见识一下你们平时是怎么训练的……不过话说回来，堂堂绝地学徒，被人三言两语就勾起怒火，你看起来不怎么擅长平心静气嘛。这样子上战场，很容易死于非命的。所以听我一句，老老实实回箱子里躺着吧，强行反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肖恩依然对此置若罔闻。 对方的实力的确很强，但并没有强到无法应对。在原力的保护下，肖恩有足够的信心能战胜对方。 唯一的问题是，敌人究竟有几个？ 而仿佛看穿了肖恩的想法，那个隐匿的刺客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这条船上，真正的实战人员只有我一个，毕竟现在主力们都在夏京盯防你那威慑力十足的师父呢。所以你如果真有本事能打倒我，就可以直接劫走这条飞船。到时候是前往夏京师徒回合，还是哭唧唧地跑回科洛桑，都随便你。” 肖恩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继续感受着环境的变化，尝试以此来判断对方的位置和动作。 不过内心深处，肖恩倒是相信了对方的说辞……实力如此高明的实战人员，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冒出来。而且如果对方真的不止一人的话，刚刚那一次偷袭就该是多人合击，联手将肖恩直接擒下，丢进箱子里一路关到太空城。 对方显然是做不到，才会屡屡用这些垃圾话来扰乱肖恩的心神，诱导他露出破绽。 换言之，如果真能打倒此人，或许…… 就在肖恩想到这一点时，黑暗中的刺客再次行动起来。 一道在黑暗中无比显眼的能量束，瞄准肖恩的手臂激射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肖恩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抬起手来避开了对手的偷袭，同时腰间一只爆能枪猛然开火，将能量束射向仓库深处的黑暗。 黑暗中顿时传来刺客夸张的感叹声。 “诶哟哟，好险好险，想不到你还有一手速射绝活啊！这也是绝地学徒的基本功吗？你们不是标准的近战单位吗？传说有误啊！还是说，你这是跟白银的人学到的？我想想，不会是吕楠吧？当年在整个安保局里，她的速射绝活都是赫赫有名的，很多人都猜她可能会接总队长的班。可惜她后来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当了叛徒，真是让人感到万分遗憾啊。” 第106章 故技重施 敌人的话，让肖恩的耳朵微微一动。 虽然他之前决定要无视对方的所有言辞，但毫无疑问对方实在是个说话的高手，总能准确地撩拨到肖恩的情绪。 然而就在肖恩终于对敌人的话有了兴趣的时候，那人却止住了话题。 “唉，真遗憾，既然你这么全能，我继续跟你对峙下去，好像有些危险，所以我不陪你玩了。” 肖恩不由皱起眉头。 他这话什么意思？不陪玩了，是要投降认输？不大可能吧？ 还是说，对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知不觉间，肖恩的心思已经逐渐被对方牵引过去，再也没法像一开始那样，完全无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了。 “既然光明正大地打不过你，我只好用些非常手段啦。那个，你刚刚也听到了，这艘船上有好多船员。他们大部分都对这次航行的事情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船上载着你我这样的危险分子。整条船上的知情人只有船长一个，而他其实也只知道这条船要去【离】而非【坤】。所以简单来说，这条船上全都是无辜人士。” 听到这里，肖恩已经心中一沉，果不其然，接下来那个刺客就说道。 “所以，如果你不肯乖乖躺回箱子里，我就只好一个接一个地将这些无辜人士残忍杀害了。你看，像我这种明摆着的反派，杀人的时候手段肯定特别残忍，你作为正面人物，肯定不希望看到无辜惨死的吧？” 肖恩的愤怒越发难以遏制，尤其对方那轻松欢快的语气更是火上浇油。 那个刺客仿佛不是在谈论杀人，而是在讨论做菜。活生生的人命，对他而言甚至连数字都不如。这样的人，天知道手上到底染了多少鲜血，背负了多少人命债。 “诶，生气了？反应这么夸张，你是第一次见到变态杀人狂吗？那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需要我送你纪念品吗？比如……” 说话间，黑暗中突然抛来一物，圆滚滚，表面急促地闪烁红光，令肖恩的瞳孔霎时为之一缩。 热能榴弹？！他居然敢在航行中的飞船货舱里丢热能榴弹！？ 然而就是这一时错愕，肖恩终于失去了对峙的主动，对方趁肖恩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再次猛扑过来。 两把寒光闪烁的利刃，笔直刺向了肖恩的心脏和咽喉，速度之快宛如雷霆闪电，而绝地学徒则再次展示出惊人的肉身素质，于千钧一发之际拧身避开锋芒，只在体表留下了浅浅的擦伤……然而痛感还没来得及传入脑中，肖恩就察觉了不对。 对方的攻击虽快，却根本只是佯攻，就在肖恩拧身回避之际，那瘦小的刺客已经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肖恩，一路窜到货舱门外，斜倚着门框冲肖恩摆起了手。 “哦吼吼，现在，你把一个变态杀人魔放出货舱，让他得以尽情施展啦！” 透过货舱外走廊的灯光，肖恩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几乎没有五官的扁平面孔，细长的双眼，淡淡的浅眉，紧抿着的薄薄嘴唇……肖恩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张严重磨损过的面具。 然而当那人勾起嘴角，眯起双眼时，扁平的面孔就陡然呈现出令人心寒的恶意。 “从现在开始，我每隔三分钟就会杀一个人，先从老人和妇女开始。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次航行，那位船长把他的老伴和女儿都带上船了，很温馨的小家庭哦……” 肖恩听到这里，怒火几乎无法抑制，若非每一位绝地都会经受严格的训练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肖恩怀疑自己会在一瞬间就愤怒的失去理智。 然而面对如此凶残的对手，肖恩还是忍不住低吼一声，将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准备与其决一死战。 “诶，你居然不在乎脚边的热能榴弹？这么奔放的吗？” 刺客的一句话，让肖恩的注意力终于转回到了那个圆滚滚的闪光物上。这才回忆起那个刺客最先抛出来的诱饵就是热能榴弹！ 肖恩心中残存的怒火，顷刻间就被生死关头的危机感浇熄，他以惊人的速度向旁边鱼跃闪避，将自己躲在方才藏身的储物箱后面，只希望厚重的箱体能帮他挡住热能榴弹的直接冲击。 然而下一刻，预期中的轰然爆鸣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滑稽的喜庆音乐。 “叮叮当，叮叮当……”一首赫特人常用来庆贺冬季节日的流行乐曲从热能炸弹中传了出来。 门外则响起刺客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像你这么耿直的孩子可真的少见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绝地学徒都这么可爱的吗？不行了，快要笑死我了，好在刚刚那一段我已经录下来了，回去以后一定要跟朋友们好好分享一番……啊对了，我好像没朋友，哈哈哈哈。” 刺客的笑声逐渐远去，而肖恩蹲在货箱后面，已经无意间在箱壁上生生捏出了指印。 然而他并没有急于追逐出去，反而深深吸了口气，而后松开手指，借着原力的引导，让自己变得更加冷静。 因为任何时候，克敌制胜的关键都不是冲动与莽撞，自己方才被那刺客用种种手段挑衅，以至于被愤怒影响了理智，居然被区区一个玩具热能榴弹调戏成功，简直是让绝地武士团都为之蒙羞。 而更重要的是，在失去理性的情况下去对付一个实力如此惊人的刺客，根本是自杀行为。 “诶，你不追出来吗？那我可真的要杀人了哦……喂，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虚言恫吓吧？人与人之间就这么缺乏信任吗？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个变态杀人狂吗？” 肖恩闻言，将肺中的空气吐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你敢伤一条人命，我就死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把我活着带到离。” 走廊中，那飘忽不定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那刺客也没料到肖恩居然有这一手。 肖恩说道：“你说过，你的任务是把我活着带到太空城，以此来要挟我师父。那么倘若我死在这里呢？你们有多少把握能控制住一个无所顾忌的绝地大师？一旦让她回到科洛桑，区区乾坤集团要如何面对共和国的怒火？” 话音未落，货舱门前便传来刺客的掌声。 “真厉害，用自己为人质来要挟敌人，真不愧是你师父的弟子，绝活是一模一样啊。可惜我却不是夏阎那个蠢货，这一招对我是没用的。因为我又不是安保局长，乾坤安保乃至乾坤集团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是拿钱办事的临时工罢了。办不成大不了退一半订金，你想自杀的话我也无限欢迎，正好省了我后半程的功夫。轻轻松松就能拿一半订金，何乐不为呢？” 第107章 盘外招数 对方的回话，让肖恩不由一怔。 只听那刺客又说道：“不过，若是你死了，这条飞船也就没用了，那么我作为一个变态杀人狂，为了解闷，将船上的人屠戮一空，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吧？说来真要感谢老船长的贴心，知道我要来，便特意把全部手下甚至自己的家人都带上船，作为变态杀人狂，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啦！” 肖恩的呼吸节奏再次被打乱。 尽管已经再三领教过对手的卑鄙无耻，也再三叮嘱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维持冷静……但肖恩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刺客是真的很擅长玩弄人心，尤其精于挑动人的怒火。每当他的笑声响起来，肖恩都感觉自己的心跳节奏变得不稳。 而对手也再一次戳中了他的要害，肖恩根本不可能坐视对方动手滥杀无辜……哪怕船上的人或许并没有那么无辜。 虽然到目前为止，那个自称变态杀人狂的刺客，其实根本没有杀害任何一个无辜船员，但肖恩绝对不会去赌对方是否只是在故弄玄虚。 “所以，技穷的小学徒，现在乖乖躺回箱子还来得及，之前向你承诺的待遇依然有效。在太空城【离】，你会住进高级干部房，享受绝对优渥的待遇。而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集团就会把贵师徒一道恭送回科洛桑。至于区区南鹤礼的死，绝不会妨碍到乾坤集团在共和国内的地位，乾星系的秩序与和平也将长存……喂，你有在听吗？” 肖恩当然有在听，和先前那种全然不予理会的态度不同，现在的他，对于对手的垃圾话反而格外重视起来。 因为他发现一味的无视并没有什么效果，那个刺客正如他所宣称的那样擅长撩拨对手的心绪，强作镇定只是正中下怀……而且，这种逃避式的无视，实际上也让肖恩错过了进一步了解对手的机会。 于是他斟酌片刻后，反而尝试搭话：“所谓高级干部房，有多高级？” “哈哈哈，那当然足够高级啦，门外至少十八名资深安保战士全天候监视，房内两名小队长级的精英日夜陪伴，你所在的天玄区至少会有一名大队长率队长期驻守，你说高级不高级呢？” 肖恩默默记下了天玄区的名字，并开始回忆脑海中的资料。 天玄区作为【离】的机要区域，其核心天玄玉栋可谓大名鼎鼎，其中驻扎了多个巨头企业的总部，地位之重甚至不亚于【不周】。 如此机要重地，自然会有重兵把守，尤其是不久前才被红杏小队突破过一次，天玄区的警备，此时恐怕是【离】内众区之首。 从这个角度来看，将肖恩软禁于天玄区，也算恰如其分。而对肖恩来说这个结果其实也不算太坏，毕竟他之前才和负责人张先生打过交道，那人城府深沉，却和安平等人有旧，未尝不可利用…… 一时间，绝地学徒心中已经转过多个念头，但下一刻他便将所有的想法都一扫而空。 说到底，对方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实可信的，所以在这里考虑要如何与张先生打交道也没有意义。自己需要的并不是对方提供的信息，而是这种对话本身。 于是他又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是你亲自来看守？乾坤安保付不起的工钱吗？” “哈哈哈，看来你还记得我说的临时工一事啊，真是难得。没错，我每出一次任务都要额外拿一份赏金，而要我天天守在你这无名小卒身旁，安保局怕是出不起那份钱。” 肖恩心中一动：“所以你的地位其实远在大队长之上，这一次也并不是专程为了我而来，你是在荒废区另有任务，然后恰逢其会地遇到了我而已。那么你在荒废区做了什么？是专门趁李钰不在才敢跑过来吗？” 那刺客笑得更是开心：“你在玩推理游戏吗？说这么多废话，是想要拖延时间？我倒是无所谓哦，你耽误的每一分每一秒，飞船都在驶向美丽的太空城。而自由自在的变态杀人狂也就是区区在下，也……” 刺客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因为他此时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嗡嗡声，继而便是金属被刺穿、融化，火光迸射的锐响。 那名刺客立刻意识到躲在货舱里的肖恩究竟在做什么：他在使用绝地的武器。 “小子，你可真是……比我预料地还要聪明啊。” 肖恩顺口答道：“过奖。” 一边说着，肖恩一边缓缓挪动着自己的手臂，将那没入地板的光剑一点点向旁边拖动，那脚下那条融化的轨迹拖得更长。 肖恩之所以要和那个刺客作无聊的口水战，的确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他切割货舱地板，触及下方的管线区域来拖延足够的时间。 依照肖恩对这条【巨首驼】型货船的了解，其货舱下方，有一条容纳了多条能量管线的通道，堪称飞船的要害之处，一旦破损，整条飞船的供能就要瘫痪一半。 应该说，这是该型货船为了节约空间，又美化外观所作的不当设计，将过多的管线集中一处，自然会存在安全隐患。好在设计者为管线通道设计了足够厚重的金属护壁，这才使得【巨首驼】成为许多民间货运人士的最爱。 而现在，那层厚重的金属护壁，却在光剑剑刃的切割之下迅速融化瓦解，被其保护的管线也在一阵噼啪声后纷纷断裂。 理所当然的，整条货船内陡然响起刺耳的警铃。 肖恩听着耳边的铃声，看着四周闪烁刺眼的红色警示灯光，心中也不由叹息：好像他最近总是经历这种事，白银号上，红杏小队的地下基地，还有这艘货船……刺耳的警铃声仿佛成了他的自带背景音乐。 但是，他别无选择。 破坏飞船的供能管线，是他恢复冷静，认真计算后，想到的唯一的翻盘办法。 年轻的绝地学徒，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办法在这个环境下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虽然无论是格斗能力还是射术，他都凌驾于那个刺客之上，但对方根本不给他堂堂正正的较量机会，于是实力上的优势也就毫无意义。 然而对方层出不穷的卑鄙盘外招，却也给了肖恩极大的启发。 如果只要抓住对方所顾忌的要害，就能无视实力差距，为所欲为，那么为什么我要傻乎乎地等着别人来抓我的要害，而不是反抓回去？ 肖恩以自杀来威胁对方，便是尝试利用了这份原理。只可惜这名刺客比当初的安保局长夏阎更为疯狂，全然不在乎肖恩的死活，也使得肖恩的威胁失效。 于是，肖恩能够拿捏的要害，就只剩下一个：那名刺客自己的性命。 第108章 天真的代价 随着货船内的警报声越发凄厉，飞船的航行状态也迅速变得不稳定，船体好一阵左右晃动，宛如地动山摇。 肖恩牢牢立足原地，仿佛足底有磁铁吸附在地板上……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晰地感受到，那名刺客就站在货舱门外，同样动也不动。 但肖恩很清楚，此时的他终于占据了主动。门外的刺客已经没法再逍遥自在地大笑出声了。 在警铃声中，肖恩不慌不忙地说道：“【巨首驼】型虽然物美价廉，维修方便，但遇到这么严重的破坏，想要维修也是非常艰难的，尤其管线破裂后，全船各个地方都要受牵累。非得全船总动员，全力抢修才能让飞船继续航行下去。” 货舱外，那刺客一言不发。 而此时，已经有惊慌失措的船员赶来现场，走近门前便是一惊：“孙喜，你怎么在这里？” 肖恩心中一动，看来那个其貌不扬的刺客是光明正大上的船……也对，既然船长受他控制，那么给他安排一个伪造身份也是轻而易举。 可惜肖恩却没有这份待遇，他是偷摸上船的，除了船长和这个化名孙喜的刺客之外，再没人知道他，此时若是曝光出来…… “等等，你，你是谁？” 说话间，走得最急的船员，已经提着维修工具箱，越过“孙喜”，走入货舱中，正看到站在破洞旁的肖恩，一时错愕不已。 肖恩笑了笑：“一介偷渡客，不足挂齿，你们还是尽快忙正事要紧，这管线破漏若是再不填补上，发动机可能要承受永久伤害，就算运气好些，咱们也只能像太空垃圾一样在宇宙里漂浮，等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的救援船，若是运气坏些……” 肖恩的话没说完，那船员已经忙不迭地拎着箱子跑了过来。 对这条货船的船员来说，比起区区一个偷渡客，现在更重要的当然是抢修货船。管线破损虽不是要命的问题，可处理不当却真能要命。 肖恩瞥了那人一眼，见他一身机修工的打扮，箱内工具设施也比较齐全，稍稍放下心来。 【巨首驼】作为民间常见货船，故障维修也不难，哪怕是核心管线破损，只要是有经验的机修师一样能迅速处置妥当。 肖恩毕竟不是真要搞得船毁人亡，只是要利用一场危机，来绑住那刺客的手脚而已——危机当头，船上所有人都要忙碌起来，抢修故障。此时那刺客若是胆敢作乱，那就是拿他自己的性命给所有人陪葬。 肖恩推测那个刺客并没有这种舍身的觉悟。 而果不其然，随着前来抢修的船员不断进入货舱，那刺客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过往的船员打着招呼。 他有着一口相当地道的夏京口音，开口时的话语也总能恰到好处地化解他人的怀疑。所以明明他站在货舱门前是极其违和的事情，路过的人却仿佛见怪不怪。 这就让货舱中的肖恩显得越发突兀。 肖恩本人却不以为意，既然引发了这场骚乱，他就不指望善了——事实上他一头跳进这陷阱里，本就无法善了。 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绑住那个变态杀人狂的手脚，然后伺机将其制服。只要能控制住这个刺客，肖恩有信心能说服船上其他人，将飞船驶回荒废区——理所当然只能是回到荒废区，现在无论是太空城【离】还是首都【坤】，对肖恩来说都无异于是死地。 只有荒废区，或者说只有李钰的白银骑士团和红杏小队能够成为安全的庇护所。 想到这里，肖恩简直想哈哈大笑出来——嘲笑他自己的荒唐和愚蠢。 看了电视节目以后，便不顾一切地出逃，结果人还没出荒废区就已经一头栽入陷阱之中。若非刚刚运气好听了那几个偷偷抽烟的船员说话，他怕是真要一路懵然无知地飞到太空城去，沦为阶下囚了！ 而尽管他现在竭尽全力控制住了局面，但唯一的生路却只有回归荒废区……一想到李钰等人看到他灰头土脸归来时，可能做出的反应，肖恩就越发想笑——除了笑，还能有什么反应呢？ 最多最多，是将这个位阶远在大队长之上的精锐刺客擒下来，当作战利品送给李钰等人，看看能不能将功赎罪吧……不，单将功赎罪还不够，还要想办法让李钰等人送他去夏京。 归根结底，肖恩还是想见师父。 分别已久，年轻的学徒已经越来越难以抑制思念之情。 然而，就在肖恩念头刚起的时候，便觉得腰间一麻，继而一股强烈的冲击沿着腰部瞬间扩散至周身。 下意识地低下头，肖恩只看到那个本应忙碌抢修的机修工，正死死捏着一只高压电击枪，将枪口的电弧全部灌注到了肖恩体内。而那憨厚的船员脸上，正分明绽放着狞笑！ 这一刻，肖恩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伴随这强烈的冲击四分五裂，他甚至无法维持理性思考，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从反应。 就在肖恩意识逐渐朦胧时，门外又传来了“孙喜”的声音。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啊？这么软绵绵的，伺候老婆吗？再来两发高压电击，把那小子当作不听话的班萨来处置就对了！” 话音刚落，两道更加强烈的电流冲击从前胸，后背接连袭来。 却是又有两名机修船员，抢功似的捏着电击枪冲撞过来。 接连被三只高压电击枪命中，肖恩再怎么身强力壮也支撑不住，只是在他昏迷过去之前，又听到了那个“孙喜”的声音。 “你这孩子可真是可爱，明知道这飞船是事先布置好的陷阱，怎么就能天真的以为这条船上，有什么人是绝对无辜的呢？” 第109章 兄弟 化名“孙喜”的刺客，指使船员电晕了肖恩后，便有些意兴阑珊，那张扁平的面孔收敛了一切表情，仿佛石雕木偶，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他摆摆手，示意船员将肖恩丢回货箱，几名机修工模样的船员立刻七手八脚地照办，然后又将货舱用焊条封死，只留了几个呼吸孔。 处置过肖恩后，几人又连忙摊开工具箱，在光剑砍出的破洞旁忙碌起来——虽然这些船员刚刚慌乱的样子有一半是假的，可肖恩搞出来的祸端却是真的不能再真。此时若不能尽快把损害填补维修上，这艘飞船还真的大事不妙。 而“孙喜”则眯着细长的眼睛，死死瞪视着那封死的货箱，一双修长而骨节突出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仿佛正饥渴难耐。 总觉得，就这么赢了对手，有些意犹未尽啊……下一刻，他的目光斜斜瞥向了那群忙碌中的船员，逐渐凶光绽放。 就在此时，他那贴身的衣袋中传来通讯器的响声。 “孙喜”立刻皱起了那淡淡的眉毛，心中大感扫兴。但随着通讯器响声越发急促，他终于还是走出货舱，来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接通了对话。 通讯器中立刻传来一个音色略显沉闷的声音：“夏溪，你那边怎么样？” 化名“孙喜”，真名夏溪的刺客，用懒洋洋的语气回应道：“托局长大人的福，各项工作都在稳步推进。任务中，我始终牢记安保纪律和作战要求……” “不要说这种废话！” 夏溪那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哥，好久不见？” “你……夏溪，我知道你一向对家族的安排颇有微词，我也承认上一代的很多决策确有不妥之处，但你也没必要为了过去的事情，闹别扭闹到现在吧！？” 夏溪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哥，你从三岁开始，就喜欢得了便宜再卖乖，这毛病居然到现在还不能改。你是堂堂安保局长，距离集团董事会的位置只一步之遥，你的亲弟弟却只是前线特工，整日里在一线出生入死。你现在告诉我不要闹别扭？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话吗？” 夏溪说话时，虽然找了僻静的舱室，但说话声音不小，刚刚好能让走廊里的船员听到……只是那些船员一半忙于抢修，一半却也不敢随意打听那位“孙喜”大人的隐私，只好匆匆而走。 另一边，乾坤安保的总局局长夏阎，却当真感到哭笑不得。 “夏溪，我从你十年之前就一直要你来当我副手！若有必要，这局长的位置都可以让给你！上一代的人纷纷故去，这点主我还做得了。但是你不断推辞，非要去做前线特工，而且专挑最凶险的任务去做。我警告过你很多次，【巽】的荒废区遍地凶险，稍有不慎就死无全尸，在你之前，安保局一年里就在荒废区折损了十多位特工，你……” 夏溪说道：“我却在一日之内大获全功，那群脑子里长鳞片的废物死活寻不到的人，我已经找到了……顺便还拐回来一个大奖。你们梦寐以求的那个绝地学徒，现在已经落到我手上了。” 夏阎顿时动容：“当真？” 夏溪说道：“当然是骗你的，人早就跑啦。” 说完，夏溪就切断了通讯，拧起五官，捧腹大笑不已，仿佛这种对兄长的调戏，能让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片刻后，气急败坏的夏阎再次发来通讯：“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却是这位安保局长找了巨首驼型货船的船长求证消息，才意识到夏溪又在骗他。 被戳穿谎言的夏溪，丝毫不显愧疚，反而叹了口气，说道：“是那位老船长出卖我？看来他完全缺乏对人的敬畏之心，有必要给他一点教训……” 此言一出，便是亲兄弟夏阎也感到浑身皮肤一紧：“你想干什么？！” 夏溪说道：“想提醒他一下，他的家人就在船上……” “你住口！”夏阎忍不住怒道，“那个船长是巽分局的下属人员！” “分局的下属人员，就杀不得吗？”夏溪轻描淡写地反问，“哥你在夏京埋伏那对绝地师徒的时候，把整个酒吧里的人作人质，威胁要把他们都炸上天。当时酒吧里面的分局下属人员，可不在少数吧？” 夏阎只听得头疼：“那怎么能一样？” “的确不一样，因为你其实没胆子杀人。”夏溪勾起嘴角，扁平的五官呈现出诡异的笑容，“所以你就被那个女人看穿了，所以她才敢用自杀这种可笑的手段反相威胁你，然后还成功地反客为主了。哥，我当时就跟你说过，顶着狙击枪的红点出场，并不会让你显得勇敢可畏，反而会暴露出你是个虚有其表的文职官僚……” 夏阎有些气急败坏：“但我还是把他们成功软禁起来！” “哈哈哈，哥你怎么这么天真？你把他们成功软禁起来？分明是那个女人成功被你软禁起来。她在庄园里好吃好睡，还能借着身边的工作人员步步挖掘她想要的真相。哥，你自己算算，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被你换了多少批了？你手边还有多少可用之人？你这次急急忙忙将她推上新闻节目，是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还是已经被她逼得无法可施了？” “够了！” “气急败坏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可怜，说到底，那个女人之所以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吃准了你是个不敢杀人的软蛋啊。” 夏阎简直气得两眼发黑：“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我这个局长的位置让给你坐好不好？” “当然不好，坐到你那个位置上，人命就只是数字，但区区数字又怎么会有分量？所以那个绝地女人才不怕你。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手上的人命是货真价实的。” 夏阎讽刺道：“货真价实？你到现在一共亲手杀过几个人！？” “这不是数字问题，哥。”夏溪轻柔地说道，“真正的杀人狂，并不需要用数字来彰显自己的恐怖，我杀人不多，可我若是开口说要杀人，就没有任何人敢置若罔闻……” 兄弟间的对话才到一半，忽然货船内响起一连串的爆破声，船体一阵激荡，又夹杂出许多船员的哭号。 混乱之中，夏溪的身体依然如磁石一般稳定在舱室中，但舱外的异变之声，却让他不由皱起眉头。他毫不犹豫地中断了和夏阎的通话，走出舱外，一把抓过一个路过的船员。 “怎么回事？” 那船员本有些神志不清，在走廊中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只是被夏溪抓住衣领提到半空，不得不面对那种扁平的面孔时，便瞬间如同被冰水浇头，整颗心都凝结起来。 “是，是发动机那边出了故障，汤姐说她修不好……” 夏溪有些奇怪：“发动机为什么会故障？” “能源管线出了问题，发动机的冷却装置先一步停转，所以……” 夏溪略感不耐，他对这种机修技巧所知不多，那船员说得细了，便有些云山雾沼。 但他至少能抓住重点：“确实修不好？若修不好会怎样？” 船员一脸苦涩：“汤姐已经尽力了，但发动机坏的太厉害，她又不是那些名门大厂的专业技师，恐怕……” 说到这里，那船员又浑身瑟瑟发抖，却是想到发动机若是真的修不好，那结果可比孤零零在太空里漂流要糟糕得多！缺乏冷却的发动机一旦过载，是可能引起爆炸的！ 夏溪闻言也不纠结：“逃生舱呢？” “没，没有……”船员说话时几乎要哭出来，“我们这款巨首驼为了追加货舱空间，并不配备逃生舱。” 夏溪于是松开了手：“所以说，我们都死定了？” 船员听了这话，当场软倒在地，跟着竟嚎啕出来，只是哭声才刚响起来，就被夏溪一脚踢闭了气。 “吵死了……”这位冷面的刺客，此时表情更显冰冷，整张脸如同被刀削过一般平整。 他缓步越过喧嚣的走廊，在货船越发激烈的颠簸中如履平地地来到了最初的货舱。 关押肖恩的货箱已经随着颠簸摔到了舱室的角落。夏溪走过去，伸手在已经焊死的焊条上用力一掀，只见他五指间闪过寒光，那焊条顿时从中而断，货箱的盖子也被掀开来。 箱中，肖恩已经醒转，虽然高压电的冲击仍在体内残留，但绝地学徒的目光已经非常清澈，在警报灯闪烁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夏溪此时反而感到有些好笑：“这也在你的预料中？” 肖恩说道：“我提醒过你，这种故障，非得全船总动员，全力抢修。你怎么就天真的以为，我会把自己排除在‘全船’范围之外呢？” 夏溪没有多废话：“你能修？” “当然可以。”肖恩也不客气，“我敢捅穿管线组，当然就有把握修好它，事实上如果不是你自作聪明要暗算我，耽误了时间，此时我的把握还能更大一些。” “好。” 夏溪难得没有多说废话，只是侧过身子，让开了路。 他并不担心肖恩在修船的问题上玩什么花样，此时飞船的状况已经极其糟糕，就算他这种不熟悉机修的人也能用肉眼看得出来——货舱外的走廊已经开始冒火了。 飞船若是在太空中爆炸，所有人都活不下来，而那必然不是绝地学徒能够接受的结果，不过…… 想到事态进展居然会超出预料到这个地步，夏溪那平坦的面容还是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就在此时，却见肖恩走到门前，回身对他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跟过来啊。” 夏溪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肖恩笑了笑：“你这刺客还真是可爱，明知道眼下这一切都在我算计中，怎么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不属于全船总动员的一部分呢？” “你……” “待会儿修船的时候我需要个苦力哦不对帮手，你这人身强力壮，我看再合适不过。” 第110章 基层人员 【巨首驼】型货船上，年迈的船长不断用手帕擦拭着汗水，然而每当他的目光触及仪表盘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警报信号，汗水就会不由涌得更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场本应有惊无险的货运之旅，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的波澜！甚至眼看就要演变成船毁人亡的惨案！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只是往来【坤】与【巽】之间，贩卖些农产品和日用品而已，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货运船长一样。 尽管理论上说，他是乾坤安保的下属情报人员，船长的身份只是个幌子，为安保局提供情报才是他的本职。 但是作为最基层的工作人员，本职工作的那点微薄薪水，根本不足以支撑老人的日常生活，也或许在安保局看来，基层员工根本不配做人。所以老船长不得不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经营货运上，只偶尔按要求将一路见闻汇报给上级。有时惰性发作，甚至直接把先前的报告原封不动重发一遍，却也没人过问，这基层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悠然安泰。 美中不足，便是老人的家庭生活不甚和睦：他与妻子早年离异，只留下一个叛逆磨人的女儿。这次货运跑商，那个不听话的丫头不知发什么疯，说什么也要跟来见识【巽】的风景，而一上船，她就开始日常抱怨自己收入微薄，养儿育女捉襟见肘。俨然是要对亲爹施展“爹、穷、打钱”的致命三连。 老船长被女儿唠叨地头晕眼花，也就一时失了智，在【巽】的荒废区做起了违禁品的走私生意……这当然是违反了纪律，但实际上安保局的这些下属人员，也没有多少能老老实实遵守纪律的。 而一直到老人在荒废区进货完毕，事情都还算顺利，毕竟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从船长到船员，人们心中只是略有忐忑，更多还是兴奋与期待。 只要这一批货能顺利度过夏京海关——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这些人只要稍稍竖起安保局的旗子多半就能通关——那么所有人就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 厄运也就在此时降临。 船员们将走私品在货舱内整理完毕后，发现舱内莫名多了一人，那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杀意。那张仿佛面具一般的扁平面孔，比任何神话故事里的恶鬼都要骇人。 他不杀不伤，仅凭自身气质，就让全船的人成了他的俘虏。而当他拿出安保局特工印信之后，这巨首驼型货船的上上下下就更不敢有二心。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们都没有反抗对方的能力。 之后，众人按照那位特工的要求，将货船在荒废区特意多停靠了半日，以勾引一个来历神秘的少年人上船。那少年也是个奇人，明明所有人都在全神戒备，却还是被他不知不觉就混上了船。若非安保局的特工提醒，他们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那个少年已经混到了货箱里。 对于很多年轻的船员，少年与特工的交锋宛如神仙打架，只远远旁观都感到精彩得令人心驰目眩。只年迈的船长却越发心忧。因为乾星系一直有句古语：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果不其然，后续的发展完全印证了老人的猜测，那自投罗网的少年人完全没有束手待毙的打算，他在绝境中的挣扎直接将全船人都引向了深渊！ 作为一名跑商超过二十年的资深船长，他很清楚当仪表盘上出现如此多的警报信号时，就连写遗书都毫无意义，飞船爆炸以后，所有的记录都会成为太空中的粉屑，荡然无存。 “爸，怎么回事啊？！” 就在老人茫然无措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儿的声音。那个永远都不肯安生的孩子，正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以祈求的眼神看着父亲。 “他们说飞船要爆炸了，一定是在骗我的吧！？” 老人看着这个让自己头疼，更让自己心疼的女儿，一时无言以对。 然而就在此时，老人的余光所及处，仪表盘上一个鲜红的警灯忽然熄灭下去。颜色的骤然变化引起了他的注意，继而便是一阵惊喜。 “温度降下去了！？怎么可能，但是……”老人心绪难平，立刻用通讯器呼叫货船上的专职机修员。 “小汤，现场怎么样？” 通讯器中，却没传出那个一向爽朗豪放的女机修师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讷讷开口：“不，这不可能啊，居然还能这么做？这完全违背常理！” 老船长听得一头雾水，虽然眼看着仪表盘上的警示灯在逐一熄灭，但这过于诡异的情形，却还是让他心中发毛。 “小汤，到底怎么回事！？” 老船长的怒吼，总算惊醒了通讯器彼端的机修师。然而片刻后，通讯器中传来的答复却令人哭笑不得。 “船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人简直不可思议！他居然能现场改装发动机，我从来没听说过【天穹三号】还能这么改！船长你真应该来现场看看！” 老船长莫名其妙，但却很能抓住重点：“所以说飞船有救了？” 通讯器中传来不太确定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从没见人这么改过，感觉风险挺大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刚安静了少许的仪表盘上再次疯狂响动警报，整个飞船也猛烈震动起来。 通讯器中，传来一声感慨：“哦，果然这样会爆炸啊……” 老船长简直被气疯了：“还果然！？都爆炸了你还有心情看戏！” 机修师理直气壮道：“船长，除了看戏我也没什么可做的了，而且见识了这等技艺，就算下一刻我们便随着爆炸化为宇宙尘埃，也是值了！” “……如果真能活着回去，我绝对把你踢下船！” “船长，如果真能活着回去，就靠我今天学到的这手绝活，在北河集团混个在编机修师也是绰绰有余了。” “我就知道你一直和北河集团的那家维修厂眉来眼去！” 第111章 反客为主 船长和机修师争执间，货船又是一阵激烈动荡，这一次却是把老船长所有的怒火都给晃没了，他紧握着通讯器，身心俱疲地问道：“到底有没有救，给个准话吧。” 这一次，接过通讯器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年纪轻轻，声线清澈柔和，却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船长，想要获救的话，需要你也行动起来。现在请你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按照我的要求进行如下操作。首先请以船长权限启动辅助推进器……” 然而话没说完，船长就忍不住发出连环质问：“你谁啊？！凭什么命令我？而且现在启动推进器有什么用？” 对方的声音再怎么好听，危急时刻下也压不住船长的天然怒火。 通讯器中沉默了片刻，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显然不是对船长说话。 “那边那个闲人，你去处理一下船长那边吧。” “我？” 这个我字，语态轻盈，略显欢脱，却让船长刹那间如坠冰窟，仿佛飞船爆破在即的危机与之相较都不值一提。 这是那个自称“孙喜”的安保特工！他此时也在维修现场！ 而且听起来，似乎那个高傲的特工如今正要听命于人？！ 现场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 事实上，身在现场的夏溪本人，也对眼下这个局面感到荒谬，甚至有几分好笑。 这个不久前才被自己关在箱子里的绝地学徒，居然敢命令自己了！？ 那张扁平的面孔，逐渐荡漾起恐怖的波澜，薄薄的嘴唇勾出一条弧线，杀意则在笑容间酝酿。 “你在命令我？” 然而肖恩却丝毫没有介意，头也不回地淡淡应道：“当然是你，你看我这里像是忙得开的样子吗？” “呵……” “有工夫傻笑，不如快点去让那个船长听话，他那边不配合的话，飞船还是要炸的。不过记得别杀人，除非你这个机械白痴有把握能配合得好我的要求。” 这一次夏溪没有答话，只是肖恩不必回头，也能感到背后那股凛然的寒意逐渐消散，显然夏溪已经远去。 而过不多时，从发动机处传来的压力便骤然减轻，显然舰桥那边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置。 片刻后，肖恩再次感到背后传来凉意，于是也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过来给我搭把手，在我焊接管线的时候，把那片过载的涡轮替换下来，动作要快。” 顿了顿，年轻人又说道：“不过看起来你对机修一窍不通，所以还是请你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吧。去帮我从库房把二号钢板拿来，搬东西总会吧？” 这种近乎挑衅的言辞，被肖恩用平淡之极的语气说出来，反而更具力道，以至于夏溪的笑脸第一次露出了银色的牙齿。 然而没等这个笑容绽放完全，背对着他的肖恩就向后伸出手：“电弧扳手。” 夏溪的笑容当场凝滞。 肖恩勾了勾手指，显出几分不耐烦：“电弧扳手，这也听不懂吗？！” 这时却是现场唯一一位专业的机修师挺身而出，汤姐从自己的工具箱中，将一只椭圆形的特制扳手交到了肖恩手上，然后就用狂热的目光期待着他的表演。 对于一个真正的机修师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眼下这一幕更加浪漫了。哪怕飞船就在下一刻轰然爆炸，她也感到自己死的值了！ 肖恩接过扳手后，并没有让汤姐失望，他立刻向前探过身子，丝毫不顾过载的发动机的表面热量，强忍着高温，用扳手将两条不断喷射电弧的线路强行拧到了一起。下一刻，微微颤抖的发动机，就仿佛是被喂食过的猛兽一般，安静下来。 “这，这真是奇迹啊……”汤姐发出由衷的赞叹。 肖恩摇了摇头，却是对自己的操作仍有不满。 整套方案，其实就是庄原瑛先前演示过的那套的变种。若是换成庄原瑛在此，效率至少比自己高一倍，若是她还随身携带着那把专用机修枪，效率提升可能就要十倍起跳了。 庄原瑛那无与伦比的机械触感和设计天才，肖恩即便在银河共和国的首府也极少见到……可惜绝顶的天才正被世人排挤，眼下却只有自己这种庸人在现场承受赞颂。 这个讽刺的念头，只在肖恩脑海中徘徊了一瞬，他很快就看到了发动机的另一处过载破损，于是又向后伸手：“冷冻液。” 汤姐为难道：“抱歉，刚刚应急的时候已经全都用完了……” 肖恩沉吟了一下：“那边那个，把天花板打开，上去以后，右手边应该有自动灭火装置，把灭火泡沫的存储罐给我拿来。” 夏溪听得一愣：“你在说我？” “还能有谁？” 汤姐自告奋勇：“我来吧！” 肖恩笑笑说道：“不必，你来帮我用管钳稳定住这两条线路，拆东西这种简单工作交给低端劳动力就好。” 被评为低端劳动力的夏溪不气不恼，而是轻柔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掌握主动了？甚至可以凌驾我之上了？” 肖恩说道：“我掌握的是全船人的生死，所以除非你能将所有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否则我的确就是凌驾你之上……好了，时间有限，赶快把灭火泡沫给我拿来！” 说到最后，肖恩甚至疾言厉色，而夏溪在一阵尖锐的笑声之后，却也真的如肖恩安排的那样，用手指划开天花板，前去切割自动灭火装置里的泡沫罐。 片刻后，瘦小的刺客握着一只油腻、肮脏的圆罐来到肖恩身旁，然而肖恩却看也不看，伸手向旁一指：“瞄准那边，把压力阀切掉。” 夏溪也不多问，用指尖的利刃切掉了罐头前端的压力阀，顿时一股雪白的泡沫激射而出，却都是落在了空处。 夏溪虽然不懂机修，却也隐隐直觉，此举似乎和维修发动机并没什么关系。所以当泡沫喷射完毕后，他便皱起淡淡的眉毛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肖恩正好用扳手拧下了最后一颗螺丝，直起身子笑道：“发动机维修完毕，正好需要庆祝，我想着这泡沫飞扬的画面应该会挺漂亮，所以……” 话没说完，肖恩眼前已经闪过几道锐利迫人的寒光，那是来自夏溪的飞刃偷袭，异常之刁钻凌厉。 然而肖恩对此不慌不忙，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挥动手中的椭圆形扳手直面寒光。 几声叮当脆响后，扳手被飞刃切割成无数碎片，但锐器的突袭之势也就到此为止。与此同时，直扑而来的夏溪则被肖恩一脚踢得倒飞而起，轰然挂在了墙上。 肖恩笑了笑：“看起来你的心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沉稳，所谓变态杀人狂，也只是个被挑衅以后会无能狂怒的普通人罢了。” 第112章 暗藏 被肖恩言辞挑衅的下一刻，夏溪的目光便瞄向了汤姐。 肖恩说道：“维修才只完成了第一阶段，后面要做的事情还多得很，你若是杀了她，就等着飞船爆炸吧。” 夏溪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用细长的双眼瞪视着汤姐。 汤姐被瞪得毛骨悚然，连忙躲到肖恩身后，然后说道：“的确，现在的抢修治标不治本，如果不能快些将下一个发动机也停下来，爆炸反而会更加剧烈……” 肖恩又补充道：“拜你先前暗算我所赐，飞船的损坏程度比我预期要严重得多。现在除了发动机，飞船的各个部位都要人手去看护维修。否则就算飞船没有爆炸，失去空气、温度也足以令人致命。此外，通讯阵列若是修不好，我们就连发送求援信号的机会都没有，接下来只能像太空垃圾一样漂浮，等着不知何年何月路过的飞船好心救援……” 顿了顿，肖恩也露出了笑容，笑容却似乎与夏溪有那么几分相似。 “总之，这条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用，至少比一个只会变态杀人的特工有用。你如果实在想杀人的话，最好先从自己杀起。” “哈哈哈哈哈！” 夏溪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笑，那种扁平，毫无表情的脸上，竟呈现出洋溢开来的神采。 “真有意思啊，简直太棒了！”夏溪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本来还以为是一次无聊的任务，但你可真会讨我开心哈哈哈哈！” 说完，夏溪便倏地消失了行迹，就连肖恩都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 让一个刺客从感知中消失，无疑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肖恩见状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那个变态杀人狂，应该是暂时放弃了与自己的针锋相对。 这段时间，肖恩勉强算是可以自由行动了。 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微妙，对方明明是个行为逻辑全然难以揣摩的变态人物，但肖恩却感觉自己仿佛能够一定程度上理解他的思维，预测他的行动。 也是因此，肖恩才会肆无忌惮地挑衅他，甚至调戏他。因为他感觉那些行为还触及不到夏溪的底线，不至于让他暴怒杀人，甚至反过来……会让他变得“听话”。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夏溪贪生怕死，肖恩很清楚对方是个为了杀人可以将自己的生死也置之度外的狂人；更不可能是珍惜肖恩的性命，正如先前夏溪亲口说过的，他根本不在乎肖恩的死活，需要在乎肖恩的是那些安保局的大人物…… 所以，夏溪在乎的是什么呢？ 肖恩心中并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隐隐觉得，对那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有趣二字。因为有趣，所以他才会将肖恩从货箱里放出；因为有趣，所以他会跟着肖恩，看他带头抢修飞船；因为有趣，所以他甚至可以忍受被肖恩调戏。 反正截至目前，肖恩做的事情再多，也无关大局。飞船修好以后，主动权依然还是握在夏溪一边，待飞船抵达太空城，肖恩仍是只能束手就擒。 但肖恩当然不会坐视事态发展，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破局的关键，而那件事，恐怕就算在夏溪看来，也算不上有趣……所以他才要千方百计把夏溪支开。 如今夏溪主动抽身而退，肖恩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就听身边传来一个略有些狂热的声音。 “大师，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恩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位短发而健壮的女机修师，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生搬硬套地模仿了一下庄原瑛的绝活，便在这艘货船上收获了一个崇拜者…… 其实客观来说，这位汤姐的手艺相当厉害，配合肖恩进行维修作业时，很多细节处理地比年轻的学徒更要娴熟。之所以她会如此心悦诚服，关键还是庄原瑛那套把【天穹三号】削成【天穹旷野】的思路和技术太过超前，震撼力十足。 但对肖恩来说，这位迷妹却着实是个麻烦……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藏在暗处的夏溪看不懂，但这位经验丰富，只是欠缺一些理论造诣的汤姐，却十有八九能看出端倪。 肖恩于是也陷入沉思，之后的事情，是要瞒着她来做，还是想办法争取她的配合？ 从绝地学徒的本意来说，做事当然应待人以诚，何况接下来的事并不只关乎自己一人。 但此时，感受着腰间那依然隐隐作痛的高压电枪造成的伤口，肖恩脸上的笑容也仿佛覆上了面具。 “接下来咱们去维修另一个发动机，那边损毁程度较轻，若能修好的话，说不定就能让飞船恢复航行能力。” 汤姐听的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若是另一台发动机能修复到七八分水平，货船就勉强能动了。唉，换了我是决计做不到的，也幸亏有大师你在船上啊！” 这位狂热的机修师，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肖恩才是引发灾难的罪魁祸首，反而把他当作救星。 肖恩闻言，心中也是有些复杂，但一时的波澜并不影响他接下来的动作。 “汤姐，再查一下工具箱吧，刚刚坏了几个扳手，可别没有备用的了。” 汤姐笑道：“放心吧，待会儿路过仓库，我再取几只就是。” 肖恩也笑：“若是那低端劳动力还在，由他去取就再合适不过。” 两人有说有笑，仿佛飞船的危机已经解除。而肖恩则趁着汤姐检查工具箱的时候，悄悄伸手在身后已经维修完毕的发动机附近埋下了暗招。 只是毕竟匆忙，手上一时不慎，撞出了声响。 当！ 一声脆响，让汤姐耳朵一动，但没等她细究，就听肖恩已经开口讲解起了方才改装发动机的技术要诀。 这下子，老练的机修师顿时将心中刚刚升起的些许疑云一扫而空，全神贯注于肖恩的讲解。 第113章 敌我之辨 之后的维修工作相当顺利。 没有了夏溪的干扰，肖恩很快就取得了飞船的控制权。 那个依然对这一切变故感到不可思议的老船长，是被几名他亲信已久的手下直接抬出舰桥的，以便让肖恩来接管全盘。 有肖恩带头统领全局，又有汤姐这个资深机修师在旁协助，飞船上几个损害最厉害的关键点很快就被逐一修复。期间，船上其他的人也没有闲着，纷纷为维修工作查缺补漏。 很快，飞船上那此起彼伏的的火苗终于被彻底熄灭，主要的能源管线也被重新接合，两台发动机一台瘫痪，另一台则被修复了八成以上，勉强可以启用。 接下来，肖恩只要能控制住飞船，将其掉头驶回【巽】，这一次危机就正式化解。 不过理所当然，世上不会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就在他检查完最后一个维修项目后，消失已久的夏溪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游戏结束了。” 表情平淡的安保局特工，用平淡的声音宣布着肖恩的结局。 “飞船修好了，你完蛋了。” 而后，他抬起一只手来，再向肖恩挥去，口中说道：“船上所有人，给我拿下他。” 这一次，货船上的船员，却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如臂使指了，纷纷逡巡不前，面露难色。 哪怕夏溪已经分明展露了威胁性十足的杀意，仍不能将船员们动员起来。 这倒不是说肖恩的抢修工作，为他赢得了威望，以至于大家不想与之为敌。毕竟他才是飞船陷入危机的罪魁祸首，飞船上也只有汤姐一人对他无条件崇拜。 实在是船上的人被神仙打架的后果给吓坏了。 无论是那个面部扁平的安保特工，还是那个年纪轻轻的英气少年，哪一边他们都不敢得罪，甚至不敢让他们在船上再斗一次。 这巨首驼型货船再怎么皮实，也禁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而夏溪见众多船员全然不听使唤，也不恼怒，反而收回了手，轻笑起来：“开个玩笑罢了，我怎么可能让你们就这么上去和他打呢？” 这句话说出口，众多船员无不松了口气，唯独肖恩只感到头皮发麻，浑身肌肉不由紧绷。 是啊，以一个变态杀人狂的作风，怎么可能空口白话，没有实际行动来立威呢？ 果不其然，就在那夏溪笑容未敛的时候，他的指尖就绽放出了闪烁的寒光，隐藏在袖口和金属手套指节中的飞刃径直划向了身边一名船员的脖颈。 肖恩反应神速，几乎同时爆发，与夏溪之间的三米距离被他一跃而过，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仍慢了一线。 关键时刻，肖恩右手向前平推，一股不可见的巨力越过余下的距离，轰然撞上夏溪的手腕，将那几口飞刃恰到好处地弹飞了出去。 夏溪细长的双眼中终于绽放出神采，他丝毫不顾手腕上传来的近乎骨折的剧痛，反而将嘴角高高勾起，开怀大笑。 “这就对了啊小家伙，再来一次给我看看吧！” 肖恩当然不会给他机会，就在夏溪右手无力垂下的时候，他已经再次踏前一步，冲到了夏溪面前，用最为朴实无华的冲撞将对方顶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血肉之躯与金属的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隐约间还有肋骨破裂之声。然而夏溪却恍无所觉，无伤的左手手指一弹，一柄指节长的飞刃就激射而出，依旧是瞄准了旁边的无辜船员。 肖恩这一次终于反应不及，尽管勉强探出手将要阻拦，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飞刃没入一位船员的胸口。 伤不致命，却足够引起恐慌，四周的船员一哄而散，再也不敢围观这神仙打架的现场。 夏溪却带着咳音说道：“现在跑掉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记在账上。” 船员们闻言顿时止步。 肖恩却冷笑道：“变态杀人狂技穷，只懂得记账杀人了吗？” 夏溪同样冷笑，笑容却比肖恩要狰狞恐怖的多。 “错了，我杀人不会记账，记在账上的，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届时便是求我杀他，我也不会动手。” 此时，夏溪明明被肖恩用力顶在墙上，脱身不得，然而这番话说出口，却仿佛形成了切实的威胁。尤其那细长的双目向四周扫去，被扫到的船员便真的不敢再轻举妄动。 毕竟，方才被飞刃所伤的船员也只是伤而不死，若是真的被那安保局的特工记在账上，后果就不堪设想。 肖恩轻吸口气，双手加力，牢牢箍住对方的双肩。心中却是越发感到棘手…… 这个矮小刺客居然有如此强的威慑力，实在是超出预期，仅凭三两句话和一副表情，就硬是吓得周围人不敢妄动，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这些围在四周的船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夏溪的绝佳人质。只要夏溪不断向四周弹射飞刃，就能让肖恩头疼不已。 方才那飞刃的确没有伤及船员要害，但那是因为飞刃在出手时多少被肖恩的撞击影响了一下，否则落点就不是胸口而是喉咙了。 而现在夏溪手中还有多少飞刃，肖恩根本无从掌握，除了飞刃之外他还有什么武器，就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肖恩根本没有把握能保护这些船员周全……刚刚夏溪飞刃伤人，船员一哄而散时，他还暗自松了口气，想不到麻烦终归是跑不掉。 那么现在摆在肖恩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了。 解决了这个刺客，所有的麻烦自然烟消云散。 但就在肖恩打定主意的时候，却感到身前陡然一松，夏溪竟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卸开了双肩的关节，从肖恩的双臂间滑了开去，闪身到了一旁。 肖恩连忙试图跟上，但夏溪却将足尖一扫，一口利刃就从鞋底窜出，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他身旁一名船员的喉咙前。 “现在，退下。”夏溪笑嘻嘻地发出了威胁，同时足尖内敛，利刃在船员脖子上划出了细细的破口，淌出血来。 肖恩吸了口气，却是半步不退。 年轻的绝地学徒虽然善良，却不是傻瓜，这个时候退让并不能解决问题，相反，若是自己倒下了，这条船上就再也没人能制住夏溪。 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退，至于人质问题…… 绝地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做不到的事情，就算勉强去做也没有意义！ 然而就在肖恩已经打定主意的时候，却见夏溪主动收回了足尖上的利刃，露出嘲讽的笑容。 “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我在用你的敌人来威胁你，你居然也认了？” 肖恩心中叹息，这的确是荒谬。因为之前用高压电枪暗算自己的，正是这群看起来凄惨无辜的船员，他们此时已经不是真正意义的船员，而是沦为安保局的走狗，大家无疑是敌对关系。 但肖恩却也分明看出，那些船员其实多半只是想老老实实扮演一个普通船员的角色，此番陷阱设伏并非他们的本意，纯粹是被胁迫而已。这一点从夏溪对待船员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肖恩固然不能将船员当作友军，却也很难狠下心来放任他们遭受屠戮，只不过肖恩没蠢到会因为对方的威胁而放弃抵抗罢了。 夏溪此时又说道：“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倘若我刚刚没有用这些船员作人质，而是一开始就发动他们对你进行集群作战，你还会有这种悲天悯人的心思吗？” 肖恩心头一动，随即连忙将那一丝杂念排除脑海。 但夏溪却已经捕捉到了肖恩的动摇，悠然笑道：“你当然不会天真到对敌人也大发慈悲。但再考虑一个问题：所谓敌人，这敌我的界限究竟在哪里？当时那三个持着高压电枪的人是敌人吗？” 说话间，夏溪伸手向着远处一指，肖恩立刻抬起手来，凌空夹住了夏溪弹出的飞刃。 同时，余光所及，肖恩也看到了身后不远，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船员——那人正是先前狞笑着以高压电枪来暗算他的船员。 此时看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肖恩心中也是复杂。 此人扮作机修工，趁着近身之时暗算自己，自己当时全心戒备夏溪，竟没察觉“肘腋之变”，顿时中招，险些就此被打包封装，一路发往软禁之地。 如果说其他船员只是被夏溪胁迫，那么此人当时脸上所挂的狞笑，已经足以说明他的立场。 毋庸置疑，这是敌人，而且是那种完全不值得去救的敌人——绝地再怎么仁心向善，也不至于在危机之时，连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敌人也救。 但肖恩知道，夏溪的问题才刚开始。 第114章 问心 “如果我说，当时他们是听了我的谣言，误以为你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狂魔呢？若不先下手为强，你就有可能让全船人都死于非命那种。” 夏溪的语气依旧轻佻，却让肖恩不由心中一动。 因为对方所说的确是大有可能。在怂恿对敌之前，先给对手扣个恶人帽子，是放在任何地方都很常见的行为。何况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也当真是十足十的恶人行径，被人狞笑着以高压电枪攻击，似乎也合情合理…… 而夏溪又笑道：“这船上的人，虽然没有一个在编人员，但每一个都被安保局登记在案。平日里，安保局给他们开出的薪资微薄，迫使这些人不得不专注于本职外的营生，对安保局的忠诚也颇为可疑。可若是一旦惹出了什么祸端，安保局却必定会追究下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他们这些人自不必说，只要有我的招呼，以安保局的手段，绝对让他们生不如死。甚至父母家人会被牵连，老人的养老金会被扣除、有工作的会被单位辞退、那些小孩子也将生活在同学老师的指指点点中……” 夏溪说这番话时，语气轻柔细腻，仿佛在讲一个生动的故事，只是他所描绘的场景，却让瑟瑟发抖的船员们更显悲戚，有些甚至哭出声来。 而说到此处，夏溪话锋一转：“倘若现在，我用这些人的性命，他们家人的处境来威胁你，要你放弃抵抗，你会乖乖听话吗？” 不待肖恩答话，夏溪又问：“或者，我干脆要这船上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擒下你，那么面对绝望地向你冲过去的可怜人，你下的了手吗？” “再考虑一个问题：倘若我又告诉你，这些人里，有些其实是安保局从一开始就安插过来的钉子，是和我类似的变态杀人狂，如今只是装成无辜的模样。一会儿混战开启时，他们将毫不留情地瞄准你的要害，你，又要怎么做？”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好人自然当手下留情，恶人便大可不必。若是留有余力，尽量只擒不杀，若实在没有余力，也不必矫情。” “那么问题又来了：好人的标准是什么？恶人的标准又是什么？两者间的界限在哪里？留有余力的标准又是什么？倘若一时手软，导致后果反噬，那么当时的留手是不是错的？”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那薄薄的嘴唇中连珠而出，也让肖恩的心思逐渐有些凌乱。 他很清楚对方就是在故意扰乱他的心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夏溪的问题着实刁钻，正好打在他此时的迷茫之处。 肖恩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个世界并不能简单的分为对与错，善与恶。绝地所追求的平衡之道也正是基于世界的复杂性。 然而，要实现这平衡二字，谈何容易？力量，智慧，仁念，缺一不可，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这份平衡的，那是绝地中的绝顶人物。 肖恩只是一个年轻的学徒，理所当然没法给出完美的答卷，事实上他也并不苛求自己一定能事事完美。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只竭尽所能去做便是。事后反思教训，有什么瑕疵过错，再等师父细细教训。 一直以来，肖恩处事的态度都是如此，并非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自己从来不是全知全能。只是，当这些疑虑，被敌人用最直白的方式问出来的时候，肖恩的确有些茫然。 这个时候，他甚至不由想起了红杏小队的那些队友，或者说前队友。 如果是安平等人在此，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他们会直接冲夏溪竖起中指，然后全力开干。 至于周围这些船员？哪怕是最为油滑不正经的许伯，也绝不会多抬一下眼皮，杀便杀了，只能怪他们活该！谁让他们非要乘上这条船呢？ 而其实安平等人，也都曾有过年轻而天真的岁月，面对这些问题，想必也都有过为难的时候。只是经历过岁月的淬炼后，他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可惜肖恩却不是安平，不可能直接参考他们的答案，所以如今的茫然也在所难免。 夏溪却似乎仍不满足于此，那扁平的面孔上，笑容收敛了几分夸张，多出了几分真诚，而后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话？” 这一次，肖恩难得给出了回应：“拖延时间，对吧？” 事实上，尽管肖恩已经竭尽所能在逆境中翻盘，但局势对他而言依然不乐观。 因为勉强修好的飞船，此时依然在向着太空城的方向稳步航行。 而返航则存在着极大的困难：以夏溪的威慑力，这条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背叛安保局，去操控飞船调头。 即便是肖恩大发神威地将夏溪擒下，船上的人多半也会哭着喊着求肖恩不要返航。何况肖恩此时虽然实力占优，却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擒下夏溪。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返航的机会也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事实上，飞船从濒临爆炸，到如今修修补补勉力航行，各方面的损耗都极其巨大。随着飞船与【巽】越发远离，返航单从技术角度讲就存在巨大的风险。 夏溪只要拖够时间，就算肖恩再怎么努力控制住飞船上的局势，也难以让飞船掉头了。 然而，肖恩的回答，却遭到了嘲弄似的否决。 “错了，大错而特错啊。你这是在低估对手的智商。” 夏溪笑着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尽管因为肩关节的严重挫伤，让他的手臂颤抖不断，动作也显得滑稽，但肖恩却在这一刻提起心来。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已经猜到了。你能猜到我猜到的是什么吗？” 肖恩面色不变，但心跳却终归不可抑制地变快了几分，隐隐间，他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是随口的玩笑，而是异常严重的那种不祥预感！ 第115章 间接 下一刻，答案揭晓，并没有侥幸。 “你的最后一个翻盘点，在飞船着陆，对吧？” 夏溪话音未落，肖恩已经身形激射向前，如闪电一般撞到了夏溪身上。 身材瘦小的安保局特工如同破布一般被撞飞出去，而后又被肖恩跨步上前，于半空中一拳砸到地板上。 血肉与金属地板的碰撞声，令周围的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让最为激进，想要出手去帮夏溪的船员退缩了回去。 肖恩毫不留情地突袭，总算是成功擒下了夏溪，更让对方承受了难以再战的重伤。 但得手后，他却没有半分喜意，因为事情仍不算了局。 他虽然可以肯定，夏溪是货真价实地被遭到重创，以双方的实力差，这也没有什么可挣扎的余地。但是方才的过程，着实有些可疑。 在被突袭重创的电光火石之间，夏溪虽然无从抵抗，却有足够的机会滥杀无辜，他手套和袖管里的飞刃，是让绝地学徒也感到头疼万分的凌厉暗器，若是在那刹那间瞄准无辜船员乱射，必能造成惨重的伤亡。 之前肖恩之所以容他长篇大论，就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反制他的飞刃——肖恩本人或许能勉强不伤，但绝对保不住那些并不太无辜的船员。 而直到夏溪将肖恩的最后一张底牌翻出来，肖恩才终于忍无可忍，宁肯承受无辜伤亡，也要制住夏溪。 却不想，夏溪居然根本没有滥杀无辜的打算。 这实在很奇怪，因为肖恩无论如何也不觉得对方会是心慈手软的类型，这个自称变态杀人狂的瘦小汉子，虽然从始至终都还未杀一人，但肖恩毫不怀疑，他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杀上成百上千人。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共鸣，仿佛对方的想法如涓涓细流一般淌入脑海——当然，肖恩倒是实在不想和这种变态产生什么共鸣。 “呵呵。” 地板上，夏溪带着咳音发出笑声。 “奇怪我为什么不杀人？因为，若是那些人被我杀了，就太没意思了。” “对我来说，人命不是数字，而是鲜活跳动的血与肉，所以我不会浪费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些鲜活的性命消失在你的手里！当飞船着陆失败，坠毁在太空城的时候，这里消失的每一条性命都是拜你所赐！” 这一刻，肖恩瞳孔猛地收缩，他心中最大的忧虑，就这么被对手直接剖口暴露出来！ 夏溪边咳边笑：“奇怪我为什么猜得到？没错，我不通机修，所以看不出你在飞船上做过什么手脚。但我至少有脑子，易地而处，换成我是你，能够翻盘的环节就只有飞船着陆这一环，不在这里动手脚，还能在哪里？” 肖恩只听得深深吸了口气，才能稳定心绪。 他视为底牌的招数，居然真被这个不通机修的特工给看穿了！ 在飞船着陆时制造事故，使得飞船迫降到太空城的其他区域，趁乱逃走，这就是肖恩为自己设计的逃生方案。 也是他唯一可行的方案。 事实上，肖恩早在率众抢修飞船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返航的想法。这条巨首驼型货船，因为没能第一时间进行抢修，导致两台发动机瘫痪一台，被迫临时改造一台，其余部件也各有损毁，航行状态其实非常脆弱。 若要强行调头返航，飞船很可能会在小行星带上撞得粉身碎骨，反而前方通往太空城【离】的航路要相对安全得多。 所以肖恩根本就没在乎过什么拖延时间的问题，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如安心前往【离】，至于故意摆出急切的姿态，只是为了隐藏他的真实意图，而他心底的担忧，也仅仅是飞船坠毁时可能造成的伤亡而已，却不料，这一切居然都被对手看穿了！ “放心吧，就算看穿了，我也不会阻止你。”夏溪躺在地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细细说着，“至于其他那些人，连脑子都没有，自然更没法子阻止你。” “所以你会成功的，乾坤安保在【离】的力量并不强，事实上因为南鹤礼的死，乾坤集团内部乱象不断，甚至人人自危。安保局能够自由调遣的人力也变得非常有限，如今四处救火还嫌来不及，否则当初也不至于要堂堂局长亲自去设伏解决你们师徒。” “如今，我们之所以能软禁你那个亲爱的师父，靠的多半还是她的自觉。至于你这种无名小卒，分配到你身上的力量就更是有限，若不是我这次恰逢其会在荒废区行动，他们甚至连抓捕行动都组织不起来。如今前来交接的人手也不多，基本都集中在了港口区域。” “按照计划，我应该把你封装在箱子里，由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驾驶装甲飞艇进行接收，然后再将你软禁在天玄区，期间不会给你留下任何逃脱的机会。但如果计划有变，比如飞船突然坠落在【离】的其他区域，以安保局在【离】的配置，是来不及应变的。” “然后，你就可以趁乱潜逃了。【离】是乾星系内首屈一指的混乱之地，别说安保局，就算是乾坤集团的意志，也不能笼罩到太空城的每一个角落，你有的是机会在那里潜藏隐匿，甚至伺机出逃。之后，无论是回【巽】找你的白银爸爸们求庇护，还是脑子发热地冲到夏京去投奔你的师父……在【离】，一切皆有可能。” 夏溪的语气依然是细腻柔和，仿佛在讲一个生动的故事，而肖恩也不由自主地为其吸引，心脏砰砰乱跳。 夏溪所描述的一切，正是肖恩在逆境中寻求翻盘时为自己设计好的逃生计划，而夏溪甚至说的比他设想的还要细致几分！ 在【离】稍事停留，避过风头以后再前往夏京，这对他来说的确有着绝佳的吸引力。归根结底，他从红杏小队的基地出逃，为的就是去见师父。 “而这一切的代价，又何其微薄？区区几条鲜活的人命而已嘛。” 听到代价二字，肖恩立刻就冷静下来，问道：“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作为变态杀人狂，杀人就是最大的好处。”夏溪说道，“只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过，杀人必须要我亲手杀了？让那些人死在你手里，在我看来才更有趣啊。” 第116章 坠落 肖恩听到消息的话，先是一怔，继而恍悟，心中登时绽放出令人为之晕眩的复杂滋味，酸楚、刺痛、愤恨…… 至此，肖恩终于明白了夏溪的全部意图。 在肖恩脱困之后，他为什么刻意不再动用船员的力量，为什么要将本是同一个阵营的船员当作人质来用，为什么放任肖恩在飞船上做手脚…… 这个变态杀人狂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肖恩的手上能够染上无辜者的血，如果说他们本来并不怎么无辜，那就由夏溪来让他们变得无辜。 此人大费周折，所图竟不过如此！？ “因为对你这种人，这招最好用。换成是那些老兵油子，就算全船的人都惨死在眼前也不会眨一下眼，但你却会纠结个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仿佛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死，会像疮口一样戳在你心上，那么作为变态杀人狂，我怎么可能不懂得杀人诛心的道理？” 夏溪说到此处，不顾胸腹的伤势，几乎大笑出来。 “当然，你也可以想开一点，这些船员归根结底都是安保局的人，领过补贴的那种。之前还用高压电枪暗算你，是不折不扣的敌人。你孤身一人，群敌环绕，哪里有手下留情的余地？这些人就算死伤惨重，那也是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或者你也可以告诉自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比起你们师徒肩负的使命，些许船员的性命根本无关紧要。若是在此时此地因为一念之仁坏了大事，那反而是对整个星系不负责任！” “再或者，你也可以指着那些涕泪横流的废物，说他们都是安保局的走狗，设陷阱伏击你的刺客，破坏乾星系大局的有害毒物，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死得越多越好。” 夏溪说到此处，不由住口。 因为肖恩的表情已经不再深沉，年轻的绝地学徒反而荡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的话真是太多了，其实说到杀人诛心，你就该适可而止了。后面你想用那些假设条件来堵我的后路，实属多余。所以，其实你也在担心，对吧？担心我不够动摇，担心杀人诛心的效果不够好，担心我不肯就此自寻死路，束手就缚！” 一边说，肖恩一边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如你所说，我会抓住唯一的机会挣脱陷阱，然后彻底粉碎你们的所有阴谋。” 夏溪轻笑道：“不惜一切代价？” 肖恩没有回答，只是一脚踩在夏溪的胸口上，让他彻底闭气昏厥过去。 那些扰人心神的话语，已经听得足够多了。 肖恩承认，夏溪的很多问题，自己的确回答不上来，很多话语，的确如匕首一般刺入心房。 但那又如何？ 肖恩又不是绝地大师，答不上来的问题，何必强答？顾虑不及的难题，何必强行纠结？银河系之大，无可奈何的不平事多如繁星，难不成肖恩还能去一一处置摆平？他连龙人族的问题都还搞不清呢！ 所以，夏溪的话他会听，那些刁钻的问题，他也会认真思考，甚至为之神伤，因为这都是作为绝地学徒所必经的修行，必受的苦难。 哪有不经历难题的学徒呢？ 但他不会为此纠结，更不会因一己执念而耽误正事。 现在的他，要挣脱陷阱，前往夏京与师父汇合，此事的重要性胜过一切。 所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也无不可。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飞船终于度过了漫长的旅程，来到了太空城离的面前。 肖恩也于此时回过头来，对那些仍惶恐不已的船员们说道：“诸位，接下来请做好撞击准备。飞船不会照常降落在港口，而是会坠落到港口附近的区域。” 此时距离终点已经不远，肖恩必须要开始提前预警了。 纵然是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能做的，还是要尽量做到最好。 船员们的反应不一，大部分人仍懵然不解，沉浸在恐惧与迷茫之中。年迈的船长已经猜到了端倪，那张愁苦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而最为敏锐的则是船上的机修工汤姐，这位健壮的女子一拍脑门，惊叹道：“你让发动机过载了？当时你多接了两组增幅管线吗？手可真快啊！我只听得有蹊跷，却没想到是为了让飞船坠毁……不过你让飞船坠毁干什么？” 肖恩听了这番质朴之言，不由暗自叹息，也无话可答。 无论什么时候，为了什么，欺骗一个天性质朴之人，还是令人难掩愧疚。 他在飞船发动机上做的手脚，从技法来说并不高明，不过是在发动机里多驳接了两条本不该接在一起的增幅管线，使得发动机内的能量不断淤积，差不多当飞船进入降落模式时，发动机也会不堪重负，轰然引爆，进而失控坠毁。 当时时间所迫，肖恩也根本来不及做得太细，手上的破绽便被汤姐当场听了出来。 只不过汤姐当时正沉迷于庄原瑛的那套发动机改装方案，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和道不尽的痴迷，却没有半分对肖恩的怀疑。如今这问题由她问出口，就着实有些沉甸甸的分量。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港口有敌人在等我自投罗网，我为了出其不意，避开埋伏，只能出此下策。” 这个答复，肖恩没指望能得到船员们的认同。毕竟无论如何预警，飞船的意外坠毁都是不可控，伴随高风险的。 偏偏这艘巨首驼型货船为了多载货，把几乎所有逃生舱都拆下去了！ 第117章 重返太空城 对于巨首驼型货船而言，没有逃生舱意味着安全性毫无保障，一旦飞船追回，甚至就连肖恩本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强力的撞击下安然无伤，至于其他船员…… 而果不其然，在他坦然相告之后，船员中立刻就有人义愤填膺起来，为首的便是原先那个苦着脸的老船长。 只见苦脸的老人顷刻间怒目奋起，掏出枪来瞄准肖恩：“你休想！” 这条货船是他赖以维持生活的重要工具，也是他多年来寄托全部的家，怎可能任由一个陌生人将其坠毁？！ 其余船员也纷纷反应过来，怒意上涌。就算他们不心疼这条巨首驼型货船，却也知道飞船坠毁的风险。这种朴实刚健的货船，并没有太多的安全装置，至少不够护住他们每一个人。 肖恩这是要以一己之私，将所有人都置于危险境地！ 只是还没等他们怒火发泄出来，一股扑面而来的冷意就浇熄了他们的热情。 肖恩沉下脸来，轻声说道。 “我意已决，各位还请不要做无谓抵抗……” 话音虽然轻柔，但声音未落，肖恩已经一拳向旁边的墙壁砸去，以原力强化过的血肉之躯，将金属的墙壁生生砸得凹陷下去。 如此威慑，顿时让船员们冷静了下来。 之前一个夏溪就让他们全员为之战栗，如今夏溪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们怎么就有胆量去挑衅一个明显更强大的对手？ 肖恩震慑住了场面后，立刻开始下达命令。 “所有人立刻开始行动起来，在飞船中寻找安全的位置固定住自己，记得一定要避开船首……就是这样。” 说完，肖恩先于所有人行动起来，他径直来到老船长面前，抓住了那义愤填膺的老人手腕，拖着他来到船首舰桥。 此时，舰桥内就只有两台老旧的机器人，依然在驾驶位上维持着飞船的正常航行。先前肖恩与夏溪那一连串的争斗，乃至飞船险些爆炸的危机，对它们来说都仿佛无关轻重。 肖恩也没有理会它们，走到了船长的位置上，接通了与太空城港口塔台的通讯。 这是飞船合法登陆太空城的必要程序，理所当然，更是这艘巨首驼能够安然穿越【离】的防御圈的凭证。 肖恩侧过头，对老船长说道：“如果不想在这里被太空城的炮火直接炸成碎片，就请你履行船长的职责吧。” 老船长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与身边这人同归于尽，一起化为太空里的灰尘。 但这种念头也只持续了一瞬间。 他若是真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早在夏溪登船的时候就同归于尽去了……方才拔枪指向肖恩，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勇气。 想到船上那个刁蛮成性，却在危急时刻对他露出柔弱神态的女儿，老人心中的所有坚持就都化为流水。 哪怕事后被安保局追责也罢，总好过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还有手下那些混球们一起死在太空里。 想通这些，老人无奈地露出苦笑，然后通过通讯器对太空城【离】的塔台报出了自己此行的编码。 “【丰收号】申请靠港，目标位置177号，特殊编码【13162162】。” 最后一串数字，让港口的塔台沉默了一会儿，负责协调登陆的工作人员才用亲切的声音说道：“177号已向您开放，祝您在【离】度过愉快的时光。” 而后，老人便向后仰倒，落在船长的座椅上，紧闭上了双眼，仿佛他的生命也在此时走到尽头。 但下一刻他就被肖恩提了起来。 “飞船坠毁时，这里最不安全，请你前往飞船中后部避难。”肖恩说道，“巨首驼的结构设计来说，飞船坠毁，强烈撞击的时候，中后部承受的冲击最小。” 老人睁开眼睛，啐道：“用不着你卖弄！” 对于这条已经经历过沧桑的货船，再没有任何人能比老船长更熟悉。 肖恩笑了笑：“那就好，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就将船长推出了舰桥，独自留在此地，眼看着太空城的灯火在眼前越发明朗。 距离发动机彻底引爆的那一刻，也越来越近。 以巨首驼型货船那头重脚轻的结构，一旦飞船在半空失控，摇摇坠毁，船首舰桥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但肖恩却宁肯承受多一些的风险，也要站在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将眼前的太空城看得更为细致。 因为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内要做的事，才是决定未来走向的关键。 飞船失控后，究竟要坠落在哪里，而他要如何趁乱逃离乾坤安保的埋伏圈……这一切，都需要他利用这有限的时间，将太空城的地势观察地更为细致，才可做出判断。 虽然前次来到【离】时，免费分发的导游手册里的内容都还记在肖恩脑海里。但他也很清楚，那种冠冕堂皇的手册内容不可太过当真。 手册里可不会告诉人们，这富丽堂皇的太空城市里有多少藏污纳垢之地，不会告诉人们堂堂天玄区里也会有无比猖獗的盗贼组织，不会告诉人们天玄玉栋里权贵们的勾心斗角。 更不会告诉人们……那整洁又繁忙的港口，可能会迎来一艘坠落的货船。 不多时，肖恩已经抓紧时间将自己想要的信息全部记了下来，而后也不去理会那两台呆板的机器人，自己在船长位置上将操控权夺了过来，有些生涩地推动着操纵杆，驱使着巨首驼微微偏离航线。 肖恩已经看准了飞船的坠落地点，从现在开始，就要为坠落作准备了。 第118章 警示 就在巨首驼缓缓行驶于多灾多难的旅途中时，在【离】的港口区域，一众安保战士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距离约好的交接时间已经过去很久，该来的货物却还是杳无踪影。他们这五十三名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就只能在这片繁华喧嚣的港口处傻乎乎地戳着，一动不动，俨然成了被路人指指点点的一道风景！ 若是路人指点的话语中能多些溢美之词，赞扬一番他们军纪严整倒也罢了。偏偏往来与此的游商、旅人们，对这些安保战士们的肃穆之态根本不屑一顾，各种讥笑讽刺不绝于耳。 “那些人是在干什么，乾星系的行为艺术吗？”一个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又耐心细致的伊希蒂布人问道。 而在旁边，身材瘦高的内莫伊迪亚友人则发出模糊不轻的声音：“大概是迎接什么大人物的迎宾队伍吧？据说乾坤集团有些高管最喜欢排场，出门在外没有几十人前簇后拥就显不出地位，与他们作生意一定要注意这一点。” “错了错了，你们这就是对乾星系认知不足。”一个矮小些的夸润人舞动着触须笑道，“乾坤集团的高管再怎么喜欢排场，也不会用安保战士，这群人在乾星系里常被人讥讽为‘**’，唯有下三滥的人家才会去安保局投简历。用这些人显摆排场不是自取其辱嘛！我看或许是他们想要在这里炫耀武威？” “扑哧。”一个身材矮小，却极度壮硕的坎普人干脆笑出了声，“这也算武威？我老家一个村的小伙子都能碾平他们！” “也可能是犯了什么错误，被罚在这里供人观赏？稍等我照个相……” 几名来自外星系，意外相遇、组团的旅人，有说有笑地点评着177号区的安保战士们，让这群本就耐心消磨殆尽的战士无不火冒三丈。 其中有人甚至忍不住想要抬起怀抱的爆能枪。 然而一名身材异常高大，身穿黑色甲胄的中队长却厉声喝道：“住手！不要忘了正事！” 虽然所有人都被晾得有些心烦意乱，但想到调集众人来此罚站的调令，是出自安保总局局长夏阎之手，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收敛起来。更何况中队长的威严甚至更在夏阎之上，他怒吼出声，顿时没人敢轻举妄动。 只是，中队长能拦得住手下妄动，却拦不住他们胡思乱想。正因为他们的调令层级太高，反而让人们好奇不止。 “为什么会是夏局长亲自下令？越级指挥不合规矩吧？”一个盔甲蒙尘，身材矮小的中年小队长忍不住嘀咕。 “莫不是【兑】那个出逃的前分局长的案子，又牵连到了其他人？听说咱们的金局长之前一直和宁涛眉来眼去的……” 耳听得讨论内容越发不像话，黑甲中队长只好再次低喝：“都闭嘴！别忘了我们这是在执行任务！” 然而话音未落，身旁一个刚刚入伍的新兵就却全然无视禁令，好奇问道：“所以这次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黑甲中队长无奈答道：“作交接，有个重要的犯人会交由我们看管处置。” “什么犯人要往这里送？”那新兵闻言更是惊异不已，“小行星带的监狱不够用了吗？” 这个问题却是连中队长也答不上来。 “不要想那么多，轮不到你操心的事，想了也没用……等等，好像终于来了。”黑甲的中队长，此时收到了塔台传来的信息，总算是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迟到一会儿。” 对于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来说，最怕的不是强敌，而是意外。 如今，他们这一队在【离】几乎是硕果仅存的安保战士，被堂堂总局局长亲自调来港口站岗，已经算极大的意外，若是再来一个意外，中队长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会不堪重负。 只是，随着那约定的货船不断靠近，中队长透过头盔里的望远镜，却发现了不妥之处。 正巧旁边那个年轻的新兵也在用望远镜张望，口中喃喃道：“这船怎么破破烂烂的？发动机也只亮了一个？被海盗打劫了吗？” 顿了顿，那新兵放下望远镜，说道：“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黑甲中队长一巴掌拍出脆响。 “少说这种不吉利的废话！”中队长有些恼羞成怒，只感觉自己对新兵的调教还是太温柔了些，以至于他们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搞不清楚！ 身边这五十多人，无不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安保精锐，虽然各有各的毛病，却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能在港口四周那各自讥笑讽刺的目光中稳立不动，这已经是极其难得的素质了，只可惜自己平时还是忘了教他们闭嘴！ 有些话就不该说！ 下一刻，中队长沉下脸色，对所有手下下达命令：“准备应战。” “啊？！” 手下战士虽然立刻就各自提枪应战，却也同时传来一片惊疑不定之声，哪怕是跟随他多年的战友，都感觉他是不是喝高了以至于神志不清。 应战？应什么战？这一片太平，中队长是想要战谁？万恶的总局局长夏阎吗？ 黑甲中队长见手下鲁钝，心中却连愤恨之意都提不起来，安保局经历过之前几次变故后，他这个昔日明星已成了过气老将，分配给他的兵员素质的确不能期望过高…… 于是，他也顾不得在意手下人的惊诧反应，径直端起爆能枪，瞄准了远处那左摇右晃的巨首驼型货船。 虽然在这个距离下，货船只是视野中的一个小点，一般的步兵爆能枪根本没有命中的可能——哪怕是昔日那个在战场上让他钦佩不已的神枪手也做不到。 但重要的并非结果，而是射击带来的警示作用。 第119章 逃生路径 接下来，只要中队长扣动扳机，整个港口的警报就都会随之响起，太空城内各个组织势力的目光都会聚焦过来，而后各自派遣手下的精兵强将赶来现场支援，维持秩序。 有了那些凶悍的佣兵和打手相助，中队长就有把握镇压下任何骚乱。毕竟，他已经在这座太空城里摸爬滚打了快十年。 但是作为代价，届时这座光怪陆离的太空城将陷入极大的混乱，各怀鬼胎的组织头目、政治领袖都将尝试浑水摸鱼。而更致命的是对外的影响，那些本以为【离】是一座和平而繁华的太空城的游商旅人们，将立刻见识到这座城市背后的阴暗面。 那将是对整个【离】而言都难以承受的代价。 所以，中队长持枪的手也微微有一丝颤抖，如果事后证明一切都是他的错觉，那么他最好的下场也是在小行星带【兑】的某个秘密监狱里度过余生，而最大的可能则是干脆被暴怒的当地势力们撕成碎片。 但下一刻，中队长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令一道淡蓝色的能量束激射而出。 征战多年，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直觉，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们死的死叛的叛，唯有他能苟活至今，靠的就是关键时刻对直觉的信任。 既然判定那艘破烂货船有问题，那就没有犹豫的必要。 哪怕最后结果真的错了，也无非是将这条早该交代的性命交代出去。 在这样一份豁出一切的觉悟中，中队长有些惊讶地看到了射击的结果。 似乎是运气，也似乎是多年磨练技艺的结果，那道淡蓝色的能量束，居然真的命中了遥远的巨首驼型货船。 近乎奇迹一般的结果，让中队长也为之惊讶。 然而接下来，中队长没等到港口处警报四起，便看到远处那艘巨首驼货船轰然爆炸，从尾部窜出惊人的火光，而后飞船通体巨震，向着一旁斜斜歪去。 中队长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爆炸的飞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爆能枪，只觉得多年征战生涯带来的丰富经验，在这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什么时候爆能枪这么牛逼了？！ 身边那个新兵也是惊得失手掉落了望远镜，结结巴巴道：“队长，你这枪是从哪儿买的？” 周围那些本来如石雕一般肃立的战士们也纷纷围拢过来，似乎要抢着去围观中队长的枪。 “都给我站住！”中队长怒吼一声，却是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冷静下来，意识到了事态真相。 爆能枪当然不可能相隔那么遥远，打爆一艘巨首驼型货船，那微弱的能量束想动摇一下偏导护盾都是笑话。 那么只可能是飞船自己出了问题……而恰好在越过【离】的防御圈，即将靠港的时候出现事故，会是巧合吗？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而且就算是巧合，现在的事态也不允许他再按照原计划来了。 中队长死死瞪视着那迅速倾斜的飞船，预测着它即将坠落的位置，很快面色就变得更为阴沉。 他拿起通讯器，通知塔台道：“让【天玄九区】做好冲击准备，飞船要撞过去了！” 而后，他对手下人一挥手：“还愣着干什么？去现场啊！” —— 急速坠落的巨首驼型货船中，肖恩依旧站在最为危险的船首舰桥中，双手死死抓着那宛如焊死的操控杆，尽最后一分努力控制着飞船的落点。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通过飞船的意外坠落，来避开港口的天罗地网，那么自然要挑选一个适宜落地后迅速逃亡、隐匿的地方。此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肖恩还希望能尽量减少伤亡。 而经过肖恩的再三考虑，最合适的落点，莫过于天玄九区。 作为天玄区这个核心大区排位最末的区域，九区可以说是天玄区的混乱之最。最初建立时，是为了扩张天玄区的面积，以安置那些无力在核心区域安家落户的小型商户，作为【离】的商贸大业的必要补充。 九区繁华时候，那些各具匠心的精巧商铺、间插其中的旅店民居，在灯火映衬之下甚至有着不亚于天玄玉栋的华美。 只是随着太空城的发展步入瓶颈，天玄区的扩张大业也迅速转冷，随着商户迁移，资金外流，外围区域也逐渐失控，沦为破落游商乃至黑帮匪徒的乐土。而后经历几次整饬，治安虽然颇有好转，人气仍不免一落千丈。 不久前，新上任的第九区负责人打算重振九区，与前八区抢夺商流，为此甚至不惜与天玄区之主公开敌对。如此强势作风，倒是吸引了一些商户和伪装商户的游手好闲之徒到此安居，聚拢了一波人气。可惜不过多久那分区负责人便离奇暴毙，导致九区好不容易聚拢的人气一哄而散。 如今，从高空看来，曾经的繁华建筑群，已大片大片遭到废弃，被远方的灯火照来，显得孤影寂寞。 而这就正中肖恩下怀。 那些繁华地段，多半人口稠密，一旦飞船坠落下去，必然酿成惨重伤亡。何况以【离】对天玄区核心区域的重视，肖恩真敢把飞船往那边靠，多半就要被太空城里的防御炮火打爆在半空。 唯有九区这样破败的区域，才会乏人问津，任凭飞船坠毁过去。 而也只有天玄九区，这个肖恩已经来过一次的地方，才能给他提供足够的庇护，让他得以逃出生天！ 第120章 漏算了 货船坠落的速度非常快，几乎转眼之间，天玄九区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近在眼前。此时，肖恩依然不离开舰桥，似要将飞船控制到最后一刻。 这个时候，他也离不开了，就算现在立刻返身去飞船中后部位也已来不及，还不如在这里做好迎接冲撞的准备。 虽然巨首驼型飞船头重脚轻，坠落时那沉重的船首必然是首当其冲，但其实这种以皮实著称的货船，船首反而是整条货船最为坚固的部位，只是内部缺少缓冲减震的装置，坠落时的冲击只能由船员自行消化吸收。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是很可能致命的重伤，但以绝地学徒那千锤百炼的体质而言，却多半能将伤势控制在轻伤的程度。 这也是肖恩有把握在船首舰桥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最大依仗。 只是……肖恩目光瞥过那两台依然坚守岗位的机器人，心中轻轻对它们说了声抱歉。 下一刻，地动山摇。 —— 天玄九区虽然破落，但终归仍有不少居民驻留此地，此时听闻异响，纷纷走出屋来，举目远望。 只见在第九区曾恶名昭著，又凶名显赫的【群星楼】，此时已变成一片废墟，一艘头重脚轻的货船，正扭曲着船体栽倒在碎石瓦砾中，身后还拖着一道长长的摩擦轨迹。 “我靠，又是搞什么啊？” 一个浑身灰扑扑的流浪汉，目瞪口呆看着那逐渐扬起的灰尘，手中好不容易才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糕饼也落到了地上。 他连忙捡起糕饼，掸掸灰尘便要再次送入口中，对远处那异变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在第九区生活久了，对各种打打杀杀的事情也就司空见惯，虽然货船撞楼的稀罕事的确是第一次见，可仔细想来又能和他一个流浪汉有什么关系？ 群星楼那可是整个九区都赫赫有名的凶悍之地，寻常人等哪里敢随意靠近？何况靠近了又有什么好处？ 不久前，群星楼被一群名为【玉鼠】的盗贼组织占据，周边多个细小的黑帮组织都被瞬间扫荡一空。而【玉鼠】得意不久，又被一伙不知名的凶人打得分崩离析，眼下已是无主之地，楼里的好东西早被搜刮一空。 至于坠毁的货船？或许的确有很多宝贝吧，但流浪汉也有自知之明，那绝不是属于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就只有手里这粘了灰的糕…… 然而就在糕饼即将入口的瞬间，流浪汉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大力撞来，糕饼再次跌落在地，且身形踉跄间，不由己就是一脚踩了上去。 这一刻，就算是流浪汉也感到恚怒不已，只是回过头的刹那，怒火就烟消云散。 在他身后，是一个身穿黑甲的安保战士，身材高大魁梧，宛如巍峨大山一般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而在那战士身后，更有五十多名同样肃穆的手下人紧紧跟随。 流浪汉目瞪口呆，继而瑟瑟发抖。 黑甲战士见他痴愚，干脆伸出手推了他一把，将流浪汉直接推到在街角的垃圾堆里。 “别碍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冷声警告之后，黑甲战士便迈步向前，步伐之稳健，仿佛前方不是战场，只是自家的花园。 身后的手下人却没这份沉稳，虽然队列齐整，言语间却已经放飞自我。 “队长你连九区的流浪汉都要照顾，也太仁心泛滥了吧？” “让他傻站在那里死于流弹不好吗，多死点人我们才好向上级申请更多的治安经费啊。” “蠢货，九区负责人死了，也没轮到我们升职加薪啊，不扣奖金就不错了。” “拉倒吧，说得好像我们还有奖金可扣似的。” “我说，这次有飞船坠毁在天玄区，算是重大安全事故吧？我们不会被裁员吧？” “没事没事，真被裁了就去当私人安保，说不定待遇更高……” 走在最前面的黑甲中队长，已经连喝止手下人的念头都没有了，这群**一般的安保战士，越到临战之时嘴上废话就越多，这是拿鞭子抽都改不掉的顽疾了。 不过，能说话，总比死不瞑目，永远不能吭声要好，听着耳边手下人聒噪不停，中队长本人倒是感到些许欣慰。 这么多年过去，他心底最大的恐惧，就是明明身处战场，耳边却响不起战友的说话声。 然而就在身后吵杂不断时，中队长忽然高高抬起手来，让所有人的话语都戛然而止。 “小心……” 中队长的提醒才刚刚脱口而出，所有人就都瞠目结舌地看到，那被货船撞毁了一大半的群星楼里，忽然有两道人影撞破墙壁，一前一后冲出到街上。 当先一人身材瘦小，身躯包裹在黑衣之中，背身撤步，动作却轻快迅捷地不可思议，比常人正面奔行还要快些。 随后一人则大步向前追击，其身材略高，一身灰袍染满尘土，身上更隐隐透出血迹。但奔行间却如猛兽、战车，有着不可抵御的威慑力。 伴随两人冲出群星楼，一阵飘摇的尖锐笑声也传遍街道。 “哈哈哈哈，你这人看似聪慧机智，脑容量却有限得很啊，算东算西，连飞船落点都算得分明，居然算漏了我？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人了！？” 背身飞退的夏溪，肆无忌惮地嘲弄着他面前的对手，十指间寒光闪动，时而弹射飞刃以伤敌，时而却又只是以利刃反光以欺敌，灵巧诡变，令人防不胜防。 然而他的对手却丝毫没有被其迷惑，那双锐利的眼睛精准地辨识出了夏溪指尖的每一次变化。 弹射而来的飞刃被他随手拍打，宛如浮尘；用以扰敌的闪光哪怕直射到他的瞳孔之中也不能令其稍稍眨眼。 肖恩以无比决绝的姿态直冲向夏溪，速度之快宛如闪电，在夏溪的笑声尚未断绝之时，绝地学徒的肩膀就已经撞上了夏溪的胸膛。 于是笑声戛然而止，夏溪仿佛破布一般飞了出去，身躯重重地撞在一栋废屋之上，又穿墙而过。 肖恩却无半分喜意，仍是迈步向前，准备从那破墙的瓦砾中将夏溪再抓出来。 第121章 开眼界 肖恩的确是算漏了夏溪，算漏了这个狂人的旺盛生命力。 他在货船走廊上，已经把夏溪打得筋断骨折，闭气昏厥，怎么看都只是半死之人。之后飞船坠毁时的冲击，就连他这个绝地学徒都被震得五脏六腑如同错位，眼前金星乱冒。那么躺在走廊上，无人照料的夏溪几乎可以当做尸体。 所以，当肖恩竭尽全力从船首的残骸中挣扎出来，准备逃离现场的时候，全然料不到会有一口锋利的匕首从背后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原力赋予他的敏锐直觉，让他勉强避开要害，那口匕首只在他侧腹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而来自肖恩的全力反击，则险些让夏溪身首异处。 只可惜终归只是“险些”而已。 肖恩在遭受偷袭受创，回身反击时，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留手，下意识便要以光剑将夏溪斩杀，然而挥出手臂尝试拔剑的刹那，他便惊觉腰间的光剑竟不翼而飞！ 原来夏溪在近身偷袭的瞬间，竟施妙手将肖恩系在腰带上的光剑偷走了！ 于是势在必得的斩击只能简化成了反手重拳，夏溪虽然被砸中肩膀，骨碎声起，却长笑间借势飞退，手中拎着肖恩的光剑，摇晃显摆了一下，便随手远远抛出。 这种扰敌的伎俩，对绝地学徒而言本来只是个笑话，借助原力，肖恩完全可以隔空将光剑取回。然而飞船坠毁时的强烈冲击，腰间被匕首剖开的伤势，让他一时头晕目眩，竟不能准确锁定住光剑。 对绝地学徒来说，光剑可谓是最不可遗失的武器，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到废墟中不知哪个角落。 但肖恩很快就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不去在意废墟中的光剑，视野中只牢牢锁定住那个瘦小却猖獗的人影。 自从登上货船以后，他已经在夏溪身上吃过太多次亏了，所以绝地学徒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遗失的光剑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就算一时遗失，也方便找回，可若是放任这夏溪不管，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所以，即便身上伤势沉重，即便遗失的光剑令他牵挂不已，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除恶务尽，于是强忍伤痛与晕眩，大步前行，就在夏溪那嘲弄意味十足的笑声中，将他再次撞得筋断骨折，跌落到废墟中。 接下来，肖恩要做的事情已是顺理成章。 绝地学徒并没有在心中感到愤怒、羞辱之类的负面情绪，尽管那个变态杀人狂的种种伎俩一度困扰过他的心神，但此时他反而格外清醒，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心中没有丝毫的迟疑。 然而，就在肖恩即将踏步前行，永绝后患的时候，却陡然感到身侧传来强烈的危机感。 他微微侧过头，看到了空旷的街道上那支军容齐整的安保中队，更看到了黑甲中队长手中的爆能枪。 “站住，不许动！” 中队长用震惊整个街区的声音怒喝起来，而爆能枪也毫不客气地瞄准肖恩脚下开火。 肖恩紧皱起眉头，脑海中迅速权衡起进退之道。 但这般权衡只维持了一个瞬间，他便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 哪怕面临着一个中队的安保战士集火，他也绝对不能放过夏溪！他有种预感，若是不能在此时了解夏溪，后面要付出的代价会更加沉重得多！ “呼，选得好啊小子。” 与此同时，黑甲的中队长也不由松了口气。 他带着手下初来乍到，看到这货船坠毁，两人斗殴的场面，其实根本是一头雾水。哪一边是敌，哪一边是友，或者干脆两边都是敌，一时全然分辨不清。 所以肖恩这抗命之举，倒是立刻帮中队长摘清了敌我，那个躺在废墟里的瘦小汉子姑且不论，那个胆敢抗命的年轻人肯定不是好人了。 乾坤安保的话也敢不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 在这座太空城里，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该知道：你可以忤逆任何人，却决不能忤逆乾坤安保，虽然这座城里的安保战士数量稀少，很多问题也都指望不上他们，大部分时候城市的治安依靠的是各个势力的自家打手。 但只要那个黑甲的汉子带队出场，那么任何人都不可质疑他的判断，哪怕是太空城的主人也不行。 据传，这位永远身披黑甲的战士，有着在整个星系内都堪称顶尖的身手，多年征战更是屡立奇功，悍匪、叛军不知诛杀过多少。之所以多年来都驻足于中队长的位置而不得晋升，正是因为他曾经忍无可忍地杀过一位昏庸无道的集团董事兼太空城主！ 这种传说故事真伪难辨，但如今，黑甲中队长赫然是将自己的杀伐果断用在肖恩身上。 在判别敌我后，中队长毫不犹豫地瞄准肖恩开火，身后的手下更是一边笑闹，一边极有默契地纷纷抬起枪口连续开火。一时间能量束如暴雨一般砸向肖恩。 但下一刻，安保战士们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凝滞在当场，心理素质差些的新兵，更是将枪口直接仰到了天上。 因为这些战士们志在必得的齐射，居然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全数落空！ 那反叛的年轻人仿佛未卜先知，在战士们开枪的瞬间，就以快如闪电的身姿陡然前冲，一跃数米。 聚焦来袭的能量雨被纷纷甩到身后，就连他的衣角都擦不到片缕，更夸张的是，一些为了封堵去路而刻意散射开的能量束，也被肖恩或低头，或拧腰，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 整个过程看来，就仿佛一场精心彩排过多次的表演！ 眼看着肖恩在半空中回复身形，足尖轻点大地，再次向前冲锋……哪怕作战经验最丰富的中队长本人，都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瞳孔，感觉背后一阵发凉，手中的爆能枪也有些握持不稳。 这是什么怪物！？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 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工夫，安保战士们就失去了最后的追击机会。肖恩强忍着头晕目眩，再次踏步向前，冲进了被夏溪撞出空洞的废墟之中。 第122章 穷寇莫追 碎石瓦砾中，肖恩不出意外地丢失了夏溪的踪影。 那个瘦小的刺客在隐匿形迹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造诣，反观肖恩，在勉力避开了一轮齐射后，头部的晕眩已经恶化成难以遏制的剧痛，状态随之跌落到最低谷，已经很难再去追击夏溪了。 所以当他义无反顾地踏足废墟中时，陷入的却是四顾茫然的窘境。 所幸这也在预料之中，肖恩既不见夏溪踪影，干脆置之不理，不慌不忙地迈步向前，直接穿过这栋废弃的大楼，准备沿着对面的窗口逃离。 他的步伐略显蹒跚，姿态却坚定不移，仿佛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甚至那象征绝地身份，却被夏溪丢到废墟中的光剑都可以置之不理。 一步，两步……肖恩的脚步越来越快，直到他翻过窗户，身影即将彻底隐没在废墟后的夜色阴影中时，身后才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轻轻的啧声。 “啧，让你久等了。” 伴随而来的，则是锐器划破外衣，直抵肌肤带来的寒意……在此之前，肖恩竟丝毫没能察觉对手的存在。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肖恩猛地向后拧身挥臂，手臂如同横扫的战锤，划出烈烈风声。 不出意外，肖恩的挥臂重击落空，但他却在挥臂的同时，以原力释放出更为势大力沉的冲击！ 伴随空气被急剧压缩带来的光线扭曲，藏在阴影中的刺客被迎面而来的巨力砸得向后飞退，身体撞破窗框，宛如杂草一般倒在碎石瓦砾中。而那柄只差一丝就能刺入肖恩肌肤的利刃也跌落在肖恩脚下。 肖恩毫不犹豫地转回身越过破碎的窗口，追击废墟中的夏溪。 刚刚他佯装逃跑，引诱夏溪主动出手，实际上是一次风险极高的赌博，如果夏溪没有中招，真的放任他跑掉，肖恩立刻就要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 好在夏溪终归是忍不住出手了，而且时机都和肖恩算得分毫不差，这就给了肖恩一个逆境翻盘的唯一机会。 咔嚓。 肖恩一步落下，踩碎了废墟中的几块砖石，这也让他的身躯终于开始蹒跚不稳……但他还是紧咬住牙关，坚持向前迈出最后一步，探出手，准备抓住那个刺客。 但就在此时，一个全然出乎意料的身影却出现在余光之中。 却是那个黑甲的安保战士，他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路冲刺，漆黑的身影在夜色中宛如鬼魅，只有背后的喷射背包绽放出异彩。 而当他闪现在肖恩的视野中时，几道能量束也毫不留情地从他枪口中激射而来。 肖恩怎么也料不到那个黑甲战士居然来的如此之快，心思全在夏溪身上，对此全然没有提防。千钧一发之时，只勉强拧了下身子，避开了要害，却还是被灼热的能量束擦到了肩膀和大腿。 强烈的疼痛让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得抽搐起来，肖恩一时间只感到大脑几乎空白一片，身体也向下软倒。 刹那之间，肖恩猛地咬了下舌尖——这还是许伯告诉他的战场偏方，以疼痛盖住疼痛来恢复清醒。与此同时，他将探出的手转而向下一撑，撑住了身躯不倒。 片刻的支撑，让绝地学徒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他强忍疼痛，转身从窗口处逃遁。 “想走？笑话！”黑甲中队长只感觉自己真是被小看了。 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拘捕逃匿？以为自己是十米之内都能射偏的射击残废吗？刚刚那几枪居然还没给够他教训？ 然而就在中队长准备再次开枪时，却见肖恩右手在腰间一探，随后一道红色的能量束便迎面而来，在他不及反应之时就命中了他手中的爆能枪，将他日常保养，万分珍爱的枪械拦腰打断。 “爆！”一句粗口之后，中队长目瞪口呆，再想要掏出腰间的短枪追击，肖恩却早已经沿着破碎的窗口，逃得无影无踪了。 而直至此时，他手下的废物们才终于姗姗来迟，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和令人头疼的吵闹声。 “队长啊，下次这喷射背包也给我们整一套吧，别一个人独享啊。” “你这单骑突进战术也太危险了，弟兄们跟不上，没法保护你啊。” “是啊是啊，你死了不要紧，没人给我们开工资可怎么办？” 然而当这些吵闹的人终于越过建筑的破洞，看清内部的场面时，却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片刻后，才有人问：“诶，队长，人呢？” 中队长没好气地啐了一声：“跑了！” “啊？跑了？”一个盔甲灰扑扑的老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都能跑？队长你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是不是该考虑退休了？” 又有眼尖的人，看到中队长手中的半截断枪，更是不可思议：“队长你拼枪拼输了？” “不可能吧！？”立刻有人大呼小叫起来，“不是说这种一对一的对枪里，队长只会输给女人吗？” “爆！”中队长忍不住又是一声粗口，然后拔起腰间的短枪，对准手下那群**的脚下就是一阵乱射，总算让所有人彻底闭上了嘴。 而他也懒得解释那电光火石间的对决，以及肖恩那惊才绝艳的拔枪速射给他带来的疑惑。 中队长只是目光扫了扫周围：“先去清理一下现场，那飞船里应该还有活人……该救的救该抓的抓。” 有人立刻补充道：“那个逃掉的呢？” 中队长沉吟了一下：“现在应该追不上了，而且穷寇莫追。” 话音刚落，身后就是一片欢呼：“队长你终于悟了！” “穷寇莫追，说得多好，把拒绝出工出力的摸鱼行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难怪辛勤工作几十年就能混到中队长的级别！” 理所当然，打断这些吵闹的又是一阵枪声。 中队长骂道：“再给我废话，全都发配到小行星带采冰块去！” 手下人很想说，就算去给陈家采冰块，待遇其实也比在【离】当安保要强，不过地上的碳痕还在袅袅生烟，众人自然知道闭嘴为妙。 第123章 方便灭口 中队长让手下人都闭了嘴，才得以顺利布置任务，他将手下分成几组，人数最多的负责清理和封闭现场，把那些喜欢凑热闹的地痞流氓流浪汉统统驱逐出场。其次则是前往货船残骸，搜救幸存者，搜集相关证据；少数油滑灵变的，则负责联系周围几个黑帮的老大，让他们懂得收敛。 只有最为心腹的一名小个子战士，才和中队长留在原地，负责调查清楚飞船坠落的真相。 不过，最为心腹，也往往意味着说话的时候最没有忌讳。 这个始终维持沉默，在所有人都吵闹嬉笑时都闭口不言的小个子战士，忽然开口说道：“队长，我需要再提醒你一次……咱们只是安保人员，理论上说，除了杀人放火，咱们什么事都不用做。这艘飞船是哪儿来的，为什么掉下来，掉下来以后船上的人是死是活，还有刚刚战斗的那两个人究竟是谁，这些和咱们完全没有关系。” 中队长一边扫视着现场，一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小个子于是继续谏言：“准确的说，以咱们在【离】的定位，有关系的事情其实越少越好。虽然理论上安保的职责有很多很多，但其实对这座城市，甚至对分局、总局的人来说，咱们每天窝在营地里打牌才是最好不过的。顶多业绩评定的时候拿个差评，然后队长你再去补一份检讨。” 中队长笑了笑，没吭声。 “至于薪酬待遇，在这么个环境里，咱们只要少做点事，就会有很多人愿意把咱们扣掉的绩效奖金加倍补回来。这钱来得又安全又丰厚，绝对比你这么寻根问底要划算得多！” 中队长这才第一次开口回话：“你最近手头紧？因为女朋友？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去找一下【蛇帮】的彭老大，告诉他北边的生意若是不想被仇家知道，就拿出态度来。” 小个子苦笑：“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话没说完，就见中队长已经迈步走向了那个躺在废墟里的尸体，显然心意已决，劝说不动了。 整场事件里，最大的疑点系于两人，一个跑了，另一个躺着，那么问题自然只能着落到躺着的人身上。 一边走，他也一边在观察那个地上的死尸。 身材不高，瘦瘦小小，一套紧身的黑衣几乎覆盖住了全身，只留下手臂和一张扁平的面孔暴露在外。 从身上的痕迹来看，他经历过不止一次烈度极高的战斗，此时已是千疮百孔。事实上单就中队长刚刚亲眼所见，这瘦小汉子就人当了一次人形破门锤，撞破了一堵厚墙。照理说此时浑身上下的骨头应该剩不下几根完好的了。而那冰冷而僵硬的身躯，更是印证着他的死亡。 但不知为什么，中队长始终放不下戒备，背后的肌肉阵阵抽搐，也不知是那劣质喷射背包的冲力使然，还是多年前的旧伤在提醒他危机将至。 考虑了片刻，中队长决定信赖自己的直觉，他将右手垂到腰间，那支陪伴他超过十年的短枪，总能给他一丝安全感——除非是在面对那个亲手教他拔枪的人。 然而，就在中队长准备扣动扳机的刹那，一阵略显诡异的铃声忽然在废墟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粗糙的电子音，演奏着一首节奏滑稽的曲子，那是来自某流行电视节目的片头曲，在孩子们当中非常有人气……只是此时响在废墟中，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个子战士几乎汗毛炸立，手上的爆能枪直接对准了声源。 那是躺在废墟中的尸体的胸口处。 中队长立刻伸手拦下了他，和手下人的反应不同，当铃声响起时，他反而松了口气。 接下来，地上的尸体忽然颤抖了一下，仿佛胸口遭到了电击，而这次颤抖也让僵硬的身躯恢复活力。 夏溪睁开了眼，扁平的面孔上荡漾起笑容。 他伸手到胸前，手指在平滑的黑衣上钻出一条口袋的缝隙，然后从中取出一只被压扁了一个角，却仍顽强工作着的通讯器。 按下按钮，夏溪接通了通讯。 略带扭曲的声音从通讯器中响起。 “夏溪，你到底在搞什么！？” 这个声音，让在场少数的几个安保战士同时感到身体一僵……或者说，任何一个乾坤安保的战士，听到这个声音时都会有些不自在。 这是来自安保总局的局长夏阎的声音。对于他们这些拼搏挣扎在一线的人来说，只有在电视和收音机里才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小个子的战士伸手拉了一下中队长的手臂，却被后者轻巧甩开。 事已至此，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夏溪也侧过目光，看着那神色复杂的黑甲中队长，嘴角勾起一丝恶意的笑容。 然后，他丝毫不介意身边就有人围观，直接对夏阎说道：“哥，你每次找我都是一样的开头，不觉得自己特别蠢吗？” “少给我废话！【离】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你答应过我不会出任何纰漏我才允许你……” 夏溪直接打断道：“现在有哪里出了纰漏吗？” 夏阎的怒吼几乎让通讯器彻底瘫痪：“货船坠毁在天玄区，你告诉我哪里出了纰漏！？” 夏溪反问：“坠毁又怎么了？坠毁在核心区了吗？死很多人了吗？碍到谁的事了吗？你在乎这些问题吗？需要我制造一场大屠杀来掩盖住坠毁事故的风头吗？” 一连串的质问，倒似乎夏溪才是理直气壮的那一方，最后的威胁更是令人毛骨悚然。而通讯器中的沉默，更似乎意味着夏阎默许了这份无理取闹。 片刻后，夏阎的声音收敛了七八分，变得有些沉闷：“那个人怎么样了？” “哪个人？你是说那个绝地学徒？” 听到绝地学徒四个字，在场的所有安保战士只感到一怔，由于乾坤集团的信息封锁，这个词对大多数地处外环的乾星系人来说都略显陌生，唯有黑甲的中队长明显握紧了拳头。 通讯器另一端，夏阎的呼吸也停滞了一会儿，而后才问道：“你身边没有其他人吧？” 夏溪笑道：“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对我怀有侥幸心理呢？我特意把敏感词说出来，当然是因为身边有人，之后才方便灭口啊哈哈哈！” 第124章 无懈可击 当灭口二字说出来的时候，夏溪忽而睁开双眼，那细长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恐怖，令黑甲中队长也不得不抬起枪口与其对峙。 但中队长终归没有选择先下手为强，毕竟通讯器的另一端，是权势滔天的安保局长。 而夏阎也同样只能强忍怒火，满心无奈，毕竟通讯器的另一端，是无法无天的夏溪。 “你既然这么跟我说了，那你身边肯定有不方便灭口的人吧，是谁？” 夏溪笑道：“有个10年前那场【兑8848惨案】的幸存者，我倒是觉得终归灭个口比较省事。” 夏阎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是夏姜啊，那也无所谓了，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于其他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夏溪点点头：“收到。” 话音落定的瞬间，夏溪的指尖里就绽放出寒芒，射向那个目光闪烁的小个子战士。但与此同时，名为夏姜的黑甲中队长也扣动了扳机，精准地将飞刃从半空射落。 夏姜冷冷地说道：“休想。” 夏溪则无所谓地晃了晃手指，示意刚刚只是个招呼，不要太当真。 此时，通讯器中传来夏阎的声音：“那个绝地学徒怎么样了？” “我放他跑了。” “我*&#@！” 一连串的粗口，仿佛要撑爆通讯器一般地连珠而来，夏溪却只是笑嘻嘻地听着，不置一词。 一直到夏阎浑身的力气都随着粗口而去，才总算又开口说道：“你最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夏溪这次倒是认真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不这么做的理由。把那个绝地学徒关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要明知故问！” 夏溪说道：“你们不过就是想用徒弟威胁师父，逼她就范，但你们不觉得这个思路特别可笑吗？上一次你们用这个套路威胁她，结果怎么样了？家里多个伤不得碰不得还要天天被她套取情报的‘贵宾’的滋味好不好受？” 一连串的嘲讽，让通讯器另一端的男人越发恼怒：“所以现在才需要一个转机！” “你的转机是指急转直下的那种吗？醒醒吧，你真以为控制了那个小家伙，就能威胁到莫斯提马？吃了那么多次亏，却还是不懂得吸取教训，所以你才这么多年都挤不进董事会！” 夏溪语气欢快，仿佛兄长进不了董事会是值得庆幸的喜事，而夏阎对此也是习以为常，心中恚怒，却仍能强压下来，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夏溪说道：“对付绝地，硬来是没有用的，这段时间你应该深刻领教过了。” “嘿。”想到这段时间，在莫斯提马手中吃的亏，夏阎不由感到太阳穴砰砰作响。 不吃威胁、不惧折磨，也不会迷惑于花言巧语，任何阴谋诡计都会被她看破甚至反向利用，这样的对手何止是无懈可击，甚至还无孔不入，这段时间夏阎已经深受其苦。 “你有什么好办法？” 夏溪笑道：“很遗憾，如果是指针对那个女人，我唯一的建议就是你们几个尽快投案自首，争取共和国宽大发落……” “不要说废话！” “但是对那个小家伙，我倒是还有点办法。” 话没说完，夏阎就忍不住嘲讽道：“你的办法就是让他驾驶着货船坠毁在太空城，再逃之夭夭么？” “对啊，不然你觉得他凭什么能跑得掉？”夏溪轻描淡写道，“我见了那小子以后就知道原先的计划行不通，他和他师父一样软硬不吃，意志力至少胜过常人十倍，所以想要逼他自杀都不可能。” “所以呢？你想说反正也奈何不得，不如放生？然后指望他对我们感恩戴德？” “哥，我再对你强调一次，你能坐到总局局长的位置上，跟你的才智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不要没事闲得乱动脑，更不要乱说话。咱俩的对话有好多人听着，若是让安保局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这么个智障货色，我要灭的口恐怕就是你了。” “你……” “眼下这局势，那个肖恩是唯一的突破点，而他意志虽然坚韧，头脑却太过灵活了……这是他的致命伤。” 夏阎莫名其妙：“头脑灵活又怎么了？” “太灵活的人，往往会想得太多，想得多了，意志就很难坚韧，尤其那种天然就带着极端立场的人更是如此。” “什么意思？” “这都想不明白吗？”夏溪说道，“那么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你是好人吗？” “你这突如其来的，问什么鬼东西？！”夏阎骂了一句，却还是老实答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这个位置，恐怕好人也根本坐不住。” 夏溪说道：“那你是坏人咯？” 夏阎越发不耐：“说我是坏人也无妨，但没了我这个坏人，不知还有谁能统领集团安保，压得各个分局老实做事！没了乾坤安保，我倒要看看这星系千亿平民靠什么安安稳稳过日子！” 夏溪说道：“看，就连你这样的蠢货，也知道善与恶并不能简单划分，道德务虚的东西，总要为现实让路。但偏偏有些人却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这种人，要么是天生的蠢货，要么就是从没睁开过眼的雏儿。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让那个肖恩睁开眼睛，洗洗脑子。” 夏溪说到此处，语气越发愉悦：“他以正义自居，我便要让他去思考何为正义。他以善良为本，我便要让他想清楚善良的代价。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当他找到答案的时候，他会发现他早已远离了正义和善良。” 此番话后，夏阎沉默良久，才问道：“照你这么说，世上根本不应该存在善良的聪明人，可莫斯提马又怎么算？” 夏溪说道：“她算绝地大师，肖恩只算个小小学徒。对上莫斯提马，我们根本没有问出这种弱智问题的机会，她也不会屑于回答。所以趁着肖恩还嫩的时候，我们动作要快。若是等肖恩真的想清楚了这一切，那么无懈可击的敌人就又多了一个。” 第125章 交接 夏溪说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瓦解，而人的聪慧就是最好的腐蚀剂……顺带一提，哥你之所以能当上总局局长，就是因为你的腐蚀剂不够多。” “闭嘴！” “腐蚀的种子我已经在他心里种下去了，而【离】可以提供让种子生根发芽的最佳土壤。让他先姑且逃亡吧，在九区徘徊也好，去【天黄区】养伤也好，这里的所见所闻，一定能让他耳目一新。” 想到那座秩序与混沌交杂的太空城市，夏阎也不由头疼万分，半晌后才做出决断。 “……明白了，那么绝地学徒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哥你不会以为我和一个绝地学徒连场恶斗以后，还能有余力继续陪他玩捉迷藏吧？” 夏溪说着，咳嗽了一声，嘴角直接溢出血来：“绝地武士都是群怪物，一个小小的学徒也能跟我拼个两败俱伤……我的【狂血】效力已过，接下来一段时间，只能在医院里当个安静的变态杀人狂了。抓捕学徒的事情交给夏姜去做吧，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很好。” 说完，夏溪便不再与兄长对话，而他本人也仿佛是电能用尽的机器人一般软倒在地。 下一刻，漆黑的枪口就顶到了他的脑门上。 夏姜阴沉着面孔，眼皮微微颤抖，只有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他没兴趣去抓什么绝地学徒，更没兴趣参与到这无妄之灾里，只要在这里一枪打死这个罪魁祸首……也只有在这里一枪打死这个罪魁祸首，太空城才可能恢复安宁！ 生死关头，夏溪却笑了起来：“夏姜，别装了，做过一次懦夫，一辈子都是懦夫。你当年做不到的事，现在更做不到。所以别妄想着什么和家族翻脸，你不适合扮演那种狠角色，还是老老实实给家族当狗，去抓那个学徒吧。” 枪口没有动摇。 夏溪叹了口气，扁平的面孔呈现出极度不耐烦的神色：“为什么我身边的蠢货总是层出不穷……当年的事情还没给你足够的教训吗？” 夏姜闻言一怔。 夏溪说道：“当年我向上级提议，要你们抛下队友撒手不管，逼你背叛了所有的朋友。后面我还主持清理叛党余孽，将那些跑得不及时的叛党逐一处刑，其中就有你的挚友。你身为夏家人却沦落到这个地步，正是多亏我当年的活跃，你可别说自己忘了啊……” 几乎是话音落定的瞬间，一道能量束落在夏溪的脑袋旁边，只差一点点就会洞穿他的额心。 夏溪那扁平的面孔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没错，当年你也是用枪来威胁我，也是明明能打中却故意要射偏。不过，你应该还没忘掉我当年送出去的小礼物吧？” “小礼物……”这一刻，夏姜面色陡变，持枪的手终于开始颤抖起来。 夏溪则微微勾起嘴角：“想起来了？没错，有着漂亮的【震木皮】包装，鲜艳的彩涂，仔细听，还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响声。你的每一个心腹手下都会收到一份，其中有很多还是由他们的家人、朋友签收的……” “住口！” 夏溪当然不会住口：“我把货船的目的地设定在【离】，还特意叫了你们负责接应，你应该不会觉得，我没有做半点事前准备吧？半小时后，若是我不能在天玄二区的【涅槃】医疗舱里躺好，你的每一个手下，都会在家里收到我的小礼物。比如说……那边那个叫做罗明的小家伙，他的小女朋友应该在【天黄七区】的平安街422号等你结束任务，和她共度纪念日，如果……” 夏溪的话没说完，面前的枪口便终于被人收了回去。 “这就对了，从现在开始，我的任务就交接给你了，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夏溪便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极其缓慢。 站在夏姜身后的小个子，咬了咬牙：“队长，接下来怎么办？” 夏姜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联系【涅槃】，准备好医疗舱，然后尽快带他过去。他的生命体征已经快要消失了。” 小个子仍有些难以置信：“队长，他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呢？”夏姜又叹了口气，“我们没有选择不信的权力。” 小个子仍有些不甘心：“队长，我可以让我女朋友回避一下，没必要因为他的一句威胁就……” “罗明，这是命令！” “遵命，队长！”罗明立刻收敛了所有的心思，用通讯器联络上整座太空城最负盛名的医院【涅槃】，让其迅速派出急救飞艇。 只是没想到在这一步，罗明就遇到了阻碍。 —— “什么叫没有空余的飞艇？！你们机库里常年备用的急救艇呢？足足十艘，别告诉我都被占用了！什么？要留给贵宾？太空城一共才多少贵宾，现在都在发急病等你们去救吗！？你……什么叫事态没有平息，飞艇不能妄动？不就是个货船坠毁吗！又特么不是【不周】爆炸，更没坠到你们家！你们装什么坎原鸡！？” 罗明吼到一半，通讯器就被夏姜抢了过去。 这位黑甲的中队长，对于通讯器彼端的那份轻慢早已淡然，所以他干脆利索地摆出了自己的条件：“五分钟内，急救艇若不能就位，乾坤安保将撤出天玄八区三七街，并将消息昭告全城。我记得你们的员工宿舍就在那条街上，希望你们面对九区的流浪者能自力更生。” 说完，夏姜就主动切断了通讯，然后叹息道：“等一等吧，飞艇应该一会儿就来。” 罗明迟疑道：“队长，你刚刚是说真的？真要撤出三七街吗？” 夏姜说道：“不然呢？继续护着他们，让他们作威作福么？咱们丢点脸倒也罢了，真被人把小礼物送上门，后悔都来不及了。” 想到夏溪所说的小礼物，罗明也不由紧张：“队长，他说的小礼物，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你敢赌吗？”夏姜无奈地笑了笑，“虽然我很讨厌地上那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办法的确很有效。” 罗明又问道：“那绝地学徒那边……” “不要管，也不要说，待会儿其他人回来，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诶？”罗明惊讶不已，“但是……” 夏姜摆了摆手：“不要问了，这件事上，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你们还年轻，没必要绝了自己的后路。” 第126章 天玄九区 罗明只觉得队长的话越发云山雾沼，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遵命行事，不要自作主张。 所以他非常利索地离开了现场，转身跑去货船残骸处，配合其他战士，将巨首驼里昏迷的船员一个个搬运下来。 或许是运气好，也或许是巨首驼在坠毁时，有人做过足够的努力，以至于船上数十名船员虽然人人带伤，却重伤寥寥，更没有人死亡。 罗明见状便不由松了口气，若是伤势太重，那么太空城里也只有天玄二区的【涅槃】医院能救得了他们。但理所当然，那高高在上的医院怎么可能对这群平民敞开大门？ 现在么，天玄八区的【延寿馆】，或者天玄七区的【回生堂】，这些平民医院应该足够用了。实在不行，天黄区的黑医也算得上物美价廉，无非是多承担一点风险罢了。 而片刻之后，一艘纯白的飞艇从远处呼啸而至。 来自顶级医院【涅槃】的急救飞艇，果然在五分钟内就抵达了现场。只是这艘救命的飞艇，却看也没看货船残骸旁边，那些痛苦呻吟的船员。它径直降落到了一块小空地上，展现出了精妙的驾驶技艺和飞艇性能，两个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医护人员从飞艇上走下来，钻入废墟，便要将夏溪抬上悬浮架，全程竟一个字也不多说。 夏姜叹了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虽说理论上，只要【涅槃】的急救飞艇把人接了上去，这人就算是保住了性命。但考虑到夏溪这浑身的秘密，还有他性命牵连之广，夏姜不得不亲自出面陪同，确保他的确能在剩下的25分钟里，躺进医疗舱。 然而走没两步，急救飞艇上，一个全副武装的医院安保，就对夏姜抬起了枪口，示意他停步。 【涅槃】虽然是开在这太空城中，却自养了一队私兵，从训练到装备都比乾坤安保这官兵要“精良”得多，平时既不需要乾坤安保的保护，更不受管制，此时夏姜的姿态，在【涅槃】的人看来就是一种僭越。 夏姜也不多言，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抚，扣动了短枪扳机，他动作似是轻柔，实则迅捷绝伦。而腰间短枪也没让他失望，能量束精准地打掉了对方手中的长枪，而持枪人甚至还全无反应。 夏姜用一手精妙的速射震慑住了场面，而后便大步走入飞艇，期间再无人敢阻拦。 只是，在飞艇上落座后，夏姜伸手摸着腰间的短枪，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那个绝地学徒的面容，以及他那更胜一筹的绝妙速射。 “啧，应该没那么巧吧……” —— 天玄九区的夜色浓重如墨。 作为天玄区的扩建新区，它的位置并不理想，头顶是太空城赫赫有名的大剧院，以及拱卫的防御网络，仿佛戴着一顶永远不能摘下的毡帽；四周则是扩建多年，早已将良好位置占尽了的天玄大区；背后更有贯穿【离】上下两区，宛如遮天蔽日的巨兽的伟大中轴…… 这一切，都将来自恒星【乾】的光芒隔绝开来，使得天玄九区天然成了永夜之地。 不过，在九区曾经繁华之时，来自【不周】的不竭能源，会通过无数盏灯，化为炽烈的光，为这里带来日夜分明。 而地上的灯火又会将夜色点燃，让这片天玄新区焕发出无限的活力。 当然，随着九区衰落，曾经的辉煌自然退去，残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繁华痕迹，反而显得讽刺。 行走在衰败的九区废墟中，肖恩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心底笑得却是自己。 一时大意，沦落至此，这就是所谓自作自受了。 若是当时没有那头脑一热，而是老老实实待在红杏小队的基地里，和队友们共同商讨对策，纵然结果未必如意，也不至于沦落到满身疮痍，在敌境之内东躲西藏的地步。 但是肖恩也没有丝毫悔意，在当时的条件下，他的选择并没有错。乾坤安保居然把陷阱直接埋在白银的眼皮子底下，这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事，所以与其浪费时间追悔莫及，不如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 呢喃间，只见头顶一艘又一艘的飞艇呼啸驶过，为衰败而寂静的天玄九区增添了许多喧嚣。 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周围各区的民间飞艇，有前来浑水摸鱼的帮派组织；有急于搜集一手资料的新闻记者；更有纯属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过很快，这些飞艇就被分散在九区各个街道上的安保战士用能量束迫退。 而夹杂在其中的几艘急救飞艇的身影，倒是让肖恩感到松了口气——巨首驼货船上的人多半是性命无忧了。 只不过肖恩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他现在实在没有余力去关心旁人，自己的情况怕是比任何一名船员都要糟糕得多。 货船坠毁时，肖恩身处船首，承受了最强的一波冲击，五内俱伤不说，舰桥粉碎时的许多碎片，到现在都还留在他的身上……之后，肖恩别说包扎疗伤，甚至不及回神，就被夏溪偷袭，不得不打了一场让他心神动摇的恶战。 战后，肖恩又被乾坤安保的人偷袭，险些当场毙命，而此时肩膀和大腿的枪伤则不断传来令人头晕目眩的剧痛，每走一步，身躯都仿佛更加沉重了几分。 所谓油尽灯枯也不过如此了。 恍惚间，肖恩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贪婪的笑骂。 “靠，真的假的？只要能抓住那个小子，就有两百万乾坤币？哪来的大人物，这么值钱？” “千真万确，虎头哥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而且管他是真是假，大不了白跑一趟嘛，还能有什么损失？” “说什么蠢话，你就不怕被悬赏的是【白银】那伙凶人，到时候被人一枪打死？” “两百万悬赏啊，被打死也值了！” 第127章 废墟之中 这些喧哗声，让肖恩只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天罗地网来得好快！才几分钟时间，三教九流的人居然就都被发动起来了！ 而且，两百万？他还真是够值钱啊！现在投案自首的话不光能还清李钰的欠款，还能倒赚一百万！？ 不过绝地学徒当然不会去自投罗网，他辨别了声音方向，放缓脚步轻轻避开，在这深沉的夜色之中，他的身影仿佛融化在了黑暗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但肖恩丝毫不敢松懈，这片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注视着他。而想到不久前那个借着喷射背包奇袭而来的黑甲中队长，肖恩更是感到芒刺在背。 而行不片刻，前方忽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转过街角，十余道手电筒打出的光柱四下晃动，在废墟间映出光怪陆离的憧憧鬼影。 这几乎是与肖恩迎面相撞，绝地学徒不及感叹自己伤重之下五感迟钝，立刻就翻身进了身旁一座废弃民居，也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一道突然扫来的光柱。 片刻后，有两人脚步松散地走进屋来，随意地用手电扫视了一番客厅，只见满地积灰，连个脚印都没有，便扫兴地转身而去，留下一串怨言。 “大半夜把人叫起来抓人，左老大是真会使唤人啊。” “知足吧，好歹这次是要发钱的。只要在附近几片街道扫上一圈，咱们每人都能有个一两百的外快。” “呵，老刘你是天真了，一两百就让你知足了。知不知道上面许诺给做老大的赏钱有多少？足足一百万！哪怕没抓到人，提供线索也有十万！” “靠，难怪他肯花几千块让弟兄们跑腿，这是稳赚不赔啊！” 一直到对话声远去，肖恩才从天花板上翻身落地，之前紧扣住砖缝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麻。 万幸那两个底层帮众只是被临时抓的壮丁，全然没有敬业精神，手电筒都没往上抬一抬，否则肖恩就危险得很了。 而落地后，肖恩不由勾起嘴角，有些想笑。 这两百万悬赏，怎么转眼就缩水了一半啊？天玄九区的帮派组织虽然破落，但从这层层盘剥的情形来看，倒还真能看出几分往日的辉煌气象…… 只可惜，肩头和大腿的伤势让肖恩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在避开这一队人后，肖恩只感到浑身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他知道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目前最好的选择是前往天玄八区或者七区，那是太空城中人口最为稠密的平民聚居区之一，安置了天玄区绝大部分的常住人口，相应的配套设施也最为齐全。无论是休养疗伤还是搜集情报都很方便，甚至可以找机会偷渡离开太空城！ 不过……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的杂念一扫而光。 方案很美好，但根本不现实。现在连九区的街道上都充斥着三教九流之人，那么前往七八两区的通道肯定更是戒备森严。 那两百万的悬赏，恐怕不是临时发布的。以绝地学徒对夏溪的了解来看，或许他早在【巽】的时候就已经准备了多套预案，就仿佛一套连环陷阱，肖恩身处其中，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显得更深。 而片刻后，随着肖恩悄然攀上一座高层建筑，眼前所见景象更是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 从高处看去，前往七区和八区的主干道处已经被彻底封堵起来，除了乾坤安保的人以外，还有一些同样全副武装，却显然不隶属于乾坤安保的雇佣兵。 更糟糕的是，有越来越多的人，被那高额赏金吸引，从各个地方向着九区云集过来，将搜捕的天罗地网织得越发细密。 肖恩只探头看了一圈，便立刻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 就是刚刚眺望的那一瞬间，他就隐约感到似乎有人正要将视线扫来——他所处的高层建筑固然视野良好，却也容易成为反侦察的焦点。 而这一次来抓捕他的人里，显然不乏高手。 肖恩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就在肖恩缩头的同一时间，附近便有几队巡逻的帮众得到指示，调转方向包围过来。 几分钟的时间里，超过一百名武装帮众陆续抵达现场，包围了这栋高楼。他们封死了周围的每一条街道，然后大队人马冲入高楼，开始搜查每一个角落。 现场嘈杂而狼藉，不时便有不同帮派的帮众因为一言不合而斗成一团，甚至开了枪。 然而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并没有来得及爆发，随着一个小个子的安保战士抵达现场，纷乱之势顿时为之平息。 一名鼻青脸肿的壮汉，正高举着手里的铁管准备报仇雪恨，但见到那小个子战士，却立刻停住了动作，讷讷地说道：“罗，罗老大……” 小个子战士冷哼一声：“这里没有什么罗老大，我是罗明，乾坤安保【离】中队的副队长。” 不远处，一名持刀的汉子谄媚地笑道：“是，罗队长！” 罗明瞥了他一眼：“小左的人也到了？还以为他彻底退休了呢。” “左老大的确已经退休了，但听说这次是您的召唤，那当然……” 罗明摆了摆手：“别废话了，让你们的人都下来吧，用不着浪费时间去上面找，早就跑了。” “是！”持刀的人根本没有犹豫，立刻用通讯器将楼上的同伴全部喊了回来。 这些厮混于荒废区域的帮众，没有任何人胆敢忤逆眼前这个小个子战士。 罗明被收编加入乾坤安保之前，曾是天玄九区毋庸置疑的王，甚至七区、八区乃至天黄区都流传着他的威名。此时虽然退出了帮派，但威名依然凶悍。 宁肯得罪那位地位更高的中队长，也不可招惹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副队长。这就是天玄区所有帮派的共识。 但罗明却无意在曾经的手下面前炫耀自己的过去威名，在现场扫视了一圈后，注意力便来到了污水管，他上前两步敲了敲那厚实的金属外壁，听着回音思忖片刻，问道：“下水道有人去查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第128章 梦 对于帮众们的迟钝，罗明不由皱紧了眉头：“还不快去！” 帮众们立刻不约而同地散去，过不多久就有人在地下发出闷闷的喊声：“我们找到他的踪迹了！” “追！”罗明做出指示，而后又补充道，“地面上的包围网也不要撤掉，以防万一。” 说完，罗明干脆地在一楼大厅的前台坐了下来，全然不顾台面上的积灰。 这个小个子就仿佛石雕一般一动不动，等待着派往各个方向的人手回报消息。 然而半小时后，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罗老……罗队长，小的们无能，实在没找到那人的踪迹。” “下水道我们已经尽量去搜了，但您也知道九区的下水道是整个太空城也有名的大迷宫，我们就算再多几倍的人也……” “地面上没有任何异动，我拿性命担保绝对没有！”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回话，罗明的神情越发阴沉，而这也让帮众们越发心悸。 虽然他现在穿着的是乾坤安保的制服，被收编以后也仿佛收敛了性子……但他在帮派时期留下的故事实在太过恐怖。 所幸罗明最终也没有爆发，而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算了，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世不成？把人撤回来吧，省得给人浑水摸鱼了。” 说完，罗明便快步离开了这栋高楼，余下人各自如释重负，彼此目光相触时，也不由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心理，原先的些许敌意烟消云散。 没了敌意，分属不同帮派的人，便下意识攀谈起来。 “罗老大要找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九区有多久没这么大张旗鼓地闹过了？上一次还是罗老大跟天玄区上区的人对峙吧？” “是啊，整个九区，甚至七八两区的人都跑来了，罗老大是真的威风。” “不过当时明明是我们赢了，不知为什么后来罗老大又跑去加入乾坤安保，还只任副职。” “而且，我听说乾坤安保在这边挺穷的，那个中队长除了一身黑甲，基本就只剩下穷酸。” “罗老大以前也是挥金如土的人物啊，结果跟着那么个穷酸队长……我看他的配枪也有几个月没换过了。” “说来，既然乾坤安保这么穷，怎么突然就拿出一百万悬赏，只针对一个人？” “等等，一百万？不是两百万吗？” “什么一百万两百万，我听方哥说，活捉那个人能领五百万赏金啊。” 话题由此一下子涣散开来，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帮派人心，立刻崩盘。 而在吵闹间，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一个守在大厅旁的灰袍帮众悄然溜了出去。 他迈着散漫的步伐，沿着冷清下来的街道慢悠悠晃着，时不时还和擦肩而过的帮众队伍挥手招呼，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这样的游兵散勇，在高楼附近屡见不鲜，没了罗明的统一指挥，这些乌合之众本性便是如此。百万悬赏只能刺激一时，终归敌不过天然的惰性，所以就算没人命令解散，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打折呵欠回家睡觉。 甚至那些被要求堵住街口的卫兵，也变得稀松不堪。灰袍的帮众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缺口，漫步而过。 一直到他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才陡然加快了步伐。 —— 肖恩披着灰袍，迅速远离那栋高楼。 被人那么快就锁定位置，反包围过来，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仿佛那栋高楼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所幸他临机应变得当，一方面故意在下水道处留下诱饵，一方面则披上一间废墟中搜集到的灰袍，弯腰驼背伪装成一个不起眼的帮众，光明正大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成功瞒天过海。 不过，正如罗明所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行走在破败的街道上，肖恩的心情没有丝毫放松。 在九区参与搜捕的帮众虽然只是乌合之众，却胜在人多。纵然有很多人四散回家，但也有更多人从各个地方涌入进来，所以这张网实际上是越来越难挣脱了。 此外，七区和八区的入口是由乾坤安保和精锐佣兵牢牢看守着的，根本没有破绽。 最后……带着一身重伤，在大厅里木然站立许久，肖恩的伤势进一步加重了。 行走间，绝地学徒只觉得身躯越来越僵硬沉重，视线也变得恍惚起来。 “所以，不能去七区八区，又能去哪里？” 他不由轻声自语着——因为现在的他，只有将念头诉诸于口，才能维持意识清明。 但这份清明也只维持了一瞬，即便用语言辅助思考，他还是觉得头脑沉重地无法维系逻辑。 “愿原力，与我同在吧……” 呢喃间，肖恩继续迈动脚步，却已经找不清前进的方向。 前方的黑暗仿佛活了一般，蠕动着向自己逼近过来，但他却不能转头，更不能停下脚步。 最终，当黑暗将他吞噬的时候，肖恩已经感知不到了自己的存在。 肖恩仿佛进入了一场梦。 一场关于童年的梦。 肖恩自记事起就生活在绝地圣殿，只是这一次，梦中的他却没有生活在那个圣洁的地方，而是站在一个花团锦簇的庭院里。 不知是梦境的渲染，还是花丛的点缀，肖恩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无比鲜艳明亮，带着令人心底暖洋洋的色彩。 庭院并不广阔，肖恩可以透过身边的花木，清晰地看到院墙就在不远处。然而这有限的空间内，景物却精致而奢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莫不是世间珍品。 很奇怪的是，有很多花木，肖恩明明没有见过，却下意识知道它们的价值。 花丛中有一条卵石铺成的小径，通向一座褐色的凉亭。亭中坐了一人，正冲他招着手。 那人背靠阳光，相貌五官隐藏在一片晕轮之中，但那亲昵的动作却让肖恩不由便心生好感，难以提起戒备之情。 肖恩下意识迈步向前，却发现自己的脚步迟缓而娇憨，身体也把握不好平衡，左摇右摆……显然这场童年梦境中的他，正处于蹒跚学步的时候。 不过，每次当肖恩摇摇欲坠时，身后总有一双温柔的手臂搀扶住他，让他能够继续倔强地迈动脚步。 肖恩想要回头，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凉亭之中，来到那招手的人面前。 那人仿佛开口说了什么，但肖恩近在咫尺却听不清楚，只好踮起脚尖抬起头，尝试和那人贴得更近。 然而下一刻，那人的相貌突然清晰地呈现在视野中。 一片扁平的面孔宛如光洁的石板，两条细长的眼睛，一张紧抿着的嘴巴则像是画笔勾勒出的线条。 那是肖恩绝不会忘记的脸孔！ “故人相见，有没有想我啊？” 下一刻，肖恩从梦中惊醒。 第129章 天职 “诶，你醒了吗？太好了我果然没有算错！说来你的体质真的相当惊人啊，是在哪里接受过改造吗？刚捡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多半醒不过来了呢，结果才睡了三天……” 恍惚间，肖恩似乎听到耳边有人聒噪。 “不过就算真的接受过改造，也不能这么不爱惜啊。毕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随时可以拿备用零件来替代的机器人，说来就算是机器人，频繁更换元件也不是好事。” 肖恩眨了眨眼，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 他应该是躺在一片废墟之中吧，至少眼前所见，很难称之为屋顶，更像是山洞一类，粗粝而狰狞。 “不过醒过来只是第一关，你身上伤口很多，内脏也有出血，我这里的药物又不全，你不坚强一点可是活不下去的哦。” 肖恩尝试深呼吸了一次，只感到一阵阴冷的空气涌入肺中，让他感到浑身都有些僵硬，不过也仅止于僵硬……之前那些外伤，已经被人巧妙地处理过，并包扎起来。 “不过既然最难的一关都被你跨过去了，我相信以你的生命力，后面的问题也难不倒你，总之对未来要充满信心，懂了吗？我可不想费心费力地救回来一个死人啊。” 肖恩试着握了握拳，手臂上传来的反馈，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中——他几乎握不住拳头。 “算了，说这么多差点忘了，对伤员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补充营养。正好我刚换来了一点食物，熬了锅粥，趁热喝一碗吧。” 肖恩没有在意肉身的虚弱，作为绝地学徒，原力依然与他同在，克服一切难关的勇气也和他同在，他重新闭上双眼，让熟悉的感觉回到身旁。 与原力的联系依然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加紧密。 “哎呀别睡啊，就算要睡也先喝了粥再睡，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喝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补充营养……” 耳边聒噪声不断，同时肖恩也感到一只并不怎么有力的手臂，将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斜倚在一堆软垫上。 纵然有些疲惫和困倦，肖恩还是再一次睁开眼，然后便看到一张须发杂乱的邋遢面容，正载着诚挚的笑容凑近过来。 或许是当地的流浪汉？但相较于一般的流浪汉，这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面容虽然邋遢却不肮脏，只是须发缺乏打理；从五官和皮肤来看，已经步入中年，但目光明澈，面色红润，显得活力十足；此外，身上虽然穿着破旧的衣衫，却没有酸臭的味道，甚至连手指甲都认真打理过，没有留下什么泥垢。 甚至这个溶洞似的空间里，还摆放着各种来自九区的破旧家具设备，让这片空间显得狭小却充实……在肖恩看来，他实在更像是个不修边幅的艺术家。 而被这位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捧在手里的热粥，则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香甜气息。 肖恩不由自主，腹中咕咕作响。 中年人笑了笑，用汤勺舀了热粥送到肖恩嘴边。 肖恩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只觉入口鲜美，粥里居然加了苏卡猪肉丝，还有一点蔬菜和乳制品的味道。 “白粥容易吸收却没营养，这是专为你熬的滋补粥，能多喝就多喝一点吧。” 肖恩点点头，就着对方手里的汤勺，一点一点喝完了整碗粥。之后，那人将碗和勺就着一个破旧的水槽清洗了一遍，认真收回壁橱，又拿出新的碗和勺，为他自己舀了一碗粥，细细品味起来。 看到肖恩正认真注视着他，中年人微微一笑：“知道你还没吃饱，不过你现在身体还虚，不能吃太多东西，先忍一忍吧。” 肖恩摇摇头，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中年人愣了一下，放下粥碗，反问道：“看到有人倒在面前，所以出手相救，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肖恩对此却不以为然：“这里是天玄九区吧？” “没错，天玄九区，好人不长命的地方。”中年人坦然道，“换做别人倒在面前，我的确是不会救的，毕竟我总要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救了不该救的人，很容易性命不保。” “那，为什么？”肖恩沉吟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因为悬赏？” “我不知道什么悬赏，也不想知道。”中年人轻描淡写道，“只有那些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帮派分子，才会把上面的赏金当真。我救你，是因为你与我是同行。” 肖恩不由瞪大眼睛。 同行？你也是绝地？！ 却见中年人舒展开两条杂乱而浓密的眉毛，伸手指向墙上挂着的一条宽厚的腰带，笑道：“你也是医生吧？” 肖恩一怔，随即恍悟，那条宽厚腰带，是他在红杏小队的基地里为自己特制的装备，既有一定的防身护体之用，内部还有相当大的存储空间。 腰带里面有许伯为他量身定制的急救药膏，还藏着一套精巧的急救手术器具——肖恩考虑到自己要只身上路，准备工作相当充分。 而万幸的是，这条腰带经历了与夏溪的连番恶战，居然也没损毁，还成了肖恩的医生证明。 中年人又说道：“当然，我知道你除了医生之外，还兼职做些别的工作，但对我来说那并不重要，毕竟我现在也在做兼职，兼职流浪汉，哈哈。” 笑过一番，中年人说道：“总之，只要你是医生，就值得我出手相救。毕竟若是医生都不救医生，天底下还有谁会救医生呢？” 肖恩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中年人这坦然的话语中，包含着沉重的苦涩，只是不及细品，便感到倦意再次袭来。 中年人说道：“好了，别说太多话了，喝完粥就早点休息吧，等你再恢复些精神，咱们慢慢聊。” 肖恩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躺倒在床上。 睡意彻底降临前，肖恩开口问道：“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王毅。” “我是肖恩，谢谢王毅先生的救命之恩。” “不用这么客气，救死扶伤可是医生的天职。” 第130章 恢复中 靠着王毅的崇高觉悟，以及绝地学徒那千锤百炼的体魄，肖恩在苏醒后的第二天就恢复了行动能力，并顺利地下床单腿走动了一番。 虽然距离痊愈还遥遥无期，两处近乎贯穿的枪伤仍在不断作痛，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兆头。 身处险境，肖恩只希望自己能越早痊愈越好。 不单单对自己，更重要的是对王毅。 这名兼职流浪汉的医生有着极其高明的医术，靠着这手医术，他顺利地将重伤的肖恩救了回来。 但他本人却在九区无依无靠，不与任何人为伴，独自在九区边缘的一个假山溶洞里，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平日里偶尔出门帮人治病疗伤，或者加工一些简单药物来维持生计。 这样一个不挂靠任何帮派的散人，若是被人得知窝藏了天价悬赏的犯人，下场自是不言而喻。 而肖恩被人发现显然只是时间问题。 王毅的住处虽然隐蔽，终归还是在天玄九区的范围之内。那些帮众们在九区搜寻了几天不得结果，早晚也会找上门来——事实上王毅能把自己窝藏三天，已经非常出乎意料了！ 事实上，肖恩甚至无法理解王毅的选择。 就算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吧，但是会有医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人吗？从他平日的谈吐来看，虽然有些过于健谈，但无疑是个头脑清醒的聪明人，不可能考虑不清楚利害关系。 但是，这个问题肖恩既没有问出口，更没有细想下去。 因为就算细想下去，也只会多出一些无端的凭空猜忌，对改变现状毫无帮助。 所以肖恩干脆坦然地接受了王毅的人设，承认对方就是一个医德高尚的医生，自己能在绝境中得此人相救，全赖原力的引导。 接下来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快痊愈，离开，不给王毅添麻烦，然后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来回报对方的救命之恩。 然而肖恩虽然做好了打算，却在当天晚上就遭遇了严重挫折。 王毅在给肖恩换药时，一脸无奈地表示：“药没了。” 肖恩闻言一愣：“没了？” 王毅说道：“你带的药膏，我一开始不知道用途，浪费了不少在无关紧要的小伤口上，到处理关键的枪伤时已经不太够用了。而我这里……你也看到了，不可能有多少药品储备。” 肖恩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虽然不清楚这个医术精湛的中年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九区当流浪汉，但显然，身为流浪汉的王毅，不可能拥有太多药物。 乾坤集团本就对药物管控严格，非法渠道流通的各类药品都能被炒上天价，而在九区这种秩序沦丧的地方，囤积价值高昂的药品，无异于惹火烧身。 甚至王毅用来包扎肖恩枪伤的药膏绷带，恐怕都是他自己拿来救命的宝物。 既然如此，肖恩也不强求更多。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只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席卷而来……不过还好，还在绝地学徒的承受范围之内。 不过，还没等他尝试迈动伤腿，就被王毅一巴掌拍在头上。 “你在干什么！？找死吗？！” 肖恩一惊：“可是……” 王毅有些无奈：“药没了，我可以再想办法去换，你的命没了，找谁换去？” “但是……” “放心吧，我在这里生活了5年，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是觉得……” “行了，伤员就乖乖遵医嘱，不要让我之前的努力白废掉了！” 王毅难得疾言厉色了一番，便匆匆离开了山洞。 肖恩留在山洞中，一时心绪如麻。 的确，现在的他，身体状况还远没有好到可以自由行动，就算离开这个山洞，也未必真能逃脱九区的天罗地网。 可是继续留在山洞里，又仿佛是在坐以待毙。 肖恩不想去怀疑救命恩人的品德，但他不得不怀疑，就凭这么一个小小的山洞，真的能护得住自己吗？ 而且，昏睡了这么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让他无比牵挂。 自己不告而别，红杏小队的队友们……好吧现在大概是前队友了，会作何反应？李钰会沿着蛛丝马迹调查下去，然后一路杀到【离】来追债吗？ 不得不承认，肖恩此时竟对李钰追债一事，有了小小的期待。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师父怎么样了？ 自己是在电视上看到师父的消息，才动身离开【巽】的……虽然现在想来，那个新闻有很大的可能是乾坤集团放出来的诱饵，但毕竟师父是确凿无疑地出现在电视节目上了。 乾星系的局势，也必然会有巨大的变化。 而就在肖恩胡思乱想的时候，山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肖恩立时警觉起来，以绝地学徒的敏锐感知，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来人并非王毅。 而且不是单独一人。 脚步声中，还夹杂着枪支与跨带锁扣的碰撞声，这让肖恩不由汗毛炸立。 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然而却握了个空，这才想起绝地武士最值得信赖的武器，如今已经不在身边了。 当然，就算没有光剑，单凭原力，绝地武士也能轻易战胜普通的人类，更遑论区区几个杂兵似的武装帮众。 让肖恩感到警惕的是，王毅才离开不久，就有帮众找上门来，莫非……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了帮众们的谈话声。 “我说，再往前就是王医生的家了，那边就别过去了吧。” “问题是这九区都快被我们翻遍了，也没找见那个小子啊！” “或许早就跑了呢，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还留在九区？这都四天了啊，真留在这里的话怎么可能不被找出来。” “所以就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过去四天，有人搜过王医生的家吗？” “听说老左那边派人来过，王医生说没见过什么重伤的少年人。” “但老左那边的人也说了，他们当时是隔着房门说话的，没人进到里面过。” “所以你才要趁王医生不在，抄他的家？” “放屁，我就是看看，谁要抄家了？” “但是趁人不在闯入人家里，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可说不清楚了。” “所以我才叫上你一起来啊！” “咱们两个就能说清楚吗？我才不要给你陪葬呢。得罪了王医生，哪儿还能找到这么物美价廉的医疗服务啊。帮里那个郝友德，护工出身，懂一点粗浅医术，就拽得仿佛是副帮主一样，你要去舔他的屁股？” “靠，让你这么一说……但是真的就只剩下这里没搜过了啊！” “妈的，谁不知道九区就剩下这里没搜过！人家都傻，就你聪明，知道趁着王医生不在的时候来抄家？” “行了行了，不搜了行了吧！让你说得好像我成了罪人似的。” “你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搜到了又能怎么样？真以为那百万奖金能落到咱俩手上？” “也是，据说最上面的奖金是一千万，到了咱们头儿那边就只剩下一百万了。” “所以到了咱俩这边能有五十万就不错，而且真把五十万给你，你敢收着吗？” “这，这倒也是，我记得钱老哥之前就是发了笔横财，也就几万乾坤币，结果第二天就横死家中。” “对啊，咱们这种杂鱼就该有杂鱼的觉悟，幸福美好的人生和咱们没有关系，老老实实地巡逻拿例钱就对了。” 随着对话深入，门外的脚步声终于远去。 第131章 妙人 肖恩不敢大意，牢牢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一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才长长出了口气。 若是那两个帮众真的一时脑热闯进门来，这狭小的山洞里可没有藏人的地方，就只有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不过，听了他们的对话，肖恩倒是抚平了心态，而后渐生感慨。 为什么王毅区区一人，就能将一个悬赏千万（存疑）的人在家中窝藏了整整四天，而不被人察觉？ 为什么他能不挂靠任何组织，在九区这样的环境下自力更生？ 为什么他会甘愿承受风险，收留一个被悬赏千万（存疑）的伤者？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医生。 至此，肖恩非常欣慰自己从没有怀疑过对方的品德，不过接下来却又有个问题涌上心头。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沦落到九区来当流浪汉？ —— 肖恩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由王毅本人坦然相告。 “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里？哈哈，也谈不上沦落吧，九区也有九区的好处，住得久了，其实我还蛮喜欢这没有条条框框的地方。不过要说为什么会来九区……该说是缘分吗？好吧，其实是破产以后，不得已到这边逃债来的。” “为什么会破产？嗯，应该说，是得罪了一位，或者一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所致吧。” 王毅在嬉笑间，讲述了一个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故事。 作为一个出生在贫寒家庭的孩子，王毅自幼就展现出了高人数等的聪慧。在平民学校中，他靠着自学，14岁就考入了赫赫有名的【夏厚德医科大学】，并拿到了全额奖学金。20岁时，他提前三年完成所有学业，并被特邀前往【涅槃】实习。 在那所乾星系内排名稳居前二的医院里，王毅继续释放着无与伦比的才华：他提前一年完成了实习期内的所有工作任务，被院长破例提拔为一个新科室的负责人，又在短短数年间将这个新组建的科室发展成院内的王牌之一。 在此期间，他还结识了毕生挚爱，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故事的前半段，是一个如梦似幻的美好童话，然而情节却在此急转直下。 在王毅35岁的时候，【涅槃】迎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病人。那人被送到急救室时，浑身溃烂，奄奄一息，已经不成人形。而即便是乾星系内最为先进的医疗舱也无法挽回那急剧流失的生命力。更糟糕的是，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病。 短短半天时间里，病人几度徘徊于生死线上，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宣布对此束手无策，病人的命运似乎已经无可更改。但在此时，王毅却大胆地提出了一种猜测，并主动要求承担医疗任务。 面对上级和同僚的劝阻，王毅固执己见，甚至以近乎强硬的手段将病人转到了自己的科室，而后倾尽全力为他医治。期间，王毅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甚至是一些尚未得到权威认证的医疗手段也在所不惜。 最终，病人成功保住了性命——一周的性命。 在王毅宣布病人的病情已经全面好转的一周后，病人暴毙于病床上。 而后的发展堪称荒唐，作为主治医生的王毅甚至没来得及对病人进行尸检，就被当局逮捕。他在医治期间采取的每一项前卫的医疗手段，都成了他“好大喜功、枉顾人命”的罪证。而对于这等无妄之灾，他却连开口反驳的机会都得不到。 医院内的同僚也纷纷报以沉默，那些平日里前倨后恭的下级医生，那些口口声声对他寄予厚望的上级领导们，没有任何人对他伸出援手。 而直至此时，王毅才终于得知，那个被他从死亡线上强行拉了回来，续命一周的病人，姓马。 乾坤集团四大家族，马家的那个马。 再之后的故事则顺理成章：承担了所有医疗责任的王毅，再也当不成明星医生。那天文数字的医疗赔偿金额，让这位事业蒸蒸日上的中产阶级直接破产，进而妻离子散。 “以上，就是我沦落到第九区的来龙去脉了，故事说得比较啰嗦，你不会嫌我话多吧？毕竟很久没和人这么聊天了。” 王毅笑嘻嘻地喝了口水，那杂乱的须发之下，依然是一张真挚的笑脸。 肖恩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这段故事之后，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义愤郁结于胸。 世上怎能有如此荒唐的事？ “并不荒唐，其实一切都顺理成章。”王毅说道，“我也是后来才逐渐想明白的。你看，当时医院里的明星医生并不止我一个，论及学识渊博，技艺高超，我最多只能排到前五。但当时所有人，包括我很敬重的一位前辈都明确表示无可奈何，那才过去半天时间而已啊，很多化验报告都还没出来呢！” 肖恩听到这个细节，也不由起疑：“你是觉得，他们故意放弃治疗？” 王毅又说道：“其实当时院长、副院长都给了我足够的暗示，可惜我全部心思都被那奇怪的病症吸引，对他们的警告视而不见。而后来，随着病人病情逐渐好转，我才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可惜为时已晚……那个人，是被人下毒的。” “下毒？！” “嗯，一种完全未知的毒药，直接作用于基因层面，引起肉身的全盘崩溃。那不可能是天然存在，只可能是人工制造，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解析毒药成分，就沦落到九区来了——我是不是不该说沦落二字？” “所以，你才说自己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嗯，四大家族的人身中奇毒，多半是家族内斗的结果，而我一个毫无背景的医生贸然参与其中，强行把必死的人救回来，还试图解析毒药成分，自然是得罪了人。后来那位大人物死在我的病床上，就是最明确的警告……可惜我也是到了第九区才想明白这一切的。” 肖恩忍不住问道：“那么对这一切，你就不恨吗？” “恨啊，但恨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四大家族只要动动指头，对我们这些平民来说就是地动山摇。我现在孑然一身，还是念头通达一点才过得下去，哈哈。” 随着王毅再次绽放笑容，肖恩越发觉得此人，堪称奇妙。 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即便历经人生惨变，仍能乐观通达，心思澄净。他既没有故意忘却过去，也没有被愤恨蒙蔽心灵，虽然身处流浪的九区，却仍乐观地面对着每一天。 更难得的是，他明明是因为当年多管闲事而从巅峰跌落，可如今见到伤病的人，仍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一时间，肖恩仿佛被王毅的笑容所感染，心中因陷于困境而生的诸多负面情绪也都一扫而空。 第132章 食为天 良好的心境，对伤势的恢复有着极佳的助力，在那一次畅谈之后，肖恩的伤势恢复地非常顺利，不过四五天时间，已经可以正常走动，并简单舒活筋骨。 虽然距离恢复作战能力还远，但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兆头。 对此，王毅也是赞不绝口。 “年轻人的生命力就是旺盛啊，缺医少药的也能恢复这么快……可惜九区的药品资源还是太紧缺了，不然哪怕随便搞一点正规的巴克塔药膏，也能让你半天下地，两天痊愈。不过，能愈合成这样总归是好事，今天就带你庆祝一番吧。” 肖恩惊讶：“庆祝？” “喝了这么多天的肉粥，也该腻味了吧，我带你品尝一下天玄区最有名的民间小吃！” “诶，九区还有民间小吃？” “当然不在九区，是七区的‘马家杂煮’，在整个星系里都是赫赫有名的特色美食哦……不过说到底也只是庶民饮食，你如果是期待【开元宴】那种奢侈大餐的话恐怕要失望了。毕竟我现在只是流浪汉，请不起太好的东西。” 王毅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拉着肖恩往山洞里面走，而肖恩直到不由随之迈步，腿上的伤口传来些微的刺痛感，他才意识到那个自顾自的中年人究竟在说什么。 “你要带我去第七区，现在？！” 虽然对肖恩来说，离开第九区是迟早的事，但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养好伤，探查好敌情，有了足够的把握以后再采取行动。 现在贸然离开山洞，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若是在第七区被人发现踪迹，王毅这个包庇犯也没有好下场。 所以肖恩虽然很惊讶于王毅居然有带他去第七区的手段，但第一反应就是不妥。 王毅说道：“当然不是这个样子去，我可以帮你做易容……” “易容技术我这里更专业。”肖恩婉拒道，“但我依然不认为承担暴露行迹的风险是明智的行为。所以，你是有什么必须要去第七区的理由吗？” 肖恩并不认为对方是在故意设计害他，以这个医生的手段，真想害他，办法多得很，没必要专门把人骗到七区。眼下这情形，更像是王毅想去第七区，但不放心肖恩独自一人。 毕竟上一次他离开不久，就有帮派分子找上门来，只差一点就要破门而入了。 “这个……”被人看穿心思以后，王毅顿时有些尴尬，“也谈不上必须要去，你如果不放心，我留在这里也可以。” 肖恩却当然不会让救命恩人难做，何况他本人也对离开九区有着迫切的需求。 “正好我也想去第七区看看，能有人带路当然最好。不过，我们要怎么去？” 王毅见肖恩好说话，顿时放下心来，笑着解释道：“现在要去第七区已经很方便了，九区的封锁日趋稀松，虽然各个出入要道都还有卫兵戳着，但人心早就飞了……而且我们也不需要经过那些交通要道，我这里有密道。” 王毅说着，掀开了一道帘子，露出一堆瓶瓶罐罐，那是他平日储存米面粮油的仓库，总是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也堆得满满当当。 而这拥挤的仓库之中却别有洞天，只见王毅用力推开了一尊沉重的铁罐，露出地上一扇紧闭的闸门。王毅喘着粗气掀开闸门，一条蜿蜒向下的通道就呈现在眼前。 肖恩见此，不由恍然：“这才是你定居山洞的理由？” 王毅笑道：“差不多吧，不然到底还是楼房住得舒服嘛，这山洞的饮水供电都麻烦得很，出去换点粮食都要跑老远……但只要这条密道还在，我就哪里也不会去。在天玄九区，能够自由前往其他区域的通道才是无价之宝。” 肖恩点点头表示理解，如今衰落的九区早已沦为犯罪者的家园，与之毗邻的七八两区日常都会进行各种人员和物资管制，在此基础上，能够打破管制，偷渡到其他区域的通道自然是价值连城。 “说价值连城就夸张了，事实上，九区的秘密通道是非常多的。” 行走在漆黑的通道中，王毅仍不改其健谈的本色，一边用手电筒照亮前方，一边为肖恩讲解秘密通道的故事。 而肖恩则一边继续用易容道具来改变自己的肤色，垫高脸颊和颧骨，一边认真听王毅的故事。 “天玄九区的设计规划，明面上的说法是为了安置小型商户，其实却从一开始就存了‘打造天玄黑市’的主意。你看，这里被四方包裹，连恒星的光芒都照射不进来，一旦【不周】停止供应能源，就变得漆黑一片，看似是缺陷。但反过来说，这里天然就是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无论想去哪里都特别方便。” “后来九区在实际建造的过程中，有意黑市生意的权贵们就开始各显神通，各种不受官方管制的密道被堂而皇之地建造出来，彼此层层叠叠就如同一张暗网。这张网络一度支撑起了九区的繁华，也见证了九区的衰落。在几乎公开化的黑市生意被严厉打击以后，大部分密道也随之摧毁。但当时建造的时候，九区的密道实在太多了，所以仍有相当一部分保存至今。我所占据的，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王毅口中微不足道的密道，绵延曲折，格外漫长。肖恩跟在王毅身后，走了足足半个标准时，才终于见到了曙光。 伴随曙光一道而来的，是一阵略显刺耳的喧嚣。 “炒饭！刚出锅的炒饭！” “新鲜开业，全场五折！新鲜开业，全场五折！” “杂煮、正宗的杂煮！” 与这份喧嚣相伴的，则是令人不由垂涎的食物香气。 肖恩不由自主，肚子发出了咕哝声，王毅则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上前推开通道末端一扇半掩着的木门，露出一片灿烂的繁华之光。 “欢迎来到天玄七区【食为天】广场！” 王毅上前几步，夸张地张开双手，为肖恩介绍着前方的美景。 第133章 杂煮 一片整齐有序的街区中，经营着数之不尽的食肆和商铺；商家们用炫目的霓虹灯火以及刺耳的吆喝声，吸引着过往的行人，兜售自家美食。 一时间，肖恩只觉心驰目眩，油然而生“百闻不如一见”的感慨。 【离】的导游手册上，有着关于【食为天】的详细介绍：在这座太空城市的大部分生活区里，都有一块名为【食为天】的餐饮区，里面集中了大部分的餐厅酒馆，以满足居民日常所需。 但无论手册上的文字多么华美，图片多么诱人，都带不来亲临现场的感受。 “七区的【食为天】是格外不同的，因为它最有烟火气，也最有人情味。” 王毅拍了拍肖恩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不要站在原地。 肖恩还在不断扫视四周，恨不得将所有的景物都在刹那间尽收眼底，被拍了肩膀不由一惊，这才意识到，两人是从密道中突然钻出来的，本就引人瞩目，若是停在原地不动，简直是自带广告牌了。 虽然他已经认真做过易容，还换上了王毅的旧衣服，就算面对面与人遭遇，对方也多半认不出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流浪汉是价值两百万的通缉犯。 但是，在这个时点，两个突然从密道里钻出来的九区流浪汉，难免会引人瞩目。 王毅很清楚肖恩的顾虑，说道：“不要担心，没人会在乎我们。第七区与九区相邻，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突然从什么地方钻出九区的人来。只要不惹事，别人也不会来惹你。” 顿了顿，王毅又笑道：“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用到这些密道了。” “嗯？”肖恩闻言不由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惜王毅的注意力已经被不远处一口摆在街面上的大锅吸引了，那是一种格外有本星系特色的大煮锅，锅里沸腾着褐色的汤汁，肉块、泡饼、香料在汤汁里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然而王毅只在锅前停留了片刻，就摇了摇头，拍拍肖恩的手臂示意不是这家。 等走开几步，王毅才痛心疾首道：“堕落了，这一家的杂煮也堕落了！肉块明显少了，香料也开始缺斤短两。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就开始偷奸耍滑……七区的【食为天】最有名的特色美食就是‘马家杂煮’，这是在砸自己的招牌！” 肖恩对马家杂煮的堕落与否难以置评，但很显然王毅此时兴致极高，也不需要肖恩的呼应。 “算了，去前面那家吧，应该不会出错了。”王毅说完，便拉着肖恩在这条街上又走了一段，找到了另外一口摆在街面上的大煮锅。 显然，这个“马家杂煮”的特色正是这口大锅。而这一次王毅走到锅前，总算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笑眯眯地对柜台后面的一个冈根人老板比了个手势，便拉着肖恩在旁边的空桌上落座。 这娴熟的姿态，充分显示出王毅是何等资深的食客，不过随着王毅落座，肖恩就感觉他的心思似乎根本就没在餐桌上。虽然王毅在竭力掩饰，但那飘忽不定的目光，以及焦躁不安的心跳都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在关注街对面的一家杂煮店——不得不说在七区的【食为天】里，杂煮店实在是多。 然而肖恩放眼望去，却只看到了一家生意兴隆的杂煮店，和自己所处的这家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都只是来七区享用美食的普通人，所以，王毅究竟在关注什么呢？ 他不惜冒着巨大风险前来七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可能真就为了一碗杂煮吧？ 然而冈根老板上菜的速度很快，两人坐下没两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马家杂煮”就被端到桌前，也打断了肖恩的思考。肖恩从餐桌的筷子筒里取了一双筷子，在汤碗里搅合了一下，便捞起了一块鲜嫩多汁的肉块。 还没入口，来自王毅的解说就传入耳中。 这位医生的注意力似乎又回到了餐桌上，而且明显比先前更显得兴奋，以至于健谈的特质被加倍发挥出来。 “最正宗的‘马家杂煮’，应该用劣质的罐头班萨肉，因为当初第一代殖民者发明这道菜的时候，就是某只探索队在绝境之中，搜遍了所有的食品仓库，找到一堆被人遗弃的劣质罐头，做出了一锅热气腾腾，却能振奋人心的杂煮……然后他们就发现了位于【坤】的富矿脉，完成了殖民最关键的一步：致富。” 顿了顿，王毅笑道：“你猜后来怎么样？” 肖恩将筷子上的肉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番滋味，而后说道：“如果按照我所熟知的历史一般情形，第一代殖民者在致富之后，会迅速陷入奢侈享受的包裹中，而当他们的味蕾终于被奇珍美馔所麻痹后，便会怀念曾经穷苦时候的美食。但是时过境迁了。” 王毅几乎笑出了声：“厉害，全让你说对了。‘马家杂煮’最初被还原出来的时候，翘首以盼的那群富豪们当场吐了一半。后来几经改良，把劣质罐头肉换成了熟成肉，甚至从班萨肉换成了【奇珍猪肉】，香料更是一改再改……最终这锅杂煮总算改到了能让富豪入口的水平，但和富豪们日常享用的美食已经没什么区别，更和最初的杂煮全然不是一回事了。” 肖恩最喜欢这种历史故事，逐渐听得入神：“后来呢？‘马家杂煮’的名声不可能是这么打出去的吧？” “后来是为那些富豪改良杂煮的厨师们，偶然间找到了最佳的配比，用相对廉价却不劣质的罐头，配上……” 王毅说到此处，却忽然顿住。 这种不上不下的讲故事方式，无疑最能惹恼听众，肖恩只觉得嘴里的肉块都不香了。但很快，他就发现王毅并非有意卖关子。 他又走神了。 吸引王毅目光的，依然是街对面的那家杂煮店，而这一次，肖恩也看出了名堂。 那家店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一位看上去才十岁出头的少女，她有着一头非常引入瞩目的波浪长发，穿着洁白而优雅的少女长裙，在这片烟火气十足的【食为天】里，她就仿佛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一样。 第134章 女儿 只见对面街道的那位小公主，用极其熟练的手势，向柜台内的老板点了一碗小份的杂煮，然后全然无视了四周聚焦来的惊讶目光，自顾自地找了个安静却又安全的位置，拿出一本全息书翻看起来。 肖恩自幼就视力极佳，隔着一条街和街上的汹涌人群，也能依稀通过图像，辨识出全息影像中的内容：那是一套入门的医学教材。 “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王毅的声音再次传来。 肖恩却对杂煮的故事没了兴趣，轻笑道：“说到你的女儿为什么会来这里吃杂煮。” “她从小就……靠，你怎么知道的？！”王毅终于没了一贯的从容，显得惊骇万分，甚至险些从凳子上跌倒在地。 肖恩提前一步伸手拉住了他，而后说道：“你表现得太明显了，而且那个女孩子实在很像你。” “真的？”王毅立刻显得欣喜起来，“我就知道！” 肖恩只能暗自说声抱歉：此时须发浓密，又疏于打理的王毅，和那位精致的小公主实在看不出半分相似之处。所谓的很像，只在于她翻看的是医书。 但肖恩的赞美，却着实让王毅得到了满满的幸福感，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王露从小就很聪明，比我小的时候还要聪明，而且对医学兴趣浓厚。她吃饭的口味也和我很像，毕竟我从她记事开始就拉着她来这里吃杂煮了。” 肖恩不由好奇：“你，一个前途无量的【涅槃】医生，带着女儿来这里？” 王毅笑道：“所以她的母亲总是很不高兴，每次我们都要为此吵架，但小王露每次都站在我这边，她比我还要固执……我猜小王露今天也是趁着辅导班提前下课，偷跑过来。为了这碗杂煮，这孩子也真是拼了……” 之后，王毅又讲了很多他和女儿之间的趣事，他口才很好，沉浸在幸福的气氛中时，话语更是有着神奇的煽动力。只是肖恩一边听着，一边却也不由心下叹息。 曾经那么幸福的家庭，如今却分崩离析，前途无量的天才医生，却因履行自己的本职而遭到放逐……此时的王毅表现越乐观，肖恩心头的压力也就越发沉重。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但是对此，他却无能为力，绝地学徒如今自身难保，凭什么去给王毅主持公道？ 而就在此时，王毅的故事也忽然中断了。应该说，整个街道上的烟火气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异物所打断。 那是一艘线条流畅宛如水滴的小型飞艇，四周的光芒为它染上了绚丽的晕轮，而尾部的金色尾焰，则让它从天而降时，自带了一股迫人的威慑力。 哪怕是对飞艇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的华贵不凡。而作为飞艇爱好者的肖恩，更是轻易分辨出了它的规格性能和生产厂商，继而估算出它的价格足以买下繁华商区的公寓…… 但是比起价格，更重要的是这艘飞艇代表的含义。金色的尾焰是身份与地位的证明，是绝对不属于平民阶级的强硬宣言。所以，当这艘飞艇降落到【食为天】时，才会赫然破坏这里的烟火气。 四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惊叹、艳羡之词不绝于耳。与之同时，王毅的表情则变得无奈。 他呢喃道：“她始终还是那个无比要强的女人啊……” 说话间，飞艇上走下来一位华丽的妇人——肖恩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词汇就是华丽。她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礼服，戴着璀璨夺目的首饰，脚步急促而稳健，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径直来到女儿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虽然女子的目光隐藏在墨镜后面，但已经足够形成宛如实质的压迫感。四周的食客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起身离场了。 好在年幼的王露却很懂事，没有给其他人添麻烦的意思。她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才吃了一半的杂煮，便默默收起了全息书，抓住了母亲的手。 母女二人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携手回到了飞艇上，扬长而去。 很快，喧嚣的气氛回归街道。 只是王毅面前的杂煮，看来却完全没了味道，那位潇洒而健谈的医生，也变得沉默寡言。 肖恩问道：“你是专程来看女儿的？” 王毅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其实我不该接近她，她现在的丈夫并不喜欢她们和过去有太多的瓜葛，尤其是我……但这里是【食为天】，就算是黑帮老大，只要坐下来吃饭也只是普通的食客，所以……” “所以你不用为我解释这些。”肖恩打断道，“有什么办法挽回这一切吗？” 王毅无奈地耸耸肩：“如果有的话，我怎么可能在山洞里当那么久的流浪汉？” 肖恩又问：“是钱的问题吗？” “名义上是的，我之所以被逼到九区，直接原因就是欠了上百万的债务无法偿还。” 肖恩笑道：“听起来我的悬赏金额可以帮到你。” “没用的，并不是钱的事。”王毅直接否决了肖恩的玩笑，“就算真搞到了钱，填上了坑，也会立刻有人给我挖更深的坑，我当年已经吃过亏，也害过朋友了。否则五年时间，我就算在第九区也有办法凑够‘赎身钱’。而现在我宁肯当个不事生产的流浪汉，也好过自己辛苦挣的钱被拿去滋养仇敌。” 说到此处，王毅又笑道：“所以……虽然我也觉得不大可能，但你可千万别想着自首换钱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是在害我，明白吗？” 肖恩又问道：“那么，给你挖坑的人是谁？”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呆在这个坑里。”王毅解释道，“这个坑体现的是乾坤集团的权威，是这个星系的秩序。任何试图挑战它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在出事以前有很多朋友，但出事以后，我宁肯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 之后，王毅又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别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我还活着，而且逍遥自在，甚至还能隔三差五地看到自己的女儿……” “你是因为女儿所以才不愿离开的？” 王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别处虽好，却没有她。” 第135章 两个五年 以王毅的医术和医德，当年的事没有直接陷他于死地，实际上就等于乾坤集团默认放他一条生路。他完全可以离开乾星系，就此海阔天空。像他那样的医生，在银河共和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受到最为热情的欢迎。 但任何一个其他地方，都没有女儿王露。 “不能把女儿一起接走吗？”肖恩又问。 王毅终于露出苦涩：“我不能害她。” “可是……”肖恩本想说，你带着她远走高飞，还怕给不了她足够好的生活？你的医术在任何时候都能让你过上优渥的生活。 然而想到那个浑身华贵的妇人，以及那艘高高在上的飞艇，绝地学徒却不由闭上了嘴。 王毅也在此时叹息道：“她现在的父亲，是【涅槃】的新任院长雷永勋，那是【夏润医药】的董事之子，权势地位远非我一个草根出身的医生可比，小王露就算不是他的亲女儿，也能得到比我更好的教育资源，而跟着我，她只能从零开始。” “……更重要的是，雷永勋一直都很讨厌我，而且他的占有欲和虚荣心极强。如果我把小王露拐走，他羞恼之下一定不会放过王露妈妈。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了她们两人。” 肖恩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拍拍王毅的肩膀，安慰他道：“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王毅笑笑，并没把这种随口的安慰当真。 肖恩却是认真说道：“等你女儿长大成人，机会自然就来了，雷永勋掌控欲再强，恐怕也管不住一个非亲生女儿一辈子。” 王毅闻言一怔，继而大笑：“说得没错，完全没错！简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小王露也是会长大的，等她长大成人，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了。以她的倔强自主，任何人也没法管住她。” 说到此处，王毅又唏嘘起来：“不过，至少也要等她医学院毕业以后，也就是要十五年，不，小王露既然是我的女儿，或许十年就足够了。我只需要再等十年，十年，两个五年而已……” 惆怅的心态只停留了片刻，王毅脸上又绽放出笑容：“行了，我的事先说到这吧，赶紧吃饭。之后带你喝糖水……” 肖恩本想婉拒，但思忖了一下，还是不忍扫了王毅的兴致，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邀请。 【食为天】的甜品水准出乎意料得高，但更加出乎意料的，是两人吃完甜品后，王毅拍拍肖恩的背脊，说道：“回家去吧。” 这句话让肖恩大感惊讶：“回家？” 王毅却仿佛没听出肖恩的言外之意，解释道：“虽然我理解你对【食为天】的喜爱，不过今天还是先回去吧，我们在这里抛头露面地已经够久了。” 肖恩却不打算含糊下去：“我认为就此分别，对你我都更为有利。” 无论王毅的地位在九区如何超然，他终归是个落入坑里的流浪汉，包庇一个被通缉的绝地学徒，对他来说风险实在太大了。 同样，肖恩继续躲在第九区，暴露也只是时间问题，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潜入更加喧嚣的第七区。 然而王毅却笑着摇摇头：“医生和病人的分别，只会在病人痊愈以后。而且现在的第七区，其实比九区要危险，很多人都认为你已经离开九区了，而与九区相邻的七八两区就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据我所知，【群星路】、【古城路】都出现了不少赏金猎人。【食为天】太过喧闹，反而暂时成了盲点，但被人盯上也是迟早的事，你还不如在九区养好伤以后再作考虑。” 王毅成功说服了肖恩。 —— 与王毅一同回到九区后，肖恩过上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一切都如王毅所说，人们的注意力已经逐渐从九区转移到了隔壁，此时九区反而成了安全地带。这几天时间里，王毅偶有外出，但家中已经不会再迎来不速之客了。 相对安全的环境，让肖恩的恢复比预期还要顺利，短短几天时间，他的枪伤就接近痊愈，这在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堪称奇迹，王毅甚至开玩笑说，若是他还在【涅槃】，这样的病人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些样本资料的。 但肖恩的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无论周围的环境显示的多么安逸，他总觉得头顶仿佛悬了一口利刃。 夏溪、还有那个黑甲的安保战士……肖恩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这两人的身影。 他们不可能就此放弃的，此时的宁静，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风暴在默默积蓄能量。 然而风暴的降临，比肖恩预料还早。 这一天，王毅早早就离开了山洞，前往第七区享用杂煮，但是理所当然，杂煮只是配菜，他的可爱女儿才是主菜。 这一次肖恩没有跟着他一起，因为频繁出现在第七区对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留在山洞里同样也有风险，所以肖恩选择在密道中等候。 漆黑的环境对于绝地学徒而言，不仅是绝佳的隐蔽，更是天然的修炼场，肖恩在密道的碎石瓦砾中藏好自己的身形，便闭上双眼，开始了惯例的冥想。 来到乾星系后，他与原力的联系就越发紧密，而几次生死危机更是极大锤炼了他的意志。与先前那个绝地学徒相比，现在的肖恩更加成熟，也更加敏锐。 但肖恩并没有满足于这份进步，他从不认为绝地的修行有什么取巧的捷径，如今他的提升不过是厚积薄发。从幼徒时期，他就比大多数同龄人更懂得努力的重要性，所以他坚信，如果因为一时的进步就荒废掉日常的修行，那么绝地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肖恩似乎注定没有安心修行的运气，当他沉浸到原力的奔涌中时，很快就捕捉到了一条不寻常的支流。仿佛是徘徊在眼前的一点火星，几乎一闪而逝。 但绝地学徒却立刻从冥想中苏醒，几乎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着七区的方向前行。 第136章 绝不迟疑 肖恩很清楚，冥想中闪过的星星之火，就是原力给他的警示。 尽管只有模糊不清的一点，尽管若没有这段时间的进步，他甚至连这一点启示都摸不到。 但无论任何时候，多么微小，原力的启示都至关重要。 行走间，肖恩逐渐放缓呼吸，平静心态，开始认真思考眼下的事态。 启示不会无缘无故而来，眼下的情况来看，多半是王毅出了事。 事实上在王毅离开第九区的时候，肖恩就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无论王毅表现得多么游刃有余，这座城市终归是处于乾坤集团的掌控之下，而非王毅的掌控之下。那个黑甲战士还有夏溪的威胁也始终都还存在。 这种情况下，王毅和肖恩离开山洞，出现在第七区，终归是存了一定风险的。 但肖恩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王毅留下。 对方从明星医生一夜之间沦为流浪汉，之后在九区独居多年，支撑着他保持乐观的，恐怕正是那个时不时在【食为天】吃杂煮的小姑娘。 这个时候，用“终归存在的风险”，去说服王毅留下，完全不现实。 然而最坏的可能终归是发生了。 当肖恩再次来到【食为天】时，迎接他的依然是灿烂的灯火，扑面而来的美食香味。但绝地学徒非常敏锐地发现，这里的环境已经和上次不同了。 喧嚣声变得小了，街上的人笑容显得收敛了，甚至头顶的霓虹灯都显得有气无力……一切都在说明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肖恩没有急于询问，因为从密道中出现的他已经足够显眼，贸然打探只会被人更快地盯上。所以他依然维持着九区流浪汉的造型，模仿着王毅的姿态，大大方方地找了一家杂煮店落座。 王毅在离去前留给他一些零钱，此时正好用上。 至此，肖恩并没有发现有特别的目光关注到自己，但他依然没有尝试开口去问话。 他终归不是本地人，贸然套话很容易露出破绽，还不如老老实实在这里当个食客。以绝地学徒的五感之敏锐，当他用心倾听时，情报自然会传入他的耳中。 四周的情报，大部分都很空洞乏味：对饮食的点评，对家人的抱怨，对工作的期待……肖恩耐着性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肉喝汤，一边等待有价值的情报到来。 大约在性格温吞的冈根人老板都忍不住要赶人的时候，肖恩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那是两个蒙卡拉马里人，他们的族人在乾星系数量不多，但基本都分布在这座格外开放的太空城市里，所以在【食为天】也不显得突兀。 两人享用着平价却惨遭改良的家乡美食，讨论的话题却不是餐饮口味，而是【离】的船坞改造工程。 一直到用餐结束时，他们才有余兴进入“正题”。 “我还是觉得应该去【坤】，那边的施展空间比这里大得多，北河集团下面随便一个重工子公司，都能更好地发挥我们的技术。” “但只有在【离】，我们才能得到公平的待遇，而不是被水平远不如我们的本地人踩在头上！” “再公平的待遇也不如安定的环境重要，而现在的【离】连天玄区的治安都管理不好！先是货船坠毁，然后又是光明正大地在【食为天】劫持路人……” “货船坠毁只是个意外，这种意外在哪里都可能发生！至于刚刚的所谓劫持。说实话，我更倾向于将其理解为一次合理执法，只不过执法人员不是乾坤安保的人，执法方式也略显过激而已。那个流浪汉一直在骚扰一个可怜的小姑娘，他被受害人的家人带走，也是罪有应得。” “可怜的小姑娘？人家是【涅槃】院长的女儿，哪里轮得到你来可怜！而那个流浪汉才是她的真正家人，怎么谈得上骚扰！你是没听到那个小姑娘的哭喊声么？” “没听到，我建议你也没听到！别忘了那群从黑船上跳下来的人是怎么当街打人的！他们甚至连执法证都懒得对人出示！更别忘了我们的年度体检，都还安排在【涅槃】的下属指导医院呢！” 两个食客的对话到此为止，肖恩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这不可能是巧合，或者说即便真的是巧合也无关紧要了。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王毅出了事，而肖恩责无旁贷。 之前，他在肖恩落难时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这一次轮到肖恩去救人了。 正如王毅所说，如果连医生都不愿出手拯救医生，还有谁会救医生呢？ 如果连王毅那样的人都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这个世界还有公理可言吗？ 想到这里，肖恩心中再无迟疑，他结好账，起身迈步，到【食为天】的信息服务处，拿了一份免费发放的服务于游客的导游手册，细细翻阅。 劣质的全息书提供不了太丰富的内容，但肖恩还是从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天玄二区，【涅槃】，嗯，一路过去还挺方便的。” 低声的自语之后，肖恩将手册放回原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破旧外套，便昂首迈步，融入四周拥挤的人潮之中，身形轻盈而巧妙，全然不像是几天前还重伤昏迷的样子。 而当他离开【食为天】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平价衬衫，体态臃肿的中年文员，手中还捧着一只配发的平板电脑，边走边看。 这样的文职工作者在天玄区数不胜数，他们大多隶属于大中型企业，在天玄区的繁华区域工作，享受着环境带来的体面。 但微薄的收入却让他们往往只能到平民区解决餐饮问题，甚至住宿都要落到天黄区乃至更偏僻的地方。 因此，当肖恩挤在人群中，等候公交飞艇时，没有显出半分突兀。 他甚至可以在等候期间，模仿着身边人的样子，在平板电脑上查阅公文，撰写表格，表现得一丝不苟。 而当肖恩从拥挤的公交飞艇上挤下来之后，赫然又完成了一次易容。虽然仍是平凡的底层文员，模样却比之前消瘦了很多，头上还多了一顶方帽，身高更是凭空高了半头！ 此时，他已经身处天玄五区，这是一个充满各类教育机构的繁华区域，肖恩落地后不久，就在一个公共卫生间里完成了最后一次易容。 这一次，他伪装成了一位教师。和真实的他一样的年轻，一样身姿挺拔。 唯一的区别就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久疏打理的头发也梳成了背头，这让他青涩的外表显得成熟了许多。 而他原先穿过的衣服、顺来的道具，则全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到了失物招领的筐子里。 第137章 雷永勋 肖恩以教师的模样走完了最后一段路，他徒步穿过了面积不大的五区，来到了与之相邻的二区。 而到了天玄二区，【涅槃】的身影就近在眼前了。作为二区最有名的建筑之一，【涅槃】的主体建筑并没有特别魁梧壮硕，却格外醒目——它被四条从城市主轴延伸下来的粗大线缆管路，直接悬吊在空中，底部没有任何支撑。从下面看去就仿佛是高高在上的恒星。 实际上，【涅槃】在天玄区扮演的角色也的确如此。它掌握着星系内最为尖端的医疗技术，在整个城市乃至乾星系的地位都是超然的。因为任何一个在城市里呼风唤雨的权贵，都免不了要向【涅槃】低头。甚至乾坤集团的董事们，也经常来这里进行体检和医疗。 所以【涅槃】有足够的理由将庶民拒之门外。而【涅槃】外围那一圈安保飞艇，也赫然流露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不过肖恩也没打算潜入【涅槃】，那里的戒备过于森严，别说混进门，他甚至连过于靠近都显得危险。以他现在所做的准备工作，能一路畅通地走到二区已经是极限。 但也足够了。 肖恩在距离【涅槃】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找了间附近的饮品店入座，用一路上顺来的零钱买了两杯特色饮品，然后便翻出一本全息书默默阅读。 在【涅槃】周边，类似这样的年轻教师和科研人员比比皆是，肖恩并没有丝毫引人瞩目的地方。 两杯饮品，让肖恩在店里平稳地度过了三个标准时，他游刃有余地看完了手头的半本文学著作，并以此进一步放平了心态。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甚至和他一贯信奉的守则相悖……如果身边有其他的绝地学徒，恐怕多半都会反对他的选择吧。 但肖恩固执己见，他很冷静，没有被任何负面情绪冲昏头脑，更不是贪图一己之私。这段时间也在脑海中构建了足够详尽的行动计划，无论成败他都有应对方案，甚至最坏的情况也有考虑。 至此，他完全想不到退缩的理由。 不知不觉间，肖恩已经隐隐习惯了没有师父在身边。虽然任何事都需要他自己拿主意并承担后果，但他已经不会感到迷茫和畏惧了。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这就足够了。 在肖恩准备点第三杯饮品的时候，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远处的天空，两道绚丽的金色尾焰拖出细长的轨迹，自高高在上的【涅槃】离去。 肖恩立刻用目光锁定住了那两道尾焰，然后起身跟上。 徒步行走的速度自然比不过飞艇，但多亏【涅槃】那居高临下的位置，以及飞艇华丽的姿态。从下面看去，它的行进轨迹一目了然。 半小时后，肖恩一路追踪，来到一家位于天玄二区的私人会所外，那是一栋矗立在高墙之内的木质小楼，从远处看去只能看到尖尖的屋顶和翘起的檐角，主体则被冰冷的金属围墙隔绝在视线之外。 那艘水滴形的飞艇，就停在会所的地下机库里，这是肖恩亲眼所见，不会有错。所以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混入高墙内部。 看着围墙上那冰冷的摄像头，肖恩不由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轻笑摇头，迈步踏入了警戒线。 —— 另一边。 对于【离】的上流人士来说，出席一些设在私人会所内的晚宴，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上流人士可以奢华无度，可以残暴不仁，甚至可以不学无术，但绝不能断绝自己和同类人的社交圈。 所以雷永勋虽然心情极度糟糕，却还是要强压着火气在下班后赴宴，与一群同属一个圈子的少爷小姐们虚以委蛇。 好在宴会的内容还算有趣。餐桌上，人们不断谈论着南明资本的小公主的窘态，猜测她什么时候会支持不住，全盘崩溃。 这个话题也是近期整个星系都在热议的话题，南无忧在南于瑾的帮助下正在尝试聚拢南鹤礼留下的遗产，但她生涩的动作显然不能给家族的人以信心。虽然她的进步很快，但时间并不站在她的一边。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忽而问道：“雷院长，你们家一向和南家交好，有什么最新消息没？” 雷永勋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小公主日理万机，还顾不上雷家这种偏安一隅的小家族，所以我也没什么新消息。” “雷院长你这就虚伪了，你们最近致力推动的医改法案，可是靠着南家的支持才得以通过的，你还说人家顾不上你？” 雷永勋又笑道：“于瑾董事的确在这件事上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不过他终归只是南明资本的董事嘛，不能完全代表南明资本的意志，更不能代表小公主本人。” 说完，他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任凭其他人去揣摩他的言外之意。 这次晚宴的参与者已经是非富即贵，然而相较于四大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自是不值一提。哪怕南家的小公主真的向董事会妥协，甘当傀儡，她的地位依然远远高于一群盘踞在【离】的地方豪强。 所以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哪怕是在这种私密的聚会之中。 不过，懂的人自然会懂。 之后，类似的情报在觥筹交错间不断传递，直到每一个赴宴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内容，宴会才逐渐散去。 离开餐桌后，雷永勋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权势带来的愉悦让他暂时忘记了不久前的愤怒。 然而还没等他走进地下机库，就在通道里被一人拦了下来，看到那人披在身上的漆黑护甲，以及那张载满风霜的脸，雷永勋顿时火气上涌。 “又是你！？我说过不要来烦我了吧！乾坤安保在【离】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第138章 触心 面对雷永勋的威胁之词，夏姜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乾坤安保在哪里都不会只手遮天，我是来提醒你，那个可怜的医生早就付够了代价，这应该是当年就达成过的默契，今天的事你过线了。” 雷永勋看着那张胡子拉碴的中年面孔，仿佛看到了那个让他最为痛恨的男人，所以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怒骂道：“就凭你还没有资格给我划线！你以为姓夏就高贵了？就能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你只是夏家的弃子，像你这种货色根本就不放在我眼里！” 夏姜不气不恼，却依然堵在雷永勋前面：“雷院长自然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你总该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眼里。之前的事情你怎么处理我的确管不到，所以我只是来提醒你，最近最好多加留意。” “留意什么？”雷永勋嗤之以鼻，“留意自家的会所不要被你这种货色混进来吗？” 夏姜笑了笑：“雷院长，虽然我的安保中队在你们这些上流人士眼中不值一提。但照理说，我这个中队长有权在必要的时候，进入城市内的任何非核心区域。” “照理说？有权？”雷永勋简直被气笑了，“在这座城市，权力从来不是来自那些空荡荡的法律条文，而是靠自己的实力！” 夏姜说道：“没错，所以我也不是用身份卡刷正门进来的，我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你……”雷永勋闻言一怔，继而恍悟，顿时背后生寒，“你想干什么！？” 他四下张望，只见宴会厅到地下机库的这条通道内此时竟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文弱的院长，而对方却是个胆敢私闯上流会所的安保战士…… “别紧张，我要是真想干什么，你甚至到死都不会知道。”夏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当你过线以后，这个世界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安全。总之，我的警告已经带到了，你好自为之吧。” “用不着你提醒！” 夏姜说道：“我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一下的，你的死活关系到我需不需要专门花时间写一份冗长的检讨报告，而我最恨报告。”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夏姜已经从通道另一端离开了，他虽然不是从正门进来，却显然打算从正门离开。 通道内只留下中年人的声音在反复激荡，每一次回响都如同敲打在雷永勋的心头，让这位【涅槃】的院长越发恼怒。 他一把掀翻了摆在通道一侧的盆栽，又将一副名贵的挂画撕成了碎片，然而心中的火气却丝毫没有发泄出去。 盛怒之下，雷永勋不由得想到了那个罪魁祸首。 他本无意在一个流浪汉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只交给手下人自行处置，但现在他却改变了主意。 “王毅，你可给我等好了……” 在咬牙切齿中，雷永勋登上了自己的飞行艇，在后排落座。 一直到他喝下扶手上摆着的凉水，冷静了几分后，他才想起刚刚飞行艇的驾驶员居然没主动下去迎接，而是任由他这个主人自行开门…… 雷永勋火气再次上涌，忍不住就对着驾驶位踢了一脚。 “老李你特么不想混了是吧？” 然而下一刻，他才发现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人并不是老李。透过后视镜，他只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雷永勋只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心头的怒火霎时间被恐惧所取代，他下意识伸手去拉飞行艇的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完全锁死。 他尝试大声喊叫，却看到飞行艇内已经开启了隔音罩，一块块隔音板材延展出来，瞬间就覆盖满了飞行艇内壁，于是就算他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得到。 喊叫声戛然而止。 而后，他才恍然想起扶手的储物格里，有一把常备的短枪，但没等他掀开扶手的顶盖，就看到面前多了一只漆黑的枪口。 那只放在扶手里的短枪，正被驾驶位上的年轻人持在手中，瞄准了雷永勋的额头。 雷永勋强压着心头的恐惧，尝试挤出一个从容的笑：“是夏姜派你来的？吓唬我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对方却没理会这种妄自猜测，只提了一个问题：“王毅在哪儿？” 雷永勋一怔，继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一定是夏姜的人，现在整个城市大概只有夏姜才会在乎那个流浪汉！夏姜从来都是这么惹人生厌，他在当年害他沦为弃子的那件事上，就是极少数站在上层对立面的刺头，如今他居然想要旧事重演！？ 想清楚这一点后，雷永勋顿时感觉已经看透了对方的虚实，进而掌握了几分主动。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问道：“王毅是谁？找人的话不该来问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罢了。” 而看着一脸淡定的【涅槃】院长，肖恩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并不是普通的医生，你知道王毅在哪儿，而你会老老实实告诉我。” 说话间，他悄悄使用了一种被称为“触心术”的绝地技巧，这种原力技能可以帮他说服、影响意志薄弱的人。 雷永勋的目光一阵迷离，不由说道：“是的，我是【涅槃】的院长，我当然知道王毅，他躲在天玄九区，不过他早晚都……” 话没说完，雷永勋就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冷汗如泉涌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哆哆嗦嗦。 “他他他他……” 绝地学徒惊讶地从他身上读到了强烈的恐惧，以至于触心术的效果竟被强行中断。 雷永勋在极端的恐惧下清醒过来，厉声尖叫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肖恩心中不由起疑：雷永勋作为加害者，有什么必要对王毅这个受害者这么害怕，王毅身上隐藏着什么令人恐惧的秘密吗？ 但现在却不是探究真相的时候，救人比任何事都更优先。所以绝地学徒耐着性子，试图用原力减轻雷永勋心中的恐惧。 “告诉我王毅在哪里……” 第139章 威胁 肖恩再次尝试以原力问询真相。 然而这一次，雷永勋却完全没有中招，他的心灵被强大的恐惧支配，下意识抗拒着关于王毅的话题。 “你休想知道！”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心中既有些急躁，更感到好笑：他的触心术，居然败给了区区恐惧心。 同时，他也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有着扁平面孔的人，耳边仿佛回荡起那猖獗的大笑声。 换成是夏溪，一定有办法让雷永勋老实开口。 当然，换成是师父莫斯提马，只会把事情做得更好，绝地大师可以轻易瓦解雷永勋的恐惧，然后将秘密从恐惧背后挖掘出来。 可惜肖恩并不是绝地大师，所以他现在别无选择。 下一刻，绝地学徒将枪口顶在雷永勋的头上，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告诉我，王毅在哪儿。” 这一次，绝地学徒的语气不再平和，死亡的威胁伴随金属枪口的冰凉蔓延到了雷永勋的体内。 雷永勋战栗道：“我，我不知道……” 肖恩的手指，在扳机上轻轻摩擦。 “我真的不知道！这种事，手下人也不会让我知道！因为我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雷永勋的解释非常合理，上流人士在派遣手下处理脏活的时候，为了不留把柄，绝不会给出明确的授意，也不会听取详细的报告。 一切都是手下人自行其是，一旦出了岔子，他们便可以佯装不知，只承担驭下不严的责任。这是几乎公开的潜规则，雷永勋也只是照规则行事。 “不过我可以问！”雷永勋挣扎道，“我只需要和他们通个话……事实上我本来也是想去见王毅的，所以，我需要用一下通讯器。” 肖恩看了雷永勋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仇恨与狡诈。 所以他没有同意对方的通讯要求，只重复着自己的问题：“王毅在哪儿？” 雷永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至少要给我个机会和手下人通话，我才能告诉你王毅在……” 话音未落，肖恩忽然探出手，从后座雷永勋手旁的储物格里摸出了一张全息照片。 那是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姑娘，肖恩并不认识她，但是从雷永勋的表情里，可以很容易判断出两人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而这就足够了。 肖恩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将枪口一偏，歪到了那个投影上，而后扣动扳机，将全息照片化作泡影。 雷永勋惊恐道：“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所以王毅在哪儿？” “我不知道！” 肖恩质问时，谨慎地没有再次发动控触心术，因为他终归不是为了折磨和伤害对方才使用这种原力技巧，在对方已经深陷恐惧的时候，使用触心术推波助澜只会徒增受者的痛苦，并无助于揭开真相。 可惜此时的雷永勋，却已经被恐惧完全笼罩，并陷入了混乱之中。 他在座位上蜷缩、翻滚，口中的哀嚎声与咒骂声交织，变得不知所云。 肖恩给了他几秒钟的时间发泄痛苦，然后发出最后一次警告。 “既然你给不出结果，那么你和她，就一起为王毅陪葬吧！” “我没有让人杀他！”雷永勋几近疯狂地嘶吼，“杀了我，他的女儿也会有危险！” 肖恩不由唏嘘。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适合作恶人，死到临头还能做出如此犀利的反击。雷永勋说的没错，就算肖恩救下了王毅，但若他的女儿出了什么意外，恐怕王毅会比死了还难受。 但也只是略感唏嘘罢了。 下一刻，绝地学徒冰冷地笑道：“这么喜欢用孩子来威胁别人么？不知刚刚那个姑娘若是得知此事，会作何感想？” 而回忆着刚刚照片上那位姑娘的身形，肖恩轻声推测道：“她还会幸福而欣慰地养育肚子里的孩子吗？” “你！？”雷永勋这一刻甚至忘记了疼痛和颤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他的心头浮现出无数的疑问：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为什么会知道她有孕在身，为什么胆敢用这种方式威胁上流权贵…… 但很快的，这些疑问就被名为恐惧的情绪波动一扫而空。在那冰冷的笑容之下，雷永勋只感觉自己的一切阴谋诡计都化为流水，大脑阵阵刺痛，仿佛被人冻结了思考。 雷永勋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下意识的，他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王，王毅，应该是在，天黄三区的永顺仓库，那是黑子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我听他吹嘘过曾经在那里处决过敌人。” 话没说完，雷永勋就感到飞行艇嗡地一震，继而浮空而起。驾驶位上，肖恩已经转过身子，默默启动了发动机，并布置下了自动导航。 —— 随着水滴形的飞行艇不徐不疾地离开私人会所，飞行艇后排的雷永勋也在涕泪横流中逐渐平静下来。 他尝试开口道：“我需要包扎。” 说着，他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那是在后座挣扎的时候，被他自己亲手抓烂的伤口。 肖恩没有为难他，将事先从飞行艇的储物格中搜到的巴克塔喷雾罐丢到了后排。 雷永勋说道：“我没办法一个人包扎。” 肖恩冷笑着向后伸出枪口：“那就别浪费东西了，反正我已经知道王毅的位置，用不到你了。” 雷永勋的冷汗霎时间涌出：“你一定还用得到我！我可以给你钱……” 话音未落，肖恩的手指就在扳机上轻轻一扣。 雷永勋顿时尖叫一声，手臂遮掩住头颈：“不要杀我！我，我知道了，不是钱的问题！我承诺以后再也不去骚扰王毅和他的女儿。他想要带走王露也可以，对了，康洁也可以让给他，这样可以了吧！” 肖恩又是一声冷笑，这一次却没有扣动扳机，只是将枪口稍稍从雷永勋的头上移开。 雷永勋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为自己施用药物，治愈伤口。 第140章 放弃抵抗 简单的处理过伤势后，雷永勋继续开动脑筋，抛出更能保命的条件。 “我还能安排你们顺利离开这座城市——出了这件事，你和王毅他们都不可能再在【离】待下去了，事实上你也根本不是本地人对不对？本地人恐怕还不敢对我下手。” 见肖恩没有打断，雷永勋又说道：“之后，咱们可以从天黄区，不，需要先回天玄区，然后那里有一条直通港口的密道，我可以带着你们从密道搭乘上我们雷家的逃生船。那艘飞船可以自由出入防御圈，不需要经过任何多余的认证！内部存储了通往周边多个星球的航线，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逃出乾星系！” 肖恩听到这里，心跳已经微微开始加速。 雷永勋的确有几分聪明，完全看出了绝地学徒当下的需求，而他所说的逃亡之路，听起来也不似作伪。对于这个院长来说，把煞星送得越远才越符合他的利益。 所以，这一次行动的收获，似乎比预期还要丰富，本来只是想救人，现在却连脱身的路也找到了。 但肖恩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盲目乐观的方案：雷永勋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还只是空话，直到他切实兑现承诺之前，对未来都不能抱有太高的预期。 但无论如何，雷永勋的确是指明了一条前进的道路，在没有得到更多情报之前，姑且沿着这条道路前进好了。 肖恩心中做出了理性的判断，却依然没有将枪口彻底移开，他必须要时刻维系对雷永勋的压制，要让恐惧的烙印牢牢笼罩在他心头。 对于这个异常狡猾的对手，哪怕用绳索将他捆牢都未必有用。唯有恐惧，才能压倒一切阴谋诡计，让他变得老老实实。 想到这里，肖恩心中也是无奈。 以恐惧控制敌人，这绝非正道，而更像是黑暗之道，是夏溪那种变态杀人狂才乐于使用的卑鄙伎俩。事实上刚刚肖恩在尝试以触心术制服雷永勋时，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出了夏溪的面孔，模仿的更是他的言谈和神态。 但是不可否认，这种手段是真的很好用。一个卑鄙狡诈的上层权贵，依靠恐惧抵抗住了触心术，然而却被更大的恐惧击垮。若非依靠这种伎俩，肖恩还不知道要和他周旋多久。 “这一切都是为了正义的目的，就算手段略有偏激……总好过为了手段正义而坐视惨剧的发生。正义不是自我满足，而是必要的取舍。” 肖恩无声地说服着自己，并强压下心中的本能反感。 他所做的一切，都和过去十多年来接受的教诲、养成的习惯格格不入……但他眼下所遭遇的局面也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困局，非常之时就该行非常之事。 就算真的是做错了，那也事后再来反思教训吧。 而就在此时，雷永勋又说道：“不要直接开去天黄区，那会很显眼，我建议你在天玄四区或者五区进行一次中转……” 肖恩没有理会对方的谏言，而是将枪口重新指向雷永勋。 雷永勋苦笑道：“我不是在耍花招，只是想保命……我这艘飞行艇真的很显眼，而天玄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雷家的豪华飞行艇极少飞向平民聚居的场所。几天前康洁去七区接王露，已经引起很多人的讨论了，你这样直接开去天黄区，简直是明摆着示意飞行艇有问题！” 肖恩依然不为所动。 “到时候不只是雷家，整个【离】的上层圈子都会被惊动，你们想要脱身反而难了！” 肖恩笑道：“那你就一起陪葬嘛，和你的情敌一家死在一起，不也很浪漫吗？” 这番话让雷永勋毛骨悚然。 “你，你真是疯了！” 肖恩继续以笑声来施加恐惧，手指则在扳机上不断敲出清脆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激发出那致命的能量束，收割掉雷永勋的性命。 “人可以疯，但是枪不会。顺带一提，我不会和你们一起殉葬，只会找到你家，把你珍视的一切都送下去陪你。不要质疑我能否做得到……” “够了！你就算逼死我又能怎么样！？”雷永勋近乎歇斯底里地哀嚎道，“我已经把我能开出来的条件都开给你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没有更好的条件了！”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肖恩于是真的不客气地扣下了扳机。 一道能量束擦着雷永勋的脸颊，没入飞行艇后排的座椅中。 雷永勋脑海中一片空白，恍惚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而生死之间的再一次徘徊，让他彻底失去了一切抵抗的勇气。 而选择屈服以后，雷永勋的脑子反而更清醒了几分，他沉声说道：“我知道了，先把飞行艇的高度降下去。沿着低空巡航，从三区、四区开始，到七区的时候再拐入天黄区。这样比较不容易被人误会。” “好啊。” 肖恩笑了笑，依言降低了飞行艇高度。 雷永勋沉默了一下，又解释道：“这条路径，我以前走过两次，有时私宴结束后，陪客人聊天，又不方便去某个具体地方的时候，我会这样兜圈子。当然，一般情况下，不会兜入天黄区。但用这条轨迹行进，就算航线忽然出了偏差，至少不会引起太高的警惕。” “但是到了天黄区，行动就一定要快，黑子他们看到我来，一定会问。到时候我这里不给回应，他们会想多。” 肖恩说道：“你现在就让他们滚远一点，别来碍事。” 说着就将一只通讯器丢到了后排。 雷永勋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腿上的通讯器。 有了这个通讯器，他就有太多的机会对外求援，而前面那个年轻的杀手，居然给他这个机会？ “这，这是……” 肖恩的枪口顺势又瞄了过来：“你在等什么？快给你手下那些私兵下达指示啊。” 绝地学徒丝毫不担心雷永勋敢耍花招，几轮对峙以后，对方的狡诈和卑鄙已经被恐惧感牢牢束缚住，并不再具有反抗的能力。 雷永勋并不清楚自己的虚实已经被人彻底看穿，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力点点头，然后握起通讯器，联系到了那个熟悉的手下人。 “黑子，是我。” 通讯器中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雷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处置妥当了……” 雷永勋只听得一阵头皮发麻，这个处置妥当，到底是怎么个妥当，他可实在不敢想。 第141章 三区 雷永勋心知不妙，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对话继续下去。 他对黑子说道：“那件事先不提，我有新任务给你，去把‘黄路’打开。” “啊？！” “啊什么？不知道‘黄路’怎么开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老爷他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轮得到你来关心了？”雷永勋轻声呵斥——按照惯例，他动怒时会大喊大叫，但此时体力的衰竭让他很难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然而这种慢条斯理的话语，却赫然有着更强的压迫力，通讯器另一端再也没有疑问。 “是，我这就去开启‘黄路’！” “尽量瞒着其他人，包括我爹他们……别忘了是谁给你们发工钱。” “是，大人！” 关闭通讯器后，雷永勋看着稍稍被挪开的枪口，也是不由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没有玩任何花招，整个对话过程中，所有代表求救、紧急状况的暗号他全都没有说，甚至主动要求他们协助隐瞒。 雷永勋是真真切切地放弃了一切抵抗，将自己的立场转移到了对方那一边。相较于无时无刻不在的恐惧，他宁肯随波逐流，任人宰割……那样还比较轻松一点。 与此同时，肖恩也感到松了口气。 雷永勋如果愿意诚心诚意的配合，接下来的逃亡之路就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也不枉他万分辛苦地去扮演一个令他反胃的角色。 —— 不多时，水滴形的飞行艇就从天玄的低空区转到了天黄区。 虽然同样是天字头的大区，但天黄区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天玄区。被平均分割成五大区的空间里，遍布着的是这座城市的中下层住民。 这里既没有资产雄厚的大型企业，更不会有自居上流的社会权贵，按照导游资料显示，天黄区是这座城市中真正的平民世界。 但是，与天玄七区、八区展现出的那种人间烟火不同，天黄区给人的感觉要晦暗得多。 几乎在飞行艇越过区域边界线的瞬间，肖恩就皱起了眉头。 头顶的光线明显暗淡了一截，明明此时还没到【离】的夜晚时间，但来自【不周】的能源，却仿佛吝于为天黄区继续赐予光明，提前将夜色笼罩下来。 与此同时，肖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颓丧的气息弥漫过来。 这可和导游资料截然不同。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天黄区的建筑明显破败——与天玄九区那种因遗弃而破败不同，这里哪怕是投入使用的建筑，也往往呈现出斑驳锈迹，处处都覆盖着厚重的灰尘。 街上的行人显得僵硬木讷，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呈现出同样的气质，全然没有【食为天】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而理论上，这个与天玄区相邻的天黄一区，已经是天黄区内最为富庶繁华的区域了。 不过，现在终归不是考察天黄区生态的时候，肖恩不动声色，只轻轻摇晃着身躯，摆出轻松的姿态。 身后，雷永勋忍不住开口道：“一区还好，三区那边可能会遇到一些意外状况，那边很少会有豪华飞行艇，可能会有些人忍不住……” 肖恩笑了笑，将手中的短枪随意摇了摇：“忍不住怎样？” “我也不知道……黑子从来没让我来过这里，他说这里是下层人士的乐园，尤其三区的秩序格外混乱。即便是他们，在被雷家雇佣后，也不会经常回来。所以，无论你之后想要怎么做，请务必尽快。” “呵，务必尽快，说得好，我记住了。” 不多时，天黄三区已经近在眼前。 拜水滴形飞行艇的卓越性能所赐，当肖恩放弃低调，选择全速前进时，尾部的发动机就赫然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推动着飞行艇以不可思议的高速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破败的仓库区，各种立体构装的建筑将整片空间都填得满满当当。来自头顶的暗淡光照，几乎透不过这层层叠叠的立体建筑群，从底部看去，这仿佛是一座漆黑的钢铁森林。 而森林之中栖息着恶兽。 当飞行艇凑近前去，靠着尾焰带来的光芒，肖恩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片仓储区中，大部分仓库中都没储存什么货物，它们敞开着大门，露出空荡荡的内部，仿佛是在邀请人们入内一观，又仿佛是张开的陷阱，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这片充斥着不详气息的地方，令绝地学徒也不由感到了一丝紧张。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被人强行带到此处的医生。 王毅，就在这里吗？ 此时，雷永勋提议道：“王毅具体是在哪座仓库，我可以再问一次黑子……” 肖恩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自作主张。 “没有那个必要，多嘴多舌只会产生意外的麻烦，找人的事其实很简单……” 肖恩说着，猛地推动操控感，水滴状的飞行艇急坠而下，在雷永勋忍不住的低呼声中，冲向了一座小型仓库的门前。 那是一座矗立在底层的方形库房，透过顶部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摇曳的灯火，以及朦胧的人影……显然正有人将那里当作自己的家园。 飞行艇一路向下，而后转向急停，在停稳之前，肖恩已经摇下身边的玻璃窗，探出短枪，连续扣动三次扳机，让三道能量束激射而出，在仓库半敞着的大门上留下三个等距的穿孔。 穿孔正中，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手上持着一只破旧的爆能枪。作为看门的人他，脸上已经写满了恐惧。 肖恩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对这位少年人露出阴冷的笑容：“提问一：我刚刚开了三枪，请问第四枪应该打在哪里？提问二：不久前被人从天玄区带到这里的中年流浪汉在哪里？” 说完，肖恩已经用枪口瞄准了那个少年的额头。 此时，仓库内部已经隐隐传来一阵骚乱声，但肖恩不为所动，只是带着那残酷的笑容，轻轻做着倒数：“三，二……” 在他倒数结束前，瑟瑟发抖的少年终于伸手指向了远处半空中的一座孤僻建筑。 下一刻，肖恩立刻拉起操控杆，令水滴形的飞行艇垂直向上，宛如闪电一般疾驰。几乎同一时间，从仓库内迸射出一片能量束构成的暴风骤雨，险险擦过飞行艇的尾焰。 “哈，果然是个不适合上流权贵观光游玩的地方！”肖恩强迫自己继续维持着扭曲的笑容，不去理会身后的骚乱。 飞行艇以极快的速度抵达了终点。 第142章 无可挽回 这座位于半空中的小型仓库，背靠着一根巨型立柱，仿佛是横生在枝干上的一块结节。仓库唯一的大门被设在正对外的地方，此时正紧闭着，拒绝任何人的进出。 对此，肖恩的解决方案就是干净利索地一次五连射，让能量束恰到好处地熔断门锁，而后推开飞行艇门，用力向外踢出一脚。 仓库的大门呻吟着倒下，露出内部的一片漆黑，肖恩丝毫没有畏惧地从飞行艇中鱼跃而入，然后点亮了一只照明棒。 白色的光芒霎时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在角落里，肖恩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王毅正软软躺在仓库的角落里，一身破旧的衣衫上遍布着斑驳的血渍。他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面孔，但是…… 但是在看到他的身影的刹那，肖恩就感到自己的心灵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坠去。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拥有的敏锐五感。 即便只是借着照明棒带来的微光，他也能清楚地看到，角落中的那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那染满血迹的胸膛，丝毫没有起伏的迹象。 肖恩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在他得到原力的启示后，便势不可挡地一路奔袭至此，为的就是拯救王毅。 期间，他不惜去模仿、扮演一个变态杀人狂，不惜违背了自己坚信多年的守则，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正义。 但现在，正义死了。 所以，接下来该做什么？ 肖恩尝试思考，但无论如何努力，大脑中都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排斥力，在阻止他继续想下去。 接下来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所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沉默间，肖恩身边多了一人。 雷永勋颤抖着双手，走到了肖恩身旁。 尽管肖恩没有开口让他跟来，尽管在肖恩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爬到驾驶位上，一路扬长而去。但被恐惧彻底侵蚀了心灵的他，唯一的想法却是，无论如何也要跟在肖恩身旁。 仿佛只有跟随和顺从这个年轻的变态杀人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除此之外的一切杂念都只会引来死亡。 肖恩瞥过目光，看了一眼被自己成功驯化的雷永勋，却连维持冷笑的意愿都不再有。 就算继续扮演变态杀人狂，也不能让死人复生，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在肖恩的沉默中，雷永勋逐渐感到一丝不妙，他强笑道：“呃，我想，我们已经找到王毅了，就在那边，看，他正睡着呢！” 说完，雷永勋主动向前一路小跑，丝毫不顾颠簸会触动伤口，让他疼出冷汗。 几十步后，雷永勋终于来到了王毅面前，他颤抖良久，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咕咚一声跪倒，继而发出尖锐的呻吟声。 “不，不可能啊，我没有让人杀你啊……” 此时，肖恩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尽管他很清楚，就算凑的再近，明摆着的事实也不会有改变，死者不可复生，时光也不能逆转，但是……肖恩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看一看，王毅死时的表情。 那个永远积极乐观的人，在自己生命的尽头，也依然能露出笑容吗？ 肖恩单膝跪地，轻轻扶起了王毅的头，然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的笑脸。 哪怕七窍出血，显而易见在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他依然没有丢掉自己的乐观。 肖恩有些迷茫，又有些释然，片刻后，更是忍不住自己也轻笑出了声。 王毅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哪怕是死了，依然能用他的乐观去感染他人。 肖恩忽然觉得心中的迷茫已经被一扫而空。 这一次营救的确是失败了，但失败又如何呢？脚下的路还在，所以他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王毅在沦落为流浪汉以后，仍乐观积极地对待每一天，他在九区安家，在【食为天】享受美食，默默注视女儿的成长……而肖恩，也只需要重整旗鼓。 想清楚这一切后，肖恩便做出了决断，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身边的雷永勋已经噗通一声，把头磕在了地上。 “饶命！求求你饶我一命，我真的没有让人杀他！” 肖恩笑了一下，抬手将雷永勋掀翻起来，而后问道：“那你让手下劫持王毅，是为了招待他？” 雷永勋说道：“我，我只是让黑子他们好好教训一下他……我气急的时候的确想过要杀他，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的处置方案，是五年前由高层议会共同决定的，我哪里敢随便推翻它……” 肖恩闻言，不由起疑：“高层议会共同决定？一次医疗事故，有必要惊动高层议会吗？” 雷永勋也不疑有他，苦笑着解释道：“那当然不是什么医疗事故，马万里根本是被人在病床上活活勒死的。王毅后来被严惩，也不是因为救了不该救的人，而是他企图获悉不该获悉的秘密！” 肖恩问道：“哦，你是指那种不明的毒物？” “毒物？王毅是那么理解的吗？”雷永勋也略感惊讶，继而叹息道，“这也的确像是他的作风……呵，呵呵。” 说到此处，雷永勋竟有些释然地笑了出来：“把所有人都视为至宝的【玄黄血】当作毒物，真亏他还是明星医生呢。” “玄黄血？”肖恩脑海中刷得闪过一道灵光。 在【兑4399】，不，就是在这座太空城，他第一次听到了这个词。名为玉鼠的盗贼组织，胆大包天地偷窃了白银的物资，为的就是有人承诺鼠王名为【玄黄血】的……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 雷永勋却嗤之以鼻：“哪有什么真的长生不老！【玄黄血】在乾坤集团高层流传了至少几个世纪，也没见有哪位董事能历经数百年而不朽的，反而是因各种意外而惨死的人屡见不鲜！光是【涅槃】接待过的就不下十位了！” “所以人们为什么要用它？” 雷永勋说道：“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似乎延年益寿的功效是确凿无疑的……据说董事会高层有人已经苟活了超过两百年。而且单就【涅槃】掌握的一些高层身体数据来说，的确有很多人在油尽灯枯之时，莫名迎来了一波新生。” 肖恩听得更是疑惑不已：“【玄黄血】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雷永勋轻声答道，“我也不想知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距离死亡就越近。” 第143章 一念之差 雷永勋的答案，让肖恩不由皱眉。 “你不是自诩上流社会吗？” 雷永勋苦涩道：“还不够上流，如果能跻身集团董事会，或者出身四大家族，或许能有资格略知一二……但我们雷家还差得太远。雷家经营【涅槃】已经超过四百年，而我们每一代继承人都会叮嘱后人，一定不要去探究【玄黄血】的秘密。” 这种不可思议的神秘主义，让肖恩越发感到奇怪。 隐隐的，肖恩仿佛看到了一条线，一条若有若无，却能将很多事情串联起来的线。 五年前那位马万里的死亡，眼下王毅的死亡，然后，南鹤礼的死亡，乃至…… 肖恩的思绪以极快的速度发散开来，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烁，他感到自己很快就要抓到真相……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地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雷永勋也被吓了一跳，身体一个战栗，将胸前的通讯器掉落到地上。 肖恩捡起通讯器，然后就听到黑子的声音。 “老大，黄路已经打开了！” 这时，雷永勋哪里顾得上什么黄路，他猛地凑到通讯器前，厉声喝问：“谁让你们杀王毅的！？” “诶？” 通讯器另一边的人，被问得一头雾水。 “老大，你在说什么啊？这些话不方便在通讯器里……” “我问是谁让你们杀王毅的！？” “不是，没人让我们杀王毅啊，你让我们去教训一下他，我们就去把他抓来揍了一顿，然后关在仓库里，准备饿上两三天后就放他走。弟兄们下手都很有分寸，连骨头都没打断一根。” 肖恩一边听着，一边伸手在王毅的尸体上做着确认。 的确，王毅虽然死了，但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外伤，这一点和黑子的陈述对得上。 “老大，到底怎么了，有人要杀王毅？不会吧，我看他不像是能得罪人的人啊，说真的我其实还挺欣赏他的……” “够了！”雷永勋也紧皱起眉头，口中呢喃了几句后，又喝问道，“这个仓库除了你们，还有谁能进来？” “啊？没人了吧？那本来就是弟兄们做私活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进出很不方便。我们也从来不在里面放什么东西，和周围的人更是都打过招呼，所以不会有人瞎闯的……等等，老大，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有人进去杀了王毅？” 雷永勋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伸手关掉了通讯器。 而他猛地转头看向肖恩：“这一切都是阴谋！有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过去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王毅会躲在【食为天】里窥视王露，更不知道康洁对他居然还旧情难忘，偏偏今天有人给我告密。我让手下人教训王毅，从没暗示过要杀人，结果王毅偏偏就死在这里！” 肖恩闻言心头不由一动。 雷永勋的话不能全信，但这里的确有些蹊跷。王毅过去5年里一直往返于七区和九区，从没出过岔子，偏偏就这次被苦主堵个正着，而且还遭了杀身之祸……用巧合二字是很难解释通的。 雷永勋未必对王毅没有杀心，但这件事上他很可能就只是个任人摆弄的棋子……当然，用枪挟持雷永勋的自己同样也是棋子。这棋盘上称得上棋手的，就只有一人。 肖恩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那种扁平的面孔。 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过多的推理，肖恩已然锁定了幕后真凶……紧接着便是一阵油然而生的紧迫感。 如果幕后真凶是夏溪，那从现在开始，自己就不得有半分大意了……在巨首驼型货船上与他的一番交锋，哪怕时隔多日，回忆起来仍是令人背后汗毛炸立。 当日货船坠落到九区时，自己没能当场斩草除根，实在是可惜。但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必须要考虑下一步了。 肖恩沉吟了几秒，便有了决断。 他拍了拍雷永勋的肩膀：“好，那你先回家，查明幕后真凶。” 雷永勋惊讶万分：“回家？你要放我回去？” 肖恩笑了笑：“两件事，第一，查明真凶；第二，照顾好王毅的亲眷。” 雷永勋当时就有些肝火乱冒：什么叫王毅的亲眷？！那是我的亲眷！ 他对康洁早就没有了什么兴趣，更遑论亲情，但这毕竟关乎上流显贵的颜面。 但更大的惊喜冲散了区区恚怒，因为他听出了肖恩的言外之意。 “你不跟我一起？” 肖恩摇摇头：“还是两件事。第一，我要留在此处调查线索；第二，你回不回家，与我而言没有区别，我能在会所抓到你，当然也就能在其他任何地方抓到你……还有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雷永勋嘴角抽搐，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妄念随之烟消云散。 “好，那我这就回去调查清楚设计陷害我的人究竟是谁。”说完，雷永勋也不迟疑，迫不及待地跑向停在门边的飞行艇。 然而没跑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等等，站住！” 雷永勋下意识就要遵命，但一咬牙，却是佯装没听到，加速向前。 再跑几步，就可以乘上飞行艇，一走了之了，这个时候站住，岂不是继续任人鱼肉？ 心中的恐惧依然还在，但正因恐惧，他反而不敢放过这唯一的逃生机会。 大家都是被人算计的棋子，雷永勋还真不信那个人会在这个时候杀他！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前方的飞行艇忽然绽放出一阵夺目的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却紧跟着就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身上仿佛被千万根针刺穿过去。 雷永勋的世界，在这一刻破碎。 第144章 该死 肖恩眼睁睁看着雷永勋在他眼前惨死，不由得暗暗咬紧了牙。 一时失手，代价便如此惨痛，这可真是极好的教训啊！ 肖恩意识到此地危险，且风险主要系于雷永勋时，其实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雷永勋当场站住，那么肖恩就能恰好在爆炸的破片飞来之前，抓着他躲到死角处，逃过一劫。 偏偏雷永勋在怂了一路之后，于最关键的时候刚了一回。 就这一回，丢掉了他的性命。 肖恩并不为他的死而惋惜，只为自己的大意而遗憾。 因为目睹王毅身死，肖恩心乱如麻，一时间也就放弃了对雷永勋的恐惧镇压，让他生出了不该生出的反抗念头。 若非如此，以雷永勋的勇气品性，在肖恩厉声喝止的时候，岂敢继续迈步？ 所以肖恩也就深刻领悟到了一个道理。 做事必须有始有终，哪怕是扮恶人，做恶事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不是感怀过去的时候，雷永勋已死，事情却才刚刚开了个头。 他在雷永勋死时，亲眼看到了飞行艇爆炸的细节：飞行艇是被人用远程飞弹打爆的，而且打得异常精准刁钻。爆炸本身的威力平平，但爆炸时的强光、巨响，以及迸射出的碎片却是致人死命的利器，而且大部分破片都集中到了仓库这一侧，仿佛经过了无比精确的计算。 这不可能是巧合，也不像是周边的流民所为——一般的流民很难持有重武器，更难以将重武器用得这么熟练。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这是夏溪提前埋伏在这里的熟练工——也就是职业佣兵——而这些熟练工无疑是极大的威胁。 肖恩站在仓库角落之中，心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被人用重武器堵在仓库里，他的形势可谓岌岌可危：虽然这座仓库是用厚重的合金打造，但在重武器面前并不保险。何况对方既然能埋伏到他来仓库，理所当然会准备足以攻坚的利器。 所以肖恩必须尽快突围，但这仓库只有一个出入口，且位于半空，如今唯一的交通工具也被摧毁，想要脱困可着实不容易。 肖恩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右手则不由摸向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若是绝地的光剑还在，他大可用光剑在这仓库中切出一条逃生通道——这仓库虽高，却也难不住早有准备的绝地学徒。而附近的仓库区虽然险恶，但反过来说却更容易让人浑水摸鱼。 可惜光剑不在，这条逃生之路就走不通了，那么…… 肖恩看了眼那依然敞开的大门，意识到自己别无选择。 下一刻，绝地学徒大踏步地窜出仓库。 然而门外并没有他预期中的枪林弹雨，或者说，虽然有枪林弹雨，却没有在瞄准他。 映入眼帘的，是一场激烈的混战，五颜六色的能量束，将这片光影斑驳的仓储区染出一片阴森鬼气，爆炸声、惨叫声在地势复杂的空间里不断激荡。 而交战的双方，却赫然穿着同样的精良盔甲，用着同款的爆能枪！甚至藏身在同样的隐蔽位置！ 这些来自乾坤安保的精锐战士，竟在面对面的近距离下自相残杀！ 肖恩身在半空，已经不由瞪大了眼。 这到底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天玄一区某个破败的办公室中，灯光暗淡，映照着一支银亮的金属棒忽上忽下地被人抛动着，宛如玩具。 金属棒上有一枚按钮，在抛动间时不时蹭过一根拇指，然而上下跳动许久，那根指头始终没有按下去。 因为夏姜很清楚，按下去以后，有些矛盾就不可回避。 虽然，矛盾始终都在酝酿，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夏姜陷入沉思时，身边传来同伴不耐烦的声音。 “头儿，你都一把年纪了，这棒棒玩几天还不带腻的嘛？” “而且，就算头儿你再怎么喜欢玩棒棒，也别拽着我们啊，我们又没有棒棒玩。” 夏姜瞪了那两个激光脑一眼，心中也是不由哀叹：自己到底是落魄人啊，虽然顶着夏姓，却被一路排挤，连个安保中队长都当不安稳。 他在【离】经营这么久，照理说早该成一方豪强，但奈何上级塞过来的新人不是废物就是白痴。夏姜呕心沥血，也只培养出了一个可用的副手，其余人等仍是脑子里进水或者缺弦的模样。 靠这帮人打打闲架，维持下基本治安倒还好说，想要以他们为班底在【离】经营出一方势力，那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当然夏姜也根本无意去经营势力。 不过，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既然他手下多废物，那么近期【离】的异变，就让那些能人异士去处理吧，他和手下的废物们老老实实在家玩棒棒就好。 反正，该做的警告他已经做过了，若是再有什么问题…… 然而夏姜正想到这里，便忽然感到背后一寒，仿佛有什么极为不详的东西凑近过来。 夏姜立刻收起手中的金属棒，然后站起身，目光瞄向办公室的破窗，毫不客气地抬起枪口。 与此同时，窗口的阴影一阵蠕动，化出人形，只见那人一身漆黑，在光线暗淡的办公室里存在感格外稀薄……但是那张扁平而苍白的面孔却极为引人瞩目，仿佛是凭空飘在空中。 正是安保局的特工，局长的亲弟弟，夏溪。 几个坐没坐相的安保战士当场被惊得从椅子上翻倒，但无论如何狼狈，办公室内的所有人却都在短短两秒之内抽出配枪，指向夏溪。 “警惕性差了点，但还算训练有素，中队长大人能把一群废物磨到这般地步，也真是足够费心了。” 夏溪温和地做着点评，接下来却话锋一转：“可惜夏姜你再怎么苦心保全这些废物，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第145章 死人 被讥讽为废物的安保队员们闻言狂怒，斥骂不休，然而他们动作也仅止于此。队长夏姜不开口，他们没人敢扣动扳机。 夏姜却不气不恼，反问道：“现在【离】被周大队长的精锐看护得稳稳当当，我们这些老实看家的人怎么会死？” 当日载着肖恩的货船坠落九区，夏姜率众维持治安，但不久之后，全城的治安就被一群“空降”过来的安保战士接管了。 这些人数量不多，级别却高的吓人，名为周雄的大队长带着两个满编的特战小队，全副武装，威风赫赫。这让看惯了夏姜中队的当地人格外不适。 乾坤安保的名头，在【离】一向是没什么分量的，城市的治安实际上也是靠着上流社会的权贵们的私兵在维持。 但任何时候，一个乾坤安保的大队长和两支特战小队，都有堪称绝对的分量。 只不过，这批绝对有分量的援军，却和夏姜关系不睦，所以这些人的到来，非但没有给夏姜带来好处，反而让他更加边缘化。这几天来，夏姜干脆带队在家休息，连例常的巡逻任务都给省了。 却不料即便如此低调，还是被人找上门来。 夏姜是实在不想参与和绝地学徒有关的事情，所以宁肯面子上受委屈，也还是把周雄抬出来当盾牌。 夏溪闻言却是一笑，这一笑顿时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周雄马上就要成死人了，你指望一个死人来看护【离】？” 夏姜闻言一惊：“死人？他怎么会死？” 整整两支特战队，超过一百名精锐战士，这在【离】是绝对举足轻重的力量。而周雄虽然行事风格激进，终归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怎么可能轻易就死？ “亲临一线去抓捕要犯，死在战场也很寻常。” 夏姜闻言只觉得荒谬，亲临一线就会死？且不提周雄本人就是个极其老练的战士，他身边那些身经百战的护卫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却听夏溪话锋一转，嘿嘿笑道：“尤其他身边护卫被我买通，临战时只要背后一枪，就能取他性命。” 夏姜顿感头皮发麻，继而怒火沸腾：“是你把他叫来【离】的，现在却要害他性命！？” 平面人哈哈笑道：“你生什么气啊？周雄当了二十年的兵匪，为祸八方，手里的无辜性命不计其数，死上十次也是罪有应得，我记得你当年还拼了命地向高层告状。然而他一门心思为夏家做狗，董事会任凭民怨沸腾，还是把他强保下来，甚至让他步步高升。如今我为民除害，你应该为我喝彩啊。” 夏姜面皮不由抽搐起来。 对方说的不错，以周雄的所作所为，说一句死有余辜丝毫不为过，整个乾星系不知多少人日日夜夜地盼着他暴毙……然而偏偏为民除害这番话从夏溪口中说出来，就让人完全开心不起来。 夏溪嬉笑着说道：“你怎么一脸阴郁？以你的立场来说，应该比任何人都乐于见到周雄死吧？当年若不是周雄无耻背叛在先，你的那些亲朋好友们不至于身陷绝境而无人理会，最终死的只剩下红杏小队那些残兵败将……难不成十多年过去，你已经忘了战友的血海深仇了吗？” 夏姜被质问地哑口无言，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的愤懑与无奈，继而便是愧疚之意：十多年过去，他的仇恨心的确是淡薄了许多，再也没有不顾一切杀上安保总局的勇气。 也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过那样的勇气，所以当初的幸存者们毅然与乾坤集团割裂时，他却还是留了下来。 也或许当年的战友们也正是看穿了他的软弱，才会默然选择和他分道扬镳。 然而思及至此，夏姜又觉得莫名违和。 当年的事情的确有着无数的遗憾，但凭什么他要为此愧疚？说到底他夏姜也是当年的受害者，而这个卑鄙无耻的平面人才是施害的一方啊！当年高层背叛他们这些前线战士，里面也有夏溪的一份功劳！ 然而不等夏姜愤怒地驳斥，夏溪便又说道：“还是说，你不能容忍周雄死在别人手上，必须要亲手为战友复仇？放心吧，当年的知情人都知道周雄与你有死仇，他死在【离】，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你下手！” 夏姜胸口一阵郁结，只感觉自己想要吐血。 这该死的平面人！杀人以后还要嫁祸栽赃！ 夏溪说道：“不费吹灰之力，在家中静坐就得报血海深仇。天底下这般好事可不多见，中队长下次去祭典故去的战友的时候，记得要感谢我啊。” 夏姜瞪了对方一眼，心道：老子谢你全家！ 夏溪却仿佛看穿了对方心思，嘻嘻一笑：“不过别谢我全家，毕竟咱们本质上是一家人，谢全家容易误伤。” 夏姜终于忍不住骂道：“杀不了周雄，我至少能杀你！” 说话间，枪口便向前伸了出去。 夏溪毫不在意地摊开手：“好啊，先杀大队长周雄，再杀特工夏溪，中队长你在【离】多年蛰伏，终于能一鸣惊人了。乾星系多少年没出过出身这么正统的叛军了，新闻媒体怕是要欢喜疯了，毕竟你和你的手下都将随着这场叛乱而载入史册。” 夏姜顿时感到握枪的手臂仿佛有万钧之重。 的确，他都快忘了，这个夏溪还有个身份是安保局特工，更是局长夏阎的亲弟弟！ 被栽赃杀害周雄倒也罢了，周雄作恶多年，恨不得他死的人能绕【坤】两周半。夏姜随便找个由头总能应付过去，大不了被撸掉职位，从大头兵做起，他也没什么所谓。 但杀害夏溪的意义就不同了，夏溪虽然作恶多端却名声不彰，知道这个变态杀人狂的人极少，一旦他死在【离】，尤其是死在自家办公室，夏姜是真的有口难辩。 届时，他夏姜如何下场倒无所谓，可身边这些陪伴他多年的弟兄们……想到这里，夏姜更是不由懊恼。 第146章 埋伏 夏姜不由得回忆起过去。 当年，或者说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每当想要下定决心，玉石俱焚的时候，身边总是会多出无法割舍的牵挂。 夏溪的声音则继续悠悠传来：“别忘了，周雄是在执行什么任务的时候被暗算身亡的。考虑到那个人与你的关联，董事会的人应该会觉得你被冷落多年，终于不甘寂寞，搭上了共和国这条大船吧。” 夏姜听得更是头疼，不知不觉间手中的枪已经放了下去。 一切都仿佛是当年的翻版，面对一个罪该万死的对手，夏姜却无论如何不能下手。 “所以，你是来炫耀的？” “不，我是来提醒你，周雄死后，抓人的差事就着落到你头上了。” 夏姜生硬地回应道：“我们一群庸人，怕是难当重任。” 他是打定主意不参与此事，宁肯承受渎职的风险也要在办公室里玩棒棒。 夏溪却嗤笑道：“你想置身事外？中队长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天真无邪，难怪当年队友死伤狼藉，事后又遭朋友唾弃，众叛亲离。像你这种不懂事的孩子，在哪里都不受欢迎啊。” 夏姜被屡揭痛疮，倒也麻木不仁了：“嘲笑完了就滚吧。” “我是想提醒你，周雄死后，为雷永勋复仇的任务，你责无旁贷。” 夏姜闻言一惊：“为雷永勋复仇？他怎么了？” “被某个在逃的犯人挟持，然后不幸身亡。” 夏姜更是不可思议，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警告过雷永勋要小心，结果这才过去多久，他居然被人劫持，还死掉了！？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正因为他不久前才接触过，所以雷永勋的死，他真的责无旁贷！ 而且，和周雄那个外来户不同，雷永勋是标准的本地权贵，【涅槃】院长的身份让他和集团董事会的成员也颇有来往，一旦身死，整个【离】的管理层都要动荡不安。 而且偏偏雷永勋还是死在那个在逃犯人的手上！ 眼下就算再给夏姜十张嘴，也绝对解释不清，何况这件事上他的确问心有愧，根本没法解释。 以夏姜的手段，当日如果真要全力搜查天玄九区，任何人也不可能逃得脱，但他只派了副手罗明，而罗明又是个知情趣的，接到委派就知道上司根本无意彻查，所以他也就只做做样子，甚至明摆着给那逃犯留出了一条生路。 只要不太蠢，怎么也逃得掉。 如果真的太蠢，那也没办法，早点抓起来早点完事，让个激光脑四处乱跑，被人抓到了反而对自己人不利。 结果那个逃犯果然聪明，轻松地从包围网中脱身，之后一直不见踪影……夏姜本以为再拖上一段时间，那人自会找到机会离开，却不料他居然敢在城里劫持杀人！？ 夏溪用腻人的语调细声慢语道：“很惊讶嘛中队长？我记得安保局在忠诚教育的时候便说过，与叛党结交最为危险，就算你没有叛心，他们也迟早连累得你沦为叛党。当年中队长能痛下心来与叛党切割，如今却又旧情复燃，实属不智啊。” 夏姜被对方那貌似关切的语气腻的一阵反胃：“所以呢？” “所以，希望中队长从这一刻开始，全力以赴地捉拿要犯，以将功赎罪。我前些天一直在【涅槃】里躺着，管不到外面的事，想不到等我出来，那人已经能大摇大摆地在天玄区吃杂煮了。” “呵。”夏姜冷笑一声。 “中队长，就算上级对你再怎么不公，这些年终归是乾坤安保发给你薪水，配给你宿舍。身边这些精兵猛将，也都是通过安保局的渠道才转入你的中队……” 想到自己手下那群激光脑饭桶，夏姜冷笑一声：“那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夏溪说道：“谢就不必了，还请中队长拿出应有的本事，尽快把人抓回来，以洗刷自己的清白。” 夏姜问道：“你这么辛苦布局，就是为了逼我出手？” 平面人也不隐瞒：“对啊，我最喜欢看叛党自相残杀了。” 说完，便是一阵令人牙龈发酸的狂笑。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天黄区的废弃仓库群中，年轻的绝地学徒用手环中暗藏的吊索悬在金属建筑的阴影里。眼见得四周能量束如暴风骤雨般交错，惨叫声、怒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只感到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与师父游历多年，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埋伏。 客观来说，对方埋伏的时机设计得极好，恰好选在肖恩全力救人而心无旁骛的时候，埋伏地点则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废弃仓库，可谓绝境。 伏兵也是名副其实的精锐，乾坤安保的特战队员是星系内最为强大的武装之一，单兵作战能力是毋庸置疑的顶尖级。 所以肖恩在毅然冲出仓库时，甚至做好了战败被俘乃至战死的准备。 然而冲出仓库以后，却见外面的天罗地网居然在自相残杀！而且烈度之强，仿佛特战队员彼此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以至于肖恩这个被埋伏的对象一时间居然无人理会！ 事态反常至此，让年轻的绝地学徒心中颇为惊疑不定。但机不可失，心中的疑虑丝毫没有影响肖恩的判断。他趁着四周战局正酣，用力晃动起身躯，借着吊索的摇摆，攀附到了一栋高大的仓库边缘，而后一路向上腾跃，直至屋顶。 由此俯瞰战场，放眼所见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特战队的内斗乱战，绝非一般意义的内讧，分明是有组织的屠杀！几名核心成员在一个小队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四周的散兵进行火力镇压，而散兵们却显得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几乎形不成有效的抵抗。 此外，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制高点，躺着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其人盔甲华贵而精美，看上去似乎是特战队的高层人物，而在前线战场穿得如此高调，似乎也印证着他对自己的团队有充分的新任，然而，在尸体背上，却印着一个漆黑的焦洞。 那是来自身边人的致命伤。 第147章 不是复仇 现场的乱象，到底还是有迹可循的。 显然，这位死掉的大队长最为信赖的心腹，趁着特战队四下分散，展开埋伏的时候，赫然出手，杀人夺权，而后又对反对派展开了血腥镇压，这才形成了埋伏圈中的怪奇现状。 肖恩脑海中迅速理清了思路，一时更觉得现实果真比小说还要荒诞，乾坤安保的精锐部队居然会在自家地盘上公然谋逆……这个星系还有秩序可言吗？乾坤集团靠着这样的安保队伍，居然能维持数千年的和平稳定，简直不可思议。 肖恩一边藏身阴影之中向仓库区外潜行，一边默默感受着原力的流淌，绝地学徒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一条奔涌的河流中驾驶轻舟，随波逐流。沿途所见的一切，都只是伟大的原力在展示其威能。 而翻涌在河面上的浪花只是表象，水面下还有难以言喻的暗流在奔腾。正是这些暗流在引导着他于绝境中翻盘，继续前进。 但很快，肖恩就感到自己和原力的连接又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别说水面下的暗流，就连浪花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他终归不是绝地大师，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感受到原力的意志。 但是，绝地学徒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戛然而止，他自幼徒时代就不以天赋著称，事实上莫斯提马在教导肖恩的时候，也经常要求他在不使用原力技能的情况下去完成各种任务。这种教育方式与绝地的传统并不相同，但莫斯提马曾对肖恩说过，通往原力的道路并不只有一条，偶尔绕个远只会让后面的道路更加通畅。 而现在，肖恩要做的就是如同过去的试炼一般，利用手中掌握的有限资源来完成任务。 他强迫自己以理性来思考眼下的一切，首先就是抛掉无谓的乐观情绪，例如原力会指引他战无不胜，区区学徒还没有那种优渥，甚至绝地大师也难以做到。 他要尝试换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乾坤安保的内讧是客观事实，但肖恩并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至少他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与其盲目乐观，倒不如悲观一些，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一切都是用以迷惑对手的陷阱——虽然无论怎么想，这个骗局的代价都高到不合清理，但也未尝没有其合理的一面。 单靠特战队的埋伏，并不能完美无瑕地困住绝地学徒。这片废弃的仓库区地势复杂，提供了太多的天然掩体，极大限制了特战队的火力优势；而此地由大批流浪汉、帮派分子组成的复杂生态环境，也让绝地学徒有足够的浑水摸鱼的空间。 再加上特战队或许是为了避免惊扰到肖恩，并没有大举提前入场，大部队是在肖恩驱车赶来以后才匆匆追着过来布下包围圈，以至于阵型破绽并不在少数。 以肖恩的身手，强行突围的成功率虽低，但也有个两三成。而若是对方足够贪心，对七八成的胜率都不满足，那么牺牲掉一个特战队来打造更为稳妥的杀局，似乎也说得通。 至少以夏溪那个疯子的作风，这种变态的设计也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想起那个扁平的面孔，以及刺耳的笑声，肖恩就感到一阵阵的头疼。巨首驼坠毁时，没来得及给夏溪补上最后一刀，实在令人抱憾不已。 而同时，肖恩心中也点燃了更加旺盛的斗志。 如果这一切都是阴谋——事实上从特战队的出现开始，这一切就已经摆明了是阴谋——那么无论是雷永勋的死，还是王毅的死，都显然要归咎于设计阴谋的幕后黑手。 回忆起王毅那乐观而温和的笑容，以及他含笑而逝的模样，肖恩只感到内心深处的刺痛已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他已经完全不想离开这座太空城市了。若是不能让那个变态杀人狂付出代价，肖恩就算能跳出【离】，日后也必将寝食难安！ 这一刻，他已经很难区分光明与黑暗，复仇无疑是违背绝地之道的，但是放任夏溪难道就是绝地之道了吗？ 他宁可做错事，也不愿为了恪守教条而恪守教条。 只不过，要为王毅复仇又谈何容易，现在的绝地学徒甚至还自身难保。 肖恩一边悄然行走在阴影中，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离】的立体地图，从中寻找合理的行进路径。 天黄三区地处偏僻，与外界的通道有限。考虑到特战队都已经深入到仓库区，埋伏网很可能已经全面展开，那么交通要道应该也有重兵把守了。尤其是与三区接壤的四区，那里有一个供平民使用的小型港口，可以起降小型飞船，据王毅闲谈时介绍，四区一向是天黄区的走私、偷渡要道。 所以，通往四区的方向，被肖恩直接在脑海中画上了禁行的标记。 此外与三区接壤的还有天黄五区，那是自天玄九区衰落以后，太空城内最为活跃的帮派乐园，很多底层的武装分子乃至星系内的通缉犯都栖息在那里，据说是一个每日枪声不断的混乱地带。 从逃亡的角度来看，混乱地区正适合浑水摸鱼，但如果那边的帮派早就被人打好了招呼，那么一个外人贸然闯过去，就纯粹是自投罗网。 最后，地图上只剩下一条可行路径。 而随着思考的深入，肖恩脑海中的那条路径也逐渐清晰，最终甚至变得光耀夺目。 肖恩很快就做出判断：他将沿原路返回天黄一区，而后回归天玄，逆流而上，直至天玄玉栋！ 他要去会见天玄区的主人，张先生。 在【离】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单靠绝地学徒一人，怎么选择都是举步维艰。与其两眼一抹黑地去乱碰运气，不如找个合适的引路人。 正如王毅在天玄九区为肖恩打开了通往【食为天】的密道，张先生作为整座太空城市的高管，也必然能为肖恩打开通往【巽】的通道。 以及，通往幕后真凶的复仇之道！1616044570 第148章 入戏 当肖恩悄然离开仓库区时，特战队的内战仍在继续，那些精锐战士们完全打出了真火，谋逆的一方和重整旗鼓的正统派杀得昏天黑地，以至于肖恩最终几乎是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的视线中离开，一身易容、潜行的精湛技艺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来到仓库区外，肖恩有些惊讶地发现气氛居然一切如常：街边的摊贩仍在有气无力地吆喝；过往行人只低头看路，行色匆匆；而几个顽童们则嘻嘻哈哈地穿行在人群之间，追逐着一个破烂的玩具机器人。 特战队的激战仿佛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尽管那惨烈的枪炮声仍不断地隐约传来。但三区的人们却能浑若不觉，有条不紊地延续着自己的节奏。 这种见怪不怪的气度，算是天黄区的特色民俗吗？ 肖恩心中有些疑惑，打算找个街边摊贩打探一下情况，然而念头刚起，就听远处一阵喧哗，只见一众武装分子粗暴地驱赶着街上人群，气势汹汹而来。 肖恩一惊，连忙随着身边的人群匆匆回避，却见那伙武装分子并不是冲他来，而是冲入一间酒吧，将一个酩酊大醉的壮汉拖了出来，一阵拳打脚踢为其醒神，再将一枚红色的金属令牌塞到他怀里。 那壮汉莫名其妙被一顿暴揍，本是勃然大怒，一边流着鼻血一边叫嚣报仇雪恨，然而见到红色令牌，顿时神色凛然，连酒都醒了大半。 下一刻，他就匆匆爬起身来，挥手制止了从酒吧里追出来的手下，而后甚至对那些揍他的人点头道了谢。 肖恩越看越觉得此事不可理喻，但隐隐的，他又觉得此事自有一套内在逻辑……可惜不及多想，就见四周人群不断向他投来古怪的目光，仿佛在欣赏珍禽异兽。 肖恩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哪里暴露了身份，连忙趁着更多人关注过来之前，再次混迹于人群之中，向着一区的方向快步行进。 一路上，类似的异状层出不穷，各路武装分子们变得格外活跃，只是活跃的对象却不是肖恩这个外来者，而是天黄区的自家人。 很多地痞流氓被武装者们粗暴地揪出来，塞上红色的令牌，而后变得老实乖巧；一些底层流民搭建于废弃的公共设施内的聚集点被暴力拆除，恢复了原有模样；更有甚者，肖恩甚至看到武装分子们在有序地收缴非法流通于民间的枪械！ 照理说，这理应是天黄区的常态：这座城市的治安秩序并不是靠乾坤安保来维持，而是各地的企业机构和帮派组织自行招募人手，然后按照城市议会定下的法度进行治理。因此，惩治民间犯罪、维护公共设施等事务，理论上都是民间武装的日常工作。 然而理论归理论，也只有在繁荣富庶的天玄区，这些公共事务才能得到良好的维持，至于天黄区，从破败的街景已经可见一斑。 所以此时天黄区武装分子们的活跃，着实显得违和，而且就肖恩所见，武装分子们与其说是在围剿逃犯，倒不如说是为了恭迎某位大人物的到来而积极清场。 肖恩过去与师父一道游历时，曾见识过类似的事情。当地的统治者听闻有绝地师徒到来，为献殷勤，便命令手下大张旗鼓地将治下区域装点出繁华有序的模样，以恭迎大驾。 “所以说，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么？局面好像变得有利起来了……” 肖恩喃喃自语间，已经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天黄区与天玄区的边界。 —— 一路行来，一切都如事先所料：天黄区内的武装分子虽然高度活跃，一边清场，一边严密封锁了很多地区的往来通道，将天黄区打造成了一座内外隔绝的牢笼。 然而通往天玄区的道路却成了盲点。 有一半是因为天黄区的武装分子将主要精力都用于清场，明显对逃犯不甚上心，尤其想不到逃犯会逆向思维，选择逃向天玄区；还有一半，却是天黄区与天玄区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隔阂，以至于武装人员明显不愿靠近天玄区。 在天黄区内部，各分区之间虽有界限却不严谨，很多帮派组织的武装分子都在“跨区执法”。 但天玄区却宛如禁地，天黄区的武装人员一旦靠近边界，就会引来另一方武装者的高度戒备。那些受雇于天玄区企业的保镖雇佣兵们，会毫不犹豫地提起枪口，瞄准天黄区的同行们。 这种情况下，双方别说是通力合作封堵逃犯，甚至彼此接近都会引发严重危机。 如今，肖恩就正处于危机现场。 眼前是一条连通了天黄区与天玄区的宽敞街道，街道的另一端灯火辉煌，仿佛仍沉浸在【不周】带来的白日时间。另一端却光芒黯然，早早进入了夜晚时分。 肖恩站在夜色中，清楚地看到了街道两边的剑拔弩张。只见道路两侧的建筑中，密密麻麻地架起了上百支爆能枪，两边的枪口遥遥相对，在街道上弥漫起一片骇人的杀意。 肖恩毫不怀疑，只要这两边有任何人不慎擦枪走火，都会立刻掀起一场激烈的内战。 “所以，若是在这里伪装成某一方的人开上一枪，应该就没人再顾得上我了吧，呵呵……” 肖恩一边藏身暗处观察着现场局势，一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突围的办法，于是轻笑出声。 只是笑声却戛然而止。 “……我在想什么？扮演那个变态杀人狂入戏太深了么？” 第149章 机会 肖恩很清楚自己如今只是心绪略微失控，生了邪念，他的理性和秉性都绝非如此。 然而邪念一旦产生，却徘徊不去，看着那些藏在建筑后面的武装分子，肖恩的手指总是不由得摸向腰间的枪柄。 只要开上一枪，引起两区边界的战乱，他之后的路无疑会更加好走。虽然必不可少会带来伤亡，但是…… 但是如果理性权衡利弊，不难得出结论：在这里提前引起战乱，总好过被武装人员拦在半路上——届时为了突围，肖恩未必能有机会手下留情，激战之时一样会造成惨烈的伤亡，而且还难免耽误正事。 利弊得失一目了然，在这里心慈手软，无异于为了满足一己的道德感，而置大局利益于不顾。 如果是那个扁平脸，动手的时候就绝不会有任何顾虑。而毋庸置疑，那个变态杀人狂做事的手段总是格外有效，这一点年轻的学徒已经深有体会。 思忖间，肖恩的枪口已经不知不觉瞄准了一名天玄区的雇佣兵。 相较于天黄区这边的神经紧绷，天玄区的佣兵虽然人多势众，装备优良，却明显有些许懈怠，仿佛在等人提醒他们战争的残酷。 接下来，只要肖恩轻轻扣动扳机，通往天玄区的道路就豁然贯通。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天玄区一方忽然起了骚乱，雇佣兵们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纷纷放下枪口，露出诧异和释然的表情。但很快他们就在几个带头人的指挥下迅速撤离了边界。 天玄区的雇佣兵们离场后，天黄区一边立刻嘘声四起，但是在嘲弄过不战而逃的对手后，天黄区的武装分子们也多少松了口气。 能不打，总归是不打为好。 而就在人们的精神松懈之时，肖恩也轻吐了口气，收回短枪，而后找准人群的视线破绽，悄然沿着街道一侧越过了两区交界，踏上了天玄区的土地。 有趣的是，走过玄黄两区的交界处后，视线便豁然开朗，天玄玉栋那巍峨而瑰丽的身影在灯火映照下清晰可见，如同君临天玄的帝王，俯瞰苍生。 而从天玄区的边界到天玄玉栋，则是一条漫长而危险的道路。 重新沐浴在天玄区的繁荣灯火中，肖恩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了这边的气氛也发生了变化。 与天黄区类似，大批的武装佣兵开始走上街头，维系着本地区的秩序，或者是划定禁区，将周边的行人驱离，又或者是封停一些吵闹的公共设施。 因为天玄区的繁荣文明，这一切看来还算井然有序，远不似天黄区那般聒噪。 “不过，细看下去，乱象还是一目了然啊……”肖恩细心观察着街景，不由低声自语。 井然有序只是表象，天玄区这些衣冠楚楚的上等人们，在面对突发事件的时候，同样会慌乱、迷茫乃至歇斯底里。 一对街边的小情侣，与持着重火力的佣兵擦肩而过，年轻的小伙子看到佣兵背后的喷火器，面色发白，站也站不稳，而年长如姐的女子则紧握着他的手，温言安慰——尽管女子本人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胡乱挥舞着拐杖，与一位全身着甲的佣兵理论，后者却只是用力顶起盾牌，将老人不断推向路边，一直到他踉跄着离开了被划定的禁区。而老人怒骂了一阵，见佣兵们毫无尊老爱幼的意思，也只能啐上一口，负气离开。 此外，也有少许不理性的人，与佣兵们纠缠不休，而天玄区的永兵们却是处置经验丰富，很擅长用电击器和坚硬的盾牌让闹事的人第一时间冷静下来。 因为上街的武装人员足够多，有些许乱象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单就肖恩在边界区域亲眼所见，街上的武装佣兵几乎比平民百姓还要多！ 作为太空城市的核心繁华区域，天玄区的富庶底蕴在这一刻尽显无疑。同样是依靠隶属于私人机构的佣兵来维系秩序，然而天玄区的佣兵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非天黄区的落魄同行可比，相较而言甚至乾坤安保这种“官方部队”都显得寒酸。 “但本质上还是乌合之众……” 肖恩观察了一会儿，就大致做出了判断。 街上的佣兵虽多，但明显是在各行其是，全然谈不上默契。两队佣兵在街头相遇时，大多是点头致意，放低枪口，以极端谨慎的姿态确保彼此相安无事。 而少数佣兵队伍之间却明显有宿怨，擦肩而过时都要用力撞击对方的肩膀，并摆出呲牙咧嘴的姿态，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肖恩观察了一会儿，越发感到棘手。 这些乌合之众们可谓破绽重重，但正因为破绽太多，所以他们自己也都时刻神经紧绷，生怕被什么仇家或者刁民偷偷打了黑枪。这种情况下，一个一路“逆行”的独行客，无论怎么遮掩行迹都会显得格外扎眼。 何况肖恩也没有时间去遮遮掩掩，再徐徐图之了。 仓库区的变故瞒不了多久，肖恩毫不怀疑幕后黑手会将那位大队长的死栽赃到自己头上，届时他要面对的就是力度空前的全城通缉。 而就在肖恩感到越发棘手的时候，转机突如其来。 一队装备精良的民间佣兵在巡逻途中停下脚步，带头的队长从头戴式通讯器中收到了意外的指示。 “什么？现在让我们调人去天玄玉栋？别了吧，我们这边人手正嫌紧张呢。” “我知道甲级以上的部队有义务在紧急时刻听候征调，不过，真有必要征调到我们头上吗？天玄玉栋那边，两支特战队还不够议会差遣？他们是想要安保还是想要排场啊？” “啧，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废话了，这就派人过去好吧？” 第150章 异想天开 结束通讯后，那位佣兵队长就很是不耐烦地对身后的手下说道：“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上边催得紧，我们必须抽一个人过去给他们打杂。行了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但既然我们吃这碗饭，就别抱怨偶尔饭菜硌牙。” 顿了顿，佣兵队长伸手指向队尾那个身材最为高大的战士：“新人，就你了，为我们‘铁盾小队’增光添彩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到了天玄玉栋，可别输给其他小队的杂鱼。” 被点名的战士惊讶不已：“队长，我？不合适吧，我只是个新人……” “所以你是指望我们这些老人替你应召么？新人架子很大嘛。” 新人连忙摇头：“这就去这就去。” “等等，你就这么去？先回去换个装备，把配发的重火力全都背上，别让隔壁家的瘪三们小看了咱们‘铁盾’。” 新人一脸苦相：“那可是负重行军啊。” “不然我选你干什么？除了负重你还有什么长处吗？” 新人终归是新人，面对这种不加遮掩的职务压迫，也只能含泪点头，只身上路。 只不过这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新人，却没留意到自己身后悄然多了一人。 他沿着吵闹的街道一路快走，来到一栋商业地产门前。喧嚣的百货大楼侧面有一扇严丝合缝的暗门，经铁盾佣兵用磁卡认证后，暗门向内翻开，露出一条蜿蜒向下的通道。 作为天玄区的甲级佣兵团队，“铁盾”受雇于赫赫有名的百货公司，并在繁华商区拥有一间独立的地下基地。虽然空间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天玄区已经难能可贵，更是小队实力地位的明证。 铁盾的新人回到熟悉的环境下，下意识地长出了口气，一路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而就在此时，背后一阵风声响动，身材高大的佣兵不及反应就感到脑后一阵剧烈震荡，整个世界也随之陷入漆黑。 —— 肖恩一肘打晕了铁盾新人，在其颓然软倒之前伸手将其扶住，再半扛半推地塞入门后，最后才快步跃入门中。 看着身后的暗门迅速又安静地合拢，全程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肖恩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到事情总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但随即，肖恩又将气吸了回来，因为后续还有许多步。 敲晕佣兵，借用他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前往天玄玉栋，然后再潜入建筑高层，接触张进澄，要他锁定夏溪的位置，待解除掉夏溪的威胁之后，为自己开辟逃生路线……要做的事，大概就是这些了。 “总结成一段话以后，其实还蛮简单的嘛。” 通道中，肖恩不乏自嘲地笑出了声，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开始认真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他当然知道这个计划是多么一厢情愿，其中很多环节根本是异想天开。 但除了这个方案之外，他也别无选择。所以就算前方再怎么遍布艰险，现在也只能勇往直前。 肖恩俯下身子，拆卸掉铁盾佣兵身上的武装，再用那人背包里的绳索将其捆在通道一侧的副手上。 之后，肖恩从佣兵手中摸走了基地内部的通行磁卡。 看着眼前那明亮而幽深的道路，肖恩轻吐了口气，拍拍脸颊，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好在这是天玄区。” 接下来，他要深入这个陌生的基地内部，从基地的武库中搜集到合身的装备，然后才能顶着铁盾佣兵的名号前往天玄玉栋。 脚下壮汉的身材和他相差太多，不但比他高了快一个头，体重更是近乎翻倍。他全身上下的护甲装备里，除了半覆盖式，可调整尺寸的头盔勉强可用，其他部件都明显对不上号。 不然的话，肖恩也根本没必要来这个基地内部了，在追踪路上，他就有把握将这个壮汉骗到暗处打闷棍。 而现在，肖恩必须单枪匹马地深入一个陌生的佣兵基地，承受触发警报，被人当场群起而攻的风险。 如果这个基地建在天黄区，那么肖恩无论如何也不会冒这个险，但这毕竟是在天玄区，一个承平日久，可谓文恬武嬉的地方。 从方才玄黄两区的佣兵持枪对峙的情形，肖恩已经清楚地看出了天玄佣兵的问题，他们大多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却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甚至缺乏实战意识。 在天黄区的佣兵已经把手指搭在扳机上的时候，天玄区的人甚至很多都没把爆能枪从背后取下来。对他们来说，爆能枪这种武器太过危险，反而是坚固的盾牌和电击器用起来更为顺手——尤其是本地产的ba-4型四方合金盾和n-04型单手防爆电击器，堪称日常治安之神器。这种最朴实无华的大盾与单手棍的组合，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无往不利。 这种佣兵团队的基地，又是建在一个繁华商区的地下，多半不会有太严格的戒备，尤其此时佣兵们被全员调上街头，基地就更是空虚。 一路向下，肖恩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铁盾的基地此时几乎是不设防的，肖恩只用一张磁卡就俨然成了基地的主人，从佣兵宿舍到武器库，所有的地方都对他敞开了大门。 肖恩没有浪费时间，迅速从武器库中找到了一套尺寸中等的盔甲换上，而后戴上那个高大汉子的头盔，调好通讯器，便快步走出基地，迎向天玄区的灿烂灯火。 灯光下，他昂首阔步，姿态大方，一路笔直地向天玄玉栋挺进，靠着一张不属于他的身份铭牌和认证磁卡，顺利地越过了一道道重兵把手的关卡，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多余关注。 换上全套装甲的绝地学徒，看起来完全就是铁盾佣兵的模样，甚至连走路的姿势，头盔下的表情，都和那些喜欢炫耀的民间佣兵有八九分相似，而混在人群之中更是毫不起眼。 纵然在某些细节和气质上还略显违和，但在这全城慌乱的时候，却也没人有余暇去关注一个不起眼的佣兵了。 第151章 行险 一直走到天玄玉栋前，肖恩才遇到了第一个麻烦——来自通讯器的麻烦。 “王铁，你特么不是摸鱼去了吧？这么半天连个汇报都没有？” 铁盾的小队长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肖恩不由一惊。 好在绝地学徒早有准备，呼哧带喘地回应道：“抱，抱歉，我忘了……” “什么都忘，那这个月的工资要不要也忘一下？真是废物……我让你去天玄玉栋，可不是给铁盾小队丢人去的！” 肖恩憨厚地笑了笑，没多说话。 他终归不是王铁，不可能完美还原王铁的每一个细节，所以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在对方已经不耐烦的情况下，勉强搭话等于不打自招。 “怎么不回话了？平时不是挺喜欢顶嘴吗？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肖恩闻言一惊，没想到这个看来高大而憨厚的新人佣兵，本质上居然是个不安分的。这和他预期中的朴实人设大为不同，所以方才的含糊应对便引起了队长的疑心。 而眼看得天玄玉栋还在几百米外，四周来自各区的佣兵却是越聚越多……肖恩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一旦引起警觉，他这个带着铁盾标签的人，想跑都没地方跑。 危急时刻，肖恩干脆低声骂道：“你个赫特杂种有本事倒是自己来啊！” 说完，肖恩干脆关掉了通讯器，而后深吸了口气，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着四周的变化。 几秒钟过去，没有任何异常。 半分钟过去，肖恩已经在专人的指引下，伴随着人潮来到了铁盾小队的指定集结位置，被几名来自天玄玉栋的白甲战士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依然没有任何异常出现。 肖恩这才松了口气，看来铁盾小队长那边姑且算是应付过去了，那种劈头盖脸的反骂，虽然是明摆着的反常之举，却反而不会让人怀疑到“是否有人冒名顶替”的程度。 而等对方开始认真追究起来，肖恩早就混到天玄玉栋里面去了。只要能糊弄过一时，就怎样都好。 不过，度过小队长这一关并不算什么，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高台上，一名穿着厚重白甲的年轻人手捧着一本全息书，对分配到此处的人逐个点名：“红星小队，缺钱真君、波波波，醉酒琴师小队，冯八百……烧烤万岁小队，这特么什么鬼名字？红指甲炸鸡？这是你真名？” 年轻人一边对照着全息书上的资料，一边逐个审视着台下的佣兵。 过程虽然不甚严格，但负责审核的年轻人却也明显没有彻底放水的意思。 这里毕竟是天玄玉栋，哪怕只是外围，也是核心区的外围，在这个需要加倍审慎的时候，没有人敢太过大意。 而台下的佣兵们，也在年轻人的审视之下逐渐收起了各自的散漫。 虽然大家的确是乌合之众，但终归是训练有素的乌合之众，晓得事情的轻重。眼见天玄玉栋连最为精锐的部队都派了出来，显然这次要迎接的场面非同小可。 若有谁在这种时候丢了脸，那么最好的下场，恐怕也是整支小队被踢到天黄区，从此和光鲜和睦的上流生活告别，终日和下三滥们为伍。 肖恩混在人群之中，尽量表现地普普通通，不引人瞩目。不过，当台上的年轻人念到他的名字时，他依然不出意外地成了众人的焦点。 “铁盾小队，王铁？你姓王，叫王铁？” 负责点名的年轻人，万分狐疑地看着胸前印有铁盾团的肖恩，与全息书中的佣兵资料反复做着对比。 无论是身高体重还是五官相貌，台下那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人，显然和资料中的高大汉子对不上。 面对台上的质疑，肖恩却是不慌不忙，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了半覆盖式的头盔，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容。 时间紧迫，肖恩来不及作太复杂的伪装，而且他也没打算用仓促的伪装来应付天玄玉栋外的检查。 他没有更改自己的五官轮廓，更没有在脸上涂抹什么引人瞩目的颜料。 他只是剃掉了自己的眉毛与半边头发。 简简单单的一个减法，却让肖恩的外在气质变得全然不同，他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我不是王铁，我是王铁找来临时帮忙的莫提，莫非的莫，提携的提。” 台上的年轻人越发不解：“你是铁盾小队的人？” 肖恩无奈道：“考虑到我之前欠了王铁一顿好贵的酒钱，我想这种抓壮丁的场合里，我完全可以是铁盾小队的人。” 年轻人沉吟了一会儿，虽然心中仍存有迟疑，但眼看得后续集结的佣兵们越积越多，便干脆地摆了摆手：“算了，先算你一个，我们之后再找铁盾的队长算账……这是怎么带的手下！” 听着身旁几声嗤笑，肖恩心中却是松了口气，这一关姑且算是过了吧。 他并不担心白甲年轻人去找小队队长对峙，因为凭他刚刚在通讯器里那一句反骂，已经基本坐实了王铁“偷奸耍滑，找人顶工”的事实。铁盾小队就算得知前来报道的人不是王铁，也只会认定是那个看似朴实的高大汉子，玩了小动作。 这一关唯一的风险点，在于年轻人认出他不是王铁本人后，便不肯放他过关，非要将他这个顶替而来的人拒之门外。 不过，考虑到天玄玉栋在征调人手的时候，选择了面向全城所有甲级以上部队。显然是急需大量人手来支撑排场，恐怕没有余力精挑细选。 所以，肖恩有足够的动力去冒一次险。 第152章 老兵 事实证明肖恩再一次押中了正确的方向，天玄玉栋的确没在审核这一关过分刁难天玄区的乌合之众们。哪怕明知这个“莫提”是冒名顶替之辈，年轻人还是挥手让他参与到了天玄玉栋周边的防务工作。 在顺利度过审核关后，肖恩和二十多名同行，被共同分配到了一名甲胄黄白相间的战士手下。 那是个饱经风霜的老兵，身材高大魁梧，令人望而生畏；脸上交错着数道破坏了五官整体性的淡淡伤疤，眼角微垂，略显颓然，但脸颊和下巴却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灰白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让整个人显出几分文雅气质。 这份颓丧又文雅的矛盾气质，让人很难分辨出他的真实年龄。 然而从他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中，肖恩已经非常清晰地捕捉到了”老辣“二字。 这绝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对手，多半是此处的守关大将，肖恩不由提起精神，心中飞快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在这个老兵的注视之下，混到天玄玉栋内部去。 这恐怕是整个行动最为困难的环节之一了，不过如今箭在弦上，肖恩也别无选择。 而来自天玄玉栋的老兵，只是大致审视了一下被分配过来的佣兵们，便点点头，用沙哑的声线说道：“待会儿你们跟着我，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安排任务……这次工作非常重要，关乎到你们每个人，每个小队的未来，不要掉以轻心。” 二十余人不约而同地点头，没有人胆敢露出桀骜之态。 “好。”老兵点点头，转身迈步，向着天玄玉栋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的步伐稳健有力，步频却格外轻快，加上人高腿长，几步之间，就让一些小个子佣兵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他。 肖恩混在人群之中，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有意避免目光接触，以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就连一些招呼声都权当没有听到。 和很多人常识相反：身边的人越少，伪装才越容易暴露。肖恩可以毫无压力地在数百人中冒名顶替，但当身边人的数量减少到二十人左右时，他就丝毫不敢大意了。 好在领头那个灰发老兵有种独特的气质，让跟在身后的佣兵们逐渐无心闲聊，二十余人只在最初时彼此攀谈了几句，很快便陷入沉默的氛围中，无言地紧跟在老兵身后，在广场上留下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行不多时，灰发的老兵停了下来，伸手指着一个哨望台道：“刘光伟、罗宗正，你们两个负责这里，13号方案，知道该怎么做吧？” 一个光头的佣兵点头道：“当然！放心就是，有可疑的目标，一定第一时间反馈。” “好。”老兵也不废话，带着余下的人继续向前。 来到一片绿荫下，老兵又发布指令：“秦桥，你负责这里，11号方案。” “是！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通过！” …… “朱虹，你躲在这里，5号方案。” “知道了，我就当自己是一朵无光蘑菇，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沿途，老兵不断将手下佣兵安排到各个位置……然而肖恩却不由提起心来。 他可不知道什么n号方案，那显然是天玄区的佣兵们经过统一培训掌握的专业术语。 若是这灰发老兵以代号方案给他布置任务，他却不能给出正确的反应，那就等于在本就可疑的身份上再添一笔。 若是面对上其他人，肖恩还有把握能蒙混过去。但是看着那灰发老兵流露出的凛然气质，肖恩并不觉得一般的把戏能瞒得过他。 所以，该怎么办呢？ 肖恩心念急转，一个又一个计划方案浮现于脑海，又被迅速否决。不知不觉间，灰发的老兵已经将所有的手下佣兵都差遣出去，只留下肖恩一人跟在身后。 而这一路行来，不知不觉间，天玄玉栋已经近在眼前。 肖恩心下凛然，隐隐感到这恐怕并不是巧合，灰发老兵将自己留到最后，恐怕意有所指……或许一切只是因为“做贼心虚”，但肖恩已经不得不考虑强行突破了。 这里距离天玄玉栋几乎是一步之遥，就算身份暴露，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强行突破到天玄玉栋内部。 就在不久前，他才跟随红杏小队突入到天玄玉栋高层，对这栋建筑的内部情况并不陌生，只要能顺利突破外围，他就能直抵建筑顶层，直面张进澄！ 而就在肖恩心念急转之间，灰发的老兵已经带着肖恩来到一座通往地下的电梯门前。 “这座电梯，直达天玄玉栋的地下部分。从这里开始，暂时收起你的武器。” 肖恩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爆能枪放回背上。 强行突破毕竟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若是这座电梯真能直达天玄玉栋，那他又何必平添风险环节？ 真要翻脸，也该等潜入天玄玉栋以后。 不过，这座电梯真的是通往地下的吗？上次来时，不记得安平他们提起过啊…… 就在肖恩陷入沉思之时，电梯门忽然打开，灰发的老兵率先走入其中，只给肖恩留下了他那宽厚的背影。 老兵没有回身，仿佛在做一种无声的催促。 肖恩摇摇头，终于选择了迈步跟上。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拢，轿厢内形成一个密闭空间。 肖恩沉下心，放缓呼吸，小心地警惕着身边的每一个细节变化。 而很快他就发现，身边那个灰发的老兵，似乎在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然而每当肖恩用余光瞥过时，却都只看到那灰发的老兵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对身边冒名顶替的年轻人仿佛全无戒备。 一路向下，电梯内的时间过得仿佛格外缓慢，肖恩只感觉自己像是从太空城的“天区”一路下沉到了“地区”，而就在他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电梯的门终于开了。 门外，是一个空间颇为宽敞的地下建筑，头顶，一片冰冷的灯光透过金属地板反射到肖恩的视线中，让绝地学徒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第153章 善意 听到肖恩的问题，灰发老兵不由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肖恩冷声道：“从电梯下沉到停止，用时1分20秒，均速十五米每秒，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天玄玉栋的地基有超过一千米深吧？” 说到此处，肖恩干脆将背后的爆能枪拖到胸前，枪口径直指向了灰发的老兵。 “这是什么地方？” 灰发老兵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不愧是小安的朋友，你比我预想的还要敏锐。” 听到“小安”二字，肖恩心中一动，继而浮现出一个初想来近乎荒谬，深究下去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测。 小安……应该是指红杏小队的队长安平吧？这个灰发老兵，难道是安平和吕楠的朋友？ 此时，只听老兵又说道：“一般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对时间的体感会完全失真，短短一秒钟也会感到格外漫长。这种情况下，就算能隐隐察觉到异常，也多半会归结为是自己的错觉。像你这样精准计量时间，又报以自信的人，着实少见。” 肖恩却听得心头一沉，因为对方这已经是在明白答复自己的问题：这里的确不是天玄玉栋的地下通道，这座电梯是将他带到了陷阱之中。 一时间，肖恩只想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将这个高深莫测的老兵当场击毙，然后再接近全力突围出去！ “杀了我，电梯井内的炸弹会立刻引爆，你会被彻底困死在这个密闭空间里。好了，不用这么紧张，我如果想对你不利，沿途随便什么时候叫破你的身份，你都插翅难飞，不是吗？” 肖恩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紧盯着灰发老兵脸上的伤疤，试图从对方的微表情中，捕捉到他的心理活动。 然而对方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那张沧桑的面孔，仿佛是破烂的人造面具一般，没有承载一丝一毫的真心实意，更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内心。 “你是白银骑士团，准确地说，是红杏小队的人，对吧？” 这句话，终于让肖恩感到心头一震，手中的爆能枪也不由垂了下来。 这个灰发老兵，居然知道他的身份？ “呵，你当然是红杏小队的人，也只有被那几个胆大包天的人熏陶过，才会在绝境之中选择逆流之上，跑到天玄玉栋来。你是想控制住张进澄，然后通过他来想办法回到【巽】吧？和当年的安平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听到此处，肖恩隐约捕捉到了对方言辞中的一丝善意，而且，考虑到对方若是真的怀有歹意，一路上有太多动手机会……肖恩决定暂时放下敌意，迈步走出电梯，来到了这片银亮的地下广场中。 不出意料，这里当然不是什么天玄玉栋的地下通道，而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设计建造时，大约是被当做仓库使用，内部空间四四方方，格外端正，四周则被厚重的金属板封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几条狭小的通风管道，那个直径根本无法容人类通行。 换句话说，除了身后的电梯之外，这里就是一个绝对密闭的空间。 电梯井内是否真的装有炸弹，肖恩不得而知，他不会全盘接受对方的说辞，也不会贸然否定。但无论如何，如今他的局面无疑正处于被动，对方知道他的来历，甚至能提前看穿他想要逆袭天玄玉栋……这种情况下，冲动是最没有意义的选择。 肖恩问道：“你认识安平和吕楠他们？” “当然，十年前，我们曾是并肩战斗的队友……”老兵说道，“不过这番话恐怕你是无从求证了。夏姜这个名字，你就算当面说与那两人听，他们也绝不会承认。” 肖恩问道：“你们反目成仇了？” “准确的说，是我背叛了他们。”夏姜说道，“在他们遭人背叛、遗弃，最为困难的时候，我这个朋友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从那以后，我就已经不奢望能得到他们的原谅了，所以见到你这个故人之后……或者说故人的朋友，我心中是非常欣喜的。” 肖恩沉吟了一番，没有急于回应。 既然对方有倾诉的欲望，不妨让他说个痛快……无论言辞多么缜密的人，总归免不了言多必失。哪怕说辞本身天衣无缝，但是举手抬足乃至微表情中，总会在不经意间泄露信息。 虽然迄今为止，夏姜给人的感觉，都仿佛是一块明亮无暇的坚冰，遍布疤痕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但这份坦然，实际上已经让肖恩隐约捕捉到了对方的心绪。 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却吝于流露表情，这份拘谨恰恰说明他在紧张。 但是，他明明已经占据了主动，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担心自己自暴自弃，同归于尽吗？他若是真有这份担忧，就根本没必要亲身作饵，引诱自己到这里来了。而如果不是在紧张自己，他又是在紧张什么？ 肖恩思绪急转之时，只听夏姜又说道：“咱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然而当时职责所在，还请谅解。” 肖恩不由微感困惑：他什么时候和这个头发灰白的人见过面了？ 然而恍惚间，看着那灰发老兵一丝不苟的站姿，肖恩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副漆黑的甲胄……细看下来，肖恩才赫然惊觉，这老兵的身形轮廓根本与那人一模一样！ “是你？”绝地学徒轻抽了一口凉气。 夏姜终于勾出一丝笑容来：“果然连你也没认出我，很多时候，一个人只需要刮一刮胡子，换一身衣服，立刻就变得面目全非，不是吗？” 说话间，夏姜特意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仿佛在嘲笑肖恩的伪装。 第154章 反客为主 肖恩无心理会对方的打趣，他的全部心思，都被记忆中那副漆黑的甲胄所占据。 当日巨首驼型货船坠落在天玄区时，他与夏溪在坠落点处恶战一场，艰难取胜，却在补上最后一枪的时候被眼前这黑甲战士打断。 那人的战场决断力强到不可思议，枪法也极其高明，那一瞬间带给肖恩的压迫感丝毫不亚于红杏小队的安排、吕楠，而突如其来的几发速射，也让肖恩事后不得不在山洞中养上好久的伤。 想不到那副盔甲下面，是这样一幅衰老而沧桑的面孔……不过无论他面容如何衰老，战斗力却都不打折扣，肖恩本来还考虑过若是情况有变化，就干脆将此人制住当作人质，眼下看来却没那么容易了。 虽然，从眼下的局面判断，也未必就一定要和对方大打出手。 果然，夏姜说道： “我知道你很想杀夏溪，他的所作所为，我听过以后也是杀意沸腾……不过很遗憾，我没办法让你杀掉他。” 肖恩听到这里，不由质问道：“你知道他做过什么？” 夏姜说道：“当然知道……他作恶的时候，从来不惮于大肆宣扬。那个医生的死，是他指使的。特战队的周雄也是他设计谋害的。” 肖恩问道：“所以，你还是打算包庇他？” 夏姜不由沉默下来。 无论有多少理由，他的确是在包庇一个罪该万死的恶人……思及至此，夏姜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 好在，这种感觉，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可以为你安排一条逃生通道。”过了很久，夏姜打破沉默，叹息道，“你是从【巽】的荒废区来的吧？我可以送你回去。这里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肖恩冷冷地注视着他。 “我知道你不甘心，但相信我，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明智？”肖恩一声冷笑，“你真觉得自己有资格侈谈明智？当年的事情，你敢对自己发誓说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夏姜闻言，不由无言以对，过了很久，才无奈地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他们是如何与你说的？” 肖恩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专程把我骗到这里，是被那个扁平脸逼迫的吧？嗯，你的确如他所愿发挥了作用，若不是你这红杏小队的故人出面设局，他想抓住我恐怕没这么容易。” 夏姜解释道：“谈不上设局，这里的事情只有我知道，而我并无意害你……” “你一个被人强迫着推到台前的人，有资格侈谈自己的意志吗？你无意害我？那现在的你，难道就是有意设计把我骗到这个仓库里？在那个扁平脸面前，你的意志究竟有什么价值？” 肖恩冰冷的质问，让夏姜无言以对。 “收起你这套伪善的说辞吧，真想要帮我，就带我去找夏溪，让我消灭掉那个万恶之源。” 夏姜的苦笑还没浮现到脸上，就被肖恩打断道：“我知道你做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带我去找张进澄。我相信他一定知道夏溪在哪儿。” 夏姜说道：“不可能，张进澄是这次高层会议的主角之一……就算我能放你进去，其他人也会拦住你。” 肖恩问道：“那你帮我挡住他们不就好了？” “我？”夏姜第一次在脸上流露出表情。 肖恩说道：“这天玄玉栋，凭我一个人的确很难走到最后，尤其如今还有那个扁平脸在背后活跃，但如果有你帮忙……” 夏姜忍不住打断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为了帮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和我聊天叙旧的吗？还是说，你真觉得我会老老实实按照你的安排，从逃生通道离开这座城市？” 夏姜闻言沉默。 肖恩反问：“既然是那个扁平脸主动找到你，要你来抓我，你觉得他会不会算到你可能倒戈？” “我……” “所以你真觉得自己安排的逃生通道就很安全？何况，就算你真的顺利放走了我，但之后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要如何面对扁平脸的报复？就算你不为自己担心，你手下的人又如何呢？” 夏姜只听得忍不住叹息：“够了，这些事，不必你费心去想。” 肖恩问道：“不费心去想，问题就不存在吗？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打算在送走我以后，再转过头去面对他吧？但你能有多少把握？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握，纯粹是在自暴自弃？” 夏姜叹息不止。 他预想过很多种与肖恩会面的情形。 前半段，一切如他所料，那个出身红杏小队的年轻人，完全继承了安平等人的热血激情，在逆境中反而有了更强烈的爆发，主动选择迎难而上。而夏姜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在天玄玉栋处等到了肖恩自投罗网。 但后半段却完全出乎意料。 夏姜完全没有想过，眼前的年轻人，居然会不慌不忙地与他侃侃而谈，而且每句话都仿佛是戳在人心上！ 这绝对不是安平和吕楠他们的传承，那些人纵有百般本领，万种不羁，却独独不会这种诛心之言。 那么，是李钰的言传身教？也不对，李钰做事要更为率性洒脱，并没有这么咄咄逼人。 自然更不可能是绝地武士团的教导…… 恍惚间，夏姜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扁平而苍白的面孔。 肖恩这一连串的质问，让他不由想起了夏溪！ 一时间，夏姜仿佛猜到了什么，然而不及细想，肖恩接二连三的质问就追逐过来。 “你在犹豫什么？事到临头，你除了全力帮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顿了顿，肖恩冰冷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对他释放过善意的中年战士，抛出了更为诛心的话语。 “你的优柔寡断，应该害过你不止一次吧？你想要重蹈覆辙吗？” 第155章 张进澄 这句话，本质上只是肖恩基于对夏姜的观察所作的猜测，他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满脸苦涩风霜的老兵，实在不像是会背弃队友的人。当年与朋友割裂，多半是有了无法割舍的牵挂。 但无论如何，既然当年已经做出了决定，今日又何必显出一副悔恨惆怅的模样？本质上，这自然是优柔寡断。 肖恩的话，原理上和那些靠着察言观色和话术为人占卜的骗子如出一辙，但偏偏这句话戳中了夏姜的要害，让他一时间竟感到头晕目眩。 半晌，夏姜感慨：“说得没错，我已经受够我的优柔寡断了，今日能与安平吕楠他们的学生见面，或许就意味着我到了赎罪的时候了……你想见张进澄对吧？这个想法没有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座城市，所以跟我来吧。” 说话间，夏姜迈步走向仓库的一边，在那看起来全无缝隙的墙壁上伸手一按，一道幽蓝色的光环凭空绽放光芒，而后墙壁便向内隆隆收缩，露出一条绵长的通道。 肖恩顿感惊讶：难道这个地下仓库真的通往天玄玉栋？！ 夏姜意味深长道：“我从来不喜欢骗人，所以接下来，信不信得过我，全看你的选择。” 肖恩笑了笑，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别无选择的那一个，此时除了相信夏姜，他还能怎么做？ 但是，这条别无选择的路恰恰是他自己选的，所以肖恩也谈不上惶恐。 在他决定不惜一切消灭夏溪的时候，摆在他眼前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肖恩没有任何犹豫地跟了上去。 跟在夏姜身后，肖恩进入了一条格外狭窄又阴冷的隧道，这条隧道显然被人遗弃已久，除了连通地下通道的暗门还在照常运转外，通道内的照明和通风设施时有故障，个别地方甚至有了废弃塌方，通行格外不便。 好在夏姜和肖恩都有着遇山开山的本事，一路上各显神通，克服了重重险阻，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夏姜停住了脚步，没有开口，但肖恩已经仿佛听到了他的质问。 你，做好准备了吗？ 肖恩同样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迈步越过夏姜，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暗门。 门后，一片优雅的辉光流淌出来，让肖恩不由一怔。 仿佛是从废弃的世界跨入了高贵的领域，映入视野的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思议的景色。 这是一个宽敞、明亮，仿佛沐浴在恒星光芒下的美丽房间，四周那冰冷的金属结构，被优雅的木质板材遮掩，墙壁上还悬挂着出自名家手笔的全息图画。 房间正中，有一棵直抵天花板的葱郁大树，被极其高明的生态装置维系着生长。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便摆在树下，桌上映着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 办公桌后面，有一间半开放的卧室，由一排低矮的木质橱柜分割开来。卧室中同样遍布着珍稀的绿植，以及名贵的字画。 而肖恩推门而出的地方，则位于这个房间的角落，四周堆积着不少废弃的杂物。 肖恩越过杂物堆，一路走到房间正中的树下，一边抚摸着崎岖的树皮，一边开口问道：“这是张进澄的密室？” 夏姜回答道：“这是他的避难所，也是每一任天玄区主人都会拥有的特权，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高高在上地俯瞰时，他们也可能躲在所有人视线不及的地下。” 肖恩思考了一下，认可了这个解释。 “我们在这里就可以等到他？” 夏姜说道：“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他，地面以上的部分，不会给我们留下浑水摸鱼的空隙，我没办法带你闯过层层安检去见到张进澄，我们只能想办法让他主动来见。而闯入他的秘密避难所，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他既然知道有人闯进来，怎么可能亲身涉险？” 夏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当年欠过我的人情，如果是我闯进来，他会亲自来见我的。” 肖恩没有多说什么，他心中当然有疑虑，从上次陪着安平等人勇闯天玄玉栋的经历来看，张进澄实在不是什么讲究义气和规矩的人，所以夏姜准备靠着过去的交情和张进澄打交道，未免天真了些。 不过，张进澄能让夏姜进入这个地下避难所，也可见两人的交情的确不一般。何况就算张进澄真的不讲义气和规矩，只要讲利益，就还有谈话的空间。而关于利益，肖恩已经隐隐在脑海中构筑了一套说辞。 只待他来。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静谧的地下避难所中，时光仿佛停滞，甚至摆在办公桌上的钟表，都运转地仿佛慢了许多。 肖恩不急不躁，只是安静地观察着避难所中的一切。时而走动、触摸，进一步熟悉着避难所。以确保发生任何变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夏姜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座椅上闭目养神，对张进澄的到来深信不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肖恩已经将避难所的每一个角落都探索了一遍，甚至打开了张进澄藏在卧室里的暗格，从中找到了一把精巧的小型爆能枪时，张进澄依然没有来。 夏姜终于有些耐心耗尽，主动开口解释道：“或许他只是有事来不了，南家的人突然造访，城市议会也是措手不及……” “南家？”肖恩有些意外。 “是啊，就是……” 夏姜话没说完，便忽然住了口，因为脚下的轻微震动，意味着避难所外的电梯正在运转，有人正沿着深邃的电梯井降落过来。 夏姜眉头舒展开来：“那边的电梯只有张进澄才能使用，应该是他来了。” 肖恩却没有大意，谨慎地将身体藏在一座厚重的储物柜后面。 虽然说，若是张进澄真的想对他们不利，躲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但肖恩宁愿多费几分力气，把握好所有的细节。 电梯的运转持续了很久，最终才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停止下来。 夏姜不由地站起身来，显出几分紧张。 肖恩则屏住呼吸，紧握住爆能枪。 下一刻，电梯门开，张进澄匆匆走出。 而在张进澄身后，却跟着一个身材矮小，面孔扁平之人！ 第156章真伪难辨的故事 见到夏溪的刹那，肖恩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那宽广的视野迅速收缩到一点，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张苍白的面孔。 这一刻，没有错愕，也没有恐惧，肖恩心中只有燃不尽的怒火。 但年轻的绝地学徒很快就平心静气，收敛了自己的愤怒，以一种超然的冷静心态，抬起了枪口，瞄准夏溪扣动扳机。 爆能枪忠实地履行了主人赋予它的职责，炽烈的爆能束从枪口中迸射而出，精准地指向了夏溪的额头，然而却在最后一刻与目标擦肩而过。 夏溪仿佛未卜先知，提前一步侧身避开了肖恩的点射，并且巧妙地躲到了张进澄的身后。 张进澄声色不动，只是停下脚步将夏溪庇护在身后，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态度：这个人，我保了。 肖恩不由地勾起了嘴角，浮现出冰冷的笑容，他根本不想关心张进澄为什么要站在夏溪一边，他只知道既然对方选了边，那就是敌人了。 于是肖恩手中的爆能枪顺势便歪向了张进澄。 他和张进澄接触不多，但从有限的接触中，他判断张进澄是个极端讲求利弊得失的惜命之人，对于这样的人，再没有什么比死亡的威胁更简单有效的了。 这并非绝地该有的判断，但是肖恩在直面夏溪时，只感到心头的压抑几乎令人窒息。只要夏溪还活着，那么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有无辜的人士因他而惨死，而肖恩所拖延的每一点时间，都等同于谋害无辜人士的性命。 肖恩说不清这种情绪是否该归为负面情绪，但他很清楚，在这里拖延久了绝不会有好下场，所有他是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什么怀柔方案了。 张进澄让路最好，不让路，那也只能说一声遗憾了。 张进澄刹那间露出恐惧的表情，脚步虽然没有退缩，身体却呈现僵直。 他万万没想到肖恩居然会对他抬起枪口！ 上次相见时，那还是个见不得杀人的青涩少年，甚至因为一个和他无关的人的死，与队友产生了摩擦。想不到才一段时间不见，他已经可以冰冷地对着他人举起爆能枪了。 意料之外的变化，让张进澄顿时间方寸大乱，本来预备好的说辞在脑海里支离破碎，一时间甚至张不开口。 好在夏溪那戏谑而滑腻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接管了房间内的主导权。 “你若是杀了他，这天玄玉栋里数以万计的平民都要为他陪葬。” 此言一出，肖恩面色不动，置若罔闻，张进澄可是大吃一惊。 因为他很清楚背后那个变态杀人狂，并不会在杀人的问题上开玩笑。他说要让数以万计的平民陪葬，那么多半已经在天玄玉栋里做足了手脚，绝对可以说到做到！ 虽然张进澄很不可思议，夏溪一个外来者，凭什么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埋设下足以屠杀万人的机关陷阱，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 他没有试着和夏溪交涉，而是瑟瑟发抖地与肖恩说道：“他绝对不是开玩笑，你……” 肖恩冷冷地打断道：“我也不是。” 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向内收了几分。 这一刻，仿佛那上万条无辜性命，在他心中都已无足轻重……这份冷酷，让张进澄如坠冰窟，也让夏姜大为讶异。 场内，只有一个人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肖恩的心态变化，而那个人嗤笑了一阵，细声说道：“这上万平民一死，你的老师就再也没法安然脱身了。” 只一句话，肖恩的手指就僵在了原地，再也扣不动扳机。 夏溪笑道：“当着我的面学我的套路，你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而且你根本不适合学这一套。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变态杀人狂，你至少要做到可以对任何人的死都熟视无睹，而你最多只能装作对他人的死熟视无睹。你的冷酷不过是一种精致的利益权衡，但对于真正在意的人，你连隐瞒心思都做不到。”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垂下了爆能枪。 夏溪的确说中了他的要害，作为一名自幼接受绝地之道教导的学徒，他根本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就性情大变，更不可能去滥杀无辜，他就像牌桌上的赌徒，用嚣张的姿态掩饰手中的烂牌。 然而遇到真正手握王牌，又比他更为嚣张的对手，先前的套路就行不通了。 思忖了一下，肖恩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要你帮个忙。”夏溪坦然道，“帮忙杀一个人。” “为什么找我？” “居然问这么蠢的问题……”夏溪摆出遗憾的语气说道，“脑子不好用的话，我建议你之后就一切听我指挥。把目标人物击杀后，我可以放你回【巽】。” 肖恩没有理会对方的嘲弄，坚持追问道：“为什么选择我？你要杀的人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夏溪那细长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玩味。而后，他坦然从张进澄背后走了出来，完全无惧于肖恩的虎视眈眈，悠然坐到了房间中的一张躺椅上，轻轻摇晃着身体。 “你想要听故事的话，我的确可以讲给你听，不过，我所说的每一个字可能都是谎言，你要如何判断故事真伪呢？” 肖恩没有理会，只是用沉默催促着夏溪继续讲下去。 他其实并不想听故事，但现在除了听故事以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夏溪以莫斯提马的安危来威胁肖恩，肖恩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时，就要平心静气，理性地观察对手，分析现状，寻找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也是师父对他的教导。 “选择你帮我杀人，有两个原因。其一，在这座太空城市里，你是身手最好的战士，接下来要做的事，我需要有足够强的助手，所以你是最佳人选。其二，让一个纯真善良从不滥杀的老好人，手上染满鲜血，痛苦挣扎与良心与利益之间，对我来说格外有趣。” 肖恩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压抑下去的怒火又开始重燃。 这个平面人实在太擅长挑动他人的情绪了，他的表情、声线、措辞，总能最大限度地挑衅他人。 这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棘手敌人。 夏溪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肖恩手中的颤动，并且用显而易见的方式注视着他的手指，仿佛在嘲弄肖恩的内心动荡。 之后，他开始讲故事。 “要杀的人，名叫南于瑾。” 第157章必要的牺牲 夏溪成功地用一句话再次动摇了肖恩的心神。 这个人选实在出乎意料，甚至让肖恩感到茫然不解，夏溪要杀南于瑾？为什么？ 他是在信口开河？但是就算是编故事，为什么要选南于瑾当主角？ 这并不是一对一的对话，房间里还有夏姜和张进澄，如果是太过荒唐的故事，肖恩很容易就可以向他们求证，所以，夏溪到底想讲什么？ 一时间，肖恩的确有了强烈的好奇。 “南于瑾是南家复兴的关键，而阻止南家复兴则是夏家的关键。我作为夏家人，杀南于瑾可以说是天经地义。” 一番话，夏溪便将杀人的理由交代的明明白白，然而下一刻他话锋一转。 “我这么讲，你应该不会相信，所以接下来我就讲一个更有趣的故事好了。首先我假定你已经知道王毅是为什么被人踢出医院的，【涅槃】掌握着绝对不容外泄的秘密，这个秘密由历任【涅槃】院长牢牢把控，绝对不容有失。雷永勋的死，有至少三分之一的理由，在于他被你劫持的时候，存在泄密的可能，所以特战队执行灭口程序的时候，不会犹豫。” 肖恩听得再次忍不住手指一颤。 这又是一个大大出乎意料的故事，雷永勋的死居然在于泄密风险？换句话说…… 没等肖恩细想下去，夏溪便又补充道：“雷永勋的死造成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还没来得及选定接班人，而按照董事会的规则，在无人指定的情况下，【涅槃】的管理者需要公平竞争产生。” “而目前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南于瑾本人，在董事会不打破规则的情况下，他的上任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但我并不想让他碰触到那个秘密，因为那将会是比南鹤礼更大的麻烦。可惜董事会的废物们却完全意识不到风险，连打破规则的勇气都没有，宁愿眼睁睁看着南于瑾上台。” “那么，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在这里让他死了。” 夏溪说完，目光仿佛挑衅一般地看向肖恩。 “你对这个故事可还满意？” 肖恩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张进澄身上。 从张进澄的表情判断，夏溪的故事，至少他是知情的，换句话说可信度并不低，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 刚刚夏溪的故事里，提到了南鹤礼的名字，他声称南于瑾将成为比南鹤礼更大的麻烦，这种比较关系，仿佛是在明示南鹤礼的死与【涅槃】的秘密有关。 扁平人不可能不知道绝地师徒是为何来到乾星系的，那么在这里将南鹤礼的故事抛出来，他想要做什么？ 肖恩在心中咀嚼着疑惑，而后给出了自己的应对。 “那个秘密是什么？” 夏溪嗤笑：“我可以说，但说完以后，这个房间里除了你我之外的人都要死。” 肖恩点点头：“所以你的确知道。” 夏溪说道：“嗯我当然知道，我甚至知道南鹤礼的死亡真相，你若是有本事，就把我抓回科洛桑，让我面对整个银河系陈述乾坤集团的罪行，然后正义申张。” 说到最后，夏溪甚至忍不住嗤嗤地笑起来：“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老老实实听我的，我若是开心了，就赏赐给你一些内幕消息。若是你运气足够好，可能故事听到一半，就可以甩开我一个人跑回科洛桑述职了，那样你连杀人都省了。” 说到这里，夏溪忽然收敛了表情，整张脸仿佛一面整洁的铁板，而他的声音也变得郑重其事。 “事实上，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遵从我的命令，听我讲完故事，单独返程。你们师徒在乾星系的任务是调查真相，而我可以保证那个真相的价值，绝对值得你们两人为之牺牲生命。现在你最多只需要牺牲自己的师父就能实现任务目标，有理性的人就该知道如何抉择。” 肖恩听到此处，不由再次涌起怒火。 自己最为敬爱的师父，成了他人口中可以肆意评判价值的筹码，更可耻的是，肖恩的理性居然告诉他，对方说得没错。 倘若夏溪真的掌握着南鹤礼之死的秘密，倘若那个秘密真的有足够高的价值，那么为之付出的牺牲，是绝地武士完全可以坦然面对的结果。 但这种情绪只在肖恩脑海中停留了一个瞬间。 肖恩很快就识破了对方的逻辑诡计：凭什么他们师徒获取秘密必须要靠牺牲性命？这些年他们游历各个星系，多次主持正义，维护和平，也没见师徒二人有谁牺牲了，凭什么在乾星系就要放弃希望，直接做最坏的打算？ 而反过来思考，夏溪抛出这种低级诱饵的用意何在？撩拨情绪，作无谓的挑衅？还是说，他在暗示什么？恐惧什么？ 一时间，肖恩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猜想，但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背后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安保老将夏姜，在悄然用指戳提醒肖恩：不要想太多。 肖恩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又无意间陷入了对方的陷阱，在完全无法确认信息真伪的情况下，思考得越多，就越是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所以不要考虑对方说什么，只要考虑眼下要做什么。 肖恩很快做出了决断，他再次提起爆能枪，枪口指向夏溪。 “站起来，带我离开这里，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你。我的确不愿意动手杀人，但是对你，我不会有任何负担。” 夏溪缓缓举起手，明明动作是投降，看起来却总是有着挑衅的意味。 “怎么，不担心天玄玉栋里的上万人，也不担心你的师父了？” 肖恩冰冷地回应道：“如你所说，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 第158章 当年的故事 肖恩与夏溪的对话，让房间内的氛围变得格外诡异。 当肖恩说出“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时，张进澄和夏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当他们看到夏溪居然真的老老实实举着手，站起身，在肖恩的枪口威胁下向着电梯间走去时……就连自己的眼睛也信不过了。 肖恩既然承诺了合作，为什么还要摆出剑拔弩张的态势？而夏溪也仿佛理所当然地扮演着人质的角色？ 他们本质上是貌合神离吗？ 事态的发展过于反常，所有的逻辑和常识都在此时破碎，以至于两个有着丰富阅历、深沉城府的人，竟不约而同选择了目瞪口呆。 一直到肖恩和夏溪的身影被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所隔绝，他们才终于一时到，那两人恐怕是在故事会中，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 肖恩的持枪威胁，夏溪的乖乖跟从，不过是一种伪装罢了。 想到这里，两人都是长出一口气，继而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很久以前，当两人还是有着深厚交情的友人时，若是彼此心中存有疑惑，多半会相约在酒吧，一边畅饮一边互通有无。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渐渐散了，曾经每周都有的酒会也中断了多年，如今甚至连对话都显得生疏。 良久，张进澄看了一眼电梯间，显然有些放心不下肖恩和夏溪……或者说放心不下天玄玉栋里，他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 然而在他转身离去之前，却听夏姜叹息一声，说道：“小张，你这样值得吗？” 张进澄顿时驻足，回过头来，反问道：“你呢？夏少爷，你又值得吗？” 小张，夏少爷，这年轻时候的称谓，对如今的彼此来说都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曾经敢打敢拼，快意恩仇的小张，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天玄区统治者，阴谋与利益主导着他的人生。 而过去曾一度吸引到董事会关注的夏家奇才，也因为一次次的忤逆上意，最终沦落成了一个安保中队长。 不过借着这讽刺意味十足的称谓，两人反而找回了些许过去的默契，于是夏姜顺势问出了自己疑问。 “夏溪……是你主动联系的吧？” 张进澄下意识想要否认，却听夏姜已经略过了这个环节，提出第二个问题。 “要杀南于瑾，应该也是你们的共同利益所在，所以你才会带着他一起出现在这里，所以……这意味着你已经选择了夏家？” 听到这个问题，张进澄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考虑敷衍搪塞。 因为夏姜猜得没错，的确是他主动找到夏溪寻求合作，所以在肖恩拔枪的时候，他才会摆出庇护夏溪的姿态。杀南于瑾，对他非常重要，为此就算联手恶名昭著的变态杀人狂他也在所不惜。 但是若站在夏姜的角度来看，张进澄带着一个恶名昭著的外人来这里，无疑是背叛了他们两人仅存的一丝友谊。 想到过去的种种，张进澄心中一松，缓缓迈开脚步，坐到了房间的办公桌后。 他用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开口说道：“出了这个房间，我什么都不会承认……事实上和你猜的完全相反，我正是不想投奔夏家，才希望南于瑾消失。” 夏姜有些不解，同时也有些懊恼。 这些四大家族的高层政治问题，距离他已经太遥远，很多关节诀窍，他已经完全捉摸不透了。 好在这一次张进澄开了口，就没打算卖关子，他很清楚自己的老朋友已经远离高层政治，所以干脆为他解释清楚。 “南家现在很危险。”张进澄从南家开始讲起，“南鹤礼的死绝不可能是什么意外。而不是意外，就意味着堂堂四大家族的领袖之死，属于计划之内。” 张进澄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计划”二字。 这是他年轻时候就有的习惯，每当谈及阴谋诡计，他总会忍不住写写划划。 “而董事会既然能执行这样的计划，就意味着南家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诚然四大家族统治乾星系的基本结构不会变化，但内部的排位、实际掌控的权力却大有说法。” 夏姜皱起了眉头，开始消化这些内容。 “当初带领拓荒团队来到这片星系的家族是马家，乾星系也一度成为马家独裁统治的星系，其余三大家族只能作马家的附庸。然而时至今日，你再看马家，也不过是四大家族中的一员而已。” “南家这次连自家的领袖都保不住，显然遭遇了很大的麻烦，若是应对不当，从此沦为四大之末也不稀奇……这个道理，南家的人显然都懂，所以就连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都在努力挣扎，维护家族的地位。而恰好这个时候，南于瑾回来了。” 夏姜听到这里，感觉内容都还好理解，属于顺理成章，不过这和夏家又有什么关系呢？故事是不是绕的太远了？ 而再一想到头顶的天玄玉栋中，肖恩和夏溪也不知怎样了，他的心思就逐渐变得烦躁难安。 张进澄敏锐地捕捉到了夏姜的变化，用力敲打了一下桌面，说道：“先不用担心那两人，上面的情况很复杂，就算他们真的想杀南于瑾，也没那么容易得手。毕竟，南于瑾若是真那么容易死，他就根本不可能回得来。” 夏姜只听得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但他很明智地压抑住了提问的欲望，因为他知道张进澄一定会为他理清头绪。 就如当年在酒吧里的故事会一样。 第159章 断 “南于瑾是南家应对危机的唯一希望，虽然比起他的兄长，南于瑾的口碑和人望都要逊色，但比南无忧那个大小姐可就要顶用得多了。他才刚刚回来，就走通了董事会的关系，化解了南家面临的许多危机。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有他全力辅佐南无忧，南家的危机最多十年就能完全化解。”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奇怪，我和南家的关系一向很好，南家复兴对我应该有利才对……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说到此处，张进澄露出一丝苦笑，指节再次敲打桌面，反映出内心的烦躁。 “夏姜，假如你现在忽然欠了别人一大笔钱，你会怎么做？找银行寻求贷款？去承接一些危险的委托？如果这些办法都已经用过，但还是存在缺口呢？这个时候，肯定就要找亲朋好友借钱了吧？然后那些关系和你最亲密的人，一定会成为你的首选吧？” 夏姜点了点头，问道：“所以，南于瑾来找你借钱了？这，这应该是好事吧？你帮他这一次，可以换取丰厚的回报。” 张进澄的笑容苦意更浓：“你是这么想的？不愧是你，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天真得很。我说的例子只是个比喻，现实中可没有这么简单，我和南家关系好，这句话其实并不成立。因为区区一个天玄区的负责人，并没有资格和南家关系好。” “我上位时，得到了南家的大力支持，作为回报我必须在上位以后表现出和南家的亲近，无论他们在我身上如何肆无忌惮地榨取，无论私下里那些南明资本的高层如何轻慢于我……我都必须成为南家的朋友。” 张进澄叹了口气，感慨道：“夏姜，有时候我其实羡慕过你，早早退出权力的争夺，以一介平民的身份享受平民的自由……” 夏姜打断道：“这种口不对心的话就不要说了，继续你的故事吧。” “总而言之，南于瑾对我提出了一个近乎不切实际的要求，我不想满足他，但也没办法拒绝他。而这个时候，夏家找到我，开出了另一个条件，比南于瑾的条件要好，但同样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给南家当了太久的狗，不想再换一个主人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夏溪，与他一拍即合。只要南于瑾死，南家就无力插手【离】的事务，也没有人敢再对我提不切实际的要求。” 夏姜忍不住道：“但是南家恐怕要就此一蹶不振了。”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南家一直把我当家养的狗，我却还是想当正正经经的人。” 讲完故事以后，张进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呢？带着一个通缉犯到这里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想要我帮你庇护他？” 夏姜说道：“的确做过这个打算，他是安平和吕楠的朋友，看样子恐怕关系还不止是朋友。我想着，如果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保不住他，那就求你帮忙。” 张进澄有些嘲讽地问：“你应该知道他有多危险，也该知道庇护他的事情若是曝光了，我身上会有多大的麻烦！然而你还是选择来麻烦我……如果说这就是关系好的代价，我觉得这些年来我不再交朋友，实在是太明智了。” 夏姜抬起目光，丝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你从我身上早就该学到了足够多的教训，正是太过相信所谓的交情和友谊，我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作为当事者之一的你，就不用在这里阴阳怪气了。” 张进澄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两位曾经交情深厚的友人，一路渐行渐远，最大的问题正是因为张进澄当年亏欠过对方。 而这个亏欠的人情，夏姜从来没有向他讨还回来。此时被夏姜揭穿，张进澄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烦躁。 “你想要我庇护他，可以啊，但前提是他自己不要作死，而且我本人也有权做主。现在他自己寻死，去和那个杀人狂一道谋杀南于瑾，我能做什么？我最多是找人帮他收尸！” 夏姜说道：“他是不可能去杀南于瑾的，他想杀的人只有夏溪一个。” 张进澄更加恼怒：“所以你想说什么？要我放下合作伙伴夏溪，去支持肖恩？凭什么？我当年欠你的人情就那么值钱！？” 夏姜说道：“我只是提出我的要求，帮不帮，帮多少，都由你决定……就如当年一样。那个人情究竟价值多少，只有你自己清楚。” 说完，夏姜忽然感到心中一松，过去萦绕在心头的一丝执念仿佛烟消云散。看着眼前那个虽然衰老了许多，却依然熟悉的面孔，夏姜心中却没有再涌起熟悉的感情了。 从今天开始，他的朋友就永远少了一个。 不过，那又如何呢？有的关系，的确还是断了的好。 —— 当饱经风霜的中队长，沿着密道离去时，张进澄立刻将桌上的一只全息平板用力丢到墙上。 粉碎声中，张进澄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独自一人时，他的情绪已经再难以压制。而盛怒之中，他不由看向桌子另一端的通讯器。 只要联系上天玄玉栋内的私人武装，他可以立即发布对肖恩的通缉令，然后…… 想到这里，张进澄的思路忽然停顿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发布通缉令。 无论肖恩实际内心作何想法，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是和夏溪一起的，而且夏溪也乐于和他一起！ 所以，只要肖恩和夏溪绑定，张进澄就不可能去通缉他，反过来说，在夏溪明确开口求助之前，张进澄反而要想办法去保他！ “难怪他会那么古怪生硬地说什么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 “我牺牲你妈的……”一连串的粗口如流水一般，张进澄用力捶打着书桌，仿佛在捶打肖恩和夏溪的脸。 那两人以诡异的姿态离开此地，恐怕正是算准了这一点！ ”两个混账东西，明明恨不得杀个你死我活，却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来算计我……” 第160章 交换条件 在漫长的无能狂怒之后，张进澄总算缓缓平复了情绪。 被人算计的滋味异常苦涩。作为被权谋主导了人生的政治人物，张进澄可以接受各种各样的挫败，却唯独最难接受被人算计。但此时此刻，除了咽下苦果，他也别无选择，除非是…… 疲惫的大脑中，总算涌现出了一丝灵光。 下一刻，他抬起手，握住了通讯器，联系到了一个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联系的人。 —— 在张进澄脑中灵光一闪的时候，肖恩也和夏溪也已经离开了漫长的电梯井，来到了天玄玉栋的顶层，属于张进澄的办公室中。 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肖恩清晰地看到了天玄区的璀璨灯火，此时已是天玄区的夜晚时间，区域内的每一点灯光都显得格外瞩目。 只是，在居高临下的视角中，生活在这片区域的芸芸众生，着实显得微不足道。长期站在这样的视角下，难免会将苍生视为尘埃，反而办公桌上的文件、以及屏幕上的数字显得更为重要。 只不过在绝地学徒的心中，大地上的每一点灯火，纵然无比微小，也都是不可取代的生灵之光。 王毅，曾经就生活在这样的灯火之下。 “啧啧，这一脸惆怅，又想起死人了？” 夏溪那腻滑而令人不适的声音，在肖恩背后响起。变态杀人狂再一次开始了他惯用的嘲讽模式，肆无忌惮地戳刺着对方的心理创伤。 肖恩不由握紧了拳头，但很快就强迫自己放下。 和夏溪打交道，最忌讳被他撩拨情绪……一般来说，对他所有的话都置若罔闻是最简单的选择，但偏偏现在却不能那么做。 因为还有很多故事，需要夏溪慢慢地讲出来。 若非如此，肖恩宁肯真的不管不顾，一枪打死这个祸患。 “哈哈，现在是不是心里对我咬牙切齿，却又只能强压怒火，故作镇定，难受的要死？是的话就麻烦你继续维持现在这张死人脸，对我来说格外地下饭。” 脸孔扁平的夏溪，夸张地摆弄出各种嘲讽的表情，这种小孩子似的举动，却偏偏成功掀起了肖恩的心头怒火。 无论再怎么强行压抑，肖恩都无法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只要想到夏溪的所作所为，想到王毅的惨死，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真的变态杀人狂才能无动于衷。 自己的确学习了夏溪的很多套路——不得不说真的非常有用，总能以最小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但肖恩从没打算将夏溪那视人命如尘土的心态也学来。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正常人，面对夏溪这种毫无底线的人，的确会有种处处受制的感觉。 所以，如果是师父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想到师父莫斯提马，肖恩终于在愤怒中找回了理性。 事实上，他做戏骗过张进澄，和夏溪一起来到天玄玉栋，为的就是师父的事。 夏溪那冗长的故事，其实根本不重要，肖恩才不关心南于瑾对南家和太空城【离】有着怎样的影响，他甚至不关心雷永勋掌握的秘密。 因为比起师父莫斯提马，以上种种，真的只是细枝末节。 当夏溪搬出莫斯提马的安危来威胁肖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肖恩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完成复仇了。 肖恩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思，再少许冷静之后，他便开门见山道：“我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她很好。”夏溪也没有推三阻四，直接给出了答案，“好的不能再好，名为俘虏，实则反客为主，通过精湛的话术操控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俨然翻身成了夏家的主人。一边享受着名为软禁，实则在整个乾星系屈指可数的优渥生活，一边又源源不断地从身边的蠢货嘴里收集着她想要的资料……比起你这种在泥巴里打滚，却还对事态全貌一无所知的学徒，真正的绝地大师实在是厉害太多了。” 这种嘲讽似的话语，在肖恩听来却格外悦耳。 是啊，师父的确就是近乎无所不能，和她比起来，区区一个绝地学徒，本就不值一提。 只要听到她一切都好的消息，那就比什么都好。 不过，这也引来一个必然的问题：如果师父的处境游刃有余，她为什么还要甘于被软禁，而非向共和国求援？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说在师父看来，单打独斗更为有利？ 一时间，肖恩只感到困惑不解。 “不过，她终归是被人软禁着，现状再好，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准呢？她现在的确收集到了相当多的情报，甚至就此返回科洛桑，也足够参议院发起对乾坤集团的制裁了……但知道的越多，她的处境就越危险。” “夏家的确是蠢货辈出，连夏阎那种货色都能当上安保局长，简直笑死人。可终归不是所有人都蠢得不可救药，像我这样的人，夏家还有很多。只要她遇上一个，就有生命危险。” 听到这里，肖恩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夏溪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他的确是抓准了绝地学徒的要害，这个威胁，肖恩完全没办法淡然视之。 作为回应，肖恩再次提起了爆能枪：“那我只能想办法让你消失了。” 夏溪笑道：“我承认你的确有杀我的本事，但我说过，夏家像我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你能杀我，还能杀光整个夏家不成？反过来说，若是我死在这里，天玄玉栋里的上万人姑且不论，莫斯提马是必死无疑的。这句话，你可以当做是我虚言恫吓，信不信随你。” 说完，夏溪干脆地背过身，以毫无防备地姿态，面对肖恩手中的爆能枪。 肖恩没有办法扣动扳机，但也没有放下枪。 他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你有办法把她救出来？” “有。”夏溪非常痛快地给出了答案，“只要你乖乖听话，帮我杀了南于瑾，我就把你的师父救出来，怎么样？” 第161章 永远消失 对于夏溪的条件，肖恩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个条件听起来的确有趣，但一来肖恩根本不可能随意杀人，二来夏溪的话也根本不可信。 “我知道单凭一句话，并不能取信于人，所以我就多给一点福利好了。你应该看过新闻节目，你的师父最近正处于风口浪尖，新闻节目里，她为乾坤集团的调查结果背书，将南鹤礼的死隐隐指向共和国。那么问题来了，这种新闻若是只有空口白话，岂能取信于人？” “所以很快就会有更为细致的采访报道出来，节目中，记者会全方位采访绝地大师，将相关情报的细节不断完善。那么下一个问题，若是节目中的绝地大师，显然处于被软禁的状态，人身不得自由，这种节目又有多少公信力？” 听到这里，肖恩顿时醒悟。 乾坤集团想要利用绝地大师的招牌，就必须做戏做足全套，做出莫斯提马仍在自由调查的假象，而那就意味着…… “新闻节目的拍摄，必须选在一个足够公开的场合，让人一眼看去就觉得绝地大师仍处于自由行动的状态之中。而整个乾星系中，再没有比【离】更为自由的地方了。没错，不久之后，绝地大师就要和新闻团队一道作客太空城了。” 肖恩的心跳猛地开始加速。 师父……不久之后，他就可以见到师父了？！ 夏溪又说道：“以上内容完全可以查证，夏河网上消息早就传的遍了，你用张进澄的终端一查便知。只不过这段时间你窝在天玄九区，消息闭塞罢了。” 肖恩点点头，干脆来到张进澄的办公桌前，打开他的终端，真的在夏河网上搜集起了相关情报。 对于绝地学徒来说，必要的谨慎是基本功。 很快他就找到了夏溪所说的报道……的确有新闻团队承诺将在近期对绝地大师进行一次全方位地近距离报道，而采访地点正是【离】，准确的说，是天玄区！ 看到这里，肖恩忽而有了一丝明悟：或许这才是夏溪将他骗来【离】的真实原因。 这个面孔扁平的人，心思之深沉，实在是肖恩平生仅见。 “不久之后，你的师父就会大驾光临天玄玉栋，在最顶层完成采访任务……我相信以那个女人的智谋，一定会在采访节目中搞出什么名堂，不会让夏家那些蠢货的阴谋得逞，但无论如何，她至少会亲临此地。” 肖恩挑了下眉毛，问道：“然后呢？” 夏溪说道：“只要她来，我就有办法放她走……毕竟，我是有办法瞒着张进澄，在天玄玉栋布下杀人机关的变态杀人狂啊。” 肖恩嘴角肌肉不由抽搐。 这个理由……的确颇有说服力。能在天玄玉栋暗中埋设机关，意味着夏溪在【离】已经拥有了极强的控制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张进澄这种当地掌权人之上！ 要说夏溪有办法救出莫斯提马……至少肖恩是宁可信其有！ “而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杀南于瑾。” 肖恩心动了一个瞬间，继而冷笑：“而我要杀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夏溪笑道：“你不愿杀南于瑾，是因为绝地武士的道德观和天然立场，毕竟绝地负责维护银河系的秩序与和平，不可能滥杀无辜。但是，如果南于瑾并不无辜呢？” “如果是想编织南于瑾的罪名，建议你省省。”肖恩立刻打断了夏溪的笑声。 他毫不怀疑夏溪可以轻而易举地编织出一整套关于南于瑾如何罪该万死的说辞，但是无论夏溪的故事多么天衣无缝，都有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第一，肖恩根本无法求证。 第二，就算南于瑾罪该万死，也应该遵循当地的法律予以惩处，而非凭借绝地武士的一己好恶对其完成审判。 然而，夏溪却仿佛看穿了肖恩的心思，继续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你可以随时在夏河网，甚至全息网上进行调查，很多内容都是完全公开的，缺少的只是将这些片段串联起来的推理能力罢了。” 肖恩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一颤。 “其次，我知道绝地武士推崇法治，但在紧急情况下，也不会过于迂腐。比如有一伙星际海盗正在袭击过往商船，危机时候绝地武士绝对不会有所顾忌，只会立刻打爆那些海盗的飞船。” 肖恩没有答话，事实上这种事没办法一概而论，但的确，大部分绝地武士在紧急时候都会做出理性的判断。 绝地武士手中的光剑，永远不是装饰品。 “那么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南于瑾是如何荼毒无穷，罪该万死的故事，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听过以后都会忍不住立刻去为民除害……而且我的故事细节丰富，你随时都可以在夏河网上去查证细节，了解一下南于瑾背地里是个多么卑鄙无耻的人。了解这些以后，你就该知道，如果自己被所谓法律、秩序束缚双手，是对乾星系的人民多么不负责任……” 夏溪的故事还没开始，肖恩就冷笑着打断道：“省省吧。” 肖恩的冷漠，并没有让夏溪失望，他反而在脸上挂起一丝笑容。 “这样啊……那我换个条件吧。你帮我杀南于瑾，我不单会完成之前的承诺，而且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怎么样？” “永远消失？你不觉得这个条件太含糊了吗？” “不，这才是确凿有力的条件，毕竟一个人就算死去，他的影响力也会残留在这个世界上。而永远消失则意味着，我不单人会消失，我的影响力一样会消失，之后，你连我的资料都几乎不会找到，更不必担心我留下任何‘身后计’，总之，值得你警惕和畏惧的夏溪将永远烟消云散。” 第162章 保镖 夏溪开出的条件，再一次超出了肖恩的预料。 哪怕只是信口开河，为了杀南于瑾而不惜人间蒸发的条件，也实在违背了基本的逻辑与常识。以至于即使肖恩早就做好了迎接疯言疯语的准备，这一刻还是感到了惊诧莫名。 夏溪敏锐地捕捉到了肖恩这刹那的惊诧，说道：“我在关乎生死的问题上并不喜欢开玩笑，我说要彻底消失，就绝对会贯彻到底。只要你能为我杀了南于瑾，夏溪就将永远消失在银河系里。” 肖恩一时间只感觉错愕荒谬，但片刻之后，他便不由地笑出了声。 夏溪这一番仪式感十足的讲话，反而让肖恩看穿了他的虚实。 肖恩没有去计较这彻底消失宣言的可信度问题，只是提了一个问题：“所以，其实是夏家想要南于瑾的命，你只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肖恩相信一个变态杀人狂对杀人行为可以无比执着，却不相信一个人为了杀人可以连自己的存在都搭上。夏溪多次威逼利诱肖恩帮他杀人无果，最终甚至把自己也摆在交易台上……现在想来只有一种可能：他本人也是别无选择了。 被猜中真相的夏溪，用平淡而坦然的语气说道：“没错，不然我这大好人生，不知道还能蹂躏多少无辜性命，堪称前途无量，凭什么要像筹码一样被摆上交易桌？就凭南于瑾吗？他还不配。” “你……” 夏溪这种将杀人当作功业般炫耀的言辞，让肖恩不由一阵反胃，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讥讽，就听夏溪又说道。 “既然你知道现在的我根本别无选择，就该清楚我现在开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了，接受我的条件，你既能救出师父，也能为你的救命恩人报仇雪恨。” 肖恩面色不动，但内心却着实有了一丝动摇。 如果夏溪这话是认真的，那他的条件的确太过诱人，以至于肖恩几乎忍不住想听他讲一讲关于南于瑾的故事了。 如果真有合适的理由完成这笔交易，区区南于瑾的性命，其实也不是不能牺牲一下…… 肖恩猛然回神，将脑海中这一丝不该有的绮念迅速清理出去。 好险就被人利诱成功了。 清醒过后，肖恩冷声问道：“如果我不接受这个条件呢？” 夏溪说道：“那就太遗憾了，不过也请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更不会用莫斯提马的性命来威胁你，因为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你身上。你不愿帮我，我单干就是了。不过那样一来，你依然要面对最坏的结果。因为我能力有限，到时候只能把整个天玄玉栋里的人都当作道具来使用，一次性的那种。” 肖恩闻言顿时握紧了爆能枪。 夏溪对此根本视而不见，面前这个绝地学徒若是真会开枪，那他早就该开枪了。 从肖恩没有第一时间就不顾一切地扣动扳机开始，夏溪就料定自己不会死在他手上。 “一旦天玄玉栋出现大量平民死伤，你这个身在现场的绝地学徒绝对跑不了责任，而届时你敬爱的师父也脱不开牵连。所以归根结底，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帮我一把，让我省点麻烦。” 肖恩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应。 夏溪说道：“你我打交道也有不少回合了，你应该听得出来，我现在不是在故意消遣你，也不是在拿这上万人的性命刻意威胁你，我只是陈述简单的事实，凭我一人，除非将这楼里所有人的命都当作道具，否则没有任何机会去杀南于瑾。毕竟他这次带了异常强力的保镖。” 一边说，夏溪一边伸手指向天玄玉栋以外，只见一条梭型的白色飞船，正从港口的方向缓缓飞来。背后的金色尾焰倒映在闪亮的双翼上，呈现出绚丽的光彩。而十余条小型护卫飞艇，则将自己行迹隐藏在四周的夜幕之中。 这条华丽而高调的飞船宛如尊贵的君王，伴随着它的辉煌仪仗，整个天玄区，乃至半个【离】的目光都别吸引了过去……相较而言，曾经引人瞩目的雷永勋的飞艇，就如萤火之辉。 “南于瑾？”肖恩低声轻语。 夏溪悠然道：“错了，南于瑾还不配。虽然他是如今南家实际的话事人，但他的公开身份终归只是集团董事，还不配这样的排场。” 肖恩听得耳朵不由一动，尽管他早就下定决心，对夏溪的每一句话都不予采信，但刚刚那番话，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十八护卫、金尾凤梭，这是唯有南家的领袖才能享受的排场，乾星系的上流社会有一套严谨的礼仪规则，僭越的后果很严重，以南于瑾的一贯作为，不会为了一时虚荣而触怒集团。” 听到这里，肖恩顿时皱起眉头。 南家的领袖？如今南家哪来的领袖？难不成是南无忧？而既然有南无忧…… 想到半截，肖恩的思绪被夏溪打断。 “我对南家的大小姐没有兴趣，如今的她不过是被南于瑾摆在台面上的傀儡人，并没有杀的价值，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对她下手，家族也不允许我对她下手。” 夏溪语气坦诚，然而肖恩却听得有些发毛。 谁知道这变态杀人狂的话，是不是应该反过来理解？！ “呵，不用这么谨小慎微地提防我，我在杀人的问题上并不喜欢开玩笑。而且动脑子想一想吧，南家已经死了一个南鹤礼，又搭上一个南千禹，很多面子上的事情已经不好处理了。如今再算上南于瑾，上一代的南家兄弟算是死了个干净，偏偏你们这对奉命调查真相的绝地师徒又陷在当地长期不得脱身，这个时候，如果连南无忧这个无辜少女也意外惨死，你认为共和国会怎么想？” 肖恩虽然对夏溪深恶痛疾，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说得没错。真到了那一步，共和国只会认定莫斯提马师徒的任务失败，乾星系进入异常危险的紧急状态……然后就会有更多的绝地武士会前来调查真相，乾坤集团试图隐藏的秘密将迅速曝光。 第163章 杀人真凶 “所以家族不会允许我将事情无限扩大的，我现在只对南于瑾一个人的命感兴趣，可惜凭我一人，还杀不掉他。” 说话间，夏溪走到肖恩身旁，又伸手指向窗外那隐藏在金尾凤梭的光芒下的护卫飞艇。 “那是乾坤集团最精锐的武装力量【黑翼】，独立于安保局之外，由董事会直属，可以说是星系内最强大的武装。” 肖恩不由惊诧：“比安保局更强？” “如果你所谓的强大，是指单兵素质、装备水平、战术能力的话，那么当然不会。你所接触过的那些安保局出身的白银反贼，已经是星系内的巅峰水平了。自从他们叛离，安保局立刻就青黄不接，而【黑翼】虽然享受着董事会的庞大资源支持，但要说能比白银逆贼更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顿了顿，夏溪侧眼看着已经不由专注起来的肖恩，笑道：“然而强大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概念。比如现在的我，虽然各方面素质都远逊于你，看我依然比你强大，因为我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而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 肖恩刚要开口，便听夏溪又说道：“我曾经和安平和吕楠并肩作战过，救过他们的性命，所以虽然我后来背叛了他们，他们也没有记恨我。你在他们身边待过，没听他们提起过我吧？” 肖恩没有答话，心中却不由动摇。因为从已有情报推算，当年安平等人在战场上遭到上级的背弃是确有其事，夏溪也的确参与其中，所以…… 还不及考虑太多，肖恩就听到夏溪发出腻滑而嘲讽的声音。 “你信了？呵呵，年轻的学徒可真是可爱，我刚刚说的，几乎没有一个字是真的，我从来没和安平他们并肩作战过——我堂堂夏家嫡系，怎么可能和一群泥腿子混在同一支部队里？我加入乾坤安保时候的起点，已经比他们的终点还要高。” 肖恩冷声道：“所以你浪费时间说这些废话，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你对我根本一无所知，也证明情报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我随便编个瞎话，都能牵动你的思绪，让你进退失据，那么如果我说，我对绝地大师莫斯提马有着生杀予夺的能力，不想让她惨死，你就必须当场切一条胳膊给我……试问，你有拒绝的权力吗？” 肖恩面色阴沉起来，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他最为敬重的师父来说三道四！ “恼怒了？想要不顾一切地杀掉我，一了百了？你看，你的情绪又一次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了。我很清楚你们绝地师徒的紧密羁绊，所以我也很清楚要如何让自诩冷静的你愤怒起来。而反过来说，你对我了解多少？你知道我在乎什么吗？你知道该如何挑动我的情绪吗？不，你一无所知，所以你在我面前才会处处被动。所以尽管你心里恨不得立刻杀了我为王毅复仇，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以防我死后，拖整个天玄玉栋的无辜群众来垫背。” 顿了顿，夏溪结束了对肖恩的调戏，回归正题。 “【黑翼】对我，就有着这样的情报压制优势。他们作为董事会的直属部队，共享了董事会的情报权限。乾坤集团治下的每一个人的所有信息，所有秘密，几乎都在他们的浏览权限之内……而我，作为安保局豢养的疯狗，当然也不能例外。” 夏溪说道：“所以，在你面前这个完美无瑕，战无不胜的变态杀人狂，在【黑翼】看来却是浑身破绽，生杀予夺的走狗。他们不来找我的麻烦已经是万幸，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死南于瑾，实在是痴人说梦了。” 肖恩听到这里，终于理解了夏溪的所作所为。 “所以你才想到求助于我？因为我对【黑翼】而言还很陌生？” 夏溪咧嘴笑道：“呵，讲了这么久的故事，你终于理解了自己的价值。没错，我之所以要求助于你，实力上的考量尚在其次，情报的优势才至关重要。【黑翼】的人对我了如指掌，甚至对我要杀南于瑾的事也都一清二楚。所以他们早就做好了防备，我如果正面硬闯，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他们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他们只知道你是来自共和国的绝地学徒，身手不俗，还知道你与我势如水火，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但他们却绝对想不到你会和我联手，取南于瑾的性命。” 肖恩说道：“他们想不到，是因为我绝不会和你联手……” “别急着把话说满，关于南于瑾的故事，我其实一直想给你讲，但我知道你没有兴趣听，更没有可能信。所以我就简明扼要地说一句结论：杀死王毅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南于瑾。” 肖恩听到这里，几乎笑出声，虽然他早就决定不相信夏溪的任何一句话，但是夏溪这个理由编得也未免太过离谱了。南于瑾跟王毅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去杀王毅？何况【离】又不是南家的地盘，南于瑾凭什么去杀王毅？ 夏溪说道：“难以置信么？但其实你只是要稍微搜一下【离】的资料，就能知道，南家早就在觊觎这座城市了，从南鹤礼开始，南家就不断在本地进行各类投资。掌管【涅槃】数代之久的雷家，就是南家的投资对象。” “但是雷家在【离】手眼通天，其实并不需要外人的投资，南家能给的东西，其他家族也能给，那么雷家有什么必要投入南家的怀抱呢？答案也很简单：南家能帮雷家处理一些不便处理的麻烦。” 肖恩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恍然。 王毅，恐怕就是雷家不便处理的麻烦。 夏溪笑道：“你应该也猜得到，王毅当时一门心思救人，犯了大忌，但他在明面上没有丝毫理亏之处，因为医生治病救人是天经地义，所以即便是【涅槃】的院长，也不方便光明正大地打压他……于是当时出手的就是南家。没错，南鹤礼治下的那个南家。” “南家虽是四大家族之一，但在这座太空城市却终归是外人。因为是外人，做事也就格外无所顾忌，他们利用丰厚的资源买通了足够多的人，蛮不讲理地将王毅挤出了【涅槃】，沦为流浪汉，甚至连妻子和女儿都保不住，最后更是被卷入意外纷争，惨死在天黄区的一个狭小仓库里……这一切的根源，正是来自南家，当时负责具体操办的人就是南于瑾。所以，我说杀死王毅的罪魁祸首是南于瑾，是丝毫不错的。” 第164章 真实可信 肖恩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对夏溪的话信了七八分。 夏溪这个人再怎么不可信，但逻辑是永远可信的，他讲的故事逻辑顺畅，细节处也和肖恩所知基本吻合。更重要的是，考虑到南于瑾在这个时点出现在天玄区，那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去考虑这里面的联系了。 “南家，或者说南于瑾，一直都对【涅槃】院长之位垂涎不已，而想要顺利接过院长的权位，最安全有效的办法，就是和雷家做好利益交换，让雷家指定他为接班人。这是董事会认可的规则，也是雷家当年上位的方法。” “然而南家多年利益输送下去，雷家便宜占尽，却始终没有回馈南家的好意，前任院长雷博在卸任的时候，借口自己被夏家施压，硬是将院长之位指定给了自己和夏荷的儿子雷永勋。而雷永勋上位后虽然多次修补两家的关系，却对院长交接的事情屡次避而不谈。” “这种赖皮的姿态，当时就已经惹怒了南于瑾，只不过他长期躲在南鹤礼身后，始终没有露出过爪牙，当时也选择了隐忍。而这却让雷永勋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南家已经被他糊弄过去，从那以后他竟真的将自己当做南家的亲密盟友。” “却不知道，南于瑾对他越是温和友好，越是意味着他命不久矣，没有了南鹤礼的制衡，南于瑾绝对不会再像以往一样好说话。” 肖恩听到这里，不由冷笑道：“所以你想说，不单单是王毅，就连雷永勋的死也是南于瑾指使？他才是万恶之源，所以你反而是无辜的？” “不不不，这你就误会了。”夏溪嗤笑道，“万恶之源当然是我。身为一名敬业的变态杀人狂，我还不至于把自己杀的人推让给别人。雷永勋也好，王毅也好，直接导致他们死亡的人都是我，你要想为王毅复仇，首先还是要找我。我只是提醒你，除了我之外，你的仇家还有其他人。如果你真的想为王毅报仇，不光要杀我，也不能放过南于瑾。否则报仇只报一半，既对不起王毅的救命之恩，也对不起雷永勋的引路之功。” 说完，夏溪便停下了自己的故事，转身向着办公室外走去，仿佛真的已经放下了对肖恩的执着。 然而在他离开之前，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以及绝地学徒的嘶哑声线。 “接下来要怎么做？” 夏溪扁平的面孔上，皱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似笑非笑，但他没有转过头来，将自己的表情暴露给对方。 他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接下来我会去和【黑翼】周旋，你来找机会杀南于瑾。我不会给你任何限制，也不会给你任何指示，一切都由你自主决策。” “嗯。” “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想求证的，都可以去问张进澄，他是此地的主人，也是你我的同谋。” “嗯。” “那么，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目送夏溪沿着办公室中的一条暗道离开以后，肖恩就在办公室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略显单薄的身影宛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映照在他身上的明亮灯光都仿佛失去了活性。 一直到张进澄的私人卧室中，电梯井传来隆隆响声，这片死寂的空间才总算迎来几分生气。 张进澄走出电梯间，一眼就看到了石雕一般的肖恩，不由大为惊讶。 “你怎么还在这里！？夏溪呢？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肖恩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联合夏溪杀南于瑾？” 张进澄有些急躁：“夏溪还没把故事给你讲够吗？现在可不是讲故事的时候，南家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我必须……” “不想浪费时间，就长话短说。”肖恩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对方的唠叨，那冰冷的语气，让张进澄不由一滞。 想到不久前那直指自己额心的枪口，张进澄可不敢像夏溪一样玩火，去赌绝地学徒是不是真的不会滥杀人。 思考了一下，张进澄给出了一个含糊的回答：“他死了对我更有利……” “长话短说，不是废话短说。”肖恩说着，握紧爆能枪。 张进澄顿时有些胆寒，无奈吐露实情：“董事会有人承诺我，若能杀掉南于瑾，一年后我就可以取代陈耀，成为这座城市的代理人。” “是谁承诺你？” “是夏溪让你问的吗？”张进澄反问，“这个问题越界了。” 肖恩轻轻用食指扣打着爆能枪的扳机，发出无言的催促。 张进澄额头淌汗，焦急地辩解道：“你就算杀了我也一样，有些问题是死也不能说的！” 肖恩认真观察着张进澄的脸色，沉默了片刻后点点头，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给我一个能在这里自由行动的身份。” 张进澄苦笑：“一旦南家人入场，就连我也不能自由行动，天玄玉栋里的一切都由【黑翼】说了算，只有他们才是自由的……算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特别助理的身份，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假身份，短时间内应该可以在天玄玉栋里行动自如吧，但并不绝对保险，【黑翼】的事夏溪应该告诉你了。所以至于具体怎么用这个身份，你自己看着办吧。” “可以。” 待张进澄匆匆忙忙为肖恩进行授权，又从卧室的衣橱里翻出了一身勉强合身的助理制服后，肖恩也不再为难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张进澄如蒙大赦，连忙回房间更衣，他套上了一件雪白的长袍，戴上同样雪白的冠冕——那是他作为天玄区的负责人，在极端正式的场合需要穿的礼服。 雪白的衣冠配上肃穆而苍白的脸，这位天玄区的张先生，终于显出了十足的高贵气息，即便是面对肖恩，也显得游刃有余，仿佛从礼服中得到了尊严与勇气。 张进澄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衣扣和白冠，确保一切都已尽善尽美，才以端庄的姿态开启了办公室的大门。 门外，两名同样衣冠楚楚的侍者已经等候地有些焦急，见到张进澄终于开门，才松了口气：“大人，南家的人已经到礼堂了，陈总正在接洽，其他区的老总也……” “我知道，不过现在过去应该还不算迟到，我们走吧。” 说着，张进澄迈步先行，那稳健的步态给了随身的侍者极大的安慰，让他们紧悬的心也放松下来。 全然没有察觉张进澄的办公室内，还站着一个神情冷漠的陌生人。 第165章 无心工作 对于天玄玉栋内的工作人员来说，这一天注定是不幸的。 白天的工作时间里，天玄区意外事故接连不断：【涅槃】的院长雷永勋让手下佣兵在七区食为天绑架了一名流浪汉；而后他本人也遭到绑架，并于天黄区死于流弹；现场的安保特战队激烈内讧，死伤惨重；而就在此时，南家的小公主在南于瑾的陪伴下，提前两天抵达【离】，并摆开了金尾凤梭和十八护卫的大阵仗，逼得【离】也不得不拿出对等的礼仪。 一连串的意外叠加，使得工作人员即便超负荷运转，仍显得捉襟见肘。这些经历重重难关才得以就职于天玄玉栋的精英们，无不露出焦头烂额之态。甚至一直到南家的白首金尾飞船缓缓降落在天玄玉栋前的广场上，大部分工作人员仍处于昏天黑地的状态。 卫生部的副部长乔永康便是其中翘楚，年过50的他，早已经适应了慵懒闲散的工作节奏，很久没有加班加到头晕眼花了。然而摆到他面前的个人终端上，那一连串的紧急文件，却逼得他不得不榨干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 这位大腹便便的副部长，一边痛苦地揉捏着额头，一边嘟囔咒骂着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们。 “特战队伤亡情况……这种屁事报给我又有什么用？那帮**们不是平日里最喜欢吹嘘自己地位特殊，只服从总局命令么？那就让总局天降神兵来给他们救命疗伤啊，求我们天玄区的凡夫俗子有什么用？而且他们在天黄区自相残杀，和我们天玄区有什么关系？把文件转给天黄区。” 手下秘书苦笑道：“乔部长，之前已经转过，天黄区说自己区内医疗条件不足，承接不了那么多伤员……” “医疗条件不足，殡葬条件也不足吗？治不好就地火葬，骨灰扬太空！” 秘书不得不提醒：“陈耀总之前批示过，要我们天玄区尽量承接伤员。” “我知道！他的批示就在我的屏幕上显示着呢！大人物们写批语是容易，你让我从哪儿变出那么多医护人员，去救治一群半死不活的特战队员？把雷永勋复活过来给他们施展群体【涅槃】吗？” 秘书又说：“关于雷永勋院长，他死以后，【涅槃】那边正在推进的财务……” “财务审计工作暂停！这还要问我吗？人都死了，审出毛病又能找谁负责？没人负责的毛病，找出来干什么？现在这个时候就别拿小事来烦我了！” 秘书又说：“刚刚张进澄总发来消息，要求各部门负责人随时准备列席南家的考察会议。” “好啊，我这就换衣服去会场外候着。” 秘书赶紧拉住准备一走了之的乔部长：“部长，这边还离不开您！” “那你替我去列席会议吗？！” 副部长的歇斯底里，在办公区内引起了一连串苦中作乐的无奈苦笑，然后就在苦笑声中，一个穿着紧身黑衣，披着厚重披风的男子，悄然走了进来。 他的存在感异常薄弱，明明穿着格格不入的衣服，头上还戴着略显夸张的目镜，但是一直到他走遍整个卫生部办公区，从各个角落里收集起了七八个小包裹和金属罐，放入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中，扬长而去，才终于有人察觉了他的存在。 “等等，你是干什么的！？” 主持工作的副部长乔永康义正辞严地站起身来，伸手指向黑衣男子。 男子顿时停住脚步，有些无奈地回过身：“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继续加你的班不好吗？一天到晚心思涣散不务正业，你才始终没法扶正啊。” 乔永康被男子这么噎了一句，只感觉浑身难受，对面的口吻就仿佛是和他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但他实实在在不认识这个黑衣人，更不明白，在这个诸多高层莅临的时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是怎么混入天玄玉栋的。 乔永康僵在当场的时候，秘书已经挺身而出拦在黑衣人面前：“站住，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是从这里顺走的吗！？” 黑衣人顿时一脸玩味：“想知道？要不要自己打开看？” 秘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却硬挺着说道：“当然要看！” 然而没等秘书伸出手，黑衣人已经后撤一步，摇起了头：“真是不知死活啊，让你看你还真看？你这种人怕是活不到60岁。” 秘书双眼一瞪：“我看你是心虚了吧？大摇大摆跑到这里偷东西，你到底是哪个部门的？！” 黑衣人听得笑出了声：“还问我是哪个部门？你们卫生部这么多人，连一个长眼睛，带脑子的都没有吗？” 黑衣人的群嘲，直接引起了办公区的集体哗然，然而就在此时，乔永康恍然大悟，连忙伸手制止了同僚们的冲动。 “等等，这个人怕是【黑翼】的人。” 【黑翼】之名一出，办公区内顿时如同刮起了一股阴风，那些群情激奋的加班人员如同遭遇鬼魅一般，连连后撤，在拥挤的办公区内，硬是隔离出了一片空场。 【黑翼】的战士笑了笑：“避开点是对的，毕竟包里的东西若是被人提前引爆了，离得越近，死得越惨。” “引，引爆！？”乔永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多好，非要拦住我刨根问底，我也只好告诉你们，不久前才有人在这里埋设了炸弹了……” 黑衣人的调笑才刚开了头，脖子上的通讯器就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三号，不要浪费时间，还有剩下七十多个点位需要你去排查呢。” 黑衣人顿时扬起眉毛：“头儿，让我一个人排查七十多个点位？这是把我当牲口用啊？其他人呢？围观我一个人劳动吗？” “你们每个人分配的任务量都差不多。” “等等，我们排查组有五个人诶，你是说夏溪那小子在这楼里装了快四百枚炸弹！？他是真想和我们死磕到底咯？当年给他的教训还是不够啊。” “少废话了，这边还有事等着你们，你们5个，半小时内把工作了结，然后到会议室集合。” “知道了。” 关闭通讯后，黑衣人显得意兴阑珊，也懒得再和无知的办事员们废话，摆了摆手：“告辞啦各位，祝今晚好梦。” 而直到他扬长而去，卫生部的人才终于回过神来，只是想到这楼里有几百枚炸弹，却没人有心思继续工作了。 第166章 餐厅里的炸弹 一些刚入职的员工只想拔腿就跑，但环视四周却没有任何人带头起身，那肃然压抑的氛围让他们无论如何迈不动腿。 入职两三年的员工则在翻阅员工手册，从中寻找可以合理翘班逃跑而不被追责的条款。 入职十年以上的老员工，脑海中则不断交替闪烁着旷工罚款、房贷、抚恤金等数字，而后老老实实埋首案牍，等候领导发落。 偌大的办公区内，一时间呈现出死一样的沉寂。 一片压抑中，秘书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请示道：“那个，乔部长，要不要和上面沟通一下……” 乔永康没好气地骂道：“沟通个屁！这么大事，上面跟我们沟通过吗？” “也可能上面觉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不会说话就闭嘴！”乔永康直接将一台小型平板丢了出去，砸的秘书抱头鼠窜。然而就是这么一丢，却让他看到办公区里，其实还有一个陌生人。 那个人黑发黑眸，看来年纪轻轻，眉清目秀，一身特别助理的制服，在卫生部的办公区其实非常扎眼。 然而那个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的存在感变得极其稀薄，以至于刚刚骚乱之际，竟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等等，你又是谁！？” 被乔永康叫住的年轻人回以温和的笑容：“乔部长您好，我是张进澄总的助理，过来取一份汇报文件，刚刚已经拜托梅姐帮我拷贝了。” 说着，年轻人晃了晃手中的一张存储卡，那熟稔的姿态，平和的语气……以及来自办事员梅姐的点头肯定，让乔永康逐渐放下戒心。 虽然从没见过这个助理，但张进澄本就是个浑身秘密，让人揣摩不透的上司，临时招募新助理也不奇怪。 “行吧，既然是张总要，那就尽快送去，别让他等急了……” 说完，乔永康就挥手送走了年轻人，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乔永康却发现年轻人臂弯里似乎夹着一只小铁罐，模样……和刚刚【黑翼】拿走的那些几乎一模一样！ 乔永康张了张嘴，却终于没有再叫住那年轻人，现在身心俱疲的他，已经不适合再去多管闲事了。 —— 走出卫生部的办公区后，肖恩便放下了存储卡，快步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工程仓库中。 他将臂弯里的铁罐摆在加工台上，熟练地利用工作台自带的道具将金属罐切割开来，露出内部一捆被无数导线环绕的高爆炸药。 肖恩不由握紧了拳头。 夏溪果然不是开玩笑，他的确是有着瞒天过海的神通，竟然真的瞒着所有人把大量的炸药安置在了天玄玉栋里，上万人的性命，只在他一念之间。 而【黑翼】也的确堪称夏溪天敌。夏溪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在天玄玉栋里布置好的机关，对【黑翼】来说，就仿佛是一次开卷考试，答案早就摆在眼前。 所谓情报压制，让肖恩印象深刻。 有【黑翼】在，夏溪的确是难以为所欲为，也就难怪他会求助于肖恩。 而从刚刚与【黑翼】佣兵擦肩而过的情况来看，夏溪对【黑翼】的描述也没有说谎。 他们的确是非常精锐的战士，无论是个人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堪称乾星系内的超一流……但终归只是超一流罢了，与安平、吕楠那种近乎超越常识的强大实力相比仍有差距。 换言之，与一名掌握原力技能的绝地学徒相比，差距就更远。 “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出手……” 低声自语间，肖恩已经干净利索地将拆卸好的炸弹组装了回去，和原先的炸弹相比，重组后的炸弹样貌不变，只在金属罐体外表多了一层薄薄的涂层。 而后，他关掉了腕环上的全息投影，有些不那么甘愿地承认，夏溪临分别时传给他的《简明扼要炸弹拆卸指南》，的确好用。 施工完毕后，肖恩迅速离开工程仓库，来到了位于20层的一间员工餐厅。 此时，餐厅内空荡荡一片，大部分员工都奋斗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很难腾挪出点夜宵的余暇。服务台前的礼仪机器人百无聊赖地哼着金属味十足的小调。见到肖恩来时，两只蓝色的眼睛顿时绽放光芒。 “欢迎前来就餐。”机器人发出兴致勃勃的声音，“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唔，要一份杂煮。” “抱歉，这里暂不供应杂煮。” 肖恩显得有些失望，沉默了一下，露出释然的表情：“这样啊，那就一份腊肉盖饭好了。” 再之后，肖恩没有多愁善感，迅速吃完了夜宵，匆匆离去。 期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在餐桌下悄然黏上了那枚放有炸药的金属罐。 在肖恩离去后不到三十分钟后，一个穿着紧身黑衣，披着厚重披风的年轻人快步跑来。 礼仪机器人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丝不苟地致以问候：“欢迎前来就餐，请问……” 话音未落，机器人就感到眼前一花，那黑衣人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了它，闯入餐厅之中，四下张望起来。 礼仪机器人有些不安地回过身问道：“请问……” “闭嘴！”黑衣人恶狠狠地打断道，“不想自己被炸成零件就别来烦我！” “但是……” ”或者我现在就可以拆了你！”黑衣人已经近乎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 下一刻，礼仪机器人那蔚蓝色的眼中，就拍摄到了一只黝黑的枪口。而这时，机器人才注意到这个穿着黑衣的年轻人可谓全副武装。 他手中持着一只银光闪闪的爆能枪，披风下面则隐隐露出单兵重型武器的轮廓…… 尽管作为礼仪机器人，它的记忆库中严重缺乏武器相关知识，但这并不妨碍它判断出对方的危险性。 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一边持着枪，一边让视线在餐厅内来回扫动，浑身的杀意几乎弥漫出来……然而无论他如何观察，都得不到结果，这也让他越发不耐烦。 礼仪机器人小心翼翼地避开枪口方向，调低音量问道：“您在找什么？” 黑衣人被机器人开口打扰，本有些不耐烦，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强压着怒火，回答了一句：“和你无关。” 第167章 特殊的人 与你无关的话音刚落，这名黑翼队员脖子上的通讯器就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三号，找到了吗？” “还没有……头儿你真的确定那东西藏在这里？” “只能是那里了，仔细找，现在所有的炸弹，就只差你那边的一个了。” “但是，说真的，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漏网之鱼？炸弹的数量，位置，全都是那群‘算命的’说的，他们也只是凭空猜测……” “那群算命的是集团最顶尖的支援团队，他们精准地算到了夏溪的机关布置，甚至根据天玄玉栋的建筑图纸，和夏溪在多个加工站留下的加工痕迹，推算出了他私制的炸弹数量和大体方位。无论数量，位置，都几乎丝毫不差，唯一的误差就来自你。你认为是你出了问题，还是那些算命的出了问题？” 年轻人闻言不由懊恼地挠了挠头，他当然知道所谓“算命的”只是一线战士们的戏谑之词，其真实身份是一群掌握着海量数据的专家智囊团。 【黑翼】的赫赫威名，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依靠着智囊团的算无遗策。想要挑战这样的权威，单靠他这个入行不久的新人，是远远不够的。 “知道了，我再认真找一下。” “别太信任设备和教条，更多地信任你的眼睛和大脑……给你五分钟，尽快行动，拖得久了，就有被引爆的风险。” “了解。” 年轻人有些沮丧地结束了通话，摘下目镜，以肉眼重新审视起这空荡荡的餐厅，只是无论怎么看，他也找不到本该出现在这里的炸弹。 这让他既焦躁，又恐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逐渐浮上心头。 作为乾坤集团董事会直属的精锐部队，【黑翼】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无时不在的情报优势。只要是在乾星系内，任何地方都是他们的绝对主场。他们背后的智囊团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尤其是对于那几条风险评级极高的疯狗，由于董事会给足了情报资源，【黑翼】对他们几乎生杀予夺。 狂如夏溪，也曾经多次在【黑翼】面前受挫乃至受辱，【黑翼】的队员对上夏溪有着绝对的心理优势。 然而，如果情报优势逐渐消失呢？ 想到之前几次交手时，那疯狂而狡猾的平面人，三号背后的汗毛逐渐炸立起来。 虽然眼下的局势，只不过是有一枚炸弹找不到而已——同一时间被排查出来的炸弹可是有接近400枚。但就是这一点偏差，让三号越发感到不妙。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就在三号的心态不安到极点时，他耳边传来了那个聒噪的金属声线。 “那个，如果您是要找东西的话，或许是这个？” 下一刻，【黑翼】的年轻战士，不可思议地看着礼仪机器人从胸前的储物格里，摸出一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金属罐。 “你……” 机器人解释道：“这是之前的客人忘在这里的，一开始我都没注意到，直到我去整理餐桌时才发现桌子下面粘着这个铁罐，我想您会不会是来帮他回收……” “够了！就是它！”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嘶吼起来，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一张还算端正的脸，赫然扭曲成了让礼仪机器人难以识别的形状。 “这东西，交给我，小心一点。”年轻人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明显经过一些改装的金属罐。 他用指尖在罐体表面的涂层上沾了一下，继而醒悟，恼羞成怒地握紧了拳头。 年轻人深呼吸了几次，拨通了通讯：“头儿，丢的那枚炸弹找到了。夏溪好像比算命师们估计得要精明，他在外面涂了一层绝缘的润滑油，恰好隔绝了设备的扫描。” 沙哑的声音回复道：“未必是隔绝了扫描，只是因为扫描结果和其他的不一样，所以让惯性思维的你对其视而不见……这是非常简单的骗术。” 年轻人有些羞耻：“我知道，这次是我大意了，不过我也是以为那些算命的真的无所不能，所以才完全按照他们的方案行动，而没加自己的思考。” “这的确有些奇怪，需要认真加以警惕。夏溪是个异常狡猾的对手，如果后方的情报支援不能做到百分百准确，我们这边的风险就会数倍提升，这次护卫任务就很难有绝对成功的把握。” 三号听得喉咙有些发干：“既然如此……” “不过，我倒是觉得，未必是后方的情报支援有问题，很可能是现场出现了新情况。你仔细调查一下现场，看看那个炸弹究竟是谁放的。” “放炸弹的人可能是任何人吧？夏溪只要随便买通或者诱骗什么人帮他代为安置就可以了。事实上之前排查出的几百枚炸弹，有一多半都是夏溪利用他人安放的……” “我知道，但这枚特殊的炸弹，多半是经了特殊的人之手……我总有种感觉，我们对夏溪展开分析的时候，似乎遗漏了一个他的重要潜在合作对象。” 三号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但通讯器中始终没有传来队长进一步的解释，他也只好换过话题。 “头儿，八号他们还没抓到夏溪吗？” “还没有，本来有几次已经很接近成功了，却因各种意外功亏一篑，呵呵，就和你遇到的一样的意外。所以我才要你查清楚，到底是谁投放的特殊炸弹，嗯，如果没猜错，你去调取餐厅监控录像的话，应该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168章 已经玩够了 就在三号开始匆忙调取录像的时候，在一间封闭的监控室内，【黑翼】的队长郭守明关掉通讯器，向后仰躺，双眼紧闭，陷入沉思。 “头儿，不用担心，我们又锁定到了夏溪的位置，这一次他绝对逃不掉了。” 郭守明身旁，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女子信心十足地握紧了拳头，只是她的视线却丝毫不敢离开摆在面前的数十台屏幕，而从她发丝上顺淌下来的汗珠，也充分说明了她内心远不似嘴上说的那么自信。 对于【黑翼】的精英来说，“又”、“这一次”等措辞，可是极其少见的。 身为队长的中年人没有开口回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 不久后，另一位在监控室内紧盯屏幕的女子，忽然直起腰杆，厉声说道：“头儿，八号他们在空气室发现夏溪了，他果然在尝试对整个天玄玉栋的空气设备投毒，八号他们正在尝试制服他！” 一边说，那女子一边将传来警讯的空气室监控屏幕拧到队长面前。 “队长……” 然而郭守明却没有急着睁开眼，反而问道：“南于瑾那边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问题，两名女子都有些不解，更有些不安。 两人面面相觑后，由娇小的女子汇报道：“还好，按照头儿的指示，十三号到十八号都在贴身保护，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离开。不过南无忧那边，护卫会不会太空虚了？” “南无忧反而不用担心，夏溪不会对她出手，他没有那个权限，除非是……” 队长的除非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而后又陷入沉思。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让两名女下属很有些咬牙切齿。但对方言辞间流露出的自信，却让她们感到安心。 即便是远在苍穹顶的智囊们靠不住了，【黑翼】的队长却一定是靠得住的！只要有他在，【黑翼】就必将战无不胜！ 只不过，单单是战无不胜就够了吗？ “队长。”娇小的女子忍不住问道，“夏溪背后是董事会在指使吗？” 郭守明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他从来都是董事会的走狗，这次在【离】的行动也得到了很多官方资源的支持，怎么看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专断独行！如果他真的代表了董事会的意志……” 女子越说声音越小，但言语中的恐惧已经表露无疑。 如果夏溪真的代表了董事会，那么阻拦夏溪的【黑翼】又算什么？ 南家遭遇过的事情，对【黑翼】而言并非秘密，南鹤礼的死几乎就有【黑翼】一半的功劳。至于南千禹，虽然是乾坤安保下的手，却何尝没有【黑翼】的纵容？ 如今三兄弟里，南于瑾硕果仅存，他真的能和董事会和平相处？而如果董事会想要斩草除根，那么【黑翼】的立场应该站在哪一边？ 甚至更加令人恐惧的问题在于：董事会，为什么会默许这种刺杀行为？元老议会的和平盟约已经失效了吗？ 今天他们可以默许刺杀南于瑾，明天是不是就要对南无忧斩草除根？再往后就是将南家的各大派系逐一清洗过去，直至集团内战全面爆发？ 这种恐怖的可能性，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对此，郭守明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们担任南于瑾的保镖，同样是董事会的意志，不用考虑多余的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是。” 【黑翼】的队长很清楚队员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彻底打消，但这个话题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黑翼】从来不需要自己的思考，无论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统统不需要。 作为直属于董事会的精锐武装，【黑翼】执行的很多任务都游离于法律乃至人性之外，所以它的工具属性比乾坤安保还要强。不够老实本分，就不可能让董事会放心使用。 不过理所当然，一个完全不懂得思考的工具，其下场必然是被主人迅速磨耗殆尽。这其中的权衡把控，需要的就是带队者的智慧。 与茫然无知的队员不同，郭守明对夏溪刺杀南于瑾的内情一清二楚，夏溪背后的确是有董事会成员的指使，但是董事会成员并不代表董事会。 董事会的集体意志，是让【黑翼】担任南于瑾的保镖。 这就意味着和平盟约并没有被打破，董事会可以因极其特殊的理由默许南鹤礼和南千禹的死，但这个理由已经很难适用到南于瑾身上，所以才需要夏溪这种疯狗来行险。 夏溪侥幸得手当然最好，算是董事会对潜规则的充分利用，接下来就可以安心瓜分南家守不住的势力版图；而若是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一条早就寿命所剩无几的走狗。 而对于【黑翼】来说，他们自然不必为了少数人的行险，搭上自己的名声，所以郭守明完全不在乎夏溪背后的人怎么想，有他在，夏溪就休想得逞。 就在下属们心思复杂，队长沉默不语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久后，八号传来气急败坏的通讯，不出意外，他再一次跟丢了夏溪，而且和前几次一样，都是在关键时刻出了差池。来自苍穹顶的专家情报屡屡失效，让前线的战士也有些心浮气躁，乃至提心吊胆起来。 但队长没有任何多余的指令，只让他们继续沿着既定方案去追夏溪，丝毫没有收到情报失灵的影响。 又过不久，监控室中，身材高挑的女子面色大变，慌忙将另一台屏幕拉到队长面前：“不好了，南无忧那边的护卫发来求救信号！有人在宴会厅外放火！” 郭守明终于睁开了眼睛：“宴会厅？很好，告诉十三号他们，立刻赶往宴会厅，南于瑾身边只留下十八号！” “什么！？”高挑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明显的引诱战术，队长居然上当了？ 反而娇小一些的女子从队长的表情中猜到线索，恍然大悟：“队长你是想……” 话音未落，郭守明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沉声道：“这场捉迷藏终于是玩到头了，到底还是他们更耗不起！” 第169章 虚言恫吓已经毫无意义 “他们……”身材高挑的女子听到队长的话，顿时恍悟，“夏溪不是单独作战？” 娇小的女子却不可思议：“可是，情报里明明分析过，整个天玄玉栋，能与夏溪结盟的只有张进澄，而张进澄根本……” “情报错了。”郭守明斩钉截铁地做出判断，“和张进澄无关，是他们分析来分析去，断定绝不可能和夏溪联手的那个人站出来了！” “那个人？” 娇小女子仍有些没回过神，但她身边的同僚却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会吧……那个人，怎么可能和夏溪联手？” 郭守明说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利益算得清楚，一切皆有可能。夏溪肯定是给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筹码！” “但是……”女子还是难以置信。 毕竟，在常识中，那些人应该不会为任何利益所诱惑，有着异常坚定的信念。 所以，怎么可能会和变态杀人狂做交易？ 然而就在此时，在餐厅查看录像的三号，也终于找到了那个在餐厅里放炸弹的人。他以十足气急败坏的口吻向队长咆哮道：“真是见了他妈的鬼了！那个绝地学徒居然和夏溪联手了！” —— 对于【黑翼】而言，肖恩的出现堪称晴天霹雳。 没有人愿意在任务中遇到名为绝地学徒的对手，尤其【黑翼】的战士们大多都看过肖恩在【兑9527】上的惊人表演，那以一己之力镇压上百名星际海盗的强大实力，刷新了很多人对绝地一词的认知。 “他……身为绝地学徒，怎么会和夏溪联手？！”娇小的少女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绝地是公正与秩序的象征啊。” 郭守明说道：“乾坤集团还是乾星系内公正与秩序的象征呢！这些年咱们做的脏活还少么？只要利益得当，没有什么公正与秩序是不能舍弃的，绝地武士归根结底也只是维护共和国利益的走狗罢了，和夏溪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番对绝地武士的抨击之词，让手下人听得颇为不适，毕竟在掌握真实情报的【黑翼】人心目中，共和国的形象远没有外界舆论传言的那么不堪，绝地武士团的正义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但是不适归不适，既然问题已经找上门来，身为【黑翼】的成员，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一行三人沿着监控室外的紧急通道一路赶到位于天玄玉栋中部的贵宾休息室。 临到近前时，队长忽然放慢了脚步，跟在身后的两名队员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 而不等她们开口询问原因，郭守明已经抬起爆能枪，指向了休息室门外的一片绿植：“出来吧，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而后，在两名队员的惊异之中，浓密的绿植枝叶忽然一阵颤动，一个身材瘦削，面孔扁平的汉子仿佛凭空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不愧是得到过董事会绝对信任的最强战士，郭守明队长，我还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很好了，却还是瞒不住你。” 郭守明没有更多的废话，枪口向前一递，闷声道：“你输了。” 夏溪坦然举起双手，说道：“是啊，我输了，但我们还没输。” 我们一词，顿时让两个【黑翼】队员心惊肉跳，她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个计划外的变量，绝地学徒。 然而作为顶梁柱的队长，郭守明却丝毫没有慌乱，冷声说道：“那个绝地学徒么？他同样已经被我们锁定了位置，落网只是时间问题，你把希望寄托于他，并没有出乎我们的意料。” 高挑的女队员不由动了下眼皮，为队长这说谎不眨眼的功力感到叹为观止……他们什么时候料到肖恩会和夏溪联手了？更不用说锁定对方的位置了。但面对夏溪这种丧心病狂的对手，的确是万万不能示弱，只不过这种谎话，也只有从【黑翼】的队长嘴里说出来，才有足够的可信度。 夏溪闻言却是嗤嗤乱笑：“锁定了他的位置？没有出乎你们意料？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队长你虚言恫吓的样子是这么外强中干……你如果真的胜券在握，是不会和我废话的，直接开枪打死我不好吗？” “当然好，董事会当年给夏家的承诺是看在那件事上，一共放你三次生路，而今天你正好用掉最后一次，所以今天之后，我随时都可以打死你。” 夏溪说道：“原来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可是我记得上次郭队长你也是这么说的啊，所以到底是你记错了，还是你其实根本不敢对我下手？因为你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的搭档究竟在哪里，会做些什么。” “友情提示，别让十三号他们徒劳地在宴会厅等人了，那边只有一个被我拿父母妻儿的性命威胁，不得不去放火的清洁工，你们就算把他碎尸万段，也找不到绝地学徒的踪迹的。” 郭守明没有答话，因为此时通讯器中的确传来了手下的反馈，在宴会厅外纵火的真凶并非绝地学徒，所以这就意味着事情的确在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他料到了夏溪会和绝地学徒联手，但是这个变数造成的实际影响却超出了他的掌控…… 此时，夏溪那张平坦如板的面孔，忽然皱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对了，郭队长，你到现在都没发现吗？你要找的人，其实近在咫尺啊。” 夏溪的话音未落，郭守明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猛地转过枪口，瞄准休息室门外那茂密的绿植丛，打出一阵密集的攒射。 顷刻间，能量束宛如暴雨一般横扫，那被专业园丁精心打理，充满着艺术美感的花木顿时迸裂成一钱不值的残枝碎叶。然而在飞叶之中，却见一道道湛蓝色的光束骤然点亮，密密麻麻编织如网，将每一道逼近的能量束统统弹开。 疯狂的攒射过后，飞散的枝叶逐渐落地，一片狼藉中，持剑的绝地学徒毫发无损，光剑的蓝色光辉映在他的脸上，让那张清秀的面容显得格外冰冷。 曾经被绝地学徒丢失的光剑，如今已经随着他与夏溪的联手而物归原主——被夏姜收藏的战利品光剑，被夏溪轻而易举地偷了出来，作为合作的诚意送给了肖恩。而再次握起光剑的肖恩，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冷酷无情。 面对这样的绝地学徒，郭守明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离开了扳机。 这是他第一次与绝地正面对峙，但这绝不是他第一次了解绝地的强大。掌握着董事会情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自幼就经历严格训练，掌握原力技巧的人，创造过多少不可思议的辉煌战绩。 而他绝不想让自己沦为对方的战绩。 第170章 黑历史 面对一位状态万全的持剑绝地，区区一把爆能枪，能做的事实在是太有限了。 就在郭守明摆出退让姿态时，夏溪却陡然收敛了脸上那嘲讽的褶皱，厉声提醒道：“小心！” 话音响起的瞬间，郭守明的手指重新扣动扳机，而这一次，随之迸射而出的却是足足三倍的能量束之雨。 站在郭守明身后的两名队员，以标准的战术动作跟随射击，而三倍的火力，已经足够击溃绝地武士的光剑。 拥有董事会的特殊情报网，郭守明非常清楚眼前这位绝地学徒的能力极限。毕竟，肖恩在【兑9527】的精彩表现有目共睹。 然而足以击溃光剑防御的能量束之雨，却基本落到了空处，在三名【黑翼】战士集火之前，肖恩就选择了避其锋芒，将身体藏在了休息室外的一尊金属雕像后面。 那尊雕像由产自【震】的稀有金属铸造，被高温能量束击中以后，只有外面的漆皮脱落，本尊却只是微微变色，岿然不动。郭守明等人的攒射仿佛石沉大海，甚至没有激起波澜。而绝地学徒那半截露在雕像外的光剑，却能留给对手极大的威慑。 郭守明攒射无果，立刻将枪口调转向另一侧，但夏溪也早就趁着肖恩吸引火力的机会，躲到了另一尊雕像后面。 “队长……”身材高挑的女队员有些急躁，但是没等她说完话，就被郭守明抬起手来，打断了发言。 “不要急，现在依然是我们占据优势，拖不起的是他们。” 郭守明手中的爆能枪就如同肖恩藏身的金属雕像一般稳重，枪口牢牢把守着两人可能突围的方向——休息室大门的方向。 “除了一号和二号，让其他所有人都过来。”郭守明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下达指示，“天玄玉栋里的敌人只有这两个，没必要分兵过多。而只要占据足够的数量优势，这两人就翻不出名堂。” 而后，郭守明又说道：“肖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夏溪联手，但你应该清楚，是他设计杀死了王毅和雷永勋，特战队的内讧也是因他而起，造成了惨重的伤亡。哪怕是对杀戮极度克制的绝地武士，也应该以铲除这类邪魔外道为最优先。” 夏溪悠然反驳道：“没错啊，肖恩的确是以杀我为最优先，只不过他选择了更为实惠有利的杀法，那就是先和我联手干掉真正的幕后黑手，然后我再‘自杀’给他看。” 这种荒唐的条件，让郭守明也一时为止错愕，在董事会的资料库中，从来没记载过夏溪会有这样的行动模式。 和绝地学徒的接触，让他产生了新的变化吗？ 对于常年依靠情报优势来战无不胜的【黑翼】而言，最棘手的状况就是出乎意料的状况。如果说这一连串的意外，都来自绝地学徒和变态杀人狂的联手，那么对于郭守明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将眼前这两人分开，让一切回归正轨。 郭守明尝试抛出条件：“肖恩，现在让开，我们一样可以杀了夏溪。” 夏溪笑道：“队长，谈条件不是你这么谈的，肖恩就算不让开，只要继续与我联手杀死幕后元凶，一样可以为民除害，斩除我这个变态杀人狂。而且我死前还会有厚礼相赠。而你呢，你能开出什么更好的条件？你能放走那位绝地大师，还是能让幕后谋害王毅的那个人付出代价？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到，凭什么和我比条件？” 郭守明听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 谈条件，这可是夏溪最拿手的绝活了，在董事会的资料库中，这个叛逆的夏家人，并没有被冠以最为人熟知的变态杀人狂的名号，而是“谈判大师”。他总能精准地把握对手的心思，开出恰到好处踩在底线上的条件。而杀人，不过是他拿来谈条件的筹码罢了。事实上，被夏溪亲手所杀的人并不多，这个变态杀人狂的手甚至比很多董事会的高官显贵还要干净！ 但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份才能让夏溪反而显得更加可怕，而现在的夏溪不但把他自己的命摆到了谈判桌上，甚至还拿出了至关重要的秘密作为筹码。想要赢过这样的条件，可实在是不容易。 不过，既然赢不过，也可以考虑盘外招，夏溪开出的条件再好，也要他有能力和诚意去兑现。而在诚信方面，夏溪的黑历史并不少见。 而就在郭守明思考着要如何开口来拉拢肖恩时，只听夏溪又说道：“如果队长你是想要揭穿我的黑历史，来降低我的可信度，劝你还是省省。我虽然是百死莫赎的人渣，可是你们这些乾坤集团的走狗又是什么好货色了？” “设计陷害绝地师徒，软禁绝地大师的人是不是你们？暗杀南鹤礼和南千禹的是不是你们？把整个乾星系搞得乌烟瘴气的是不是你们？比条件，你们比不过我，而要比人渣指数，我却是拍马难及你们这群董事会走狗！” “在这片星系里，连堂堂四大家族的领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那么余下的1700亿普通人又如何？比如【兑9527】上那些惨遭出卖，死于海盗之手的普通安保人员，再比如……” 夏溪说着，忽然奇妙地停顿了一下，继而用戏谑的语气说道：“贡献【玄黄血】的那批原料人？”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暂时寂静的休息室外，顿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枪械与盔甲的摩擦声，显然有人一时失神，没能端稳爆能枪。 夏溪哈哈笑道：“郭队长，你的这两个手下，心理素质可着实不过关，我记得上次跟你来制服我的那个三号，看起来毛毛躁躁，但关键时刻我就算用他的亲生父母威胁他，他也能无动于衷，这该说是家庭不幸福的好处吗？看来那两位女士应该都还有幸福的家庭，这可是难得的情报啊，哈哈哈哈！” 休息室外，枪械的碰撞声更强烈了几分。 第171章 先开门 郭守明说道：“够了，我们的确开不出更好的条件，所以谈判到此为止，你们就在雕像后面一直等到败局到来吧……援兵很快就到了。” 夏溪说道：“我知道，距离最近的十七号应该再有三分钟就能从宴会厅的方向赶过来，十六号，十五号大概要五分钟，这还是多亏绝地学徒在来的时候顺便破坏了电梯井……但是，郭队长，你以为我在这里和你聊天，是为了坐以待毙的吗？你不会真觉得，休息室的大门被你远程锁死了，里面的人就是绝对安全的吧？” 郭守明说道：“如果你能隔空杀人，那门后的人的确不安全。但是，你安装在空气室里的毒气罐、厨房里的毒汤，还有埋设在礼仪机器人体内的炸弹全都被我们拆除了，请问你要如何表演隔空杀人呢？凭你的谈判技巧吗？” 夏溪说道：“隔空杀人有什么难的？董事会那些大人物要让谁死，只要一声令下，之后就可以安心等待结果。这可不就是隔空杀人的神通吗？杀人，非得亲手杀吗？” 此言一出，郭守明就感到心中微微一沉。 “对了，郭队长，提个简单的问题，你现在……还能联系上那扇门后面的人吗？你应该留了十八号贴身保护南于瑾，现在要不要让十八号来给你报个平安啊？” 郭守明第一次在夏溪的问题前选择了沉默。 “呵呵，做不到对不对？因为十八号切断了你们的联络，所以你连给他下令都做不到。这个事态很反常，因为【黑翼】在执行护卫任务时，最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所有人都必须随时保持联络畅通的。” “而更加可疑的是，休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也坏掉了，这就导致你们现在对门后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么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态，那个理应留在里面守好最后一道防线的十八号，他到底在做什么？” “……” “对了，十八号只是代号，他的真名是叫孙二三吧？名字很滑稽，来源是他出生的时候，恰好是乾星系的标准时二十三时，于是陪伴他一生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贫瘠的孙家村，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从他们的集体企业破产以后，孙家村的村民，就在高额负债的压迫下，沦为了商品和货物，而货物自然该有货物一样的名字。” “无限责任制导致公民变成商品，这在繁华地区是不可思议的罪行，但在文明的边缘地带，这却是真切发生在人们身边的日常。董事会对此当然早就知晓，但一来每一个破产的村落，都会化为达官显贵的资产；二来，孙家村这样的地方，是你们【黑翼】最重要的兵源地之一，对吧？” “……” “除了出身清白，绝对可靠的良家子，比如世世代代侍奉董事会已有数百年的郭家人，【黑翼】总还需要一些额外的消耗品，比如出身孙家村的孙二三。只要他能在【黑翼】顺利履职十年，全村人的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他的父母亲人的命运也能就此扭转。” “所以他就算是死在任务中也在所不惜，所以他就成了值得信任的死士。理论上说，这样的人的确没有背叛的可能，甚至比你这种良家子更值得信任。但问题是，这个世界从来也不肯乖乖按照理论运转。郭队长，你应该很清楚当年导致孙家集体破产的那位大资本家，究竟是谁吧？” “……” “表面上是来自外星系的金融资本，但只要认真追查下去，就不难发现那个来自外星系的金融资本，其实有个藏在乾星系的幕后主人……没错，正是南于瑾。” “和喜欢堂堂正正在规则内经营的南鹤礼不同，作为次子的南于瑾，更喜欢游离于规则之外，而用金融骗局来榨取穷人的资产，正是规则外的资本常态。总结来说，导致孙家村集体破产，孙二三沦为他人走卒、炮灰的元凶就是南于瑾。而如果他知道这一切，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 “不愧是郭队长，无论怎么试探都不给我半点反应，但这也说明你早有答案了。孙二三是个优秀的炮灰，但他终归是有血有肉的人，只要给予适当的刺激，他就会做出人类应有的反应……现在，郭队长，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你觉得拖延时间，到底是对哪一边更为有利？” 就在夏溪这长篇大论步入尾声时，【黑翼】的援兵终于赶来，身材高大健壮的十七号，正展开着后背的机械背包，利用四根伸展的机械臂加速行进。 再之后是十六号，十五号，以及其他被派去拆除炸弹的【黑翼】战士。 很快，休息室门前便聚拢了两位数的【黑翼】精英，然而在他们集结冲锋之前，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忽然从两座金属雕像之间绽放出来，随之而来的则是浓浓的烟雾。 【黑翼】的战士措手不及，虽然也有人装备了目镜，及时屏蔽了强光，但一时的错愕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先手。而被他们信任的队长郭守明，也没在第一时间下达命令。 过了一会儿，烟雾逐渐消散，但金属雕像后面却已经没有了人的气息。郭守明摆了摆头，示意手下人去查看状况。十七号最先行动起来，摇摆着机械臂，如同蜘蛛一般向前漂移过去，然后摇了摇头。 “已经跑了。”十七号说道，“那个绝地小子用光剑在地板上切了个洞，啧，真是简单又实用的逃亡方法！不过，既然知道他们就在下面，我们……” 郭守明打断道：“不必管他们了，先开门吧。” “啊？” “先开门。”郭守明重复道。 两名全程跟随他的女士，不由面面相觑。 第172章 十八号 两名女队员都感到惊讶不已。 队长宁肯放过夏溪和肖恩这两个头号大敌，也要选择在第一时间开门，莫非是真的认为门后面藏着重大风险？也就是说，十八号真的…… 下一刻，她们的思绪就被房门开启的声响打断了，片刻后，房门敞开。只见门后，身材略显臃肿的南于瑾正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央，手中捧着一杯香茶，笑嘻嘻地看着【黑翼】的精英们，冲他们点头示意。 南于瑾身旁，一位神色有些拘谨和惭愧的战士，则深深低下头去：“抱歉队长，属下无能，刚刚被人莫名其妙切断了通讯……” 郭守明摆了摆手，说道：“绝地学徒的参战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你能坚守在这里，保护南总的平安，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一次应该道歉的人是我。” 说话间，郭守明来到了南于瑾面前，单膝跪倒在地。 不过，郭守明还没来得及道歉，南于瑾已经先一步站起身，伸手扶起了他。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从始至终我都毫发未损。这个时候，你们过度自责，反而显得是我在苛待你们，呵呵，别让我显得那么刻薄。” 南于瑾非常大方地展示了宽容的姿态，让【黑翼】的战士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代号十一、十二的两名女兵更是相视一笑，为自己先前的怀疑暗感惭愧。 队长一向对手下信任有加，是他亲自将十八号留在南于瑾身边的，又怎么可能会怀疑十八号的忠诚？ 只是，既然队长信赖十八号，为什么还要放任夏溪和肖恩逃走？反而把精力用在无关紧要的破门而入上？是做给南于瑾看的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担心那两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不久之后便即揭晓。 用一种超乎她们想象的方式。 —— 同一时间，天玄玉栋的下层仓储区，一路逃亡的夏溪终于确定身后暂时没有追兵，于是停下了脚步，带着十足的无奈叹息道：“唉，真是功亏一篑啊，十七号如果能来得再晚几分钟，郭守明有八成会耐不住性子为我们开门。” 叹息过后，夏溪又在脸上皱出灿烂的笑容：“不过没关系，失败只是暂时的，未来是光明的。我们第一次联手就把赫赫有名的【黑翼】逼得手忙脚乱，只差一点点就能看到他们自相残杀的好戏，接下来只要再接再厉，南于瑾的这条狗命……” “真的是只差一点吗？”绝地学徒沉声问道，“郭守明完全没有被你的花言巧语动摇，你的谎言对他根本行不通。” 夏溪放下笑容，正色以对道：“你怎么知道行不通呢？只因为郭守明看起来足够镇定吗？【黑翼】的战士们心智坚毅、临危不乱，已经属于基本功了，并不足奇。这一点你应该用控心术体会过了，那些人的脑子可不像雷永勋那么容易摆弄。” 肖恩对此只是冷哼了一声。 “那些人心里的想的事情，根本不会流露在脸上，所以我无论怎么挑衅、搭话，郭守明肯定都不会搭理我。但是心智坚毅不代表不会思考，不会上当。而只要郭守明认真思考下去，就一定会沿着我设计好的路线，得出十八号并不可信的结论。” 肖恩问道：“哦？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心腹手下不可信？” “因为我说的故事，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十八号的确真名孙二三，他的家乡的确是因为南于瑾手下的金融资本而破产。甚至有些细节我还没来得及补充，比如他曾经有个姐姐在村子最困难的时候冻饿而死，而他当时已经记事了。所以十八号和南于瑾的确有着血海深仇。” 肖恩有些无法理解：“既然如此，郭守明为什么要将十八号放在南于瑾身边？” “因为十八号又不知道这些事，他是被人当做死士、炮灰来训练的，情报权限并没有其他队员那么高，所以关键时刻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仇人的命。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董事会的恶趣味之一了。” 肖恩听了这个解释，只感觉一阵反胃。 “呵呵，所以理性判断的话，由十八号来镇守最后一关，贴身保护南于瑾，的确最为安全……但前提当然是，他与南于瑾的血海深仇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就是弄巧成拙了。” “郭守明将雇主的人身安全，寄托在秘密不暴露之上？” “有什么问题吗？在董事会的情报分析里，孙二三的身世密级非常高，就连我都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准确地说，除了郭守明本人，整个太空城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个秘密，就连南于瑾也不例外。所以理论上这里根本不存在任何风险。” 肖恩点点头：“但你还是知道了，怎么做到的？” 夏溪轻描淡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说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这个秘密被我说开，十八号就不再可信了。因为我们既然能用不为人知的手段，暂时屏蔽【黑翼】的通讯，破坏室内的监控录像，那么我们当然可以用同样不为人知的办法，越过区区一扇大门，向十八号透露这个秘密。” 肖恩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做呢？” 夏溪说道：“因为我不想赌，赌孙二三知道这个秘密后，到底会不会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给人当了多年的走狗以后，还能鼓起勇气造反的。他姐姐死的时候他虽然记事，可他后来在【黑翼】享受优渥待遇的时候，他父母叮嘱他一定要在【黑翼】好好工作，为所有村人赎身的时候……他同样记事啊，而且记得多半比小时候目睹亲姐姐惨死记得更清楚。” 第173章 专注 夏溪的这番话，让肖恩不由得出神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便接过话题，分析道：“而如果你将那个秘密告知孙二三，尤其是当着南于瑾本人的面曝光出来时，他就必须立刻做出判断：反还是不反。” “若是要反，那一切都好说，手刃仇人只需要扣动一下扳机，然后你我也就不需要浪费多余的力气。可若是他不想反，他就必须要让门外的人知道他的决心和立场，绝不能让别人因为这件事对他心存芥蒂。” 夏溪补充道：“而你我只是暂时屏蔽了附近区域的通讯，并不能真的隔绝内外，孙二三如果真想自证清白，有很多的变通手段，比如用重物敲打墙壁，或者干脆在休息室里安置好南于瑾，然后开门出来迎敌……这些都会让我们俩的处境陷入窘困。” 肖恩接着说道：“可如果孙二三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没有自证清白的需求，那么在内外通讯隔绝的情况下，他作为南于瑾的贴身保镖，就不可能擅自行动。于是休息室就彻底成了【黑翼】的盲区，对门内情形一无所知的郭守明，等于接过了你抛去的信任难题。” 夏溪说道：“没错，我不想赌，所以我让郭守明来赌。而显然郭守明也不想赌，所以他选择拖延时间。但到了被迫拖延时间这一步，他就已经处于极端的被动了。” “我们对【黑翼】了如指掌，【黑翼】却对我们这对意料外的组合一无所知。一直拖时间的话，最终一定是郭守明拖不起。休息室里的安静持续越久，他的耐心就被消磨地越厉害，以郭守明的一贯作风，最终八成会选择开门。” 说着，夏溪叹了口气：“唉，可惜十七号来得还是太早了一点，等他们集结完毕，就算郭守明忍不住开了门，我们也没机会在那么多杆枪的包围下突围杀人了，所以只能撤退了。” 肖恩问道：“既然你算计得这么清楚，应该考虑到十七号的回援速度是关键，那为什么不能拦一下十七号？” 夏溪失笑道：“怎么拦啊搭档？当时你就跟在我旁边，应该很清楚，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在随机应变而已，这一切根本没有什么预谋，而我也一直都分身乏术啊。” “那些提前布置在天玄玉栋里的机关呢？” “早就被拆光了啊。”夏溪无奈道，“在和你联手之前，我对【黑翼】的人来说的确是近乎没有秘密的，我的所有手段他们都一清二楚，拆弹小队在摸炸弹点位的时候，预估和实际的误差几乎不超过半米……所以我真的没招了。但凡有办法，哪怕随便杀个什么无关路人，吸引一下十七号他们的注意，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啊。” “所以，你其实根本威胁不到天玄玉栋里的普通人了？” “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普通人干什……” 话到一半，夏溪忽然被迫住口。 因为一截湛蓝色的光刃，正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身躯，自胸前直戳出来。 “你威胁不到其他人，我就放心了。” 绝地学徒的声音从夏溪身后传来，平静之下暗潮汹涌，少年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那双火热的眼睛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他牢牢握住剑柄，压抑着手臂与手指的肌肉颤抖，将光剑平稳地固定在夏溪胸膛之中，让炽热的剑刃不断夺走夏溪的生机。 而夏溪被光剑贯穿身躯后，却没有立即软倒，他回过头，先是不可思议，继而目光变得戏谑。 同时，他体内仿佛有一股奇特的生命力，支撑着他在将死之时仍屹立不倒，扁平的脸孔上也浮现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发出嘲讽。 “绝地武士……真是群不可救药的蠢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肖恩没有理会夏溪的嘲弄，因为此时一丝一毫的分心，都可能让他维持不住镇定。他收敛心神，默默观察着对方的身体特征，确认他的要害已经被灼烧到无可救药，才终于抽回光剑，而后伸手将那僵立的躯体推倒。 绝地学徒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论是之前因一时激怒而直闯天玄玉栋，还是与夏溪联手对抗【黑翼】，他要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杀夏溪。 专注一物，仅此而已。 第174章 后话 专注，是绝地学徒在很早的时候就树立下来的处事原则。 幼徒时期的他，就是靠着专注一词，在短短数年间克服了天赋上的缺陷，成长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虽然肖恩自始至终也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佼佼者这个词。 而在跟随恩师莫斯提马修行后，肖恩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依然是专注。师父那五花八门的才艺，无不是自专注而来。所以肖恩在学习的过程中，也是将专注一词演绎到了极致，他做每一件事都会竭尽全力，不忘初心。 这个原则，不但用来指导学习修行，也用来指导他完成各种艰难的挑战。 肖恩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当一个人面临极端复杂的困局时，绝不可贪图全面，一定要集中资源去解决最主要的问题，而除此之外的一切细节都可以先置之不理！ 对肖恩而言，最主要的问题自然就是夏溪。 无论那个变态杀人狂如何巧舌如簧，都不能改变一个基本点：此人变化无常，极度危险，罪行累累。 所以肖恩从来没有考虑过和夏溪联手，虽然对方抛出的条件的确诱人，虽然南于瑾或许真有十恶不赦之罪……但对于选择了专注的绝地学徒来说，那些都不过是迷惑人心的浮华罢了。 他不可能同时处理好所有的问题，那些处理不好的即便挂怀也毫无意义，他只需要处理好手头的，名为夏溪的问题。 若非顾忌此人的危险，担心他临死前有办法拖整个天玄玉栋里上万人垫背，肖恩早在张进澄的避难所里就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擒下。 能生擒便生擒，若不能，也便不能了。 至于之后与夏溪佯装联手，抗衡【黑翼】，不过是想借助【黑翼】这个天敌的力量，来彻底剪除夏溪的威胁罢了。当他真正确认夏溪已经再没有杀害他人的能力后，动手便成了必然的选择。 动手时，他有很多种选择。 重拳敲晕、锁链捆绑、关节技擒拿……然而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只是一闪而逝。 最终他还是拔出了光剑，以一种“绝对稳妥”的方式，彻底消除了夏溪的威胁。 收回光剑后，肖恩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试图将这段时间内心郁结的块垒也随之一道倾吐出去。 然而一口气吐到底后，肖恩却完全没有感到释然，反而涌现出了更多的烦躁。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和夏溪极度相似的声音，在嘲讽他的鲁莽和自欺欺人。 “专注？你不过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灵，不顾一切地复仇杀人罢了。” “背后杀人，你没有资格以绝地自居。” “你甚至连师父的安危都在所不惜！” “乾坤集团的秘密更是被你丢到脑后，你连最基本的权衡利弊都做不到！将一己私欲置于公益之上！” 一时间，肖恩脑海中杂念不断，如同被千万人齐声喝骂。 绝地学徒下意识握紧了光剑，仿佛要从水晶中汲取力量。 片刻后，肖恩重新坚定起来，他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我并没有做错，没有必要庸人自扰。” 然而，就在肖恩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夏溪躺在地上用虚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肖恩闻言，不由停住了脚步。 夏溪的这份生命力，真是不可思议的顽强……但肖恩之所以停下脚步，却不是因为对方的生命力，而是他死前的问题。 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仿佛是一次小考，考验肖恩的信念是否坚定，是否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肖恩手握剑柄，回答道：“为了让世人免遭你荼毒，这都是你罪有应得。” 这是肖恩坚持亲手杀死夏溪的根本原因：不是为了自保，不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让罪行得到惩处，让千千万万的无辜人士得以免遭威胁。 然而肖恩的回答，却换来了夏溪的嘲讽。 “免遭荼毒，罪有应得？南于瑾一样罪有应得，你却放过了他，而你如果和我联手……” 肖恩冷声道：“我根本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这同样是肖恩出手的理由之一，夏溪说得再怎么丝丝入扣，终归是无法验证的“假说”罢了。绝地学徒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假说而杀人？ “不信我，为什么，我骗过你吗？”夏溪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在极度虚弱之时，他仍不忘发出嘲讽的笑声，“呵呵，你只是不敢信，不愿信罢了。” “你不想杀人，不敢杀人，生怕脏了手，就不配作绝地……”夏溪喘息道，“所以，你宁可眼睁睁看着一个罪有应得的人逍遥自在。” “你为了一时的胆怯，为了一己私欲，放过了最好的机会。你本可以救出师父，获悉真相，为这个星系带来和平……” 肖恩闭上眼睛，认真消化着夏溪的嘲讽。 他的确可以一走了之，或者干脆过去给那个垂死的平面人补上一剑，但对方的问题，却让他感到有必要认真地正面回应。 所以肖恩反问起来：“你只是死到临头还在虚张声势罢了。你如果真有那么大的神通，连我师父都能救，还能给星系带来和平，又怎么会被夏家当做弃子派来刺杀南于瑾？你自身难保，还大言不惭，让人凭什么信你呢？” “这句倒是真话。”夏溪笑着吐了口血沫，说道，“但是既然有这个疑问，为什么一开始不问我？”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答道：“花言巧语，不听也罢。” “这种逃避之词，亏你好意思说出口。你的一厢情愿，让你不听，不想。在面对极端复杂的局面时，你任由情绪主导了你……” “够了。” 听到这里，肖恩终于紧皱起了眉头，对这个死到临头却仍滔滔不绝的变态杀人狂感到极端的烦躁。 被光剑刺穿要害，他早该毙命才对，居然还有余力说这么多话，而且气息虽然微弱，却绵延不绝……实在有些古怪。 带着些许疑惑，肖恩想要上前去探查究竟，然而，就在他刚刚迈步之时，夏溪断断续续地说道：“本来，如果你帮我杀了南于瑾，我就会把乾坤集团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一旦那个秘密泄露出去，董事会自顾不暇，就不会再为难你的师父了，相反，绝地师徒反而会成为他们用来赎罪的救命稻草。” 肖恩闻言顿时愣住。 因为夏溪说得一点没有错，如果他真的掌握着乾坤集团不惜陷害绝地大师也要保守的秘密……那么当夏溪将秘密曝光出来的时候，乾坤集团自然没有必要再为了保守秘密，而去陷害和软禁莫斯提马。 相反，届时他们的最佳选择，就是立刻释放绝地大师，以减少自己的罪行。 而比起绝地师徒的个人安危，更重要的是，如果夏溪真的掌握着乾坤集团的致命犯罪证据，一旦曝光出来，远在科洛桑的参议院也就不会再对乾星系这个特殊的成员国心存迟疑。而在共和国的庞大压力之下，乾坤集团的铁幕统治必将消散，公正与秩序也必将重返乾星系。 事实上，这也是绝地师徒前来乾星系的根本目的！ 想到这里，肖恩的声音不由变得有些沙哑：“那个秘密是什么？” 夏溪嗤笑一声：“你非但没有履行承诺，反而选择了卑鄙无耻的背叛……我又凭什么告诉你？之后，你就独自沉浸在自责与懊悔中吧。乾星系的命运，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呵呵……” 最后一声笑之后，夏溪停止了呼吸。 第175章 回收 一直到死前，夏溪都滔滔不绝，仿佛身上的致命伤是假的……但经过绝地学徒确认过的伤势，终归带走了他的性命。 而肖恩看着地上那个消瘦的尸体，一时间心绪纷乱如麻。 在夏溪活着的时候，和他一问一答的时候，肖恩还有足够的信心，认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但是当夏溪真的死在他眼前，肖恩反而产生了一丝无法甩脱的迷茫。 自己……做错了吗？不顾一切地诛杀掉这个遗祸无穷的变态杀人狂，是错的吗？自己终归是被仇恨懵逼了理智吗？ 如果真的按照他的交易，杀掉罪有应得的南于瑾，换取夏溪的情报……对乾星系，对绝地师徒来说，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吗？ 被绝地的信念一度驱逐出脑海的问题再次涌来，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绝地学徒的信念。 然而这一次，不待他理清思绪，凄厉的警报声就包裹了他。 肖恩心神凛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久……于是，【黑翼】要找上门了。 就算真的做错了选择，悔恨和自我检讨也可以放到以后，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脱身。 然而当肖恩认真想要逃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太过专注于夏溪，并没有考虑过杀掉夏溪以后的事，脑海中的逃亡路线还是一片模糊。 肖恩再次长长吐了一口气，整理起自己的思绪。他将夏溪的身影暂时抛之脑后，默默祈求着原力的指引。然而无所不在的原力，给他的反馈却变得含糊不清。摆在他面前的仿佛有多条分叉的道路，每一条都通向截然不同的终点，而在此时看去，终点朦胧难辨，让人难以下定决断。 事态紧张，容不得瞻前顾后，肖恩咬了咬牙，以理性做出判断，他从几条道路中，选了一条最靠近地面通道的，迈步而行。 —— 与此同时，在监控室中，郭守明已经牢牢锁定了肖恩的位置。看着屏幕中那个身形如风的学徒，郭守明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是一位势在必得的老练猎手。 而围在郭守明身旁的【黑翼】战士们，则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之前在贵宾休息室外，郭守明任由夏溪和肖恩逃走，却不急于追击，当时队员们还有些不解，现在看来，结论是一目了然了。 郭守明早就料到，那两人离开休息室后，必有内讧。 虽然过去无数次任务中，郭守明都证明了他的战无不胜，但亲眼所见，队员们依然感到叹为观止。 身材娇小的女战士，忍不住问道：“队长，你是怎么猜到的啊？” 郭守明说道：“那个绝地小子能用光剑切穿地板，当然也能切穿门板，虽然也可能是时间上来不及，但他竟然完全没在门上尝试留下一道切痕……那只能说明他对南于瑾并没有杀心。那么，他既然不想杀南于瑾，就只能去杀夏溪了。” “原来……如此。”女战士半张着嘴巴，强迫自己消化这个蛮不讲理的逻辑，然后深感自己和队长在智商上果然有着无法逾越的差距。 好在自己只是队员，只要在任务中严格遵照队长的指示行事就可以了。 再没有什么比跟在郭守明身后作战，更让人安心的了。 而让队员安心的好队长郭守明，也在沉思片刻后，开口下达了指令。 “三号，你和五号、七号带队去抓那个绝地小子。尽量活捉，但也不必强求。” 三号闻言一惊，想不到队长居然会点名自己，布置这种高难任务。 “是，不过……” 郭守明打断道：“不用担心，天玄玉栋里的安保力量你们可以任意差遣，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用那么畏惧，而且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三号心中仍有些疑虑，面对那个不惜和变态杀人狂联手的绝地学徒，“不惜一切代价”真的能有用吗？而且强弩之末？从监视器里看到的动作，可是丝毫也没体现出他哪里像是强弩之末了！ 但队长的判断从来不曾出过错，三号此时心中有再多的疑虑也只能先放下。他很快招呼齐队友，用通讯器调集了两队安保佣兵，而后离开监控室，沿着一座直通玉栋低层的电梯井前去拦截肖恩。 而郭守明为三号布置过任务后，便不再理会绝地学徒的事情，将监控室内的屏幕调回正常的监控状态后，便闭上了双眼，陷入沉思。 过了很久，郭守明才睁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 身边的队员心中各有各的不解，不知队长又在考虑什么。但没有人敢打搅他。因为【黑翼】队长的沉默，就意味着毋庸置疑，不容置喙。 但郭守明的步伐，却还是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郭队长，这是要去哪里？” 郭守明听到声音，不由停下了脚步，他的视线沿着声音的方向，来到监控室的最后一排座椅处。 那里，正坐着乾坤集团的董事会成员，南家本家硕果仅存的元老之一。 “南于瑾总，请不用担心。”郭守明沉声应对，“十八号会一直留在你身边。” 南于瑾偏头看了眼那宛如影子般，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的年轻战士，笑了笑：“我不是在担心自己，只是好奇队长现在又打算去做什么？天玄玉栋里，难道还有什么安全隐患，需要队长亲自处理吗？” 郭守明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并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只是一些必要的收尾工作。” 南于瑾的目光又游移到了一台监视屏幕上，问道：“收尾工作，是指那个绝地学徒，还是那位夏家的叛徒？” 郭守明知道瞒不过，只好坦诚道：“夏溪身上有一些必须回收的材料。” “【玄黄血】么？呵呵，现在的大家族做事已经这么不讲道理了吗？派人来杀我，事后还能大大方方地给杀手收尸，怎么，是准备再来一次？” 第176章 本分 南于瑾的语气声调显得慢条斯理，但话语的分量极重，压得监控室内一众【黑翼】战士都有些喘不过气。 郭守明却如同感受不到丝毫重量，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南于谨总误会了，回收【玄黄血】是董事会为【黑翼】赋予的使命，无论战死的人归属哪一派，由谁指使，我们都会在他死后进行材料回收。” 顿了下，郭守明又解释道：“【黑翼】会公平对待每一位董事会成员，尽力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我们绝不会有任何立场偏倚。” 南于瑾笑道：“当然，否则我拜托你们保护我们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用各种理由推脱过去，我并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只是，虽然【黑翼】没有立场偏倚，董事会也没有吗？” 郭守明不予回应，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黑翼】的本分。 “罢了，不用这些无聊问题为难你了，我只是还有个小问题比较好奇……刚刚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就是绝地学徒吗？” 这个问题，属于【黑翼】可以回答的范畴，郭守明便认真解释道：“没错，他名叫肖恩，正是一名绝地学徒。” “传闻中，绝地武士是公正与秩序的维护者，怎么他却和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勾结起来，要对我不利？” 这个问题，问得郭守明都一时语塞。 代表公正的绝地武士，不惜和变态杀人狂联手也要杀你，你说是为了什么？ 不过，以【黑翼】队长的视角来看，眼前这位憨态可掬的中年人，倒真称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作为乾坤集团的董事会成员，南家的元老，南于瑾的很多所作所为，可以说只是上位者的本分而已。 资本要增殖、权力要勾结、上位者对平民天然就生杀予夺，类似的或者更加恶劣的事情，在乾坤集团早就是屡见不鲜的。而相较于那些真正肆无忌惮的权贵而言，南于瑾反而显得和蔼可亲些！ 只是这些话，却实在没法说出口。 好在南于瑾也没过分为难【黑翼】队长，笑着问了下一个问题：“无论绝地武士的立场如何，他们的强大应该是确凿无疑的，你们打算怎么抓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当然，我并不是信不过你们，只是有些好奇……作为凡人，要如何对抗绝地？” 郭守明说道：“在我看来，绝地武士也只是掌握了一些原力技巧的普通生物，会疲惫，会饥饿，会受伤，当然也会死。没有必要过于高估他们，更没必要畏惧他们。” “嗯，不愧是战无不胜的【黑翼】队长，我相信你的确不用畏惧任何人，不过你刚刚只是派了几个很年轻的战士，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听着南于瑾滔滔不绝的问题，【黑翼】的队员们已经各自生出几分厌烦，但郭守明却很有耐心地回应道：“三号他们虽然加入【黑翼】的时间不长，却都经历过严格的重重考核，实力方面可以充分予以信任。” “是吗？可是我听说，自从十年前的那一批精锐因意外离开乾坤安保后，集团麾下的顶尖战士就一直青黄不接，那几个年轻的小家伙，看起来也远不如队长你可靠啊。” “南于瑾总，青黄不接的传闻纯属无稽之谈。论及实力，即便是新加入【黑翼】不久的年轻战士，也绝不会逊色于那些只活在传说里的……逃兵们。” 南于瑾听到逃兵一词，笑容显出几分玩味：“这样啊……原来是我先入为主，小看了【黑翼】的各位，既然如此，我就恭候【黑翼】的好消息了。” 郭守明向南于瑾拱手抱拳，再不多话，快步离去。 而在郭守明带队离开后，南于瑾忽然开口，问向身后的十八号：“派去抓绝地学徒的那几个年轻战士，真的都身怀绝活？” 十八号沉默不语。 南于瑾又问：“五号和七号倒也罢了，那个三号看起来毛毛躁躁，恐怕很容易成为突破口啊。” 十八号依然不语。 “另外，五号虽然看似沉稳，但我注意到，只有周围人给他命令，他才会依令行事，这样的人恐怕很是欠缺应变能力。七号稳重灵变，却显得有些油滑，未必有抗压能力。这三人各有缺陷，比起当年那一批成长于乾坤安保的精英们，实在是……” 南于瑾的滔滔不绝，忽然被人打断。站在阴影中的十八号，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南于瑾总，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片面看待一个人的实力，只会得出偏激而荒谬的结论。三号的性格冲动只是表象，用来隐藏他的真实性情，在实战中他往往能用精准的枪法，出其不意地给敌人致命一击。五号的执行力天下无双，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也不会犹豫，而七号则是确保团队永远不会被动抗压的智囊，他总能找到最有利的出手时机，为团队争取到最丰厚的收益。这三人配合，实战能力绝不会逊色十年前的任何人！” 这一番慷慨激昂后，南于瑾只笑问了一句话：“这些话，是郭队长教你说的？” 十八号的满腔热血戛然而止，一时间只感到难以言喻的羞恼涌上心头。对方虽然语气温和，但是对【黑翼】的轻视却溢于言表…… 这个南于瑾，实在是面目可憎！ 然而在愤怒涌上心头的瞬间，十八号也陡然心惊：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为这点小事动怒？ 作为【黑翼】的战士，十八号已经参与过不少次护卫权贵的行动，期间他见识过太多权贵们的不堪……草菅人命的、贪财好色的，昏庸无为的。对比之下，南于瑾的履历几乎是“一片清白”，任务途中也很少为难他人，简直是理想客户！ 但不知为什么，待在此人身旁，他却总是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仿佛对方和他有什么血海深仇……这种情绪上的不稳定，对【黑翼】而言是大忌讳，一时间十八号甚至考虑吃一点镇定药。 否则，他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控制住自己！ 好在南于瑾也没再继续撩拨他的情绪，问过话以后，便点点头：“罢了，可能的确是我小觑了【黑翼】的水准，毕竟我只是个连爆能枪都没怎么握过的普通人。之后，我就等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好消息了。” “请南于瑾总放心。”十八号压着火气，趁着应对。 “对了，大小姐那边……” 十八号皱起眉头，说道：“抱歉，南无忧总那边依然坚持用她自己的人手，我们只有十号和十一号在那边远远看着。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力保护她周全。” “那就好……我这边也休息够了，去宴会厅吧。” 第177章 职员 十八号听了这话，便点点头，先行带路，只是走着走着，却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仿佛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事。 然而反思下来，他并没觉得自己究竟有哪里做错了……虽然刚刚莫名心情烦躁，恨不得将这南于瑾痛打一顿，但终归没有付诸实践，甚至没有表露出来，礼节上并没有什么疏漏。 相反，他对南于瑾是有问必答，态度极其端正。虽然回答的问题略显敏感，却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东西，不过是三名队友的特长而已。 当然，关乎【黑翼】的资料，理论上任何细节都是机密，之前郭守明队长就没有详细作答。 但郭守明可以推脱，十八号却不可以，南于瑾毕竟是董事会成员，情报权限很高，当他开口提问的时候，若是十八号坚持闭口不答，反而会形成礼节问题。 而且，除非南于瑾得知秘密后，主动跑到肖恩面前提醒对方。否则就算他知道了一些【黑翼】队员的秘密又能如何？难不成他真的会脑子进了水，去帮一个想要杀了他的绝地学徒？ 十八号在脑海中盘算了一番，确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便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将年头从南于瑾身上转到别处。而随着宴会厅越来越近，他不由得就想起了那几个被南无忧所雇的佣兵。 南家的千金大小姐，宁肯信任那些来路不明的佣兵，也不信任董事会直属的【黑翼】……虽然在南鹤礼离奇死亡的大前提下，南无忧对董事会的不信任也是无可厚非，可是作为【黑翼】的成员，难免会对那几个造型奇特的竞争对手产生敌意。 据十八号所知，就连一向城府深沉的队长，都明确表达过对那些佣兵的敌意……这反而让十八号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要知道就连盘踞在【震】的叛军遗民，都得不到郭守明的半点重视，区区几个佣兵又何德何能？ 另外让他感到好奇的一点就是，身边的队友明显知道对方身份，却个个讳莫如深，绝不在他面前讨论相关话题……这让费劲千辛万苦才转正的十八号格外难受。 是他这个出身乡野的人，依然没能得到团队的认可，还是说这个秘密关乎重要，有必须要对他隐瞒的理由？ 那几个据说出身【巽】的佣兵，有什么特异之处吗？总不会是那个声名赫赫的【白银】吧…… 一时的出神，让这位训练有素的佣兵，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南于瑾的动作。那位身形臃肿，做事不紧不慢的南家元老，正手捧着一台平板，以极其熟练的动作向未知的目标发了一条信息。 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 与此同时，在天玄玉栋的下层区域，肖恩已经感到步履维艰。 这座天玄区的地标建筑，内部如同活了一般，各种机关陷阱层出不穷，源源不断地挡在他的逃离路径上。 或者是突然封闭的防火门，或者是当头浇下来的灭火暴雨，再或者是一群手忙脚乱地被派来“抓刺客”的办公文员——客观来说最后一种最为棘手，肖恩既不能用光剑砍人，在人海战术之下也很难找到回避的空间，往往就要被一群拿着台灯、扳手、数码笔的人逼得不得不倒退回去，绕路前进。 肖恩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在夏溪死后，整个天玄玉栋里的反贼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以一己之力抗衡整栋大楼的安保力量，难免会处处被动。 这个时候，若是夏溪还活着，肯定有足够多的办法帮他解围脱困，比如将眼前所有拦路的人，无分男女老幼一起炸上天……所以肖恩还是宁可他死了。 当然，换个角度去想，若是夏溪还活着，天玄玉栋的管理者想必也不会派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来送死……对方是吃准了他不会滥杀，才会有这种下作手段。 手段下作，却有效，随着被发动起来的普通员工越来越多，肖恩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层层叠叠的蛛网，活动空间越来越逼仄。 最开始，他一路向下几乎突破到了天玄玉栋的底层出口，但几波辗转，反而被逼到了中层的办公区。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大声叫喊。 “乔部长，我刚刚看到他了，应该在杂物间的方向！” 肖恩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群天玄玉栋里的文职人员发现了。虽然他深陷陌生环境，四周又遍布探头，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暴露给普通人的意义又不一样。 可惜肖恩来不及细想，就听远处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传来。 “乔部长，你说上面发的悬赏是真的吗？抓住那个刺客，就有两百万乾坤币？” 肖恩听得不由惊讶，天玄玉栋的人居然开这么高赏格？两百万乾坤币？ 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哼，陈总亲手签发的通缉令，张进澄总亲自下达的指示，当然是真的。” 肖恩脑海中很快就闪过了一个大腹便便，貌似油腻实则精明乐观的中年人形象……不久前，肖恩去卫生部回收夏溪的炸弹时，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 天玄区卫生部的副部长乔永康。 肖恩完全没想到会和他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不过，应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以肖恩丢乔永康的分析，那个精明的中年人，多半不会在这种高风险的工作里太卖力气。 果然，接下来就听乔永康用嘲讽的口吻补充道：“而且不光有两百万乾坤币，还附送核心区的房产一套。” “诶？！真的假的！”四周顿时炸了锅，一群文员俨然心动不已。 两百万乾坤币的确是巨款，但是对于这些工作在天玄区核心区域的高级白领来说，也不过是一套宜居住宅的价格罢了。真正上流社会居住的豪宅，价值是天文数字。 如果赏格真的开到这个地步，那真的说什么也要去把刺客擒下来了。 然而乔永康紧接着就说道：“没错，天玄一区的公墓绝对有你们的位置，怎么样，核心区豪华阴宅，你们还不快去抢？” 这话说出来，四周的热烈氛围顿时冷却了大半，那些被赏金蒙了心的文员，总算开始认真考虑自家性命。 第178章 不明信息 人们心思各异的时候，只听乔永康又说道：“你们也都是在天玄玉栋里工作这么久的人了，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么？如果真有白捡两百万的美差，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就算那些大人物看不上两百万，他们身边的亲信宠臣难道也看不上？而你们扪心自问，算哪门子的宠臣了？” 立刻有人调笑道：“我们是乔部长的宠臣啊！” “所以你们才会跟我一起被发配来作这种苦差！我告诉你，天底下如果真有赚两百万的差事，肯定要人付出一百九十九万的代价……而我们，就是上面付出的代价了。” 这一番精妙又悲观的言论，就连躲在远处的肖恩都听得不由点头，并松了口气。 若是这批人能认真领会乔永康的指示精神，消极怠工一下，肖恩就有机会从杂物间冲出去，趁着他们反应不及，横穿办公休息区，到安全通道里去。 然而乔永康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来一个肆无忌惮的声音。 “乔部长，你是已经成家立业，车房俱全的成功人士，当然不稀罕两百万。我们这些年轻的单身汉还指望这笔钱结婚呢。” 乔永康气急反笑：“那你不如指望梦里应有尽有！” “啊，我看到了，就在那边，跟我来！” 那肆无忌惮的声音直接无视了乔永康，大呼小叫地招呼着身边人往肖恩的方向跑来。 肖恩顿时头疼，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暴露这么彻底的，那些卫生部的文员居然真的直奔着他的方向跑过来了。 他们虽然几乎手无寸铁，却人多势众，远远超出了控心术能影响的范畴。而肖恩现在身处杂物间，四周封闭，根本避无可避。 紧急时刻，肖恩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而后他的右手不由地摸向了腰间的爆能枪。 因为简单的权衡之后，肖恩就发现，比起那些复杂而脆弱的温柔计划，还是用黝黑的枪口更能有效解决问题。 当然，面对一群平民，绝地学徒没打算真的制造杀伤，但至少要制造足够的恐慌，让那些闲杂人等知难而退。 确定行动方案后，肖恩毫不犹豫地从杂物间闪身出来，爆能枪精准地指向了外面休息区的大屏幕视屏。只要一枪下去，他就能让电视机变成爆燃的烟花，威慑到附近的所有人。而他就可以趁此机会横穿休息区，前往安全通道。 然而就在肖恩从杂物间闪身出来的瞬间，来自原力的警告让他下意识收住了动作。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红色的能量束在他眼前掠过，距离他伸出的手臂只有不到一只手的距离！ 只差一点……如果没有原力的警示，他就要被能量束贯穿手掌！ 肖恩惊讶万分地转过头，只见在卫生部的一众职员中，站着一个持枪的壮汉，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制式的爆能枪在他手中仿佛儿童玩具，他的射击姿势虽然古怪，但枪法却异常精准，只差一点就能夺走肖恩的右手。 而他正以同样惊讶的目光看了过来，似是没料到肖恩居然能躲开他势在必得的一枪。 肖恩只看了他，以及他身旁陡然哭喊出来的人群一眼，就感觉有些头皮发麻。 好一个阴险而刁钻的陷阱！那高大的枪手混在天玄玉栋的平民之中，既能隐藏自身的存在感，出其不意地发起偷袭。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身边的平民当做肉盾。让肖恩无从反击！ 而在肖恩感到棘手的时候，那个枪手则大大方方地回头骂道：“七号你这个废物，亏你还胸有成竹地说此计必通，这不是完全落空了吗！？” 人群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道：“如果真的完全落空，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堵到他。只是一枪落空而已，三号你也不是第一次射击失手了吧？” “吃班萨屎去吧你这坎原鸡毒瘤！”三号破口大骂，“没你这个废物拖累，老子从来不会射失目标！” 骂完队友，三号又转过头对肖恩说道：“放弃抵抗吧，对彼此都好。下一发，我可不会再失手了！” 肖恩藏身在杂物间的门后，没有理会对方的劝降。他的大脑在飞速转动着，考虑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对方站在人群正中，而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卫生部的那群文职人员根本不可能分散太开，这就使得顾忌平民死伤的绝地学徒很难和对方公平交手。 可是以对方的缜密和歹毒来看，避战恐怕并不现实，对方一定会以平民为筹码来逼迫自己就范，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而就在肖恩心念急转的时候，忽然间他感到手腕一阵颤抖。 那枚他亲手打造的多功能腕环，正提示他收到了一个紧急讯息。 肖恩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接收并打开。 能将信息发到他腕环上的人屈指可数，而无论是谁，都不大可能在这个时候，巧合地发来骚扰信息，所以哪怕事态紧急，肖恩也选择了先看信息。 这个选择几乎救了他的命，因为从腕环上投射出的全息文字，清楚地显示着三个人的资料。 三号，中等身材，神枪手，擅长偷袭。 五号，高大壮硕，执行力强，擅长攻坚。 七号，真面目不详，擅长阴谋算计。 客观来说，这份资料简短得堪称简陋，发信人身份不详更是让资料显得极度可疑……然而落在肖恩眼中，这份资料却是意义非凡。 比起思考是什么人发来信息，为什么他能拥有自己的联系方式，更重要的是这条信息本身的价值。 因为它刚好能和现实的处境对应上。 “三号神枪手，中等身材，擅长偷袭；五号高大壮硕，执行力强……” 看着这两行字，再联想起那个藏在人群中的枪手的高大身形，肖恩脑海中陡然闪过了一道来自理性的预警：真正负责偷袭的狙击手另有其人！ 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所在的隐蔽位置，向着杂物间的深处鱼跃而起。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猩红的能量束，从休息区内一个巨大的象征天玄区的毛绒公仔中激射而出，沿着杂物间的大门死角直贯而入，擦着肖恩的鞋底，正中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落地之后，回头看着留在门框上的焦黑痕迹，肖恩不由惊出了冷汗。 第179章 更进一步 这一下偷袭实在刁钻到了极点，藏身人群中的那两人从一开始就只是分散注意力的诱饵，真正的埋伏则来自一只毫不起眼的毛绒公仔！ 而那个象征天玄区的吉祥物，在肖恩刚到杂物间藏身的时候，就已经立在休息区了！ 换句话说，这里从一开始就是对方布置好的陷阱，只等肖恩懵然无知地踏足进来。那个藏在公仔里的枪手，自始至终都在用爆能枪瞄准着肖恩，却引而不发，一定要等肖恩的警惕性因种种变故，降低到极限时才终于出手。 这份耐心和捕捉时机的能力，甚至让他瞒过了绝地学徒的敏锐感知，刹那间几乎锁定了胜利。 可惜终归是功亏一篑，来自腕环的警示，让肖恩得以及时看破陷阱，避开了关键的狙击。 肖恩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身后，便开始思考，要如何在一个神枪手——也或者是两个——的包围下，从狭小的门口突围出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能按照常规的节奏来思考问题。 这个休息区完全是敌人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陷阱很可能不只这一环。狙击手一击不中，他们还有后手，这个杂物间并不安全！ 至于不安全的方法…… 肖恩环视四周，杂物间内堆放地满满当当的金属箱，让他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 就在肖恩落入【黑翼】的陷阱之中，全力挣扎逃生的时候，位于天玄玉栋中部的宴会厅里，也迎来了一个迟到已久的客人。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让大家久候，实在是过意不去。” 南于瑾带着一贯的温和笑容步入会场。 而宴会厅里，以陈耀为首的【离】本地权贵，立刻站起身来，举杯相迎。陈耀本人更是主动上前嘘寒问暖。 “于谨总，咱们可是很久没见了，难得你来这里考察，却一来就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这可让我这个地主好生惭愧啊。” 南于瑾笑着应和道：“陈耀总这话就见外了，你我虽然多年没见，但这座城市一直像是我的另一个家，哪有什么水土不服？纯粹是年纪大了，再加上日常保养不力，这才搞得身体虚弱，禁不住旅途劳顿，非要在休息室里劳大家久候。唉，我可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就近就有顶级医疗资源的人啊。” 这话一说出来，宴会厅内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所谓顶级医疗自然，当然是指【涅槃】。南于瑾想要染指【涅槃】，早不是秘密，南家和雷家多年交好，自然不是无所求的。 不过，如今有资格在宴会厅内入座的人，当然也知道雷家在【涅槃】一事上出尔反尔，让南于瑾吃了哑巴亏。只是一直以来也没人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一来，南于瑾始终是被南鹤礼压在无光处的一般董事，能够掌控的家族资源有限；二来，雷家连续数代人掌控【涅槃】，显然也有自己的依靠。虽然雷家欺骗南于瑾的手段不甚光彩，可要说南于瑾能怎么报复雷家，那也不现实。 然后雷永勋就死了，而且死得让人无话可说——先是被某个神秘通缉犯劫持为人质，而后又被特战队的人当成通缉犯误炸而死。 乾星系的上流圈子里，不知多少年才能遇到一个死得这样憋屈的人。 但消息最灵通的人，却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太过凑巧的事情就一定有幕后的推手。 现在看来，推手的身份简直一目了然。 在雷永勋死后，南于瑾完全不掩饰他想要吞下【涅槃】的决心。 而宴会厅内的人，在南于瑾的强势态度面前，不约而同选择了退缩，然后看向唯一一个有能力去抗衡的人。 陈耀。 作为这座城市的负责人，陈耀是唯一一个拥有董事会资源，又有大家族撑腰的人。要说能与南于瑾抗衡，抵挡他的入侵的，也只能是陈耀了。 虽然平时的陈耀，明显对管理城市没什么兴趣，存在感甚至往往被天玄区的负责人张进澄掩盖。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的权力欲极强。不求管理城市，但求管理那些管理者。 无论张进澄多么强势，在【离】，一把手一定是陈耀，这才是陈耀本人所追求的……然而，若是南于瑾真的以【涅槃】为跳板侵入到这座城里来，那么陈耀的地位必将摇摇欲坠。 所以，这个贪恋权势的陈家人，在权势遭遇危机的时候，会如何选择？ 下一刻，人们就见识到了陈耀的选择。 只见这个在太空城称王多年的中年人，竟带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对南于瑾说道：“既然如此，要是南于瑾总有余暇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我们可是无比欢迎啊。” 【离】的本地权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耀居然就这么直接投降了？ 当年，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城主地位不惜和夏家开战，现在面对南于瑾，他居然退缩了？ 是雷永勋的死，给他的刺激太强？还是说…… 一时间，宴会厅内，众人各有所悟，其中尤以天玄区负责人张进澄的领悟最深。 张进澄几乎可以确定，南于瑾与陈耀绝对有勾结，雷永勋的死说不定就有他们两人的功劳！至于两人之间的利益冲突，恐怕早就私下里做好了妥协。 陈耀在【离】当了这么多年的霸王，人人都以为他会一辈子扎根在这里。但一个权力欲极强，却对领地缺乏兴趣管理的人，怎么可能真对一座城市有强烈的归属感？ 扎根【离】，只是因为没有更高的去处，而如果南于瑾能利用南家在董事会的资源，为陈耀争取更进一步的空间，那么对方很可能作为利益交换，将【涅槃】的利益拱手相让——反正【涅槃】也不是陈耀的产业！ 想通这一点后，张进澄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因为他同样想到了趁这个机会，最大限度捞取好处的办法。 只要一点胆量，一点魄力……而对于张进澄来说，这两者他哪个都不缺！ 为了更进一步，连夏溪那种变态杀人狂他都敢结交，又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第180章 冷静一点 然而，就在张进澄准备主动开口，参与到这场权力斗争中去的时候，宴会厅内却响起了一个极端不和谐的声音。 “我说，你们这餐前的余兴表演也太冗长了，赶紧打住吧，看得人食欲都要没了。” 这个突兀的声音，刹那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在宴会厅的一角，坐着一个满脸写着玩世不恭的年轻人。他一边随手抛接着一块小甜饼，一边肆无忌惮地对宴会厅内的两个主角发起了嘲讽。 从他坐的位置来看，他只是个陪伴嘉宾而来的安保佣兵，在这个宴会厅里，他根本没有开口放话的资格，偏偏他却一开口就敢嘲讽宴会厅里的主角！ 拥有这份特立独行的人，自然是白银的领袖李钰。 仿佛看穿了人们心中的惊讶，李钰嗤笑一声，又说道：“你们，不会把那两个戏精当做主角了吧？真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废物。大小姐，我看你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们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吃完饭咱们就走人吧。” 听到“大小姐”这个词，人们才终于意识到，今天大张旗鼓莅临天玄区的南家考察团，真正的主角是南鹤礼的女儿，年纪轻轻的南无忧！南鹤礼只是她的副手！ 而人们之前却只把注意力放在南于瑾和陈耀的身上，完全忽视了那个坐在主座上，却宛如透明人一样的小姑娘。 此时被南无忧的保镖用嘲讽的语气提醒，嘉宾们才纷纷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哪怕现在上层圈子里，所有人都只把南无忧当做南于瑾摆在台面上的玩偶、傀儡，可是终归南无忧才是名义上继承了南鹤礼的政治遗产的继承人。 必要的礼节，总是不可或缺的。 而就在在场的嘉宾们，满怀尴尬地思考要如何打这个圆场的时候，忽然间，自远方隐约响起了一阵爆裂声，宴会厅内跟着掀起轻微的震荡，振波由地面迅速扩散至四周，蔓延到每一个人身上。 墙上的烛台灯火摇曳将这份晃动放大数倍，投映到了餐桌上，使得雪白的桌面如同与会的嘉宾们的面色一般，变得阴晴不定。 天玄玉栋内，居然发生了大爆炸？！ 虽说这座太空城的标志性建筑，最近经常遭到武力入侵——比如不久前就有一伙暴徒一路奔袭到玉栋顶层，枪杀了天玄九区的负责人。 但是如今玉栋里戒备森严，更有【黑翼】的高手镇场，还会发生爆炸，就显得太离谱了。 其中一名嘉宾，实在忍不住，转过头询问起了宴会厅内的【黑翼】战士。 “这是恐怖袭击干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宴会厅内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黑翼】战士身上，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或者说得到安慰。 即便爆炸的余波仍在荡漾，但只要这个战士能开口说一句稍安勿躁，人们自然愿意相信他。 毕竟，比起【黑翼】那战无不胜的光辉履历，区区恐怖分子又何足挂齿？ 然而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战士，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南于瑾身旁，仿佛其他人的性命根本不放在他心上。 随着烛光摇曳，地板震颤，人们忽然意识到，情况或许有些失控了。 而一想到就连赫赫有名的【黑翼】都奈何不了入侵的恐怖分子，在场的嘉宾们顿时坐立不安。有人干脆放下酒杯，手捂着肚子，便要借口开溜。 见此情形，陈耀无奈，只好挺身而出，尝试稳定人心：“各位请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有【黑翼】的精锐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 陈耀话没说完，第二次爆炸就来了，在一阵令人心脏停滞的闷响之后，震波轰轰烈烈地蔓延而至，强度明显超过了前一次，猛烈的晃动打翻了餐桌上的杯盏，甚至让一些年迈的嘉宾立足不稳，跌坐在地。 这一次，陈耀说什么也不好用了，嘉宾们几乎是顷刻间就乱作一团，尖叫声、质疑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将本来格调高雅的宴会染成一片狼藉之色。 天玄玉栋的宴会厅里，汇聚了星系级的精英权贵；南明资本的巨头南于瑾和他的护卫【黑翼】、法理上的继承人南无忧以及白银众人、还有【离】城市议会的诸多领袖。 然而一次爆裂声响，却让绝大多数权贵变得丑态百出，而宴会厅内的偌大骚乱，则让把玩甜饼的年轻人看得津津有味，他借着爆炸的震波左右摇晃着身体，仿佛在享受舒适的按摩，而四周的哭喊声则是助兴的交响乐。 然后他的甜饼就被一只银亮的手当空捏碎，宛如细沙一般的饼屑从线条丝滑流畅的金属手指之间流淌下来，落到他的胸前。 通体闪烁着漂亮的金属光泽的机器人，用两只红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瞪视着年轻的乐子人，仿佛是在看垃圾。 “白，我给你加装武装设备，不是让你拿来威胁主人的……我就看个乐子也不行吗？”李钰无奈地抱怨了一句，然后面对着那丝毫不予动摇的红色眼睛，只好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手。 “都给我停下！” 一边说，李钰一边从腰间拔枪、射击，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甚至连房间里负责守护南于瑾的【黑翼】战士们都不及反应，就见爆能束从下而上，打爆了悬挂在宴会厅上方的吊灯。 昂贵的装饰吊灯轰然坠落，砸在摆满美酒佳肴的餐桌上，巨大的声响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而紧跟着，李钰又将枪口指向了南于瑾。 因为在他调转枪口的同时，【黑翼】的战士们已经不约而同地举枪瞄准了他。 “你想干什么！？”十八号厉声喝问，手中的爆能枪向前递伸，枪口直指李钰额头，显得咄咄逼人。 十八号直接负责南于瑾的安全，如今南于瑾被人用枪指头，面临生命危险，而他却来不及阻止，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其严重的失职。 而失职的后果，对于出身偏远山村的十八号来说是绝对不可承受的。 李钰对此却只是嗤笑道：“让你们这群废物冷静一点。” 第181章 魄力 对于李钰的辩解，十八号只是怒吼道：“收起你的枪！” “呵呵。”李钰根本不予在意，看也不看十八号一眼，枪口依然锁定在南于瑾头上。 十八号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转过头想要安抚南于瑾，却发现身旁那个富态的中年人，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用饶有兴趣的眼光在打量着对方，丝毫不担心他自己的安全。 危机之下，雇主能够维持游刃有余的姿态，这对于保镖来说当然是难能可贵的事。可是十八号却觉得南于瑾的悠然，只会反衬出他的窘迫，一时间更是恨意汹涌。 “不用这么咬牙切齿，磨牙声听的人反胃。”李钰肆无忌惮地嘲讽着，而后说道，“不过也多亏你这番丑态，现在废物们总算安静一点了。” 十八号闻言一怔，这才意识到，随着李钰引起了更大的骚乱，宴会厅里的嘉宾们的确顾不得慌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持枪对峙的人身上，脚下的些微震荡就全然被忽略掉了。 “好了，你们可以把枪收起来了，再这么举着，只会让人越发瞧不起你们【黑翼】。” 十八号怒火中烧，脑海中转动的全是如何将李钰碎尸万段的念头，然而就在此时，宴会厅的大门刷一声敞开，伴随沉重的盔甲碰撞声，【黑翼】的领袖郭守明快步走了进来。 一进门，郭守明就抬起手来，下令道：“所有人把枪放下。” 十八号心中有一万个“可是”想说，但严格的训练让他第一时间遵从了队长的命令，将爆能枪放了下去。其余的队友们也沉默着跟从。 在所有【黑翼】战士都收起武器后，李钰才缓缓放下手臂，撇过目光说道：“你早点来，就没这么多事了。” “嗯，是我的失误，抱歉了。” 郭守明大大方方的致歉，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黑翼】的战士们自不必说，就连围观的宾客也感到惊讶。 一位天玄区的豪商不可思议地问道：“郭队长，刚刚那个人可是在用枪指着……南于瑾总啊。” 郭守明还没开口，南于瑾本人便呵呵一笑，主动为李钰开脱道：“但是，当时他若不及时把枪口指向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啊？怎么会死路一条，谁要杀他？” “呵呵。就算是我这种从来没摸过枪的人，也看得出这里有很多人想要他死。”南于瑾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聪明人应该能够想得明白了。 当时李钰抬枪打下吊灯，【黑翼】的人几乎是立刻就跟着抬起了枪，枪口却是直指李钰。但凡有心观察，都能看出【黑翼】的人对李钰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李钰在宴会厅突然开火，无疑是给了【黑翼】一个合情合理将其铲除的理由。 而宴会厅里，黑翼人多势众，武器也更为精良，李钰唯一能反制的手段就只有以命换命——以南于瑾的命，来换李钰自己的命。 然而南于瑾的解释，却让他的贴身保镖十八号有些莫名其妙。 南于瑾所说的“很多人”，无疑就是代指【黑翼】，但【黑翼】为什么想要那个年轻人死？因为南无忧大小姐拒绝【黑翼】的庇护，执意雇佣一个民间佣兵团队？ 老实说这件事的确让【黑翼】的人有些愤愤不平，但也不至于为此就想要杀人。 【黑翼】作为董事会直属的精锐团队，还不至于连这点气度也没有。 只可惜十八号的疑惑，到底也没能得到解答，就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郭守明给他布置了新的任务。 “你去监控室接替2号。” 十八号实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被替换下场，但队长亲自下达的命令不容置疑，他也只能强忍着疑惑快步离场。 而在十八号离开宴会厅后，李钰便撇了下嘴巴，嘲讽道：“可怜的丧家之犬，被主人抛弃了都不自知。” 郭守明没有理会李钰的讥讽，而是郑重地问道：“楼下的爆炸，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此言一出，宴会厅内便即哗然，因为郭守明的话无疑是在指责李钰制造了爆炸。 李钰回应道：“你想要解释？好啊，我就给你解释，不久前，我手下发现楼下某个杂物间里被人埋置了炸药，隐藏刁钻，位置讲究，一经引爆，最坏的情况是整栋大楼都会轰然垮塌。显然，这是有恐怖分子对我的雇主心怀不轨。然而我手下一时间找不到埋炸药的凶手，所以就将计就计，把炸药偷偷调换了位置，放到了遥控起爆点附近……郭队长，可别告诉我埋炸弹的人是【黑翼】啊。” 这句话的嘲讽力度空前，郭守明身旁的几名【黑翼】战士顿时有些沉不住气，盔甲和枪支的碰撞声，让宴会厅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郭守明高高举起右手，漆黑的手套象征着队内毋庸置疑的地位，顿时制止了手下人的骚动。而后他不再理会李钰，而是垂下目光，将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始终为人忽视的女子身上。 自始至终，雇佣李钰的南无忧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个态度，让郭守明有些好奇，更多则是警惕。 “南总……” 郭守明的试探还没开始，李钰就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有话和我说吧，目前由我全权代表大小姐对外沟通。” 郭守明选择无视李钰，追问南无忧道：“南总，现在你雇佣的人在制造麻烦。” 南无忧被【黑翼】的领袖以冰冷的语气质问，心态上显然有所动摇，不过没等她开口，李钰就大方地接过了话题：“大小姐，现在你开口的话，就等于把自己的身份降到和区区走狗一样了。咬人的工作，还是交给你雇佣的走狗来做吧。” 南无忧听到这句话，顿时点了点头，而后偏过头去，看也不看郭守明。 这种姿态，对于【黑翼】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别说南无忧还并没有正式继承家族大权，就算是当年南鹤礼，也不曾对【黑翼】的领袖这么无礼！ 然而郭守明在得到这个结果后，却没有气恼，反而用略带赞赏的眼光看了南无忧一眼。 因为李钰说的并没有错，这个场合下，南无忧没有必要亲自回应郭守明的质询。【黑翼】的地位再高，本质上也只是归董事会管辖的工具人，和南无忧这种真正的上流贵族之间有着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只不过，以南无忧此时摇摇欲坠的状态，有胆量和魄力在郭守明面前表现地如此硬气，就很值得赞赏了。 尽管这份魄力，应该有一多半是来自李钰的支持。 第182章 指控 郭守明没有为难南无忧，因为这也不符合他的雇主的本意。既然南无忧想要将这场纠纷局限在代理人的层面，而南于瑾也没有出声反对，那郭守明便尽好代理人的本分，下场和李钰撕咬便是。 事实上，这也更符合郭守明本人的意愿。 比起撕咬南无忧，郭守明其实更想和【白银】组织的领袖交一次手。 【白银】，这个敢于大大方方接受安保局的弃子，还公然于乾星系活跃的民间组织，在很多人看来都可谓是乾坤集团的眼中钉。董事会中，早有人提议制裁，乃至将其抹。，只是一直以来，南家和马家都对制裁议案坚定地投了反对票，以至于【白银】长期“逍遥法外”。 南家和马家的立场和利益，郭守明并不感兴趣。作为董事会的工具人，他一向不喜欢越位思考，但是，哪怕只是站在【黑翼】领袖的角度来看【白银】，这个民间组织的威胁性也未免太大了。 它居然能收编安保局的弃子！ 郭守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平、吕楠那一批弃子的分量，那是整个安保局历史上，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精兵猛将，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带起一支精锐的特战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任务。如果只计算作战的能力，就算是在【黑翼】组织里，他们也是最顶尖的高手，说一声“价值连城”丝毫不为过。 也只有连爆能枪都没怎么摸过的腐朽政客们，才会伸着养尊处优的手指，笨拙地按动计算器，算着这些精锐们的维护费用和经济收益，最终毅然决然地把这些精英中的精英当成弃子来摆弄。事后还得意洋洋，自以为得计。 如果由郭守明来作决策，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安平等人，哪怕为此牺牲几千万乃至几亿乾坤币的利益也在所不惜。最顶尖的人才，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更不可能用金钱买得到，将这样的人才当弃卒处理，对其他人的士气影响更是难以估量…… 安平等人叛逃以后，安保局几乎一蹶不振，十年都没能恢复元气。若非局里还有个勤勉而忠实的夏阎，以及恣意妄为却神通广大的夏溪，安保局甚至连青龙那样的海盗组织都难以压制。 而这样的人才，离开了安保局以后，居然被区区一个民间组织收编，这几乎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什么样的组织，能压得住那些连安保局都不放在眼里的叛将？ 在董事会的资料库中，【白银】始终只是个寄生在南家身上，为他们处理脏活的民间组织，远没有被安平等人垂青的价值。 资料库的情报专家们在多次研讨会后得出了结论，却是匪夷所思。 他们实在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于是认为，【白银】收编安平等人的最大可能，是机缘巧合。 而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董事会居然认可了这个结论，真的将此事当成机缘巧合，而后非但不再关注安平等叛将，甚至也没有再过多关注【白银】。 郭守明不会去评价董事会的对错，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白银】首领，一定比资料库中的记载要强大得多，也麻烦得多。 所以，眼下这个试探的机会，他不愿放过。 “乾星系有一句老话，先礼后兵。”郭守明沉声道，“在动用武力之前，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李钰，你制造爆炸的理由是什么？” 李钰对于郭守明的武力威胁置若罔闻，闻言只是笑道：“郭队长是听不懂庶民的乾坤语么？那我换成郭队长的家乡方言再重复一遍？俺手下发现……” “你应该很清楚那些炸药是【黑翼】特意安置的！” 李钰反问：“我为什么要清楚？你们有人找我报备过情况吗？有人提醒过我们，在17层的杂物间里有炸药，路过的时候要小心吗？完全没有！你们从始至终都没对我们说过一句话，仿佛是巴不得我们路过的人被炸药炸死！” 郭守明反驳道：“我应该早就告诫过你们，天玄玉栋的安保工作由【黑翼】接手，你们的人之后不要随意走动。” 李钰说道：“我也应该早就回敬过你们，【黑翼】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想让我们听话，拿钱来啊！给我五十亿乾坤币，别说不随意走动，让我穿上裙子给你跳民族舞都可以！” “所以，你根本是在故意妨碍我们？”郭守明冷冷地质问道。 “是你们先来碍事的，少来血口喷人。”李钰理直气壮地反驳，“让我们留在原地不要走动，凭什么？南无忧的安全出了问题，你来负责么？” 郭守明冷笑道：“本就该是我们负责。” “好一个‘本就该’！”李钰回以冷笑，“南无忧又没邀请你们，你哪来的脸皮说什么本就该你们负责？【黑翼】这么喜欢大包大揽的话，不妨先为南鹤礼和南千禹的死负个责？我要求不高，你这个当领导的裸奔谢罪就行。” 李钰这番发言堪称胆大包天，宴会厅内一时安静地让很多人下意识怀疑自己失聪，直到一些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提醒着他们，一切都只是因为气氛过于紧张。 在整个乾星系，南鹤礼的死都是极其敏感的话题，它牵扯到太多的利益，涉及太深的阴谋，以至于只有街头巷尾的庶民们才敢在饭桌上大放厥词。一旦身居高位，反而不得不谨言慎行，假装自己对南鹤礼的死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 而董事会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也是在鼓励大家对此不闻不问。 但李钰的直言不讳，却打破了众人的默契，尤其是当着南无忧和南于瑾的面说开这个话题，更是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南家再怎么窘困，终归是根深蒂固的四大家族，哪怕是南无忧这个风雨飘零的小公主，身份地位也比在【离】呼风唤雨多年的陈耀更高贵显赫得多。这次不过是因为有南于瑾挡在前面，抢了风头。 郭守明开始感到头疼起来，他并没料到李钰居然会这么胆大妄为。资料中的李钰虽然性格玩世不恭，处事油滑，却很懂得分寸和规矩。所以在大靠山南鹤礼死后，他理应低调做人才对。 不过显然这一次情报又失灵了……其实也不难想象，能收服安平等人的，怎么可能用常理去忖度呢？ 郭守明自嘲地在心中一笑，而后转开了话题，问道：“李钰，你在这里百般阻挠，是因为那个被通缉的刺客，是【白银】的成员，对不对？” 第183章 多年布局 南无忧拒绝【黑翼】的保护，执意聘请民间武装组织【白银】，这事情本就反常，从而引起了不少人的争议。如今【白银】的成员居然趁此机会潜入天玄玉栋试图行刺南于瑾……这其中意味，实在让人思细恐极。 对于这样的指控，李钰自然不会照单全收，他嗤笑一声，说道：“【白银】虽然是民间组织，入不得你们【黑翼】的法眼，但我们也是有底线的，只收身家清白的人，像是夏溪那样的货色，就算出身名门，身居高位，我们也是万万不会收的，嫌脏。” 郭守明说道：“你知道我说的刺客不是指夏溪。”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提夏溪。”李钰厉声打断，将话锋一转，“虽然他不是【黑翼】的人，却是安保局的’掌上明珠‘，无论犯多少罪都会被董事会的大佬死命保下来。而你们【黑翼】作为董事会走狗，当然要为董事会遮掩涂抹！” 这番话说得宴会厅内空气更冷，很多嘉宾已经感到呼吸艰难，同时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席这样的宴会。 有些话，哪怕是听到耳朵里，也是一种大逆不道啊。 李钰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讥讽董事会，是因为他有南家的力保，可是在座的普通宾客们，却没那么硬的后台。 接下来，在郭守明反驳之前，李钰又笑道：“我建议不想听下去的人可以先退场，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更刺激。” 此言一出，不知多少道如蒙大赦的目光聚焦到了郭守明身上。 郭守明沉默了一下，说道：“十一号，带嘉宾们去旁边休息。”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黑甲战士沉声应下。 片刻后，宴会厅内就显得空荡荡的，大部分闲杂人等都被带离了会场，只有陈耀、张进澄等核心人员留在了原地。 李钰笑道：“现在开始，咱们说人话吧？” 郭守明冷哼了一声，心中对李钰的评价又调高了几分。 他刚刚抛出肖恩的身份问题，是一步非常凌厉的进逼。 当着这么多赴宴嘉宾的面，李钰若是不能将肖恩的身份和行为洗清楚，那【白银】，以及庇护【白银】的南无忧都要一起被拖累下水。 但是李钰洗得清楚吗？根本不可能。无论李钰如何花言巧语，郭守明只需要出示一份录像，就可以将肖恩的罪直接钉死。 那份录像里，肖恩当着夏姜和张进澄的面，同意配合夏溪刺杀南于瑾。在这种铁证面前，一切辩解之词都会显得空洞乏力。 郭守明相信，李钰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手中会有这样的录像，正如张进澄从来都不知道他视为隐蔽避难所的地下空间，从一开始就藏着【黑翼】的摄像头。 事实上，李钰或许都猜不到，【黑翼】作为董事会直属的武装执行组织，情报权限甚至高过安保总局，夏阎设计陷害绝地师徒的方案还是【黑翼】参与完善的！ 在郭守明看来，一旦录像曝光，仓促之下，李钰的应对方案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和肖恩做切割，否认他属于【白银】——但郭守明同样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肖恩和【白银】的关系。 其次则是将肖恩的绝地身份曝光出来，用绝地武士团无数年来积累的口碑和声望为肖恩的行为背书，证明他无罪……但是在乾星系，共和国的那套价值观并不适用，人们未必对绝地一词心服口服。 偏偏李钰两条路都没有选，而是绕过肖恩，直接去猛打夏溪，而且攻势凶猛，不但撕咬夏溪和安保局，甚至连董事会都不放过。 这种疯狗一般的态势，重要的不是为肖恩洗白，而是吓得在场听众不敢再听下去……而没了听众，肖恩有没有罪，其实就无关紧要了。 李钰的反攻剑走偏锋，却也直戳要害，让郭守明的满盘算计都落到空处。但是郭守明也不觉得气馁，能见识到李钰的这番表演，对他来说已经是重要的收获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分内之事。 郭守明看了看面前仿佛胜券在握的年轻人，伸手将头盔上的通讯器转为公放模式。 下一刻，一个沉稳而沙哑的声音在宴会厅内响起。 “队长，这里是五号，很抱歉我们被人暗算了，三号和七号受伤比较重，需要立即支援。” 郭守明说道：“援兵已经过去了，记住，让那小子付出代价。” “是！” 五号沉稳的声线中，隐藏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随后郭守明切断了通讯，用淡然的语气问李钰：“你刚刚说，想要听人话，那我就说给你了。” 李钰笑道：“我听说【黑翼】的作风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结果你们被人暗算以后，找不到真凶，就拿无关路人出气？” 郭守明说道：“因为拿那个无关路人出气，会让真凶最难受。或许行动到一半，真凶就会自己跳出来，你说呢？” 李钰说道：“那我建议你直接屠城，杀光【离】的几百万人，到时候别说真凶，什么凶都没了。” 郭守明说道：“几百万人的性命太重，但是区区一人的性命就不然了。” 李钰说道：“哦？在郭队长眼里，区区一人的性命，便是微不足道？” “与大局相比，个人的性命自然微不足道。” “说得好，郭队长能这么草菅人命我就放心了。” 李钰说完，便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直处于开启状态的通讯器，说道：“听到了？老乔，动手吧，区区一人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 下一刻，通讯器中传来一声锐利的爆能枪响。 郭守明的通讯器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五号惊怒交集的声音：“队长，有人偷袭我们，是，是乔永康！？三号好像不行了！靠，他……” 五号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讯器中最后传来的声音只有爆能枪射击时的锐响，而郭守明的面色已经阴沉地令人不寒而栗。 宴会厅内的其他人，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乔永康……这个名字，对于陈耀、张进澄这些人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一个在卫生部副部长的岗位上兢兢业业了近十年的老实人，没有什么长处，却也没什么短板。每一个精于算计的政客都会考虑他，却也不会认真考虑他。 而多年来，这个中年人在天玄玉栋勤勉工作，和上层、底层朝夕相处，却没有任何人看出他的任何破绽，所以如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乔永康居然是李钰留在天玄玉栋内的暗子！ 第184章 没有余裕 事实上，即便是听【黑翼】的五号亲口揭穿乔永康的身份，陈耀等人依然感到难以置信，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恐怕有什么误会。 “呵呵，看不出老乔的伪装很正常，因为他并没有伪装什么，他从来都是个极端认真的人。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对得起你们发给他的薪水。而下班之后，他的全部心思也都在妻儿身上，而他身上没有任何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所以他大可安心地享受这一切。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刚刚和他取得联系，下达命令，他甚至不知道今天我会过来，更不知道就在今天，他要舍弃自己的日常生活。” 听到这里，张进澄等人只觉得事情更加荒谬。 乔永康如果真的在认真享受当下的生活……他没有任何理由放弃一切，成为【白银】的棋子。 他在【离】有着稳定安逸的生活，体面的工作，甚至还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为李钰抛弃一切！【白银】到底给了他什么！？而更令人恐惧的问题则是，连这样的人都能被李钰所用，那么天玄玉栋里还有谁是绝对保险的？ 仿佛看穿了人们的疑虑和恐惧，李钰轻笑道：“不用担心，老乔那样的人极端稀有，我们发展了这么多年，目前在天玄玉栋里能真正意义动用上的暗子不超过十个人，现在已经曝光了十分之一，你们大可安心一些。” 这句真假莫辨的话，无疑更加重了人们的恐惧，如果连乔永康都只是十分之一，那么余暇的部分该有多恐怖？以至于陈耀和张进澄不自觉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堪称荒唐的警惕——对方的确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是大人物这个词，如今就真的保险吗？ 不过，若非乔永康隐藏地如此完美，以【黑翼】的一贯作风，也不可能被人暗算到如此惨烈——事实上，由于董事会情报网络的绝对优势，【黑翼】已经很多年来没有被人暗算成功过了。 然而在场的人里，偏偏只有郭守明这个【黑翼】首领不为所动，他冷声质问道：“李钰，你是在向【黑翼】宣战咯？” 李钰答道：“宣战？先动手的人可是你，现在你问我是不是宣战？！你明知道肖恩是我手下的人，却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给他埋陷阱……如果不是我足够机警，及时唤醒暗子破解了陷阱，现在肖恩至少要被炸成残废。然后你问我是不是在向【黑翼】宣战，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当着你的面自杀来证明自己无意宣战吗？” 郭守明没有理会李钰的辩解，他闻言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么，从现在开始……” “等等。” 忽然之间，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打断了郭守明的话。 南于瑾坐在贵宾席位上，轻轻抬起手来，说道：“下面的人问题，交给下面人去解决就好，咱们这些人不要激化矛盾。” 郭守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南于瑾一眼，问道：“南于瑾总，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表态，是在背弃【黑翼】对你的信任。” 南于瑾说道：“我知道，但是作为乾坤集团的董事，我首先不能背弃自己的职责。而维护集团利益，维护星系的团结稳定才是我的天职，必要的时候，我的个人利益和感情全都可以背弃不顾。而眼下，和【白银】全面开战并不符合集团的整体利益。所以我的选择不言而喻。【黑翼】的信任诚然可贵，但是和【黑翼】应遵守的本分相比，又如何呢？” 顿了顿，南于瑾露出一丝笑容：“郭队长，【黑翼】是你一手调教出的精锐，对他们多一点信心吧。” 郭守明沉着面色，用力点了点头，而后他开启通讯器，说道：“你们，都听清楚了？只要不是全面开战，放手施为就是了。” —— 与此同时，肖恩看着眼前连续爆炸后的狼藉景象，心中涌起强烈的荒谬感。 上一个瞬间，他看着堆放在杂物间里的金属箱，脑海中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了【黑翼】的战士在其中埋设炸弹的画面。然而下一个瞬间，响彻在耳边的爆炸声，却是来自敌人的方向。 恍惚间，杂物间外已经哭喊声连成一片，肖恩听得心中一凛，下意识想要出去救人。 然而就在此时，杂物间的门刷一下开了，一个身材略显臃肿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肖恩看到那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永康！？” 天玄区卫生部的常务副部长乔永康，以完全不符合其身形的矫健步伐来到肖恩身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问道：“没受伤吧？” 肖恩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着莫名的人和莫名的善意。 “我是李钰的人，也是你的战友，想活命的话就给我精神一点。” 乔永康说着，伸手拍了拍肖恩的肩膀，那肥厚的手掌中蕴含着出乎意料的强大力量，让肖恩半边身子都不由一歪。但是这份冲击带来的痛楚，也让绝地学徒彻底清醒过来。 现在的他，并没有资本去质疑对方的用心和来意，如果乔永康真的想对他不利的话，根本没必要特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要坐等【黑翼】的人包围过来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杂物间外那出乎意料的爆炸，肖恩现在的确是山穷水尽了。 乔永康说道：“【黑翼】的人已经全都集结了，下面的路被封死，正面对抗没有胜算，我们往上面突破。” 肖恩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向上突破和他最初计划的逃亡路线截然相反，但考虑到原计划已经完全被【黑翼】看穿，或许反其道而行之才更有效率。 “之后跟紧我，不要浪费时间，更不要浪费机会，我们没有心慈手软的余裕。” 第185章 人质无效 肖恩沉默着再次点头。 “好。”乔永康不再多说，从背后解下一支爆能枪丢给肖恩，而后两部来到门前，侧身按动开关，打开了杂物间的门。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爆能束从远处贯穿进来，擦着乔永康的脸颊，打到了一只金属箱上。 乔永康面不改色，只是给肖恩递了一个眼色。 几乎同一时间，肖恩已经完成了瞄准射击，一道凌厉的爆能束沿着同样的轨道反向射出，让办公区内，一个高大魁梧的【黑翼】战士痛苦万分地倒了下去。 乔永康又瞥了肖恩一眼，并没多说什么。 肖恩的战术理解能力非常好，不需要他多叮嘱什么，就能领会战术意图，在乔永康开门吸引火力的瞬间完成反击。 然而到底还是心慈手软了一些，那反击的一枪明明有机会射穿对方的要害，却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肩膀的位置。 当然，肖恩完全可以解释说，他并没有心慈手软，不杀人是因为一个失去作战能力的伤兵，比死掉的尸体更能形成拖累，牵扯【黑翼】更多的精力。 但这种说法对【黑翼】是行不通的，作为乾坤集团最为心腹的武装集团，【黑翼】未必是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部队，却一定是纪律最强，最心狠手辣的部队。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可以不惜一切，这里面，个体的性命自然也包含其中。 这一点，肖恩就算不知道也该猜得到，但他还是没有辣手杀人……未必是经过了多少深思熟虑，而是本能使然吧。 乔永康迅速在心中权衡着局势，冲肖恩招了招手示意跟上，而后迅速蹿出杂物间，向远处一台备用的货运电梯跑去。 肖恩紧随其后，沿途路经办公区域，只感到一阵触目惊心…… 乔永康制造的爆炸现场非常惨烈，虽然没有选取人群聚集的地方，但强烈的爆炸却让整洁明亮的办公区域整个化为火海，就连天花板上喷洒下来的灭火剂显得单薄无力。 爆炸多少波及到了无辜的人，原先跟着乔永康一起来追捕通缉犯的卫生部职员们，有不少人都受了轻伤。 虽然伤势不致命，但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打工人来说，恐怕一生都没经历过头破血流的经历，更遑论近在眼前的爆炸。大部分人都只顾得撕心裂肺地哭喊，和盲目地乱窜。 作为绝地学徒，铭刻在他心中的本能，让肖恩下意识就想去帮忙……直到他看到了爆炸现场中的敌人。 正是前来暗算他的【黑翼】三人组，其中一人明显被乔永康刻意针对，被炸得通体焦黑，只勉强靠着贴身的黑甲保住性命，却也是奄奄一息。 藏身在毛绒公仔中的神枪手三号则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一个焦黑的空洞，死不瞑目。 攻坚的壮汉五号被贯穿了右肩，加上爆炸造成的其他损伤，基本失去了作战能力，但是目光中的熊熊斗志，却宛如实质一般让肖恩有些头皮发麻。 现在的他，并没有出手救人的余裕。 想到乔永康的叮嘱，肖恩强迫自己硬起心肠，第一时间离开现场。 然而就在肖恩即将冲入电梯井的时候，却听身后那个壮硕的五号，挣扎着怒吼：“你敢走，我就杀了她！” 肖恩惊讶地回过头，只见那右肩残废的五号，居然强行提起左手，紧握着一支短款的爆能枪，瞄准了一个因脚踝扭伤而倒在地上的女文员。 “你……”肖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爆能束就贴着他的耳朵，自后向前，精准地贯穿了五号的额头。 乔永康站在电梯井前，缓缓收回爆能枪，喘息着开口道：“下次还是你来开枪吧，我很久没握过枪了，枪法并不灵光。而刚才若是我射失了，人质就死定了，他会一直杀到你停下脚步为止。” 肖恩无言地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货运电梯门隆隆敞开。 而这一次，不必乔永康提醒，肖恩也及时做出了反应，他立刻抬起枪连续射击，将电梯里几名全副武装的佣兵打翻在地。 而后，肖恩才开口问道：“这些是玉栋里的安保人员么？” 乔永康说道：“是我们的敌人，现在我们眼前只有敌人，没必要分辨他们的来路。” 说完，乔永康调转枪口，将倒在地上的伤兵逐一点杀。 肖恩没有阻止，只是仰起头来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因为以理性思考的话，这的确是更加正确的判断。 和【黑翼】的战士不同，这些受雇而来的安保佣兵普遍惜命，如果让他们感受到切实的死亡威胁，临战时，他们就有可能畏缩不前……这无疑比为了悬赏而不顾一切的冲锋过来要好多了。 杀掉眼前的寥寥数人，就能回避更大的杀戮，这的确更为划算……夏溪的杀人理论，总是以肖恩并不喜欢的方式展示着它的有效性。 第186章 外强中干 在杀掉了搭乘货梯而来的佣兵后，肖恩和乔永康获得了短暂的平静，伴随着电梯向上攀爬的隆隆声响，肖恩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李钰让你来帮我？” 乔永康点点头：“对。” “此外呢？他还说了什么？” 乔永康说道：“时间有限，他来不及说太多，除了必要的任务情报之外，他只让我便宜行事。此外，我也不想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肖恩看出对方谈兴不高，暂时压下了继续追问的冲动，但脑海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他能在山穷水尽之时得到李钰的帮助，当然是值得庆幸的好事，但是李钰为什么要这么帮他？在天玄玉栋让手下人与【黑翼】正面冲突，无论如何也不是明智之举。 是因为身份已经败露了吗？不，恐怕身份一早就败露了，只不过李钰当时用“组织不追问过去”的理由含糊了过去。但对李钰而言，绝地学徒很可能是奇货可居的利器，所以宁肯承受巨大的风险，也要死保住肖恩不落入他人手中。 肖恩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乔永康开口道：“你应该欠了李钰不少钱吧？” “呃……的确还欠他一百万。”肖恩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的全盘思路都被砸了个粉碎。 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李钰是把自己当成逃债人，才特意派了卧底帮自己逃离？因为自己若是落入【黑翼】手中，一百万欠款就成了坏账？！ “难怪。”乔永康哼了一声，“那小子只有讨债的时候才会这么积极。” 肖恩忍不住问：“就为了一百万债务，和【黑翼】交恶，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啊。” 乔永康认真地看了肖恩一眼，说道：“一个只懂得算账的人，没有资格当【白银】的领袖。” “但是……” 乔永康轻叹了口气，似乎是为肖恩的鲁钝感到不耐烦，而后解释道：“有债必讨，这是【白银】的处事准则，而维护原则是无价的。” 之后，乔永康又补充道：“或者用比较容易的方法来说，如果一个组织，为了一百万欠款就不惜和【黑翼】翻脸，那么还有谁敢欠债不还？而且……” 说话间，乔永康那油腻的脸上忽而皱起一个堪称残忍的笑容。 “呵呵呵，区区【黑翼】，一群娇生惯养的家犬，就算交恶了又能怎么样？！” 下一刻，头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后电梯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开始剧烈晃动。 “不用慌。”乔永康狞笑道，“只是在上层电梯井埋设的炸药被人引爆了而已，【黑翼】的蠢货真是不长记性。” 肖恩颇为惊讶：这个乔永康到底是有多神通广大？一边扮演人畜无害的卫生部副部长，一边还有时间四处埋炸药暗算【黑翼】？ 然而不及多想，就见乔永康收敛了笑容，沉声道：“不过上层的陷阱被触发，就意味着直达顶层的路走不通了，咱们换一条路。” 说着，乔永康直接掀开了电梯的操控面板，暴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电路。而在那密林迷宫一般的线缆和元器件中，他毫不犹豫地选了一条纤细的电线，伸手将其扯断。 晃动中上升的电梯顿时刹住，内部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只有乔永康腰间的一根荧光棒仍在散发红光。 “从上面走。”乔永康借着微弱的红光，伸手指了指头顶，然后又对肖恩说道，“待会儿托我一把。” “？”肖恩有些疑惑。 乔永康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我这个身材能自己爬上去？抓紧点时间好不好！？” 肖恩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似成熟老辣的战士居然还爬不得高。 但是回想起之前他的动作，的确不难发现：乔永康虽然处事果断，心态老辣，身手却实在难以恭维。从杂物间到电梯井，并不漫长的一段路后，这位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就已经汗流浃背。 他的体能完美符合了一个长期专注案牍工作而疏于锻炼的中年社畜的形象。 或许就是这份完美的伪装，才能让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作为奇兵突然杀出来吧。 肖恩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子，双手交叠于膝前，为乔永康提供向上的踏板。 而后，超过两百五十斤的庞大身躯就带着冲量踩到肖恩的手上，让绝地学徒险些立足不稳向后仰倒……好在肖恩及时用原力强化身躯，腰腹肌肉迸发出惊人的韧性，稳定住了上半身，而后双臂发力，硬生生将乔永康举了起来。 沉重的中年人也没辜负肖恩的努力，他借着肖恩的托举向上一跃，双手勉强扒住了顶板的边缘，然后就如同晾晒的腊肉一般吊在半空。 大概僵持了两三秒，乔永康才带着颤音，愤怒地吼道：“还不快上去帮我一把？！” 肖恩这才哭笑不得的意识到，这位有着完美的伪装和战术意识的中年人，身体已经孱弱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事实证明，体能的孱弱，并不会影响乔永康的作用。 —— 当肖恩跟着乔永康，从紧急制动的电梯中离开，顺着电梯井内的维修通道来到天玄玉栋的123层时，这个专供高级干部休息娱乐的静谧空间，已经遍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佣兵们的粗鲁呼喝声。 【黑翼】动员了天玄玉栋内的所有安保力量，将两人通往顶层的所有逃亡路径都封堵地严严实实。而在察觉肖恩等人在120层附近紧急制动了电梯后，更是用通讯器要求附近的所有佣兵都集结过来。 被高额悬赏迷花了眼的佣兵们，硬是用双腿跑出了堪比高速电梯的速度，第一时间就蜂拥着占领了120层附近的所有楼层。 第187章 人心恶毒 然而，当双方在123层遭遇后，却只是和平地擦肩而过。 因为乔永康在第一时间就开启了一条位于墙壁夹层中的密道，带着肖恩从密道中扬长而去。 这条密道位于123层艺术展示区的边缘，精致的建筑结构，使得密道的存在被各式各样的优雅艺术品完美地隐藏起来。而更为精妙或者说恶趣味的，是密道的外侧被设置成了单向透光，使得逃亡的人可以一边悠然前进，一边还能顺带欣赏墙壁另一侧，追兵们抓耳挠腮的丑态。 密道蜿蜒向上，宛如一条隐匿的寄生虫，沿着天玄玉栋的内部结构缝隙，一直延伸到125层。开启一道沉重的闸门后，就可以看到这里有一个小型机库，里面整齐地停放着超过若干精美奢华的飞艇，和一艘体态狭长的【神雷】级武装运输船。 乔永康轻微喘息着，解释道：“这是天玄玉栋为高级干部设计的紧急逃生通道，那艘运输船可以载着你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巽】……或者其他随便什么地方。” 肖恩走到机库门前，却没急着向前迈步，而是警觉地扫视着四周，右手更是直接摸到了腰间的剑柄。紧接着乔永康也忽然停下了脚步，轻轻抬起爆能枪。 下一刻，暴风骤雨一般的爆能束扑面而来，一群身着黑衣黑甲的战士，腰间挂着细长的缆索，从机库出口处向肖恩和乔永康疯狂倾泻着火力。 在肖恩和乔永康沿着密道蜿蜒行进的时候，【黑翼】却是直接从天玄玉栋的外部天降奇兵至此，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伏击。 好在肖恩和乔永康都有着过人的机警，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及时闪身，躲到了机库入口那厚重的闸门后面。 乔永康一边努力调匀呼吸，一边骂道：“董事会的走狗还真是警觉啊，上过一次当就学聪明了。我还以为他们都在来的路上被炸死了。” 肖恩再次于暗暗惊诧于对方的行动力——这个中年人是什么时候又跑去给【黑翼】设置陷阱的？ 但现在也来不及细问，无论如何，【黑翼】的伏兵毕竟是提前一步赶到了机库，设下了伏击，刚刚第一轮集火虽然无功而返，但也彻底封死了肖恩和乔永康前进的道路。而他们两人更不可能沿着身后狭长的密道折返回去。 正可谓进退无路。 不过，没有路的时候，就要亲手去开辟道路。 危机之下，肖恩丝毫没有慌乱，反而感到理性在越发回归，他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光剑，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愿原力与你同在。 然而就在肖恩准备迈步行动的时候，却被乔永康拉住了。 “等等，不要急。” 肖恩惊诧万分。 不要急？现在这个局面不急，难不成等密道中的追兵赶过来前后包夹的时候再急吗？ “现在急也没用，他们人多势众还有重火力，单兵是不可能突围的。”乔永康解释道，“交给李钰处理吧。” “李钰？” 几乎在肖恩下意识开口询问的同时，机库中传来了【黑翼】战士不可思议的怒吼。 “撤退？！队长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已经马上就要把他们按死了，你让我们现在撤退？！三号他们可是死了啊！” “我知道，可是……” “明白了，坚决执行命令！” 这最后一句话，即便隔着老远，也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悲愤与不甘，而后伴随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以及单兵制动装置的线缆运转声，机库中的伏兵居然真的开始撤退了！ 肖恩躲在闸门后面，心中的疑惑已经要满溢出来。 李钰……他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黑翼】的人自行放弃了垂手可得的胜利？ “好了，现在可以拼命了。”乔永康又拍了拍肖恩的手臂，“【黑翼】的人应该撤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们栓来的狗还在……” 话音未落，就听刚刚那个怒吼的【黑翼】战士再次放声道：“杀了那两人，悬赏金额再翻一倍！” “吼！” 一群杂乱却无比热忱的响应声，让肖恩意识到，战斗才刚刚开始。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黑翼】本队的人突然撤退，但是……【黑翼】走了，杂牌军却来了。 —— 当肖恩和乔永康在机库中陷入恶战时，位于宴会厅的人们，则在以居高临下的视角审视着这一切。 宴会厅正中央的大屏幕上，正清晰呈现着机库内的画面。 作为头号观众的李钰，姿势显得游刃有余，他将双腿架在餐桌上，身子倚靠着餐椅前后扭动，将价值高昂的【多瘤蓝木椅】摇得吱呀作响，在静谧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而比吱呀声更为吵闹的则是李钰那肆无忌惮的嘲讽笑声。 “哈哈哈，张总真是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密道、机库一应俱全。不过，怕是最奸诈的【短耳坎原兔】也不如张总思虑周全，张总这艘能自由逃亡到星系任何角落，乃至其他星区的【神雷】级运输船，可真是绝妙。有了它，你就算犯下再大的罪行，也能随时一走了之，然后让你的老仇人陈耀陈总去头疼善后，真是一举两得。” 一边说着，李钰却没有看向张进澄，而是将颇具调笑意味的目光投向了陈耀。 而太空城市的管理者，此时已经面色铁青，因极度的愤怒而浑身颤抖不已。 张进澄的“狡兔三窟”并不是问题，任何一个【离】的上层权贵，在办公场所和家里，都不缺逃生的密道。 但是这个逃亡，仅限【离】的范围以内，换言之，权贵们可以跑，但不能跑出【离】。 而张进澄的【神雷】级飞船配备了格外‘厚重敦实’的偏导护盾，以及型号先进的超空间引擎，不但能跑出【离】，还能跑出乾星系，甚至能顶着【离】的围追堵截跑出乾星系！ 这是在公然挑衅陈耀制定的基本秩序！ 作为城市的最高管理者，陈耀对上层权贵的态度一向是温和乃至纵容的，只要遵守他制定的基本规则，其他事情陈耀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陈耀的基本规则并不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擅离职守。 权贵们可以在城市里以权谋私，可以欺男霸女，甚至偶尔让一些不听话的平民人间蒸发……但是这一切特权，都是建立在依然寄身于这个城市的基础上。离开了【离】，任何人的权势地位都要烟消云散。 所以陈耀可以容忍张进澄在天玄区当土皇帝，可以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阴谋篡位——反正陈耀从来不怕来自下层的挑战。但陈耀却决不能容忍张进澄的“狡兔三窟”！ 而让陈耀加倍恼怒的是，张进澄的“狡兔三窟”，还做得格外讽刺！ 就在不久前，张进澄才向陈耀提交了一份关于天玄玉栋的改造工程报告，其中着重提及了逃生密道和机库改造的事项，甚至连采购飞艇的预算都详细列了出来，姿态摆的老实乃至恭顺。 当时陈耀在签批报告时，还感慨张进澄虽然一心谋反，想要接手陈耀的位置，但至少在上位前他还懂得恪守身为下属的本分。 然而现在看来，当时的感慨何其讽刺！张进澄的本分根本是一层挑衅似的伪装，他从来也没敬畏过陈耀，更没考虑过遵守陈耀的规则，他暗中在机库里备好飞船，显然是如李钰所说，打算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而一旦事情败露，就立刻逃之夭夭，留下陈耀这个直接领导负责善后。 人心之恶毒，简直让陈耀浑身发冷！ 第188章 人生的起落无常 另一边，作为天玄玉栋的主人，以及谋逆大罪的罪人，张进澄同样是一言不发，紧握双拳，脸色变得比陈耀还要难看。 他是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 就在不久前，他还雄心万丈地考虑着暗杀南于瑾，嫁祸陈耀，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却不想转眼之间，他已经跌落万丈深渊！ 暗杀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告泡汤，两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刺客：肖恩和夏溪一死一逃，而他的暗杀计划也眼看就要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张进澄很清楚曝光的后果，乾坤集团再怎么标榜治下的文明有序，它对待叛徒的手段也从来都是冷血无情——就连南鹤礼这种集团高层都难免离奇暴毙，张进澄可不敢赌自己的下场比南鹤礼如何，所以他早就筹备好了逃亡的路径。 那艘【神雷】级飞船，就是他胆大包天的最大依仗！无论出了多大的事，只要那艘飞船还在，他就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只是，还没等张进澄开始逃亡，他的【神雷】级飞船就已经被曝光出来，再也没法使用了。 看着宴会厅那大屏幕上投射出的清晰明艳的画面，张进澄心中除了恐惧和恼怒，更有万分的疑惑不解。那个位于建筑高层的逃亡机库本身并非绝密，但是在今天这个时点，在机库内偷藏了一条【神雷】级飞船的时点，它就一定是天玄玉栋最为绝密的地方，没有之一！ 何况在平时，密道和机库作为高级干部的特权，就算不是绝密，也一定是机密，整个天玄区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它的存在，而为了保密起见，张进澄当然更不可能允许有人在机库和密道中设置什么监控探头。 那么现在李钰投放出来的画面，到底是哪来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这个绝密的机库里安置了探头，又是什么时候接管了天玄玉栋内的监控系统，自如地在宴会厅内调取监控画面的？ 这个【白银】组织的领袖，对天玄玉栋的渗透到底深入到了什么程度？ 张进澄最信赖的心腹手下里，有多少人是李钰安排过来的卧底？！ “张总，不用这么疑神疑鬼，你身边的人大体还是可信的。除非遇到极其特殊的情形，否则我不会唤醒沉睡中的棋子。而不被唤醒的话，棋子的表现有目共睹——今天之前，有人会觉得乔永康不够兢兢业业吗？所以张先生你就安心享受身边打工人们的辛勤奉献就好。毕竟过去的这么多年来，你们上流社会一直都在安心压榨打工人嘛。” 李钰说完，便不再理会张进澄，而是一边看着屏幕中的画面，一边嗤笑：“看来张先生的安保工作只做了面子，每年数以千万乾坤币的安保预算，应该多半回流到了张先生和几个区长的腰包里——你们重金聘请的特别安保部队，就这？” 画面中，被【黑翼】用双倍悬赏刺激到血气上涌的安保佣兵们，正被肖恩和乔永康杀得节节败退。 尽管安保佣兵有着超过十倍的人数优势，还有重武器的装备优势，更有高额悬赏带来的高昂士气……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人员素质的劣势。 肖恩和乔永康只是用了几次精准的点射，就把冲在最前面的三名佣兵打倒在地。而超过二十人的佣兵团队，只承受了区区十分之一的战损，就变得逡巡不前，带队的人甚至时不时就张望一下【黑翼】远去的方向，考虑沿着同样的路径逃跑。 所有人都想发财，但没有人想要靠抚恤金来发财。肖恩和乔永康的精准射术瞬间就震慑住了他们，让一群本应殊死奋战的精兵成了逃兵预备役。 而目睹了安保部队的表现后，张进澄也只是用力咬了咬牙，并无话可说。 作为天玄玉栋的主人，他当然知道这些一心求财的佣兵有多靠不住——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红杏小队的故友们意外相遇，沿途所有的安保关卡都被人势如破竹。 但是，在承平已久的【离】，想找那种身经百战的安保人员谈何容易？就眼下这群乌合之众，都是张进澄不惜血本才聘来的，若是嫌弃他们水平不足，那张进澄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可惜被张进澄重金聘来的安保佣兵，很快就陷入了士气崩溃的边缘。 面对肖恩和乔永康这对精英组合，这些佣兵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抵抗都打不出来，就开始四散而逃。 “看来杂兵是指望不上了，不知我们亲爱的’六号‘还有什么绝活可用，我记得他必须和七号搭档才能发挥出全力。眼下七号被郭队长派去回收【玄黄血】，六号一个人撑得住吗？“ 李钰说着，转过头，以看似好奇，实则挑衅的目光看向了郭守明。 【黑翼】的领袖，则全然无视了李钰的挑衅，只是专注地看着大屏幕上，肖恩的表现。 看着那个年轻人，以娴熟的战术动作将一个又一个安保佣兵击倒在地，一步步接近张进澄精心打造的逃生飞船，郭守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如此。” 李钰惊讶道：“不过如此？郭队长你嘴硬的样子真的特别少见，麻烦再做一次那个表情，我好扫描留念……” 郭守明没有理会李钰的挑衅，而是走上前去，在宴会厅的大屏幕上轻轻一碰。 下一刻，画面消失，宴会厅内回复了宁静。 郭守明又叹了口气，说道：“‘调虎离山’的计谋并不高明，你不可能得逞。反过来，你妄图窃取【玄黄血】，就实在是过线了。” 说话间，宴会厅大屏幕上的画面就忽然一变，从逃亡的机库，转换到了天玄玉栋下层的仓储区。 那个肖恩毅然决然铲除掉夏溪的仓储区。 第189章 过线 不久前，夏溪被肖恩背后偷袭得手，倒在此处，虽然伤口因高温灼烧而没有流出血来，但他死前的过度挣扎，却在地面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但此时，画面中只有一片被擦拭锃亮的金属地板，上面全然看不到半点污渍，几名身穿黑衣黑甲，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正神情严肃地在仓储区的各个地方做着戒备，型号不一的爆能枪随时处于激发状态，形势一片肃杀。 见此情形，李钰轻声吹起了口哨：“漂亮，【黑翼】的动作真是快啊，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全员集结完毕，回收了资源，还顺便打扫了现场……我还以为我那几个不中用的手下，这次绝对能截到货呢，结果还是被你们抢先一步了，真遗憾啊。” 说着，李钰又掏出一个外观特别浮夸的通讯器，大声说道：“邢十七万，你们可以滚回来了，郭队长的人提前就位，你们讨不到好了！” 通讯器中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李老大别急啊，让我们再努力一下，区区【黑翼】而已，弟兄们绝对不怂！干掉这群乌合之众，抢回夏溪的尸体，我们的欠债就一笔勾销对吧？” 李钰点点头：“啊，是有这么回事，能把那个贵重的【玄黄血】样本捡回来，你们的债务就一笔勾销，不过你们要是死在那里，手下人的抚恤金我得找你们的家人讨还回来……” 郭守明瞪视着李钰，重申道：“李钰，你过线了。” “我知道，所以呢？”李钰关掉通讯器，笑道，“你有本事杀了我啊？郭队长，时代变了，不要再拿那条线来威胁人了。毕竟，连没过线的人都可能突然横死，那么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过不过线又有什么所谓呢？” 下一刻，李钰的笑容陡然收敛，换成一副凝重神色。 “乾坤集团实在没必要对南鹤礼下手，滥杀无辜并不会树立集团的权威，只会让人离心离德。” 李钰说话时，丝毫没有顾忌南家的两位当事人就在身边，仿佛只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这个话题的分量，却已经让两位当事人同时变了脸色。 郭守明却没有理会李钰抛出的重磅消息，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的话。 “李钰，图谋【玄黄血】的事，你过线了。” 李钰笑了笑：“我过线？你们把一个【玄黄血】的试验品放出来乱咬人，还好意思指责我过线？夏溪那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横死在什么地方，尸体被人随意捡走，落到我们手上，好歹不算太浪费。” “李钰，图谋【玄黄血】的事，你过线了。” 听到郭守明再三重复这句话，李钰终于收敛了笑容，点头道：“是啊，过线了，所以呢？你又不敢违背雇主的命令对我们全面开战，反复放空洞的狠话有什么用呢？还是你面子上挂不住，等我一个道歉好下台？行啊，对不起了亲，这颗糖送给你当赔礼了，收下以后滚回去原谅我们，好不好？” 郭守明没有理会被李钰随手抛来的【巽】特产糖果，而是紧盯着大屏幕上的画面，又说道：“你并不是真的打算回收夏溪身上的【玄黄血】，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黑翼】的人都调集过去，以便给肖恩拉扯出逃跑的空隙。” 李钰发出嗤笑声：“郭队长说笑话了，那小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了逃兵，逃了我百万债务，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致，对于这种人，我们【白银】是坚决唾弃到底的，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卑鄙小人，牺牲宝贵的人手。对了，郭队长要是抓到了他，在严刑拷打之前，顺便也帮我们把债务讨还一下……可以给你20个点的返还的。” 郭守明依然维持着紧绷的面容，仿佛没听到李钰的调笑。 “你的想法不错，夏溪的‘尸体’对我们至关重要，所以就算明知你的打算，我们也只能把主力都调集过去，确保样本不出问题。但是，你高估了那个年轻人的本事。” 说着，郭守明又伸了伸手，将大屏幕上的画面变回了机库。 此时，肖恩和乔永康几乎奠定了胜局，尽管他们只有区区两人，却凭着更胜数筹的战术素质轻松战胜了十倍于己的敌人。 画面中，肖恩一边利用绝地学徒的敏锐感知，借助机库内的各种掩体，轻松闪开佣兵们凌乱不堪的射击，一边怀抱爆能枪，将对手一个接一个地打翻在地。 在此期间他并没有痛下杀手，但是实战效果却比大开杀戒还要好，那些被能量束射伤的佣兵们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哀嚎，进一步瓦解着队友的作战意志，让本应发挥数量优势的佣兵们彻底沦为乌合之众。 局势在混乱中向着有利于肖恩的方向发展。 李钰见状，不由扬了下眉毛：“这小子进步还挺快啊，当初在【兑9527】的时候还没这么精准来着，这是得了吕楠的真传吧，我觉得自己应该找他收学费了。” 顿了顿，李钰拧过头，以一个极其不优雅的姿势问郭守明：“郭队长，你所谓的不过如此，和高估了他的本事，就这？再不拿点真本事出来，他可真的要跑了哦。” 郭守明依然维持着那死板的面容，目光锁定在肖恩身上。 一直到肖恩一路杀到张进澄为他自己精心准备的逃生飞船旁，郭守明才终于轻轻点头。 下一刻，却见肖恩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继而便以违背常理的姿势向后飞退，速度快得惊人，在大屏幕中几乎拖出了残影。 同一时间，被张进澄寄予厚望的【神雷】级飞船轰然爆炸，猛烈的火光铺满了屏幕，强烈的冲击波紧随而至，将安置在机库内的探头冲击得一阵摇晃，而后画面戛然而止。 李钰停下了摇晃，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们这是想把肖恩炸上天啊？这么狠的吗？炸弹是六号趁乱偷摸装的？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他应该是离了七号就一无是处的废物才对啊。” 顿了顿，李钰目光转向自己的助手：“还是说，从一开始，郭队长派去的就不是什么六号，他在诳我？” 一直沉默着的银白色机器人，发出了清凛而美妙的声音：“从邢十七万反馈来的消息看，真正的六号始终没有离开七号身边，被派去高层拦截肖恩的，应该是零号。” 李钰恍然：“哦，那个一直不存在于正式文件之中，却如阴影一般无处不在的零号？那个传闻中有上百种样貌，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可以是贾瓦人可以是阿科纳人，但其实本体是个身高一米七的中年人类男性……” 第190章 分内之事 李钰的滔滔不绝才说到一半，就被郭守明的冷哼所打断。 显然，对于李钰这种将【黑翼】绝密刻意公开的行为，郭守明就算违背雇主的意志，也只能以暴力来制止了。 李钰却恰到好处地住了口，没再继续说下去，仿佛是在故意撩拨对方的神经。 而后，在郭守明那仿佛喷火的目光中，他将话题转移到了陈耀身上：“陈总，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考虑一下怎么不被灭口了，毕竟郭队长的雇主是南总不是你，他不方便灭口南总，但是灭口你还是很轻松的。” 陈耀只听得浑身一颤，对张进澄的愤恨霎时间烟消云散，脑海中只剩下满满的恐惧。 身为乾坤集团的高层干部，他很清楚李钰说的是真的，在乾坤集团，最忌讳的事情就是知道的太多，尤其是关于【黑翼】、乾坤安保这种武装集团的秘密，涉足过深立刻就有杀身之祸。 陈耀下意识想要求助南于瑾，却见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根本没有正眼看他。 李钰说道：“别想着求助南于瑾了，你这种一心想着激流勇退的人，在他眼里根本没有刻意出手拉拢的价值。你死了，人家正好扶持一个更听话的人上去取代你。现在能救你的是我身后的大小姐。对一个仓促间就需要接手庞大政治遗产的人来说，你这种拥有丰富履历，又有致命弱点的人最好拿捏，最适合收为忠实走狗。” 陈耀连忙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南无忧，然而此时南无忧也是惊诧万分，她没想到李钰居然这么自作主张，雇主还没开口，他倒先做起掮客来了！ 而且，明明肖恩已经生死未卜，他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当政治掮客！？ 而李钰仿佛看出了南无忧的惊讶，笑道：“大小姐不必为那小子担心，他的命硬得很，连夏溪都没能解决他，区区【黑翼】，至少也要郭队长亲自出手才有机会。一个终日藏在影子里的零号，也就搞搞烟花特效罢了，伤不到人的。不过，看在郭队长连那么心腹的手下都派出去的份上，我可以替肖恩表示一下受宠若惊。” 李钰的话音未落，郭守明便没有任何预兆地提手拔枪，腰间那银亮的爆能枪反射着灯光，画出一条闪电般的残影。 然而李钰的动作却和他一样快。 宴会厅内，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到李钰和郭守明已经彼此用爆能枪顶住了对方的额头。 两人没有因头顶的枪口而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李钰脸上仍挂着戏谑的笑容，郭守明也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 然而随着两人的动作，宴会厅内的气氛已经一触即发。 跟在郭守明身后的【黑翼】战士，纷纷抬起枪口，而李钰的助手白，也默默地露出了自己的武装：一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炸弹遥控器。 “为避免误解，我特别声明一下：炸弹离这里很远，大概在底层仓储区，威力也不大，威胁不到这里的人，只会把那些回收绝密资料的人和资料一起炸得粉身碎骨……放心，邢十七万那个废物虽然突袭无能，但是爆破绝对专业，说炸死谁就一定炸死谁，绝对不会像那个一米七的中年男性一样意外失手。” 李钰的解释之后，郭守明沉默了一会儿，便收回了枪，并伸手示意手下人也放下武器。 郭守明在【黑翼】有着绝对的权威，虽然被李钰三番五次地调戏、压制，一时威严扫地，但手下人没有任何犹豫就放下了武器。 “这一次你赢了，我会撤回所有人手。” 李钰说道：“白，把闪光灯关了吧。” 机器人助手闻言收回了红光闪烁的遥控器，回归了恬静优雅的姿态，然而人们的视网膜中，仿佛仍残留着致命的红光。 跟在郭守明身旁的两名【黑翼】战士，在听到队长认输的时候，满心不甘的同时，也有了几分解脱的快感。 总算不用和这个怪物一样的白银首领对峙下去了。 郭守明默默地吞下了一时败北的结果，在李钰戏谑的目光中收起了自己的武器，而后用通讯器对每一个手下下达了清晰的指示，最后，他来到南于瑾面前，沉声道：“南于瑾总，很遗憾你与【黑翼】的安保合同只能到此为止了。” 南于瑾叹了口气：“我理解，比起保护董事会的某一名成员，保护好关乎集团整体利益的绝密事项，在你们的优先级列表里永远居于上位。” “感谢您的理解。”郭守明微微躬了下身子，便带着手下人迅速撤离了宴会厅。 身穿黑甲的战士们离开，宴会厅里的气氛却没有丝毫的缓和，甚至因为能够压制李钰的人走了，使得这位白银领袖的身影变得扭曲而狰狞，并不高大的年轻人却如同身长二十米的奥皮海洋杀手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此，李钰也非常体贴，他耸了耸肩，终于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雇主。 “大小姐，抱歉刚刚各种自作主张，抢了你的风头……” 南无忧这才有机会第一次开口，她扬起眉毛，用强压怒气的声音说道：“我从来没想出风头！” “那从现在好好开始想吧。”李钰笑道，“堂堂家族继承人，哪有躲在幕后的道理。” 说着，李钰又冲南于瑾扬了扬头：“于谨总，你说呢？” 南于瑾反问道：“李钰先生，身为雇佣兵，你不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伸得太长了吗？” 李钰反驳道：“我受雇于南无忧小姐，合同内容是在期限内保证她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维护她身为南家继承人的尊严，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执行合同，并没有丝毫逾越之处——毕竟我们小本生意，没有动不动就优惠附赠服务的道理。” 这一次就连雇主南无忧都听不下去了：“你刚刚那也是在执行合同！？” 李钰振振有词道：“当然是执行合同，不然呢大小姐？总不成是我贪图你的财色，故意表现英勇来勾引你吧？大小姐你有点自知之明……” 白打断道：“再说下去你就是在辱及雇主的人格尊严了。” 李钰立刻扭转话锋：“像你这么高贵而美丽的女士，我这种低贱的野人哪里敢起歪心思呢？我当然是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刚刚我不辞辛苦地表演，是在帮你排除安全隐患啊。” “安全隐患？你是指【黑翼】！？” 李钰嗤笑道：“大小姐何故发出这么不可思议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信不过【黑翼】，你何必放着堂堂正正的官方打手不用，而雇佣我们？我的开价又不便宜。所以我帮你扫清碍眼的东西，正是分内之事。” 第191章 伤 南无忧被李钰这番辩解惊得张口结舌。 她之前全程保持沉默，纯粹是因为李钰下手太快，她一时措手不及。但此时听李钰这么一说，南无忧不由悔恨不已，她当初就该第一时间就站出来阻止他！ 南于瑾沉声道：“李钰，这种狡辩，你自己不觉得空洞无力吗？你到底是为了雇主，还是为了救你手下的那个新人，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看不出来？” 李钰反问道：“救肖恩和维护雇主利益有矛盾吗？肖恩可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若是大小姐早知道【黑翼】在追杀肖恩，一定会立即下令要我们出手相助。毕竟南家人一向是有恩必报的。” 南无忧被李钰说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对方的逻辑很有问题，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而李钰说完这些话，也不再回应南无忧和南于瑾的质疑，只冲他们摆了摆手：“好了，碍事的人已经被扫出去了，接下来就不打扰你们叔侄女之间的对话了，经历了这些事，你们肯定有很多话想说，接下来请尽情享受私密时间吧。” —— 当李钰和助手提着张进澄、陈耀等人的衣领离开宴会厅后，南无忧和南于瑾之间的氛围就变得尴尬起来。 两人没有对话，甚至没有对视，任由时间在静谧中溜走。 直到天玄玉栋的高层再次传来轻微的震荡，南于瑾才叹了口气，说道：“无忧，这次你的表现真的非常不错，远远超乎我的预期。雇佣白银来抗衡【黑翼】，你的判断力和魄力已经很有大哥的风范了。” 南无忧摇了摇嘴唇，说道：“我……” “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南于瑾说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虽然我从头到尾都在努力展示我的诚意和善意。但如果因为这些表面功夫就对我推心置腹，那我反而要对你感到失望了。大哥培养出的接班人，不该那么天真懵懂。” 南于瑾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南无忧也不由叹息道：“二叔，我的确没办法完全信任你，毕竟家父死得太过离奇，而兄弟几人之中，只有你恰好避开了灾难，又恰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赶了回来。但是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没有根据的怀疑毫无意义。” “很理性的思考，你能有这样的心态就很好，不必信赖我，甚至不必表现的恭顺。因为现在的董事会里，有很多人都不想看到我们两人的关系太好，更不想看到南家复兴太快。” “二叔，我……” 南于瑾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介意的，所以咱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这些虚以委蛇的话。从【巽】大老远赶来，咱们还是有正事要做的。门外那两个人，我挑一个张进澄，你挑一个陈耀，姑且先把【离】拿下来吧。在大哥掌权时，这座城市几乎是南家的后花园，没道理在咱们手里丢掉。” —— 天玄玉栋，125层秘密机库。 【神雷】型飞船的猛烈爆炸，几乎彻底摧毁了机库的整体结构，猛烈的冲击波掀开了厚重的地板，暴露出内部精巧繁密的机械机构，升腾而起的火焰熏黑了精美的天花板，并将机库内的空气灼烤得光线扭曲。 靠得最近的几个圆滚滚的工业机器人当场就粉身碎骨，碎裂的零件四下迸溅，成为无坚不摧的凶器，另受伤倒地的佣兵们发出雪上加霜的惨叫声。 在一片热浪席卷中，肖恩强忍着近乎摧毁理智的剧痛，缓缓站起身来，只是身形未稳，就感到右腿乏力，咕咚一声重新栽倒在地。 扭曲的目光中，可以隐约看到右腿已经骨折了。 在飞船爆炸的最后一刻，肖恩得到了腕环上的警告，及时避开了杀身之祸，然而强烈的冲击还是将他吹飞，撞到了机库的一根高大金属立柱上。 千锤百炼的血肉之躯，也终归敌不过冰冷的金属，肖恩的右腿就在撞击中折断，而强烈的冲击更是伤害到了他的内脏。 绝地学徒要用尽全力才能支撑着自己神志清醒，不当场晕倒，然而一时间，他只感到四周一片迷茫，在扑面而来的热浪包裹中，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别愣着，动起来！” 混沌之中，一个略显狼狈的声音刺入肖恩的脑海，让他不由精神一震。 下一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不堪的中年人低伏着身子，吃力地小跑过来，一只明显疏于劳作的肥嫩手掌，用力紧握住肖恩的衣领，仿佛提货一般将他向远处提去。 只是没跑两步，乔永康就吃力地放开了酸软无力的手，顺势一脚把肖恩踢到了一个粗大的金属立柱后面，然后整个人坐倒在肖恩身旁，背靠在立柱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靠，真的是……太久不运动了。”乔永康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道，“才这么几步路，我心脏病要发作了……” 肖恩说道：“多谢，咳唔！” 谢字才刚说出来，肖恩就不由得咳嗽起来，而每一次强烈喘息，喉咙间都翻涌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少说话，尽快调整状态，想活命的话，后面还有的拼呢。” 乔永康虽然呼哧带喘的样子狼狈不堪，但随着他逐渐调匀呼吸，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兵气质就再次回归到他身上。 “给你两分钟休息，之后我带你搭乘飞行艇，到港口和李老大汇合。” 这位一向喜欢滔滔不绝的前卫生部副部长，在战斗中的发言却格外地简单利索，不容置疑。 而在肖恩强忍着晕眩，思考要如何配合对方行动时，却见乔永康忽然提起爆能枪，转身瞄准了不远处一阵猛烈地扫射，将两个尝试浑水摸鱼的安保佣兵打翻在地。 然而终归是疏于训练，乔永康提枪射击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些，让他那臃肿的身躯有相当一部分暴露在掩体之外，而来自安保佣兵的反击，则恰好擦过了他的侧腹。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皮肉烧焦的臭味，乔永康啐骂了一声，吃痛地勾起了身子。 第192章 为了什么 乔永康显然伤的不轻，但是没等肖恩靠过去，他就伸手推开肖恩，说道：“用不着管我，脂肪层厚得很，不碍事……现在你有3分钟时间休息了。” 肖恩点点头，抓紧时间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以强韧的意志力将疼痛与晕眩压制下去。 危机之下，绝地学徒感到自己和原力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那无处不在的生命能量，宛如清泉一般滋润着他的身躯，让他从重伤中缓缓恢复平静。 虽然不可能实质性治愈身体，但肖恩已经逐渐将身体调整到了可以殊死一搏的状态。 3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乔永康伸手拍了拍肖恩的肩膀，示意可以行动了。 目标是距离两人不远的一艘【清风】型飞行艇，那工字型的独特结构，让它在这个机库内显得格外显眼。 【清风】型飞行艇无法进行星际航行，但在星球表面却有着首屈一指的机动性和防御力，正可谓逃亡时的最优选。 而此时的肖恩和乔永康，距离【清风】型飞船，只有短短十余米。 然而，就在肖恩已经单足支撑着身躯站立起来，准备冲刺时，机库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一群全副武装的安保佣兵，匆匆而来。 “靠，来得好快，我时间估错了。”乔永康暗骂了一声，提枪就打。 密集的爆能束将来犯的安保佣兵逼退到了闸门后面，而从密道中追击来的佣兵们，并没有迎难而上的攻坚计划。 他们躲在掩体后面，大声说道：“乔永康，你老婆孩子都在我们手上，不想场面太难看的话就赶快投降吧！” 乔永康骂道：“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一心为公，哪来的老婆孩子！？” 这理直气壮的反驳，让对面的佣兵一时错愕无语。乔永康则趁势搭起肖恩的肩膀，以完全不属于这副臃肿身躯的力量和速度，向前冲刺过去。 而此时，门后的佣兵才回过神来。 “靠，他老婆就在天玄玉栋工作，儿子也在附近上学，怎么就没老婆孩子了！？” “而且这家伙因为行为油滑而在副部长的位置上停滞不前了快十年，哪里就兢兢业业一心为公了？！” “你们居然因为对方声音大就忽然心虚，实在太丢人了！” 佣兵们一边气急败坏地叱骂，一边尝试挽回颜面，从闸门后面转过身来，提枪待射。 下一刻，就在他们脚下，一枚隐藏在闸门表面的炸弹轰然炸裂，猛烈的火光将几名凑得最近的佣兵瞬间吞没。 而单腿冲锋中的肖恩，看得不由眼皮一跳。 乔永康这个老兵虽然体能衰退到不忍直视，但这个作战意识，简直堪比红星小队的那些老兵。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机库的时候，他都不忘顺手在入口安陷阱，然后狠狠阴了后来人一波。 这意外的伏击，彻底打乱了佣兵们的节奏，从密道追来的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佣兵，第一时间就集体扑倒在地，谁也不敢爬起身来。 直到带头人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用枪口催促手下人顶着陷阱的威胁发起冲锋。 “现在不冲，回去被【黑翼】的人算总账，我可保不住你们！” 一半是带头人的枪口，一半是【黑翼】的赫赫威名，催促着佣兵们克服恐惧，重新起身。 然而为时已晚。 十几米的距离说远不远，乔永康早就带着肖恩趁机冲到了飞行艇旁边，然后伸手一掀，打开了飞行艇的驾驶舱，将肖恩连拽带踢地塞了进去。 当佣兵们脚踩着被炸弹灼烤至高温的地板，冲入机库的时候，乔永康已经发动了飞行艇的引擎。紧接着，密集的爆能束撞在工字型的【清风】型飞行艇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刺耳声响。 然而那些安保佣兵手中并没有重火力，单靠手中的爆能枪，完全动摇不了飞行艇的高强度装甲，于是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飞船在波纹的绽放中发动引擎，腾空而起，似闪电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清风】型飞行艇在飞离天玄玉栋后，却没有立刻扬长而去，而是以一个精妙的角度转到了玉栋顶层圆盘的下方，将工字型的机体藏在了阴影之中。 驾驶飞行艇的乔永康没有解释为什么，而肖恩也不需要解释。 一个简单的误导诡计，可以有效转移开敌人的注意——肖恩并不觉得敌人只存在于天玄玉栋内部，【黑翼】既然能算到他们会去机库，自然也会提前对两人抢夺飞行艇后的行动有所提防。 只需要一枚导弹、一次精准地重激光炮的点射，肖恩和乔永康就立刻要化为天上烟火，所以至少要等风头过去，看准机会再遛。 趁着短暂的平静，乔永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糖果棒大口咀嚼起来。而从他汗出如浆的窘态，以及越发不稳定的呼吸，也不难判断出，就刚才那段时间的剧烈运动，已经让中年人陷入了低血糖的窘态…… 他实在已经不再是一个战士了。 而这就让肖恩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给李钰做卧底？” 看得出，乔永康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认真扮演着卫生部副部长的角色，或者说，那已经远不是演技二字能够形容的了。他当时的确就是卫生部的副部长，一个十年不得晋升，却在自己的岗位上自得其乐的中年职员！ 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家庭，何苦为了李钰而抛下一切，做起自己早已生疏的行当？ 说白了，给李钰卖命，又能有什么好处？比得过在天玄玉栋当中层干部吗？ 或许没那么风光，或许没那么显赫，却胜在游刃有余，太平安逸。 就连一些乾坤集团的上流显贵们，都时常在电视节目里表示，比起身价亿万，他们更羡慕那些中产的悠然生活。虽然这些话的真实性存疑，但的确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稳定安逸的生活，远胜过一时的显赫。 所以，乔永康到底为了什么？ 对于肖恩的问题，乔永康只是淡淡一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要作绝地的？” 第193章 动脑 乔永康的这个问题，让肖恩不由一怔。 他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败露，毕竟光剑都用出来了，总不能指望信息封锁下的乾人，个个有眼无珠，认不出这绝地武士的标志性武器。 他奇怪的是，乔永康怎么提了这么个问题。 为什么要作绝地？这也需要理由吗？ 不，其实应该是需要的吧，任何人做任何事、扮演任何角色都会需要理由，而自己作绝地的理由呢？ 理由应该是很明确的，但一时间，肖恩只感到一阵潮水般的疲惫和晕眩……右腿的剧痛也开始重新侵蚀他的神智。 虽然很清楚危机尚未解除——或者说，此时正是局面最为凶险的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肖恩还是控制不住，一点点让意识沉入黑暗。 而在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乔永康惊怒交集的声音。 “靠，狩龙人！？他们怎么会来！？” —— 与此同时，天玄玉栋内部，李钰也召集了所有的小伙伴，开始了紧张的密谋。 或者说，将他之前的所有密谋都公布出来，让手下人得以窥视全局。 “李老大，你这波玩的有点大啊。” 一个头顶锃亮，身材宽大的壮汉，蹲在李钰身旁，一边检查着手中的武器装备，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然而话没说完，他那锃亮的光头就被一个瘦高个子毫不客气地拿金属扳手一敲。 “卢九万你少说废话！老大这次把酬劳开这么高，就是让咱们玩得越大越好，想要安全无风险，那你回基地搬砖去呗，搬上一百年就能还清债务了！” 卢九万摸了摸头，缩了下脖子，小声道：“那也不至于去招惹【黑翼】啊，我烂命一条，随时交代给李老大都无所谓，但是万一惹恼董事会，招来大军压境，把我们整个白银骑士团都碾碎了可怎么办？” 这种坦率而不讲究的直男言辞，顿时激怒了队友，一个身材几乎同等壮硕的女兵用爆能枪的枪托殴打了卢九万的脑袋。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卢九万摸了摸早就千锤百炼的后脑勺，嘟囔道：“我也是替大家考虑……” 李钰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指：“郑姐，屠哥，给我继续打，打到这蠢货长记性为止：脑子不聪明就少考虑。” 卢九万顿时被扳手和枪托砸的满眼金星，说不出话。 李钰则说道：“卢九万虽然是个蠢货，但有一点没说错，我们白银承受不起惹恼董事会的代价，一旦大军压境，我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惹恼董事会。” 这话说的，顿时让手下人一头雾水。 “李老大，你还是有话直说吧，我们几个也没比卢九万聪明多少，你这么绕弯子，我们是听不懂的。”身材壮硕的郑姐坦然说道。 李钰摇了摇头：“我这么绕弯子，就是想让你们也跟着动动脑子，别每次跟着我出任务就完全放弃思考，做事只等我下命令……现在咱们这白银骑士团里，我走到哪里，哪里的平均智商就降低一大截，长此以往，我的风评也很受影响。” 郑姐、卢九万等人听得似懂非懂，只能唯唯诺诺地敷衍一番。 李钰也懒得和这些降智的手下人计较，继续说道：“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惹恼董事会，你们不要看我挑衅【黑翼】，就觉得董事会一定会报复，白银以前做的事比这个出格多了，也没见什么大军压境。” 这番话说得郑姐等人更是莫名其妙，他们都是在荒废区辗转生存了几十年的老资格，在白银组织内的履历甚至比李钰这个现任领袖还要深厚，却没人记得白银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或者说，在李钰接掌大权以前，白银本就是低调发展，艰难求生的民间组织，从来不做什么惹眼的事，前任领袖更是温文儒雅，全然不像是荒废区的人。 李钰嗤笑了一声：“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若是让你们都知道了，白银也就该完蛋了……但无论如何，记住这一点，乾坤集团是个利益集团，董事会是个复杂的决策机构，他们不可能为了’情绪‘而做决策，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只要他们感到划不来，就算我们去到苍穹顶把那个圆盘炸下来，他们也只会隐忍。” 卢九万眨着眼睛：“真的？把苍穹顶炸了都没事？” 李钰也学着他眨了眨眼：“这些年我有安排过爆破苍穹顶吗？” “没有。” “那你觉得炸苍穹顶有没有事？没事的话我这就派你和邢十七万去当人体炸弹好不好？”李钰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拿过瘦高的屠末的扳手敲了卢九万，“刚告诉你说话要动脑子，你就记不住了！” 此时，一直站在李钰身后，一言不发的一个白银战士，轻声问道：“李老大，你是为了把自己绑定在南无忧身上，所以才想方设法做得这么激进的？” 李钰说道：“啊，还是十七万你的脑子好用，我这一趟不辞辛苦，除了要救下那个逃债的臭小子以外，就是想办法给大小姐卖好了。” 卢九万忍不住摸着头问道：“李老大你卖好的办法就是主动给南无忧找事，挑拨她和南于瑾的关系吗？” 李钰又是一扳手下去：“说对了！” “说对了也要敲！？” “因为事情虽然对了，表述方法却错了！”李钰解释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展示白银的利用价值。你试着站在南无忧的角度去考虑，一个突然失去亲爹，失去亲信，孤立无援的小姑娘，最需要的是什么？“ 卢九万眨了眨眼，尝试用自己从未用过的谄媚嘴脸答道：“一个像李老大一样英俊潇洒的夫君？” 李钰面色一变，伸手指向卢九万：“给我往死里打！” 早有准备的郑姐和屠越立刻行动起来，一阵拳打脚踢让卢九万彻底没了说话的能力。 之后，李钰才瞥了一眼自己的忠实助手白，轻声道：“你应该清楚，我对南无忧没有任何兴趣。” 白冷冷地回应道：“根据你的行为记录，我有理由相信你对所有女性都没兴趣。” 李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回归正题，对南无忧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存在感太过薄弱了，一个年轻女孩子，一个还没来得及被南鹤礼扶持到众人视线中的接班人，很容易就在风波诡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南无忧来说，什么事都没有打响知名度更重要，她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阴险政客，没有任何人和事值得信赖。别看她那个二叔这段时间殷勤切切地带她四处抛头露面，实际上南于瑾表现得越好，反而越显得可疑！” “那个，老大，为什么南于瑾表现好，反而可疑了？”郑姐百思不得其解。 李钰说道：“因为他没理由表现这么好！一个大好的阴谋篡位的机会摆在眼前，他非但不珍惜，反而要将权势财富拱手让给一个不到20岁的弱女子，换成你，你会相信吗？” 郑姐迟疑了半晌，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这种好事，干嘛不信呢？ 第194章 别无选择 李钰说道：“呵，好在南无忧大小姐不是你，她却没什么可犹豫的，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任何好事，更没信任过任何人。嗯，也算是南鹤礼先生没有白死，至少让他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儿有了几分警醒。毕竟，就连无所不能的亲爹都死得不明不白，这个时候再去信任任何人，都显得太天真幼稚了。” 李钰说话时的语气轻佻而满载嘲讽，仿佛堂堂四大家族的领袖和继承者，在他看来都只是黄口小儿不值一哂。但听者却觉得毛骨悚然，只觉得大人的世界无比的阴沉黑暗，让人望而却步。 李钰看着手下人不堪造就的嘴脸，也是无奈，直接公布了答案：“南无忧大小姐举目无亲，孤立无援，这个时候，能够信赖的只有一件事，或者说一个字：名！” “只有名之一字，才能保护她，只有让天下人都知道南鹤礼还有个正统继承人的女儿，她才不会死的不明不白。只有让董事会的老朽们都知道她敢公然顶撞集团秩序，她才能得到老人们的正眼相看。而这种正眼相看，比任何私下里的打点关照都更有用！因为政治二字，讲究的从来不是利益，而是人心。” 李钰说到此处，也知道手下人不可能听得懂，便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总结道：“而对南无忧来说，再没有什么，比白银骑士团更适合拿来扬名了。因为整个乾星系里，也只有我，有胆量去正面抗衡【黑翼】，还有本事杀得郭守明狼狈而归，帮她一夜成名。” 最后这番话，引得手下人一阵不自觉的掌声，他们虽然听不懂其中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却知道老大牛逼，老大威武。 对于手下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只有那个始终维持冷静的机器人助手白，才会以一如既往的冷淡语气评论道：“你说的这些，南无忧本人认可了吗？” 这句话，顿时戳中了要害。 李钰的利害分析再怎么精妙，终归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事实上，南无忧从来没邀请李钰做这些事，之所以聘用白银骑士团，而非【黑翼】，只不过是她对【黑翼】有着强烈的反感和不信任，外加她手头的确无人可用罢了。 所以这当然不意味着南无忧授权过李钰，在天玄玉栋与【黑翼】正面对抗！事实上，南无忧虽然聪慧，却也谨慎，远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羽翼未丰的时候去打董事会的脸！ 李钰纯粹是在自作主张，而且明显是违背了南无忧的意志。 不过李钰并不在乎。 “她如果真的继承了南鹤礼的智慧，就该知道，此时我的选择是最优解，她应该无条件支持白银骑士团，将她的利益和我们捆绑在一起，然后尽快继承正统，大家一起飞黄腾达。而如果她不够聪明，在这个时候退缩了，那我也无话可说，白银骑士团虽然过去这些年一直和南家捆绑在一起，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没有别的出路。” 郑姐听得不由皱眉，作为白银组织的资深战士，她在骑士团生活的时间比李钰还要久远得多，在她印象里，白银从来都是南家的附庸，至少也是不可分割的合作伙伴，离开南家……别的不说，荒废区的基业要如何处置？ 李钰笑了笑，说道：“不和南家捆绑，我们也可以原地解散，各奔前程嘛。反正各位都是身负绝艺的高手，在哪里都不愁饭吃。至于那些生活在荒废区的普通人，反正就连乾坤集团这样的正统统治者都不在乎，我们这些野人又何必在乎那么多？” 说完这句话，李钰收敛笑容，沉声道：“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南于瑾不可能信任我们，南家的其他人根本不足为凭。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南无忧！为此就算让她别无选择，甚至记恨于心也无所谓！别说是扫一次【黑翼】的面子，就算是和他们玉石俱焚，我们也要去做！” 这一次，围绕在他身旁的每一个白银成员，都认真点了头。 李钰老大平时很喜欢讲一些大家听不明白的话，但也偶尔，会用些再浅显不过的言语。 这个时候，李钰不是在引导思考，更不是为了解释，而是下达最为直接的命令。 听得懂，要服从，听不懂，也要服从。 现在李钰要大家捆绑在南无忧身上，那么从今以后南无忧就是所有人的大小姐了。 此时，邢十七万又问道：“那肖恩呢？” 提到肖恩，李钰就顿时没了好气，骂道：“不知所谓的臭小子！人家放个钩，他就迫不及待咬上去，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亏我还以为他是个足够谨慎细致的可造之材，结果表现得就仿佛十六七岁的热血少年！” 邢十七万不由说道：“他的确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所以骂归骂，人还是要救的。”李钰咬牙道，“为了他，我可是把最珍贵的棋子也拿了出来……这一步之后，我们在【离】的经营基本就要从头再来了。” 和他在张进澄、陈耀等人面前的自信表态不同，在自己人面前，李钰还是说出了实话：像乔永康那么好用的全息棋子，整个太空城，甚至整个乾星系里，也只有那么一枚了。 邢十七万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去问动用这枚棋子是否划算，既然李钰这么决定了，那就一定是划算的。 唯一让这个资深的欠债战士感到好奇的，就是被李老大寄予厚望的那枚棋子，真的那么好用吗？能在这天罗地网之中，带肖恩杀出重围！？ 要知道，【黑翼】虽然撤了，但只撤了明面上的人手，他们对天玄玉栋，乃至整座太空城的控制力仍在！只要郭守明一声令下，甚至一个念头转动，就会有千百人按照他的意志行动起来。 别说留下一个肖恩，就算要留下天玄玉栋里的白银骑士团所有人……那应该是做不到的，最多留下一半人吧。 就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第195章 不要做阴谋家 围绕在李钰身旁的战士们立刻警惕地转过目光，然后便各自目瞪口呆。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一路小跑过来。她穿着一身朴素的基层文员制服，但蓝灰色的上衣却染满了献血和灰尘。那一头蓬松的灰色长发也被血液黏成了一缕缕，紧贴着面颊，让她显得狰狞可怖。 她胸前挎着一只明显是缴获来的爆能枪，持枪的姿势标准而稳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绝对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而这一切都与她那文员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更让她胸前那个印着“乔凯丽”的铭牌极其扎眼。 当然，比起这个名为乔凯丽的女子，真正让人惊讶的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少年人。 小伙子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上还有着淡淡的雀斑。那一头深灰色的短发，以及依稀相似的眉目五官，显示出他与前面的乔凯丽有着绝对的血缘关系。而他身上的校服，则说明着他的身份。 最后，他胸前同样挎着一只缴获来的爆能枪，校服上印着斑斑血迹，与其母如出一辙！ 这对看似清秀文弱，实则凶悍绝伦的母子二人，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最为警觉的邢十七万，都只是眼睁睁看着乔凯丽一路跑到李老大面前，然后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李钰不避不闪，吃了个结结实实，嘴角当场就溢出血来，玩世不恭的神情也显得有些狼狈。 此时，李钰身旁的白银战士们才如梦方醒，连忙各自摸出武器，瞄准了乔凯丽。 乔凯丽的儿子却格外凶悍，丝毫不惧怕对面人多枪多，只把自己的爆能枪也抬了起来，枪口直指李钰。 形势仿佛一触即发，但乔凯丽却视而不见，只是咬牙切齿地骂道：“多亏了你，我们全家人的生活都毁了！” 李钰说道：“是的，我很抱歉……乔永康是棋子，但你们不是，这一切都是被我拖累，实在过意不去。” 乔凯丽骂道：“知不知道我们辛苦了多少年才还完了房贷！知不知道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乔凯送到一流的学校就读！？还有飞行艇、养老保险、理财基金……这些东西，你要怎么赔！？” 李钰叹了口气：“白银从不以财富见长，不如说我们一直是以负债见长，这些东西我赔不了。” 乔凯丽扬了扬眉毛，等李钰继续说下去。 若是接下来的说辞不能让她满意，那管他是什么白银首领，她都不会与其善罢甘休！ “不过，我赔不了的东西，南家却是可以的。你们夫妻奋斗一生所求的，对于那些大人物来说，不过是随手签批的一份文件。你想要荣华富贵，南家可以给你，你想要太平安逸，南家一样可以给你。事实上，论及工作环境、教育条件，这座小小的太空城，都不可能比得过汇聚星系精华的【巽】……” 李钰的话没说完，乔凯丽就点点头，一拳砸在李钰胸前：“好，我就信你了，我们全家遭受的损失，你必须补偿回来！不然就算老乔再怎么愿意给你当狗，我们母子也绝对打爆你的狗头！” 说完，这位看似娇小，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压迫感的女子便不理会在场的所有人，牵着儿子的手，自顾自地站到了走廊一边，然后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至此，其余人才纷纷松了口气，就连李钰也耷拉下来肩膀，轻声感慨：“我算是知道老乔这些年为什么荒废得这么彻底了……” 乔凯丽的冰冷目光随之射来。 李钰说道：“有这等贤妻良母，换了我也不想继续努力了。” “哼！”乔凯丽扬了下眉毛，却也没和李钰过多计较。 毕竟乔永康已经公然造反，他们母子的前途早就拴在白银骑士团身上，现在李钰态度再怎么不端，他们也只能忍了。 就如同过去多年来，她扮演一个基层文员，无数次忍受上级不合理的加班要求，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晋升机会。而为了发泄郁结之气，就只能让丈夫乔永康在私底下教她射击、教她格斗、教她可以在战场上穿梭自如的一切。 连天玄玉栋里的加班都能承受，李钰那挑衅似的嘴脸，其实也没那么难忍。 只不过一朝间，她的天地翻覆，总是要发泄一下怒火的。而之前试图挟持他们母子二人的那批佣兵，还远不足以让她平息愤怒。 “对了，老乔那边，进度怎么样了？”李钰忽然问道，“他开始行动以后就和我断了联系，但我觉得你们之间应该还能对话。” 乔凯丽冷笑道：“你是关心老乔，还是关心那个姓肖的小子？” 李钰坦然道：“两者都有。” “那老乔断掉联系是对的，你这种口头上两者都关心的领导，从来不会真正在意手下人的性命。”乔凯丽嗤之以鼻，“老乔要是还和你维持联系，指不定你要追加多少需求给他！” 李钰皱了皱眉头：“所以呢，现在老乔进度如何？” “我也不知道。”乔凯丽坦然道，“我这边也失联了，多半是老乔料到你会通过我向他施压，所以连我也不搭理了。这男人虽然一身本事都荒废了，却学会了职场的油滑，也算让人欣慰了。” 李钰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连你也失联了？这……” 之后的话，李钰没说下去，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乔凯丽脸上浮现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忧色。 乔永康的失联显然是个意外，绝不可能是为了逃避职责，他一个刚刚跳反的棋子，凭什么逃避组织领袖的安排？ 只不过，对于一个极端重视丈夫的人来说，只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让人心安。 “这下，就有问题了。”李钰声音低沉了几分，“老乔没理由失败的，计划里一定是有了什么变故，白，帮我复盘一下整个过程，哪里有意外了？” 然而，还没等机器人助手开口，李钰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从中传出乔永康气喘吁吁的声音。 “老大，抱歉，我这边失手了，不知为什么，狩龙人也找了过来，我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肖恩的状态也不好帮不上忙，所以我们的飞行艇被击落在天黄区。我一人之力有限，只能和他分开逃散。” “天黄区啊。”李钰点点头，“聪明，那边是你半个主场，也算是不差的选择。不过对手是狩龙人，你就别勉强了，尽快撤回来，肖恩的问题交给他自己处理吧。” “嗯，我已经尽量把他藏好了，如果这都处理不来，那我也没办法了。” 说完，乔永康就切断了通讯，而在通讯结束前，李钰等人可以清楚地听到爆能枪射击时的锐利声响。 显然，那个油滑了近十年的中年人，在转变了身份以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油滑可言。 李钰则揉了揉眉头，有些疲惫地说道：“狩龙人，这群疯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除了【青龙】就六亲不认么？为什么会找我们的麻烦？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变化，之前的谋算又要从头再来了，果然每一个阴谋家的归宿都是脱发啊……” 第196章 常胜不败 就在李钰发愁自己的头发的时候，天玄玉栋的底层仓储区，一众【黑翼】精英们则在战战兢兢地发愁自己的前程。 作为董事会最为信赖倚重的武装力量，【黑翼】的每一个成员都享受着更胜乔永康这种集团中层的优渥待遇，衣食住行堪比上层权贵。但任何事都有代价，过人的待遇意味着同样过人的严苛要求。 日常训练不合格，淘汰；任务表现不如意，淘汰；同一个位置有了更强的竞争对手，淘汰；董事会的人看你不爽而郭守明不打算保你，还是淘汰！ 【黑翼】的淘汰率之高，在业内早已是“凶名赫赫”，能够连续在【黑翼】服役超过五年的可谓凤毛麟角，超过十年的更是只有郭守明一人！ 虽然被淘汰以后，只要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然后不要多嘴多舌，就能回归平凡的生活……但是任何一个体验过优渥的人，都不会再甘于平凡。 何况若是任务出现严重疏漏，事后追责也会极其严厉，最极端的情形下，队长郭守明甚至有权当场执行处决。 而现在看来，这次任务正是出了严重疏漏！ 虽然主体任务目标算是圆满完成——南于瑾安然无恙，遗失在外的【玄黄血】也顺利回收……但是任务的代价却过于沉重。 队员的伤亡姑且不论，最重要的损失在于，堂堂【黑翼】，在南于瑾和南无忧面前，被李钰扫得颜面无存。 事实上，对于【黑翼】这样特别的组织来说，脸面问题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因为【黑翼】的威望，才是他们战无不胜的真正依仗，比所谓情报优势还要重要。 董事会的情报优势是有限的，乾坤集团的统治力再强，也不可能将触角蔓延到星系的每一个角落，加上庞大的组织必然产生的臃肿和低效，实际上董事会根本不可能对每件事都了如指掌。 董事会只是将【黑翼】包装成无所不知，战无不胜的样子，以此来威慑潜在的敌人。而一直以来，在郭守明的带领下，【黑翼】的确鲜有失手，因此这个威慑也就不断累积，让越来越多知情的人感到畏惧。 而这次多亏了李钰的精彩表演，【黑翼】多年积累的威望几乎被一扫而空，若是消息扩散出去，【黑翼】再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就不那么容易了。 相较而言，死上几名成员根本是不疼不痒——愿意加入【黑翼】的人数不胜数，除了队长郭守明和零号以外，其他人的备选要多少有多少。 所以，此时聚在郭守明身旁的【黑翼】队员们，甚至无暇去考虑队友的伤亡，只是各自低沉着头，暗中观察队长的脸色，以判断自己的未来。 这次任务失败，大家要付出多少代价？有多少人会就此淘汰？有没有人会被当场处决？ 人们以余光主使者郭守明阴沉的面色，一时间，除了零号以外，没有任何人敢保证队长的枪口不会指向自己。 而就在人心惶惶之时，郭守明说道：“不用想太多，这次的失利责任在我，我会向董事会说明一切，承担责任。” 在场的队员们闻言不由惊喜交加，身材娇小的女子顿时仰起头，双目放光：“真的！？” 郭守明瞥了她一眼，让她的满心欢喜化作冰寒。 “不，队长，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有事吧？” 郭守明嗤笑了一声：“能有什么事？处决了我，董事会还能提拔谁上来接班？而且过去这些年，他们欠我不少人情，区区一两次失败，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郭守明收敛了笑容，沉声道：“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今天的事情迟早会泄露出去，而一个颜面无存的【黑翼】，想要再像以前那样，报个名头就让敌人屁滚尿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我们需要用无数次胜利来挽回这一次失败，每一次胜利都要豁出全力去争取。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人跟不上节奏而被淘汰，你们就尽量祈祷被淘汰的人不要是自己吧！” “是！” “好了，你们最关心的责任归属已经明确了，接下来就认真做事吧。南于瑾董事的护卫任务已经结束，我们只需要把【玄黄血】带回苍穹顶就可以了。” —— 很快的，郭守明就给每个人简单布置了工作任务，而后便宣布这场阴气沉沉的战后总结会到此结束，所有人解散。 十余名心事重重的【黑翼】战士各自散开后，郭守明独自一人留在在仓储区的阴暗空间里，微闭着双眼默默出神。 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为什么要放水？” 郭守明睁开眼，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放水，从头到尾我都很认真，但白银的当代首领的确是名不虚传的厉害，算计来算计去，总是比我技高一筹。专家组将他列为集团的甲等威胁并没有错。他和他那个优柔寡断的养父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那也不是你失利的理由，你如果再认真一点……” 郭守明打断道：“再认真一点，也不过是和李钰拼个两败俱伤罢了，这一次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他的准备工作比我要完善得太多，我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没有超出李钰的预期，这种情况下你要我怎么赢？零号，你不要太高估我，我也是人，做不到全知全能，战无不胜。” 沙哑的声音顿时沉默下去，只是黑暗中，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却宛如实质一般蔓延开来。 半晌，郭守明才叹息道：“而且就算赢了李钰又能怎么样？堂堂【黑翼】，赢一个荒废区成长起来的民间组织，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而赢了这一次，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我已经赢了十年了，真的很累了。” “队长，你的意思是……” 郭守明说道：“现在，就连零号你这个身边人，都无法接受‘郭守明也会失败’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董事会和专家组的人更是习惯性地把各种疑难杂症丢给我来处理，比如南鹤礼……也不管【黑翼】的本职工作究竟是什么，然后还对每一次来之不易的胜利都视为理所当然。” 顿了顿，郭守明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道：“我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我去对付那个绝地大师了。” 第197章 苏醒 零号虽然听得队长仿佛是随口抱怨的玩笑话，却意识到这里很可能有几分真意，不由问道：“莫斯提马？” 郭守明轻轻点了点头，“其实那对绝地师徒刚刚进入星系的时候，董事会就打算派我去处理了，但我以南鹤礼的善后工作为由，强行推掉了。而结果你也看到了，夏阎那个蠢货被她戏弄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就要去苍穹顶给董事会赔礼道歉。” “夏阎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声音沙哑的零号，用不屑一顾地语气评价道，“如果不是姓夏，他连给安保总局看门的资格都没有！换成是队长你的话……” “又会有什么不同呢？过去这些年我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是因为我不会选打不赢的对手。那可是绝地大师啊，共和国的秩序维护者，脑子进了水的人才会迫不及待地与那样的人为敌。” 零号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我看绝地武士也没什么了不起，刚刚在机库，只差一点就让那小子粉身碎骨了。” 郭守明说道：“肖恩只是个学徒，一个年龄只有你一半多的学徒，而你已经被逼得放弃正面战场，只能以陷阱暗算他了，最后还没能成功。” “那是因为……”零号争辩道，“有人暗中泄密！那小子分明是在最后一刻知道了【神雷】上有炸弹，才会及时避开的！” 听到这里，郭守明却不置可否：“绝地武士对危险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不需要什么人提醒，肖恩也可能察觉到飞船上的危险，及时做出反应……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讨论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未来一段时间，我们不会再和白银接触，更不会与绝地武士为敌了。” 零号说道：“是这样吗？可是我看那个李钰，好像很想借着绝地武士来做些什么呢，到时候……” “到时候我应该还在闭门反省，【黑翼】也在重组整备，恐怕无力处理白银骑士团和绝地武士联手带来的风波。而且也未必需要我们出手，李钰这次表态这么激进强硬，连【黑翼】都不放在眼里，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之后自然有人会比我们更紧张。” 说到最后，郭守明忽然忍不住冷笑起来。 “呵呵，那么喜欢讲职责和本分，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职责和本分吧，面对一个出乎意料的顽强进取的竞争者，你要怎么发扬你的本分呢？” 而笑过之后，仓储区里却没有零号的附和声，那个喜欢躲在影子里的百貌之人，早在笑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知趣地离开了。 因为在几乎所有人的印象里，郭守明都是个极端不苟言笑的人，笑容这种表情，几乎只会礼节性地出现在一些无法回避的社交场合里。 所以，一旦郭守明笑起来，就意味着他不希望身边有其他人。作为最为心腹的零号，自然就懂得退场的时机。 而一阵嘲讽似的笑声之后，郭守明并没有收敛笑容，反而挂着略显狰狞的表情，伸手推开了面前的金属箱，轻声问道。 “你说呢，玄黄血？” —— 肖恩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梦。 梦境的内容难以言喻，短暂的梦境被分割成了无数静止的画面，其中大部分是他来到乾星系以后的所见所闻，有和师父在庄园分别时的画面，有他在红杏小队与队友们互动的日常，当然更有遭遇夏溪后，一次次的三观洗礼…… 但除了这些色泽艳丽，内容醒目的梦境碎片之外，还有很多意义不明的细碎画面。 其中，肖恩看到了一群模糊的人影，他们身处一片红砂漫天的荒凉星球，身形因痛苦而扭曲，仿佛是一副呈现苦难的艺术画作。 肖恩还看到一片原始而茂密的树林，一群衣衫褴褛的开荒者在林间空地升起篝火，欢声笑语。这些开荒者有人类，有提列克人，有伊索人，有威奎人，还有一些肖恩也认不出的种族。他们虽然形貌各异，文化习俗也不同，此时却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为同一种喜悦而欢笑。 开荒者中，肖恩隐约看到了一些头生犄角，皮肤上覆盖着鳞片的影子，只是不及细看，画面就似水泡一般破碎，新的画面取而代之。 在同一片土地上，茂密的树林被钢铁构筑的城市所取代，开荒者们在这里建立起了繁华的家园，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庶文明的生活。但是城市里的居民却不再是开荒团队那般包罗万有，而是以人类为绝对主体，几乎看不到其他种族的身影。 这种变化让肖恩莫名感到有些神伤，而就在此时，梦境中所有的碎片都融化消失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占据了梦境的全部，肖恩看不清她的面容，甚至无法辨识她的身材轮廓。 但是莫名地，肖恩自心底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仿佛这个模糊不清的女子，对他有着异常重要的意义。 再之后，肖恩便豁然惊醒。 睁开眼，视线仍有些模糊，依稀可以分辨出眼前是一块块拼接地歪七扭八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板。板块的缝隙间，有一颗锈色的液滴，沿着边缘缓缓滑动，最终滴落下来，落到地上的一只金属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滴答。 仿佛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下一刻，如潮水般的嘈杂声音涌入肖恩的耳中。 脚步声、机械引擎运转的隆隆声、劣质音响发出的金属味十足的音乐声……以及密集的对话声。这一切共同编织成了一曲并不和谐的吵闹音乐，让大梦初醒的绝地学徒感到头脑一阵木然，只能被动地接受着周围的嘈杂信息，仿佛一片呼啸的汪洋中的孤零零的小岛。 第198章 面目全非的故人 …… “这种过期的【劣格罐头】，两个乾坤币都嫌贵，你怎么敢要5乾坤币？你还不如去抢！” “买不起就滚！我每天几百块上下，还懒得抢你这种穷鬼！” …… “天玄最新潮流时尚服装，【巽】原厂出品，百分百【华清蚕丝】编织，五折起卖咯！” “老板你怕是活在梦里，【华清蚕丝】严格限制出口，产品只在【坤】有售，你有本事搞到【华清蚕丝】，还会在天黄区摆地摊？” “你这么博学多识，怎么不去天玄区当学者，还在天黄区地摊上跟我讨价还价？” …… “张婶子管管你家那个金属破烂！扫除都扫到我家来了，还把我的鞋给吃进去了！” “那破烂我早不想要了，送你了！” “滚蛋，我才不给你免费回收垃圾呢，这种sw-1连4区的贩子都不收，赶紧把东西拿走，顺便把鞋赔我！” …… 伴随这些声音的洗礼，肖恩的记忆也迅速回溯，让他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天黄5区。 在肖恩的记忆里，飞艇被狩龙人击落以后，乔永康竭尽全力将飞艇迫降在了4区和5区之间的交通枢纽，勉强拖着肖恩，把他藏到暗处，然后便独自去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记忆中，只依稀残存着一个悲壮决绝，摇摆蹒跚的背影，之后的事情，肖恩便不知道了。他当时状态太差，先是被【神雷】型飞船里的炸弹冲击波震伤，还断了条腿，之后又从高空坠机，落地时浑身擦伤，而在天玄玉栋一连串高强度战斗的后遗症也在那时发作，强烈的疲倦感根本压制不住，宛如潮水一般席卷不休。 昏迷是自然而然的。 而从苏醒后的环境来判断，这里显然不再是连接4、5两区的交通枢纽站，更不可能是天黄4区——4区是【离】重要的初级工业园区，负责供应整个城市所需的各种基础部件：高效维修厂的模块化零部件、生态园区所需的各种动植物、还有零散的废品回收站等等。 虽然只是初级工业区，远不如天玄区那个云集了高级冶炼厂、细胞修复中心、磁石加工站等高端企业的工业区那般高端大气，但终归是以严格的制造加工为主，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烟火气…… 只不过，是谁把自己带到5区的？这里又是5区的什么地方？距离昏迷已经过去多久了？ 而就在此时，肖恩忽然听到就在身边不远，这个简陋的金属房间以外，就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清脆悦耳，是个灵动而泼辣的女子，还有一个沉闷而凶恶，依稀属于一个中年男性。 “我警告你，人类女，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房租，就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就你家这种破破烂烂，连顶棚都封不住的房子，除了我之外你还指望能租给谁啊？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段你敢开两百一个月，也就我愿意付钱了……” “少给我油嘴滑舌！小心我打烂你的小脑袋！” “打啊打啊，打死我，你这房子立刻就被查封，再也别想租出去了！” “哼，明天之前，把房租准备好！” 对话到此为止，凶恶的中年男性威胁过后，便迈着沉重而蹒跚的步伐远去，而泼辣的女子则发出心有余悸的叹息，仿佛正面顶撞房东的勇气已经在三两句话间就消耗殆尽。 安静了一会儿，女子转身拉开了身后的拉门，顿时一阵嘎吱作响。 伴随金属薄片摩擦而生的噪音，拉门豁然敞开，房间中泄来一阵五颜六色的光，正照在肖恩的脸上。 强光让肖恩不得不眯起眼睛，只能看到那女子模糊的身形轮廓，不知为什么，那纤细的轮廓，似乎有些眼熟。 女子看到肖恩苏醒，发出惊喜的欢呼：“哇，你醒了！？太好了！” 之后，她两步就跳到肖恩身旁，轻轻握起肖恩的手腕，一边摸索着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脉搏好像不太稳，需要吃点东西吗？我刚买了杂煮粥哦。” 肖恩眯着眼睛，尽快让自己适应强光的刺激，而女子的面容也在适应过程中，越发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靓丽的面容，虽然在屋外强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惊悚而古怪，但肖恩还是认出了她。 黄萱？！ 伴随着一阵不可思议的荒谬感，肖恩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与她相关的记忆。 不久前，红杏小队突袭【兑4399】，在地下基地解救了一批被掳掠过去的平民，这位名为黄萱的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肖恩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穿着一身精致的贴身旗袍，青春而靓丽，但整个人沉浸在恐惧中，宛如行尸走肉。 然而，到离开【兑】的地下基地，搭乘飞船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白银的老家，她便从迷茫与恐惧中走了出来，鼓起了勇气去面对崭新的环境。在一众颓丧而迷茫的幸存者中，她就如同灰烬堆中的一朵鲜花。 当时，绝地学徒还很看好她能在【荒废区】尽快稳定下来，如今真是怎么也想不到，黄萱居然稳定到【离】来了！ “黄萱，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闻言，滔滔不绝的话语顿时止住，而后眼中迸发出惊喜的神采。 “你还记得我！？不，应该说你还能认出我？好开心啊！我还以为自己沦落到这里以后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肖恩欲言又止。 客观来说，与记忆中那个旗袍姑娘相比，眼前的黄萱的确是面目全非。 容貌上，哪怕排除屋外强光的干扰，此时的黄萱也和过去全然不同了，一头长发被剪得不到齐耳长，皮肤上染着灰尘，嘴唇也破了皮，曾经华丽的旗袍更是变成了臃肿而破旧的廉价织物。 而气质上，这个神采飞扬，脸上挂笑的姑娘，也和地下基地里那个满心惊恐的她判若两人。 只不过这些变化，对于能够依靠面部骨骼特征来精准分辨人物的绝地学徒来说，都不能构成干扰罢了。 第199章 房东 好在此时也不需要肖恩解释什么，黄萱已经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你之前伤的还挺重的，我还担心你要再睡上几天呢……啊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催你，尽量把伤养好再说哦。我先去给你拿杂煮粥。” 黄萱浑身上下洋溢着用不完的活力，她甚至没等肖恩回话，就放下了他的手腕，蹦蹦跳跳地到屋外去拿杂煮粥了。 而看着她轻松欢快的背影，肖恩下意识松了口气。 虽然黄萱从荒废区跑到【离】的贫民窟的事情，着实匪夷所思，但是看她此时的状态还好，也就令人放心了…… 然而没走两步，肖恩就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粗暴的呼喝声。 “开门，搜查人犯！十七八岁的人类男性，黑发黑眸，见过没有！？” “让你开门你就开门，哪来那么多废话？想死不成？” “把那堆破布拿开，别装傻就是你屁股底下那堆破布！哈，这堆电池是作什么的？机器人配件？这破地方有多少机器人，要这么多配件？而且正常配件你藏什么？我看很是有鬼！有必要拿回去查验一下，说不定就和那个通缉犯有关系呢！” “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想讲道理，去定居天玄区啊，那边的上等人很愿意讲你妈的道理！” 之后就是一阵金属殴打血肉之躯的闷响，甚至还偶尔伴随爆能枪开火，爆能束撞击金属建筑迸发火花的刺耳声响。 伴随骚乱，密集而凌乱的脚步声也很快逼近到肖恩的屋外。 肖恩只感到浑身肌肉都不由紧绷起来，战斗的预感充斥脑海。 显然屋外的人是冲着他来的。不出意料的话，在他昏迷的这段不知多久的时间里，针对他的通缉令已经遍布【离】的每一个角落，而天黄5区也不例外。 于是这些捕食者一般的佣兵就来这里抓人了。 在这座城市里，属于官方的力量非常微弱，夏姜统率的安保部队只有几十人，平日里最多在天玄区等安逸地区刷刷存在感，真正维持城市秩序的是无所不在的私兵。其中素质上佳的负责服务上流社会，品质低劣的则游走于底层。 毋庸置疑，此时在屋外耀武扬威的，正是城市中的底层佣兵，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训练水平，乃至组织纪律，都是渣滓中的渣滓。 然而肖恩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群无孔不入的渣滓。 他们或许在正面战场上不堪一击，但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和掘地三尺。连人家垫在屁股底下的破布堆里的电池都能翻出来，一个躺在陋室里的大活人又怎么可能被放过？ 而肖恩一旦暴露，战斗就不可避免……一想要要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和一群肆无忌惮的渣滓开战，肖恩就感到头疼。 伴随头疼而来的，还有右腿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刚刚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右腿稍稍发力，就疼得发软。 显然，肖恩昏迷的时间并不长，至少远不足以让断腿愈合。何况黄萱也不是王毅，并没有条件和技术为他作医疗。 现在的状态可谓糟糕至极，肖恩一旦被门外的佣兵发现，很可能藏也藏不住，打更打不过，简直是一片绝望。 不过，越是形势危急，肖恩反而越是冷静，他沉下心来，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门外的乌合之众固然有乌合之众的优势，但终归是乌合之众，那些素质低劣的佣兵，在贫民窟里有如鱼得水的一面，却不能改变他们渣滓的本质。 和那些经历过严格训练，或者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精兵强将不同，这些混迹于城市底层的佣兵，往往心志不坚。从刚刚的吵闹声，摇摆蹒跚的脚步声中，肖恩甚至大胆猜测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喝得酩酊大醉后，才来这里耀武扬威。 而对于这样的对手，身为绝地学徒的肖恩正好拥有一件威力无穷的武器：控心术。 虽然肖恩的控心术强度平平，很难对那些心智坚毅的人奏效，但拿来控制一群底层佣兵却绰绰有余。 只要一个明确的命令，肖恩就能让他们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而一旦糊弄过第一波，几乎就等于彻底蒙混过关——那群毫无耐性的佣兵，应该不会反复搜索同一个地方。反过来，他们被扭曲的记忆，反而能成为肖恩的掩护！ 想到此处，肖恩反而有些振奋起来，就连腿上的疼痛都暂且退去。 在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抵达门前时，肖恩更是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行动计划。 与其简单地蒙混过关一时，不如彻底控制住那些佣兵，然后混到他们之中，直接去他们老家！ 哪怕是底层渣滓，终归是佣兵的身份，武器和医药的储备应该会有一些，正好能解肖恩的燃眉之急。 而更重要的是，这些底层渣滓，多半拥有通往外界的隐秘通道，无论是逃亡还是走私，密道都是必备之物。 只是，还没等肖恩的思路继续延展下去，就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赶在那些佣兵开门之前，将他们挡在了门外。 “你们几个，站住。” 沙哑而沉闷的声音，让肖恩感到非常耳熟，声音的主人正是不久前和黄萱对话的房东，只是此时他语气中带着森然阴冷的杀意，甚至让屋中的肖恩都感到汗毛开始炸立。 这股威慑力也俨然震慑到了门外的佣兵们，一时间枪械碰撞声此起彼伏，颤抖的呼喝声也随之传来。 “你！？红脸人？你想干什么？！想要跟我们【毒心团】开战吗？” “告诉你，我们【毒心团】的老大，可是和【铁背狼帮】的帮主喝过酒的！” “我们，我们也是听上面命令来搜捕人犯的，你有什么意见，去找上面说啊，为难我们也没用啊……” 尽管佣兵们人多势众，还带着武器，但是面对房东一人，却表现得怯懦无比。一时间，佣兵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而叫嚣声则在吵闹中越发尖锐，但也始终只停留在叫嚣层面，仿佛是在用狂吠来为自己壮胆的小型宠物犬。 房东对此置若罔闻，只牢牢守在自己的房产门前，寸步不让。而佣兵们一边丝毫不肯示弱地高喊着，一边步步后撤，直到双方彻底拉开距离，便干脆做鸟兽散。 第200章 乐观 一直到佣兵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外的房东才闷哼了一声，转过头说道：“人类女，你又给我惹麻烦！” 黄萱那活泼的声音也恰好响起：“什么叫我惹麻烦？那些佣兵又不是我派来的！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人家介绍这个房子给我的时候，说的是这里虽然又小又破，房东也不好打交道，但却是5区最安全的地方。结果刚刚差点就被他们破门而入了！” 房东沉声道：“没有人能破我的门！” 黄萱说道：“是啊是啊，没有人能闯你的门，也没有人能拖欠你的房租。红脸人的传说嘛，我在来【离】的路上就听中介翻来覆去讲烦了，如若不然我也不会选你这个破地方。总之你的确帮我把那些地痞流氓拦在门外了，虽然我在过程中遭受了一定惊险，但也不和你计较了，姑且算你表现不错，我明天就把房租交给你。” “……哼！” 房东发出一声极其不满的闷哼，但终归没多说什么，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远去。 而后，黄萱才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拉开房门，单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杂煮粥来到肖恩面前，展颜笑道。 “没吓到你吧？” 看着黄萱那真挚的笑脸，肖恩悄然收回手中的光剑，说道：“有些始料未及。” 顿了顿，肖恩又问道：“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 “没什么麻烦。”黄萱打断道，“他们吃过一次憋，不会轻易再来第二次了。红脸人在这里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我原先以为是中介在瞎吹，刚刚看来是名不虚传呢。” “我指的不是那些佣兵，而是房东本人……他应该知道我在这里吧？” 黄萱说道：“嗯，房东对他每一处房产都了如指掌，我把你从枢纽站拖回来藏在家里，能瞒过路上其他人，却瞒不住房东。不过他不会干涉的啦，比起窝藏人犯，他的租客们做过的过分的事情可就多了……说来，你怎么会跑来这里，还沦落成满身疮痍的通缉犯啊？” 肖恩只能说：“一言难尽啊……你呢？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黄萱兴奋地答道：“因为这里机会多啊！之前虽然在【巽】那边，白银骑士团给我们安排了工作，但是明显就是新手福利，内容和收入都平平无奇，靠着当酒馆服务员的那点薪水，想要还清债务不知道要多久呢。” 肖恩惊讶万分：“债务？李钰还给你们安排了债务？” 黄萱说道：“是啊，不过很合理啊，我们这么一批陌生人来到白银骑士团的老家，衣食住行都要依赖他人，总不能让人家无偿付出啊。” 肖恩张了张嘴，还是无话可说。 虽然这批人是他花了巨资才说动红杏小队的队友帮忙救回来的，但那笔钱只是用来救人一时，不是用来救人一世的。在黄萱等人安全抵达荒废区的时候，肖恩和队友们的契约就结束了。再之后李钰对于这些幸存者的安置，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我觉得有债务也是好事啊。”黄萱一边说着，一边将粥碗塞到了肖恩手里，“我们那批幸存者啊，其实大部分人都无法接受现实的巨大落差，整日里都浑浑噩噩的。如果没有一点债务压力，我怕他们撑不到三五天就要精神死亡了，现在至少可以’活着是为了还债‘嘛。” 黄萱说着，自己都笑了出来：“我这种给债主说话的人，一般来说是要被打为工贼的吧？所以我在【巽】也就待不下去啦，周围的人都把我当成怪物甚至内鬼，通过联合起来挤兑我获得了生存下去的意义……虽然我很高兴看到他们能振作起来，但我夹在人群之中实在有点难受。正好当时有外派劳工的生意，我就到【离】来了。” “在这边，我主要负责接之前一个联络员的班，给骑士团在天黄区的进出口贸易打打杂。但因为是新人嘛，又是天黄区，薪酬虽然比在荒废区当服务员要高，也高不到哪儿去，所以只能节衣缩食，而这边负责接洽的中介就给我推荐了红脸人。” “哦，红脸是他的外号，他是个克拉图因人，因为肤色发红所以被人叫红脸。传说他和赫特人关系匪浅，在【离】也非常吃得开。虽然他只做房东，但是整个天黄区没人敢得罪他，刚刚那群佣兵是初来乍到，不知道规矩。真正的老油条都懂得避开红脸的房子的。” 黄萱的经历，虽只三言两语，却让肖恩不由哑然。 当初那个瑟缩的姑娘，已经变得积极乐观，而且勇敢地将开拓的脚步迈到了天黄区，这简直是浴火重生的最佳写照……而这也让当时一心救人的学徒，感到强烈的欣慰。 带着这份感情，肖恩吃了一口杂煮粥后，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风味在口腔内扩散开来，和天玄区食为天那种醇厚丰富的杂煮味道颇为不同，是一种刺激得人几乎失去意识的强烈味道…… “嘿嘿，吃不太习惯吗？不过这个其实是这条街的特色美食呢，非常受人欢迎的，据说以前连天玄区的人都有专门跑来吃的，做杂煮的拉莫人靠这个在1区赚了一个独门小院，逍遥了好一阵子，后来沉迷赌博又把小院输掉了，才回来重操旧艺的。” 黄萱带着几分戏谑，也拿出勺子舀了一勺浓稠的肉糊送入口中，然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发出一长串痛苦的低吟。但是当她咽下肉糊后，还是舒展开表情，抹了抹汗水，说道：“我一直告诉自己，等我能喜欢上这玩意，我就是合格的本地人了！” 肖恩不由失笑，也端起勺子大口吞咽了起来……实话实说，这杂煮粥的味道虽然特别了些，但比起他跟随师父走南闯北时体验过的“风俗美味”，拉莫人的厨艺还算平易近人。他只是第一口有点被刺激到了，一旦有了心理准备，这种富含营养的食物，对于受了重伤，继续回复的他来说就是最佳的美食了。 而在肖恩大快朵颐的时候，黄萱则问道：“你呢？你又是来做什么的？红杏小队在【离】有新任务了吗？” 肖恩沉默了一下，说道：“不，这次是我自作主张的，为此还连累到了很多人。” “是吗？不过一定也拯救了很多人吧？” 黄萱理所当然地说着，让肖恩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第201章 时间问题 肖恩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 救了很多人吗？或许吧，他不顾一切地杀了夏溪，姑且可以算是间接救了很多人。不过这种杀人等于救人的逻辑，本身就很挑战绝地的理念，让人很难开心地表示：杀得好，多杀些。 事实上，纯从功利的角度思考，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离开【巽】，更不该卷入后续的一连串风波，尽管当时他有非常多的理由离开，但本质上，他是屈从于了一时的冲动。 而现在他深陷太空城，距离师父看似近了，实际却已遥不可及。想要继续完成他前来乾星系的使命，就要他付出加倍的努力，作为一时冲动的代价。 肖恩的沉默，让黄萱感到了好奇，然而此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黄萱连忙起身，顺手丢给肖恩一条破毯子，肖恩也利索地放下粥碗，掀起毯子盖在身上。 黄萱拉开吱呀作响的拉门，带着笑容迎向门外的来客。 “哦，是你们啊，有什么事吗？” “来提醒你不要惹麻烦。” 门外响起一个颇为尖锐的男子声音，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甚至乾坤语都不甚流利。 男子身旁，又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女子声音：“这次上面搜查人犯是认真的，我不管你藏没藏人，至少别被人抓出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这条街上的人都要被你牵连。” 黄萱嘻嘻笑道：“我一个新来的，哪敢惹麻烦啊，红脸非杀了我不可！” “那就好，噗噜噜。”男子说着，发出一长串擤鼻子的声音，“另外有件事要提醒你，你已经被选为这条街的代表了。” “诶？”黄萱莫名其妙，“代表？什么意思啊？形象代言人之类的吗，有广告收入吗？” 女子含糊嘲笑道：“想得真美，这种下三滥的地方还要什么代言人？你想要代言，努力去天玄区吧。” 男子则发出一长串鼻音，打断了同伴的嘲讽，说道：“看来你是不知道的，那我告诉你，所谓代表，就是说代表这条街受罪的倒霉蛋。如果这次的事情最后无法顺利了结，比如上面的人一直没找到人犯，最后追责到了天黄区，追责到了我们这条街上。那么，在没有找到真凶的情况下，你就是真凶了。” 黄萱做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等等，什么真凶？我什么也没做啊？！” “所以你才是代表，不然你指望其他人跳出来承担责任吗？噗噜噜噜，你现在跑还来得及，红脸的房客，应该有这个门路吧。” 说完，那对男女就离开了，而黄萱回到屋中时，脸上则挂着苦笑。 “你都听到啦？唉，难怪这边的人一直告诉我说，遇到【普显人】（原创种族，男性为身长约50厘米的飞行生物，拥有异常硕大的鼻子和发达的肺部，女性则是身高约一米五的人形生物，不能飞行，身材显得非常臃肿，口齿不清。）就一定没有好事，每次他带着搭档发通知，都搞得怨声载道……唉，也难怪这边的收入高，却没人愿意来。天黄5区的工作的确不好做，这才刚来没几天就被人钦点成祭品啦。” 肖恩说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黄萱不由扬起眉毛，惊讶道：“诶？不要说抱歉啊！我不是在抱怨啦，你放心住在这里养伤就是了，没什么可麻烦的。听那个’小飞侠‘的意思，所谓代表，只是在上层一路追责到这里，且没有人顶罪的时候，才会把我推出去。但是一般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肖恩说道：“你不必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哦。”黄萱说道，“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长，甚至才刚知道这个代表制度，但相信我，对于5区贫民窟的规则，我是大致了解了的。这里虽然一贯被上面的人看不起，但其实很团结，很有活力的哦，尤其是对抗上级的时候。” 黄萱说着，伸手指了指头顶。 其实按照【离】的建筑结构，天玄区和天黄区基本处在同一高度，并没有上下关系，然而那种存在于社会结构和鄙视链链条上的层级关系，却是一目了然。 “天黄区的人真的很惨，尤其是5区这种贫民窟，就连【不周】的光都吝于照过来。其他各项公共资源就更不用说了，断水断电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有天玄区的垃圾车过来直接倒垃圾……” “上层的人一直把这里的人当牲口，所以牲口们自然也不会把上面的人当人。你别看刚才那些佣兵耀武扬威，搞得这里一片乌烟瘴气，但是如果有天玄区的佣兵敢过来作威作福，那么所有人都会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说到这里，黄萱也笑了起来：“所以你不用担心啦，这次发搜捕令的是上面的人，这里的人恐怕只觉得你是英雄，不会主动供你出去的。” 黄萱的笑脸，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金属棚屋里，显得格外可贵，然而肖恩却没办法就此接受这套说辞。 他摇了摇头，说道：“风险还是存在的，你不能把希望太过寄托在这种底层的团结上，它太过脆弱了。” 在跟随师父莫斯提马四方游历的时候，肖恩已经见过太多土崩瓦解的团结了。 那种因贫寒和压迫而形成的抱团，只要环境稍有变化就会土崩瓦解。比如说，只要许诺几套天玄区的住房，整条街至少一多半人当场变成叛徒。而现在无非是统治者们还没开出足够高的价码。 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第202章 临近 “放心啦，我当然不会寄希望于环境，只是想说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你就放心养伤吧。你之前救过我，现在轮到我来救你了。” 肖恩说道：“我并不是为了让你……” “我也不是啊。”黄萱轻快地打断道，“好啦，我要去上班了，作为新晋员工，必须要好好表现才能升官加薪。中午你就在柜子里拿点零食吃吧，晚上我给你带夜宵，顺便看看能不能找点药回来。” 说完，黄萱就背上一只破旧的二手背包，一路连跑带跳地离开了。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肖恩只感到一阵沉甸甸的压力。 重伤绝境之下，能遇到一个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这诚然是意外之喜……但是上一次意外之喜的结果如何呢？ 王毅医生惨死在天黄3区的模样，依然清晰地呈现在绝地学徒的脑海中。 肖恩甚至体会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心头的压力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个世界从来不存在好人必定有好报的理论，何况对于现在的太空城来说，肖恩是不是好人，也是存疑的。 在大多数正常人看来，引发骚乱的绝地学徒，都只是个无法无天的通缉犯，他在天玄玉栋里的所作所为，几乎践踏了所有的当地治安条例，那么他自然而然属于罪不可恕的恶人。 肖恩是恶人，那么帮助肖恩的自然也是恶人。在一个好人都不得好报的世界里，恶人的下场更不会好。黄萱在交通枢纽的垃圾堆里将大恶人肖恩捡回家，承担的风险之高，是不言而喻的。 肖恩实在不想连累到一个善良而乐观的姑娘。 但如今他一个大活人躺在黄萱的房间里，伤口渗出的污血不光浸透了床单，还在搬运中蹭得边边角角到处都是……这要想不连累黄萱，除非戳瞎整个太空城所有人的眼。 所以，纵然肖恩实在很想一走了之，深藏功与名，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安心养伤。 望着锈迹斑斑的天花板，听着屋外那渐渐复苏的嘈杂声，肖恩的心绪也沉定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愤怒，急躁，颓丧……这些负面情绪并无助于改变现状，只会让人变得脆弱可欺。 躺在床上，肖恩不由回顾起了他来到【离】以后的种种经历，逆境挣扎的过程算不上顺利，但大部分时候他的选择和判断都遵从了理性，也没有犯错。 直到王毅在他面前惨死。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但每当回忆起医生死前的笑容，肖恩仍会感到心中抽痛，难以遏制的负面情绪随之涌动。 好在此时的理性已经足以压制这些情绪，让肖恩能更加冷静地审视当初的判断。 理性来说，当时的判断并不明智。 诚然，阻止夏溪那种肆无忌惮的杀人狂，可谓迫在眉睫，但是当时的肖恩并不具备阻止的条件。 那个时候，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肖恩这边，甚至他还搞丢了自己的光剑，连带着与原力的联系也仿佛不再稳定，以至于他会更多地信赖自己的主观判断，而非原力的指引，当时他以决死的觉悟单兵突进，结果险些止步玉栋之外，万幸有夏姜临阵倒戈。 但肖恩并不为当时的决定感到后悔，哪怕时光倒转，重来一次，他的选择也不会改变。而且最终他也完美达成了目标。 肖恩亲手用光剑洞穿了夏溪的胸膛，亲眼目睹了夏溪躺倒在地，生命飞速流逝，直至死亡……而这就足够了。 而对于自己的事，肖恩反而没什么计较，他早就有了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觉悟，这条性命纯粹是捡来的，现在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发挥余热罢了。 当然，只要人还没死，哪怕只剩下一抹余烬，肖恩也会竭尽全力去燃烧。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养好伤，以不连累黄萱为前提逃离城市……再然后，回【巽】去请罪。 毕竟，这一次他亏欠李钰实在太多：从【巽】不告而别也就罢了，到了天玄玉栋还要李钰派手下人豁出性命来救援。而后无论是继续寻找机会与师父重逢，还是在乾星系继续调查南鹤礼的死亡，以及背后隐藏的真相，李钰的帮助都必不可少。 所以，肖恩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身上的负债要膨胀到哪个位数了。 最坏的情况，可能是加班加点地打工，却连利息都还不起。 而就在肖恩的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肖恩立刻警醒，浑身肌肉不由紧绷。 因为这种脚步声，对现在的肖恩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那是合金战靴践踏硬石地面的脆响，密集而整齐，只靠声音就能在人脑海中勾勒出一群精兵猛将的轮廓。 那是一群绝对训练有素的战士，和刚刚搞得街道一片混乱的杂兵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哪怕隔着房门，肖恩都能感到一阵寒意。 这种寒意似曾相识，就在不久前，肖恩被乔永康拉着逃离天玄玉栋，眼看就要搭乘飞艇彻底远离现场时，便有这样的寒意突然降临，再然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多说了。 “狩龙人……？”肖恩低声自语，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被狩龙人注意到，按理说大家都与【青龙】敌对……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计较对方的来意了。 绝地学徒的右手，悄然间握上了腰间的光剑——万幸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遗失自己的武器。 门外，一个严肃而低沉的男子声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响彻街道。 “搜查人犯，任何人不得妨碍！” 这一次，没有耀武扬威的呼喝，没有枪械碰撞的声响，更没有此起彼伏的哭号，原本喧嚣的街道如同被严寒冻结，寂静无声。 整条街上，只余下狩龙人们那缓慢却坚定的脚步声。 肖恩的右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狩龙人这恐怖的威慑力，和先前的杂兵全然不在一个位面。狩龙人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比成千上万的乌合之众更加可怕。 这一点，贫民窟的人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敢对着先前的游兵散勇们哭号，却在狩龙人面前屏息凝神，生怕惹怒了他们。 而就在狩龙人开始四下分散搜寻的时候，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队长，从那些佣兵的回馈来看，这里才刚搜查过一次，并没有发现人犯。” “我知道。” “他们虽然是杂兵，却无疑比我们这些外来者更熟悉这个混乱的底层环境。我们人数有限，也不可能单凭着自己人搜遍太空城的每个角落。” “没错，所以我并没有打算推翻那些杂兵的结论，他们别的本事不行，找一个天价悬赏的人犯，应该还算拿手。” 年老的狩龙人有些不解：“既然如此……” “那些杂兵只是声称自己搜查过这条街道，却并没说搜查了每一个角落。” “啊？” 队长说道：“对于这些杂兵的话，一定要听仔细了。他们的队长在汇报结果的时候说自己一无所获。但与此同时，下面却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之后一定要给碍事的红脸人一个好看。”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队长您的意思？” 队长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对着街上的人朗声道：“红脸人的房子在哪里？！你！你来回答！” 被狩龙人队长指名的，是个摆地摊卖杂货的个子矮小的肯特因人，这种生活在乾星系周边的种族，以灵巧的身手，永远拖在地上的红色发辫，以及胆小怯懦的性格而闻名。 肯特因人面对狩龙人的威慑几乎窒息，红色的发辫紧紧缠住了他的脚踝——那是肯特因人高度恐惧时的反应。 “我我我……” 尖细的嗓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而被恐惧笼罩，一直过了很久，肯特因人都没能组成完整的句子。 狩龙人队长却不着急，只是耐心地等，一直过了很久，直到肯特因人的冷汗已经自然挥发，脚踝上的发辫也因疲惫而松弛下来……他的声音才终于平缓，可以正常说话了。 “在那边，那个一半位于地下的金属棚子就是了。” “好。” 狩龙人队长得到结果，便不疑有他，立刻带队逼近过来。 第203章 英雄 肖恩听着急剧靠近的脚步声，缓缓从床上直起身子，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虽然他的身体状态还远不足以支撑他和一群精兵猛将正面交手，但他的斗志却已经熊熊燃烧。 只不过，在交战之前，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插入进来：“任何人，都不能闯进我的屋子。” 肖恩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克拉图因人？他居然又来了？ 狩龙人队长同样惊讶于眼前突然出现的红皮壮汉，他停下脚步，沉声说道：“你就是红脸人？我们是狩龙人，在奉命搜查人犯。” “和我无关。”克拉图因人摇摇头，丝毫没有示弱，“没有人能闯进我的屋子。” “好。”狩龙人队长也不打算再和这个贫民窟的壮汉废话，立刻抬起枪口瞄准对方。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队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队长，发现目标的血迹了！” 队长不由偏过头去，看到自己的手下正挥舞着一台手持型血液检测仪，上面以猩红的全息影像显示着检测结果：和目标的特征完全相符！ “他应该是往那边去了！”手下人伸手指向隔壁的街道，“血迹是沿着那个方向走的，那边也正好有一个和天玄区相连的走私通道。” 队长轻声道：“所以，他并不在这里？” 身后的老人感慨道：“先前来搜查这里的乌合之众们是真的废物，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队长目光依然紧盯着克拉图因人，口中说道：“倒也不奇怪，有红脸人在场震慑，那些废物必然一事无成。” 顿了顿，队长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好奇，这条街上唯一一个没有被人闯过的房子里，到底有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队长头盔上的通讯器传来轻细的鸣叫，片刻后，他便露出惊讶的表情。 “雇主忽然让我们回去……罢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一组的人沿着血迹的方向，姑且去追查一下，其他人跟我回去，看看雇主又有什么合同外的要求了。” 很快，伴随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这群突然出现的狩龙人便就此散去了。 肖恩半蹲在床边，只感到这变化来得太快，让人始料不及，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狩龙人撤退的合情合理，他们发现了新的线索，指向了全新的方向，同时雇主也要求他们回去……但是，这也未免过于巧合了。 经历了【离】的这一连串遭遇，肖恩并不怎么信任巧合。 “砰砰砰。”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肖恩吃了一惊，因为他完全没听到有人走到门口。 这么近的距离下，有人能瞒过绝地学徒的耳朵，可着实不寻常。 “那个，别害怕，是我。”门外传来肯特因人那尖细的声音，“刚刚的对话你应该都听到了，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说话间，肯特因人推开了房门——仿佛门锁不曾存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这种身材细小的生物在走路时，会用长长的发辫包裹住了自己的双脚，让脚步变得无声无息。 随着肯特因人靠近，肖恩直截了当地表露出提防的态度，他将身子伏低，双眼紧盯着对方。 肯特因人连忙摇头：“不要误会，这里没有人会害你。” 肖恩不动声色，他不可能就这么信任对方，肯特因人身上虽然没有流露敌意，却也不是纯粹的善意。 “如果要害你，刚刚只要把你的消息告诉给狩龙人就足够了。而事实上我不但没有告密，还派人用一点血液引走了他们。” 肖恩想着自己来到【离】后，一路奋战，身上的血液怕是遍布大街小巷，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淡淡道：“多谢了。” 肯特因人展示了善意，但善意的理由却不充分，这让肖恩依然无法信任对方。 为什么要不惜得罪狩龙人来帮他？这对贫民窟的人来说根本不合情理。 肯特因人说道：“听说你炸了天玄玉栋，还杀了好多里面的人，所以我们很多人都觉得你是英雄。” 肖恩险些走岔了气，这个理由……还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离】的内部矛盾从来不是秘密，生活在天玄区和天黄区的人就仿佛是不同的物种，彼此甚至难以互相理解。对上流权贵来说，贫民窟就如同恶臭的泥塘。而对贫民们来说，天玄玉栋象征的权贵阶级根本是一群贪婪的寄生虫。 肖恩在天玄玉栋的行动，虽然践踏了法律，也殃及了无辜，可对贫民窟的人来说，只怕还嫌肖恩践踏的不够狠，殃及的不够多。 “就连红脸人都承认你是条好汉。”肯特因人说道，“不然他才不会允许黄萱带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进他的屋子。” 肖恩这才开口道：“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至少红脸人是早就知道的。”肯特因人说道，“在这条街上，人们未必关心彼此，但一定会关心好自己的财产。而再也没有人比红脸人更关心他那些屋子了。” 说着，肯特因人松开发辫，露出两只宽大的脚掌，走路时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是肯特因人表明最大善意的举动——对于这些细小的种族来说，行动的迅捷和隐秘是确保生存的关键，也是铭刻在血液和骨髓里的本能。引人瞩目的行为，只会在绝对信任的人面前做。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肖恩。” “我是胡博。”肯特因人友善地伸出生有绒毛的宽大手掌，“很高兴认识你，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早点找好退路，这条街太小，护不住你太久。那群狩龙人盯上你了，找到你之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完，肯特因人便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肖恩。 肖恩没有理会，只是用淡然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对方。 肯特因人下意识转过了头，不敢再与肖恩对视，只带着一丝尬笑说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这几天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有什么需要让黄萱告诉我就好。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小秘密已经暴露了，到时候可能会吓一跳。” 第204章 嫌麻烦 黄萱的确吓了一跳。 “什么！？他们全都知道了？！” 打工归来的女子，一进屋就被肖恩的话吓成了石雕木偶，从菜摊买来的一兜【穷人果】也随之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黄萱说话间，已经不由浑身发抖，片刻工夫，手上的【烂叶莓】、冰冻【坎原鸡胸肉】、【深水灿米】便被逐一抖落。 推崇简朴清修的绝地学徒，最见不得这种浪费，哪怕这些在贫民区里都只是廉价处理品，终归也是能果腹的食物。 肖恩拖着病体从床上挣扎下来，扯了一条还算干净的床头毛巾，把地上的杂货逐一捡了起来，擦拭干净…… 黄萱不由急道：“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稍安勿躁……想吃沙拉吗？”肖恩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食材，已经开始构思菜肴。贫民窟的烹饪条件有限，能发挥的空间不大，但只要有心，一样可以做出简单而美味的料理。 黄萱则被肖恩这出奇淡定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站在房间正中，瞪眼看着肖恩一人忙碌，将食材擦拭干净，做简单处理。 待肖恩将穷人果的硬壳徒手撬开，利索地取出其中细碎如砂砾的种子，只保留下果肉……黄萱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无所畏惧。 “你就不担心他们在骗你？” 肖恩笑了笑：“担心啊，说不定他们嘴上把我当英雄，背地里却走在告密的路上。” “那你还这么优哉游哉的！？” “总比慌慌张张要好，哪怕是待会儿就要被重兵团团包围，我也希望突围的时候，自己已经填饱了肚子。” “……不行，我要去探探口风。”黄萱难以接受这种坐以待毙的态度，忍不住就要转身出门。 “不要急。”肖恩拦住黄萱，“你准备去探谁的口风？克拉图因人？” “当然是他！” “你打算怎么说？‘你为什么要我窝藏通缉犯的事告诉别人‘？” 黄萱张口结舌。 “或者你去质问肯特因人：’你怎么知道我窝藏人犯了‘？” 黄萱终于偃旗息鼓，无力地坐到了餐桌旁，说道：“那就这么干等着？” 肖恩说道：“当然不是干等着。所以这种深水灿米要怎么做？我从来没见过。” “洗一洗生吃就可以……算了，我帮你摘菜吧，烂叶莓的叶子处理起来很麻烦的。” 在黄萱的帮助下，几盘简单却丰盛的沙拉很快就摆上餐桌，只是还没等两人开动，就听到砰砰的敲门声。 而后，不待黄萱去开门，肯特因人胡博就推门走了进来——黄萱挂的门锁仿佛不存在。 “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不过我不能在门外久留，会被人看到。” 胡博一边说，一边松开脚上的发辫，使得走路时发出啪啪的声响。而后放下背上的硕大背包，露出大块的鲜肉，以及颜色靓丽的蔬果。都是贫民窟里难得一见的珍贵食材。 “这是我代表街坊们的一点心意，好像送来的稍微晚了点？”胡博看了一眼餐桌上的沙拉，“不过现在加个菜应该还来得及。” 黄萱欲言又止，目光转向肖恩身上。 肖恩则不慌不忙地抹了下嘴巴，说道：“欢迎，也感谢你的药品，我的确急用。” 胡博面色一滞，而后将背包里的鲜肉菜蔬拿出来，露出底层的一个医疗箱。 “你怎么知道我带了这个……” 肖恩说道：“因为我想你应该不会只为了送菜而专门跑一趟。” 胡博闻言，不由用宽大的手掌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发辫，但很快又放下了手。 这种摸发辫的习惯，一般只在肯特因人高度紧张的时候才会有，而他的动作则无无疑是有些不打自招。 肖恩笑了笑：“没关系，说正事吧，我在听。” 胡博叹了口气，坦言道：“有两件事需要你帮个忙。第一呢，还是之前提过的话题，我们这种小街道，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人物……” 黄萱忍不住打断道：“你不来，没人会知道他在这儿！” 胡博摇摇头：“你太小看贫民窟了，的确你那天带着肖恩回来的时候，这条街上大部分人都一无所知，但至少红脸人就知道，我也知道，那就一定还有更多人知道。” “所以你会告密吗？” “我不会，但不能保证其他人也不会。我之前说过，这条街上的人，很多都把他当成英雄……但贫民窟的人，并不是都会仰慕英雄的，有很多人只仰慕英雄的悬赏。” “你不能管束他们吗？”黄萱问道。 肯特因人不由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粗壮的，素食者的牙齿：“区区一个肯特因人，凭什么管束他们？你来这里定居的时候，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惹麻烦，你听了吗？你甚至没正眼看我吧？” “我……”黄萱顿时无言以对。她初来乍到的时候，注意力都被那群身材高大，相貌凶恶的住户吸引了，哪有心思管一个身高才到她腰间的小东西？ 她当时又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地摊贩子，居然也是这条街上的统治者之一！ “这条街上并没有所谓的统治者，我不行，红脸人不行，那对普显人夫妇不行，独来独往的伍基人也不行，所以不要指望我们能管束到什么人，何况这件事也不单单取决于街道的态度，他惹上的是真正的麻烦人物。” 肖恩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狩龙人，虽然之前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短暂的两次接触下来，这群精锐程度几乎不亚于白银的雇佣兵，已经给肖恩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胡博说道：“我之前用他身上的血引走了他们一次，但那毕竟是骗局，一旦他们追查到最后发现一无所获，一定会加倍怀疑这条街。而等他们再来一次，就不可能再中同样的招数了。” 肖恩说道：“所以对这条街上的人来说，我不走，才是真正的麻烦。” 肯特因人说道：“虽然我也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实情的确是这样。我们很尊敬在天玄玉栋搞爆破的英雄，但尊敬不能当饭吃啊。” 黄萱忍不住问：“既然你们嫌他麻烦，把他举报出去不是更好吗？啊我知道了，你们不敢得罪那些佣兵，同样也不敢得罪一个能爆破天玄玉栋的恐怖分子，对吧！？” 第205章 带路 胡博面对义愤填膺的黄萱，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脑后的发辫随之左右扫动起来。 “是啊，我们的确不敢得罪一个把天玄玉栋都炸得地动山摇的大人物，你们愿意这么理解也可以。总之，还请大人物看在我们一番诚意的份上，尽早养好伤，走得远远的。” “你！”黄萱有些生气，却不知道该气些什么。 贫民区的人从来没有义务照顾肖恩，能不做叛徒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仰慕英雄云云，这种精神追求对于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来说实在太奢侈了。 肖恩则说道：“胡博，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肯特因人惊讶道：“我们？” “是啊，我走了以后，他们若是能抓到我，那自然一了百了。可如果没抓到我呢？对他们来说，我的下落就只能落在你们头上了，到时候你们要怎么面对那些麻烦人物呢？” 胡博细小的脸上浮现出阴霾：“没错，上层的大人物，永远只会把自己的无能归结到手下人身上。如果他们一直找不到你，必然会迁怒于我们。到时候不单单是黄萱，我们所有街道上的头面人物都要死，恐怕只有红脸人有办法脱罪了。他以前也经常把房子租给麻烦人物，但自己从来没惹上过麻烦，可惜他也从来不会帮其他人解决麻烦。” 肖恩说道：“所以，你嘴上说要赶我走，但其实你最怕的是我真的一走了之，所以你一察觉事情不对，就忙不迭跑来探查我的情况，生怕我状况太好，说走就走。” 胡博张了张嘴，尴尬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黄萱忽然警醒，惊道：“等等，要是这样的话，他现在又是来做什么的？他不想你走，干嘛还好心送你药？肖恩你小心啊，药品里可能有名堂！” “不至于。”肖恩打开药箱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的人不至于拿宝贵的药品开玩笑。” 胡博听了，脑后的发辫不由一颤，仿佛被肖恩的话引起了内心的共鸣。 “所以，送上这样有诚意的礼物，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肖恩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完全可以更坦诚一些。” 胡博叹息道：“实话实说，我们当然是希望你能去自投罗网，省了我们的麻烦。不过我想你不会接受这个条件，所以，你希望怎么做呢？如我之前所说，这条街道太小，护不住你的。” 肖恩说道：“我理解，就算你愿意包庇我，也不能保证街上其他人……” 然而肖恩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胡博人的发辫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响，肯特因人伸手从中摸出一只精巧的通讯器，听到极其危险的预警。 “他们又来了，他们……啊！” 一声惨叫后，通讯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胡博人立刻惊恐地关闭通讯器，脸色煞白地看向肖恩。 与此同时，屋外已经传来狩龙人那标志性的整齐脚步声。 比起前次，狩龙人的数量要少得多，总共只有五个人，但是当这五个全副武装的精锐佣兵以整齐的队列出现在街道中时，却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 这一组狩龙人的组长是个身高远远高过均值的，强壮到不可思议的尼克托人，他的颈部有一条巨大的伤疤，破坏了超过一半的呼吸管，使得他说话时含糊不清，还有着非常浓重的口音。 然而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感谢你们之前的小把戏，让一组的人浪费了整整半天时间去追查一排被人伪造的血迹。现在，该你们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代价了。十分钟内，我要见到那个通缉令上的人，否则你们这里所有人都以包庇罪论处！” 说完，尼克托人就将背后的重型电杖拄在地上，锈迹斑斑的金属地板当即被撞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杖柄尾部的放电装置随之迸射出无数条电弧，沿着密集的线缆向四周扩散出去。 砰，砰，砰！ 街道上的各种电器，如同烟火盛典一般，接二连三地爆开，人群当即响起连串的惨叫，而当街的五名狩龙人却无动于衷。 房间中，黄萱忧虑万分，目光在肖恩和胡博之间来回游移，既担心肖恩会忍不住挺身而出，也担心胡博会出卖肖恩。当然，她更担心门外的狩龙人真的在贫民区胡作非为，毕竟在她听过的故事里，【离】的上层圈是真的没把天黄五区的人当人。 现在，就只能祈祷她以前听人讲的故事是夸大其词了。 沉默中，肖恩站起身来，遗憾道：“看来这顿饭是吃不完了。” 话音未落，胡博就跳起来按住肖恩的肩膀，试图将他按回座位上。 身材细小的肯特因人理所当然抵不过绝地学徒的力量，反被掀得扑倒在桌上，然而他的意志却清楚地传达给了肖恩。 “怎么了？”肖恩问道。 “不要出去。”胡博沉声道，“请交给我们来处理。” “你们？”肖恩不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是用贫民区的方式，我们也永远只有一种方式。” 说完，胡博拿出通讯器，说道：“这个人是自己人，所以做我们该做的吧。” 下一刻，街道上传来一个含糊不清的尖锐声音。 “我知道他去哪儿了，你们跟我来吧。” 房间里，黄萱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因为她听得分明，那是普显人的声音！ “他想干什么！？” 胡博摇了摇头，对黄萱说道：“今天他应该来通知你代表的事情了吧？记得，你欠他一个人情。” 黄萱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胡博用手指抵住嘴唇：“不要说话！” 与此同时，房间外，尼克托人有些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那个胆敢飞得比他稍稍高一点的普显人。 “你说，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尼克托人低声咕哝着，将电杖靠近了普显人，那刺眼的电火花映得普显人脸色无比苍白。 然而普显人却丝毫没有畏惧，扇动着自己的一双宽大的肉翅，咕哝道：“我当然知道，是我亲眼看着他逃走的。” 尼克托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你带路吧，但你应该知道，玩小花招的代价什么！” 说完，几个狩龙人便跟着普显人往一条深邃的巷子里去了。 第206章 对朋友的期待 听着狩龙人远去的脚步声，黄萱不可思议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胡博说道：“履行代表的职责。在你之前，他是上一任的街道代表。而当街道遇到麻烦的时候，需要代表顶上去，为所有人作出牺牲。” “我当然知道代表制度，我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肖恩炸了天玄玉栋吗！？” 肖恩说道：“我也很好奇，对你们来说，庇护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怎么也是得不偿失的。” “得不偿失吗？”胡博叹了口气，“的确是得不偿失，但是贫民窟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计较什么得失的。” “如果你有耐心的话，不妨听我讲个小故事。我不是乾星系的本地人，十多年前，我带着我的所有资产来到【离】，因为我听说这是周围几个星系里最为繁华的商贸港之一，也是繁华富庶的乾星系少有的对外人敞开的窗口。” “客观来说，【离】对于我这种游商来说，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天堂。但是哪怕在天堂里，也会有例外的倒霉蛋，而我就是那个倒霉鬼，我在这里经营了整整五年，终于在天玄七区拥有了一家自己的商铺，这对于底层的游商来说，就仿佛在孤独的旅途中拥有了自己的家。然而不到一年之后，我的商铺就破产了。” 黄萱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主要银行忽然说要收回所有贷款，而我当时正是资金链最为紧张的时候。”胡博耸了耸肩，“商铺破产以后，我背上了难以想象的债务，就算杀了我也还不起，我别无选择地来到了天黄五区，然后我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肖恩问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和我得罪了什么人无关。银行收回贷款，是因为我开店时接受了一个人的资助，而那个人听说是因为医疗纠纷问题，被上层彻底封杀了。和他有关的一切资金往来也都被强行断绝，我纯粹是遭了牵累。” 肖恩动了动嘴唇，想要问一个问题，却终于将那个问题咽了回去。 因为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胡博又说道：“对我来说，那纯粹是无妄之灾，我拿到资助的时候，他还是鼎鼎大名的【涅槃】的明星医生，他的投资比单纯的金钱更有价值，而资助的程序没有任何瑕疵，凭什么要突然在事后刁难我？我试着抗辩过，拼死挣扎过，我仔细研读了【离】的每一条法律，查阅了乾坤集团近年来的大量资料，试图说服银行能放我一次，或者给我一个公道。然而没有用，没有人听我说话，甚至没人在乎道理的对错，我就像是天玄区的定期排泄物一样，一路滑落到这里。” “然后，在贫民窟里，我无数次回首过往，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哪一步的决策出了失误，害自己落得这个下场……但是很遗憾，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出自己的错处。哪怕重来十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然后落得同样的下场。那么，你告诉我，对我来说，权衡利弊有什么用呢？” 肖恩沉默不语。 胡博的惨剧，的确和什么权衡利弊没有关系，因为区区个人的权衡，在大势的席卷下根本不值一提。 “除我以外，这里还有太多同样的例子。那对普显人夫妻曾经是大学教授，看不出吧？伍基人拥有过自己的飞船……只有红脸人，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只听人说他是给赫特人打工，但谁也没见过他背后的赫特人。总而言之，这条街上的人大都吃过权衡利弊的苦头，很清楚和那些远强于自己的人搞什么权衡利弊，纯粹是笑话。久而久之，也就对权衡利弊这一套有了本能的抵制。” 胡博又说道：“比如刚刚，狩龙人要我们交人，如果从权衡利弊的角度考虑，我们的确应该为了自保而出卖你。但是，如果我们出卖了你以后，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们呢？他们完全可以说‘我就知道之前那次是你们在骗我‘，然后把这里杀得血流成河，而我们没有任何制约的手段。” 肖恩点点头，这个可能性的确很大。 “这些年，贫民窟用无数血和泪买来的教训，就是不要迷信利弊权衡，你算计越多，最后失去的也就越多。比起利益，更重要的是原则，以及为了践行原则不惜一切的觉悟和勇气。” “而不与上层合作，就是我们这条街的原则。普显人挺身而出，则是在不惜一切去践行这个原则。他完全可以临阵退缩，那对他来说才是更优的选择，事实上他可以干脆出卖你，换回他在天玄区的一切。和我不一样，普显人夫妻还有重来的机会。”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性命，而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好吧，应该说是大部分街道的领袖，都会做同样的事。而这也是我们被选为领袖的原因，毕竟我们没办法要求所有人都能做到无视利弊，恪守原则。面对那群佣兵的爆能枪和电杖，大部分普通人还是会选择屈服，选择去考虑利弊，这是人性，没办法强求。但我们不能屈从于人性，这是贫民窟所剩不多的宝贵品质。”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的原则，是不与上层合作。那么恪守这样的原则，又给你们带来了什么？” 胡博说道：“呵呵，我们不会去考虑那些问题，执着于带来了什么，只不过是变种的利弊权衡罢了。不过一定要说的话，我认为是这份原则，给贫民窟带来了团结。对于我们这些沦落到最底层的人来说，其实最大的威胁并不是来自上层，他们虽然讨厌我们，却也不会对我们斩尽杀绝。相反，作为生态链的最底层，贫民窟可以帮他们消化很多垃圾。” “真正的威胁来自我们自己，一旦我们这些拥挤的底层民众，开始为了个人利益而自相残杀，贫民窟的彻底破灭也就近在眼前了。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天黄区的贫民窟纯粹是累赘，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它却是人生走投无路之时的唯一救赎。所以，就当是为了贫民窟的整体存续也好，总要有人站出来去做傻事，然后成为人民甘愿跟从的英雄。” 胡博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起以前和人聊天时听到的一句话，每个人都讨厌成为激光脑，但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朋友是激光脑。比如，对你来说，黄萱若是仔细权衡利弊，最好的选择一定是举报你。还好她没有，她宁肯牺牲自己的利益也要救你，不折不扣的激光脑。” 第207章 再死一次 肖恩默然不语。 肯特因人的这番话，给他带来的冲击，甚至比肯特因人自己预料的还要大。 胡博长篇累牍的故事，所要描述的理念，概括下来就是一句话：坚持原则，而非利益。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概念，却是在颠覆肖恩刚刚形成的三观。 他感到自己从夏溪身上学到的教训，在飞速的土崩瓦解。 的确，在之前的一连串遭遇中，学自夏溪的那一套价值观一度发挥了奇效，他威慑雷永勋、突袭天玄玉栋，多少都是借助了夏溪的狠辣手段。 然而，回过头来看，这些手段又给他带来了什么呢？或者说，肆无忌惮地用着敌人手段的肖恩，还有什么资格自称绝地？ 如果一切为了结果考虑，那么当初在贝加摩尔，师父就没必要大费周折去搜集证据了，直接找到总统杰米·布拉森，一个控心术砸下去不是什么都有了？ 如果一切为了结果考虑，绝地武士团何必克制自己的力量？完全可以在共和国发挥更重要的作用，获得更大的权力。 所以，自己终归是做错了吗？ 一时间，肖恩只觉得心情复杂而沉重，本来感到已经逐渐清晰的东西，又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没等肖恩继续沉思下去，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狩龙人去而复返了，而这一次从他们那沉重的脚步声中，肖恩清楚地听到了愤怒与烦躁。 那个强壮的尼克托人再次走到街道正中，先是挥舞电杖，打断了面前的一座路灯，在金属扭曲折断、线缆短路迸射火花的嘈杂中，他用尖锐了几分的声音怒吼起来。 “你们这群烂蛆，看好了，这就是与狩龙人作对的下场！” 之后，地面上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响，一个通体焦黑的肉块呈现在人们眼前。 那是普显人的尸体，死前经历过异常惨烈的折磨，而看到它，人群的惊叫与惨呼陡然。 尼克托人以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享受着这一切，然后将电杖再一次重重地顿在地面上。 “再给你们十分钟，把通缉犯交出来！否则……” 尼克托人特意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试图以此来扩散恐惧，然而他很快就失望地发现，虽然人群尖叫个不停，但是始终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把他想要的人供出来。人们仿佛是在配合着他上演一场闹剧，每一声尖叫都是一次敷衍。 这让残忍的尼克托人越发恼怒，他摸了摸喉咙上的伤口，将手中的电杖对准了一个无关的平民——那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人类女子，正因狩龙人的威吓瑟瑟发抖。 对于这位狩龙人的组长来说，除了完成首领的任务，再没有其他值得关心的事情，为此，就算将天黄五区的贫民窟屠戮殆尽也在所不惜。 但是就在他即将抬起电杖的时候，头盔里的通讯器传来了队友惊怒交集的声音。 “卡尔，咱们被耍了！白银的人刚刚把人从三区救走……五区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故布疑阵！” 尼克托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 “一组的人已经和他们交火了，情况不太乐观，老大要咱们立刻去支援！” “我知道了！” 尼克托人重重地喘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恚怒郁闷一道倾吐出去，而后他转身就走，再不理会贫民窟里的蛆虫。 而待狩龙人离开，这条街道终于逐渐恢复了平静，尖叫化为呻吟，哭号变为抽泣……几个身强力壮的居民联手扶起了倒塌的电线杆，灵巧的小个子们则开始收集断裂的线缆。 人们仿佛早就适应了刚刚发生的暴虐，只将狩龙人视作一阵过境的暴风，灾难之后，抚平伤口，生活还要继续。 肖恩站在半地下室那狭小的通风口前，看着街上的景色，不由感叹道：“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已经够了。” 虽然不知道狩龙人为什么会突然撤退，但这种好事，可一可二，不可能再有下次了。只要肖恩还留在这里，狩龙人就会一次又一次来找贫民窟的麻烦。而这里的居民除了冷漠地以血肉之躯迎接灾难，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肖恩看着被人们留在原地的普显人的焦黑尸体，心中已经做出了决断。 然而，在他迈步走出房门时，却被胡博伸手拉住。 肯特因人的力气很小，然而从那修长的手掌中却传来坚定的意念。 “不要急，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应该没见过普显人吧？” 肖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普显人是极其少见的种族，几乎不曾出现在银河系的核心区，就连图鉴中都少有收录，哪怕是以肖恩的博学好问，也最多说出普显人这个名字。 “那你待会儿就可以看到普显人的绝技了，相信我，每一个亲眼目睹的人，都会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胡博话音带笑，但显然安慰效果欠佳，无论是肖恩还是黄萱，脸色都极其沉重。 过了很久，房间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而后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个身材臃肿不堪的生物挤了进来。 肖恩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她是女性的普显人。 和资料显示的一样，女性普显人和男性几乎呈现截然相反的特质，身材既不纤细也不轻盈，更没有背后的巨大肉翅提供飞行的能力，她甚至连支撑身躯的双腿都显得扭曲而畸形。 而女普显人在进屋以后，膨胀的腹部便发出咕隆隆的声音，片刻后，她仰起头，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而后猛地张开嘴，这一刻她的嘴巴伸张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幅度，然后……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同抖落出来。 那人拥有纤长的身躯，一双伸展的肉翅，以及塌陷下去的硕大鼻子，看样子正是那个本该死去的普显人！ 而在吐出自己的丈夫以后，女普显人便立刻萎靡不振，整个人都躺倒在地，无力地喘息起来。至于死而复生的男普显人，则忽然睁开眼睛，甩了甩脑袋，将头上粘的粘液甩脱掉，并发出一串模糊的鼻音。 胡博早有准备，扯过黄萱的毛巾丢给了普显人，说道：“恭喜你死而复生，蓝叶先生。” 给自己起名为蓝叶的普显人用毛巾认真擦起了脸，完全无视了毛巾主人黄萱那恶心的表情，低声道：“我只希望你没让我白死这一次！” 而后，他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丝毫不顾自己正赤身裸体，大踏步走到妻子身旁，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她，然后用陌生的语言对其嘘寒问暖。 肖恩问胡博道：“这就是你说的绝技？” 胡博说道：“没错，只有男性普显人才能表演的绝技：假死复活。婚配过的男性普显人，会与妻子形成奇特的共生关系，当他重伤濒死的时候，妻子可以将他收纳到体内一个类似育儿袋的器官内，为其进行’初生‘一般的医治，将自己的生命分享给对方，效果比任何医药都强得多。当然这么做的代价非常巨大，几乎等于夫妻同时折半条命，不到万不得已，没有普显人会表演这份绝技。” 顿了顿，胡博又说道：“不过，总算是用这招瞒过了那群狩龙人。” 蓝叶嘶哑着嗓子说道：“有什么用？他们已经盯上了这条街，早晚都会再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别指望我给你再死一次！” 第208章 放低身段 对于蓝叶的问题，胡博大方说道：“放心，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胡博转过头，问肖恩：“有什么办法了吗？” 肖恩无奈：“原来不是你有办法，而是我有办法？” “除你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们度过难关了。”胡博说道，“这条街的力量，你已经见识过了，除了一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我们并没有别的本事。如果狩龙人再来，我就只能提着我的短枪和伍基人一起向他们发起死亡冲锋了。” 顿了顿，胡博又说道：“但你不同，你是一个能在天玄玉栋制造爆炸，又安然逃亡到天黄五区的高手。对你来说，区区狩龙人根本不足为惧。所以，请帮帮我们吧！” 说完，胡博便双膝跪倒，额头紧贴着地面，脑后的发辫分散开来，毕恭毕敬地落到地上。 对于肯特因人来说，这是最为郑重的乞求之礼。 肖恩扶起胡博，说道：“事情是因我而起，当然也该由我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放心吧，狩龙人的问题，我一定会解决的。” —— 当天深夜，肖恩送走了普显人夫妇和肯特因人，心中感慨不已。 这些生活在贫民窟的人们，很懂得生存的智慧。 他们夹在狩龙人和肖恩之间，得罪任何一方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而且并不存在骑墙的办法。 最终，精明的肯特因人给出了解决方案：全力取信肖恩，然后将难题抛给他来解决。 这是个很聪明，也很坦诚的办法，而作为被人利用的一方，肖恩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有些感谢胡博的那番肺腑之言。 没有胡博的那一番话，肖恩恐怕仍沉浸在夏溪的功利主义的阴影中，迷失了自己真正的方向。 不过，单靠这种思想上的觉醒，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在一番感慨之后，肖恩就不由陷入沉思。 该怎么解决狩龙人的问题？这是他给贫民窟带来的麻烦，责无旁贷。 直接动用暴力手段是下下策，且不提他身上的伤势还远没有痊愈，就算他状态完好，能随手砍翻一组狩龙人，但是在那之后呢？难道还能一路砍下去，一直砍到他和李钰碰头，再扬长而去吗？ 如果是夏溪来做这件事，多半会进行反向胁迫，比如在天玄玉栋安置炸弹，制造对等威慑。只要上层敢动贫民窟一根汗毛，就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但是，肖恩不是夏溪，也不想再学那套功利主义的手段了。 作为一名绝地学徒，应该用更巧妙优雅的方法化解这场危机。 —— 与此同时，在天黄三区，身材高大的尼克托人搭乘特制的飞艇，从五区一路疾驰而来，然而当他抵达现场时，看到的却是陷入沉寂的战场。 到处都是交战的痕迹，废弃的仓库区遍布碳痕，一座合金打造的高塔被拦腰熔断，倒塌在地上，高塔四周散落着尸体和碎裂的武器装备。 一组、三组的狩龙人们，有气无力地徘徊在战场各处，收拾着狼藉的场面。而领头的一组组长，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的中年人，正坐在废墟上，用无力的目光看向尼克托人。 “恭喜你啊，三管，来得正好。” “飞鱼，白银的人呢？” 尼克托人急躁难耐，甚至顾不得对那个难听的外号“三管”做出回应——那是当年的敌人嘲讽他因喉咙受伤，呼吸管只剩下三个而起的外号，每当尼克托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暴跳如雷。 代号飞鱼的一组组长有些意兴阑珊地答道：“刚走，我们两组人都没留住他们，三组组长’无面‘还交代在那里了。回去以后我铁定是要被下放到底层从头来过，这段时间一组和三组大概要由你代理……” “别说这些废话！”尼克托人一把抓起了飞鱼的衣领，“那个通缉犯呢？” “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被李钰耍了。他假装自己在这边接应肖恩，实际上只是在牵扯我们的注意力。” 身材瘦削的飞鱼满脸晦气地回应着，而后一巴掌拍掉了三管的手。 “好了，代理组长，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三管揉了揉酸麻的手腕，却出奇的没有动怒，反而冷静下来，问道：“飞鱼，你有些漫不经心。” 飞鱼说道：“没错，我就是漫不经心，我加入狩龙人，是为了向【青龙】报仇雪恨，而不是为了给有钱人当狗！这种给有钱人找人的活儿，让那些乐意当狗的人去做吧！” “没有人为了钱成为狩龙人！”三管恼怒地低吼道。 “那我问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搜捕一个爆破天玄玉栋的人，和报复【青龙】有什么关系？除了乾坤币我们还能得到什么？” 三管剧烈地喘息着，却无言以对。因为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以消灭青龙为唯一使命的狩龙人，要在这里给【离】的权贵打杂。 但首领有令，他只能听从。作为一个被首领从青龙枪下救活的人，三管从来不会质疑首领的任何命令。 飞鱼却没有这份忠诚，满是讥讽地说道：“要我说，那小子干得很好，爆破的非常漂亮！一直都有传言说【离】是【青龙】的重要补给口岸，天玄玉栋里的人与【青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最好全都死了才干净！” “这话，你去跟老大说。” “我说过很多次了，老大从来没有回应过我，我不想质疑他，也不想赞同他，所以漫不经心地从基层做起，好像也不错。” 而就在此时，两人的通讯器中，同时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 “有人向我承诺，只要我们抓到肖恩，就能拿到青龙的秘密基地的位置。” 飞鱼和三管同时一个激灵：“首领？！” “天黄区的事我知道了，被白银的人骗到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不会追究。但作战时，飞鱼你明显没有尽全力，导致兄弟们损失惨重，从今天开始，你就从头做起吧，一组的事务暂时由二组代理。” 三管沉声应道：“是！” 飞鱼则质疑：“首领，青龙的秘密基地，我们已经捣毁过多少个了？对他们有影响吗？无论是摧毁他们的补给，还是爆破他们的飞船，他们都很快就恢复如初……” 飞鱼的话没说完，就被首领打断了。 “所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龙】在乾星系盘踞已有百年，若是上溯其前身，它的历史很可能悠久到不可思议。这样一个组织，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海盗组织‘，而想要消灭【青龙】，也不能采取消灭一般海盗的做法。” 顿了顿，首领又说道：“这次的消息来自董事会。” 飞鱼惊讶道：“董事会！？” “你不是一直怀疑，【青龙】背后有乾坤集团的官方支持么？没错，的确是有，所以想要消灭【青龙】，借助官方的力量才最有效。现在，有代表官方的大人物向我们发出邀约，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飞鱼问道：“能够代表董事会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求助于我们这些民间佣兵？” “因为只有我们能放得下身段给人作狗，那些高高在上的黑翼、安保特战队之流，才不会老老实实在贫民窟里搜捕人犯。好了，你的问题已经够了吧？” “是，我没有问题了。” “那就去做事吧。” 第209章 守株待兔 通话到此为止，飞鱼关掉通讯器后，抬头看了眼三管，咧嘴笑道：“下令吧，组长。” 三管一把推开飞鱼，气势汹汹地扛起自己最爱的电杖，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飞鱼诧异不已：“等等，你这是往哪儿走啊？刚听说白银的人在天玄九区……” “别管白银的人了！你还看不出那群人就是搅屎棍么！？”三管发出痛苦的低吼——当他说太多话后，喉咙上的旧伤就会发作，让他变得更为暴躁。 “那个肖恩从一开始就是藏在五区的黑白街上，不然就凭那群烂怂的货色，哪来的胆量拼了命来骗我们？还是两次！” 飞鱼说道：“听说那条街上的人一向喜欢抱团违抗上意，我们给董事会打工当狗，被他们豁出命抵制也很合理。” “少说这种自欺欺人的废话！他们一定是在包庇人犯！”三管直接抡起电杖砸向飞鱼，却被后者敏锐地躲开。 三管当然不会浪费时间去追击，甩开飞鱼后，他便继续向着天黄五区行去。 不多时，他就回到了自己肆虐过两次的街道上，然而这一次，三管几乎瞠目结舌。 只见那条拥挤却繁华的街道上，变得比先前更热闹了几倍！几十架飞行艇、还有几艘小型穿梭机，在街道上空挤作一团。 全副武装的民间佣兵，各自簇拥着衣冠楚楚的新闻记者、节目主持，成为了街道上的绝对主导。此外，还有一群作家、学者模样的人跟在媒体身后，和记者主持们一道对着镜头滔滔不绝。 至于这条街道上的原住民，则全都躲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只从窗口中小心翼翼地探出目光。 “我靠，这什么情况？”飞鱼跟在三管身后，见此情形也傻了眼。 三管也不由闷哼了一声，而后他找到一队正在拍摄街道景色的记者，几步走上前去，用电杖分开了拦路的保镖，在对方惊怒又恐惧的目光中，抓起了摄像师，问道：“你们来干什么的？” 摄像师惊恐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在尼克托人手中，就仿佛没有重量的玩具。而周围本该保护他的佣兵们，也畏惧狩龙人的威慑，非常没有职业道德的退缩了下去。 摄影师无奈地说道：“我们是来找通缉犯的。” 尼克托人不可思议道：“通缉犯？什么通缉犯？” 摄影师说道：“听说之前天玄玉栋的爆炸并不是燃气泄漏，而是恐怖分子袭击，那个恐怖分子目前就躲在贫民窟的黑白街里，只要找到他，就可以向乾坤集团领取天价的悬赏……” “谁说的？！” 摄影师战战兢兢：“是那个通缉犯自己，他联系到了一个小报记者，然后消息就传开了。大家对赏金兴趣不大，但是对一个胆敢爆破天玄玉栋的恐怖分子还是很有兴趣的。此外，听说他还是个绝地学徒，所以……” 三管深吸了口气，放下摄影师，又快步走到另一队记者那边，询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我说，这下可有意思了。”飞鱼走到三管身边，带着几分嘲讽，“难怪那小子能在【黑翼】眼皮子底下搞事，这一手玩得出乎意料的高明。用自己作诱饵吸引来这么一群货色，我们就不方便下手了。喂，我警告你千万别冲动啊，这里的人你可一个都不能杀。” 三管怒气冲冲地推开飞鱼：“不用你说！” 看着街道上的一片乱象，尼克托人也是头疼不已，这些媒体人、文人、学者们，可不像是天黄区的贫民那般可以随意打杀。相反，这群掌握了舆论的人们往往比官僚阶层还要金贵。 有他们在场，哪怕是最为品行不端的恶棍流氓，也要收敛恶习，摆出无害的姿势。 飞鱼说道：“要我说，我们在这里站着也是浪费时间，找首领问问该怎么办吧？啧，一群八卦狗在这里捣乱，陈耀居然也不派人清场，他是真的想退休了？” —— 然而，当三管将现场的情况汇报给首领时，得到的答复却出乎意料。 “陈耀当然不会派人清场，因为那根本是不打自招。他能把天玄玉栋里的乱象压下去，就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政治资源。算了，这些事你们不必关心。至于现场的情况么，绝地学徒的确下了一步好棋，而我们，该认输的时候，还是要认输的。” 三管说道：“认输，老大你开玩笑的吧？！ “不然你想怎么办？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大开杀戒，让狩龙人成为全星系的众矢之的吗？还是你指望就凭那些记者，能找到躲藏起来的绝地学徒？再或者，你帮那些记者把肖恩找出来，然后让他对着几百个镜头，将事情闹得更不可收拾？” 三管很有些不甘心：“可他明明就躲在这条街上！” “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不要浪费时间了，撤回来吧，这一次是他赢了。” 三管咬牙切齿道：“见鬼，我绝对不会放过这条街上的蛆虫！” “哦，不放过？你打算怎么不放过？待事情了结，热度消散，你一个人悄悄过来杀个血流成河吗？呵，你是为什么成为狩龙人的？为了恣意泄愤吗？那你和【青龙】又有什么区别？” 三管心神一凛，连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这么急躁，事情还没完。那个聪明的小家伙虽然化解了一时的危机，但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他一定会逃，而他的逃亡路径并不难推断，毕竟能让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渠道，几乎只有一个。所以，我们只要在他逃亡的路上做好安排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第210章 新人 与此同时，黑白街的一个地下室里，肖恩透过手中的全息平板连接到地面上的一个监控探头。看着记者们蜂拥而至，将狩龙人拦在场外的画面，绝地学徒不由松了口气。 计划姑且算是生效了，有这帮八卦狗镇场，狩龙人再怎么暴虐，也不敢恣意妄为。 虽然多了这群八卦狗，街道的居民们多少会有些生活不便，但毕竟可以说是安全了。 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能持续很久——毕竟媒体工作者们的热情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而一旦他们离场，狩龙人依然可以为所欲为。 但肖恩也没指望能靠这一招拖延太久，只要他伤势痊愈，具备了突围逃亡的条件，就不必再给这条街添麻烦了。而当他离开以后，狩龙人也没理由再来找黑白街的麻烦。 思忖间，耳边传来肯特因人的清脆掌声。 胡博一边拍手一边喝彩道：“真厉害，不愧是能爆破天玄玉栋搞的高手，略施小计就让那些狩龙人束手无策。哈，那个尼克托人的呼吸管都要堵塞了！” “嗷呜！” 看到画面上那些满脸不甘，无奈撤退的狩龙人，伍基人激动地扬起手中的弩枪，发出尖锐的咆哮。 “靠，育法你给我安静一点！”肯特因人连忙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了伍基人的嘴巴，使得伍基人那激动的咆哮化为呜咽声。 “咱们头顶上还有几百号观众呢，你小声一点！” 名为育法的伍基人点了点头，收敛了声音。 扇动着翅膀飞在空中的普显人，冷哼了一声，说道：“送走了狩龙人，却迎来了更多的麻烦，这就是你的脱身妙计？被几百双眼睛盯着，你打算怎么脱身？” 他的妻子则问道：“我刚刚看新闻，所有的港口都被临时封闭了，你打算怎么办？” 肖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自曝身份这一招，并不是出于什么深谋远虑，纯粹是为了救急。从长远来看，引来一大群媒体人，对肖恩逃离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这就是他需要支付的代价，肖恩并没有感到后悔，只是有些头疼之后该怎么办。 逃亡的方向很难选择，因为现在的他几乎是无路可走，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除了狩龙人和那些佣兵之外，城市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肖恩的敌人。 原先针对他的搜捕令只发布于很小的范围，他的身份也被高层刻意掩盖着——毕竟与共和国的守护者绝地武士公开为敌，并不符合乾坤集团的利益。在此情况下，肖恩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狩龙人这种少数精锐。 然而现在，高额的悬赏以及媒体的聚焦，几乎引动了全城人的关注，肖恩透过手中的平板，分明看到一些来自天玄、天黄两区的游手好闲的平民也加入到了搜寻的队伍中！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肖恩的思绪，也让地下室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这间地下室，是胡博介绍给肖恩临时藏身的避难所，位置极其隐蔽，入口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这些知情人，现在都已经来到避难所里了。 所以，敲门的人又是谁？ 伍基人最先做出反应，他端起爆能枪，枪口直接指向门口，口中发出威慑力十足的低吟。 普显人警觉地飞到肖恩身后，摸出一支短管爆能枪，手臂虽然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瞄准，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狰狞的表情。 “别紧张。”肖恩低声说着，他摊开双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过激行为，“我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 之后，肖恩沉着地走到地下室门前，拉开锈迹斑斑的金属门。 门后，一个穿着厚重夹克，留着络腮胡的年轻人，冲肖恩露出略显顽皮的笑容。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开门的。”他语气中满是欣喜，“久仰大名了，肖千万前辈！我是白银骑士团的新人白金九千，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 肖恩问道：“你是李钰派来的？” “嗯，团长说，想要逃命，就在三天后到天玄区的港口【虹彩】去，错过机会，你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说完，这个摄影师打扮的年轻人，就冲肖恩眨了眨眼，转身离去了。 “抱歉不能和你多聊啦，被人发现我这个摄影师擅离职守的话，伪装就要暴露了。期待三天后和你再见了前辈！” 送走这个名为白金九千的年轻人后，肖恩回到地下室众人身边，说道：“三天后，我要想办法前往天玄区，各位有什么办法吗？” 胡博说道：“别问我们啊，我们这群天黄区的贫民要是有办法去天玄区，早就走得一个不剩了。” 飞翔的普显人也冷哼道：“天黄区与天玄区的交界处，永远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上面的人从来都是把我们当成危险的病毒。” 伍基人：“嗷哦哦哦！” 肖恩很遗憾自己还没有掌握伍基人的语言，只能对他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 但无论如何，这些黑白街的领袖们，看起来是指望不上了。 “那个叫白金九千的人，既然能混到人群中来，就不能带着你混出去吗？”胡博问道。 肖恩说道：“如果能做到，他刚刚就该丢给我伪装道具了。这个时候，白银能把人派到我面前就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结果你的靠山也不是很靠得住嘛。”普显人哼了一声，“算了，还是我来处理吧。” 第211章 投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 “你？蓝叶，你是睡糊涂了吧？你有办法去到天玄区？”胡博第一个表示质疑。 “无知的肯特因人！”前教授出身的蓝叶，发出不屑的鼻音，“你以为我那些装满了违禁技术的全息碟都是从哪儿来的？” “你真有走私渠道？！”胡博兴奋不已。 对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能与天玄区进行走私贸易的通道可谓价值连城。 “废话。”前教授低头瞥了肯特因人一眼，充分展示出了知识分子的优越感，而后摸出一只全新的通讯器，咕哝了几个音节。 片刻后，地下室的房门再次被人推开，露出一个高大魁梧的红色身影。 “靠！”胡博人当场就傻了眼，“红脸，你来干什么！？” 红脸人哼了一声，看向蓝叶：“你找我有事？” “嗯，你有办法把这小子送到天玄区吗？【虹彩港】那边。” 红脸人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两天后我来找你。” 说完，克拉图因人就转身离开了，但临走前，他却叮嘱了黄萱一句话。 “人类女，你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从下个月开始你的房租翻倍。” “是！”黄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待红脸人离去，胡博才用好气又好笑地语气对普显人说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办法？求助于红脸？你刚刚是怎么有脸皮摆出高傲的姿态的？” 蓝叶对胡博的质问嗤之以鼻：“至少我知道遇到问题的时候该求助于谁，而你连求助于我都不知道！当年我就是带多了你这样的学生，才会一气之下做出蠢事，沦落到这个地方。” 他的妻子则为好奇的黄萱解释道：“蓝叶在天玄区任教时，把一个抄作业时连姓名都一起抄的学生以外出实习的名义发配到了【震】上去挖矿。” 伍基人则咕哝了一声：“呜哦哦哦。” 蓝叶瞥了他一眼，说道：“一个【蕴明大学】的学生，每年都要消耗5万乾坤币以上的城市公共预算。而他们从入学到毕业，用最快学制也要花上5年。换句话说，他们不光浪费了超过25万的税金，毕业后还要顶着【蕴明大学生】的头衔平步青云，在更高的位置上为非作歹。我认为这种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罪该万死！” 这番解释之后，地下室里顿时传来一阵掌声。前教授的理论，在天黄5区人这里，非常有市场。 肖恩问道：“和红脸合作，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蓝叶说道：“乖乖听话，这是唯一的注意事项。他每次走私采取的手段都不一样，也不会让外人轻易摸清规律。我只知道，红脸的走私从来没有失败过，至少从我跟他合作开始，他每次都能把我要的货物送到我手上，也能把我的货在天玄区卖出好价。如果这条街，不，整个天黄五区，还有谁能帮肖恩去到【虹彩港】，那非克拉图因人莫属。” 这种含糊的解释，并不能让肖恩放心，但现在除了信任对方，肖恩也别无选择了。 “那么，回答了你的问题以后，该轮到你回答我的了。” 看着那老迈的普显人，肖恩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询问什么。 关于他的身份，他的来意，大抵如此吧。 这些话题，他甚至没有和李钰谈起过——当然也是因为对方从来没有追问。 但时至今日，再隐藏这些也没有意义。就连街上的小报记者都知道有个绝地学徒炸了天玄玉栋，然后躲在天黄五区的黑白街。 所以既然对方想知道，肖恩也将坦诚真相， “当然，但问无妨。” 蓝叶说道：“你真的是绝地武士？” “绝地学徒。”肖恩纠正道，“距离一名合格的绝地武士，我还差得很远。” “看得出来。”蓝叶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但是，一个绝地学徒，跑到【离】来做什么？虽然这座城市已经烂透了，但整个银河系到处都烂，绝地武士就算累死也管不过来，事实上你们也一向不插手具体政务。” 肖恩说道：“是的，我是来调查南鹤礼的死。” 蓝叶闻言一愕，继而释然：“南鹤礼的死？难怪，他一向都是集团里最铁杆的亲共和国派，他死了，你们的确有理由派人过来调查真相。但是看来你们的调查并不怎么顺利。” 肖恩说道：“的确是一言难尽，乾坤集团的水比我们想象地要深。事实上我到现在都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不惜如此代价地针对我们。” 胡博说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乾坤集团作恶多端，星系被他们糟蹋成这样，他们当然会怕正义使者降临。” 蓝叶嗤之以鼻：“糟蹋成什么样？你这样吗？没错，乾星系里到处都有黑白街这样悲剧泛滥的地方。但大体上它仍是一个高度发达和繁荣的星系。” “你就算找遍整个奥普洛维斯星区，也找不出多少比乾星系更繁华的星系。乾坤集团能管理出一个如此繁华富庶的星系，共和国高度认可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乎一些微不足道的内政问题？” “何况，死一个亲共和国的政治家，事情其实可大可小。了不起是乾坤集团的代表在参议院被喷个灰头土脸，然后带几份制裁文件回来供大家一笑——过去共和国也曾制裁过乾坤集团，但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若非如此，集团也不至于和共和国若即若离。”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乾坤集团有什么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呢？直接让绝地们放开手去查不好吗？” 蓝叶这一连串的问题说完，自己也不由陷入了沉思。 倒是胡博忍不住问道：“可能是因为杀害南鹤礼的是极其了不起的大人物？比如夏家的首脑，所以他们才会不惜一切的隐瞒真相。” 蓝叶闻言，把鄙视二字直接印在了脸上。 “你是想说，堂堂乾坤集团董事长，亲自跑到南鹤礼的庄园去捅人？别说这种班萨笑话了！区区一个杀人案，堂堂董事长想找背锅侠简直不要太简单！何况就算最后绝地武士们掌握了确凿证据，证明董事长就是杀人凶手又如何？你指望能有哪部法律能审判得了他吗？”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蓝叶说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再多几个老婆救我也没用。” 顿了顿，这位普显前教授又说道：“不过，从肖恩讲的故事里，我倒是可以给出几个推测。” 肖恩正色道：“请不吝赐教！” “最大的可能，是乾坤集团有着极端不可告人的秘密，那种一旦被揭开真相，就将被全银河系所不容的秘密。比如骇人听闻的大屠杀、针对其他主权星球、公司集团的侵略战争。而南鹤礼的死于这个秘密直接相关，一旦绝地武士沿着南鹤礼的线索追查下去，秘密就可能被曝光。所以乾坤集团宁可把事情闹大，硬顶着绝地武士的威名进行栽赃陷害。” 肖恩轻轻点了点头：“我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 但是实话实说，肖恩根本想不到乾坤集团能隐藏怎样的秘密。 客观来说，乾坤集团治下的乾星系，堪称奥普洛维斯星区的模范星系。虽然内部不乏各种恶劣的犯罪行为，但只停留在个别层面。并不能以此来否定乾坤集团的治理有效性。 第212章 有空再来 “我也想不到，至少就我所知的范围里，乾坤集团并没有做过什么值得过激反应的事情。但是，说到过激反应……”蓝叶竭力思考着，下意识用力揉捏着自己的下巴，以至于声音都开始变形。 ”一定要说的话，我倒是有个线索，不过我也只是姑且一说，你也姑且一听。你知不知道【涅槃】？” “当然。”肖恩沉声道。 “那就好，我之前是那家医院的长期特邀顾问，一年有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医院里作研究。那家医院的规格，在整个乾星系也位列前茅，各方面享受的待遇也都是最顶级的。最好的医生、最高明的专家顾问、最先进的仪器设备、最严格的安保措施。但是，大概一年一次？或者三年两次？差不多总有那么一些时候，这家医院的警戒水平会达到匪夷所思的境地。” 胡博插话道：“你是说安保部队们开展联合演习的时候吗？” “恰恰相反，安保局的**们遍布【离】的时候，反而是医院相对松懈的时候，院长和几个主任一般也都选在那个时候休假。” “哦。”对上流社会一无所知的肯特因人，只能无聊地把玩自己的发辫。 蓝叶则继续解释道：“医院警戒水平的提升，不会让外面的人看出来，甚至医院内部，大部分员工也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在特殊的日子，比如每年一次的百舟节，我都能在医院里看到一些非常神秘的人。他们穿着便服，身上没有任何统一标志，大多其貌不扬。但是当我近距离接触时，却会感到不寒而栗。” 胡博若有所思：“这是普显人的直觉？” “可以这么说，关键，我的危机预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一次！所以我很确定那些人有问题。而且有一次，我还亲眼见到陈耀向他们赔笑。” 胡博吹了声口哨：“你居然能见到陈耀？” 教授出身的蓝叶，对这种低端问题根本不屑回答，自顾自讲了下去：“这些人每次在医院出现，不会超过三天，每次来的人也基本都不一样。我接触过他们四五次，只有一个人是会反复出现的……” 普显人的故事还没讲完，肖恩就递过来一只平板电脑，上面画着一个刚毅的男子面孔。 “是他？” 蓝叶瞪大眼睛：“是他！你认识？” 肖恩说道：“那就没错了，他是【黑翼】的队长，【黑翼】是董事会的专属私兵。” “董事会？难怪陈耀会低三下四的，他这辈子一直想跻身董事会。”蓝叶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胡博问道：“等等，董事会的大人物来【涅槃】看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特意拿来说？” “董事会成员来看病的确不新鲜，新鲜的是，过去这么多年来，偶尔有不知轻重的人冲撞【黑翼】，事后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在乾星系，上流社会的贵人和底层几乎不是同一种生物，但是这种稍有触犯就让人人间蒸发的事情，我闻所未闻。此外，被【黑翼】如此严密保护着前来看病的人究竟是谁，也从来没人知道。最后，【黑翼】的人出现时，城里往往还会有【青龙】的身影。” “【青龙】？”肖恩皱起眉头，“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联系？” “我怎么会知道。”蓝叶有些不耐烦地解释着，“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像是巧合。【离】虽然是个包罗万象的城市，对所有人都敞开胸怀，但这其中可从来不包括永远被挂在通缉令上的海盗。” 肖恩回忆着先前在军事基地里与龙头的见面，说道：“【青龙】并不是简单的海盗组织，背后一直有官方的支持。” “难怪这么多年都死而不僵，原来根本是官方走狗。官匪勾结，那么发酵出狩龙人这种极端的民间组织也是顺理成章了。” 蓝叶冷笑了几声，又说道：“有一次，医院里来了几个明显有流氓气质的人，这种人在【涅槃】极其罕见，加上我当时闲得无聊，就留了个心。他们带着一个裹在斗篷里，明显不愿暴露身份的客人。那客人被几个流氓簇拥在中间，如同被搬运的货物。而负责接应他们的，居然是院长和亲信，此外还有一个【黑翼】的人。在交接的时候，那个人的斗篷落了下来，他看起来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但头上却长着一对细长的犄角。” 听到犄角一词，肖恩不由睁大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小庄和那一排排培养舱。 蓝叶说道：“虽然当时我隔得很远，但我很确定那个人不属于任何我已知的种族，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后没多久，医院就单方面解除了和我的顾问协议。” 胡博说道：“这么看来，那个犄角人非同小可，你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所以之后我就干脆把几个最讨人厌的学生发配到了动物实验室里陪坎原鸡跳舞，然后逃到了这里。以上，就是我能想到的线索，医院从头到尾都在做着过激的反应。”蓝叶说完，看向肖恩，“那么，绝地学徒，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肖恩缓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有思路，但是没有任何证据。” “说来听听？”胡博好奇地甩着发辫，启迪肖恩说出更具分量的消息。 蓝叶嗤笑道：“你没听过那句老话么，好奇心害死肯特因人。你真觉得就凭你这个贫民窟的地摊贩子，也配得知集团等级的秘密？不想被人灭口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胡博没好气地说道：“你一个因为知道太多而沦落到贫民窟的人，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过，说到【涅槃】，我倒是想起，以前在天玄区经营店铺的时候，请投资人吃过饭。他们喝高了就一直在吹各种发财的路数，从走私药物，到给有钱人接生私生子……而其中有人着重提到，尖端的生物药学研究将是长期的热点。” 蓝叶点点头：“说的没错，有点见识。” 胡博叹息道：“可惜那人没多久就被开革了，连带着和他有关的人也都倒了大霉。亏我当时还觉得他是那些人里最可靠的呢。” 肖恩不由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感谢各位的帮助，不过我实在很累，想休息了。” 蓝叶点点头：“嗯，好好休息，两天后祝你好运。” 胡博则说：“以后有机会再来，记得把天玄玉栋炸平。” 第213章 媒体人 送走黑白街上的这几位首脑，肖恩在地下室中再次陷入沉思。 蓝叶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几乎可以将他先前掌握的信息完全串联起来。 乾坤集团为什么要如此激进地选择与绝地大师为敌？ 南鹤礼堂堂董事会高层，为什么会离奇地死在自家庄园？ 庄原瑛那个离奇的“家园”又是怎么回事？ 将这几个问题摆在一起，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乾坤集团在暗地里进行着忤逆人伦的人体试验，庄原瑛和她的“族人”就是受害者。而这种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单单是在乾星系内部也足以引动愤怒的海啸。 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乾坤集团一定是划下了死线的，违者杀无赦。 南鹤礼的死与此事多半直接相关，事实上过去若干年来，因为此事而死的人恐怕还不止南鹤礼一个。 比如那个牵连到王毅，害他家破人亡的马家病人。再比如许伯和李钰都曾经提起过的，乾坤集团每隔一段时间就总会有一个的暴毙高管。 而南鹤礼的特别之处，在于他是与共和国关系最为亲密的政治家，所以死后引起了共和国的关注，引来了绝地武士。否则他大概率和那个倒霉的南千禹一道，死得无声无息。 绝地武士的到来，对乾坤集团则是极大的刺激，以往可以内部消化的矛盾存在暴露的风险，所以他们的反应才格外激烈。 一连串的推论，几乎将结果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但肖恩思忖再三，还是将所有的推论都推翻拆散，分割成彼此独立的线索。 事关重大，他不可能紧紧依靠自己掌握的只鳞片羽的线索，就去盲目地推导，判断。刚刚的结论只是他的直觉使然，既没有证据支撑，也没有足够严谨的推理链条。 事实上仔细推敲下去，不难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缺漏难以填补。 比如说肖恩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乾坤集团是在迫害庄原瑛，她在基地里的家园的确环境诡异可怖，但那终归是个医疗研究的环境，而非血腥的屠宰场。 普显人看到的，也只是【青龙】的人将一个形似庄原瑛的病人送来【涅槃】，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个病人在【涅槃】里遭受过非人的待遇。 此外，按照南千禹的说法，南鹤礼死前是在进行原力研究，而非生化研究，这也是南千禹死前将矛头直指绝地师徒的理由，更是夏阎肆无忌惮嫁祸绝地的依仗。这与肖恩的结论同样吻合不上。 而且就算所有细节都能对得上，还是无济于事，因为肖恩根本没有足够过硬的证据。别说去说服共和国参议院，就算是见到师父，肖恩也没办法对她说：“师父，我在贫民窟里和几个大佬谈笑风生，洞悉了乾星系的真相……” 所以事情只能到此为止，肖恩不会轻易下结论，甚至不会再去追问蓝叶更多的消息——他已经说得足够多了，再说下去就可能危害到自身安危。 但是无论如何，与蓝叶等人的一番谈话，还是给了肖恩重要的启示，沿着现有的方向追查下去，他相信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 当然，在查明真相之前，先要保全有用之身。 两天后，克拉图因人准时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在房间正中，他看到了整装待发的绝地学徒。 肖恩换上了伍基人为他准备的轻便装甲，套着胡博送他的斗篷，腰间是绝地的标志性武器，除此之外没有携带任何累赘物。 他跪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整个人仿佛与某种冥冥不可捉摸的力量融合为一。 克拉图因人暗红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敬畏，不敢打扰对方，不过绝地学徒也恰好在此时睁开双眼，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出发吧。” 克拉图因人有些被动地嗯了一声，莫名感到此次逃亡的主导权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摆脱了错觉。 整个天黄区，甚至整座【离】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擅长偷渡和走私，在眼下这个紧张的时点，能帮绝地学徒逃离城市的人屈指可数，主导权只能在他，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 事实上，单靠天黄区黑白街的那几个破落领袖，根本没资格请动他出手。红脸人从来不是黑白街的红脸，他只是恰好有几套房子在黑白街收租，最近又恰好得到主人的示意，多关照一下黑白街上的人。 真正请动他帮忙协助肖恩偷渡的，是一个连他的主人都不愿交恶的大人物，所以对待这次偷渡，红脸人也是豁出了全力，他将自己在天黄区经营多年的资源全部调动起来，以确保过程万无一失。 这个万无一失，自然也包括他的护送对象。 “之后一切照我说的做，不要轻举妄动。” 红脸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而肖恩也给与了足够配合的回应：“当然。” 红脸人认真打量着肖恩，确定他的确不是那种自作主张给人惹麻烦的客户，才点点头：“跟我来。” 他推开房门，带着肖恩一路向上，直接走到了黑白街上。 此时的街道一片破败萧索，狩龙人肆虐过的痕迹丝毫没有消除，反而变本加厉。 事实证明，在破坏现场方面，职业媒体人的发挥远比狩龙人还要精彩，经过他们这两天来的热忱追踪报道，黑白街几乎被脱了一层皮，任何可以藏人，不可以藏人的角落都被搜了个遍。 不过两天的激烈搜查却一无所获，除了第一天那个临时客串摄影师的白金九千以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媒体工作者能摸到肖恩藏身的地下室。同时，在天黄区曝光出的各种社会问题，也逐渐引起了上层的不满。 因此媒体的热情也开始极大消退。当克拉图因人来到地面上时，除了少数仍不甘心的个体工作者外，大部分媒体人都已经放弃了继续寻找绝地学徒。 取而代之的，是重新回到街道上的狩龙人和闲杂佣兵。 媒体人找不到绝地学徒，还可以回到办公室开动自己的想象力编纂出夺人眼球的新闻；然而佣兵们找不到人却没法找雇主领赏，在绝地学徒被真正抓住以前，他们只能继续搜查下去。 不过，即便是以专注著称的狩龙人，也没办法再维持先前的高压姿态了。 因为他们同样被人缠上了，媒体人。 第214章 媒体的本职 当初云集黑白街的媒体人们没能找到绝地学徒，却意外发现了近在咫尺的狩龙人，对于这群以复仇者自居，一向独来独往的民间武装，媒体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们与【青龙】是如何结怨的，究竟有多少人，目前依靠谁的领导，组织的运作资源从何而来，这次为什么跑到【离】来？ 狩龙人行动二组的组长三管在黑白街的肆虐，更是引起了媒体人的广泛关注，尤其是媒体涌入的当天，黑白街上就出现无数遍体鳞伤的人，围着媒体哭诉狩龙人的暴行。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新闻，从业者自然来者不拒，一时间处于风口浪尖的狩龙人当然不可能再停留原地任人曝光。 但他们也没有完全撤走，这两天来，狩龙人在天黄区建立了一个临时生态，以少数精锐的狩龙人为核心，遥控大批无组织无纪律的底层佣兵散布在天黄区的各个地方，搜集信息，执行杂务。 这些底层佣兵无组织无纪律，却胜在无孔不入，贫民窟几乎是他们的天然主场。虽然摸不到黑白街的地下室，却能封死这条街的去路。 克拉图因人带着肖恩走到街上，顿时就被七八双眼睛同时盯上。 一个满头红发，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披着破破烂烂的皮甲晃悠过来，将挑衅似的眼神投向红脸人。 “红脸，你旁边那是谁？” 克拉图因人根本不予理会，大踏步地前进，仿佛眼前这个名为刘三刀的小佣兵头目只是一块碍眼的碳痕。 刘三刀也不恼怒，反而笑嘻嘻地闪到了一边。 面对这个声名赫赫的红脸人，寻常的底层佣兵根本没有恼怒的资格，所以也不会有人嘲笑他的退让。但是刘三刀在避过克拉图因人后，却非常灵动地伸手掀开了肖恩的斗篷。 因为没有得到红脸人的指示，所以绝地学徒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头顶的兜帽落下，那张依然带着少年青涩的脸以及绝地学徒的发辫都暴露在周围佣兵的视线中。 “哦？这个女人是谁啊？”刘三刀拖着长音，以戏谑的口吻问道，“新房客？” 克拉图因人那壮硕的身躯如同闪电一般来到刘三刀面前，一拳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别碰我的房客。” 刘三刀在一片废墟中挣扎着爬起身来——他的手下根本没有人敢靠近过来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说道：“都是例行公事，我不掀，总有其他人要掀，不过多谢你手下留情没打死我，以后会找机会还礼的。” 刘三刀擤去了鼻子里的淤血，然后对手下人说道：“都看到了吧，跟上面的大人物汇报吧。” 立刻有依靠在街角的佣兵对着通讯器说道：“红脸人带着一个人类女子离开了，是他的新房客，啊，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和之前的黄萱差不多。三刀哥？被红脸打了一拳。” 不远处，另有一个佣兵，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等等，二十多岁的女子？是我刚刚看错了吗？怎么我觉得那是个男人？” “你是真的瞎，男女都分不清楚！” 单独的质疑声立刻淹没在嘲笑声中。 而在佣兵说话的时候，红脸人已经带着肖恩离开了街道，继续向外面走去。 肖恩忍着心中的疑惑，一言不发。 刘三刀等人的表现，看似敌意十足，但根本是在睁眼说瞎话，给他和红脸人打掩护。 接下来没走多久，红脸人就遇到了下一关。 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记者靠近过来：“我是天黄新闻的记者刚索·曼，请问你就是有名的红脸人吗？有人说你表面是天黄区的大房东，但暗地里经营着走私生意，请问确有其事吗？” 红脸人没有理会这个刚索·曼，只是挺起胸膛向前走去，将同样高大的记者挤开。 那记者却紧跟在身旁喋喋不休：“据说克拉图因人都是赫特人的走狗，所以你背后的老板是某个赫特人对吗？这里的人也是畏惧你的老板，所以才给你在天黄区保留各种特权。” 记者的吵闹，很快就引起了四周的注意，一些游手好闲的贫民，还有闻风而动的佣兵纷纷靠拢过来。 不过天黄五区的街道一向狭小，刚索曼和红脸人并肩行走便基本挤占了道路的全部空间，人们虽然从四面八方靠拢，却也不敢过于贴近，只能挤作一团，保持着距离围观。 刚索曼追问道：“我刚刚注意到你无故殴打了一个民间安保小队的队长刘三刀，而他却不敢反抗，请问这就是赫特人给带来你的特权吗？你认为在【离】的贫民区，比起法律和秩序，恐惧的作用更大吗？” “对了，听说这附近藏着危险的通缉犯，你是否有参与包庇？另外，你有没有在利用你的走私渠道为他安排逃脱计划？你身后的这个女人，是你的试验品吗？你想要利用她来验证你的走私渠道能不能穿透城市的层层封锁。” 红脸人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自然是置之不理，直到刚索曼问到最后，伸手去掀绝地学徒的斗篷时，红脸人才用力将他推开。 刚索曼踉跄地撞入人群，将一众围观者撞得东倒西歪，却仍不忘高声喊道：“那个女人是赫特人的奴隶吗？你其实一直在帮赫特人做奴隶生意对不对！” 此时，红脸人已经带着他的客户转过一条街，消失在一间废弃的厂房里。 几个被刚索曼压住的人，挣扎着将他推开，同时也不乏好奇地问道：“你不要命了？敢靠那么近纠缠红脸人？” 刚索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有资格要命的那些人都住在天玄区，所以想要要命，就得想办法混到天玄区去。可惜我还以为刚刚能抓到机会呢，这个时间点红脸人突然带着一个穿斗篷的人出门，很可能是在护送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可惜……” 刚索曼摇了摇头：“只是个陌生的女人，或许真的只是赫特人的奴隶吧。” “啊？你看清楚了，那是女人？”有人问道。 刚索曼说道：“当然看……不对，我看清个屁，说不定那就是通缉犯，我这就回去先写篇报道，好歹把房租赚出来。” 随着刚索曼一脸振奋地离开，围观的人群却无不感到扫兴。 由于刚索曼和红脸人的摩擦发生在狭窄的走道里，大部分人根本没能凑近过来看清斗篷里的人的真面目，只能盲目猜测对方身份。 此时听刚索曼这么说，显然斗篷人并不是那个悬赏金额超高的通缉犯。 那就没有再关注的必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是房客也罢，奴隶也好，都和他们没关系。 第215章 神通不断 另一边，行走在废弃的厂房中的绝地学徒，已经对克拉图因人的能量感到惊讶。 经历了刘三刀和刚索曼的两次拦截，他已经看出了红脸人的偷渡手法。说穿了很简单：就是“托儿”。 刘三刀也好，刚索曼也好，甚至沿途一些看似无关的路人也好，统统都是红脸人事先安排好的。他们佯装与红脸人冲突，其实却是在配合红脸人营造假象：红脸人护送的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 这种手法简单却有效，只要安排的托儿足够多，就能营造出极端逼真的假象来瞒天过海。 而毫无疑问，红脸人的托儿已经不仅仅是“足够多”了，就连这个废弃的厂房里，他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 一个藏在顶棚上的达格人，用嘶哑而凶恶的声线对着通讯器说道：“看到他了，带着一个女人。” 瘫倒在一堆烂泥里的醉汉，用醉醺醺的语气说道：“啊，那个克拉图因人带着一个女人过来了。所以你们，可以去抄黑白街的，老家了，只要你们，不怕死的话。” 这间平时根本没有人的厂房里，到处都传来“托儿”的声音，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和红脸人毫无关联的身份：或者是在天黄三区出过名的战士，或者是从来都默默无闻的酒鬼……但这个时候，他们全都成了红脸人手中的工具，发挥着共同的作用：掩护肖恩逃亡。 他们的反馈，通过层层渠道汇总上去，迷惑着那些遥控者的判断，让他们将手中的资源错配到其他地方。 天黄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资源配置错误，想要再锁定到红脸人这样的本地人就难了。 事实上，当红脸人通过废弃厂房，来到另一端的一条美食街上时，四周紧盯着他的目光就少了很多。 但是克拉图因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他带着肖恩来到了一个街边小摊落座下来，说道：“两份海猴子烩面” 做饭的厨师看了他一眼，从一个水桶里摸出两只水汪汪的生物，然后分别丢到两只滚烫的面碗里。 两只颜色鲜艳的生物发出舒服的呻吟声，在面碗里滚了一圈后，被厨师捞了出来重新丢回水桶。而他们身上的颜色则变淡了一点。 克拉图因人端走了染过色的面碗，将另一碗推给肖恩，示意快些吃。 肖恩并不清楚这名为【海猴子烩面】的东西里藏有什么机关，但他却理解克拉图因人的意图，所以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用筷子挑起面条送入口中。 一股鲜美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 与此同时，面摊的老板则似有意似无意地解释道：“赶紧吃吧，过几年就吃不到这种廉价美食了，自从上一个来这里体验生活的天玄区’猴子屎‘，吃完面不懂漱口，毒死了自己，这小东西就已经被禁止进口了。” 肖恩顿时感到面汤有点不好下咽了。 显然，这种奇怪的烩面，有着物美价廉的优势，却也有名为“剧毒”的劣势，如果面汤长期留在口腔内，与空气接触，就会迅速产生致命的剧毒……虽说简单的漱口就能解决问题，但是，能安然享用这种美食的。大概也只有心大的本地人，以及被克拉图因人用手势要求全都吃完的绝地学徒了。 而当肖恩终于喝干了最后一口面汤，并顺势接过克拉图因人递过来的水壶时，那面摊的老板忽然笑道：“胃口不错啊女士，真就一口都没剩下，那就按照规矩，为女士免单。” 红脸人则点点头，将一人份的餐费摆到了桌上。 这让肖恩不得不感慨，红脸人的偷渡行动的确缜密之极，几乎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做足了功课。虽然显得有些刻意强调客户的性别，但全程都没有留下任何破绽，让人想怀疑都无从怀疑。 这样的应对也很有效果，当他结账走人的时候，别说是狩龙人，就算那些依然不死心的民间佣兵，也仿佛对红脸人失去了兴趣。 但终归还是会有意外。 两人行动的脚步，在离开美食街后，被两个穿着官僚制服的男人挡了下来。 那两人乘着一个小型飞行器从天而降，目标显然是瞄准了红脸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意外相遇，红脸人在看到那两人时，立刻向身后摆手示意肖恩警醒起来。 那两名官僚中，一个已近中年，大腹便便，制式的腰带几乎约束不住他的腹部脂肪，而胸前的铭牌上则刻着他的姓名和职务：力铭，第7事务科副科长。 另一个年轻人的铭牌上则刻着：石琉，第7事务科科员。 力铭率先发难：“等一下，你就是’红脸‘？” 克拉图因人难得地给拦路的人做出反应，他低头看着力铭，点点头：“是我。” 力铭露出厌恶的表情：“什么鬼名字？你们来乾星系的时候，没有人给你们培训过这里的命名规矩吗？” 红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听说在乾星系，只有出身体面的人才有自己的姓氏，下等人只有代号和名字，所以我叫红脸。” 力铭闻言不由瞪大眼睛，怒火上涌。 红脸人所说的规则在乾星系的确存在，但适用并不广泛，目前只有极少数地区的人才会保留这份习俗。 但是恰恰，力铭就是这个习俗的受害者之一，尽管他已经是骄傲的公司员工，但没有姓氏这个问题却会伴随他很久。 好在力铭的同伴不愿升级言辞冲突，及时打断道：“我们是奉命来调查你的税收情况的，你在天黄区已经拥有了多套房产……” 红脸人说道：“税务表格我已经按时提交了。” 力铭摸出胸前的全息平板，查看着上面凌乱不堪的数据，说道：“是吗？但是我听人说你在黑白街收容了新的房客？按照规定……” 红脸人面不改色地摸出一张存有大量乾坤币的卡片，交到力铭手中：“我知道，这是额外税。” 力铭原先怒气冲冲的面色顿时平缓下来。 这个在天黄区名声显赫的红脸人，看起来还是懂规矩的。 第216章 最后一关 刚刚晋升的事务科副科长，顿时没有兴趣再去为难对方，摆了摆手说道：“行吧，这次就放过你了，以后记得及时缴税……对了，你身后的是谁啊，藏头露尾的。” 对于力铭而言，最后这句话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没兴趣管红脸人是不是在帮人偷渡，或者包庇什么通缉犯。 但对于红脸人来说，这个问题却非常棘手，因为按照天黄区的规矩，当这些代表公司的官僚提出类似要求的时候，唯一正确的应对就是将被怀疑的目标，本本分分地展示出来，以证明清白。 简单来说，就是摘掉兜帽，露出面容，然后经力铭手中的全息平板在数据库内做一个简单的认证。 当然，力铭未必有耐心去做那个认证，可能看一眼兜帽下面的脸就不会再理会红脸人。但偏偏现在兜帽下的那张脸，不能给任何人看。 这里已经不再是红脸人完美布置的舞台，周围没有那么多的托儿，不可能再营造出一种人云亦云的氛围，所以一旦肖恩的相貌暴露出来，20多岁的女房客的设定立刻就要崩塌。 但此时若是红脸人无动于衷，那显然会重新激起力铭的怒气，让他又来找麻烦。 肖恩心中一动，准备上前以触心术来度过难关，但是在他来得及行动前，就见克拉图因人摆在身后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头，示意绝对不要轻举妄动。 下一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肖恩惊讶地转头看向爆炸的方向，那分明是黑白街的位置。 然而红脸人没有给肖恩更多反应的时间，他抓住机会，趁着力铭和石琉吓得当场瘫倒在地的时候，快步向前越过两人，并低声留下了一句话。 “这个女性人类是我的房客，我要带她避难去了。” “啊，啊，好！”力铭下意识地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 —— 红脸人带着肖恩又走了很远，才终于放缓了脚步。 黑白街处的爆炸风波逐渐消散——终归只是混乱无序的贫民区的爆炸，并不足以牵动太多人的注意。 而在肖恩开口前，红脸人就说道：“那是胡博他们早就做好的配合，一旦发生难以妥善处理的意外，就用爆炸吸引注意，为我们争取机会。显然他们很清楚这两个就在我们必经之路上的事务官，会有多麻烦。” 肖恩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的确很关心黑白街那边会不会出现伤亡，但既然一切都在计划中，那么他要做的就是珍惜这个机会，在红脸人的帮助下前往【虹彩港】与李钰汇合。 不过，跟着红脸人走了这么远，肖恩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红脸人到底要往哪里走？ 前面可根本不是天玄区的方向！恰恰相反，那是天黄5区的最底层，一个在任何资料中都没有过多赘述的垃圾堆砌场，也是整个天黄5区里距离【虹彩港】最遥远的一个点。 从过程来讲，红脸人的偷渡行动完美无瑕，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但从结果来讲，他却将肖恩带到了死路上。 但肖恩始终没有说出心中的疑惑，只是默默地跟着红脸人。 两人一路走到一个阴森寒冷的寂静广场，说是广场，但其实显得拥挤而逼仄，尤其末端被一面锈迹斑斑的巨大金属墙壁所隔断，仿佛是被利器斩首的刑场。 扑面而来的是寒风和腐臭，但掩盖在这股臭味之中的，还有大量活人的气息。 “这是五区最底层的贫民窟。”红脸人忽然开口为肖恩解释起来，“在大部分官方资料中，这里是无人区，但这里其实有很多人生活着。虽然在贫民窟的人看来，他们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广场上七扭八歪地竖着许多金属棚，和黑白街那种虽简陋却至少具有完整结构的不同，这里的金属棚就仿佛是流浪汉在漫不经心地用破布遮挡残躯。生活在金属棚里的，则是一群几乎不成人形的生物。 哪怕是贫民窟里最贫寒窘迫的人，也不会像他们一样肮脏而绝望。 “这些人，曾经生活在天上。” 红脸人向上伸出手，肖恩目光随之上移，恍惚间看到了万丈豪光。 下一刻，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那片光芒来自【不周】。 来自【离】的能源核心，透过天玄区，向底层的垃圾场洒下了一点余晖。仿佛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向乞丐们撒出了手里的食物碎屑。 红脸人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情，伸手指着广场上那些住民们，说道：“但现在他们却只能匍匐在泥里，因为他们不愿意生活在地上，不愿接受身旁活生生的一切，宁肯把仅存的生命拿来祈祷自己一步登天。” 肖恩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感慨。 红脸人所说的天上人，显然是指天玄区的原住民，比如王毅医生。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特权，沦落到了城市的底层。 但不同于在天玄九区自得其乐的王毅，有些人完全拒绝接受现实，不愿在贫民窟开启新生，而是日夜乞求着天玄区能对他们重新敞开大门。 这片死寂的广场，大概就是他们的祈祷之地。 红脸人说道：“之所以他们会聚集在这里，是因为传说中，这里有一条能够直达天玄区的通道。” 肖恩眨了眨眼，对这个传说不以为然。 的确，从地理位置来讲，这片广场和天玄区相距并不远。别看来自头顶的光芒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但其实按照【离】的立体地图显示，那面墙的后面的确就是天玄区的地盘，只不过是七区的仓储区，而非生活区罢了。 这座太空城市并非平面结构，天玄区也不仅只有地面上的生活区。 只不过，单单是看着那面毫不留情的厚墙，就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天黄区和天玄区之间那难以逾越的隔阂。 “高压电，监控探头，自动炮塔……”红脸人说道，“墙后的人很清楚这边聚集了一群什么样的货色，所以他们会尽一切可能将其阻挡在墙外。” 肖恩心中则补充道：但更重要的是那些无形的阻碍，被剥离了身份以后的人，就算重新回到天玄区，也只是不受欢迎的异物罢了。相较于一个人的品性和能力，身份往往更重要。 所以就算真的有一条秘密通道能让人直达天玄区又怎么样呢？难不成【离】有哪一条规矩规定，从那条路走过去的人可以赦免一切罪行，恢复身份？ 说到底，只是一群不愿意承认现实的人，将希望寄托在了类似宗教的无形之物上罢了。 与此同时，红脸人则说道：“但是，只要能越过这道墙，你就可以轻易抵达【虹彩港】，地下仓储区到虹彩港有一条货物运输的快速轨道，每个标准时都会有轨道快车，而那里目前正处于白银的控制之下。” “而帮你越过这面墙，就是我的工作。” 肖恩心神一振：难道红脸人真有办法翻过这面墙，帮他直达天玄区？ 这条偷渡路线，可实在是出乎意料……然而就在此时，肖恩不由眉头一皱。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红脸人说道：“我不需要你的预感，我只需要你的配合，现在跟我来。” 肖恩张了张嘴，终归没有和对方争辩，只是默默握紧了腰间的光剑，准备迎接任何意外的到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外来了。 —— 红脸人当先开路，笔直地行走在广场正中，他的步伐沉重之极，仿佛以此昭告着自己的到来。生活在棚子里的人们如同被巨兽惊吓到的小动物，纷纷退让开去。 一路走到高墙下方，红脸人才停住脚步。他伸手细细抚摸着墙面上的锈迹，仿佛要从中寻找什么机关。 然而很快他就变了脸色，猛然转身。 身后，在烂泥的阴影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尼克托人缓缓站了起来。 “你在找这玩意么，克拉图因人？”狩龙人的二组组长发出嘶哑的笑声，他手中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块，看颜色恰好和灰扑扑的厚墙相吻合。 “真有意思啊，看着你这一路小心翼翼地演戏，把所有人都当成生锈的金属头……但我一开始就知道，肯定是你！只有你这条赫特人手下的狗，才有本事帮那个通缉犯脱身！所以无论你演得多认真，最后等着你的都会是我们。” 与此同时，在三管身后，一个又一个狩龙人战士站了起来，他们全副武装，杀气腾腾。 但终归没有第一时间就动手。 “来的时候，首领认真嘱咐过我，说哪怕是绝地学徒都可以杀，唯独你，就算要杀，也要杀得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因为你的主人曾经帮过我们一个大忙，这也是必要的人情。” 尼克托人说着，啐了一口：“我最讨厌这种人情往来，利益计较。所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按照【离】的法律，包庇通缉犯的人杀无赦，就算是你的主人来了也没有例外，所以……” “所以你说的通缉犯在哪儿？”红脸人冷静地应对着，哪怕被人从身后包围，被爆能枪指着要害，他依然没有半分恐惧。 尼克托人不想和对方废话，两步上前，挤开红脸人，然后伸手掀开了那个斗篷人的兜帽。 露出了一张20多岁的年轻女子的脸。 第217章 职业操守 兜帽下面那张年轻靓丽的人类女子的脸，让尼克托人一时间恍惚出神。 过了很久，在难耐的寂静中，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而后又看向手中的全息投影，反复对比着投影中那个绝地学徒的面容和眼前的女子。 三管并不擅长分辨人类的样貌，但即便如此，他至少知道被通缉的人是个十六七岁的男性人类，而眼前的却是二十出头的女性。 所以越是对比，三管越是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中了对方的诡计，他恼怒地伸手抓向那个女人，怒喝道：“你在搞什么花招！？” 然而他的手却被克拉图因人紧紧抓在半空。 “别碰我的房客！” 红脸人丝毫不畏惧四周的狩龙人，他捏着三管的手腕，将这个身强力壮的尼克托人的手臂一点点掰开。 尼克托人发出痛苦与愤怒的呼吸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越来越远离目标。 盛怒之下，尼克托人一边死瞪着红脸人，一边呼唤队友：“你们就在那里干看着？！” “但是……” 手下迟疑不前，完全没有响应的意图。 这让尼克托人不单愤怒，更感到疑惑：狩龙人里从来没有软蛋，哪怕是被一撸到底的前一组组长飞鱼，也曾经在战场上狂笑着冲向热能榴弹。 狩龙人为了向【青龙】复仇，早就放弃了人类的感情，哪怕是赤手空拳地去搏杀塔尔虎，狩龙人们也不会皱下眉头。 所以这种迟疑不前，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问题。 而就在此时，三管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哟哎哟，大新闻啊，神秘的复仇组织【狩龙人】向平民举起屠刀，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 三管猛然转过头，不可思议地低吼道：“是你？刚索曼！？” 天黄区的高大记者，露出欣慰的笑容：“想不到伟大的狩龙人居然记得渺小的我的名字。没错，我就是天黄新闻的记者刚索曼，立志揭露一切黑暗的人！现在，请回答我一个小问题，你们要对那边那个无辜的女士做什么？” 顿了顿，刚索曼又说道：“当然，你们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也无所谓，我们可以换个人来问。” 刚索曼身旁，还有若干和他一样带着采访设备的媒体人，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正经媒体人，但这种油滑的姿态，反而比那些正规媒体人更让人感到棘手。 “这边几个都是我的朋友，业务素质不说有多强，把刚刚的事情在半天时间里传遍天黄区还是做得到的，想要出名的话，找我们基本也没错……当然了，如果你们对在天黄区出名还不满意，天玄区那边，我也有办法。” 说完，刚索曼向旁边侧了下身，只见他身后，一个蜷缩在烂泥里的人缓缓站起来，他浑身都散发着垃圾场的腐臭，眼神也没有了多少生气，但是当他开口时，却流露出令人敬畏的气息。 “你们狩龙人，什么时候也给那些权贵作狗了？他们向你们开了难以拒绝的条件，然后你们就心动了，为此不惜向无辜的人下手？你们这么做，和【青龙】有什么区别？” 腐臭的人，说出了凌厉的话语，一时间三管只感到压力沉重，仿佛窒息。 “你是谁？” “我的身份很重要吗？狩龙人回答问题之前，还要关心对方的身份吗？”那人叹了口气，很是失望。 刚索曼则耸肩笑道：“而且就算说了你们也不知道，红江玉的大名也就我们圈子里的人会熟悉，每年单位招新人的时候我都要告诫他们，千万别学红江玉。为了所谓真相和公理而把自己的前途搭上，从前途无量的天玄区沦落到贫民窟。而且到了贫民窟都不安生，偏要往最垃圾的地方跑，美其名曰取材，问题是根本没人在乎这边的材吧。” 红江玉没有理会刚索曼的嘲讽，但这番介绍词之后，他的存在感和先前已经截然不同。 一个曾经声名显赫的记者，哪怕被上流社会放逐，他的影响力依然是不可小觑的。最关键的是，狩龙人现在已经不能节外生枝了。 尼克托人从呼吸管中感受到了空气的凝重，也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落入了红脸人的圈套：对方早就料到狩龙人会在最后一个关口前面堵截，所以之前那一路演戏根本只是铺垫，偷渡行动的核心，也是全剧的高潮，只在最后一环：他在狩龙人现身之前，让肖恩和一个真实存在的女房客互换了身份。 然后，红脸人就在最后关头骗到了所有人。 三管心中的悔恨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他甚至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或许是克拉图因人长期以来给赫特人作狗的名声，让他过分小觑了对方，也或许是狩龙人在天黄区终归是客场作战，太容易被各种纷杂的信息所迷惑……但这些都只是借口。 狩龙人只认成败，不认借口，三管的悔恨之情才刚刚燃烧，就被他强行熄灭。 “撤退！” 既然绝地学徒已经被人掉了包，继续留在这里就没意义了。 然而狩龙人想走又哪有那么容易，三管的命令才刚下达，刚索曼就带着夸张的笑声打断道：“哈哈哈，光天化日之下对民女施暴，被人现场曝光就想逃之夭夭，你们真把【离】当场法外之地了！？” 红江玉也说道：“狩龙人特立独行，一向目无法纪，但这里终归是【离】，有明确的法律。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法行为并不符合狩龙人的一贯风格。所以，这次指示你们行动的人就在城市高层，对吗？” 三管听到这里，呼吸管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这个叫红江玉的人每一句话都如同能量束一样，火辣而致命，狩龙人这次为人驱遣的确不是光彩的事，而他们的幕后老板更是绝密。别说是被人曝光，仅仅是有人尝试去曝光这件事，对狩龙人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疏漏。 更何况去挖掘秘密的人，还是什么赫赫有名的红江玉。 一时间，尼克托人实在很想下令杀光所有人灭口，但是想也知道，对方设计这个陷阱，就不可能留下如此严重的疏漏。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还有更多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 一旦动手，或许这什么刚索曼，红江玉，红脸人都会死，但藏在暗处的白银一定会开心死。 “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会向安保部门提交相关报告。”尼克托人强压着火气，说出了服软的话语，“如果需要赔偿，也可以在事后联系我们。” “赔偿？你这是想用肮脏的乾坤币来玷污我们身为媒体人的操守？”刚索曼一步就走到尼克托人面前，努力挺起胸膛，说出义正辞严的话语，只是身旁同行的嗤笑声多少瓦解了端正的气氛。 在天黄区当媒体人当久了，侈谈操守一般都是在开玩笑。 但这种下贱的油滑，却让狩龙人们越发难受，眼前这群下三滥，打不得又无视不得，而被他们拖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在纵容绝地学徒逃得更远！ 第218章 一丝不苟 最终狩龙人还是摆脱了刚索曼等人的纠缠。 “不用顾忌那么多，尽快撤回来。” 来自首领的果断指示，让三管得以甩开顾忌，第一时间就暴力驱散了所有好事的媒体人——尼克托人用电杖直接将围在身边的数人电得原地失禁，其余的人就油滑得一哄而散了。 至于红脸人，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和狩龙人的距离，只尽着房东的本分。 如同狩龙人有自己的顾忌一般，红脸人做事的时候也要考虑他背后的老板，他的任务是帮肖恩偷渡到【虹彩港】，而不是持续激怒狩龙人。 而他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所以，在强行挣脱了刚索曼等人的纠缠后，狩龙人的小队很快就撤回到了一个临时据点之中。 三管没有再接到来自首领的指示，这对他来说既轻松又难过，轻松在于不必带着失败的耻辱面对首领，难过则在于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而在羞恼中，他发现了一件令他火冒三丈的事情。 “飞鱼呢！？” “飞鱼他，他刚刚说自己肚子不舒服……” “那个不长散热孔的皮墩奇！”三管盛怒不已，“他还以为自己是行动一组的组长么？！你们为什么没有人拦住他！” “我们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是啊组长，你知道前组长他一向神出鬼没，他想跑根本没人拦得住的。” “他现在只是底层战士，恐怕也不敢承受组长你的怒火吧。” 手下人的解释，显得漫不经心毫无诚意，尤其是那些一组和三组的人，言辞间更明显有看笑话的意思。 狩龙人虽然以精锐著称，但终归不是靠什么荣誉感和纪律维持的组织，这群为了复仇而走到一起的战士，从来也不会是本分人，而三管并没有约束所有人的威望。 而三管对此束手无策，现在他只能盼着那个临阵脱逃的飞鱼能灰头土脸的回来。 但他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飞鱼虽然油滑，却很少在单独行动中失手，或者反过来说，单独行动时的飞鱼才最可怕，他从一开始就不适合当什么组长！ 如今三管率领的队伍被克拉图因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注定徒劳无功，那么狩龙人唯一的希望，反而要放在飞鱼身上。 三管很讨厌飞鱼，但此时心底却只能祈祷飞鱼成功。 因为他已经受够了这座烂泥一般的城市了，他没有耐心陪一个绝地学徒玩捉迷藏，他这条残存下来的性命，是用来点燃后烧死所有【青龙】杂种的。所以，最好就是飞鱼能快点结束这一切！ —— 与此同时，在狩龙人离场后，广场上回荡着一阵夸张的呻吟。被三管的电杖波及到的人们肆无忌惮地在泥泞里翻滚着，强调着自己的惨烈。 “好了，都别叫唤了，这次克拉图因老板开了好高的赏钱，等事情结束以后大伙儿一起去一区吃大餐！” “好！就等这句话了！”不久前还在地上打滚的人，顿时兴奋地站起身来，完全没有受伤的样子。 对于这些厮混在天黄区的媒体人来说，防身保命的技能是看家绝活，早在闻讯而至前，他们就做足了准备，绝缘甲片、急救喷雾等等都准备充分。 虽然多少有些皮肉之痛，但比起一区的大餐，以及承诺好的分红，区区疼痛就不值一提。 “嘿嘿，红脸老板，多谢啦！” 红脸人却说道：“出钱的人并不是我，要谢的话，谢这位吧。” 他伸手指向那个浑身腐臭的人，而包括刚索曼在内，所有人都用不解的目光看向红江玉。 下一刻，红江玉笑了起来，展现出完全不属于愁苦记者的笑容。 随着笑容绽放，那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在众人眼前一点点卸去自己的伪装。他抹掉脸上的污泥，顺带抹去了脸颊和眼角的褶皱，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很高兴见到各位，感谢大家的全力配合。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白银骑士团的白金九千。” “啊？”刚索曼一脸茫然，“等等，什么九千？你不是红江玉？” “那是家父。”白金九千大方地说道，“而他已经去世很久了。很高兴在他去世以后，这座城市里依然还有这么多热衷于揭穿真相的同行。虽然我没能继承家父的衣钵，但看到你们，相信家父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哦，哦。”刚索曼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只感觉原本很简单的故事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而他和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这种滋味非常难受。 虽然他们只是天黄区的破落媒体人，但媒体掌握真相这条定理，让他们本能地抗拒着自己被人蒙蔽的事实。 “其实事情很简单。”白金九千说道，“我的老大需要各位帮忙抓一个人。可是现在抓他的人太多，所以我们一边抓人，一边也要给竞争的同行使点绊子，这才有了刚刚的局。” 一个记者忍不住问道：“你们要抓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绝地学徒？听说他根本就是你们的人啊！” 白金九千说道：“以前是的，所以现在我们急着把他抓回来，捆去天玄玉栋，以证明我们的清白。不然让人误以为骑士团包庇恐怖分子就不好了。” 有人忍不住问道：“听说你们白银最是护短，怎么这次却出卖自己人了？” 白金九千答道：“自己人？突然自曝身份，让整个白银都陷入被动的人，不太像是自己人吧？而且世人都知道我们白银以前经常受南家关照，现在发现涉嫌杀害鹤礼先生的凶手就潜伏在身边，又怎么可能把他当做自己人呢？” 刚索曼问道：“你这番话，其实是在敷衍我们的吧？根本不是真心话吧？” 白金九千笑了笑，摊开手，露出一小叠存有乾坤币的卡片来。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心话，毕竟我可是红江玉的孩子啊。” 刚索曼顿时了然，率先拿过一张卡片，说道：“明白了，那我就祝你们尽快抓住那个恐怖分子，为自己洗清冤屈。” 待刚索曼等人走后，白金九千才收敛了笑容，对红脸人微微欠身：“感谢你的大力相助，白银不会忘记的。” 而后，他晃了晃头，问道：“那个，可以让肖恩出来了吧？这周围没有其他人了。” 红脸人说道：“肖恩不在这里。” 白金九千瞪大眼睛：“不在这里？他不是在广场入口才和这位女士互换身份的吗？这么短时间能跑到哪里去？而且他要去虹彩港与我们汇合逃亡，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吧，有什么可跑的？” 红脸人说道：“狩龙人能在这里拦住我，说明这条路已经是死路了。我在广场设计这个陷阱，并不是真的期待着在这里和他们决战。他们不出现才是最好的结果。” 白金九千说道：“没办法，狩龙人的那位老先生看样子也是认真起来了，有他指挥的狩龙人着实难缠，而我们白银因为理所当然的缘故，没办法在城市里自由行动，拖不住他们。” 红脸人说道：“我不是在责备你们，只是阐述一个客观事实。如果狩龙人能在天黄五区堵住我，就能在天玄区堵住肖恩，这条偷渡通道已经不安全了。” 白金九千问道：“但是你肯定还有其他通道吧？” “当然。” “那么，在哪里？”白金九千说着，打开手中的全息投影，投射出城市的立体地图。 然而克拉图因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呃，红脸前辈？我不是要打探你的商业机密，但你不告诉我通道在哪里，我没办法安排人手去接应他。” 克拉图因人说道：“真的是接应吗？” 白金九千愣了一下，失笑道：“红脸前辈你难道是在防备我们？咱们是合作伙伴啊！一开始就是白银出力协助肖恩逃亡，如果我们要对他不利……” “世上从来没有值得全心全意信任的合作伙伴，何况你刚刚说的话并没有错，一个背叛你们在先的人，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尽力去救援吗？或许你们只是想出卖他，来保全自己。” 白金九千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这么说也说得通，我们可能只是在利用红脸前辈，来引导肖恩自投罗网。到时候肖恩被捕，我们抓到叛徒，红脸前辈却任务失败，不光赔上了多年名声还要赔我们违约款，名财两失，我好久没在天黄区执行任务，都快忘了这边的从业环境了。” 红脸人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这种可能性。 “不过红脸前辈你还是多虑了，如果我们真要谋害肖恩，完全不必冒着得罪红脸前辈的风险……”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接到的任务，是把肖恩安全地送到【虹彩港】，我不关心你们在他抵达虹彩港之后对他做什么，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妨碍我的任务。” 白金九千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之后才无奈地摇头：“前辈恪守原则一丝不苟，我深感佩服。时间不早，我就先告辞了，不然怕是来不及搞到前辈的备用方案去堵肖恩……” 而一边走，白金九千一边喃喃自语：“刚刚那群狩龙人里，是不是少了个熟面孔？上次在三区伏击的时候，那个人应该没死吧？” 第219章 一路追踪 距离广场不远的地方，肖恩正独自一人徘徊在天黄区的贫民窟街道中。 在进入广场时，他和红脸人安排的替身女子临时互换了身份，对方代替他去面对狩龙人的堵截，而他则趁机离开了广场。 女子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手中塞了一片地图数据盘，里面用醒目的颜色标注出了一条通往天玄区的隐秘通道。 那是红脸人的备用方案，一旦主要方案行不通，肖恩就必须立刻沿着地图标注，从另一条通道前往天玄区。 但是那条路上，没有任何人能支援他。对于一个孤身一人，满城皆敌的通缉犯来说，这条道路的艰险不言而喻，何况肖恩心中笼罩的不祥预感，始终没有消失。 绝地学徒很清楚自己的危机并没有解除，三管带队的狩龙人虽然中了红脸人的计，被暂时甩开，但狩龙人并不止有一组，何况这座城市里值得警惕的敌人也不止狩龙人。 所以他没有急于沿着地图上的道路前进，而是特意在一片相对喧闹的街区上下徘徊了一阵，一方面是从行人过客的口中搜集情报，一方面也是确认红脸的逃亡路线是否有效。 他并不是怀疑克拉图因人，但即便是神通广大的红脸，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事实上广场上的临时应变，就说明红脸人的计划已经被人看穿了。 对方能看穿红脸人的主要方案，当然也可能看穿备用方案。而如果再一次被人堵在路上，可没有红脸人来安排应急预案了。 好在一路行来，肖恩的收获还算乐观。 从行人的对话来看，针对肖恩的通缉虽然已经散布开来，但并没有怎么影响到天黄区的人。或许是如胡博所说，能爆破天玄玉栋的都是英雄，也或许是对底层人来说过好日常生活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根本没多余的力气关系别的。总之肖恩并没有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此外，两天前他在媒体面前自曝身份，其副作用也在急剧降低。关于绝地的讨论并没有扩散开来，甚至很多贫民窟的人根本不知道此事，仿佛不久前在黑白街的媒体狂欢只是一场梦。隐隐的，肖恩感觉关于绝地的事情正在被人刻意压制影响。 无论如何，情况对他来说都算有利，接下来只要小心行事，不引起关注…… 就在肖恩准备沿着地图标记出发时，忽然手腕一颤，他的腕环收到了一条信息。 发信人是个熟悉的匿名用户，不久前在天玄玉栋逃亡战中，这个账号在紧急时刻两次向他发出预警，让他得以避开【黑翼】的陷阱。 这一次又是预警信。 “狩龙人已经盯上你了，前一组组长飞鱼在单独行动，他是追踪的专家。” 肖恩心中一凛，只感到那原先若隐若现的不祥之兆仿佛在急剧坍缩，汇聚到一个点上。 他下意识向旁边侧过头，目光越过拥挤的人群，和一个站在水果摊前挑选果子的中年人四目相触。 那是一双惺忪无神的眼睛，让人感觉眼睛的主人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只有最敏锐的人，才能从那无神的眼睛中，捕捉到如激光一般灼热的内核。而肖恩恰好有这种敏锐的观察力，而且他曾经看到过类似的眼睛，安平的眼睛。 顷刻间，肖恩就意识到自己找到了警告信中的追兵，而那个追兵也早就锁定到了他！ 水果摊前，中年人有条不紊地放下两枚实体乾坤币，取走了一枚颜色鲜艳的四相果。然后一边啃着多汁的果实，一边不容置疑地向着肖恩的方向走来。 肖恩则背过身，迅速没入人潮之中。 他和飞鱼的距离并不远，虽然间隔了拥挤的人群，但这种障碍对于老练的战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尤其是飞鱼那瘦削的身躯，更是让他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肖恩已经很擅长在人群中行动了，但是他没走多远，就发现他和飞鱼的距离竟在迅速缩短。 偏偏四周那复杂的地形，拥挤的人潮也完全构不成掩护：飞鱼的个子很高，占据良好的视野优势，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一旦死死咬定了目标，就绝不放松。 肖恩下意识地伸手摸到了腰间的光剑，但很快又放开。 正面冲突是最差的选择，且不提对方罪不至死，就算真的是十恶不赦之人，在这种人员密集的地方开战，对他这个通缉犯来说也是绝对不利的。 这么想着，肖恩忽然对迎面走来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伸出手，轻声道：“那个高个子偷了你的钱包。” 壮汉眼神一阵迷茫：“他，偷了我的钱……” 之后，壮汉抖了抖脑袋，视野中的一切都逐渐退散，只剩下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他深吸口气，大声喊道：“抓小偷！那个人偷了我的钱！” 而后，他便一边努力分开人群，一边冲向了飞鱼。 人群一阵凌乱，被壮汉强行推开的人开始哭喊，被踉跄的人潮挤到摊位的店主开始喝骂，而飞鱼则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微笑。 壮汉踉踉跄跄地来到飞鱼面前，伸出手臂试图擒抱住小偷，但飞鱼只是一个侧身就避开了对方，修长的手臂在壮汉背上一推，就令对方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但是在壮汉倒地前，飞鱼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背带，让壮汉那张迷茫的脸恰到好处地停在距离地面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而后，飞鱼又从壮汉的腰带上勾起了一只软踏踏的布包，笑道：“下次看仔细点，你的钱包一直都在腰带上呢。” 说完，飞鱼便不再理会满头雾水的壮汉，继续向前迈进。 整个过程，围观的人群甚至没有机会对他出手，他就洗脱了自己的冤屈，继续追击。 然而即便是如此干净利索的处置，终归是让飞鱼的追捕过程出现了微不足道的缝隙，当飞鱼重新将目光转回前方的时候，那个穿着斗篷的绝地学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捉迷藏啊，我也很喜欢，希望你能让我玩得尽兴吧。”飞鱼说着，将一枚热成像的镜片戴在脸上，表情带着笑，声音却已经堆积起了不耐烦。 他从来也不喜欢玩捉迷藏，尤其是陪和【青龙】无关的人玩捉迷藏。但如今首领的意志已定，他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一切，让狩龙人重新回到小行星带，去猎杀那群永远也杀不光的星际海盗。 作为一名老练的追踪专家，飞鱼很容易就能看出肖恩留下的破绽，绝地学徒虽然抓住了一时的间隙，将自己隐藏了起来，但他终归来不及抹去所有的痕迹。 飞鱼那双无神的眼睛，很快就越过拥挤的人群，锁定了地上的脚印。 绝地学徒的脚印，即便是在如此拥挤纷乱的地方都有着足够的醒目。 先前，在肖恩对飞鱼的追踪毫无所觉的时候，飞鱼就已经牢牢锁定了他，并用一枚乾坤币和一串坎原鸡肉串，买通了几个街边顽童，将一枚软烂多汁的四相果丢到了肖恩脚下。 四相果的果汁和金属相遇后会产生微热，一个人若是踩过四相果汁，又行走在金属地面上，那足迹就会特别醒目，比如肖恩现在。 更何况，绝地学徒那训练有素的身躯，赋予了他非常独特的脚步节奏，无论是步间距还是脚印的深浅，在行家眼里都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而绝地学徒或许能够用各种手段迷惑周围的人——所以飞鱼没有指望靠着贫民窟里那些容易收买的眼线来盯住对方——但肖恩却迷惑不了飞鱼的追踪技术。 所以接下来，就是波澜不惊的追踪了。 第220章 计划有变 作为狩龙人中首屈一指的追踪专家，飞鱼以最快的速度追赶着那淡红色的足印，从喧嚣的商业街来到一栋错综复杂的高大居民楼前。 这栋混凝土结构的建筑充满着贫民窟的风格，混乱无序，摇摇欲坠，然后这有限的空间中拥挤着数以千计的居民，是浑水摸鱼的最佳舞台。 肖恩的足迹就消失在楼门口，飞鱼看了一眼，在心中给绝地学徒的判断打了毋庸置疑的高分，而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进门的瞬间，一阵劲风自头顶袭来，飞鱼毫不意外地抬起手臂，用藏在袖管里的短棍挡住了偷袭的重击。 强烈的冲击只是让飞鱼的上身微微一晃，他下盘丝毫不动，只是撑起手臂，就将从天而降的绝地学徒推了开去，而后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手下留情了呢，绝地学徒，你的光剑呢？” 绝地学徒偷袭未果，丢掉随手捡来的一根废弃金属棍，劝说道：“老老实实躺下去，对你我都好。” 飞鱼说道：“那可不行，虽然我个人对你是没什么意见，但现在我的任务就是抓你回去，这是职责所在。倒不如你老老实实躺下去，对你我都好。” 肖恩说道：“你可以说自己孤军奋战，力竭而败，输给绝地学徒并不丢脸。” “哈哈，年轻人的自信真是让人羡慕啊，可惜你说话的时候应该再动动脑子。如果我真的理所当然会输给你，那我为什么还要独自来追踪啊？学那个尼克托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不好吗？” 肖恩紧盯着那瘦高的男人，观察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同时嘴上试探道：“或许是你嫌弃那些臃肿的队友跟不上你的脚步，也或许你根本没有动员其他人的人缘。” “也或许是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话音未落，飞鱼已经主动飞扑了过来，他的动作之快，纵使肖恩早有准备也不由一惊。 速度甚至比安平还要快！ 但此时的绝地学徒，当然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速度吓到，他早就看出对手的实力非凡。无论是先前一路追踪表现出的敏锐，还是应对偷袭时那双臂的怪力，都意味着他的单体战力丝毫不逊色红杏小队里那些精锐。 不过，对于如今的绝地学徒来说，并不能构成阻碍。 在飞鱼冲锋的同时，肖恩已经向前探出了手。 下一刻，飞鱼的冲势顿止，整个人如同失重一般浮在半空。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瞬间，而后他便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飞去，身躯重重砸入一堆废弃的家具中，激起一片烟尘。 四周的居民顿时闻讯赶来，但却只能看到一个狼狈不堪地倒在垃圾堆里的瘦高男子。 飞鱼用了一点时间才站起身来，他摸了摸胸口，嘴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就是绝地吗？难怪让乾坤集团的人怕的要死。一个学徒就这么厉害，那个叫莫斯提马的，怎么还没把董事会的人杀干净啊？” 一边说，他一边舒活起了筋骨，四周惊疑不定的围观目光对他而言恍若不存。 “有那种不讲道理的力量，近战看来是没有胜算了——真可惜，这是我最拿手的领域，还想见识一下光剑的威力呢。” 而后，飞鱼左右摇摆了一下脑袋，让颈骨发出喀嚓的脆响。 “不过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对敌人手下留情，也就难怪他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沦为丧家之犬了。如果可以，我倒是不想和这种人为敌……可惜，你们太碍事了。” 说到最后，飞鱼已经收敛了表情，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阴沉。 “生擒不行，就别怪我下死手了。” 说完，这个瘦高的中年人将双手探向身后，良好的柔韧性让他的手掌几乎在后背合拢。而后，一支被分成两截的爆能枪被他抽了出来，在手中拼装合一。 “传说中绝地武士无惧枪弹，也不知是真是假，今天就来验证一下吧。” —— 甩开飞鱼后，肖恩的前进之路就通畅了许多，他不必再顾忌追兵，可以按照红脸人留下的逃亡路径全速行进。 首先是一路向上，来到那栋错综复杂的混凝土大楼的最顶层，而后巧妙地攀上一条悬空的货运轨道，借着全自动货运车的掩护，靠近到天黄三区。 在那个天黄区最为危险的区域中，有一座废弃的地下仓库，其中藏有一条直达天玄九区的维修通道——这是九区繁华时期留下的遗产，也是红脸人的底牌之一。 相较于直接越过那道断头一般的高墙，这条偷渡通道的路径更长，风险更不可控——一切通往天玄九区的密道，都存在不可控的风险。 但此时肖恩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在一路行去，没有再遇到更多的波折。 沿途虽然也有不少追求赏金的佣兵、偶尔巡逻的民间安保，但没有一个人能识破肖恩的身份，绝地学徒就如同之前只身挟持雷永勋时所做的一样，将伪装一词演绎到了极致。 当绝地学徒抵达天黄三区的时候，甚至有喝醉酒的人将他当做提列客人，骂他是“尾巴头。” 对于这种侮辱，肖恩欣然接受。 而来到废弃的地下仓库后，肖恩更是感到萦绕在心头的危机感在逐渐散去，显然就算是那个追踪专家飞鱼，也已经被他甩开了很远。 同时，腕环里也没有传来新的警讯，这让他总算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个匿名账户可信，但至少迄今为止的三次预警都给他提供了不小的助益。 接下来…… 就在肖恩准备确认地图的时候，腕环忽然颤动起来。 第四封信来了，内容很简单：“天玄九区通往七区的道路被封锁了。” 肖恩心中一凛，意识到危机仅仅只是暂时远离，后面的路并不好走。 红脸人留下的地图，要求肖恩去到天玄九区后，立刻利用当地那四通八达的废弃密道转向七区，然后再利用七区的货运通道赶往虹彩港。 红脸人规划的路线并不要求肖恩一成不变，但逃亡的核心却是锁定在了九区和七区，离开这两个交通枢纽，逃亡就无从谈起。 而现在，九区通向七区的路径却被封锁了。 第221章 匿名账户 肖恩沉吟了一下，没有去质疑这份情报的真伪，一方面没有质疑的理由，另一方面更没有质疑的必要：虽然不能前往七区是很严重的问题，但也不是无法解决。 肖恩对天玄区的地理并不陌生，毕竟他曾经单枪匹马从九区杀到了【涅槃】，完全有能力独立策划前往【虹彩港】的路线。虽然肯定不能像红脸人那么妥善，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下定决心后，肖恩立刻迈步起身，沿着废弃的通道向九区迅速前进。 绝地学徒的行动力极其惊人，漫长的通道很快就被他走到终点，而再次回到天玄九区，肖恩心中也不由涌现出感慨。 短短几天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事情，心境上有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可惜现在不是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候了。 由于腕环里的预警，肖恩谨慎地避开了与七区相关联的地方，从红脸人的地图上找到了一条前往八区的路线。 沿途的见闻，多少印证着匿名预警的可信：肖恩在各个地方都能看到从别处涌来的佣兵，且与七区直接相连的地方更是被明着封锁，那么暗地里的布置可想而知。 好在八区终归是留了口子，肖恩费了一番周折，沿着一条净化过的下水道，来到了八区的街区上。 从地下走到地上的瞬间，一片炫目的光彩绽放在眼前，数不尽的霓虹灯将街道照的五光十色。耳中充斥着各个店家大声播放的喜庆音乐，头顶则伴随隆隆的爆裂闷响，不时绽放华丽的烟花。 肖恩愣了一下，意识到天玄八区正在欢度节日，而从那慷慨激昂的广告宣传语中，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离】最重要的【欢聚节】。 “啊，对啊，今天是【欢聚节】” 这座太空城市，最初是由五条几近废弃的大型飞船改造而成的，而后因为各种机缘，越来越多的飞船加入进来，改造成为城市的各个功能模块。而随着城市的规模不断扩张，【离】逐渐成为【坤】和【巽】之间的贸易枢纽，乃至整个星系对外交流的口岸。 时至今日，城市已经不需要依靠废弃的飞船来扩张规模，其内部拥有非常完善的工业生产体系，但是历史却以文化的方式永远铭刻下来。对于【离】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欢聚”、“团结”更重要的了。每年的【欢聚节】也都比其他法定假日更能引起当地人的欢喜。 看着街上的无数张笑脸，肖恩却感觉恍若隔世，不久前在天黄区的所见所闻仿佛都是幻觉——又或者眼前的才是幻觉。 如梦似幻间，肖恩下意识地向旁边侧了下身子。 一道灼热的能量束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在脚下撞出一片火花。 炫目的光影很快就淹没在灯红酒绿之中，街上的人们只以为闪烁在街角的光芒是某种特别的烟花，根本意识不到有人会在【欢聚节】的平民区开枪！ 但是对于肖恩来说，杀身之厄却是擦肩而过！ 无比稀薄的危机感霎时间重新笼罩，肖恩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炸立起来，飞鱼那淡漠的眼神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猛然撤步向后，仿佛要躲回下水道入口处的遮蔽里。然而脚步才刚刚迈出，他的重心就在半空中发生摇摆，腰腹间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收束力道，让绝地学徒的身形强行凝固，继而重新转向前方。 与此同时，一道能量束预判性地落到他身后，在他原本应该落脚的地方再次迸射出火花。 肖恩立刻抓住机会，两步向前，挤入了街上的人潮之中。 狙击并没有再跟来，飞鱼毕竟不是夏溪，并没有不计平民死伤的疯狂。 然而肖恩只是稍稍松了口气，就重新紧张起来。 人潮的掩护只是暂时的，【欢聚节】的街庆环节早晚会步入尾声，人潮终归会逐渐散去。而且整个八区也只有主干道上才有这么稠密的人群，一旦离开主干道，飞鱼的威胁立刻如影随形。 而八区的主干道并不通往【虹彩港】。 肖恩考虑过借着人潮的掩护，再次以伪装术变换身份，但是一想到飞鱼的追踪能力，便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 对方能从天黄区一路追踪到天玄八区，这份追踪能力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一般的伪装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他。 而就在此时，肖恩的腕环又传来震动，匿名账户发来了新的消息。 “沿着主干道前往【观礼台】，等待我的接应。” 肖恩不由沉下面色。 这是匿名账户第一次发来“指示”而非“预警”，也是信息中第一次出现“我”这个称呼。 是因为对方察觉到肖恩现在的处境被动，所以才不得不加大支援力度？又或者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可惜现在绝地学徒已经无暇去考虑匿名账户的身份了，而且无论对方是处于什么目的发来信息，内容都是值得参考的。 肖恩打开地图，认真观察着八区的地形。 如匿名所说，沿着主干道继续前进，很快就能抵达【观礼台】。那是天玄八区距离【不周】最近的地方，不仅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能源核心，还能看到赫赫有名的【星河广场】。 广场是【离】的政治地标，每一块地板都来自最早构成这座城市的废弃飞船，城市两千年历史中，几次重大历史转折都与【星河广场】直接相关，其政治意义非凡。所以如今每逢重大节庆日，【离】的统治者们都会在【星河广场】面向所有人发表讲话。政治领袖的声音会通过广播系统，传递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也可能是除了天黄区底层以外的每一个角落。 事实上，排除掉街上那喧嚣的音乐声、人潮的吵闹声的干扰，肖恩现在就能听到广场上的讲话。 “我很高兴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的城市在全体市民的努力下，得以继续繁荣发展……” 陈耀的声音，透过一只破旧的喇叭略显失真地传了出来。他的全息投影也被周围的霓虹广告照得不时闪烁噪点。 街上的人们沉浸在购物和狂欢的气氛中，并没有多少人关心城市领导人的套话。 但是落在肖恩眼中，投影中的画面还是有明确的政治意义的。 陈耀依然是【离】的领导者，虽然地位遭到了严重挑战，但终归维持着自己的地位。而他身后就站着挑战者张进澄，后者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 而比这两人更重要的，则是站在陈耀另一边的一位年轻女子。 南无忧！ 第222章 活着真好 肖恩万分惊讶于居然能在这里看到她，那个南家的小公主居然主动站到了台面上来，而且俨然和陈耀达成了协议，站到了同一阵营。 作为南鹤礼的接班人，她继承遗产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而这对肖恩来说无疑算是利好。想要查清南鹤礼的死，以及隐藏在乾坤集团内部的秘密，都需要有人提供足够多的政治资源。 事实上，如果南鹤礼这边的政治资源能再可靠一些，绝地师徒也不至于刚刚来到乾星系就惨遭陷害了。 肖恩很快将注意力从摇曳的投影中转了回来。想关心南无忧的动向，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现在这个自身难保的时点不可以。 绝地学徒一边沿着人潮的方向移动，一边尝试锁定飞鱼的位置。然而对方的反侦察经验非常丰富，在第一波的狙击失手后就立刻转移了位置，借着天玄八区那复杂的立体建筑群将自己隐藏得完美无瑕。 这种抓不到要点的感觉让肖恩非常难受，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每一步都要伴随风险，而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步步为营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异常刺耳的警报声，只见几艘头顶警铃的飞行艇，呼啸着冲向一栋高大的建筑。几顶刺眼的大灯照向顶楼，将半面楼墙照得雪白耀眼。 一个穿着黑甲的中年安保战士站在飞行艇一侧，手持喇叭，大声喊道：“狙击手，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肖恩听得不由瞪大眼睛，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这座城市唯一官方指定安保组织的领袖夏姜。 绝地学徒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居然是夏姜从天而降，为他化解危机！ 这件事从道理上就完全说不通，目前要满城抓捕肖恩的人正是乾坤集团，狩龙人也不过是集团的爪牙。那么作为集团忠犬的夏姜，为什么要忽然对同行抬起枪口？ 恶性竞争吗？ 还是说，城市管理层中有人在帮忙？ 思忖间，街道上开始酝酿起骚乱。夏姜等人的登场，显然打乱了【欢聚节】的喜庆氛围，一些市民开始恐慌。 不过很快，街上各个公共投影装置，就投射出蔚蓝色的城市公告，示意各位市民稍安勿躁，治安处理工作将局限在很小的范围，不会影响城市的秩序。 这份公告很快化解了市民们的恐慌，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干脆看起了热闹。 反正事情发生的地方，距离人群熙攘的闹市区很远，和平已久的天玄区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风险，反而觉得这种安保通缉的现场，格外刺激。 而被临时征调来，聚焦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夏姜，显而易见的情绪不佳，他透过喇叭的喊话也极其不留情面。 “飞鱼，你非要我点名才肯站出来吗？在闹市区开枪，这就是你们狩龙人的做法？现在站出来，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否则我立刻对全体狩龙人发通缉令！” 然而被飞行艇包围的建筑中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够硬气，那你就在这里藏好别动。谷雨，去通知防务部，用轨道炮给我把狩龙人的飞船都打下来！” 话音刚落，一道能量束就从大楼的窗口中激射而出，恰好打掉了夏姜手中的喇叭。 夏姜丝毫没有畏惧，他随手丢掉被熔穿的喇叭，从身旁端起爆能枪，露出无比烦躁的表情。 “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暴徒，都给我死在这里吧！” 随后，这位中队长就以一记精准的点射作为还击，射穿了大楼的一扇窗。但理所当然，窗后的飞鱼早就闪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夏姜的反击只是一个信号，他身旁的两艘飞艇立刻降落下去，以重武器瞄准了大楼的各个出入要道。夏姜本人则亲自带领一队战士，从飞艇上一跃而下，落到大楼顶层，准备亲手将飞鱼擒获，又或者格杀。 面对夏姜率领的咄咄逼人的安保中队，以追踪见长的狩龙人前组长，再没有机会崭露锋芒。 这对肖恩来说无异于是天赐良机，在安保中队和狩龙人严重内讧的时候，肖恩已经趁乱迅速靠近了观礼台。 此时整座城市的【欢聚节】庆典也已经来到高潮部分。【星河广场】上，陈耀已经念完了冗长的贺词，面向【不周】举起了手中象征城市永不衰落的祭酒酒杯，然后倾洒到了广场上，荡漾起细碎如同星河的反光。 这一幕，被不计其数的公共投影装置，清晰地呈现到了城市的大部分角落。这一刻，整座城市响起欢呼。 更多的烟火被点燃，这一刻，整座城市的天空都白得耀眼，【不周】、恒星【乾】以外，城市又拥有了新的光源。 而在靠近观礼台的位置上，上百台悬浮灯塔闪亮登场，做起了【欢聚节】最后的演出。 这些悬浮灯塔由飞行艇改造而来，拥有相当灵活的动力装置，以及绚丽夺目的灯光设备。在熟练的飞行员的驾驶下，可以围绕着【不周】进行精彩的飞行表演。 而每一年【欢聚节】的固定节目，都是由这些悬浮灯塔上演“飞船齐聚、城市诞生”的剧目。 肖恩越过拥挤的人潮，一路来到观礼台的边缘，看着那时而与观礼台边缘擦肩而过的悬浮灯塔，心中不由想到。 匿名账户说在这里等他接应，是怎么个接应法？ 要他跳上悬浮灯塔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他就感到眼睛被人晃得微微刺痛。不远处一台悬浮灯塔，竟向他直接投来一道亮光。 肖恩顿时了然，这就是匿名账户的接应了。 所以他也不再犹豫，在那台悬浮灯塔靠近的瞬间，纵身一跃。 背后来自一般市民的惊呼声，仿佛欢送的进行曲。肖恩乘着风，在半空调整自己的姿势，轻松地落到悬浮灯塔上，而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强光遮掩住了。 观礼台上看到这一幕的市民，擦了擦眼睛，只以为看到了幻觉。 而肖恩则在灯塔的驾驶席上，看到了接应自己的人。 “白金九千？” 虽然眼前的年轻人，和上次在黑白街见面时，五官轮廓等都有不同，但肖恩还是清楚地辨识出了他的身份。 但这一次，白金九千却没有了先前的好脸色，他看到肖恩，嘴角勾起一丝抽搐式的笑。 “肖恩，你这个新人可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放着规划好的路线不走，非要另辟蹊径是怎样一种思想感情？看不起这座城市最大的偷渡专家吗？知不知道请红脸人设计逃亡路线，花了我们多少钱！？” 肖恩被这当头呵斥震慑地一愣，脑海中迅速将线索串联起来，醒悟道：“果然红脸是白银雇佣的。” “不然你指望黑白街上那几个贫民窟的小头目能请动克拉图因人？真把他当成老实本分的房东了？”白金九千说道，“第一条路线被狩龙人堵截，虽然局势不利但也算在意料之中，第二条路线却是安全的，从天黄区到九区再到七区最后直达【虹彩港】……” 肖恩说道：“有人向我预警，说七区已经被封锁了。” “啊？”白金九千一愣，“预警，谁？” “不知道，是匿名信息，不过之前几次预警都很准确，所以我姑且信之。而且逃亡的时候也的确在七区看到了大批的佣兵，因为担心狩龙人在那边埋伏重兵，所以就临时更改了路线，转道八区。” 白金九千瞪大眼睛，惊讶道：“没错，当时的确有好多人被临时抽调到了七区，我还奇怪到底是红脸人运气不好，还是他的备用方案被人看穿了……但问题是，我当时也在啊！” 肖恩也随之瞪大眼睛：“你也在？” “废话，计划生变，当然要随机应变了！不然你若是一头撞进包围网去，我们花在红脸人身上的钱不就白费了吗？” 肖恩说道：“好在我没蠢到一头撞进去。” “你还真不如蠢得一头撞进去！当时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摆平逃生路线附近的杂兵，做好接应准备。你的临时变道把我的努力全都浪费了！” 顿了顿，白金九千问道：“那之后呢？那个匿名信息要你回避七区，还有没有别的指示？” 肖恩说道：“我到了八区以后，被飞鱼纠缠上了。但他才刚刚出手，就被乾坤安保的人缠住了。再之后，匿名账户要我前往观礼台等待接应。我刚刚还以为匿名信息是李钰发来的。” 白金九千否认道：“李老大没那么闲，接应工作是由我全权负责的，我也是用尽了最后的资源，才勉强搭乘上悬浮灯塔转到八区来，结果就看到你在观礼台上傻站着。” 说到这里，白金九千的面色严肃了下去：“有意思啊，看来那个匿名账户所谓的接应就是我咯？连我在内，所有人都被这个匿名账户玩弄在股掌之间，这人的本事不简单啊。” 肖恩也说道：“能掌握到我的动向并不稀奇，毕竟飞鱼就一直在紧盯着我，那个匿名可能有类似的追查手段，又或者干脆是在狩龙人中掌握着线人。但是，能指使到乾坤安保的人出手，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再考虑到天玄玉栋里的几次预警，我倒是觉得那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白金九千也逐渐推导出了真相。 “啧，难怪今天这么具有政治意义的节日，他居然不出现，反而把南无忧推到了台前，和陈耀搭档捞取政治声望。原来他一直都在暗地里操盘吗？这家伙果然没有看起来那么憨厚朴实，李老大的猜想是对的。” 肖恩问道：“李钰怎么说？” 白金九千说道：“活着的，永远比死了的厉害。” 第223章 我没问题 随着【欢聚节】上的最后演出步入尾声，白金九千驾驶悬浮灯塔完成了既定的表演任务，跟着其他灯塔一道来到了远离玄黄两区的工业区机库中。 偌大的机库此时冷冷清清，大部分工作人员都离开了岗位，前往城市的繁华商区欢度佳节，留在工业区的主要是一些勤恳且不计较加班费的技工机器人。 每座灯塔都有独立的维护车间，这种仅在个别节庆日使用的飞行道具，比起经济价值更注重政治宣传价值。换言之就是政客们可以在财政预算上做足手脚。 比如向自家的制造企业下大额订单，打造全然不必要的独立车间和配套维护设备，又或者给自家的人力公司下派遣订单，雇佣一群从来不来上班的高级工程师。 而这一切，都让收纳灯塔的机库，成了这座城市的安全漏洞。 当肖恩跟着白金九千走下灯塔，双脚踩上车间里洁白的金属地板时，看到了很多张熟悉的面孔。 有并肩战斗过的乔永康，这位退役已久的老兵，头上包扎着绷带，脸上贴着胶布，冲肖恩丝牙咧嘴地展示微笑。在他身旁，一位样貌精悍的女子则对肖恩虎视眈眈。两人身后，还有个身材更为高大，却满脸青涩的少年人。 看到乔永康一家安然无恙，肖恩不由松了口气。 此外，还有白银号上的机修师陈三万，黄四万……以及众多陌生的面孔。迎接他的队伍，出乎意料的庞大。 而队伍最前面的那人，年约三十上下，一脸戏谑与嘲讽，正是白银组织的领袖李钰。 再次见到李钰，肖恩心中简直感慨万千，而诉诸言语，也只有简简单单的“抱歉”二字了。 “用不着抱歉，一文不值的东西，送给我我也嫌占地方。你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不需要我提醒。” 肖恩叹了口气，说道：“造成的损失，我一力承担。” 李钰说道：“话说得痛快，但你打算怎么承担一千万的损失？你算没算过，要卖几吨的内脏才能赚回一千万？” 肖恩没有反驳李钰这一千万的定价，也没有理会关于卖内脏的调侃，更没有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空话。 他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方案：“南家可以帮我支付欠款。” “我靠，南家？”李钰不由伸手捂脸，“你是怎么把主意打到南家人身上的？不会因为你救过大小姐一次，就觉得人家会倾家荡产以身相许吧？何况大小姐现在的经济状况也不怎么乐观，这次雇佣白银骑士团都是靠临时拆借的款项，你凭什么觉得她会帮你付一千万？” 然而李钰的话音未落，他身后就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的欠债，由我代付，一千万乾坤币，我还拿得出来。” 李钰和肖恩同时惊讶地转过头，只见李钰的机器人助手正抬起手腕，将南无忧的全息投影呈现在众人面前。 投影中的女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欢聚节】典礼上的盛装，精致的脸蛋上挂着一丝疲惫，但目光仍显得斗志昂扬。 李钰问道：“大小姐，你不用去主持【欢聚节】晚宴吗？” 南无忧说道：“二叔已经把最显赫的环节让给我了，我不能太贪心。而且该捞的政治资本已经捞够了，晚宴上和那些本地权贵虚以委蛇只是浪费时间。好了，回归正题吧，肖恩的欠债由我代付，一千万乾坤币明天就可以转到你的账号里。” 李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小姐慷慨多金，我先替肖恩谢过，顺便请教一下发财秘方，你是怎么在短短时间里迅速筹到一千万的？” 南无忧说道：“承诺陈耀一个稳定的退休生活，他自然乐于在我身上做出投资。” 李钰嘲笑道：“不愧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堂堂城市总裁，沦落到被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敲诈退休金的地步。请问第一笔投资金额是多少？” 南无忧全然没在乎政治斗争、敲诈等关键词，大大方方地答道：“一千五百万，支付过你们的尾款，再给肖恩赎身，我就一贫如洗了。而在我完成我的承诺前，陈耀暂时也不会追加投资，所以你也别指望我给你们发奖金，你们的护送工作虽然做得漂亮，但节外生枝的地方太多，我不追究违约责任就很不错了。” 李钰失笑：“不愧是南家的大小姐，讨价还价真有一手。好吧，既然你乐意投资肖恩，我没意见。” 说完，李钰向肖恩敞开怀抱：“欢迎回来，我们的英雄！” 肖恩对这热情洋溢的欢迎，只感到哭笑不得，他对李钰的怀抱敬谢不敏，侧过身子，对南无忧说道：“谢谢。” 南无忧只是笑了笑：“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慷他人之慨，来报救命之恩罢了。” 肖恩当然不会觉得这位南家大小姐，会为了之前白银号遇袭时候的一时恩情而豪掷千万。这笔钱与其说是报恩更像是投资，而投资的对象当然不是一个才不到20岁的年轻人。 南无忧投资的是他绝地学徒的身份。 不过，这里面有一些细节却让肖恩有些想不通，首先是投资太过大方爽快，一笔支付一千万，这完全不是权贵阶层应有的细腻，因为更合理的方式是分期支付，这样才能对肖恩维持长期的约束力。 其次，南于瑾之前的几次预警，对肖恩意义重大，无论是报恩还是投资都已经绰绰有余，如果南于瑾和南无忧是同一阵营，那么这一千万的投资反而有些多余。 此时，肖恩心中既藏有秘密，更藏有疑惑，所以他决定开诚布公一些，不光是对南无忧，更是对李钰以及白银骑士团的所有人。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这一次我会有问必答。” 李钰嗤笑着说道：“不，我没问题。” 第224章 一面之缘 肖恩顿时惊讶：“没问题？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突然离开红杏小队吗？另外，关于我的通缉令……” “不，没兴趣。”李钰语气淡然，“我只是个民间组织的头子，管好手下人的衣食住行已经让我身心俱疲，实在没余力关心正义使者们的使命了。至于通缉令？你以为很稀罕吗？白，晒给他！” 白的手腕上点亮了另一个立体投影，只见李钰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而在他头顶上则显示着一个天文数字的悬赏金。 肖恩惊诧不已：“你也在被通缉？！” 李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白银骑士团是什么良善组织吧？咱们是在敬老院的公益活动里初遇的吗？” 肖恩哑然，他和李钰的初遇，发生在南鹤礼的庄园，当时以【朱雀】为首的海盗杀烧掳掠，而白银号虽然没有参与正面战斗，却也绝对没在匡扶正义。 “此外，你加入红杏小队以后的任务，是在遵纪守法的框架下执行的吗？” 肖恩更加无话可说，他们先是跑到天玄玉栋公然威胁张进澄，而后干脆杀到乾坤安保的秘密军事基地里挟持了一位地区负责人！ “连你们这些基层干员都无法无天的，我这个作头领的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所以不要炫耀你的通缉令，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 肖恩奇怪道：“既然如此，你们是怎么维持正常活动的？” “哪里正常了？你觉得在【荒废区】生活算正常，还是整天驾驶着白银号出生入死算正常？以我的才华，如果能维持正常活动，现在应该在乾坤集团担任要职，过着精致奢华的上流社会生活才对。” 李钰自嘲地笑了几声，又说道：“白银骑士团的光鲜仅限于地下世界，想要在表面的世界行走，几乎每一步都要再三权衡，精心算计。像今天这样公然出现在公共视野里，也是多亏有大小姐这样的雇主。” 南无忧说道：“不必客气。” 李钰又说道：“所以，用不着考虑你给我们添了什么麻烦，把你捡回白银骑士团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麻烦了，你并不在这上面亏欠我们。而你亏欠我们的部分，刚刚大小姐已经帮你还清了。” 而后，李钰微微向前探过身子，认真地注视着肖恩的双眼，问道：“所以说，在我这里，你已经自由了。” 肖恩愣了一下：“自由？” “欠债还清，你和白银骑士团已经没有约束关系了，你之后想去哪里都可以。除非，你还愿意留在这里，与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通缉犯为伴。” 肖恩没有回避李钰的目光，四目相对之下，他却无法从对方的眼神中阅读到任何情绪。 绝地学徒不由在心中感叹这位白银领袖的意志之强大，想必对这样的人使用控心术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不过接下来，他也不需要控心术的帮助，因为他早就选择了坦诚。 肖恩轻轻吐了口气，对李钰和南无忧说道：“我是来自共和国的使者，为调查南鹤礼的死而来。” “啊！” 南无忧不由发出一声低呼，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 李钰则不出所料地笑了笑：“你这人，看起来眉清目秀，做事却是不给人留余地。我都那么强烈地暗示不想听你的真实身份了，你却还是要说出来。” 肖恩说道：“整个【离】都知道我是绝地学徒，再加以隐瞒又有什么意义？” “你对乾坤集团的能量还是不够了解，如果上层想要控制消息，只要一天时间，‘绝地学徒’这个词就会成为新型传染病的意思，通缉绝地学徒就成了日常防疫工作。事实上，我怀疑现在的【离】，已经不存在真相了。” 肖恩试着思考了一下在【离】传播真相的职业媒体人的德行，不得不承认李钰的说法实在很有道理。 “而且，你的身份对于眼下的局面来说根本只是拖累。” “拖累？” 肖恩有些奇怪于这种说法，不过没等他再问下去，就被南无忧打断了。 “肖恩，你和绝地大师查出什么了吗？” 李钰耸耸肩，将对话的位置让给了雇主，但他脸上的戏谑却说明他根本不看好肖恩和南无忧的对话结果。 肖恩思索了一下，将自己目前搜集到的所有线索简单陈述了一遍。 从他和师父在庄园里查到的线索，到后续通过红杏小队了解到的乾坤集团的之鳞片抓，再到【离】的连番冒险。无数细碎的线索，被一条隐隐约约的逻辑串联起来，导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结果。 然而当他说完了自己的发现后，却发现南无忧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表情。 “这就是你的结论吗？乾坤集团在进行残酷的人体试验，而我父亲因为卷入此事所以才被暗杀？” 肖恩说道：“我没有任何结论和判断，只有线索，但是……” 南无忧叹息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这段时间的调查了。” 失望的态度一目了然，这让肖恩也倍感无奈。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线索有多么残缺不全，信息来源也尽是实业医生、贫民窟之王这类不靠谱的人物，与真相怕是相距甚远。 甚至南无忧掌握的情报都比他要详细丰富得多。 然而站在绝地学徒的立场上，自从和师父分离以后，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有机会去深入调查真相呢？ 若非在【离】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恐怕他现在对南鹤礼的死都还一头雾水。 当然，对于受害者的女儿，这些怨言是毫无意义的，所以肖恩也只能惭愧道：“能力有限，实在抱歉。” “不必道歉，你们也是被我家的事情拖累。对了，你和莫斯提马有联系吗？” 肖恩更是失落：“很遗憾，完全没找到机会。” 李钰则补充道：“别说是他，连我也没找到机会，那位绝地大师看起来被完全隔绝了通讯，外人根本联系不到。” 肖恩反而奇怪：“你找过我师父？” “废话，不找她，难道真指望你这个百无一用的学徒吗？”李钰毫不留情，“你是以为当初在白银号上私联莫斯提马的事我不知道啊？” 肖恩叹息道：“果然你知道。” “那毕竟是我的飞船，我连飞船上的人联网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网费也就白收了。”李钰嗤笑道，“当时绝地师徒被软禁的消息虽然是严格封锁，但只要有心还是能查知一二的，而且当初我和大师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 “大师用原力抓飞船的时候，我在后面为她叫好来着。” “……” 第225章 再来一次 “可惜大师后来为了救人，没能继续大显神威，否则若是当场把所有飞船都拽下来，【兑】的治安环境至少能净化一半。” 肖恩又问道：“那么据你所知，师父后来怎么样了？” “被乾坤集团敬为上宾，每天在【坤】过着悠闲而精致的生活，一边沐浴着四面八方的仇恨目光，一边从对方嘴里撬取各种情报……我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了，毕竟找不到她本人，只能从间接渠道获知一二。” 李钰的描述非常简单，但肖恩却感到画面感十足，脑海中仿佛已经呈现出师父巧妙周旋的场景。 “不过实际上她也只是在走钢丝而已，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李钰推测道，“乾坤集团在南鹤礼的问题上表现得极端激进，甚至敢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共和国的使者下手。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对莫斯提马如此宽厚，一定是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所以不得不忍受被动的局面。” 肖恩点点头，认可了这个判断。 “但这种被动不可能持续太久，说到底，绝地大师也是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而乾坤集团再怎么腐朽堕落，精英层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两相对峙之下，绝地大师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被动，她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肖恩又不由点点头，事实上他被夏溪从【巽】骗走，正是因为莫斯提马的名字出现在了乾星系的新闻节目中。现在想来，当时那个新闻节目固然是夏溪拿来勾引肖恩的诱饵，又何尝不是师父局势越发艰难的标志？ 在肖恩沉默的时候，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们绝地武士，没有办法和共和国取得联系吗？” 肖恩看向提问的陈三万，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单纯是为了取得联络，办法是有的，但我不确定应不应该这么做。” 陈三万说道：“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肖恩说道：“我也很奇怪，师父在犹豫什么。” 陈三万顿时语塞，而后老老实实退回到人群中不再出头。 肖恩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困惑的问题。 以师父的能力，在乾坤集团的腹心处都有一定的余裕，那么她为什么不向共和国求援呢？哪怕她有绝对的信心能凭一己之力将一切都查清楚，至少阶段性汇报一下进度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是因为她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悄然汇报过，然后建议共和国不要轻举妄动？ 还是说她的处境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对外联络已经被严格控制，不得不为乾坤集团暂时隐瞒真相？ 又或者说她有暂时隐瞒进度的理由？ 这些问题，在见到莫斯提马本人以前，自然无法得到解答。而在得到解答以前，肖恩也不想轻举妄动。 李钰说道：“既然如此，就想办法去见莫斯提马呗。最近乾坤集团把她当成上佳的展品，准备巡回展出，不久后就要安排到【离】进行大型采访，这本是个极好的机会……不过眼下【离】出了这些变动，恐怕原先的展出计划未必能执行下去。” 李钰话音刚落，白就在手臂上弹出了全息新闻节目，一个笑容灿烂的女主持在介绍着【离】的各色美食，而在她的身影下方，一行红字以不起眼的方式悄然溜过。 “……因城市管理需要，原定于十天后举行的新闻采访活动暂时取消，具体时间请留意后续通知。” 李钰看了，拍了下手：“果不其然是取消了。这样一来，有一好一坏两个影响。好的方面是她暂时不必承担进一步曝光的风险，坏的方面则是，我原先的很多计划，都是建立在她会来【离】的基础上，现在等于全部作废了。” 而后，李钰叹了口气：“所以说我最讨厌那些不按照计划做事的人了，如果你肯老老实实地一直呆在基地里，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肖恩说道：“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开诚布公，的确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李钰说道：“你居然反咬一口？最开始隐瞒身份的人可不是我哦。” “最开始跟在一群海盗后面偷袭庄园的人也不是我。” “够了，你们两个。”南无忧冷冷地打断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推诿，“没必要继续加剧彼此的不信任了。” 李钰说道：“大小姐教训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关系永远是最难建立的，咱们就珍惜这个机缘吧，这个不需要彼此信任也可以和谐相处的机缘。” 肖恩对此深以为然，实际上一直到他选择开诚布公的这一刻，也没有真的信任李钰，甚至没有信任南无忧，南于瑾。 开诚布公，是因为别无选择。 但很多时候，人与人的信任并不在于主观臆断，而在于客观约束。别无选择下的信任，往往比一厢情愿的信任更为稳固。 南于瑾的几次预警，南无忧的一千万投资，李钰这一路来无言的支持，都让肖恩除了回报信任，别无选择。 “那么下一个问题，该怎么去找莫斯提马？”李钰问道，“她如果不来太空城，那么多半还是被软禁在夏京。那边不光有乾坤安保的精锐，【黑翼】距离也不远，无论是硬闯还是潜入都很难，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身上还挂着悬赏的人来说。” 说完，李钰就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南无忧。 南无忧回应道：“别对我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别忘了不久前我甚至还自身难保。现在我根本没有能力干涉到夏京的事务，甚至还没有资格说独立自主。这次能在【离】建立影响力，我还是欠了二叔人情，接下来必须去处理一下家务事，以为回报。” “家务事？”李钰问道。 “三天后，南家会在【兑101】将举办家族会议，我作为南鹤礼的女儿，要去声张属于自己的权力，同时也要拉拢家族内部的盟友。” 李钰说道：“明白了，祝大小姐一路顺风，在会议上大显神威。” “你们要跟我一起去。”南无忧完全没给李钰置身事外的机会，“虽然是家务事，但难保不会有风险，所以我需要白银骑士团再护送我一次。” 第226章 理所当然 李钰耸耸肩：“只要有钱，怎么都好商量。” “报酬方面当然不会亏待你们。”南无忧说道，“但我现在没有现金了，这次处理家务事也是为了能接收更多的遗产，调配更多的资源。所以我可以承诺的，只有事成以后的丰厚回报。” 而后，她又对肖恩说道：“我刚刚说过，我对夏京没有任何影响力，甚至二叔的手也还伸不到夏京去，但这次出席家族会议的人中，恰好有人在夏京具有极强的影响力，如果能争取到他的资源，那么与莫斯提马大师的会面就无疑多了一条路。” 然而还没等南无忧说出那人的身份，她身后就忽然传来敲门声。南无忧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上端庄的笑容，匆匆切断了通讯。 李钰挥手向着南无忧的残影作别，而后说道：“大小姐的表态这么积极友善，可见处境并不乐观啊。” 白收回手臂，说道：“我们的处境同样不乐观。” “拖家带口的民间组织什么时候处境乐观过？”李钰自嘲地摇摇头，而后对肖恩解释道，“是这样的，作为【巽】的寄生虫，我们表面上光鲜独立，但实质上必须依附南家的庇护才能生存下去。然而南鹤礼、南千禹这些老主顾先后暴毙，现在我们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南无忧身上啦。” 肖恩问：“南于瑾呢？” “人家有【黑翼】，看不上我们这些不三不四的杂兵。” 李钰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显然和南于瑾有着并不愉快的历史。 而肖恩听到这里，便大致理解了白银的处境，同时也理解了为什么李钰会对自己格外友好。 因为大家是利益共同体。 李钰需要南家的支持，而最有希望争取的盟友就是孤立无援的南无忧，争取南无忧的最佳捷径莫过于为她报杀父之仇，然后绝地师徒来到乾星系恰恰是为了调查南鹤礼的死！ 事实上，李钰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出于谨慎，他刻意用“不问过去”来装傻，以便进退自如。 白银骑士团终归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组织，杀人放火的营生并没少做，万一和绝地学徒全然合不来，双方天天摩擦吵架，那就尴尬了，所以还不如难得糊涂，让双方都有退路可走。 此外，李钰当时也未必就将白银栓死在了南无忧这条线上，毕竟南鹤礼是堂堂家族之主，南无忧却只是个自身难保的落难公主。一旦南家完全靠不住，难保他会不会带领团队转投别家，到时候绝地学徒既可以是盟友，也可以是战利品。 当然，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李钰当时的动机已经没有意义，随着肖恩主动将身份曝光，而李钰和南无忧也坦然接受了他的身份，三方已经结成了一个紧密的同盟。 至少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三方的目标是相同的：见到莫斯提马，揭露南鹤礼死亡的真相。 只不过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们还需要稍微绕一点远路，前往【兑101】去争取某个大人物的支持，顺带帮南无忧争权夺利。 对此，肖恩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远路他已经绕的足够多，不在乎多走一程。 只是，他心底依然有个疑惑没有解开。 在这个三方同盟以外，南于瑾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 肖恩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在白银号的私人房间里——肖恩揭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在船上的待遇就得到了空前提升——他接到了匿名账户的通讯申请。 接通后，不出意外地在全息投影中看到了南于瑾。 “肖恩你好，我是南于瑾，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肖恩带着几分谨慎，点了点头：“感谢你在【离】时的救命之恩。” 南于瑾笑了笑：“只是举手之劳……这么说未免矫情，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帮你的忙并费不了什么功夫，而且我的确对你有所求。” 肖恩心道这就对了，如果不是有所求，南于瑾实在没理由冒着得罪【黑翼】和狩龙人的危险，给他发预警信。 用匿名账户通信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通风报信的风险和难度，南于瑾不可能不求回报。 “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能帮助南无忧那孩子。” 肖恩有些意外：“你让我帮助南无忧？你才是他的亲人吧。” 南于瑾说道：“正因为我是她的亲人，做事反而会不方便。对于出生在豪门的人来说，最需要警惕的永远是自己的亲人。她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当然，我很欣赏她的这份谨慎，处在她的位置上，对任何人尤其是家族亲人投以盲目的信任，都是自取灭亡。” 肖恩问道：“连你都不能取信于她，又何况是我？” 南于瑾微微笑了起来，憨厚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仿佛看穿一切的精干。 “你应该很清楚，她一定会信任你，至少比起信任其他任何人更加信任你。” 肖恩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南于瑾说得没错，比起现在围在南无忧身边的人，肖恩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是绝地学徒。 绝地学徒这个名词，对大多数乾星系的人来说都很陌生，但南无忧却是绝不陌生的。何况肖恩之前曾阴差阳错地救过她一次。更重要的是，他们彼此没有利害冲突。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帮她？” 南于瑾说道：“在她做出不理性的判断时，阻止她。” “不理性的判断？” 南于瑾说道：“不久后，南家将召开家族会议，元老人物会有过半到场，共同商议决定家族的未来。而南无忧对那场会议寄予的期望实在太高了，她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肖恩对于南家的家族聚会所知有限，只是说道：“她说自己只是想要声张应有的权利。” 南于瑾摇了摇头：“天真的说辞罢了，’应有的权利‘？世上从没有什么权利是应有的，更遑论是家族继承权这种东西，大哥当年顺利掌权，靠得可不是什么顺理成章。”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努力争取。” “方向错误的努力，只是事倍功半的无谋罢了。”南于瑾叹了口气，“或许是这段时间我帮她帮得太多，而她的成长也太快，以至于她已经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了……接下来，故事可能有点长，有点乏味，不知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说下去。” “洗耳恭听。” 第227章 鸦雀无声 南于瑾的故事并没有他声称得那么乏味冗长，这个相貌憨厚的中年人，讲话其实非常富有条理，言简意赅。 南无忧的处境相当微妙，她虽然是南鹤礼这个族长的女儿，但在家族中其实孤立无援。 事情的根源要上溯到南鹤礼的祖辈，他们为了争夺家族大权，发动了极其残酷的斗争，不光斗垮了敌人，也斗垮了大量的自己人，亲兄弟姐妹也没有例外。 最终上位的，是一个孤家寡人。 这么做的好处是，上位以后，周围几乎没有能威胁到统治者地位的竞争者，坏处则是一旦首脑出了问题，那么整个派系立刻就烟消云散。 到了南鹤礼这一代，情况略有好转，他们兄弟共有三人，虽然关系不算特别和睦，却终归是同属一个派系，平时可以笑脸相迎的亲兄弟。而且南鹤礼还有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接下来只要其余两个兄弟也留下血脉传人，曾经单薄的派系就能发展壮大。 然而后来南鹤礼和南千禹接连死亡，南于瑾本人也没能第一时间回归乾星系，情况就变得十分复杂而微妙起来，那些曾经对南鹤礼这一脉怀有宿怨的南家人，第一时间便下手蚕食起了南鹤礼的遗产，而当南于瑾终于姗姗来迟的时候，留给他们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对于南无忧来说，她看到的是：父亲留下的遗产，在被贪婪的家族亲人无情掠夺，而同为南家人，他们甚至对南鹤礼那离奇的死亡真相浑不在意，仿佛他死后留下大笔可供瓜分的遗产反而是好事！ 这一幕对她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南无忧虽然嘴上不说，心底的愤怒和恐慌却在迅速积累。而这些情绪，随着南于瑾的归来，反而变得越发难以控制。 因为南于瑾给她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如果她只是孤身一人，那么再大的冤屈都只能隐忍，身为南鹤礼一手培养出的继承人，南无忧至少还有基本的判断力。 但是南于瑾归来后，却帮南无忧迅速恢复了部分元气，除了在董事会能够列席之外，她还靠着陈耀取得了太空城市的主导权，而这对一个落难公主而言，简直是决定性的转变。 拥有一座繁华的贸易城市作为底气，南无忧甚至考虑过直接申请董事会的成员资格，然后再以董事会的名义慑服家族内部。而考虑到家族会议召开在即，她便想着将步骤稍作调整，以强势姿态慑服内部，然后再以家族为助力恢复她本人的董事会席位。 这种开拓进取的精神，部分来自过往的历史——南鹤礼的祖辈就是靠着这种极端的冒险精神赢得了家族大权。 还有一部分则来自实力膨胀后，她那随之复燃和膨胀的怒火。 —— “而这件事我没法劝。”南于瑾说道，“我的立场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微妙，因为南鹤礼死后，我才是明面上最大的受益人，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南无忧不过是被我推到台前的傀儡。所以任何人都可以劝她不要冒进，只有我不行，有些话说出去，我就洗不清楚了。” 肖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后问道：“所以你需要我来帮你控制住南无忧？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南无忧冒进导致失利的话，你依然是最大的受益人。” “呵，你还真是直言不讳。没错，在很多人看来，我和南无忧的关系正该是这样水火不容，但实际上南无忧若是倒下了，我就成了这一脉的独苗，而我可没有祖辈的本事，能靠着一己之力慑服整个南氏家族。更重要的是，我缺少继承家族的正统性。” 肖恩问：“正统性是什么？” “是人们对一件事约定俗成的认可，或者说是家族元老们的价值观。比如说，南无忧是南鹤礼的女儿，那对于元老议会来说，她就理所当然的是家族的继承者。当然，正统性不等于必然性，阻碍她成为继承者的理由有很多。” “比如她年龄太小，威望和手段都嫌不足；再比如南鹤礼的死因成谜，让这一脉继续掌权可能对家族不利。但这些理由，都只是反驳正统性的借口，如果没有这些借口，南无忧就会顺理成章地接掌大权。这就像简单的物理学定律，没有外力干扰，物体就会沿着原先的方向不停运动下去。” 肖恩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南于瑾说道：“然而我并没有这份正统性，在和大哥竞争的时候我甘拜下风，那个时候我身上就多了失败者的标签，而带着这个标签的人是不可能享有正统性的。所以若是南无忧倒下，结果只会是我们这一脉被家族迅速抛弃，彻底沦为历史的尘埃。” 肖恩问道：“所以你才要在背后支持南无忧？” “是的，我不但要支持她，还要全力支持她，因为现在我们谁也输不起。” “理由很充分，那么这些话为什么不和她说？” “因为这些纯粹功利的理由，和我先前经营的人设、亲情全然不服，而我已经不能再继续加剧我们之间的不信任了。”南于瑾苦笑道，“诚然我很欣赏无忧的谨慎乃至多疑，因为不具备这份素质的人不配成为领袖。但谨慎多疑一定要维持在一定范畴以内，而我现在已经快要越过那条线了。” “越过那条线？你做了什么？” 南于瑾说道：“回归以后第一时间找到无忧，以感情牌和人设牌迫使当时孤立无助的他接受我成为暂时的盟友，然后带着她前往苍穹顶，与四大家族的元老议会成员会面，为她争取到了董事会议的列席资格。而后辅助她收拢南明资本的部分资源，再之后带她前往【离】，收复了陈耀。” 肖恩说道：“听起来你已经为她做了足够多，她如今的复苏几乎全部是依赖你的力量，就算你的帮助有功利因素在内，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过度怀疑你。” “恰恰相反。”南于瑾叹息道，“我做得越多，她反而越会怀疑我，因为这里有个很简单的道理，我能给她的，自然也能夺走，她至今拥有的一切都还不属于她。这份危机感会加重她的怀疑，怀疑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她的正统性，怀疑我会在她的利用价值出尽以后，将她的一切都夺走。” 肖恩皱起眉毛：“你的这番话，反而是在展示你自己的多疑，你怀疑南无忧并不信任你。” “没错，我也是个多疑的人，毕竟我也出身南家，小时候也曾被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虽然半途而废了。我之前能够毫无保留地帮助无忧，是因为我不需要太过在乎她的多疑，势单力薄的她还没有资格去影响大局。但现在不一样了，无忧的成长非常快，在【离】收复陈耀有一小半都是凭她自己的本事。虽然还称不上羽翼丰满，但是，我已经承受不起和她闹翻的代价了。” 说完，南于瑾又叹了口气：“总之，我的故事就到这里，接下来就要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肖恩没有急着答应或者拒绝，南于瑾的故事毕竟只是故事，每一个字都是真伪难辨，他连李钰和南无忧都不信，又怎么会盲信南于瑾？ 所以，结束通讯以后，肖恩就直接找到当事人来核实。 在白银号的小型会议室里，绝地学徒与南无忧相对而坐，将故事娓娓道来，李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旁听。 故事讲完，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第228章 谁是恶人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李钰，这位白银的领袖以一贯的玩世不恭，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很棒的故事，完全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大小姐则成了彻头彻尾的恶人，多疑、少智、没良心，丧家之犬……” 李钰一直到南无忧投来冰冷的目光，才耸耸肩闭上了嘴。 而南无忧瞪过李钰后，便不由垂下头，闭上双眼。 她的不满并非是针对李钰，虽然后者的言辞的确是刁钻毒辣，但他说的道理一点都没错。 在南于瑾的故事里，她的个人形象完全就是个多疑少智，难打交道的反派角色。 而她偏偏没有任何能反驳的余地。 南鹤礼死后，不单是董事会，甚至整个南家都对她进行冷处理，是南于瑾将她从冰窟之中拉了出来，几乎无私地提供着各种各样的援助。 她从无人问津的弃女，迅速恢复继承人的影响力，甚至得以暂时掌控【离】，背后全都是南于瑾的功劳，而后者却没有向她索取任何回报。 对于这种圣人般的二叔，她又做了什么呢？ 诚然，是南于瑾要她时刻维持着一颗怀疑的心，不要对任何人放下戒备，也的确是南于瑾在不断纵容她的自作主张，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她刁蛮任性的理由。 迷茫中，南无忧开口询问了一个最具客观立场的人。 “肖恩，你怎么看？” 被点名问道，肖恩也坦然回应：“我并不相信南于瑾的故事。” 南无忧自嘲地说道：“但偏偏他并没有说谎，我的确……” 话没说完，就被肖恩打断道：“如果他真的对你一片赤诚，别无所图，只想扶持你尽快继承遗产，那么为什么最后你会成为一个多疑少智的恶人？” 这个问题，让李钰和南无忧都不由一愣。 “好问题。”李钰说道，“直指核心，想不到绝地学徒并不蠢啊。” 肖恩并不介意李钰的诋毁，说道：“做蠢事的人未必真的蠢，反过来做好事的人也未必真的好。我听了南于瑾的故事，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苦衷？” “又是一个好问题。”李钰几乎忍不住鼓起掌来，“肖恩你在【离】这一趟真是获益匪浅啊，脑子开窍了，懂得正确思考了。你问得没错，南于瑾一个成长在豪门世家的嫡系子弟，在乾坤集团董事会都能广结人脉的大人物，怎么会沦落到满腹苦衷，只能对一个外人诉说的地步的？他如果真想帮忙，有一百种办法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何至于让大小姐当恶人？” 南无忧问道：“有一百种办法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比如呢？” “很简单，不想让大小姐你作恶人，就自己来作啊，干嘛非要撞出一副好人扮相？他南于瑾结交三教九流人士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憨厚朴实了？” 南无忧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自污，这的确是个绝佳的手段，在乾坤集团的历史上，有很多名垂青史的“忠臣”，都用了这种方法来避免功高震主。而现在南于瑾既然表态要作南无忧的忠臣，为什么连自污都不舍得，反而要让她承担道德压力？ 南无忧沉默良久，说道：“这样也好，当了恶人，我反而心安理得一些。平白得来的恩惠，总是拿不安稳的。既然知道二叔对我并非毫无保留，我也就不必再用良心谴责自己了。” 李钰说道：“良心？大小姐你怎么还留着那种东西的？你不是要继承南鹤礼的遗产，成为南家的继承人么？我可从没听说过豪门领袖是有良心的。” 这种明目张胆的嘲讽，反而让南无忧笑了起来：“嗯，说的也是，我的确有些天真了，既不想做坏人，又不想放下父亲的遗产，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说完，南无忧正起颜色，对肖恩说道：“谢谢你愿意将二叔的故事分享给我，也谢谢你选择了信任我，而非信任他。绝地大师的事情，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咱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 结束了临时会议后，肖恩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颇为压抑。 将故事分享给南无忧和李钰，是基于理性的判断，他不相信南于瑾的故事，也不愿意承担保密的风险，毕竟他即将与李钰等人紧密合作，将这个故事藏着不说，被人发现了反而会平添心结。 但是分享故事的结果，却不是他所乐见的。 李钰对“良心”一词的嘲弄，南无忧那欣然接受恶人身份的表态，都让肖恩感到极度不适。 若非形势所迫，他其实真的不愿意和这种天然就背离善良立场的人合作，反而南于瑾给他留下的印象要好得多。 虽然他并不相信南于瑾的故事，也猜测他帮助南无忧的背后也藏有自己的目的，但评价一个人应当论迹不论心。他终归是出手帮了南无忧，而且对肖恩也有大恩。 这样一个人，怎么也比南无忧要显得可亲多了。 但是，肖恩的想法并没有到此为止。 如果没有经历太空城的连番故事，没有亲眼见识到贫民窟的缤纷百态，没有亲耳听胡博讲述贫民窟的价值观，那么肖恩对善恶人心的认知也就仅止于此了。 现在，他却有了更多的想法。 南于瑾那几乎无懈可击的圣人姿态，本质在于资源上的余裕。比起骤然丧父，被家族乃至集团排挤的弃女南无忧，他这个姗姗来迟的南家元老，简直是天上人。 南无忧不得门而入的苍穹顶，对南于瑾来说如同后花园；董事会的列席资格只需要打几个招呼；甚至董事会直属的星系最强武装【黑翼】都心甘情愿给他作保镖。 这样一个人，想要提携南无忧根本是举手之劳，在他的故事里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苦衷，却没有任何一个苦衷能伤及他的根本。南无忧信不信他，他都是举足轻重的家族元老，甚至南无忧的怀疑和疏远，反而会让南于瑾这个圣人获得道德优势。 这就如同富可敌国的富豪用零花钱做慈善，慈善成与不成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但是对于被施舍的人，却是生与死的差别。 所以，不可能要求被施舍的人，抱有和富豪同等游刃有余的心态。乾星系有句老话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南无忧那不近人情的恶人心态，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常态。 肖恩不喜欢这种心态，却已经可以坦然接受它。 唯一的问题是，其他人也可以吗？ 第229章 家族聚会 南家的家族聚会，定于名不见经传的【兑101】召开。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颗狭小的天体位于【巽】和【坤】之间的小行星带的荒芜区，与【离】遥遥相对于轨道远点，处在整个乾星系最远离文明的区域之中。 由于偏僻，乾坤集团数千年来都没有对此地进行深度开发，极端复杂的环境下，安全的航线也变得屈指可数，所以就连食腐生物一般的底层海盗也很少会光顾这里。 【兑101】就是这样一个偏僻荒芜到了极点的地方。 然而它同样也是集团四大巨头之一，南氏家族数千年来的圣地之一。 相较于地处【坤】的家族发源地，以及位于【巽】的家族总部，【兑101】的特殊性，在于它见证了南家最重要的一次历史转折。 在数千年前的殖民拓荒时期，南家带领的团队与主流团队产生了严重的意见分歧，率先离开了【坤】，前往当时还是广袤原始森林的【巽】寻求发展。而孕育出这个决策的战略会议，就是在【兑101】上召开。 当年的会议之所以选择如此偏僻隐蔽的位置召开，有很多原因，真实的历史迄今已经难以考证，但它的影响却作为一种文化传统沿袭至今。每当南家遇到重大问题，需要集体决策，尤其需要已经退出正式职务的元老们参与的时候，所有高层都会非常有默契地选择【兑101】。 而在本次聚会的主角之一，南无忧仍紧张忙碌的筹备参会事宜时，在【兑101】，已经有一些南家的元老提前到场了。 南笃，南明资本资深顾问，曾任副董事长兼总裁，名下多家关联企业，富可敌国，权势滔天。他虽然不是家族嫡系出身，却是毋庸置疑的重量级元老，甚至南鹤礼在世时也对其恭敬有加。南笃虽然不可能成为家族领袖，但任何一个家族领袖都离不开南笃的支持。 因此，当他乘着一艘雪白的sn-nf1穿梭机，降落到【兑101】的机库中时，早有无数南家人在此列队恭候。 当先一人年纪轻轻，但身姿英挺，俊逸不凡，在众多光鲜权贵中依然显得与众不同。甚至许多年纪、辈分更高的南家人，也安安分分地站在他的身后。 这位名唤南保忠的年轻人，有着极其接地气的名字，却有着相当不接地气的家族地位。而南笃从穿梭机上缓步走下来的时候，也只将目光投在南保忠身上。 南保忠连忙拱手低头道：“四爷，好久不见！” “是保忠啊，你也来这么早干什么？这荒郊野岭的，年轻人不嫌憋闷吗？” 南笃说话时，眼皮也不抬一下，目光仿佛只在脚面附近的地板上巡游，但说话间他却微微抬起了自己的手肘。 南保忠见状一笑，连忙上前搀扶过南笃的手臂，与其并肩行走。 “四爷，房间已经给您安排好了。” 南笃说道：“一介老朽，哪里需要特意安排什么？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就够了。” “是，我知道四爷您推崇简朴的生活，所以特意把3号房收拾得和您在清苑的房间一样。” 南笃点点头：“有心了。” “对了四爷，关于这次会议，我听【离】那边的人说……” 两人说话间，南保忠已经搀扶着位高权重的老人，沿着机库外的通道电梯一路向下，深入到了【兑101】的核心地带。 这个体积不大的小型天体，在数千年间早就被南家开发到了极致，内部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布局紧凑而有序。外层是机库、设备室和一些佣人、驻场工程师和安保人员的临时住所，内层有核心能源室和生态区，一些赴会的晚辈人员会住在此处。 而最核心的区域，则改造成居住区，一条蜿蜒的走廊两侧，共有十三间套房供给地位最高的元老在此短暂居住。 这片区域采取了类似苍穹顶的设计，南家人在这荒僻干涸的小行星中挥霍了海量的资源，打造出了精致绝伦的园林生态。虽然无法像苍穹顶那般呈现开放的天空，却在空间有限的走廊里，开辟出了潺潺溪水，覆盖上了绿藤红花。 南保忠与南笃走在柔软的草坪上，一路越过精致的喷泉和假山，走过一间间风格各异的套房，最终停留在一扇朴实无华的金属门前。 门旁一支略带锈迹的金属杆伸展出来，露出圆滚滚的探头，在南笃的脸上一扫，而后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音：“欢迎回家，南笃大人。” 而后房门刷一下敞开，露出一片灰扑扑的空间，只见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板床，一张单色的书桌，一块朴素的电子屏，空旷得近乎荒芜。 南笃本人却对此很是满意，他轻轻点头道：“还原得不错，真是有心了。” 南保忠毕恭毕敬道：“四爷认可就好。” “好了，我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是。” 而南保忠退出房间后，便不由长吁了阔气，只感到背后的冷汗已经快浸透衣衫。 和这位其貌不扬，慢条斯理的老人同行、对话，承受的压力之重，简直令人窒息。 诚然，在所有人看来，南笃都不是一个刻薄而刁钻的人，他生活简朴，性情温和，对晚辈也多有照拂。 然而他毕竟是南笃，是如今整个南家权威最重的元老之一！ 他喜欢简朴没错，甚至自己住的房间里清淡地如同囚牢也没错，但是这个囚笼名为三号房！是整个【兑101】最重要的房间！ 数千年前，带领家族走出【坤】，全力支持【巽】开发计划的南家先祖，相传就是住在这个房间。 南鹤礼在世的时候，三号房只有身为家主的他才有资格入住，如今却迎来了名为南笃的新主人。 而南保忠为了取悦南笃，对房间做了紧急改造，将大量南鹤礼留下的艺术品撤出，抹掉了各种精雕细琢的痕迹，甚至彻底改造了周边的生态系统，以使得房间内外的“富贵气息”不那么重。 一切都是为了打造一个让南笃满意的简朴环境，然而这个简朴环境的改造成本却高达百万。 但所有人看到三号房这扇崭新的灰扑扑的房门，却都要称赞一声，南笃的简朴和优雅。 这当然不是因为南家人算不清账，而是权势的力量足以扭曲人心。 而就在南保忠满心感慨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而轻巧的声音。 “保忠啊，好久不见，听说这段时间都是你在这里忙？” 南保忠连忙回过头，却见一个身形富态，慈眉善目的中年人走近过来。他认出对方身份，连忙低头行礼道：“于谨叔……” “好了，别这么拘谨，又不是陌生人。”南于瑾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听说四哥已经到了，我进去打个招呼。” 南保忠想要开口，但是在那双慈善的目光注视下，竟感到自己说不出话来。 南于瑾，虽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他终归是嫡系出身，在这十三间套房里永远稳居一席，还远不是南保忠这个后起之秀能够撼动的。 何况，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三号房的金属门就刷拉一下敞开了，显然是南笃在邀请南于瑾进去。 南保忠见此，更是不敢多说，连忙侧身让开路。 而看着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南保忠忽然有种预感，这次家族聚会，必定风起云涌！ 第230章 光明正大 “四叔，好久不见了。” 南于瑾走进三号房后，便对南笃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南笃的回应则相对冷淡，他看着南于瑾进门，只是轻轻点点头。 南于瑾则在四下扫视了一番后，赞道：“四叔还是这么崇尚简朴，真是几十年如一日令人佩服。” 南笃说道：“而你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言不由衷，这个所谓的简朴环境，改造成本至少以百万计，仓促施工不知道要让多少人为此加班加点，简朴二字说来简直是讽刺。” 南于瑾却理所当然道：“大人物的简朴理当如此，集团高管微服出行以示亲民，背后的安保费用却要以天文数字来计算，这既不微服更不亲民，但若是连这种表面功夫都不做，后果就只有和民众离心离德，丧失权威，这结果无疑更坏。所以我们就算明知这一点也不经济实惠，也只能忍痛为之。” 南笃抬起头来，正视着南于瑾：“用不着说这些废话来向我表忠心，我以前不会支持你，以后也不会支持你。虽然我很中意你的低调和灵便，也一直认为你比南鹤礼更适合带领南家，但规矩就是规矩，你当年不与人争，就不配享有胜利的果实。” 顿了顿，南笃又说道：“而现在的你，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南无忧才是家族的继承人，虽然她还太过稚嫩，至少要在元老议会的监督下成长十年，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动摇她的继承资格。” 南于瑾说道：“四叔这话就有些冠冕堂皇了，大哥刚去世的时候，无忧的待遇，可完全不像是家族继承人。偌大家族，放任她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姑娘去面对董事会的打压……” “你应该很清楚那是必要的考验。”南笃冷冷地打断道，“无论是家族的冷遇，还是董事会的打压，都是她作为继承人必须面对的压力。南鹤礼在世的时候，承受的压力比那要大上百倍，如果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那她就有必要在元老议会的监督下再当十年储君。” 南于瑾笑了笑：“这么说，我回来以后反而是帮了倒忙？” 南笃说道：“如果你是想借着南无忧的大义名分来谋求私利，那算你聪明，在规矩允许的范围内，你想要怎么利用她都可以。无论是打造自己的圣人人设，还是向她推销你的经营理念，进而影响家族战略，这都是你的权利，我不会干涉。” 南于瑾说道：“嗯，我承认帮助她的确是有我的私心，我也不会说什么不求回报之类的废话，等她以后正式继承家族，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关照。但无论如何，至少我是在帮她继承家族，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她巩固权力。反而是理应为她保驾护航的元老议会，在关键时刻置身事外，美其名曰考验。” 南笃问道：“这些话，你去和南无忧说，让她进一步对你推心置腹，将我们这些老家伙当作绊脚石去。在我这里说废话是没用的，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嘴里很少有真话。” 南于瑾说道：“说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的事。四叔你愿意怎么怀疑我都无所谓，你觉得我言不由衷，觉得我觊觎兄长留下的权势富贵，觉得我碍了元老议会的事情，觉得我和夏家人走得太近，还和缪恩人不清不楚……但无可否认，我现在是在帮无忧。” 南笃说道：“那么你是想说，你特意在会议召开前私下找我，也是为了帮无忧铺路？” 南于瑾说道：“是啊，不和四叔打好招呼，心里总是没底，虽然四叔你声称元老议会是在考验无忧，但是第一，我不知道四叔你的话到底是不是发自真心，毕竟言不由衷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专利；第二，四叔你在元老中的地位的确很高，但你真的能代表所有元老吗，我看也未必。比如，如果有个别元老，想要借着考验的名义生事，来为难无忧呢，比如将元老议会的监督时限延长到二十年，三十年，让她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家主？到了那个时候，四叔你的立场在哪边？” 南笃回答道：“我只占在家族规矩那一边。” 南于瑾笑了：“四叔这话就不厚道了，所谓家族规矩，还不是元老议会的意志？规矩从来都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你们想让谁占上风，规矩就在谁那一边，现在四叔这么说，莫不是根本不想站无忧这边？” 南笃依然不露口风：“无忧如果守规矩，规矩自然会守护无忧，至于我，我既没有资格代表元老议会，也没有资格代表规矩。” “四叔你可真是滑头啊，咱们这只是私底下的对话，你连一点口风都不透露给我？不过这么看来，这次会议上，真的有人要对无忧发难？是谁，保忠他们家？大哥在世的时候一直在打压他们家，的确现在有报复的理由。又或者是镛男家？他们一直反对家族和共和国往来过于亲密，也有打压无忧的理由。” “够了。”南笃制止了南于瑾的质疑，“你愿意质疑谁，等会上去慢慢质疑，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南于瑾却仿佛没听出这逐客令，继续留在房间里收到：“四叔你提前几天就到了会场，时间应该有的是，我今天怎么也要从你嘴里得到一个承诺。” 南笃却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南于瑾说道：“四叔，这房间，就在去年这个时候，都还是我大哥在用，而今年他的女儿甚至在这条街上都找不到一个属于她的套房。我知道南家元老不认感情牌，但如果大家一点感情都不讲，家族和公司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所以你废话这么多，还是想说，要我看在感情的份上，在会上支持南无忧？翻来覆去地说这一件事，你也是不厌其烦。但你这么煞费苦心，换来了什么？” 南笃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嘲讽：“你表现得如同圣人，但南无忧可有领情？她现在对你推心置腹了，还是感恩戴德了？好像都没有啊，她和白银的人往来越发密切，对你的指示或者说建议也越来越无动于衷。你在【离】给了她一次出尽风头的机会，然后她就毫不客气地将所有的政治资本独自吞了下去。我记得你一直想要染指【涅槃】，但是南无忧有承诺过你【涅槃】的事吗？” 南于瑾的脸色顿时僵住了。 南笃说道：“南无忧大概还不知道【涅槃】意味着什么。南鹤礼死得太突然，很多秘密都没告诉她。但即便是她对【涅槃】一无所知，但只要知道你中意【涅槃】，她就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资源捏在自己手里。” 说完，南笃垂下眼皮，轻声笑道：“嘿嘿，不愧是南鹤礼的女儿，虽然手段稚嫩，但思维已经逐渐老辣起来了，只讲收益，不讲情面，有这样一个继承人上位，南家未来的日子恐怕要严峻许多吧。” “四叔。”南于瑾有些哭笑不得地尝试打断。 南笃却忽然抬起双眼，浑浊的眼球中迸发厉色：“刚刚那些话，就是你想说却不能说，所以千方百计暗示给我的，对吧？” 南于瑾的面色顿时僵住。 南笃说道：“我从来不是个聪明人，所以家族元老才放心由我来仲裁各种事务，但就算是个蠢货，这些年的阴谋算计我也见过太多了。南鹤礼在的时候，你小子低调油滑，与世无争，如今南鹤礼一死你就突然跳出来高调扶持南无忧，在所有人面前摆出纯洁无瑕的圣人姿态，你到底想要什么，真以为我猜不出来吗？” 南于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回答道：“四叔，你愿意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无论你怎么想，我在做的事情都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 “所以，就更衬得南无忧不那么光明正大了，对吗？” 第231章 元老 南于瑾和南笃的对话并没持续太久，两人从一开始就话不投机，互相试探也没有结果，所以南笃很快就下了措辞严厉的逐客令，南于瑾也不再坚持，拱手告辞。 而在南于瑾走后，南笃却忽然睁开眼，挺起胸，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与此同时，镶嵌在墙上的方形屏幕忽然点亮，从中呈现出一个矍铄的长须老人的面容。 “南笃，这个南于瑾果然是按捺不住，开始行动了。” 南笃点点头：“他好像也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动机。南鹤礼死后，家族里的确没人能压得住他，我这次特意入住三号房，就是想敲打一下他，结果他居然直接找上门来，还跟我当面演戏！二哥，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南于瑾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不知道。”被南笃唤作二哥的老人南城摇了摇头，“之前南鹤礼大概是念兄弟情谊，压制他也只是压制在表面，只要南于瑾表现得恭顺低调，就不会对其斩尽杀绝。所以那些年里，南于瑾在家族内部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而他从小就做事细致周到，有南鹤礼在前面遮着，我们也无从知道南于瑾究竟做了多少事。” 南笃沉下面色，说道：“那么南鹤礼的死呢，到底有没有他参与？二哥你也是集团元老议会的成员，如果是集团决策，你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不知道，或者说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南城说道，“南鹤礼死前，集团的元老议会的确有针对他的风声，但也仅止于风声。南鹤礼本人在元老议会也有关系网，不单单是我们南家，其他三大家族的元老中很多都是他的支持者，所以就算是集团的元老议会，也不可能发起针对他的制裁，更遑论是要命的那种。那小子做事的确各方面都比南于瑾更胜一筹，所以他死的时候，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南笃又问：“南千禹死前曾怀疑这一切都和共和国有关，我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但偏偏他也死了……那对绝地师徒，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南城面露迟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位绝地大师被夏家人看着，我的人一直渗透不进去。” “哼！”南笃有些恼怒地说道，“夏家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夏阎说，这不是南家一家的事，而是整个集团的事。既然是集团层面，那么安保的确该由夏家出面主持，这件事夏阎的确占着道理。” “道理？呵，南鹤礼死了，南家内乱，夏家当然说什么都是道理。”南笃顿了下，又说道，“不过夏家居然敢公然软禁共和国的使者，这却是有点蹊跷了，一般人不知道绝地大师意味着什么，但夏家没理由不知道。” 南城说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是我有一个猜测，如果将南鹤礼的死，和夏家软禁绝地大师的事情联系起来，或许……” “既然你没有查到什么真凭实据，就不要胡乱猜测了。”南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猜想。 因为如果南城再说下去，事态就会发展成任何人都无法收拾。 假设南鹤礼真的死有余辜，假设他的死背后关乎整个集团的生死存亡，所以他才不得不死，所以夏家才不得不与绝地师徒为敌……如果是那样，那么现在南家只要躺倒放平等死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元老议会再纠结什么。 这种可能性太糟糕，所以还不如不想。 南城又说道：“无论如何，南鹤礼终归是死了，所以我想来想去，此事或许真的和【密会】有关。” “【密会】？那个传说中的小团体确有其事？”南笃问道。 “一直有类似的传言，一直没有证据，但现在南鹤礼死了，证据也就确凿了。如果没有【密会】这种在元老议会内部私下串联的组织，南鹤礼怎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南笃叹息道：“如果真的是【密会】，我们南家就很被动了，失去了一个刚刚以各种手段肃清了家族的领袖，又失去了对集团元老议会的控制力。甚至我们内部也有些分崩离析，这种局势下，却要扶持一个菜刚成年的小姑娘。” 南城也面色阴沉：“照规矩，对于南无忧这种还没做好准备的继承人，该由家族元老议会监督辅佐，直到她能切实承担重任。但现在监督议会的人选都没法确定，我们根本不知道谁是【密会】成员，甚至不知道【密会】究竟为什么要杀南鹤礼，甚至不知道【密会】对南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维持四大家族不产生严重内斗的盟约里，可从来没说过可以莫名其妙就杀死一个家族领袖！” “二哥，别慌。”南笃说道，“这个时候越是慌乱，就越是危险。南鹤礼死后，家族大乱，结果就是最该照顾到的南无忧没有照顾到，最该提防的南于瑾没有提防到。现在南无忧对元老议会充满戒心，南于瑾更是公然在我面前嘲弄家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乱了。” 南城说道：“南鹤礼和南千禹接连死亡，他的秘书南载舟又莫名变节，这种事在南家几千年的历史上都实属罕见，不乱才是怪事。” 南笃问道：“南载舟的变节，你查到什么了吗？” “同样很有限，而且有些令人无法理解。”南城说道，“他阴谋杀害南无忧的事情确凿无疑，这一点从朱雀余孽那里已经多方面求证过了。但是我依然无法确定他的动机，没道理的。” 南笃也皱起眉头：“的确没道理，南载舟是南鹤礼亲自挑选的，也经过元老议会的审核认证，既是心腹更是死士，关键时刻他可以毫不犹豫替主人去死，事实上他也的确做过类似的举动……为什么偏偏是他背叛了？和【密会】有关吗？” 南城说道：“有这个可能，或者说我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能让一个忠心耿耿的秘书忽然背叛到这个地步，只有集团董事会才做得到，而能瞒过我们所有人的耳目，更是只有【密会】才做得到。” “所以【密会】是打算斩草除根吗？”南笃叹息道，“和平盟约，在他们眼里似乎就不曾存在过。”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南城问道，“如果真的按照家族的规矩，扶持南无忧上位，就等于和【密会】正面为敌。” 南笃有些恼怒地说道：“当【密会】下手杀害我们南家的领袖时，就是他们与我们正面为敌！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敢迎战的话，南家还要我们这些老东西干什么？” 南城说道：“不要生气，你知道我的立场一向和你一致，但你也该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元老都和你我一致。南鹤礼死后，元老议会在南无忧的问题上反应迟钝，恰恰是因为人心不齐。你不怕与【密会】为敌，但有的是人害怕。毕竟连南鹤礼和南千禹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那些所谓元老又凭什么保护自己？” “凭他们是南家的元老，凭南家依然是个团结有战斗力的豪门世家！”南笃简直痛心疾首，“这个时候龟缩就能保命吗？我们甚至连真凶的样子都还不清楚，凭什么就断定【密会】不会对南家剩下的人下手？凭他们是群一无是处，死活都无所谓的软蛋？！” 南城则叹息道：“元老议会一向如此，这是人之天性，你发脾气也没有用。何况我们就算要团结，可是又要团结在谁的身边？南鹤礼在的时候，大家一切都听他指挥，可是现在呢？团结在南无忧身边吗，她有足够的本事团结我们所有人吗？” 南笃说道：“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关键时刻表明态度！就算南无忧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有！” “嗯，希望她对得起你的期待。” 南城的话语中，却没有任何期待的意思。 南笃叹了口气，问道：“那个绝地学徒呢？好像是一直跟在白银那边，现在和南无忧在一起？” 南城说道：“嗯，他前几天在【离】暴露行迹，我们才知道他居然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和绝地大师不同，这个学徒的行事风格有些激进。” “哦？” “稍等我把资料发你。” 南笃收到资料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单枪匹马杀上天玄玉栋？还和【黑翼】激烈交手，这行事风格的确激进的可以。当然，稚嫩必然导致激进，他只是学徒，做事不妥当也是正常的。但是大体来讲，绝地们在认定有必要的时候，并不会忌讳动武。” 而后，南笃又幽幽说道：“这样一来，就有两个问题了。” “两个问题？” “第一个，莫斯提马在等什么？以她在【兑9527】上展现的能力，除非安保局的人用锁链拴住她，再注射麻药，否则任何措施都不可能限制住一个绝地大师。而从她近期接受媒体采访来看，她身上没有任何拘束。” 南城说道：“或许是夏阎用无辜者的性命威胁她，就如同在夏京时做过的那样。” “所以一个绝地大师会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控制两次吗？”南笃说道，“她留在那里，只能说明她想留在那里。” 南城点点头，姑且认可了南笃的判断。 “第二个问题，我记得南鹤礼死时，对共和国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他以前一度和几个大型医药集团往来密切，但却在很短的时间里逐一切断了合作，而那也引发了对方的不满。再之后就是他突然意外身亡，而共和国也派出了绝地师徒作为使者。然后这对师徒，还是南千禹口中害死南鹤礼的凶手。” 这段话，南笃说得慢条斯理，仿佛每一个字都蕴含着莫大的沉重，而随着他说完，寂静的房间里已经清晰地响起心跳声。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所不该有的急促心跳。 与此同时，南笃的声音却依然稳定而沉重：“那么，有没有可能，南千禹的确命中了真相，至少是部分的真相？” 南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南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那对师徒是在南鹤礼死后才来到乾星系的，他们搭乘了客船，一路都留下明显的行迹。但谁能确保他们不是偷偷潜入，偷偷离开，然后再光明正大搭船回来？一张日期为南鹤礼死后数天的船票，并不能作为不在场证明。” “南笃……” “我只是提出猜测，并没有下判断，但这个猜测的确让我难以释怀。因为就算真凶不是他们师徒二人，但也可能是共和国的其他什么势力。比起【密会】单方面打破数千年的盟约下手杀害南鹤礼，共和国参与其中，其实反而更合理一些。” “但是南鹤礼和共和国一向关系不错，甚至他就是共和国在乾星系的代言人，共和国有什么理由杀他？杀了他，共和国在乾星系的影响力只会急剧衰退啊！” “所以为了避免影响力衰退，他们就派来了绝地师徒，而现在这对师徒一个被软禁，一个被通缉。你觉得共和国现在会怎么想？应该怎么做？如果共和国以此为理由，选择用强硬的方式对乾星系施加影响，我们真的有抗拒的余地吗？” 南城顿时哑口无言。 “反过来说，南鹤礼与共和国打交道并不是没有好处，虽然在乾星系，反对共和国是一种政治正确，但任何人都知道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蕴含着何等惊人的力量。那么，南鹤礼能得的好处，其他人难道就不能得吗？共和国能选南鹤礼作代理人，自然也能选其他人。” 南城心悸道：“如果【密会】是想要踢开南鹤礼与共和国合作，如果共和国从一开始就谋划好了这一切，那么南鹤礼的死就顺理成章了，绝地师徒到来后的所做所为也都很好解释，甚至我怀疑南无忧身边的学徒，也不是机缘巧合。” 南笃阴沉着面色，嘶哑道：“所以这次会议上，且看南无忧到底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吧。” 第232章 紧张备战 与此同时，被元老们“寄予厚望”的南家小公主南无忧，也正在紧张地准备自己的演讲。 这次家族聚会，对她的意义可谓关乎生死。 这是在南鹤礼死后，南家第一次召开元老级的会议，而且还是在【兑101】这样的家族圣地。那么这次会议一定会决定家族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战略方向。 这个战略方向，当然不是指运营方向，而是指选择谁来带领家族继续前进。 或者是南无忧，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南无忧过去对权势二字并不如何热衷，因为权势对她而言根本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让人完全体会不到它的可贵。 甚至南无忧一度考虑过不去继承家族，专攻自己感兴趣的艺术领域。毕竟父亲南鹤礼正值壮年，刚刚扫清家族中的反对声音，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而等到父亲真正老迈，无力维系统治……那南无忧也不是年轻人了，完全可以让位给更加年轻的后代。 隔代继承，这在乾星系也很常见。 但是现在南无忧却对自己的天真感到悔恨。 父亲南鹤礼的庇佑并不是永恒不变的，他平日里承受的压力从来没有显露给她，却显然沉重之极，令神通广大的家族领袖也只能苦苦支撑。但南无忧却认为这都是理所当然，根本没考虑过发生意外该怎么办。 于是当南鹤礼终于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理应继承一切的南无忧却根本没有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 而现在，南无忧甚至连悔恨的情绪都只能短暂停留心间，时间已经不允许她沉湎在无意义的情绪中了。 为了能在家族聚会中争取到元老的支持，让她合理合法地继承父亲的遗产，她必须竭尽全力。 “我很年轻，见识不足，手段也显稚嫩，但这既是劣势也是优势，我可以放开手脚去做那些成熟的人不方便做的事，说他们不方便说的话。我没有足够多的后台和底牌，所以各位才是我的后台和底牌，我……” 房间中，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不对，这种自曝其短的发言只会惹人轻视，元老议会不会欣赏一个只懂得抱怨自己一无所有的继承人，这是典型的底层思维。” 南无忧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平板电脑上的文字删去，然后推敲新的演讲词。 “我是南鹤礼的女儿，是他合理合法的继承者，我只是在主张理应属于我的权利……不对，这种冠冕堂皇的台词，会刺激到那些前期选择袖手旁观的元老，我现在要博取他们的支持，而不是义正辞严地刺痛他们的颜面。” “所以，我该怎么说？”南无忧低声自语着，痛苦地将双手插入浓密的发丝之中。 而就在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声。 “呵，这个时候，你该说：我要继承南家，谁赞成，谁反对。然后说，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垃圾。” 南无忧的苦恼情绪霎时间不翼而飞，她颇没好气地说道：“我记得自己提醒过你，进门之前要先敲门！” 李钰说道：“这是我的飞船，你在我的飞船上给我立规矩？有这份霸气拿到家族会议上去施展好不好？那些老头子绝对立刻臣服，五体投地那种。” 南无忧叹气道：“用不着说这种风凉话，你我现在谁都不比谁好过。如果我不能顺利通过会议，接管家族大权，那么白银的通行证立刻就要作废！” “所以我这不是来监督你备战么，可惜一进门就听到你在念经。” 南无忧有些脸红，但更多还是恼怒：“我知道自己还很不成熟……” 话没说完，就被李钰摇着头打断了。 “你这么急着否认自己，就等于主动邀请人家来落井下石，你现在是要继承家族的，你什么时候见过南鹤礼低声下气了？” 南无忧说道：“父亲一直都很温和谦逊，礼贤下士，才不会像你一样说胡话！” 李钰说道：“没错，南鹤礼一直都很温和谦逊，礼贤下士——在他成为家主之后！在没有正式继承家族之前，他打压竞争对手，抹杀反对派时候的手段和霸道，比我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是他的亲女儿，他难道都没教过你这些常识吗！” 南无忧顿时语塞，南鹤礼的确没教过她这些，因为理论上她也从来不用接触这些！ 南鹤礼的上位并不算顺风顺水，因此需要几分狠辣和果决，但是到了南无忧这一代，南鹤礼为她扫清了几乎一切障碍，除非她本人不愿，否则接掌大权却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个时候，南无忧并不需要过分的狠辣来威慑家族内部，反而需要温和的姿态来安抚和团结盟友。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拿来反驳的理由，在争权夺势方面，她的确还很稚嫩，过去她所接受的教育实在太温和，完全无法适应眼下的局面。而某种程度上说，在荒废区摸爬滚打下来的李钰，要比她成熟得多了。 想到这里，南无忧认真地请教起来：“你认为我现在该怎么做？” 李钰说道：“以我对你们南家人的了解，你现在该做的是诱之以利，让人们看到跟随你的好处。说来，你当了家主，能给人们什么好处？” 提到好处，南无忧正色道：“父亲过去承诺过的，在我这里依然有效，同时我可以比父亲更为慷慨。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我的，我……” “不不不，你这种空头支票没人会相信的。”李钰打断了南无忧的话，“南鹤礼开出的条件之所以能吸引到盟友，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和信誉去兑现条件，但这些你都还没有。你开的条件再好，也要等你能顺利继承家业，而当你真的上位，是否还愿意认账，谁敢担保？” 南无忧叹息道：“所以我才在这里反复推敲演讲词啊，我现在一无所有，只能凭借言辞之利了。至于实质的好处，我现在雇佣你们白银都是靠陈耀的资金支持，又凭什么去打动其他人？凭南于瑾吗？” 李钰说道：“凭绝地师徒啊。” 第233章 绝地在我身边 听到绝地师徒这个答案，南无忧心中略感迷茫。 她不否认绝地的伟大，但是伟大的绝地这个时候又能帮助她什么？绝地大师被安保局软禁，而学徒肖恩还挂在悬赏令上！ 但随即南无忧就意识到，重要的不是师徒二人，而是这两人所代表的共和国。在南鹤礼死后，目前南家与共和国的联系几乎全断，而且没人知道该怎么与共和国重新取得联系。以往的合作伙伴纷纷选择了驻足观望，仿佛一定要等南家平息内乱后，才肯与南家对话。 而这个时候，与共和国关系最近，或者说表面关系最近的，就是拥有绝地学徒的南无忧了。 “打共和国的牌吗？的确是个办法，但是肖恩能代表共和国吗？而且他现在还被安保局通缉，如果我公然表示自己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等于直接与安保局交恶。” 李钰说道：“南鹤礼的死，安保局难辞其咎，你要继承南鹤礼的遗产，必然要继承这份仇恨，否则在情理层面上你就会陷入被动，别忘了你现在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清理上的优势。” 南无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其实是父亲留给她最大的遗产，她是南鹤礼的女儿，南家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任何人想要阻挠她继位，都要千方百计寻找借口，而她要继位，只需要“名正言顺”四个字。 反过来说，一旦丢掉名正言顺，她和家族里成百上千的“青年才俊”又有什么区别？是能力更优秀，还是威望更高？实际上，她比起那个曾经被南鹤礼强按着头改名叫南保忠的人，都逊色几分实绩，更遑论还有很多南鹤礼的同辈人在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 李钰又说道：“而且你对安保局宣战，可以很大程度争取安保局内部的南家人，他们之前一直被夏家人压制，应该会有人乐于见到家族层面与夏家针锋相对。” 南无忧又点点头，随手在平板上记录下了这个建议。 李钰说道：“此外，肖恩背负的通缉令并不重要，这些年乾坤集团给共和国或明或暗泼的脏水可远不是一份通缉令能比的，但南鹤礼与共和国的关系，依然是他在家族内奠定地位的重要底牌，究其原因，就在于利益二字。比起我们这个偏居一隅的狭小星系，共和国这种庞然大物在资金技术等方面的优势实在太大了，那些巨头企业从指缝里漏出点什么，就够我们消化许久。” 南无忧认可道：“父亲和我说过，集团反共和国的态度，很多时候只是为了从共和国得到更多的优待，我们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脱离共和国。” “所以肖恩身上的通缉令也只是拿来和共和国讨价还价的筹码而已，别说他在【离】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就算他真的罪大恶极，就算他和莫斯提马真的与你父亲的死有关，乾坤集团也不会就此脱离共和国，只不过会借此敲诈出更多的好处罢了。” 南无忧说道：“这根本是在玩火。” 李钰点头：“的确是玩火，但过去乾坤集团已经玩了很多年，得到了数之不尽的利益，所以没有人觉得玩火是错的，无非是能否玩得好，玩出花样。南鹤礼无疑是个玩火高手，他一边担任共和国在乾星系的代言人，一边却又放任集团内部反共和国的呼声日益高涨，而最终得益最多的便是居中左右逢源的南家。” 南无忧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终于还是选择沉默，因为她没必要和李钰作多余的争论，对方愿意怎么看待南鹤礼都是他的自由，何况南家得自共和国的好处的确不少。 “事实上，玩火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连我都看得出来，乾坤集团的人自然更看得出来。但为什么过去多年以来，共和国在乾星系的代言人只有南家？其他人却争取不到这份特权？是南鹤礼的沟通技巧真的特别高明吗，还是南明资本有独特不可替代的作用？显然都不是，南鹤礼的优势，在于共和国特别信任他，仅此而已。而这份信任，很可能只是惯性使然，并没有特别的理由。” 南无忧听得不由出神，因为李钰的这番话，与南鹤礼曾经教导过的说辞几乎一般无二！ “而现在，没有人比你更能得到共和国的信任了。” 南无忧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共和国特别信任我？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共和国的企业打交道！” “绝地学徒站在你身边，这就足够了。”李钰说道，“只要牢牢把握住这一点，你就立于不败之地。在如今这个敏感而微妙的时点，共和国的使者没有选择其他人，而是选择了你，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肖恩与我们的合作仅限于调查真相。” “谁知道？”李钰淡淡地反问，“难道你要在会议上告诉大家？还是你觉得肖恩会跳出来表示大家的合作范围有限？只要那位被软禁的绝地大师不开口表态，那么你就是毋庸置疑的共和国代言人。” 南无忧沉思了许久，说道：“我明白了，这也的确是我手中最为有力的一张牌，没理由弃之不用。” 李钰又建议道：“此外，你也该考虑一下家族内部，拉拢谁，打压谁，你需要尽快拿出你的态度和立场。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比如当初被南鹤礼大力打压的那批人，指望蚕食你的遗产而发家的人，与夏家狼狈为奸的那批人。对于这些人，你再怎么好话说尽也没有用，只有压得他们抬不起头，开不了口，你继承家业的路上才能少些阻碍。” 南无忧皱起眉头：“我当然知道要分清朋友和敌人，但我现在平白树敌又有什么意义？我手头根本没有能威慑敌人的手段，这种树敌却无力打压的行为，最是损害威信。” “怎么没有手段？你不是还有忠实的盟友吗？”李钰淡淡地说道，“我们白银骑士团最擅长为你们这些大人物排忧解难，只要你点名，我们就有办法让对方消失。” 南无忧不可思议地瞪视着李钰，发现这个一向玩世不恭的白银首领，全然没有玩笑的意思。 他竟然是认真的在挑唆自己用肉体消灭的手段来解决政治问题！ 然而不可否认，他的提议非常有诱惑力！ 南无忧几乎顷刻间就在脑海中浮现出这么做的好处，首先是迅速树立威严——尽管会伴随恶名，但是现在南无忧最大的困境就是她年纪太轻，说话甚至没有人肯听，相较而言区区恶名似乎反而可以接受。 或者说，一个圣人般的领袖，才不那么容易被人接受，不懂得自污的人，既不配为心腹下属，也不配当家族领袖！ 此外，现在其实是肉体消灭反对派的最佳时机。因为她还年轻，有犯错的理由和借口，因为她的父亲南鹤礼正是死于“肉体消灭”，因为她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将责任推卸给白银，在李钰的悬赏令上再加一笔赏金！ 但很快，南无忧就打消了这诱人的念头。 “我就当你没说过刚才那些蠢话。” 李钰扬了下眉毛：“大小姐你在这个时候优柔寡断可不太好吧？” 南无忧冷声道：“你再说下去，我会当你收了南于瑾的钱，故意坑害我！动动脑子想想，我如果在这个时候雇凶杀人，别人会怎么想我？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个不懂建设，只知道破坏，而且考虑不清后果的愚蠢疯子！” “如果我有能力破坏整个家族的前程，那倒也罢了，南家历史上不乏那种破坏力惊人的暴君，以恐怖统治家族。但我只是个毫无根基的小姑娘，凭你们白银能杀多少人？能威慑到整个南家吗？我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应付得来受害者的报复！这种情况下，你提议让我肉体消灭反对者？李钰，你脑子进水了吗！” 南无忧的怒斥，让房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良久之后，李钰才轻轻鼓起了掌。 “说得真不错，所有的要点都点到了，大小姐你还是挺清醒的嘛。” 南无忧冷声道：“你刚刚是在试探我？” 李钰说道：“一半是试探，一半也是认真的，如果你提需求，我的确可以帮你除掉一两个死硬的反对派。” “然后呢？” “然后我就转投其他阵营去呗，总不能跟一个被仇恨冲昏了脑袋的雇主一起灭亡吧？”李钰笑了笑，“白银虽然有通缉悬赏在身，但以乾星系之大，识货的总不会只有南家人。” “识货的人再多，能帮你的也只有我。”南无忧冷声说道，“如果你们白银骑士团仅仅只是一个佣兵组织，那的确乾星系之大你们来去自如，但你们还有一整个荒废区作为牵挂，而其他人可不会像我一样善待那片贫民窟。以后少做这种无谓的试探，我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合作伙伴。” 李钰点点头：“能看得出我有些三心二意，大小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那我也就放心了，这次会上你应该不至于做什么傻事。” 南无忧问道：“你在担心我会做傻事？” “毕竟参会的人是你啊，我最多陪你到会场里给你做保镖，但会上你怎么发言，怎么决断，乃至犯傻出丑，我都是无力干涉的。” “你还想干涉我的判断！？”南无忧简直不可思议，“你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角色，你我最多只是盟友！” 李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你父亲去世前，委托过我关照你。” “不要拿我父亲开玩笑！” 被愤怒的南无忧赶出房间后，李钰只能对着等在门外的助手喟然叹息。 “果然玩笑话说得多了，真话就没人信了。” 白冷冷地说道：“你只是刻意选择了最容易引起反感的说法，以此来推卸自己的责任，减轻道德上的负罪感。” 李钰沉默良久，说道：“那么以你的分析，这位大小姐真的值得我尽心尽力去辅佐吗？” 白说道：“你别无选择。” 第234章 同流合污 在白银的领袖别无选择之时，绝地学徒也身陷窘境。 空间有限的单人舱室里，此时挤了足足四人，安平、许伯、吕楠，呈三角形将肖恩围起来，而后不断予以道德和良心上的谴责。 “叛徒。” “逃兵。” “冷血无情。” “负心汉。” “绝地之耻。” 耳听得这三人越说越离谱，肖恩也只能喟然叹息，然后抱头蹲防，将所有的谴责都坦然迎下。 “抱歉，都是我的错。” 对于红杏小队，他的确是心中存有愧疚，虽然双方三观不合，行动中也有过争执和摩擦，但安平等人在他最为落魄迷茫的时候帮了他，而他却在对方最为信任他的时候选择了叛逃。 何况经历过天玄玉栋里一连串的变故后，肖恩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再侈谈什么三观不合。从他提剑杀掉夏溪的那一刻，他和红杏小队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而面对肖恩坦然道歉的姿态，许伯显得非常不满：“肖恩，不要以为消极不配合，就能逃脱罪责了！” 肖恩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我哪里消极不配合了？ “你这么坦然地认错道歉，还让我们怎么疾言厉色地叱骂你？我们大老远跑过来，酝酿了一路情绪，就等着见面以后爆发，结果你就这么噎我们？你这年轻人实在不懂事啊。” 肖恩愣了一会儿，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暖意。许伯这么说，看似强词夺理在谴责肖恩，却实际是在调节气氛，化解其他队友心中的疙瘩。 只是肖恩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听吕楠嗤笑起来：“你现在欺负新人不懂事，小心他学了教训以后加倍奉还。” 许伯闻言，顿时蔫了下去，老实对肖恩说道：“刚刚是骗你的，没人打算真的责怪你，只要你认了错。” 安平作为队长，补充道：“红杏小队里没有人是不犯错的，哪怕是小庄也险些在地下基地里埋葬队友，至于吕楠和许伯就更不用多说。相较而言你这次的错误也没多么不可原谅。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愿意认错，在这里，态度比结果更重要。” 肖恩沉默良久，也只能说一声：“谢谢。” “不必急着说谢谢，之前的事情可以先揭过，问题是以后。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光明伟岸的绝地学徒，是否还要和阴暗狡诈的红杏小队同流合污呢？” 安平的问题，一度让肖恩感到头疼，他以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方式“潜伏”在白银骑士团，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身份与这里格格不入，彼此的三观更是严重冲突。 哪怕肖恩再怎么强迫自己去适应去包容，但是当安平等人对杀戮一事表现出肆无忌惮的态度时，绝地学徒依然感到难以容忍，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对此视若无睹。所以在他还无法脱离白银的时候，也只能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现在身份曝光，他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好在这个问题，对如今的肖恩来说，已经不那么令人头疼，他早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不能忍受世间的阴暗，绝地们就不会选择入世。同流合污这个词用得太过偏颇了，倒不如反问一句，你们愿意和我这个古板不知变通的人继续合作吗？能忍受我无时无刻不在的道德熏陶吗？” 安平不由笑了出来：“一个在天玄玉栋大搞恐怖袭击的人，跟我们说什么道德熏陶……行啊，有你这句不要脸的话，我们就放心了。” 许伯则说道：“不用担心自己的价值观输出问题，红杏小队早就是五毒俱全的地方了，我们连对自己人开枪的队友都能忍，怎么会忍不了区区心慈手软？倒是你，需要先战胜自己的道德洁癖，能够做到对种种是非熟视无睹。” 肖恩说道：“熟视无睹的是不可能的，我会在不碍事的情况下，用我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就比如你之前在【兑4399】用自己的分红来救人？”安平笑问，“那样的话，我是没意见，你愿意念多少道德文章，我们都洗耳恭听。不过现在先说回正事，我们有任务了。” 一边说着，安平一边在肖恩的床头柜上摆出一个投影环，投射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影像。 “这是南锦人，南家的资深元老，详细资料待会儿我会发给每一个人，这里我只说重点。他是南家内部坚定不移的变革派，也就是南无忧大小姐的死敌，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让他失去在家族会议上的发言权。” 肖恩点点头，目光却放在了安平身上。 “放心，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失去发言权，仅仅是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而已。”安平说道，“大小姐还算清醒，知道这个时候她万万不能坏了规矩去动手杀人，所以一切争斗都会停留在阴谋诡计这个层面。我们要做的，就是以‘会议桌上的规则’，帮大小姐战胜所有的竞争对手。” 肖恩又点点头，这才将目光放回到全息投影上。 安平则说会任务本身：“南锦人的黑料，已经由大小姐亲自提供了，他在南明资本任职期间，与陈家、马家都有大量不正当的财务往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的财务记录放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肖恩问道：“能确保证据的真实性吗？” “当然，那是南鹤礼留给女儿的遗产之一。”安平解释道，“南锦人一直都是南鹤礼故意留在台面上的对手，其实生死早就操于南鹤礼之手。而一旦南鹤礼本人遇到什么问题，那些黑料就是他的女儿拿来克敌制胜的关键。” 肖恩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南锦人继续留在台面上，毕竟换了其他人上来，我们就未必还有这种足以制胜的材料了。而且，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地扳倒一个政治上的元老，很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集体警惕，这对如今根基浅薄的南无忧来说未必有利。” 安平听得惊讶不已：“你说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我竟无法判断。” 好在通讯器里及时传来一个有判断能力的人的声音。 “按照他说的做吧，保留一个可控的敌人的确比直截了当地打倒他更有利，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想的简单了。” 南无忧的声音有些疲惫，但更多却是惊喜。 “肖恩，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而不等肖恩开口，南无忧就说道：“放心吧，这次会议上，无论我个人得失如何，都会想办法让你见到师父。” 第235章 针锋相对 当肖恩与南无忧直接取得对话后，安平这个传话员就老实闭上了嘴巴，将通讯器交给肖恩，站在一旁安静旁听。 “除了南锦人以外，我本来还设计了三四个目标，但如果我们能顺利收服南锦人，其他人也就不足为虑了。相较而言，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拜托你，这次家族会议，我的重点不仅仅在于打压反对派，还要迅速树立我的正面威望，而我现在的计划是，强调我家与共和国长期以来的良好关系。” 肖恩沉吟道：“所以，你想假借我的名义，虚构自己和共和国之间的关系？” 南无忧被这直截了当的总结噎了一下，但很快就选择坦然以对：“是的，不需要你直接表态，只需要你默认。” 肖恩说道：“可以，只要你确定共和国这张牌真的有用。” “放心，我确定。”南无忧说着，语气中多出一丝苦涩，“而且现在我也别无选择了，只能尽力打出手里所有的牌。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比我想象得要少，那些理应扶持正统的元老们，态度中立而冷漠，而他们却如同风向标一样，影响了大批的家族内部人。” 肖恩说道：“所以你为了打动他们，才计划用激进的手段来扳倒南锦人，联络共和国，以此展示自己的能力？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与元老们对话？” 南无忧沉默了一下，说道：“仅限于考虑了，因为对方的表现实在过于跋扈，元老中，为首的南笃居然大大方方住进了【兑101】的三号房，还肆无忌惮地改掉了我父亲亲自设计的装潢。仿佛他才是南家之主。我实在没法假定自己可以和这样的人平等对话。而不平等的对话，还不如不说。” 肖恩说道：“那些元老们的态度很重要吗？” 南无忧说道：“很重要，即便是父亲在世的时候也要尊重元老们的意见。这次家族会议可以说就是为了他们而召开的，我只是参会人员而已。” “既然你根本不信任这些元老，那么你现在做得再多，也可能无济于事。” 南无忧叹息道：“只要有一丝可能，我也要争取到底。” 肖恩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你要争取对方的支持，那么信任对方是最基本的条件。” “但我根本没有信任对方的资本。”南无忧认真地说道，“我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背叛了，这个问题上我不希望再和任何人争论。作为白银骑士团的雇主，我有权力按照我的意愿发布任务。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也有权利提出自己的要求。” 肖恩没有再尝试劝说：“明白，那么祝你好运。” —— 结束了与南无忧的对话后，肖恩立刻陷入了长考。 局势微妙，肖恩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这既有原力带来的警示，也有这段时间历练出的智慧使然。 这次家族会议，南无忧的方略很有些问题，她想要树立威信没有错，但这种不信任任何人的态度，注定她做什么都事倍功半。 或许一个成熟的政客的确应该对身边所有人都保留警惕，但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无谓的警觉心只会让她失去本可以争取的盟友。 可惜肖恩现在也很难说服南无忧放下戒心，因为这次家族会议流淌出的阴谋味道都快形成实质了。南无忧的担心是必然的，届时真有可能是整场会议里一个盟友都没有，大小姐必须与整个世界为敌。 到了那个地步，她采用任何手段都无可厚非，甚至直接买凶杀人都变得“情有可原”，肖恩根本找不到理由去劝阻她。 而且，真到了那个地步，她还能多大程度兑现她作为盟友的承诺：帮肖恩与师父汇合，也同样存疑。 如果在她这里得不到与师父汇合的方法，那还有多大的必要继续留在她身边？ 这个问题，在肖恩脑海中只盘桓了一个瞬间。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虑，他现在都还不能背弃南无忧，于私，对方对他有恩，千万级的赎身费绝不是能视若无睹的东西。于公，南无忧毕竟是南鹤礼的女儿，是南明资本的合法继承人，将她刺激得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变得极端暴戾，对整个星系而言都是灾难。 更何况，背叛也从来不该是绝地学徒的选择。 倘若师父在这里，她也一定会支持肖恩帮助南无忧。 所以现在他需要要做的，就是暂时放下一切顾虑，竭尽全力帮南无忧赢得她应有的遗产。 —— 一天后，白银号载着南无忧和她的随从们来到了【兑101】。 时间匆忙，南无忧甚至没来得及回到自己在【巽】的家中，便风尘仆仆地赶到会场。 这份仓促，同样有着浓郁的阴谋色彩，因为家族会议本是定在一周后召开，给南无忧留下的时间虽然紧凑却也充实。但就在南无忧和白银骑士团、绝地学徒定下三方盟约后不久，南家的元老议会就忽然通知南无忧，会议提前召开。 而作为南家的继承人，南无忧甚至没有抗辩的余地，只能第一时间通知李钰载她前来赴会。很多准备工作才刚刚开始就不得不草草收尾，南无忧几乎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迫来到会场，为她的未来而战。 而抵达【兑101】的港口时，南无忧更是不出意外地发现，有一艘通体赤红的飞船几乎和白银号同时抵达——那是南锦人最爱的座驾，是北河集团在他60岁生日时送给他的贺礼，而从那以后，南锦人与北河集团的关系就变得格外微妙。 南无忧并不觉得两艘飞船同时抵达会场会是巧合，所以在走下飞船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 几乎是与她同时，南锦人和他的随从也走下了赤红色的飞船。 见到南无忧时，南锦人露出宽厚慈祥的笑容，挥手向她打着招呼，而后发出富有磁性的亲和嗓音。 “无忧，好久不见，一路过来还顺利吗？没有被心腹手下勾连海盗滋扰吧？” 温和亲善的笑容之下，南锦人狰狞尽显！直接讽刺南无忧遭南载舟背叛，众叛亲离。 而南无忧眉毛一竖，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只要你们不暗中作祟，我做什么自然都很顺利！” 第236章 先发制人 对于高高在上的豪门权贵而言，阴阳怪气是一种必备的社交技能。 高高在上的出身门第，让他们不齿于庶民的争斗方式，贵族的矜持要求一切都要讲求优雅和委婉，所以就连骂街都只能拐弯抹角。 南锦人的发言无疑是非常符合正统的贵族要求，话中带刺，意味深长，既刺痛了被心腹背叛的南无忧，又非常鲜明地展示出了自身的敌对立场。甚至阴阳怪气的程度也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委婉，让人感觉他在顾忌什么，又没有直白到失了体面。 然而这份近乎完美的攻势，却被南无忧以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反击回来。 南无忧在这偌大港口，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指责南锦人是暗中作祟的小人，甚至暗示他与南载舟的背叛有关。 慈眉善目的老人霎时间失去了一贯的从容，那常常因笑容而眯起的眼睛，霎时间瞪得浑圆。 “无忧，你不要说胡话。” 南无忧冷笑道：“胡话？麻烦你动动脑子想想，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这个时候最该做的是千方百计摘清自己的责任，显示自己的无辜，然后坐等真凶暴露出来。而你却居然敢当面讽刺我，那我还能怎么想？只能认定你就是真凶，就是胆敢买通海盗对自家人下杀手的卑鄙小人！” 说完，南无忧目光扫向港口四周执勤的安保战士，冷笑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这里有个公然雇凶杀人的犯人，你们要坐视他逍遥法外吗？还是说你们也被买通了，准备让我也死得不明不白？好啊，那就瞄准我开枪啊，打死我，说不定南锦人会赏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南锦人怒斥道：“住口，休得胡言乱语！” 南无忧当然不肯住口，她直指南锦人，说道：“胡作非为的人也有脸指责我胡言乱语？敢做不敢当，你就是这么当南家元老的？我来之前还想着，若是你有胆量承认自己收买了南载舟，我至少敬你的杀伐果断，但你现在这扭捏作态的样子，只让我恶心！我就算今天被你收买安保打死在这里，也唾弃你到最后一刻！” 南锦人这一刻既是羞怒也是迷茫。 在他的认知里，南鹤礼的女儿是个还没来得及经受风霜打磨，就不得不仓促上阵的小姑娘，既没有权势威望，也没有智慧和手段，是个随意揉捏的对手。 然而实际见面后，南无忧却肆无忌惮地展示出了稚嫩却足够锋利的爪牙，霎时间就撕咬得他狼狈不堪。 南锦人不想和一个小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这种嘴仗，便摆出怒意勃发的姿态，甩手说道：“我不和你这刁蛮女子一般见识！” 南无忧也不追击，只是站在白银号前，冷笑道：“你当然不敢和我一般见识，你根本就不配与我一般见识！我就算骤然丧父，被家族打压，也至少敢堂堂正正赴会来争取自己应有的权益，你却只敢在背后雇凶杀人！南家有你这种所谓元老，也就难怪连自己的家主都保护不住，沦为整个乾星系的笑话！” 南无忧的话音未落，港口的出口处就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 “够了，不要闹了。” 伴随声音，一道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是一个年迈的身影。 较之南锦人，这位老人看起来要苍老许多，几乎睁不开眼，身形更是佝偻，全靠手中拐杖维持站姿。 但是见到他，南锦人却顿时提起心来，不敢轻举妄动，整个人戳在原地，颇显滑稽。 南无忧也不由屏住呼吸，将全幅注意力都投到此人身上。 来人正是这次家族会议最具分量的主角之一，元老议会的代表人物，南笃。 没有人料到南笃会出现在这里，更没人能揣摩透他的心思，偌大的港口，除了自动机械默默运转时的隆隆声外，再没有别的声响。 南笃也没打算在这里长篇大论，见场面已经得到控制，便说道：“有什么话，留到会上再说，在这里吵吵闹闹，只会让你们看起来像个小丑。” 说完，南笃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佝偻却不容任何人小觑的背影。 南锦人也趁此机会匆匆流走，只留下南无忧站在白银号前，细细琢磨南笃的言辞。 片刻后，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在南无忧背后响起：“恭喜大小姐旗开得胜，将反对派叱骂得落荒而逃。” 对于李钰的阴阳怪气，南无忧只是叹息道：“只是出其不意，偷袭得手罢了，算不上旗开得胜，没在这里彻底打垮南锦人，等他回过味来，同样的套路就不好用了。南笃他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吧？” “谁知道呢，这里是人家的主场，人家想出现在哪里都可以。”李钰耸耸肩，说道，“但是目前看下来，大小姐你选择先发制人并不亏，虽然没能直接骂倒南锦人，但是就算是拉偏架的南笃，也不敢说你的不是。所以你至少已经控制住了道德制高点，可喜可贺。” “道德制高点吗？或许吧。”南无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想不到，要占领道德制高点，居然要先舍弃尊严，似泼妇一般争闹。” “怎么，大小姐你看不起泼妇啊？以后有机会来荒废区住个十天半月，让你见识一下泼妇的强悍战力。在我们底层的环境里，不泼辣的人连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而大小姐你在这偌大的【兑101】里，正是底层无误。” 李钰认真地解释道：“你这么闹过，其他人再怎么鄙夷你不体面，不高雅，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你是受害者，有资格不体面不高雅。任何人想要讥笑讽刺于你，都要考虑一下南锦人的下场，考虑自己会不会被当成买凶杀人的幕后主使，惹得一身腥臊。从结果来看，你受益了。” “或许吧，也或许是我矫情了，我现在的确没有体面的资格，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就能让我顺利继承父亲的遗产，我不介意丢掉所有的体面。” “不，不体面的部分，要到此为止了。”李钰说道，“任何事都要讲究适度，你可以泼辣，但不能无法沟通，如果让人家觉得你是个无可理喻的小屁孩，这次会议就彻底失败了。” “我明白，所以接下来我们就乘胜追击吧，李钰，让你的人去找南锦人谈话，尽快把这个最强有力的反对派慑服，为我所用。” “遵命，大小姐。” 第237章 畅通无阻 白银号的小型会议室里，红杏小队在做着行动前的确认工作。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找个机会，把这些材料丢给南锦人，让他五体投地，纳头便拜？” 许伯满脸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存储卡，伸手想要去碰，却不出意料地被安平给拍掉了手。 “别乱碰，这可是南家大小姐的命根子。”安平说道，“大小姐就指望这份材料让南锦人乖乖听话，从而在家族会议上翻盘制胜，一雪前耻，如果到时候南锦人不听话，大小姐怪罪是你污染了资料怎么办？” 许伯没好气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用手碰碰外壳就能污染存储卡资料的！” “大小姐被逼急了的时候，什么借口都找得出来，而我们这一次行动的开销都指望她的佣金呢，所以别搞节外生枝的事情。” 话音未落，安平的通讯器中就传来了顶头上司李钰的声音。 “红杏小队，来活儿了，大小姐又又又被人瞧不起了，需要我们这些义士出手为她挽回尊严。” 安平问：“怎么说？需要杀人还是放火？” “需要你们想办法让大小姐享有应有的体面，具体过程我不过问，我只需要结果。” “行啊，放心交给我们，这种只要结果的工作是我们最擅长的，对吧，肖恩？” 会议室的一角，绝地学徒轻轻拍打了一下脸颊，笑道：“当然。” —— 而与此同时，南无忧正遭遇着她来到【兑101】后的第若干次麻烦。 也是显而易见有人故意来找的麻烦。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往前了？前面不是居住区吗？” 扮演着南无忧侍从的白金九千，以和颜悦色之态，询问着拦路的安保人员。 而对方却丝毫没有善意回应的打算，高高抬着下巴，发出近乎嘲讽的声音：“前面是核心区，只欢迎最尊贵的客人。” 白金九千扬了下眉毛，又说道：“那就更没错了，我的雇主是南无忧，南家最尊贵的小公主，所以请你让路吧。” 持枪的安保战士却说：“我没听过什么小公主，这条走廊后面的十三个套房都已经有主了，你们想住的话，可以去七区。” 白金九千依然维持着和善的笑容：“那是仆人区，我们这些受雇于人的糙汉子住是理所当然，可大小姐就未免……” 安保战士干脆说道：“不想住可以打道回府，少在这里纠缠不清，没你的房间就是没你的房间！想住核心区，先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近乎羞辱，白金九千也不勉强，只是笑着冲他拱了拱手，而后便回到不远处的待客室，将所见所闻回报给了等候在此处的南无忧和李钰。 李钰笑了笑：“不出所料的结果。” 南无忧也点点头：“的确不出所料，我就知道这里的刁难不会仅限一次……对了，那个安保战士，是乾坤安保的人？” 白金九千此时早收敛了那轻松惬意的表情，点头应道：“没错，并不是南家自己的人，所以他刚刚那种挑衅的言辞，也完全可以归结为’临时工不懂事’，如果大小姐你认真和他计较，就等于失了体面。”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亲自出面的，和这种临时工纠缠的事，还要麻烦你们了。对了，我二叔呢？恰好不在吗？” 白金九千说道：“刚打探了一下，说是在会议室里和南家重工方面的专家开短会，的确是‘恰好不在‘。” 李钰点评道：“你来【兑101】，在港口和南锦人直接冲突的时候，他恰好不在。你准备前往核心区入住的时候，他还是恰好不在。不过我猜接下来，当你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他就会恰好出现，给所有人打圆场了。” 南无忧听了，气极反笑：“呵，还真的满有可能，到时候面子我丢了，人情他卖了，所有人都会亲眼目睹我是个离了二叔就一事无成的废物……所以你们的行动要加快了，在二叔的会议结束前，就把这些跳梁小丑都解决掉。” “放心，我已经提前让专家们出手了，事情会解决得很快……只不过手段可能不那么体面。” 南无忧坦然道：“雇佣你们就不是为了体面，这次来我连李琼这样亲密无间的手下都没带来，身边全是你们白银的人，这既是信任你们，也是因为你们是随时都可以切割的’临时工‘。” “哈哈，大小姐还真是坦率，不过说的没错，我们白银扮演的正是临时工的角色，正式工的待遇反而不适合我们，需要推卸责任的时候，尽管把责任都推给我们好了，这样才方便做事。总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白银骑士团自作主张，大小姐只管在众目睽睽之下呵斥我们这些不听话的下人就是了。” 李钰的话刚说完，手中的通讯器里就传来了安平的捷报。 “李老大，让大小姐准备入住吧，十三号套房已经给她准备好了。” 这下就连南无忧这个雇主也吃了一惊：“这么快！？十三号套房里是谁来着？” 李钰摆了摆手指：“大小姐，这之后的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不然还怎么推诿责任？咱们就算是演戏，也要演得逼真一点。” “……也对，那我就假装一无所知地住进去吧。” 很快，南无忧就在白金九千和李钰的带领下，来到核心区的走廊。 而此时，刚刚刁难过白金九千的安保战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精致的核心区走廊一片畅通。而围绕在南无忧一行人四周的，是无数惊诧莫名的看客，有参会的元老，有随行的专家，还有常驻【兑101】的工作人员…… 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出头，去阻拦这个深浅莫测的南家小公主。 南无忧一直走到走廊中端，才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拦路的人。 那人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衣着打扮乃至行为举止，无不流露出满满的精英感。只是这个年轻的精英，此时却在脸上挂上了焦躁和不解。 “南无忧，你是怎么进来的？” 南无忧笑道：“走进来的啊，保忠，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也有资格住在这里了吗？” 第238章 临阵腾挪 南保忠的阻拦，并没有出乎南无忧的意料。 如果说这次家族会议中，反对派的核心人物是元老南锦人，那么急先锋就必定是年青一代的南保忠。 这个姓名略显滑稽的角色，与南无忧这一脉的矛盾可以一路上溯到百年以前，是标准的“世仇”，甚至他本人都在若干年前被南鹤礼逼迫着安上了“保忠”这种下人的名字。 南保忠是这一代南家人中的精英，聪明、机敏，懂得审时度势，他从不会招惹不该招惹的对手，例如南鹤礼，甚至南于瑾，但是对弱于自己的对手，却从不吝惜于展露爪牙。 而如今的南无忧，显然在他看来是弱势的一方！ “无忧，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南保忠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焦躁，依然表现出风度翩翩的模样，“你的住处并不在这里。” 南无忧笑道：“我刚刚听人提起过这个误会，的确挺好笑的，我堂堂家族继承人，怎么会住不进自家的地方。” 南保忠叹息道：“所以说这里有什么误会，照理来讲你当然有资格住在这里，但之前安排住宿的人不小心搞错了名单，提前把十三间套房都安排了出去，并没有给你留下名额。现在你要住进去，就只能请已经入住的元老搬出来，而这不合家族规矩。” 南无忧说道：“嗯，按照家族规矩，把那个搞错名单的人开除掉，你再给我道个歉，我就只能乖乖去外区和仆人们住一起，接下来房间里如果有什么断水停电、夜半喧哗之类的问题，我也只能认倒霉啦。” 南保忠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无忧你这就是在说笑了，【兑101】是家族最重要的会议场所，怎么可能出现那么低级的问题。” “连核心区的房客名单都能搞错，再出什么问题也都不稀奇。” 此时，走廊外面，闻讯而来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南保忠不想节外生枝，便强行堵在南无忧身前，说道：“总之还请无忧大小姐不要坏了家族的规矩。” 南无忧笑道：“我是家族继承人，继承的不单单是父亲留下的遗产，更继承了他的责任。维护家族的利益，守护家族的秩序是我的使命，我怎么会带头破坏家族规矩？” “那么，是否可以请你原路返回了呢？” 接下来，却是白金九千开口说道：“十三号套房入住的南宜女士，听说了我家大小姐的情况，主动让出了房间。” 南保忠闻言，整个人都愣在当场，随即便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不要胡说八道！她怎么可能主动让出……” 南无忧也睁大眼睛，惊讶道：“南宜主动让给我？真是意想不到，我还以为她一直记恨着父亲当年查封她的金融服务公司的事，想不到她能不计前嫌，为了家族的礼仪秩序，甘于牺牲一己的虚荣心。这次会议之后，我会重新提名她进入家族元老议会的。” 说完，南无忧不再理会瞠目结舌的南保忠，迈步深入走廊，而后在十三号套房门前短暂驻足，转头对南保忠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南保忠只感到一阵冰凉的怒火升腾而起，愤怒与恐惧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料想过自己的小手段可能会遭到南无忧的反抗，但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的反制居然如此不可思议。 南宜可以说是家族元老中最坚定的那一批反对派，她和南鹤礼一脉的仇怨甚至远胜过南保忠。而南保忠特意将她安排到十三号套房，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他的地位远不能和家族元老相提并论，但并不妨碍他精准地利用人心和立场，将元老当做棋子摆上棋盘。 只是现在棋子的表现实在超出了棋手的掌握。 南保忠眼睁睁看着南无忧进了十三号套房，而走廊外的围观群众，已经不乏惊诧和对南无忧的敬畏之声。 这与南保忠的预期已经大不相同，他咬咬牙，立刻用通讯器联系上了南宜。 尽管这种直接联系有些不合礼数，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何况他与南宜同为反对派，彼此之间还有几分交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心地把十三号套房交给她。结果南宜几乎等于是背叛了彼此的默契！ 然而通讯器中却传来了南宜的怒吼。 “南保忠，你到底想干什么？羞辱我吗！？” 南保忠被喷得简直一头雾水，手持着通讯器呆滞了好久，直到走廊外有路过的侍者忍不住笑出声，他才恼羞成怒地快步离开，然后一边走一边对南宜道歉。 “抱歉我这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 “你的脑子是从坎原鸡养殖场里孵化出来的吗？！你是这次会议的会务负责人，你告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南宜的怒吼几乎震破通讯器。 南保忠意识到情况不妙，一边连声道歉，一边迅速摸出全息平板，调查会务记录，然后很快就在记录上看到了让他头晕目眩的内容。 就在半小时前，南宜投诉房间里遇到各种意外，包括停水、断电、以及隔壁的喧哗等等，而投诉还没结束，情况就愈演愈烈，她吃了房间里的摆盘奇香果后，居然上吐下泻，然后停水恰恰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南保忠只看得脸色铁青，作为会务负责人，这种状况已经不是推卸责任给临时工就能解决的了，而就算是一只坎原鸡也能看出这里必然是南无忧的人在捣鬼！ 他一边听着南宜的骂声，一边继续看资料，而紧接着他就看到，南宜在投诉之后，得到的会务组反馈居然是：房间需要紧急整修，会务组只能给她另外安排住处，而【兑101】空间有限，能够临时腾挪的只有仆人房。 这种临时调整，对于讲求体面的元老而言近乎羞辱，但是对于一个上吐下泻又遭遇断水的人来说，只要能正常洗漱，就是天堂。 而南宜离开十三号套房后不久，她的全套行李就被人打包丢到了仆人房里，俨然一副要她在这里长期定居的态势，结果南宜还处于震惊懵懂的状态时，就得到了十三号套房已经被南无忧抢占的消息。 南保忠耳听得通讯器里越发刻薄恶毒的骂声，眼见得全息平板上记录下的事件全貌，不由咬破了嘴唇。 第239章 余波不止 南无忧顺利入住十三号套房，对于整个【兑101】的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议论的大事。 因为归根结底，她才是这次会议的主角，无论她如今的立场有多么微妙，多么势单力薄，但那些地位远高于她的元老们，也是因为她才会出席这次家族会议。 会议的主题，终归是围绕南无忧如何继承遗产的，而她的表现已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间小型会议室里，南于瑾看着全息平板上突然多出的信息提示，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看来我的小侄女成长的比预期还要顺利，这干净利索的处置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会议室另一边，一个年迈的老者抬起眼皮，有些疑惑地问道：“于谨，这里没有外人，你何必惺惺作态？” 南于瑾摇了摇头：“六爷，你怎么到今天还是不信我，我是真的想扶无忧上位的。” 名为六爷的南家元老叹息一声：“于谨，你怎么到今天还是觉得我是个看不懂人情世故的老糊涂？你的想法，从10岁那年就没变过，关上门，你大可坦诚一些。” 南于瑾说道：“10岁时的想法，怎么可能原封不动的保留到现在？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误会，甚至很多人巴不得继续误会我，但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让无忧继承大哥的遗产，那是她应得的。” 六爷没再争辩，只是就事论事道：“那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南家旗下的重工集团，在会上就站在南无忧一边了，没问题吧？” “当然，这也是我特意在会前约六爷见面的原因，会上请您务必多多关照无忧。” “呵，你小子，真的是城府比谁都深，当初但凡你的实务能力再强一点，南家的格局就大不一样了。” “六爷，争权夺势的事情，一旦结果揭晓就要认，在咱们这个圈子里，胡作非为不是问题，甚至杀人放火都情有可原，但是死缠烂打，破坏家族的规矩，就必将被所有人唾弃。这一点常识，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南于瑾留下这句话后便告辞离开了，而留下的六爷，则缓缓抚摸着自己的长须，问身后如影子一般的随从。 “你说于谨那小子刚刚是不是在暗示什么？破坏家族规矩就要被所有人唾弃，他想说谁？最近有谁被所有人唾弃吗？” 影子随从沉默以对。 “是吧，我也不记得最近出过被唾弃的败类，所以他是在暗示，有什么人要被唾弃吗？有意思，我好像有点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影子随从发出嗡的闷响。 六爷点点头：“我知道，看破不说破，于谨那小子到了【兑101】，最先找了南笃，然后就来找我，面子给的是够大的了。而且也不需要我多做什么，按照家族规矩，站在该站的那边就可以了，这一切只需要我安静闭嘴，没理由不答应啊。” 影子随从沉默了一下，又发出一阵闷响。 六爷叹息道：“是啊，这有些对不起鹤礼，他在世的时候对咱们多有关照，这元老议会的位置都是他帮忙争取来的。但是谁让他死了呢？” 顿了顿，六爷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 “是他先坏了规矩的啊。” —— 另一边，在三号套房中，南笃坐在简陋的书桌前，认真浏览完了心腹发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南无忧离开港口后经历的所有事。 对于这位地位尊贵的元老来说，【兑101】是真正的自家后院，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看过密报以后，南笃却不由皱起眉头，轻轻敲打起了桌面。 身旁的屏幕里，南城同样愁眉不展。 “这南无忧的做事风格，比咱们预期的还要激进得多啊，刚一落地就和南锦人针锋相对，用的还是斯文扫地的泼妇手段。之后又走偏门驱赶南宜，霸占十三号房，这哪里是南家的小公主，分明是白银那帮粗坯！” 南笃说道：“她此来赴会，并没有带我们配给她的佣人手下，甚至没有带刚刚从夏京回归的心腹李琼，反而带齐了白银的主力。身边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通缉犯，自然会染上一些下流货的毛病。她毕竟还年轻，学不到南鹤礼的城府和手段，被白银的人牵着鼻子走，也在所难免。” 南城说道：“但这是家族会议，怎么能允许一群通缉犯恣意妄为！” “这不是关键。”南笃说道，“她是家族继承人，刚成年不久，有些年少轻狂，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都情有可原。我们作元老的如果非要和年轻人斤斤计较，那反而是失了元老议会的本分。当年家族逐渐形成元老议会制度，是希望以人力来制衡冰冷的公司制度，并不是要我们打压年轻人的创造力。” 南城有些耐心不足：“咱们之间就没必要说这些空话了！” “这不是空话。”南笃摇摇头，“而是需要我们每个元老都谨记于心的箴言，南氏家族乃至乾坤集团，正是在公司制度和元老议会制度之间的平衡中，走过了数千年的时光。如果我们不能牢记本分，那么数千年的基业也可能毁于一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南笃伸手点了一下全息平板，将密报中的一段文字提取出来，发给了南城。 “注意看这里，白银的人是如何驱逐南宜的？他们派出了最精锐的红杏小队，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兑101】的安保体系，伪装成会务组工作人员，在南宜入住时直接断了她的水电，还给她安排了加料的奇香果。” 南城看过资料，不由胆寒：“白银有这等手段？！这里可是家族戒备最为森严的基地啊，这次还特意邀请了安保总局的专家，他们居然能在这里为所欲为！他们能断掉十三号套房的水电，恐怕就能断掉任意房间的水电乃至空气！而且连房间里的饮食都不安全，这等于说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他们掌控之中！” 南笃说道：“单凭白银当然做不到这一点，那个红杏小队说穿了也不过是当年安保总局’火种计划‘的残兵，还不至于能把安保总局的专家们也玩弄于股掌之中。这里面的变数，只在于一人。” 南城恍悟：“绝地学徒！？” 南笃叹息道：“看起来，无忧比起信任我们，反而更信任这个来自共和国的小子。” 第240章 擦肩而过 十三号套房里，南无忧以无比放松的姿势仰躺在床上，以便于将全部的精力都用于在脑海中复盘自己的计划。 从她来到【兑101】，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她在港口和南锦人直接冲突，锋芒尽显；利用红杏小队渗透基地内部，驱逐南宜，抢占核心区的套房；这些极端激进的行动，都是在抵达【兑101】之前，就在白银号上和李钰他们推演过多次的。 所以南无忧很清楚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在元老们的眼中，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豪门小公主。她勾结白银，勾结绝地学徒，在自己原本清白无瑕的履历上添了浓重的两个污点。 一定会有很多保守派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比如那个被丢到仆人房的南宜……南无忧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已经在房间里怒吼得声嘶力竭，发誓会用尽一切手段报复回来。 但这都是南无忧愿意承受的代价，因为无论如何，她终归是堂堂正正地来到了【兑101】，住到了自己理应入住的核心区套房里。 这次家族会议是为了什么？为了让家族元老微笑着称赞她的乖巧吗？当然不是，一切都是为了能继承遗产，只要能拿到应有的东西，南无忧并不介意其他人乐意与否！更不在意是不是有人想要报复她！ 不过，这种激进的行动也要适可而止，一个成熟的政客必须要懂得恩威并立，她借助白银骑士团成功立了威，之后就该施恩来拉拢盟友。 只可惜现在的她几乎一无所有，并没有施恩于人的资本，所以只能想办法借力打力，慷他人之慨。 例如，南宜新成立的金融咨询公司，就已经被她计划许诺给另外一位家族元老。只要对方肯支持她上位，她就会动用家主的权限，“合情合理”地让南宜退出相关领域的竞争，让整个市场都归于那位元老所有。 这种政治利益的权衡，需要的是精致而细腻的算计。对市场的把握、对人心的把握缺一不可，而白银骑士团在这方面不可能帮上忙，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曾几何时，南无忧很享受这种利益权衡的过程，因为这是豪门子弟的必修课，更是她身为家族继承人必须掌握到炉火纯青的技巧。而她一直以来的成绩都很亮眼，对得起任何人的期待。 但现在南无忧才意识到，过去的顺利不过是建立在南鹤礼的庇护之下的假象。一旦她失去了头顶的遮天大树，独自面对暴风骤雨时的压力几乎将她彻底压垮。 政治从来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她别无选择。 半晌，南无忧发出一声叹息，疲惫万分地揉了揉眼睛，呢喃道：“能做的还是太有限了，只希望南锦人那边的行动能顺利一些吧。” 对于现在的南无忧来说，再怎么倾尽算计，腾挪空间也是有限的。能来【兑101】参会的元老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怎么可能在政治利益的问题上，被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肆意摆弄？ 想要真正在家族会议中打开局面，她需要的是一个重量级的盟友，然后借助这个盟友的资源去撬动更多的资源。 而被她锁定的目标，就是最为坚定的反对派南锦人。事实上，以南无忧的推算，也只有把南锦人这种死硬派都给扳倒，她才能有确凿的把握，在家族会议上说服元老议会履行交接程序。 现在，扳倒南锦人的希望，则寄托在白银身上。 —— 与此同时，被寄予厚望的白银骑士团，也正紧张地开展行动。 行动的先锋队自然是红杏小队，他们在肖恩的带领下，成功混入会务组，甚至一度入侵到控制室，对整个基地的人都有了生杀大权。 但这种局面当然不可能持久，所以在把南宜赶出套房后，他们就立刻撤了出来，刚巧和迅速赶来的总局安保战士擦肩而过。 打头的许伯看了一眼那群行色匆匆、张皇无措的安保战士一眼，不由向下拉了拉帽檐，遮住脸孔，却忍不住想要笑出声。结果吕楠非常及时地在他肋侧补了一拳，将他所有的声息都堵了回去。 一直到和安保战士们拉开距离，许伯才龇牙咧嘴地揉着痛楚抱怨道：“你下手也太狠了，有必要吗，那群安保总局的废物能认出我们就有鬼了，当年的计划破产以后，后面招进来的都是群到坎原农场放牧都不够格的废物。” 吕楠说道：“再废物的人也不会相信控制室里会有你这种70岁的老人家。” 许伯被噎得没脾气，而一向能打圆场的队长安平恰好不在场，他就只能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另一边。 “肖恩，你怎么说？” 却见肖恩面色阴沉，整个人的气质宛如一块寒冰。 许伯顿时忘了疼痛，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事。” “你嘴上说的和脸上写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许伯说道，“有哪里不妥当吗？” 这次任务，红杏小队的人分成两组，安平独自一组，负责给南宜的水果盘里加料，收拾她的行李；而吕楠、许伯和肖恩则负责侵入控制室，在十三号套房里搞出停水断电的事故。其中后者的难度无疑更高，因为那等于将整个【兑101】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控于手中。 而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的自然是绝地学徒。在揭示了真实身份后，他那凌驾于凡世之上的行动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几乎以一己之力击穿了【兑101】的多层防御，整个行动中，许伯和吕楠两个资深队员只是打打下手，执行命令罢了。 现在行动的核心人物面露不虞，自然会引起忧虑。 肖恩见瞒不过，轻声叹息道：“我刚刚看到夏阎了。” 许伯眨眨眼：“见到夏阎有什么稀奇，这次南家聘请了安保总局的专家团队，他作为安保总局局长兼专家小组组长，当然会亲自到场。” 肖恩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和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夏京，和我师父一起。” 许伯顿时了然，而后慌忙劝道：“别冲动。” “我知道。”肖恩停顿了一下，“但我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你要给他房间里的水果加料可以联系队长，可别搞其他事啊！” “嗯，我只是在想，夏阎到【兑101】来，会不会随身携带一些重要的资料数据。比如，当初他谋害南千禹的相关资料。” 第241章 强援登场 许伯听到肖恩这么说，就知道根本拦不住他了。 因为对方并不是冲动行事，而是有理有据地论证了行动的必要性，哪怕是此行的雇主南无忧听了，也一定会支持他展开行动。 如果真能证明南千禹是死于安保总局的阴谋，那么南无忧在家族会议中将占据巨大的优势。 第一，她让家族的重要成员沉冤得雪，这是毋庸置疑的重大贡献。 无论南千禹生前的存在感何等稀薄，他毕竟是南鹤礼的弟弟，是南明资本的董事会成员，他的生死关乎重大，至少关乎南家的颜面！ 如果真的是死于意外，那么大家自然无话可说，甚至就算人们明知他死于阴谋陷害，但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可以含糊过去。可是如果南无忧能将安保总局的犯罪证据公布出来，那就等于让南千禹沉冤得雪，还让南家在安保总局面前有了说话硬气的资本！ 第二，南无忧证明了她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也能行惊人之举，绝不是娇嫩无能的小姑娘。南宜、南保忠乃至乾坤安保总局，都沦为了她树立威望的垫脚石。而在一个政治结构稳定的组织内，权力交接，很多时候并不在于继承人有没有“实绩”，而在于他有没有足够的威望，去树立其他人对他的预期。 南无忧在一无所有时都能做成大事，那么当她拥有了南家的庞大资源后，是否可以带领家族开疆扩土，在集团内部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这种简单的利益权衡，就连许伯都想得明白，南无忧本人自然更想得明白。 而接下来的发展也没有出乎意料，肖恩联系到南无忧后，将情况简单一说，对方就做出了判断：“放心做你要做的事吧，本来也是要找机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肖恩一愣：“好家伙，你之前承诺的，能让我见到师父的关键人物就是夏阎？” 南无忧说道：“不是夏阎也差不多，这种家族会议，南家肯定会请安保总局的专家到场，而总局的专家不可能对莫斯提马的事无能为力……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居然是夏阎本人到场。” “好，那就等我消息吧。” 结束对话后，肖恩收起通讯器，轻轻出了口气，仿佛释放了某些压力。 无论他嘴上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但是这次行动，他终归是有私心的。 有私心并不是问题，本来他与白银骑士团、南无忧之间就只是三方联盟，各取所需。但是私心很容易蒙蔽理智，让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真相。 刚刚与夏阎擦肩而过时，他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出手去生擒对方。以绝地学徒的爆发力，在狭窄的空间内骤然出手，夏阎身边的那些保镖根本不可能有抵御之能，而只要擒获夏阎，无论是揭开南鹤礼的死亡真相，还是去和师父汇合，都无疑会简单许多！ 好在肖恩终归没有冲动，无论他在刹那之间，于脑海中论证了多少条行动的理由，但他都没有付诸实践。 所谓理性被蒙蔽，很多时候并不是脑子发热，不懂得思考，恰恰相反，理性在被蒙蔽的时候反而会格外活跃，只不过呈现出的每一份逻辑都一厢情愿。 绝地学徒很感谢师父教导过他这份宝贵的道理。 诚然生擒夏阎的好处无穷，但风险实在太高。 刚刚的擦肩而过，很可能是个陷阱，因为夏阎并不是傻瓜，他应该很清楚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南家的家族会议主题是围绕南无忧，南无忧与绝地学徒关联密切，那么她赴会时大概率会让其随行！ 那么，他怎么可能明知道【兑101】中有绝地学徒的存在，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 夏阎或许在他那不省心的弟弟面前显得各种笨拙无奈，但他终归是安保总局的局长，掌管着乾星系内最为庞大的武装力量。而如此位高权重的他，当初为了制住绝地师徒，亲自出面，顶着三把狙击枪，对绝地大师发出了要挟！ 然后，他成功将师徒二人软禁到了南鹤礼的庄园里。 对于这样的人，一丝一毫的轻视小觑之心都可能造成灾难性的结果，而现在的绝地学徒同样近乎一无所有，已经承受不起风险了，更何况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克制住冲动后，肖恩开始认真规划下一步。 虽然很明显夏阎的到来并不简单，但也没必要因为敌人的不简单，就绑死了自己的手脚无所作为。该去搜的东西还是要搜的，甚至真有合适的机会，该生擒也是要生擒的。只不过任何行动之前，都要再三斟酌。 沉吟了一番后，肖恩对吕楠说道：“你们按计划去找南锦人，我去找夏阎的房间。” 吕楠反问：“你一个人去？” “嗯，虽然有风险，但现在最好就是分头行动，南锦人那边的时间窗口有限，你们现在不去找他，他可能会找其他元老密会，行踪会越发难以把握。而我们此行前来的主要任务还是南锦人。” 许伯说道：“既然如此，你不如和我们一起行动，以确保主要任务万无一失。” 显然这位老队医还是想让肖恩放弃节外生枝的打算。 肖恩说道：“正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要分出人手去处理夏阎。他的到来让我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 许伯忍不住打断道：“只是心理作用吧，刚刚我们和他擦肩而过，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有反应才可怕，堂堂总局局长，专家组组长，对我们这群外人一点警惕都没有，你们真觉得会有这种好事吗？” 吕楠和许伯这两个前安保局出身的精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是的，安保总局就是这么废物无能。 肖恩叹了口气，用更加凝重的眼神看着两人。而就连吕楠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很快就侧过头不再说话。 尽管在火种计划以后，乾坤安保的精英力量萎靡不振，但并不是说这个乾星系最大的武装组织就真的一无是处了，毕竟过去的十多年间，乾星系依然维持着基本的和平稳定，而这其中安保总局居功至伟。 它的专家团队依然精干，最顶尖的高手就算比不过火种计划时期，也绝非酒囊饭袋，至于夏阎本人，能成功要挟到绝地师徒的人，能弱到哪里去？ 许伯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夏阎设计的陷阱？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该束手就擒了？” 肖恩说道：“未必是针对南无忧的陷阱，也可能是冲我来的，所以他的问题由我去解决就好。” 只是肖恩话没说完，就不可思议地看到，前方走廊拐角，一个玩世不恭的年轻人迈着悠然的脚步走了出来。 “夏阎的事，我和你一起处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第242章 这不是意外 李钰的出现，让肖恩既是心惊也是心安。 惊讶于李钰居然亲自出手——他作为白银骑士团的领袖，几乎所有的事都是交给助手或者其他手下处理，肖恩几乎没见过他亲自动手做过什么。 唯一一次让李钰本人下场，还是白银号在小行星带遭遇朱雀伏击，白银号危在旦夕之时，当时李钰与白配合，以惊人的指挥能力率先击毙了海盗们的指挥官南载舟，而后逆风翻盘。只不过当时肖恩忙于维修飞船，并没有看到李钰镇定若素、大显神通的模样。 所以肖恩也一直不清楚李钰究竟有多少本事。 但肖恩也从来没怀疑过李钰的强大，能让红杏小队这群桀骜不驯的精锐心甘情愿叫一声“李老大”，能给自家的机器人助手安装那么多叛逆的模块，李钰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有这样的人搭档，当然令人心安。 但很快，更多的疑惑和忧虑涌上心头。 如此强力的搭档，当然不会是毫无理由就下场，李钰出手，意味着夏阎带来的危机更在预期之上。 “咱们边走边说，别浪费时间。”李钰脸上挂着笑，但语气却已经相当沉重。而他一边说，一边干脆伸出手臂搂在肖恩肩头，以老朋友的姿态推着肖恩向前走去。 而此时肖恩才发现，李钰的手劲儿大得惊人！与那副略显单薄的身材全然不副！ “呵，只是有点傻力气，正面作战就别指望我了，真遇到紧急情况，还请你发挥自身优势，积极挡在我前面。” 李钰解释了一句后，便立刻转回正题。 “夏阎的出现是个意外，按照元老议会发给大小姐的议程资料，这次负责安保工作的应该是总局专家组的副组长，夏阎是临时起意的。” 肖恩皱了下眉头。 临时起意？恐怕只是借口而已，根本是突然袭击，想要打南无忧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无论如何，李钰也好，肖恩也罢，都是背着悬赏的，只不过南无忧还有一点面子能庇护他们。但如果是夏阎亲临，那南无忧的面子还是否管用就很难说了。 “别把夏阎想得太夸张，他的确有厉害之处，但本质上早就不是曾经亲临一线，率众打出漂亮战绩的安保专家了，如今他只是个肚腩臃肿的高级官僚而已。这种人就算想动手也不会亲自上阵，他亲自上阵恰好说明不想真的动手，刚刚他带人冲去控制室，怕是没走到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肖恩回了一下擦肩而过的细节，承认李钰猜的一点没错。 “所以问题的关键不是夏阎，而是把夏阎叫来【兑101】的人。” 肖恩闻言一怔，猜测道：“南于瑾？” 李钰说道：“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他，小庄刚刚才发来消息说监听到了南于瑾和夏阎有私人联系，可惜听不到具体内容，而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夏阎到来与南于瑾有关，更猜不到南于瑾特意把夏阎叫来的理由。” “那么……” “但是咱们做事当然不会拘泥什么证据，大小姐听过以后，也已经做出了判断，这是雇主的命令，我当然无话可说，所以才来找你搭档，出了事咱们互相推卸一下责任，让大小姐同样无话可说。” 李钰仿佛永远也改不掉言辞间的不正经，但肖恩却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南无忧已经下定决心将夏阎作为突破口！ “你准备怎么做？” 李钰摸出一张全息盘，说道：“把这个东西放到夏阎的房间里。” “这是什么？” “花天价从某个情报商人那里得到的资料。” 顿了顿，李钰进一步解释道：“这是南载舟死前和安保局高层的对话记录，有些残缺不全，只记录了其中一部分。但大体内容还是明晰无误的，南载舟勾结安保局，让他们为朱雀的伏击队伍放行。” 肖恩吃了一惊：“所以安保局也参与了对南无忧的伏击？” 李钰说道：“这其实也是我当时大意的原因之一，那条航道非常偏僻，而且理论上周围的海盗想要调动船队必然会惊动安保局，但结果这两家根本早就串通好了。” 肖恩说道：“你打算把这件事归咎给夏阎？” “嗯，他是领导当然他负责到底，何况我到现在也没查出南载舟为什么会背叛南鹤礼父女，而真相嘛如果查不出来就只能编出来，我觉得乾坤安保买通南载舟这个结论就很不错。” 肖恩不由皱起眉头：“太牵强了，没人会相信的。” “不需要人们确凿的相信，只需要夏阎有口难辩，大小姐在会议上就会占尽主动了。而且现在既然咱们摸不透夏阎的深浅，用这张全息盘探探他的底也不错。” 肖恩还是觉得不妥：“太冒险了，而且……你的情报真的确凿可靠吗？” 李钰说道：“真实性可靠，那个商人从来不会卖假情报。但是片面的真实其实无异于假象，所以这份情报有多确凿，我也吃不准。虽然我是花天价买的情报，但其实他最开始的开价是五倍的天价……” 肖恩问道：“那你还敢用？” 李钰说道：“人穷志短，没办法啊。” “南无忧不是刚给了你一千万？” “她再给我四个一千万，我就能买完整情报了。” 肖恩张了张嘴，对有钱人的世界感到无法理解。 李钰说道：“所以这件事的风险非常大，情报不是绝对可靠，对手深浅莫测，大小姐的目标是逆天翻盘……” 肖恩说道：“所以其实你并没有完成任务的信心？” “有信心的话我何必还亲自出手，随便派个白金九千之类的心腹和你搭档不就行了？正是因为事情难做，才只好我亲自来啊。” 肖恩有些惊讶，却听李钰又继续说道：“这样就算最后事情败了，我也好推卸责任，我尽力了，而且还有个绝地学徒在拖后腿。” 话说到这个地步，肖恩已经不觉得李钰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已经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这么严重？” 李钰点点头：“小庄刚跟我说监听到夏阎和南于瑾的联络，我就知道坏事了。” “啊？” “因为小庄并不懂监听技术啊。” 第243章 惊变 李钰的解释，让肖恩也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庄原瑛的特长是机修，的确是从来都和情报信息工作扯不上什么关系，她在红杏小队也没负责过联络监听，如今白银骑士团以白银号为行动主体，船上精锐辈出，庄原瑛的存在感就更是稀薄，结果偏偏是她监听到了南于瑾和夏阎的通话！ 那只能说明，这份记录从一开始就是对方送上门来的。 “当然，事情也不能说那么绝对，小庄的运气一直都好到异乎寻常，荒废区的抽奖活动从来都是禁止她参加的。所以也说不定是她运气好，随便调一调设备就恰好监听到了机要情报。” “什么设备能随便调调就……算了当我没问。”肖恩摇了摇头，意识到这不过是李钰又在习惯性地胡扯，“南于瑾故意让我们知道他和夏阎勾结，图什么？” 李钰说道：“乐观的预期是：让大小姐放下戒心，安心接受‘夏阎’这个危险人物的到场。因为客观来说，再没有谁比安保总局的局长更能确保会议安全了。有‘夏阎‘在，南家内部矛盾再多再重，至少也没人敢对大小姐下杀手。所以若是大小姐真的信任南于瑾，此刻应该感到无比的心安。” “别说这些废话。” “哈，那么悲观预期就是：他很清楚我们不信任他，所以勾结夏阎的消息，只会刺激大小姐在没有准备万全的时候就去先发制人，就好比现在，我们要用一份不那么确凿的情报来构陷一个生活在阴谋堆里的专家。而偏偏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钰叹息着停下了脚步。 他与肖恩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兑101】的安保区域，这里常年驻扎着超过百人的武装力量，以确保内外安全。而因特殊需要而外聘的专家，比如夏阎，也会暂住在这里。 安保区域的防备自然是极其森严的，某种意义上说比核心区更难渗透，但肖恩跟在李钰身旁一路行来，却是畅通无阻。 没有拦路的卫兵，没有作响的警铃，通道两侧的电子屏随着他们的脚步逐一熄灭，李钰仿佛暗夜中的君王一般驾临此地。 而夏阎的房间大门，也在他面前自行敞开。 “好了，进去搜搜看吧。” 肖恩没有多问，当先迈步走进房中。 房间并不大，毕竟【兑101】内部空间极其有限，留给安保人士的就更少。以夏阎的身份而论，住这个房间无疑是“屈就”了。 但夏阎本人似乎也不在意这一点，行李非常随意地摆放在房间各处，床头还有一盒吃了多半的盒饭，和一只敞开的烟盒。 然后，桌上摆着一只点亮的数据板。 看到那个数据板，肖恩感到自己的呼吸节奏微微有些乱，仿佛一切阴谋都要在眼前揭晓，又仿佛眼前就是一个无底深渊的入口，难以想象的黑暗即将从中喷涌而出。 但肖恩没有丝毫犹豫，上前捧起数据板，将摆在最显眼处的一个视频打开。 画面上呈现出一个仪容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仿佛是从百科全书里走出来的“秘书”一词！只是这近乎完美的秘书，此时面上却浮现出一丝阴霾。 肖恩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南载舟！ 而与南载舟面对面的，则是一个穿着乾坤安保高级干部制服的中年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把玩着一只造型别致的戒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南载舟。 “载舟兄，你的要求实在让人很为难啊。” 南载舟说道：“但我开出的价码就不那么让人为难了，事情难做，但你还是会做的，洪先生一向不会让慷慨的客人失望，不是吗？” 名为洪先生的安保干部，伸手握住了戒指，笑道：“说的没错，载舟兄连祖传的戒指都愿意割爱，我如果再推三阻四，就实在对不起你我多年的交情了。你的事我肯定帮到底，但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这件事真的很难办，就算我全力帮你也未必能成，毕竟你要杀的人，可是南于瑾啊。” 听到最后的南于瑾三个字，肖恩只感到脑中嗡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 为什么是南于瑾！？ 南载舟雇佣海盗，在小行星带伏击南无忧，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但为什么视频里的对话却全然不同！？ 南载舟不惜亲身涉险，又勾结安保局的干部，为的是暗杀南于瑾！？ 无穷无尽的疑问，如同爆炸一般在脑海中膨胀，各种逻辑线条密布成网，却让人理不清头绪。 与此同时，视频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载舟兄，我只是有一件事还没想明白，你要杀人，以现在的布置已经足够了，何必亲身涉险？不是我轻视你，但你这种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单凭教材资料就想当指挥官亲临一线，恐怕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南载舟淡然道：“这种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载舟兄，你不会是想舍身成仁，和南于瑾同归于尽，然后独自扛起所有责任，换你家小公主的清白吧？你这么做固然是忠心耿耿，但我这里可有点担心被灭口啊。” “所以记得闭上自己的嘴巴，否则就算我不动手，其他人也饶不了你。” “哈哈，当然当然，你们南家人自相残杀倒也罢了，我这外人涉足进去就是公然挑衅和平盟约了，那么大的罪责我可承担不起……” 随着对话的延续，肖恩脑海中那炸裂的信息流，以惊人的速度融合汇聚，形成一个骇人听闻的恐怖阴谋！ 下一刻，李钰一个迈步就越过了肖恩，来到桌前，拿起数据板搜索起了其他的内容。 除了这个摆在明面上的视频文件，里面还储存了大量的资料，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与乾坤安保总局有关的机密，只不过密级也不算太高，大部分都是一些简单的人事调整，或者内部参考资料。 此外，还有夏阎本人的部分个人文档，甚至银行账号。 李钰只看得忍不住笑：“做得还挺细致，跟真的一模一样，真是不留丝毫破绽，这下就算我们说这数据板是伪造的也没人信了。” 第244章 唯一的办法 李钰的淡然语气，丝毫没能掩饰他心中的万丈波澜。 无论他平时有多擅长将情绪隐藏在玩世不恭里，但是当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捏碎了桌板时，愤怒都是显而易见的。 肖恩很理解对方的愤怒，因为眼前的这个阴谋足以令任何人为之愤怒。 显而易见，南载舟并没有背叛南鹤礼父女，他从没有想要自己小主人的命，相反，为了小主人的利益，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命。 他锁定的目标是南于瑾，但最终却险些导致南无忧命丧太空。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阴差阳错，更不会是南载舟蠢到分不清小主人和敌人。相反，作为南鹤礼的秘书，南载舟一向有着精明强干的口碑，甚至被很多人视为南鹤礼死后，南无忧安然过渡的关键人物！ 但是这样一个重要角色，却几乎不明不白地死在小行星带，甚至直到这个视频曝光以前，人们都还以为他是个罪无可恕的叛徒！ 肖恩看着桌上的数据板，开口想要问些什么，却感到无话可说。 为什么南载舟要雇凶谋杀南于瑾？为什么最终险些遇害的却是他不惜一切想要保护的小主人南无忧？为什么他勾结乾坤安保的视频会录制得这么清晰？ 想开口问，是因为这些问题至关重要，问不出口，则是因为即便没有任何证据，答案还是显而易见。 从头到尾，南载舟都在被人算计着，一举一动莫不如是。他雇凶杀人，很可能是得到了什么风声，被逼无奈之下才采取极端的手段。比如说，南于瑾正勾结什么人企图谋害南无忧，而南载舟找不到任何过硬的证据，也没有足够妥当的手段能保护小主人安全，那他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以攻代守。 至于为什么目标会从南于瑾变成南无忧……显然是因为南载舟从头到尾的所有行动，都在某人的掌控之中。 他花钱雇佣的杂牌海盗、费尽心机勾结上的安保内鬼、甚至他在资料库中查阅的陈兵列阵的作战指南，无不是别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南载舟再怎么精明强干，终归只是一个秘书，孤军奋战。他对时局的判断，对外界环境的认知，无不依赖他人，所以当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向他传输错误信息的时候，他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免一头装进死路。 而南载舟的死，不仅仅关乎他一人。 在这个视频以前，南载舟是无耻叛徒，南无忧是无辜的受害者，南于瑾等一切有资格争夺继承权的人，都是隐隐的嫌疑人。 但这个视频以后，一切都会逆转，南载舟是死有余辜的打手，南无忧是嫌疑最大的主使者，而南于瑾则成了无辜的受害人！ 这个局面当然不会是巧合，阴谋二字就像数据板一样被摆在明面上，因为到了这一步，幕后之人也根本不怕被人看穿这一切。 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肖恩在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就在尝试思考要如何破局，但他无论怎么想都感到事态已经无法挽回。 因为归根结底，南载舟雇凶杀人是真；南无忧以险些遇害为由赚取同情也是真；一旦南于瑾身死，那么南无忧作为直接竞争者必将受益，这同样是真！ 再多的巧言令色，也抵不过这实实在在的利害关系，所以这个视频一旦曝光出去，南无忧指使南载舟雇凶谋杀南于瑾，就是洗不脱的事实！ 尽管这个故事里还存在一些漏洞——例如说，如果这一切都是南无忧指使，她又怎么会让自己险些遇难？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就企图谋害她唯一的支持者南于瑾，岂不是自毁前程？ 但这些漏洞，都可以用一个蛮不讲理的理由来解释：因为南无忧太蠢！ 而一个愚蠢、恶毒，胆大包天到敢指示手下谋害亲叔的人，凭什么继承家业？ 再然后，如果南无忧不能继承家业，谁又能？ 至此，南于瑾的算计已经初见轮廓，令人毛骨悚然。 而就在此时，却听李钰又嗤笑道：“说来，之前南于瑾还给我发过一个天价委托，要我调查南载舟雇凶杀人的详细情报，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看在南家形势骤变的份上，改了一贯的立场，想要和白银缓和关系。加上大小姐也有些靠不住，所以我当时明知道南载舟雇佣朱雀的事情里藏着蹊跷，却还是给他做了背书。想不到南于瑾却是在这一层等着我。” “呵呵，真有意思，如今任何人都知道，南无忧与白银骑士团密不可分，而白银骑士团却公然给一个漏洞百出的调查报告出具背书……南于瑾只花了一笔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零花钱，就换来我和南无忧同时信誉破产，这笔生意做得可真是赚啊。” 李钰的感慨依然带着他固有的玩世不恭，而随着他语气越发轻佻，不久前那汹涌的怒意也被他强压了下去。 这一刻，他是真的回复了冷静，回复成那个面对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的白银领袖。 而后，他转过头来看向肖恩。 “现在的局面，你应该也看得很明白了，我们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再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肖恩点点头。 “想要翻盘，只有一个办法了。” 肖恩惊讶不已，都这个局面了，还有翻盘的办法？ 李钰面色凝重地说道：“在告诉你那个办法之前，我需要你明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基于理性而作的判断，没有夹杂任何个人情绪。而我希望你也能够做到理智思考，不要被常识和惯性所束缚，更不要盲目下判断作结论。” 肖恩被这份凝重感染，轻轻出了口气：“你说吧。” “这次白银骑士团带了过半精锐，红杏小队之外，还有白金九千、煞无名、立锥人……这个人员配置，由我居中指挥，就算遇到同等数量的黑翼中队，我也有信心将他们正面击溃。而如果再有你这个绝地学徒相助，那么小规模的武装行动，我们就全星系无敌。” 听到这里，肖恩已经猜到了李钰的计划，不由张开口想要反驳。 但没等他说话，李钰便先一步抢道：“接下来我会立刻动员白银号，以最快的速度肃清基地安保，切断本地通讯，杀光每一个胆敢反抗的元老，逼迫幸存者立刻通过紧急决议，履行南无忧的继承程序。以既成事实来覆盖一切阴谋算计！” 第245章 坦然 李钰的话语，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席卷着人的理智，哪怕预先做再多的心理准备，肖恩还是感到一阵匪夷所思，继而便是不由自主的愤怒，因对方将生命视如草芥的愤怒。 不过，愤怒的情绪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片刻就烟消云散，因为理性告诉他，李钰说的是正确的。 想要翻盘，这的确是唯一的办法，甚至是被历史屡屡证明正确的办法。 乾坤集团数千年的统治中，有过无数次暴力乃至血腥的权力交接，所谓长兄继承制在很多时候都会被血淋淋的现实所取代。只要杀光所有竞争对手，那些本该公正的裁判们就会出于种种考虑做出妥协。 四大家族共同确立的和平盟约，只限制了家族之间的争斗，而对于家族内部却并没有严格要求。而在权力与财富面前，任何文明与礼仪都显得无比脆弱。 李钰想要的，正是上演过去在这个星系上演过无数次的戏码。 如果白银骑士团真有办法杀光这座基地里的所有反对者，尤其是杀掉南于瑾本人，那么局面还真的会被立刻打开。 因为这才是真实世界的运行逻辑。 南无忧作为南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在父亲死后遭遇冷落，症结无非以下几点： 年纪太轻资历太浅以至于威望不足；南鹤礼死后，很多人担心支持他的女儿会遭到牵累，不敢公开支持；南于瑾作为高序位的继承人分散了南无忧的支持票…… 而一场军事政变却足以扫清大部分症结；杀人立威永远是最方便快捷的树立威信的手段；政变后的幸存者天然与南无忧形成捆绑，担心不担心都会被她牵累；而杀掉南于瑾，再强迫幸存者履行继承程序，制造既成事实，则干脆让元老议会没得选择！ 参照乾星系的历史，这种军事政变只要下手足够果断，处理地足够干净，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那么成功的概率就非常高！ 以往，不知多少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通过血腥的清洗换取到了权力的王座，更何况南无忧本身就有“大义”在身，她是合法继承人，军事政变不过是用粗暴的手段争取应有的权力。 当然，此举的副作用极其严重，一旦大开杀戒，那么南家的内部分裂几乎无法避免，而严重的内乱也一定会引来集团的干涉……届时整个星系都可能陷入动荡。 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再怎么严重的后果，也好过被南于瑾栽赃陷害，夺走继承权。因为失去了这个继承权后，南无忧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好，你的沉默代表着你已经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知道我说得并没有错。”李钰说着，向肖恩靠近了半步，以压迫感十足的姿态，微微低下头，“我们这三方同盟的未来，就取决于军事政变的成败，而军事政变的成败则在于你的判断。你帮我，我就能在可以接受的损失范围内，扫清这座基地内的所有敌人；而你若是拦着我，甚至作壁上观，我就不会让手下人去白白送死。” 而后，李钰伸手握住了肖恩的肩膀。 “现在，给我你的答复，我没有时间让你思前想后，纠结犹豫，只要告诉我，帮，还是不帮？”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默默摇头。 这种事，他的答案不会有第二个。 诚然李钰说得都没有错，诚然从利害关系来讲，军事政变都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但肖恩早就不会以利害关系来指导自己的行动了。毕竟，他既不是政客，也不是资本家，更不是阴谋家。 他是一名绝地学徒，一名有着坚定的信仰，牢固的行为准则的绝地学徒，而在绝地的准则中，从来不存在利益至上的说法。 或许迂腐，或许还会招人厌恶，但肖恩并不打算更改自己的立场。 如果连绝地都臣服于利益，那么还有谁来守护平衡？ 而在肖恩摇头以后，李钰仿佛不出所料地笑了笑：“好，那军事政变的事就算了，咱们退而求其次吧。” 肖恩有些惊讶：难道李钰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翻盘是不可能了，所以我们只能用最舒服的姿势来享受失败。”李钰笑道，“跟大小姐商量一下要怎么忍辱负重吧。” —— 做出决定以后，李钰就不再纠结夏阎房间里的一切，带着肖恩迅速离开现场。 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那种刚一出门，就立刻被乱枪扫射的戏码，无论夏阎的房间是不是对方刻意留的陷阱，但至少当李钰亲自下场执行潜入作业时，往来通道都是绝对安全的。 两人一路安全地来到核心区十三号房，南无忧在房间里等候已久，而见了李钰的表情，南无忧便不由咬住了嘴唇。 “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小姐不愧是政治家的女儿，直觉敏锐，又冷静过人。的确是坏消息，我们已经中了南于瑾的陷阱，大小姐很快就要失去道义优势，继而丢掉继承权了。” 李钰轻描淡写地将夏阎房间里的发现告知南无忧，而后眼看着女子的面色由凝重至苍白，由苍白至愤怒的酡红，最终又恢复了平静。 “我明白了。”南无忧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二叔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就是了。至于军事政变的事……” 女子看了一眼肖恩，说道：“谢谢你的拒绝。” 李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大小姐完全不必客套，大可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南无忧说道：“要说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和委屈，那当然是骗人的，如果能把那些顽固不化，是非不分的人一扫而空，我想我一定是开心居多吧，哪怕他们多少都与我沾亲带故。肖恩不愿出手帮忙，我也的确有一点本能的埋怨，但比起放任自己的本能，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宁肯现在承受一点委屈。因为我要继承的是一个完整而团结的家族，而非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家族。” 顿了顿，南无忧看向肖恩，说道：“而且，一个能为了利益二字大肆屠杀的绝地学徒，当然也能为了利益二字站到我的对立面去，因为我能给的，二叔只会给的更多。有一个迂腐的盟友固然会令人头疼，但更令人心安。” 南无忧话没说完，李钰就拍了拍手打断她。 “好好好，大小姐说得很好，肖恩是迂腐而正义，让人心安的盟友。那我这种满肚子坏水的肯定就是让人信不过的卑鄙小人了……好吧，不浪费时间说废话，我就问一句，大小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南无忧说道：“首先，去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 第246章 全副武装 南无忧的坦然，让肖恩不由刮目相看。 与最初相遇时，那个虽然神秘高贵，却过分稚嫩的“好消息”女士相比，现在的她无疑成长了很多，已经隐约有了一丝领袖的气质。 这也让肖恩不由产生预感：无论经历多大的挫折，她也绝不会倒下。苦难只会让她更加强大…… 只不过这种想法的产生，也让肖恩不由在心中苦笑。 正是因为他对信念和原则的坚持，才使得南无忧失去了唯一的翻盘机会，只能坦然面对失败。所以，唯独他没有资格去感慨对方的成长。 李钰的姿态就大方很多，他笑了笑说道：“大小姐有这种心态，咱们就还有继续合作的空间。好了，接下来就请大小姐先去独自迎接你的伟大失败吧，我还要做些准备工作了。” 南无忧有些奇怪：“准备工作？” 李钰反问道：“大小姐，你以为迎接失败就是过去低个头，咬个牙，丢个脸的事情吗？政治斗争的输家的下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啊。要想输得体面，当然要做足够的准备工作。” 南无忧咬了咬牙：“我明白了，那一切都拜托你了。” 肖恩却有些似懂非懂，只是隐约感觉李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至少与和平无关。 —— “嗯，恭喜你猜对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点都不和平。” 从十三号房离开后，李钰就拉上肖恩，第一时间回到白银号上，召集了船上的所有精兵猛将。 而这也是肖恩第一次看到白银号上的武斗派齐聚一堂，除了熟悉的红杏小队、白金九千外，还见到了许多生面孔。 有个永远单腿站立，却全身上下塞满武器，比吕楠还夸张几分，身形轮廓呈倒三角的黑脸壮汉，代号立锥人。 还有个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衫，头戴斗笠、腰挎古典长剑，怎么看画风都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冈根人，代号煞无名。 还有个身上装满奇怪的瓶瓶罐罐，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液体碰撞声的小姑娘，代号饮水机。 看起来简直奇形怪状，然而以绝地学徒的眼光来看，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着接近红杏小队主力成员的强大实力，也只有李钰这种人才看在同一条船里里放下这么多怪胎。 人齐后，代号煞无名的冈根剑客当先开口问道：“李老大，终于要动手了吗？我的宝剑已经饥渴难耐！定要让那些为富不仁之辈品尝三尺寒芒之威！” 这一番话中气十足，吐字圆润，若是闭上眼睛，肖恩怎么也不相信是出自软踏踏的冈根人之口。 李钰却见怪不怪，瞥了他一眼，说道：“到会议结束前，不许说话。” 煞无名瞪大眼睛，露出仿佛被雷劈一般的表情。 安平则说道：“我注意到安保局的人仿佛在故意留破绽给我们，很多关键区域的兵力都显得特别分散。像是巴不得我们出手，所以李老大你怎么看？” 李钰说道：“没什么看法，这次我们不出手。” 面前顿时一片惋惜的叹气声，这些武斗派仿佛根本没把【兑101】中那些精锐的安保力量放在眼里，只待大开杀戒。 “不动手，但也不能让对方先动手，这其中分寸你们自己把握。” 安平点点头：“明白，还是要动手，但不下死手，最多把人揍个半死，有个威慑作用就可以了。” “不下死手啊，难怪说不动手。”饮水机很是遗憾地摇摇头，将身上最致命的几只黑色瓶子递给了李钰的助手，托她代为保管。 “我无所谓，要做的事应该差不多。”立锥人淡淡地开口，声线和体型全然不符，细腻地近乎女子，只是随着他肩膀抖动，浑身的枪械、热能榴弹都发出连串碰撞声。 李钰说道：“时间紧张，我没法和你们废话，所以之后各自行事，全凭悟性。这次跟我来的没有蠢人，我相信你们不会让我失望。” “哦！” “呵头儿你又说笑，不是蠢人的话，早就给那些豪门权贵当走狗了，何至于在你手下受苦？” 一连串参差不齐的回答，仿佛一群乌合之众，但这群人霎时间迸发出的昂扬斗志，却让围观的肖恩感到暗暗心惊。 显然，李钰很清楚这座基地里已经有人给他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夏阎敢亲身到场，当然不会留下安全隐患，安保总局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一定就在基地内部。 但李钰不在乎，他对安保总局有一种完全居高临下的蔑视，仿佛无论对方如何用力，都会在白银的重拳打击下翻倒……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安保总局的精锐士卒们就算再弱，也不会和白银骑士团的高手有物种级的差距。而【兑101】中，安保总局无论人数还是装备都有绝对优势，正面开战几乎稳操胜券。 除非绝地学徒愿意出手逆转力量平衡。 在肖恩明确表示不会出手的情况下，白银骑士团的自信，就俨然与强弱对比无关，而是一种对首领的命令无条件遵从的觉悟，以及常胜不败的战绩孕育出的信仰。 很快，这些最精锐的武斗派们就纷纷离去，甚至红杏小队的人在和肖恩打过招呼后也自顾自地分散行动。 不过肖恩留在原地，倒也不觉迷茫。因为最重要的工作，肯定少不了他。 果然，在布置过任务之后，李钰便拍了拍肖恩的肩膀：“接下来，一起去给独自迎接失败的大小姐助威吧。” 说话间，他的腰上忽然多了一条金属腰带，里面塞满了热能榴弹和几只“饮水机”托管的黑色玻璃瓶；肩上则扣了一对带有凹槽的护肩，两只小口径的sb2型爆能枪精致地卡在凹槽里。 背后，有一只结构精巧而复杂的背包，其体积庞大、分量沉重，需要将四个角分别扣在腰带两侧和两只护肩上，再用两条宽大的背带呈十字形交叉在胸前，才能将背包整体牢牢锁死。 为李钰完成配装的，自然是他的忠实助手白，这位身姿纤细的机器人在完成工作后，便默默站到了李钰身后，整个人仿佛藏在影子里。 只是肖恩在旁边看着，却感到这主从二人，真正有威胁的还是不起眼的那个。 第247章 流浪狗 肖恩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当李钰迈开脚步走下飞船的时候，白紧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仿佛要将自己纤细的身躯与李钰合二为一。 和李钰并肩行走时，肖恩几乎察觉不到白的存在。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因为在肖恩的印象中，这个通体银亮的机器人一向是存在感爆棚的。 初次见面时，她就时常以下克上，将李钰怼得哑口无言。回到荒废区时，那些普通民众更是俨然将她视为真正的领袖。 这里面固然是李钰的纵容，但白的特殊也让绝地学徒印象深刻。如今决战在即，这个理所当然要发挥重要作用的助手机器人，却连走路都忽然变得悄无声息，仿佛是在刻意收敛自己的存在感，以突出李钰的全副武装。 这其中的道理，就很值得玩味了。 “别玩味了。” 仿佛看穿了肖恩的想法，李钰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真打起来全靠她了，我只是个虚有其表的摆设，不过当然不能让人看出来。” 肖恩说道：“尽量不要打。” “所以才更要摆出随时开打的姿态，不然打不打就不是你我说了算了，以战求和的道理，我觉得你应该能想明白。”李钰说着，以颇为玩味的目光看向肖恩，“所以，其实你是在逼迫大小姐选择一条最艰难的道路，投降认输远比殊死一搏更考验我们每一个人的手段，我们必须要在战与不战之间寻求微妙的平衡，稍有不慎就会让事态失控。” 话音刚落，李钰就收到了手下人的简报。 “头儿，打起来了，大获全胜。” 肖恩只听得心头一跳，却见李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局部摩擦而已，为了回避全面战争，这也是必要的。” 话音未落，通道前方就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们气势汹汹地堵在肖恩李钰三人身前。 只不过没等这些安保战士开口发出警告，李钰便先发制人，他猛一抬手，十几枚热能榴弹便从腰间和袖口中飞了出去，咕噜噜滚到了安保战士们的脚下。 那些虽然没有当即引爆，却一闪一闪释放威胁的热能榴弹顿时引起了集体恐慌，一些安保战士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一些人则绝望地抬起枪口，试图和李钰同归于尽，但李钰早在出手的瞬间就抽身退到了走廊的拐角后面，根本不留破绽给对方。 “现在，所有人放下枪，蹲在地上，不然我就引爆了。” 李钰那带着玩笑口吻的威胁声，在走廊内反复回荡，逐渐变得阴冷。安保战士们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一时间手足无措。 好在他们之中，有个足够冷静的领头人。 一个穿着黑色盔甲，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人，越过人群，全然无视了地上闪闪发亮的热能榴弹，步步向前，一直来到走廊拐角前。 “李钰，放弃挣扎吧，你们没有胜算的。” 听到这个声音，肖恩心中不由一动，而李钰则大大方方和对方打起了招呼。 “夏姜，你不在【离】当你的退休老干部，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夏姜说道：“在【离】办事不利，退休金不保，当然只能来这里凑热闹了。不过若是能在这里把你拿下，我觉得退休生活就还有救。” “或者你换个思路，别在跟着这种动不动断人退休金的黑心企业了。” 夏姜问道：“不然呢，跟你混？像条流浪狗一样东奔西跑，连个可靠的饲主都找不到？现在你跟南无忧大小姐混是吧？但她真的是你的首选吗？要手段没手段，要资源没资源，比你还像是流浪狗。其实你更中意南于瑾，但人家看不上你，唯一发布给你的任务还……啊抱歉我现在好像不该说那么多？” 来自夏姜的反击，犀利得异乎寻常，就连肖恩这个局外人都听得一阵牙疼，但李钰本人却仍挂着轻松的笑容，仿佛那犀利如能量束一般的言辞只是清风拂面。 下一刻，李钰笑着还击。 “是啊，我这种平民出身的在你们夏家人看来当然是流浪狗，乾星系是由10亿名四大家族相关人士和1690亿条流浪狗组成的，这是权贵圈的常识嘛。当初你抛下【兑8848】那群流浪狗的时候，想必心中庆幸他们的贱命死得其所。” 与李钰这段诛心之言相比，夏姜的言辞顿时显得温婉和煦，而下一刻，夏姜就恼怒地踏前一步：“我从来没有抛下过他们！” “你只是心里没有，行动上却是有的。”李钰毫不客气地说道，“无论你给自己找多少苦衷和借口，抛下同生共死的战友都是事实。” “我……” “对，你之后在家族内开展了报复行动，杀了一个不疼不痒的中层官僚……然后你想说什么，死个背锅的，事情就算了结了？那些死掉的人就可以瞑目了？哈，恐怕被你杀掉的那个人都不曾瞑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元凶另有其人！但你却到最后也不敢和真凶翻脸，只是接受了一个不疼不痒的惩罚，就心安理得了。” “我从来没有心安理得！” 李钰说道：“口头上说自己不曾心安，行动上却安于现状，你和那些捐几个零花钱就觉得自己比贫民更善良的权贵的确是同源同种啊！” 架吵到这个地步，肖恩已经大致听出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显然，这位夏姜和安平吕楠等人是过去的战友——这一点其实肖恩早就隐隐有过怀疑，只是不久前他和红杏小队重聚，提起自己在【离】的经历时，所有人都对夏姜的存在毫无反应，仿佛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现在看来，认识归认识，但双方早已分道扬镳，或许夏姜心中还多少念着几分旧情，但这份念旧在安平等人看来却极端可笑。 有了这样的认知差异，两个本来口才相差无几的人顿时分出高下。李钰在争吵中毋庸置疑地占据了上风，但显然光是吵架占上风并不能解决问题。 第248章 优势 夏姜没兴趣继续和李钰叙旧，见话题逐渐尴尬，他便叹了口气，说道：“李钰，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和我吵架，但你身后很快就会有罗明带队赶来包抄，他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 李钰说道：“罗明？哦，那个当年的天玄黑帮老大？被你打服以后就心甘情愿给你当家犬的废人？这就有意思了，夏姜，这些年你虽然退休在【离】养老，但应该还没老年痴呆吧？那你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连你都打不过的废物，有资格绕到我身后来？” 夏姜说道：“我知道你派了人在后面那条路上，我也知道你这次倾巢而出，是想要凭武力优势来进行武装政变，但是你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不，我优势很大，不然我早就把大小姐捆起来丢给南于瑾了。” “你如果真的优势很大，又何必被我堵在这里，躲在拐角后面和我废话呢？直接杀光我们所有人，冲到会场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好吗？说到底，你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李钰笑道：“虚张声势？好啊，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把声势张个够。白，投影。” 话音甫落，躲在李钰身后的机器人助手便将手臂插入李钰的背包，从中投射出几份不同的全息影像。 画面被投射到走廊拐角，于是两边的人都能清晰地看到画面中呈现的白银骑士团的各路分兵。 最显眼的一组自然是红杏小队，作为骑士团中最为特立独行的武斗派，他们一路疾行，势不可挡。阻拦在他们面前的，无论是乾坤安保的精锐，还是某位南家元老的私人保镖，都如同暴风中的杂草，转瞬即逝。 看到红杏小队，夏姜的面色就变得有些僵硬起来，一时间竟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去不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红杏小队突飞猛进的那条路，分明是通向仓储区！ “仓储区……你居然派他们去了仓储区！？” 在【兑101】，仓储区的防卫力量最为薄弱，因为那是整个基地里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区域。夏姜怎么也想不通，李钰为什么要将手中最为凌厉的王牌之一，派去占据仓储区！ 而紧跟着的问题就是，如果红杏小队去了仓储区，那么现在负责保卫李钰后路的人又是谁？ 夏姜很快就在另一组画面中找到了答案。 一个看上去才刚刚成年的小姑娘，挂着满身的瓶瓶罐罐，堵在十余名安保战士面前。 面对枪口，她甜甜地笑着，笑容里有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她面前不是安保局的精锐，而是一群即将进入屠宰线的坎原鸡。 而在形势紧张的【兑101】中，这份笑容就显得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性格冲动的战士，当即就要开枪射击，但他的枪口却被一只手臂牢牢压了下去。 “别冲动。”带队的罗明，只用三个字，就让心浮气躁的手下冷静下来，而后他看向对面的女孩儿，皱了皱眉头。 “饮水机？” 小姑娘呵呵笑出声：“想不到你认识我？那太好了，赶紧回去吧，我不想杀人的。” 这种挑衅的语气，更加激怒了对手，安保战士们立刻有了扫动的倾向，但罗明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就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这个被临时空降来的小队长，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在队伍里确立了绝对的威信——他用一双拳头打翻了整个宿舍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前来制止暴动的宪兵队。 所以当罗明示意住手的时候，没有人敢乱动。 “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罗明冷声下令，“注意不要接触她本人，不要轻易打碎她身上的瓶瓶罐罐，此人极擅长下毒，但除此以外毫无威胁。” 而后，罗明又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李钰把你，而不是红杏小队派到这里，但是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来暗算我，你也太天真了。” 饮水机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我听说你在天玄区当了好多年的黑帮老大，为人既机敏又狠辣，一度让李老大都动了招揽的心思……是归顺以后变得迟钝了吗，居然说出这么蠢的话。” 罗明眉头皱的更紧，隐约感到有些不妙，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饮水机小姑娘，似乎远比传闻中更加危险，于是他也不再试图和对方套话，抬起枪口就准备射击。 罗明没有瞄准要害，毕竟这等于是【兑101】中爆发内乱的第一枪，在那个小姑娘没有展示出任何明确威胁性的情况下直接杀人，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他不姓夏，更没有体面的出身背景，这次和队长夏姜一起被抽调过来，几乎就是用来背锅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 罗明的念头只转到一半，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有些不听使唤，本该扣动扳机的指头，却忽然僵住了。 再之后，僵硬感迅速蔓延到了小臂、大臂乃至肩膀，而僵硬很快又演化为绵软无力，让他怀抱中的爆能枪缓缓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身后已经有人颓然软倒在地。 明明所有人脸上都已经戴好了面具！ 只听饮水机用极其怜悯的语气说道：“太蠢了，我怎么会等你们和我面对面了才开始动手？从你们不戴面具来见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躺下了……至于为什么不让红杏小队的人来，当然是因为我比他们更厉害。在这种狭小的封闭空间里，看到我就意味着败北，这是白银骑士团里人尽皆知的常识。” 罗明躺在地上，有些许不甘，些许愤懑，但并没有丝毫的失落，他睁着眼睛，紧盯着那个甜美的少女，仿佛在用目光杀敌。 饮水机有些好笑：“这么瞪我，会显得你特别失败……” 话音未落，忽然在倒下的人群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通体由黑色金属打造，在无形无色的毒气浸润下依然稳健地持着枪，而枪口正瞄准了女子的额头！ 罗明的瞪视当然不是因为无能狂怒，他只是要掩盖藏在人群中的暗招——这一队安保战士中，有一个不怕毒的机器人！ 事实上，罗明虽然没料到自己会遭遇饮水机，但他既然让手下带了防毒面具，当然就猜到自己可能遇到毒气攻击——在【兑101】这种狭小封闭的地方，如果对方想不到用毒，那才是笑话。 除了防毒面具之外，为了以防万一，罗明还专门调来一个战斗机器人，这种在安保局中服役多年的【天兵】型机器人，造价低廉性能可靠，最重要的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打出致命一击！ 然而被罗明寄予厚望的最后一张底牌，并没能发挥应有的效用。 在【天兵】型机器人抬起手的瞬间，一道碧绿色的能量束贯穿了机器人的胸口——那里是它的能源核心所在——顿时让它身上窜起几串电弧，在尖锐的电子音中垂下了手。 另一边，饮水机有些好笑地收回了手中那特制的袖珍手枪。 “你为什么会以为，整个白银骑士团，只有吕楠懂得速射？” 第249章 选边 饮水机与罗明的对决，借由饮水机绑在肩膀上的设备全程记录下来，同步给了李钰。 而李钰则大方地分享给了夏姜。 看着心腹手下软倒在地，夏姜的面色阴沉之极，甚至手掌都在隐隐颤抖。 李钰说道：“现在求饶的话，我可以让她饶罗明一命哦。” 夏姜嗤笑了一声。 而就在此时，李钰忽然看到画面中的饮水机警觉地抬起头，仿佛注意到了什么。 而后通讯器中就响起女子那略尖锐的声音。 “李老大，罗明还安排了预备队，全都带着面具，我先撤了哦。” 一边说，饮水机一边从腰间接下一只玻璃瓶，瞄准了倒地不起的罗明等人，作势欲抛。 虽然从没有人能分清饮水机腰间的瓶瓶罐罐究竟装的是什么，但此时此刻，也没有人会觉得饮水机手中的玻璃瓶会是安全无害的东西。 饮水机虽然挡不住罗明的预备队，但却有足够的机会将已经躺倒放平的这一批人斩尽杀绝！ “住手！” 关键时刻，夏姜终于绷不住面孔，喊了出来，同时他也向着身后比了个手势，让手下人带着全然不可思议的表情，联系到了罗明的预备队。 “队长让你们撤下来……对，立刻，马上！” 李钰则同步向饮水机下达了指示：“行了，对面怂了，你收手吧。” 饮水机笑着将玻璃瓶塞回腰带上：“收到，那我这边就圆满收工了。” 与饮水机有关的画面就到此为止。李钰没有说话，但那从容不迫的态度，哪怕隔着一个拐角都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 夏姜说道：“这只是个开始。” 在【兑101】的安保力量中，夏姜根本算不上主力，之所以由他和罗明来对付李钰，纯粹是因为在上层看来，用流浪狗来对付流浪狗，才算恰到好处。 而一旦夏姜任务失败，安保局真正的精锐就会出手。 李钰则说道：“这的确只是开始，所以来看下一幕吧，我们的伪装大师，煞无名。” 话音未落，一个原本处在角落中的投影就被白抬了起来，放到醒目的位置，取代已经结束的饮水机的视角。 这一次，依然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事实上【兑101】大部分通道都是类似的狭长结构。 通道一段，是一扇紧闭的大门，门后是【兑101】中相当重要的发电机组，于是门前自然有重兵防守。 另一侧，则是前来击穿重兵防线的白银骑士团武斗派，煞无名。 这个从代号到外观，画风都极度特立独行的人，并非单打独斗，他带着一群同样特立独行的手下，傲然来到了安保局的精锐面前。 他们大踏步的前进，仿佛对方手中的爆能枪只是玩具，仿佛大门两侧的自动炮塔根本不存在。 然后，他们就真的轻松地越过重兵把守的关卡，打开了大门，开始直面那结构复杂，功能性异常重要的发电机组。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窒碍，仿佛他们能出入机要重地，是理所当然。 因为煞无名穿着安保局的军官制服，携带者军官的证件，就连他的相貌也和原先大不相同，从投影中看去，他颧骨高耸，眉骨深陷，紧板着的面孔遮在军官帽的帽檐底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 而这一切，都是夏阎此行带来的左膀右臂，特战专家【马面】的标志！ 李钰说道：“煞无名是白银武斗派中的另类，他最擅长的并不是乾星系的传统武术，而是堪称极致的扮演。如果我不说，你恐怕看不出他其实是个冈根人吧？” 夏姜瞪圆了眼珠，也的确看不出这个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人类气质的特战专家，有哪里像是冈根人了！ “这就是专业的力量，他可以扮演人类，还可以扮演达格人、提列克人、甚至赫特人！而他的心腹手下也都是一群同样擅长此道的武斗派，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他们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专业的诀窍，但是现在他已经作为特战专家顺利进入了机要重地。” 李钰的话还没说完，夏姜手下就立刻有人忍不住按动通讯器，想要提醒守护发电机组的同僚，然而还没开口，就被夏姜拦住了。 “没有用的。”夏姜冷冷地说道，“那几个人比咱们更像是正牌货，你的提醒只会惹火烧身。” 李钰笑道：“退休以后，你倒还是挺机灵的，我刚刚还蛮期待能上演：你的手下人急匆匆示警，然后被当成诬陷军官的叛徒的戏码的。” 夏姜不由沉默。 诚然，比起那个伪装丝毫不露破绽的煞无名，现在的他才更像是叛徒。而且更重要的问题是…… “好戏没能上演虽然有些可惜，但我们还是可以继续欣赏冈根伪装大师勇闯发电机组的戏码。” 就在此时，那个被当先阻拦的手下已经冷笑起来，他抬手举起那枚并没有被关掉的通讯器：“冈根大师？想得美！刚刚的对话，可是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哦。” 李钰面色微微一沉：“小动作还挺多，我还以为你已经老老实实关掉通讯器了。” “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懂得动脑子，接下来，就让我们欣赏冈根伪装大师被当场识破抓获的戏码吧！” 李钰闻言，偏过目光看向夏姜：“你的手下居然会动脑子哦。” 说话间，全息画面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通道另一侧匆匆跑了过来，他们对看守发电机的士兵简单交代了几句，对方就惊讶不已地打开通讯器，向上级求证不可思议的事实。 再之后，双方便共同打开了面前的大门，冲入其中。很快枪声大作。强烈的火光伴随巨响从中迸射而出。随着发电机组被毁，狭长通道中的灯光忽明忽暗，自动炮塔则干脆耷拉了下去。 夏姜的手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情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怎么也没想到上级的反应居然这么迅速，这么刚烈！ 再之后，那队前来奉命捉人的士兵走出门来，他们身上满是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但行走间却丝毫没显露出疲态。 为首一人转头看向全息画面的方向，而后摘下了破烂的头盔，露出了…… 露出了长长的嘴巴，巨大的耳朵，以及一对长在头顶的眼睛！ “冈根人！？” 看着画面的安保士兵，几乎把眼球瞪得脱落出来。再之后，随着他意识到事情的真相，眼球中更是赫然瞪得呈现血色。 李钰则笑得仿佛要断气。 “你们这群庸人，脑子不好还非要用，搞得我和煞无名的精妙配合仿佛是在欺负残疾人，平添了几分无耻色彩。好了，看下一幕吧。” 下一刻，拐角处的投影画面又有变化。 一个身材高壮的黑脸汉子，如同巍峨的高山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倒成一片的安保战士。 他依然维持着单足站立的古怪姿势，背后的各种武器也没有放下来，身上更是毫发无损。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因为当全息投影最开始点亮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倒地不起的人群之中，宛如胜利的雕塑一般。 而这尊雕塑面前，是一扇被牢牢锁死的大门，门后是【兑101】的员工宿舍，目前有相当多的员工正在里面休息。 一旦这扇被临时封死的大门敞开，那么在其中休息的员工就自然会成为白银的人质。 夏姜叹息道：“你要拿这些平民作人质？你的格调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李钰满不在乎道：“流浪狗要什么格调？难不成我们讲一讲格调，就能像家犬一样吃到权贵们丢来的骨头了？大小姐如果在这里一败涂地，你能用南于瑾的性命担保，我们这些人可以安然返乡吗？” “你这么做，就能让南无忧挽回败局吗？” 李钰说道：“能啊，不然的话南于瑾和夏阎何至于把你派过来恶心我？信不信你我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夏阎已经要吃镇定剂来维持冷静了？对了，再给你一个忠告，成熟的人总归是要选边站的，要么选这边，要么选那边，理性客观站中间的后果，只会像【兑8848】时一样被两边同时唾弃。”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是吗？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听夏阎的命令来带兵围剿我，事到临头又和我慢悠悠的聊天，你猜你现在的形象，在夏阎和南于瑾看来，是什么样的？” 第250章 末路 李钰是个极其健谈的人。 肖恩从第一次见面就深刻领教了他的滔滔不绝，只是大部分时候，他的健谈都让人看不出什么目的性，仿佛只是为了话多而话多……但是现在，肖恩算是真正领教到了这位白银领袖的言辞之锋锐。 几乎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次抑扬顿挫，都能成为锋利难当的武器，让人心簇神摇。 夏姜的确产生了动摇。 这位曾经出身高贵，如今却被迫养老的安保老将，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妙，也知道这份窘境是咎由自取。他身为豪门成员，却不去积极维护家族和集团的利益，反而认真地计较什么“是非曲直、公道人心”，这无疑是对家族多年栽培的背叛。 所以他才从前途无量的火种，一路沦落为退休的边缘人，而在【离】的一番作为，则让他进一步与集团和家族疏离，以至于连退休生涯都无从保全，连带着自己的心腹一道被征发到了【兑101】，面对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对手。 夏姜很清楚，这是家族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能够不负期待地击溃白银骑士团，那么找回他的平稳退休生活，甚至回复年轻时的荣光，都不是不可能。 但他并没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与李钰的交锋，他处处被动，这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强大，也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全力以赴。如果是火种的夏姜，在见到李钰的时候根本不会浪费唇舌去讽刺对方是流浪狗，更不会在乎手下的死活，他会以严令要求所有人顶着李钰投下的热能榴弹冲锋向前，哪怕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将李钰击毙当场。 事实上这也是家族培养他为火种的初衷，只可惜他让家族大失所望。 那么反过来说，既然他已经让家族失望，而且完全没有改过自新的想法，那么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其实就只剩下一条了：加入白银骑士团，与吕楠、安平等昔日战友重聚。 这也是李钰愿意陪他闲聊这么久的原因，换做是那种不可救药的对手，李钰只会站在对方的尸体上滔滔不绝。 夏姜很清楚这一切，也知道眼下的确到了必须选边站的时候，李钰的言辞之所以有力，是因为他每一句话都正确无误。 可是，事到临头，夏姜依然下不定决心，仿佛宁肯被两边同时厌恶，宁肯失去最后一点栖息之地，也不愿践行李钰的“选边论”。 夏姜的沉默，将他的态度展现无遗，而这让李钰大失所望。 “夏姜老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怕打针的小孩子似的，不敢承担选边的后果。你既不想成为’肮脏的大人’，又不想和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流浪狗为伍。你以为这是童话世界，可以让一切美好都应有尽有吗？” 夏姜说道：“这当然不是童话世界，因为像你，像夏阎、南于瑾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再美好的世界也会变得污浊。比起你这种老于世故的成年人，我反而更喜欢那个愿意做傻事的小家伙。” 李钰闻言一怔，目光不由瞥向肖恩。随即他笑得更是嘲讽意味十足。 “没错，肖恩这家伙的确很会犯傻，但是你如果想自比肖恩，那就未免太抬举自己了。肖恩做傻事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信仰，这种人我在冷嘲热讽之余，永远都会存有几分敬意，因为终归是他们的存在，让这个龌龊的世界保留了一分向善的可能。而你犯傻又是为了什么？你有任何信仰可言吗？” 夏姜再一次哑口无言。而他的沉默，则让他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尴尬。 在李钰的唇枪舌剑之下，他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到众目睽睽之下……而令他加倍难堪的是，他现在的确是处在众目睽睽之下！ 身后那些安保战士们，可是一字不漏地听完了所有的对话。 好在十年的退休生涯，让夏姜那覆满沧桑的心灵变得麻木不仁，在他从荣耀万丈的火种跌落到【离】的时候，就已经饱受过羞耻心的洗礼。 既然说不过，那就不说了吧。 反正，只要李钰还躲在拐角后面，没有突破自己这条防线，那就不能说他失职……事到如今，夏姜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就在夏姜决定带领手下死守阵地时，忽然通讯器中传来一个冷漠而熟悉的声音。 安保总局局长夏阎，向他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夏姜，撤回来吧。” “什么？”夏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撤回来？可是……” “这是命令。” 通讯到此为止，与此同时，身后的安保战士们也隐隐发生骚动，显然夏阎的命令不止发给了夏姜一人。 而接下来，他就听到手下提出一个 “队长，刚刚局长说，你的指挥权已经被解除了，所以我们……这就要遵照命令撤退了。” 夏姜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去吧。” 说话间，这位灰发的老将感到格外难受。 他在李钰那犀利如潮的言辞之下勉强守住了自己的立场，结果却还是被夏阎毫不留情地舍弃掉……一切仿佛都是历史的重演。 片刻之后，夏姜身后的士兵就走得一干二净，这让孤身踩入热能榴弹堆的灰发老将，显得格外滑稽。 拐角后面，李钰没有放过嘲笑对手的机会。 “看，如果你不选边，边就会选你。安保局不会需要一个临阵和敌人谈笑风生的家犬，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沦为和我们同阶层的流浪狗了。” 夏姜说道：“但我依然不会加入白银骑士团。” 李钰说道：“放心，我也没打算招揽你。真把你招进来，安平他们要造反的。刚刚和你废话，是说给夏阎听的，很高兴他的反应完全不出所料。” 说话间，李钰已经从拐角后面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夏姜见状，下意识地抬起枪口，但是一道赤红的能量束却提前一步命中了他的爆能枪。 开枪的人是白，这个沉默的机器人助手以纤细的手臂，从李钰的背包中拉出了一个伸展模块，模块上嵌着一杆造型别致的爆能枪，其线条流畅，通体银亮，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而她的枪法之准，速度之快，则让夏姜连反应都来不及。 李钰所背负的沉重背包，本质上不过是白的武器库，而白，则拥有将武器库运用到极致的强大战力。 白银骑士团的领袖，从来不会让底牌远离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躲在拐角后面，是因为打不过你把？” 第251章 立威 当李钰满不在乎地越过夏姜，踱步向前的时候，那位灰发的沧桑老人，仿佛又衰老了许多。 肖恩心中略有不忍，但也无话可说。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一个一辈子优柔寡断又不知悔改的人，当然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不过肖恩倒是不讨厌对方的优柔寡断，毕竟夏姜是在利益与良知之间优柔寡断，这种人总比那些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判断的成熟大人要可爱一些。 “是不是觉得，比起带领团队逆境翻盘，年轻帅气的白银领袖，那个马上就要白发苍苍的家伙反而更可爱一些？” 路上，李钰忽然提出了这个刁钻的问题，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肖恩对此却是坦然回应道：“的确如此，如果这个世界上都是他那种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争端了。” 李钰说道：“姑且不论一群优柔寡断的人只会形成一盘散沙，导致社会的基本结构都不复存在……当你假设一个世界只有某种人存在才好的时候，就等于否定了其他人的生存权力。没错我们这种人心黑手狠，行事无所顾忌，很多时候都是动乱之源，所以我们就该死吗？” 肖恩笑了笑，没有正面回应这个偷换概念的问题。 坏人该死吗？这个问题对绝地学徒而言当然是否定的，否则绝地武士们又何必克制自己的武力？见恶即斩不就完事了吗？ 但是对于守护公正的人来说，正确的做法永远是将坏人绳之以法，想办法让恶人们改过自新。 一个人如果能抛下恶念，那么原先的“坏人”自然就等于“死亡”。如果说坏人真的该死，也该是这种概念意义的死亡。 不过李钰提起这个话题，显然不是想和肖恩争论概念，他只是想确认肖恩目前的立场。 而肖恩的立场很简单，他会支持李钰在不使用极端手段的情况下，尽可能去争取南无忧的合法权益，这也是三方盟约的基础。迄今为止，李钰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突破界限，所以他依然会站在李钰这一边。 但是一旦他突破底线，妄图用滥杀的手段来尝试翻盘，肖恩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他。 绝地学徒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但李钰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满，而是饶有兴致地提了下一个问题。 “知道你和夏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肖恩说道：“因为我有值得守护的信仰？” “狗屁信仰。”李钰毫不客气地嘲讽着不久前他自己说出的话，“那是糊弄夏姜那种长不大的坎原鸡脑袋的。信仰是什么？坚信不疑就是信仰？荒废区里曾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只要定期饮用一种七彩斑斓的水就能长生不老，但那种水根本是城市里的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我们用了很多办法去说服，去劝解，但对方都无动于衷，一直喝到衰竭而死。死前，他甚至依然坚信着自己的生命即将升华，请问他这种作死的行为，是在守护自己的信仰吗？” “那只是迷信。” “迷信和信仰有什么区别？在于相信的事情有对错之分？那请问，那些坚信着乾坤集团会为乾星系带来最大利益，于是为了守护集团利益可以不惜牺牲一切的人，是迷信还是信仰？” 肖恩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李钰说道：“一个人相信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为自己相信的事情做什么。夏姜和你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根本没有守护良知的能力。当他为了高层放弃前线部队的战略决策而大动肝火，不惜与高层争执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资本去动摇高层的决策。结果良知在集团的碾压之下变得一片稀烂。” “反过来，当他想要和火种计划的受害者们挽回关系时，却又给不了对方任何实质的抚慰，他没办法让死去的人复活，也不能帮他们复仇，甚至不能给受害者的家属以丰厚的抚恤，最后他还放不下自己夏家人的身份。这种人的良知也好，信仰也罢，都只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之中，无法影响到周围任何人，所以也就一钱不值。” “但是你不同，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坚定的贯彻你的正义，而这才是你和夏姜最重要的区别。夏姜那可怜惨淡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不想变成那样的话，待会儿真打起来，就不要手下留情。” 说到最后，李钰终于抛出了他的核心观点。 “我答应你不会发动军事政变，但是想要不打，就必须像刚才那样摆出不惜一战，全力以赴的姿态，我的人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肖恩点点头：“当然。” 下一刻，他忽然向前蹿出一步，腰间的光剑骤然点亮，划出一条闪电般的轨迹，将一台架在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一剑斩落。 在一片电光缭绕的废弃零件堆中，肖恩抬头看向另一侧的摄像头，表情淡漠而坚定，手中的光剑丝毫不加掩饰地绽放光芒。 而后，肖恩向前探出手，以原力紧握住了摄像头，在一阵金属扭曲的异响声中，将那只摄像头生生拉扯了下来！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肖恩说完便收回了光剑，将其隐藏在宽大的袍子中。 李钰眨了眨眼，继而笑道：“真是聪明。” 他的本意，是希望在之后的示威行动中，得到肖恩最大限度的支持。如有必要，恐怕也免不了杀人立威。 毕竟他们真正的对手并不是优柔寡断，心存善念的夏姜，而是南于瑾、夏阎，乃至整个南家元老议会，这些都是将家犬当做消耗品的纯正权贵，不杀个血流成河，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肖恩的处理方式却更加稳妥。 他不需要杀人立威，绝地的标志性武器，以及威力十足的原力技巧，远比单纯的流血更能起到威慑作用。 在贝加摩尔，他只需要亮出光剑，就能让全副武装的追兵知难而退，而这种威慑效应，在乾星系同样奏效。 第252章 如愿以偿 事实上，肖恩的表现的确成了导致天平失衡的最后一块砝码。 机库中，一群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将白银号团团包围起来，与船上的人持枪对峙，形势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时，带队的军官忽然收到了夏阎的命令。 “什么！？撤退？可是……是，长官，一定严格执行命令！” 放下通讯器后，军官轻轻叹了口气，只感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虽然在对峙中先一步撤退难免会丢了面子，可是丢面子总好过丢性命。 他们这些安保战士虽然不怕牺牲，可是能不牺牲的话，谁愿意牺牲呢？ 很快，这位军官就率众撤出了机库，而几乎一出门，手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究竟。 “队长，为什么要撤啊？我们眼看就要赢了啊！” “就是啊，那伙人无法无天，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队长被追问地不耐烦，皱起眉头呵斥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撤？上面的命令如此，我们遵命行事就够了！有问题，等你升到分局局长以后，拿到总局会议上去问吧！” 队长的疾言厉色顿时让手下人闭上了嘴巴。 但队长本人却在心中倍感无奈。 作为一名可以直接与夏阎联系的中层军官，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夏阎会下令撤退，因为上层终归还是妥协了。 在白银那咄咄逼人的威慑之下，他们感到了危机，于是就放弃了原先的计划，选择和对方谈判。 这让身处前线的人倍感荒唐。 诚然白银骑士团的突然发难，让很多人始料未及，【兑101】中的安保力量明明数倍于对手，却因失了先机，导致步步受挫。 但双方的实力对比终归是摆在明面上的，只要乾坤安保的战士们能顶住第一波压力，那么胜利的天平就一定会倾向他们那边。 至于前线的战士们能不能顶住压力……作为带队军官，他其实有非常充足的信心。 跟随夏阎而来的，大部分都是安保总局的精锐乃至王牌，就算比不过多年前被荒废的火种，或者直属于董事会的【黑翼】，那也都是各个分局精挑细选来的好手。实力超群、信仰坚定，是随时随地可以为集团赴汤蹈火的，所以就算白银给的压力再大，也压不跨他们。 被压垮的，是龟缩在核心区会议室里的那些南家元老。 白银的声势过于嚣张，先发制人的效果也过于明显，李钰的心腹手下一路推进，前期俨然势不可挡，而后又有绝地学徒肆无忌惮地展示原力技巧的威力。 所以这些元老不由慌了，他们生怕安保战士们顶不住压力，使得战火燃烧到他们脚下。 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可以淡漠地看着成百上千的手下赴死，可以将当年倾尽心血培养的火种当做弃子。但是轮到自己时，哪怕只烧焦了一根汗毛，甚至只是承担烧焦汗毛的风险，也是万万无法容忍的。 于是，即便战局整体上对乾坤安保依然有利，即便白银骑士团这个先手打得太过招摇，注定是昙花一现，即便他这个身处前线的中层军官，已经隐隐看出李钰是在以战求和…… 但元老议会却还是让对方如愿以偿了。 对于刚刚还在生死线上与敌人对峙，心中早已做好牺牲的觉悟的前线战士而言，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背叛！ 所以知悉内情的军官，一个字也没有和手下多说，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群满怀赤诚热血的年轻人，被冷酷的现实割伤心灵。 至于他本人……作为夏家人，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背叛，早晚有一天，他也会脱离棋盘，成为棋手，做出和权贵们一般无二的决策。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夏姜。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南无忧终于如愿进入了【兑101】的会议室中。 即便同处核心区，会议区与那条两侧延展了十三间套房的精致走廊也是截然不同的，这里的装潢风格充满着端庄而堂皇的色彩，基地内的有限空间在这里被挥霍到了极致。 上下超过七米的垂直距离，让天花板上的灯光显得庄严肃穆，而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圆形会场，也衬得圆心处的偌大圆桌圣洁而孤高。 圆桌共设有十七个席位，能够坐上去的只有家族最为位高权重之人。外围有两圈列席席位，共可容纳上百人，这些人放到乾星系的各个地方，也都是需要平民仰望的大人物。 会议室四周则有数量更多的电子屏，上面显示着南氏家族的历代领袖。他们每一个人，无论功过是非，在世的时候都曾呼风唤雨，影响一个时代。 南鹤礼的头像也在其中，只是被列祖列宗包围着，丝毫也不显眼。 南无忧看着父亲生前的模样，心中出奇的平静，曾经的悲愤、无力乃至绝望，仿佛发生在很久以前。 而转回头，她看到的则是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尽管元老议会向她妥协，但所谓妥协，也不过是撤掉了事先安排好的一些刁难伎俩，让那个面目可憎的南保忠暂时回避，然后允许她光明正大出席家族会议而已。 但这本就是属于她的权利，没道理被人当成战利品一般，不情不愿地交出来。 所以南无忧坦然无畏地和每一双打量过来的眼睛对视，直到对方因胆怯而主动偏过目光。 最终，她来到了会议室中属于自己的席位前，与会议的主持人面对着面。 白发苍苍的南笃，看着生机勃勃的南无忧，表情冷漠的仿佛彼此是陌生人。 于是南无忧不由想到，或许在过去的数千年中，像父亲南鹤礼这样死于非命的家族领袖并不在少数，他们的死或许同样隐藏着深沉的阴谋算计。只是，即便没有人去揭开真相，乾星系的一切还是照常运转。 而这一次，如果共和国没有重视南鹤礼的死，如果绝地师徒没有赶来调查真相，或许一切波澜也都会掩藏在水面以下，南无忧、南载舟，这些名字都会永久消失在历史中。 而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的。 第253章 捅刀 曾几何时，南笃这个名字，对南无忧来说还是沉甸甸的。 他是南明资本的董事，身价亿万，财富榜常年位列前茅。 他还是家族最为声名显赫的元老，在议会中有着一呼百应的影响力，很多时候比南鹤礼这个堂堂正正的家族领袖的地位还要更高。 同时，他更是个严厉且神秘莫测的长辈，南无忧在童年时代与他寥寥几次会面，每次都感到格外压抑。 现如今，这位老人对南无忧来说更是至关重要，能否继承父亲的遗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南笃的态度。 只要南笃肯点头，那么无论南于瑾酝酿了多少阴谋诡计都将无力回天，反过来说，如果南笃不肯点头，南无忧作为继承人的合理合法，也不过是个笑话。 在一个遍地敌意的环境下，对上这样一位老人，南无忧的心里压力是不言而喻的。 但她没有丝毫退缩，而是以昂扬的斗志来对抗压力，寸步不让地直面每一个人。 看到女子那倔强顽强的姿态，南笃却丝毫不为所动，从那双浑浊的眼睛肿看不出丝毫的感情。他张开口，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对于南笃的质问，南无忧给出了非常诚恳的回答。 “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 下一刻，会议室内传来隐隐的喧哗声。 因为没有人想到南无忧的态度居然这么坦然！ 指使雇佣兵在家族圣地搞军事政变……这是南氏家族数千年历史都不曾有过的壮举！ 或者说，胆敢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在搞军事政变，这俨然是开了南家历史的先河！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白银骑士团的雇主是南无忧，但是南无忧作为一名血统纯正的豪门女，这个时候理应千方百计地推诿责任，将事情归咎于白银骑士团的自作主张。 这应该是她作为家族继承人的必修课才对！ 但南笃却无动于衷，只是轻轻敲打了会议桌，以咚咚声响示意所有人安静，而后他问道：“即便这会导致家族割裂，也在所不惜？” 南无忧说道：“无视前任领袖的意外身亡，无视家族法理指定的继承人，以阴谋诡计来谋求私利，这才会导致家族割裂。” 南笃问道：“你说的这些，是谁做的，有证据吗？” 南无忧反问：“所以元老议会的意思是，要我凭借一己之力去调查真相，而你们所有人都只是袖手旁观，待我查明真相后，你们才肯将我本就应该享受的权利还给我？” 话音未落，会议室内的嘈杂声已经几乎压制不住，哪怕南笃也挡不住元老们的愤怒。 南无忧的言辞实在过于激进了，简直是指着所有人的鼻子大声叱骂他们阴谋篡权，或者是碌碌无能。 而出席议会的元老们，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她继位，对南于瑾念有旧情的不在少数，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明确表示支持。 只要南无忧肯按部就班地取悦元老议会，他们早晚会将南鹤礼的遗产交给她。可是现在，这些潜在的支持者却被南无忧直接打为了敌对阵营。 南笃依然不动声色，待会议室内吵闹了一阵，才抬起手来，以更加严厉的姿态示意所有人闭嘴。 会议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南笃问道：“你要真相，那么鹤礼死后，由乾坤安保、南平安保等多家机构联合出具的调查报告，你看过没有？” 南无忧说道：“当然看过，纯属无稽之谈！” 南笃又问：“专业机构的调查报告是无稽之谈，那么什么才是真凭实据？关乎家族领袖的死，你在这里只管说，任何线索都可以，我会听。” 南无忧沉默。 南笃追问：“所以，你是在没有任何凭证的情况下，就去质疑乃至妄图推翻官方的结论，然后还指责我们不肯支持你？” 听到这个问题，会议室内的元老们虽然不敢作声，却各自将心思写在了脸上。 南笃不愧是元老议会的中流砥柱，每一个问题都精准而致命。 无论站在南无忧的立场上，她有多少委屈，但客观而言她的所作所为都纯粹是任性的胡闹！ 一些本有些心虚的元老，此时也理直气壮地挺起腰板，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南无忧。 对此，南无忧就算早有所料，还是感到一阵黯然。 不过就在她终于准备正面迎击南笃的质疑时，却忽然有人先一步开口了。 “那个报告任何人都不会信的，四叔你用这件事来指责南无忧，未免有些强词夺理。”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会议室内所有的关注焦点就都被吸引了过去。 因为那个人是毋庸置疑的另一个主角：南于瑾。 这位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仿佛毫不在意南笃那低垂着的目光蕴含着何等沉重的压力，他面带微笑地为南无忧做着辩解，自然而然成了会议室内的焦点。 南笃说道：“信与不信是一回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公然质疑就是另一回事。” 南于瑾说道：“谈论人家的父亲是一回事，轮到自己的家人就是另一回事。四叔，人之常情啊。” 南笃说道：“南家不需要一个局限于人之常情的领袖。” 南于瑾说道：“也不需要一个冷血无情的领袖吧，运营公司倒也罢了，资本嘛冷血一点也没有错，但咱们这个家族，毕竟还是靠血脉和亲情才能紧密相连的。”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圆桌旁就传来一声冷笑。 “好一个血脉亲情，南于瑾你做好人做到开始说胡话了吗？四大家族光是冠姓之人就数以千万计，靠哪门子的血脉亲情能紧密相连这么多人？！能维系这种庞然大物的只有利益和规矩，没了这两样，就算近在身边的人，也未必就信得过！” 南于瑾问道：“夏阎局长，你是来指导我，什么是家族的吗？” 夏阎冷声道：“我是来提醒你，你百般维护的血脉亲情，正在你背后捅刀！那位看起来理直气壮的大小姐，背地里下手比任何人都要阴损！” 第254章 规则 看到夏阎出现在圆桌外的贵宾席上，南无忧半点也不感到惊讶。 虽然夏阎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一直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但他毕竟也是安保总局的局长，地位上与很多巨头企业的负责人齐平，而一直以来他距离集团董事会也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一个人，无论伴随多少争议，当他亲自来到【兑101】为南家的家族会议保驾护航时，于情于理都给他足够尊贵的待遇——即便南鹤礼这个堂堂南家之主，正是死在他的任上。 而更重要的是，只有夏阎，才最适合与南于瑾配合出演接下来的好戏。 在听到夏阎开口时，南无忧就已经猜出了他和南于瑾接下来的所有对话，而事实证明，这两人的确没有出乎她的所料。 “南于瑾，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位小公主，在南鹤礼死后，第一时间就派了她的心腹手下去谋杀你？”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内都一片哗然，许多列席的南家元老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的彼此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上判断刚刚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听；有的人则长身而起，指着夏阎的鼻子要他休得胡言乱语。 被南笃以个人威信维持的会场秩序当即崩溃。 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出奇的冷静。南无忧面色不动，甚至看不看夏阎一眼，仿佛此人根本不存在。而南于瑾也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夏局长，南家邀请你作为专家莅临现场，可以自由发言没错，但你也未免太自由了。没有真凭实据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差不多得了。”夏阎冷笑道，“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要维系你那老好人的面孔到什么时候？真凭实据我当然有，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放出来让所有人大开眼界，怎么，要我放出来吗？” 南于瑾面色微微一沉，便要开口。 “放出来吧。” 南笃在此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老人语气淡然地说道：“既然有真凭实据，当然要放出来，否则和虚言恫吓又有什么区别？南家的家族会议上，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于是紧接着，那份震惊了李钰和肖恩的视频就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说出惊悚的话语，会场内的骚乱很快就发展到了连南笃都镇压不下去的地步。 声讨南无忧的声浪，如滚滚潮水，势不可挡。 “南无忧，你疯了吗？对自家人都敢下手？” “亏我当初还真心觉得你有几分可怜，真是瞎了我的眼！” “南无忧你等着进监狱吧！” 面对这汹涌的潮声，就连南笃这位元老都难以镇压住场面，几次开口要求肃静却没有人予以回应。 而孤立无援的南无忧，仿佛随时都会被群情吞噬。 她高高扬起手，示意所有人住口，却理所当然没有效果，直到一道凌厉的爆能束自会场外射来，击碎了会议室正上方的吊灯，令那通体由【震】星奇矿【南玉】雕刻成的艺术品轰然坠地。 伴随价值百万的吊灯摔成碎片，那些叫嚣着的人们终于闭上了嘴巴。 “好像有人忘了，我是凭什么走进这个会议室的。” 南无忧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显得悠远而冰冷，如同没有人类的感情。 此时，那些叫嚣着要送她进监狱，要让她付出代价的人全部缄默了，反而是先前被吵闹声掩盖住的南笃，依然以坦诚的姿态直视着她。 老人沉声说道：“如果你是妄图用军事政变的方式来赢得你想要的一切，那你注定会失败。” 夏阎也冷笑道：“你不会真以为那群乌合之众能赢得了安保局吧？” 南无忧说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南笃说道：“你的公道，就是指使你的心腹秘书，暗杀你的二叔？” 南无忧说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南笃点点头：“的确没有证据证明南载舟是受你指使，所以你想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专断独行，与你无关？” 南无忧说道：“是的，一切都是他的专断……” 话音未落，夏阎就不由发出嗤笑，只是笑声才刚刚从喉咙里挤出来，一道爆能束就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夏阎的笑容立刻凝固、收敛。 这个会场，俨然是被白银的人牢牢控制死了，以至于会场外的枪手可以肆无忌惮地瞄准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至于本该阻止这一切的安保精锐们，显然没能履行好他们的使命。 白银精锐们的战斗力，有些超乎他的预期，于是事态的发展也隐隐有了失控的征兆。 夏阎本能地转头看向南于瑾，却发现南于瑾根本没有在意他，只是以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注视着南无忧，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暴力威胁毫不在意。 而南无忧也没有在意旁人，只专注地对南笃解释着真相。 “父亲死后，我与南载舟的联系非常有限，在他失踪前三天就已经彻底失联，再次见面，已经是在战场上。我的确遭遇了海盗袭击，过程极其凶险，几乎令我丧命，而海盗们的领头人也的确是南载舟，这段经历做不得假，你们大可用各种方法予以求证。无论是去调查现场，还是找朱雀的残党审讯都可以。” 南笃问道：“那么，原计划去暗杀南于瑾的舰队，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 南无忧说道：“这个问题，真的有必要来问我吗？各位心里难道没有一点自己的猜测吗？” 南笃说道：“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没有讲出口的必要。” 南无忧说道：“那刚刚那些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言辞又算什么？这里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凭实据，证明是我指使的南载舟吗？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默认我是幕后真凶，默认我经历的埋伏是用以博取同情的苦肉计，进而对我口诛笔伐呢？” 南笃说道：“因为你是以武力威胁的方式走进这个会场，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你不应该期待他人的善意。” 南无忧反问：“不依靠武力威胁，请问我要怎么走进这个会场为自己辩解？反过来说，如果我不出现在这里，刚刚夏阎抛出那份可疑的视频后，周围的声讨就不会存在吗？” 南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但这依然不能成为你破坏规则的理由。” 南无忧闻言，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以此来稳定住自己的激荡情绪。 片刻后，她轻笑着问道：“四爷反复强调规则，那么请问按照规则，我父亲死后，大权该交由谁来继承？那个本应继承一切的人，为什么连走进家族会议的会场，都不得不动用武力？有利于我的规矩就置之不理，不利于我的规则就反复强调，这又是哪里的规则？” 第255章 两个选择 南无忧的质问，语气温婉但气势凌厉，很快就让会场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与会的元老们，无不在腹中酝酿出千言万语，一时间却又无从说起。 无论如何，南无忧在其父亲死后所遭受的待遇，的确是于理不合的，而尽管这其中有太多的理由，让他们选择了漠然乃至敌视的态度，但再多的理由，在这个场合下也不是能拿出来说的。 最终开口回应，仍只有南笃一人。 “按照规则，你是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一点始终也没有变。尽管元老议会有人提议过由南于瑾或是其他元老暂代你的位置，他们也给出了非常充分的理由，但我从来没有同意过，因为那不符合规则。至于你遭遇的那些不公待遇，事后我们都会逐一清算，该给你的公道，一定会给。” 南无忧闻言不由发笑：“呵呵，四爷，这种’一定‘会给的公道，本身就是不公道了。” 南笃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却说：“但是这种不公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学会忍受，包括你的父亲……” 听到这里，南无忧也终于维持不住笑容，怒意勃发道：“包括我的父亲无故惨死，我也要学会忍受吗！？” 南笃沉声道：“这就是规则存在的意义！或许不公，或许令人痛苦，但每个人都要遵守规则！如此，家族、组织才能正常运转下去。你的父亲一生都不曾违背家族规则，哪怕他要为此承担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而我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履行继承程序，最主要的考量就在于此！你与你父亲不同，你还没来得及经受一个继承人应该经受的考验，还没能拥有不惜一切去践行规则的觉悟！” 南无忧反驳道：“四爷，你所谓的这种觉悟，无异于要求一个人身长百米，三头六臂，喷火吐雷！” “是的，一个人如果想要执掌南家的大权，理应做到这个地步！南无忧，四大家族的家主之位，关乎到百亿人的福祉，你应该搞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南无忧说道：“我当然清楚！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见证着一个真正的家主在做些什么，背负着什么，如果我真的为求大权不择手段，那么刚刚动用武力，就不仅止于让我走进会场这么简单了！面对你们元老议会的刁难，面对近在咫尺的阴谋栽赃，我表现得已经足够克制，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再卖弄家主的标准！简直令人反胃！” 至此，南笃终于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你想要表达的观点我们已经听到了，夏阎局长出具的视频并不能证明你与南载舟的暗杀行动有关，这件事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得有人再那它做文章。” 南无忧讥讽道：“四爷，你这么表态，是在催促他们尽快炮制出’确凿的证据‘吗？” 南笃反问：“不然呢？难道我要因为你的一席话，或者你所谓的克制，反而去追究夏阎局长和南于瑾的责任吗？因为他们抛出了不利于你的证据，所以他们是错的，你才是对的？所以对你多有关照的南于瑾是居心叵测，反而对他再三忤逆的你，才是正统所归吗？” 这番质问，让南无忧也只能摇头：“四爷，你说的这些都没有错，迄今为止二叔对我只有恩情，就算他真的在背地里用了什么手段，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全凭主观臆断。所以两人之间，是我作恶在先。至于南载舟的所作所为，就算我事先不知情，一个驭下不严的责任也是跑不掉的，如果四爷要以这个理由来剥夺我的继承权，的确是合情合理。” “不过！” 南无忧陡然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她的声音。 “但是你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种规则，或者说情理，其本质不过是你们拿来公然欺凌南鹤礼的遗女的借口！你们手段卑劣的违规在先，却要受害者清白无瑕，如今连正当防卫的权力都要剥夺走。这种赤裸裸的不公，无论你们冠以多么光鲜的名目，都改变不了其本质！” 而后，南无忧话锋一转，将话题变得更加深入：“何况，对在座的各位而言，规则二字真的有那么神圣吗？当现有的法律影响到你们个人利益时，你们毫不犹豫地动用权力修改法律，当公司章程妨碍你们中饱私囊时，你们则想方设法去修改章程！” “你们作为规则的制定者，是将规则二字作为约束自我的准绳，而是拿来驱使他人为我所用的道具，难道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如果你们真的事事都只讲规则，那么乾星系根本就不该有四大家族，更不该有元老议会！这种将家族凌驾于公司集团之上，将元老议会凌驾于家族之上的畸形政治结构，又到底哪里合乎规则了？” 最后，南无忧直视着南笃，一字一顿道：“四爷，你要跟我讲规则，那我就讲我对规则的理解说给你听，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请多多指正了。” 南笃沉默了许久，一直到会场内的寂静逐渐被嘈杂声打破，他才再次开口，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如果这就是你对规则，对责任的认识，那么你注定要与你渴望的一切越行越远。” “四爷，刚刚那并不是我对规则和责任的认知，而是规则和责任落在我身上的实际形状。当你对我感到失望的时候，应该首先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感到失望。” 南笃说道：“我对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深感失望，无论是你，还是南于瑾，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对规则有足够的尊重，所以才会导致事态步步恶化到这个地步！” 老人又说：“是的，你们每个人都有难处，或者是规则对你们不公，或者是形势迫不得已，站在你们各自的立场上，你们总没有错，错的或者是规则，或者是组织，或者是身边的所有人。你们想要公道，但公道绝对不会因为你们践踏规则而到来！” 南无忧笑了笑：“四爷不愧是元老议会的中流砥柱，对规则的尊重和坚持令人由衷敬佩，然而不知四爷听没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冈根人和一个伍基人打架，而你只有两个选择：帮冈根人、帮伍基人、两不相帮。呵，没错，选项二和选项三，其实都是在帮伍基人。” 第256章 遗物 当南无忧带着满心沉重离开会场时，正看到李钰斜倚在门外，以赞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这位白银的领袖对南无忧发出了由衷的赞美：“大小姐，你现在终于有几分一家之主的风范了，在元老面前大放厥词，被南笃直接否定继承权，死到临头还能笑得出来，心态着实可嘉啊。” 南无忧闻言愕然，摸了摸自己依然上翘着的嘴角，无奈说道：“只是不该笑的时候笑得太多，导致表情有些僵硬罢了。” 李钰则说：“能够笑对死亡，也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必要素质。我最看不起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深陷危机时就屎尿齐流的货色。” 南无忧说道：“我只是在模仿你罢了，毕竟，那个场合下，如果不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悲伤？那只会让敌人快意，愤怒？同样不能伤及敌人分毫，想来想去，只有你的这种笑容，最是人不爽。” “哈哈哈，那可真是不胜荣幸。”李钰放声大笑。 南无忧看着那发自内心的热情笑容，脸上的僵硬逐渐被融化，表情也渐渐变得无奈。 “抱歉，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大势所向，无力回天。” 李钰说道：“何须道歉，本来也没指望大小姐靠着一张嘴就逆风翻盘啊。但凡南家的元老议会有一点良知与公义，又何至于逼得你武力入场？本来你也是去正面迎接失败的，整体看下来表现还不错，至少是站着死的。” 南无忧叹息道：“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的选择了。” “他？” 恰好于此时赶来的肖恩，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放到了一边，因为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处理。 “安保局的援军到了，十三艘战机，两条运兵船，很快就要将这个基地封锁住了。” 李钰稍稍收敛了笑容，点头道：“来得不慢啊。” 肖恩说道：“内部情况也不妙，安保局已经开始反击了，他们人多势众，装备也更为精良，度过第一时间措手不及的被动期后，优势就在他们那边。立锥人他们已经先撤回机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都在等你的命令。” 李钰看着面前的绝地学徒，笑道：“以你的武力，现在和我一起杀进会场，杀光那些拿着规则当盾牌，是非不分的元老，再挟持夏阎突破安保局的封锁……依然来得及。” 肖恩没有回应，只是以平静的目光回视着他。 李钰又笑：“刚刚大小姐的发言，不知你有没有听清楚，眼下你这位绝地学徒其实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帮我，二是帮南于瑾，三是主持正义，坚持公理。嗯，选项二和选项三本质上都是在帮对面，所以你确定要站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吗？” 肖恩无奈叹了口气：“你现在还有心思玩这种文字游戏吗？” 李钰说道：“毕竟除了玩文字游戏，现在也没别的事可做了，我们接下来到底要怎么走，并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大小姐……或者说，被大小姐将全部赌注压在身上的那个人。” —— 被南无忧压上全部赌注的人，在会议结束的一个标准时后，来到了被白银占据的机库维修间。 “南笃，你居然有胆过来？！” 守在维修间门前的饮水机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怒目圆瞪，抬手就要把必杀小黑瓶丢过去，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李钰挡住了。 “别，此人是受邀而来，留着还有用处，待会儿要是协商不顺利，说不定还要挟持他为人质，杀出血路。” “唉。” 南笃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而此时人们这才注意到，才短短时间，这位年迈的老人就显得苍老了许多，他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因疲惫而松弛着，那严肃的气质也随之当然无存。 在这里，他不再是元老议会的中流砥柱南笃，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垂暮老者。 对此，李钰毫不客气地批判道：“摆出这种颓丧嘴脸，是在暗示我家大小姐刚才卖惨卖得还不够，所以才不能继承大业么？是不是我们应该在她进会场之前找人打断她一条腿，戳瞎她一只眼，你们才肯承认她是合法继承人？” 南笃对此只是摇头不止，直到南无忧主动为他解围。 “好了，这个时候，四爷愿意来见我，已经很感谢了。” 南笃则说道：“你愿意给我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最后一点信任，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南无忧说道：“因为父亲曾经对我说过，如果遇到什么极端情况，那么家族其他人都未必可信，唯有四爷你是可信的……所以这次四爷在会上的立场，也让我深感迷茫。” “鹤礼他是什么时候对你说这些的？” 南无忧说道：“死前两个月，在【兑】的庄园里……当时我们刚吃过晚饭，往常他都是直接去书房小憩，但那天他却找我长谈了很久。我当时只以为是父亲的心血来潮，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很多话都仿佛是在交代遗言。” 南笃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仍只是留下叹息声。 李钰眉毛一扬，忍不住想要讥讽，但南无忧却背过手，请他稍安勿躁。 “四爷，事已至此，无谓的感怀就省掉吧，有什么话请你直说。” 南笃说道：“两件事，第一，继承家族大权的人将会是南于瑾，此事已经元老议会初步审议通过，后面只是程序性的工作，大势已定。” 南无忧闭上双眼，默然无语。 从她离场到最终南笃来宣布结果，不到一个标准时，期间元老议会居然可以审议通过家族继承这样的大事……恐怕此事的结论根本就在提案之前！ 她这被废黜的结局，甚至不需要夏阎抛出那份视频，就已经注定。那份视频才是真正的程序性工作。 李钰对此则是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对于失败的结果早有所料，但是听你这么坦然无耻地宣布结果，我还是觉得的当初应该再强硬一点地推行武力手段，杀光你们这群无耻之徒。” 南无忧打断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南笃说道：“你父亲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 第257章 送货上门 “父亲的遗物？” 南无忧听到这句话时，心中波澜微起。 下一刻，随着南笃从长袍的内袋中取出一枚结构精巧的金属钥匙，南无忧心中的波澜迅速膨胀，让她的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这是……” 与此同时，李钰也不由睁大了眼睛，而后低声感慨：“居然在你这里！？南鹤礼是你私生子啊？” 而眼看着身边的两人作此反应，肖恩也是脑海中灵光一闪，回忆起了曾经的一幕。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南无忧，当时的南无忧还是“好消息女士”，花钱搭乘白银号前往首都【坤】，途中遭遇南载舟的伏击，险死还生。 而当时，南无忧在目睹了肖恩的原力技能后，拿出了一个奇怪的金属箱要他帮忙打开，但肖恩几乎把箱子拉坏，也没能打开。 原来那个箱子的钥匙居然在这里。 南无忧接过南笃的钥匙，刚要开口说话，就听李钰已经下令道：“白，帮忙把那个箱子拿来。” “好。” 机器人助手迈着优雅的步伐回到了白银号上，不久就提着南无忧的金属箱回来。 而在白开启金属箱前，却听南笃说道：“两件事都已了结，我就先告辞了。” 李钰问道：“你不看完再走吗？” 南笃默然。 李钰若有所思：“看来你就算没看过，也猜得出里面是什么，不然你何必摆出这幅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也对，毕竟南鹤礼把钥匙委托你保管，就意味着你大概率是知情的。不单单是对箱子里的东西知情，也包括对南鹤礼的死知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你选择了袖手旁观。” 南笃依然沉默。 南无忧说道：“不用苛责四爷，如果他没有选择袖手旁观，或许这枚钥匙也就交不到我手上了。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四爷对规则的坚持意义何在了。” 听到这句话，南笃意外地扬起了眉毛。 他这一生，虽称不上波澜壮阔，但经历的风风雨雨也远超常人想象，一个元老议会的核心人物，岂会孕育自平平无奇的人生？ 对他心存误会的大有人在，恨他入骨的也不在少数，尤其是眼前这位被他亲手伤害的小姑娘，更有足够的理由对他咬牙切齿。 但南无忧的表现，却远比他预料得还要冷静和理性。 虽然在她心中，一定还存有这样那样的误会，但南笃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向对方解释。 何况以他这一生经历，又何须向旁人解释什么？ 最终，他默默地对南无忧点点头，在心中对这位坚强的女孩儿给出了自己的祝福。 只是，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一个面色不善的小姑娘，正捏着一只黑色的小水瓶挡在他面前。小姑娘旁边还有个穿着宛如戏服一般服饰的软踏踏的冈根人，但冈根人手里却持着锋利无比的长剑。 这两人堵在面前，南笃自然是离不开了，他回过头去，正看到李钰的笑。 “大小姐说不必苛责，可没说就这么放你走啊。” 南笃说道：“留下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会议的决议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左右，甚至不是我的团队能够左右。南于瑾所做的准备工作……” “知道你没用。”李钰一句话就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但凡你有点用，也不至于让南于瑾上位。我们也没指望靠着你翻盘，但是，接下来我们还指望你带我们离开。” 南笃说道：“这没什么问题，虽然南无忧失去了继承权，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犯有严重罪行……至于她指使你们发动军事政变，强行闯入会场的事情，我们在会上已经原则同意不予追究，而这也是南于瑾上位的……” “行了。”李钰摆摆手打断了南笃，“我现在也理解你为什么会执着于规则了，因为你根本就是个连肖恩都不如的蠢货！你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有见过政治斗争失败还能得善终的案例吗？” “当然有，比如……”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大小姐享受不到那些人的待遇，我们只要离开这个基地，包围在外面的安保局战机立刻就会一拥而上，把我们所有人都打成太空烟火！” 南笃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南无忧再怎么样，也是南于瑾的……” “是的是的，到时候南于瑾参加葬礼的时候，一定会哭的比任何人都大声。请你动脑子想一想，规则的守护者先生，连南鹤礼这个堂堂家主都死掉了，他的小弟南千禹也死掉了，凭什么南无忧就一定不能死？凭亡灵保佑，还是凭他们南家死太多人，会惊动共和国？如果共和国好用，那位绝地大师为什么还要在夏家的地盘上默不作声？”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南笃也无言以对。 “实际上，你亲自过来交接遗物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我们扣留为人质的心理准备了吧？不然你孤身一人，连个保镖都不带就闯入我的地盘，很难作其他解释啊。” 南笃解释道：“这件事只能我自己来，转交遗物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李钰说道：“所以你来的时候，是跟夏阎说自己是来上厕所的吗？好了省省吧，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跑不掉嫌疑了。说不定现在夏阎已经在和南于瑾策划着将你一起当烟花放掉了。”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会真以为，南于瑾那边就很欣赏’规则’吧？你把他送上位，现在的你就只剩下碍眼了。” 一边说，李钰一边大大方方将手臂搭在老人的肩膀上：“所以，就让咱们这两个互不欣赏的人组成临时联盟，一起见证真相，然后逃出生天吧！” 话音落下，白也终于将钥匙伸进了那个微微扭曲的钥匙孔中。 下一刻，内部机关解锁，金属箱仿佛泄了气一般坍塌下去，而从成堆的金属片中，白摸出了一枚不起眼的数据存储卡。 李钰点点头：“看来真相都在这里了，放来看看吧。” 第258章 真相 对白银骑士团的领袖而言，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值得他敬畏，或者说恐惧的事物。 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么藏在金属箱里的存储卡，大概率记录着南鹤礼遇害的真相，而这份真相的重量足以致命。 但李钰还是毫不在意地让白将存储卡内的东西提取出来，大大方方地展示给维修间内的每一名白银成员，甚至没有征求南无忧本人的意见。 好在南无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阻止李钰的狂妄。 毕竟是这位骑士团长的狂妄，帮她做到这一步的，如若不然，她早就死在那最为忠心耿耿的南载舟手下了。 很快，白将存储卡插入自己手臂上的数据接口，一连串的电火花随即在手臂间绽放窜动。 李钰眉头微微一动，却听白说道：“存储卡上带有简单的内容保护措施，需要回答三个问题才能安全浏览存储内容，否则存储卡会自行销毁。第一个问题是南无忧的真实生日。” 李钰好奇：“真实生日？” 南无忧说道：“元月3日。” 李钰惊讶：“我记得你的公民资料上是……” “那个生日是修改过的，这件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因为……” 南无忧的解释话语还没说完，就见白的手臂上，电弧陡然猛烈了数倍，强烈的电光令人目眩，噼啪爆裂的声响更是连绵不断，南无忧下意识后撤了几步，随即意识到存储卡有风险，面色一变。 “等等，你在做什么……” 话没说完，眼前的电弧就熄灭了，白露出优雅的笑容：“好了，保护措施已经破解完毕。” 南无忧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 白说道：“因为元月3日是错误答案。” “这不可能！”南无忧瞪大眼睛，“我不可能记错我的生日！” 白说道：“然而只有这个答案会触发数据销毁机制，其他答案至少还有重试的机会。” “这……” 李钰说道：“所以呢大小姐，这样就有两种可能，要么你并不是南鹤礼的亲生女儿，要么，他唯独不想让你知道真相。” 南无忧无法理解：“如果真的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还要把钥匙托人转交给我？！” 李钰解释道：“如果真的想让你知道，又何必将遗产分成箱子和钥匙两部分？南鹤礼为了保护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南无忧却有些没跟上思路：“你的意思是，父亲是为了保护我？” 李钰说道：“为了存储卡里的东西，南鹤礼连命都丢了，那他又怎么可能大大方方把这种剧毒传染给你？钥匙和箱子分离是第一重保护，你必须成长到能与南笃对话，才有接触真相的资格。而第二重保护就是，你身边至少要有我这样手段多，心眼活的恶人才行。” 顿了顿，李钰不由嗤笑：“大小姐，你爹的这一招，其实是跟我学的。现在看来，他是双重托孤啊，一部分托给家族，另一部分却是托给了我。” 南无忧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钰。虽然她早就知道，父亲和白银之间有过密切合作，却想不到在父亲心中，白银骑士团的地位居然如此之重！ “我也没想到老南死前各种矜持，心底里却将我当成了托妻献子的至交。所以接下来，大小姐如果感到寂寞孤单，也可以叫我一声爸爸。” “滚！” 在南无忧的怒斥声中，李钰哈哈笑着，摸出一只全息平板，将数据线接到白的手臂上，从中导出了至关重要的全部数据。 然后，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了所有人。 毕竟，这种关乎生死的秘密，也只有笑着看，才最容易看下去。 很快，众人视线就集中到了平板上，就连南笃这个本不想参与过深的人，也忍不住好奇将头转了过去。 只一眼，老人就忍不住张开了嘴巴，轻声叹息。 【关于夏润医药开展龙人族活体试验的情况报告】 与此同时，李钰也是一惊，而后立刻回头：“去给小庄布置作业，让她去把发动机改装成【洪荒七型】，不改完不许出来！” “得令。”白金九千一脸严肃地跑回飞船，恰好将刚刚要走下白银号的庄原瑛推了回去。 而后，李钰才回过头，以异常阴沉的面色对众人说道：“报告的事情不要告诉小庄……妈的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破事！” 南无忧没有急着看报告，问道：“你知道这件事？” 李钰说道：“应该说，白银骑士团的人很少有不知道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能让四大家族的领袖都死于非命，恐怕乾星系的小庄，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多。” 很快，资料中的内容印证了李钰的猜想。 这份报告中，详细记录了夏润医药，这个乾坤集团最大的医药巨头，以龙人族为素材进行的诸多试验。报告内容繁复，专业术语众多，在场并没有相关专家，一时也看不明白，但比较简单易懂的部分，还是一目了然。 比如，以龙人族为活体素材开展试验已经有数百年之久，而被他们“搜集”来的素材之多，数百年累积下来竟然数以百万计！ 考虑到龙人族本身就属于极其罕见的种族，这数百万的活体素材数量，堪称匪夷所思！ 此外，这种活体试验之所以不为人知，当然是因为项目在集团属于最高机密，哪怕是实际参与的很多专家学者，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能够俯瞰全貌的，即便在集团董事会中也只有寥寥数人。 这些人，基本都属于同一个组织，名为【密会】的组织。而关于这个组织，即便是南鹤礼的遗产中，也只有寥寥几个字罢了。 乾坤集团维持如此高的密级，当然是因为事情见不得光，见不得光则是因为试验的内容完全击穿了人伦底线，在最为过激的时代，夏润医药根本是将龙人族当成牲畜一般使用，直到最近百年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事态本质并没有发生变化。 试验一直没有终止，龙人族的苦难从来没有结束。 第259章 龙人族 看着数据板上的资料，众人反应不一。 大部分白银骑士团的成员，对龙人族的事情早有所知，资料上的内容不过让他们加深了对集团的憎恶，对小庄的同情。 南无忧则是瞪大眼睛，一副世界观为之崩碎的模样。 “不可能，这，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任何单个家族能够完成的了。” 虽然资料中，主持试验的是医药集团，但是围绕这场试验，参与者却遍布四大家族的各个核心产业，就连南家也不例外。多年来南明资本始终对夏润医药的诸多关联企业进行投资，是维持这场试验的重要资金源。 而在南无忧惊讶时，李钰已经若有所思道：“难怪南鹤礼死得那么干脆利落，果然南家也深度参与了……唔，第一部分的资料，差不多也就这样了，白，往后看吧。” 李钰没等其他人看完便开始翻页，而其他人也没有抱怨。 因为后面的内容，果然更令人触目惊心。 【关于玄黄血的初步研究】 这一部分的内容要少得多，但仅只一个标题，就让很多白银成员感到呼吸粗重起来。 【玄黄血】的存在，对白银号上的资深成员而言并非秘密，这是龙人族的苦难根源，也是庄原瑛之所以连不小心擦伤流血都会引起红杏小队重视的理由。 夏润医药数百年来持之以恒的研究，当然不是单纯探究学术，而是有利可图，这个利就是【玄黄血】。 通过压榨龙人族，可以萃取出名为【玄黄血】的神奇药剂。传说中，注入【玄黄血】便可以长生不老。 这种传说当然是过度夸张的，但传说打个几折，往往就是流通于世的真相。就算不能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也弥足珍贵。 而在南鹤礼的资料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数百年来，夏润医药生产过大量的【玄黄血】，这些续命灵药被供给了星系内的诸多权贵，而效果自是毋庸置疑——从上一份资料中那庞大的关联企业名单就可见一斑。 如果不是【玄黄血】确有奇效，其余三大家族的人又何必如此支持夏家这种违背人伦的试验？ 对于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延年益寿的诱惑，足以让他们打破一切道德壁垒。 而除了延年益寿之外，【玄黄血】的妙用还有很多，却是白银众人之前都不曾了解过的。 资料上显示，大约在百年前，夏润医药对【玄黄血】的研究就进入了全新阶段，他们发现只要在萃取【玄黄血】时，加入类似兴奋剂的化学物质，就可以将【玄黄血】转化为【狂血】。【狂血】不能延年益寿，却能极大激发生物潜力，使其拥有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很多时候，配合上人造器官和订制药液，【狂血】可以发挥出更胜巴克塔液的奇效，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也不在话下。 资料还显示，随着夏润医药的技术不断提升，近期还出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试验样本。该样本在注入【狂血】后，甚至可以在要害被穿透的情况下维持微弱的生机。虽然代价是寿命会极大缩短，但短时间内的起死回生，却无疑可以发挥奇效。 看到这里时，肖恩的心脏不由砰砰乱跳，因为隐约间……不，不需要隐约，他脑海中已经清晰地浮现出了那张扁平的脸！ 在天玄玉栋，他的确贯穿了夏溪的要害，但如果对方拥有【狂血】，那么胸口要害被贯穿还真未必是绝对致命的伤。而当时时间紧迫，肖恩并没有去详细检查对方的尸体，或许他心脏侧生，更或许他那种变态生物根本没有心…… “花样真多啊，【狂血】、【静血】，还有美容的【驻颜血】！？不过花样多，往往意味着主业出了问题。” 肖恩的思绪，被李钰的这句话打断了。 而后，他才注意到，资料上同样显示着，在夏润医药高歌猛进地挖掘【玄黄血】的潜力同时，这种灵丹妙药的核心功效却在略微衰退，延年益寿的效果不进反退。 这种现象让夏润医药大感恐慌，为此开展的试验也越发激进，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资料。 【龙人族生存状况调查】 这份调查报告内容不多，却字字泣血。 “目前，野生的龙人族数量约十五万到二十万，主要栖息地为【艮】的旧文明遗址，以及【震】的旧长城遗址周边。除此之外，大部分已知龙人均为夏润医药的养殖人，目前公布数量为十万，实际数量不详。” “养殖人的生存状况已连续下滑，主要原因在于夏润医药的利润不断下滑，成本不断上升，进而造成医药集团的策略不断变得激进。一方面，他们尝试大量采用克隆技术，复制血统优秀的龙人，另一方面，原先的循环生态园则更加工业化的养殖园所取代，龙人族基本不再享有正常智慧生物应有的待遇。” “然而夏润医药的激进策略并没能改变【玄黄血】药效减退的大势，因此下一阶段，不排除夏润医药游说苍穹顶，对野生龙人进行狩猎的可能性。” 看到这里，李钰已经不由握紧了拳头，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更浓：“呵，野生、克隆、养殖、狩猎，写这个报告的真是人才，不知他写自己的年度工作报告的时候是如何自称的，社畜吗？” 肖恩却已经看得心头沉重之极，并隐隐意识到了为何南鹤礼会死。 从他在【离】的见闻来看，狩猎野生龙人一事恐怕早就已经开始，不过是没有大规模铺开罢了，但即便如此，龙人族的生存状况也堪称触目惊心。 如李钰所说，哪怕是写这种客观调查报告的人，也完全没将龙人族当做人来看，那龙人族的实际状况就只有更糟。 而这其实远比夏润医药开展活体试验更为恐怖。 客观而言，以活人开展医药试验，本就是医药研究的常态，即便试验本身有击穿道德底线的地方，很多时候也是在所难免。或者说，即便这是错的，但因为犯错的人太多，也不会被过多计较。 只要医药公司将程序上的工作做得足够妥善，即便事情为公众所知，到时候推出几个临时工来谢罪，节奏也总能平息下来。 但是为了维持活体素材的供给，就泯灭人伦地去养殖、狩猎，就无疑是犯了天大的忌讳。这种事若是被共和国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南鹤礼的死，是因为他想要向共和国揭发夏润医药的罪行？ 肖恩这么想着，目光则继续看向全息平板，浏览后面的资料。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终归还是天真了一点。 第260章 宏愿 在龙人族的调查报告之后，是一部分全新的资料。 资料的标题是：关于【玄黄血】替代品的研究方案。 这一行字，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为之凝固。 良久，李钰才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当初南鹤礼想要的是这个，难怪，真是难怪。” 南无忧被这句话惊醒，有些没好气地说：“说话不要说一半，父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李钰说道：“所知不多，毕竟我借掌白银也不过才十年，而这十年间，我和你们南家的关系并不算特别融洽，至少远不如前代首领那么融洽。但我知道，前代首领一直评价南鹤礼虽然是政治巨头，却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研究者的气质。” “研究者，父亲？”南无忧一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温文尔雅、学识渊博不假，但要说他是什么研究者……大概也只有一些研究机构找他乞求经费的时候，会这么说吧。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南鹤礼作为南氏家族的首脑，全星系内权势稳居前十的人物，有隐藏的一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一面甚至对他的亲生女儿都未必会展现出来，毕竟南无忧并没有成长到可以接触太深邃的东西。 南笃则于此时开口：“果然是这个，他到底还是没听劝。” 老人这么开口，显然不是为了卖关子，很快就将他所知的密辛娓娓道来。 “大约是三十年多前，南鹤礼还没有接掌大权时，已经开始为自家布局谋划……当时，与他一道竞争的人颇有几个手段辈出，大放异彩的。而南鹤礼虽然整体优势最大，却也丝毫不敢小觑这种权力斗争，为了巩固优势，他也是手段用尽，其中参与【玄黄血】的生产，是最为凶险的一招。” 南无忧反问：“你说父亲参与了【玄黄血】？！” 南笃说道：“而且他当时很清楚【玄黄血】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参观过夏润医药的实验室，亲眼目睹过【龙人族】的惨状。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这门生意对乾坤集团意味着什么，想要巩固南家的位置，就必须深入参与到这门生意里。尤其是在夏润医药遭遇难关的时候，南家能够出的力越多，那么与夏家的差距也就越小……甚至，颠覆过去千年来的政治格局，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无忧不由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有很多反驳的话想说，但是对着一位元老议会中位列首席的老人，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诚然她与南鹤礼相处了二十年，但南笃和南鹤礼相处的时间只有更久！甚至父亲临死前，还将唯一的信任交给了这位老人。 对于南鹤礼，南笃知道的只有更多。 而南笃露出略微惋惜的表情，说道：“南鹤礼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冷静地做出判断……他终归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南无忧冷笑了一声，她不否认自己比父亲要来得稚嫩，不然也不至于被南于瑾步步算计到如今。但这番话，由规则的代言人来说，就未免太无耻了些。 但她也不会再与这位老人计较什么，只问道：“那么父亲为何又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南笃皱眉道：“此事南鹤礼从未和我说过，只在一年多前，隐约流露出要退出【玄黄血】的意愿。他当时没和家族中其他任何人商量，只在和我的一次密探中旁敲侧击。我不知他的心思，所以只简单规劝了两句，想不到……他的图谋居然如此远大。” 老人说着，目光重新回到了全息平板上。 “取代【玄黄血】，南鹤礼的胃口实在也太大了。【玄黄血】是夏家得以凌驾其余三家的最关键的支柱，取代【玄黄血】简直是直接向夏家宣战，不，应该说是向所有捆绑在【玄黄血】上的利益集团宣战。” 李钰说道：“他没那么蠢，往下看看再说。” 果然，随着资料的向下滚动，人们看出了南鹤礼的精致算计。 他当然不会贸然与一个盘根错节，笼罩乾星系数千年的庞大利益集团正面开战。对【玄黄血】的替代品的研究，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展开的。 一方面，南鹤礼以参与改进【玄黄血】为由，派出大量技术人员深入研究【玄黄血】和龙人族的本质，前两份资料便大多由此而来。另一方面，他也暗中联系了诸多利益集团，在整个【玄黄血】的系统中，巩固自己的阵营影响力。 这种布局，对于一家之主而言实属常规操作，四大家族的领袖没有人会安心给夏润医药打工。至于这种影响力能渗透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但无论如何，南鹤礼做到这一步，并没有越线。 越线的在于另一方面，南鹤礼在取得大量珍贵资料后，便另起炉灶，在自家建立研究所，亲自带队，秘密开展替代品的研究。 这个过程中，他不再借助集团的力量，而是另起炉灶。 另起炉灶的理由有三个，其一，他不信任已有的研究体系，毕竟这套体系集合了整个星系最顶级的医药研究者，却依然不能阻止【玄黄血】的效力下滑，而且是百年来都不能逆转颓势。 其二，他担心依赖其他家族，会使得研究结果被夏家窃取。毕竟【玄黄血】关乎四大家族的统治格局，一旦被南家真的研究出替代品，夏家的地位就会被严重动摇，因此夏家在垄断方面会无所不用其极。 其三，也是这份资料中提及不多，却无意最为重要的一点。南鹤礼非常同情龙人族的遭遇，希望能够创立一套更为温和的生产体系，不再将龙人族视作牲畜一般。作为一名政客，这种同情心似乎有害无益，但南鹤礼坚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这种恶意的压榨只会给乾星系带来毁灭的后果。 必须要跳出目前这个不断击穿道德底线的恶性循环。 只不过，从这份研究方案中也能看出，南鹤礼的进展非常不顺利。 另起炉灶的结果，几乎是数年间的研究陷入停滞，仿佛夏润医药建立的那套已显得腐朽沉暮的体系已然是最优解，任何人都无法找到更好的路。 而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研究被人发现，受到了夏家不遗余力的打压，南鹤礼不愿放弃自己多年布局，于是奋起反击……这个过程中，双方冲突不断升级，手段也越发激烈，以至于很快冲突本身压倒了围绕【玄黄血】的利益之争。 再之后，从研究方案的不断变革上也能看出，南鹤礼终归是力不能支了，研究预算越来越少，项目的负责人换了又换，许多项目的完成时点也被不断延后。 最后，南鹤礼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便将手中掌握的秘密记录在存储卡中，藏到了自家庄园里——而那个庄园，也是在一连串的打压后，硕果仅存的实验室。 第261章 遗产的意义 南鹤礼的研究方案，如同一封悲怆的遗书，只是如今就连南无忧，都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中了。 “所以说，父亲是因为与夏家争锋不成而死……而元老议会之所以会疏远我，也是因为担心被斗争连累？” 南笃叹息道：“南鹤礼因【玄黄血】一事与集团元老议会生隙，家族高层就算不知内情，却也看得到外在形势的变化。南鹤礼的直属派系在集团不断失势，他所主持的项目也频频被叫停，直至最终他本人都惨死在家中。这种情况下，你要让大家怎么才能放心站在你这边？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领袖，如何庇护他人？” 南无忧紧咬着嘴唇，问道：“那二叔呢？” 南笃说道：“他与南鹤礼的微妙关系，的确帮了他不少。但最重要的是，他比南鹤礼更加务实，他会选定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然后不遗余力去实现它。” 说着，老人用深沉的目光看着南无忧。 对于南于瑾而言，他所选定的现实目标，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战胜这个本就贫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小姑娘，登上家主的宝座。 而现在看来他的确是做得很好，南无忧在他的手段之下输得一败涂地，方才的会议中，圆桌上支持南无忧的元老，连一个都没有。 但其实南鹤礼留下的遗产并没有这么稀薄，很多元老都是他的支持者，在他死后也愿意支持南无忧——只不过这种支持，需要考察。 南无忧很遗憾地没有通过元老们的考察，她多疑而无情，叛逆而无能，显然不适合继承家业。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在南于瑾的步步紧逼之下，南无忧的失败何尝不是一种必然？她所做出的一切判断，一切选择，都是因势利导下的正确选项，多疑是不得已，叛逆同样是不得已，至于无情或者无能……指望一个骤然丧父的小姑娘能多有情，多有能？ 于是，在一次次的正确选择之后，她来到了绝路上。 期间，南笃尝试过暗中敲打南于瑾，扶持南无忧——毕竟这才是正统的规则所在。 但还没等南笃来得及发力，南于瑾就已经绕开他，打造出了不可忤逆的大势。南无忧固然可怜，但她对南于瑾恶意在先，又有了南载舟的罪证如山，除非南笃抛弃自己过去数十年来坚持的中立立场，否则在家族会议上，他就必须站在南无忧的对立面。 但南无忧却从老人的话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 二叔务实，所以选择了一个根本不会输的对手，然后全力以赴战胜她……这是对内，对外又如何呢？ 南鹤礼死后，南家的家业继承就已经不再是南家一家的事，而对于那些咄咄逼人，逼死南鹤礼的外人，南于瑾又是怎样的态度？ 这一点，从夏阎的到场支持，倒是可见一斑，以一个务实者的角度考虑，要顺利接过大权，自然要缓和与其他三大家族的关系……想来，南于瑾已经在私底下做出了不少妥协吧。 而被父亲鄙夷、排斥的那套【玄黄血】生产体系，也将加速运转，夏润医药会以更为肆无忌惮地姿态去压榨龙人族，从养殖到狩猎，再从狩猎到屠杀，甚至发生令常人难以想象的惨剧。 当然，对于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来说，底层生灵的苦难甚至不如账单上的一串数字来得实在，龙人族这种远离主流社会数千年的生物是死是活，与他们根本无关。 但问题是，这种单方面的血腥压迫，真的能够持久吗？对外来说，南鹤礼的死便引起了共和国的警惕，绝地师徒的到来仿佛是为乾星系敲响警钟。 对内来说，压力更是巨大，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丧失了人性。就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有人于心不忍，想要废弃这套罪恶的体系，何况那些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南鹤礼另起炉灶的过程中，有许多研究人员都是从原先的体系中脱离出来的，他们并不是为了个人待遇——南鹤礼也不可能开出比夏润医药更好的条件——纯粹为了良心不那么痛。 而且更重要的是，今天大人物们可以为了长生不老，而去疯狂迫害龙人族，那么有朝一日龙人族死光了，又该怎么办呢？ 这套【玄黄血】的生产体系，如同无情的吞噬巨兽，如今就连南家的家主都被其吞得尸骨无存，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幸免呢？ 想到这里，南无忧忽而心头一动，目光绕开南笃，重新回到全息平板上。 “白，麻烦让我再重新浏览一下刚才的资料。” 机器人助手将操作权限交给了她。 南无忧浏览资料的速度非常快，一目十行，让旁人几乎眼花缭乱，她用了一段时间将之前看过的内容重新咀嚼了一番后，心中那朦胧的猜测便越发清晰起来。 父亲为什么要将这些资料作为遗产留给她？ 希望她接过未竟的事业，继续和夏润医药斗争到底吗？恐怕不会……如今想来，父亲死前，其实已经接受了败局，他一手建立的研究机构被他一个接一个的亲手销毁，最终只留下位于庄园的地下实验室，而据李钰所说，那个实验室恐怕都容纳不下几个人。 如果真的有心翻盘，那么留在存储卡里的就不该是这些研究资料，而应该是一个庞大的实验室的地址，一个储备有巨额资金的账户，以及依然支持他的重要人物的联系方式。 而这些，在存储卡中都没有。 存储卡中甚至没有告诉南无忧，在父亲死后要找谁来帮助继承家业……应该说，南无忧如今的处境，与南鹤礼死前的袖手旁观不无关系。 连女儿都可以放弃，南鹤礼显然是真的放弃了另起炉灶的打算，那么这些资料的存在意义，就只剩下一个了。 南无忧抬起头，看向肖恩。 “如果将这些资料带回共和国，会怎么样？” 肖恩皱起眉头，言简意赅道：“如果资料可以被证实，那么乾坤集团会被瓦解。” 第262章 人质的价值 事实上，在南无忧思考父亲留下遗物的用意时，肖恩同样在思考这份资料的意义。 应该说，这份资料回答了他们师徒二人前来乾星系需要调查的全部疑问。 南鹤礼为何会死，龙人族的秘密是什么，乾坤集团究竟想要隐藏什么…… 带着这份答案回到科洛桑，参议院的愤怒将会吞没整个乾星系，无论乾坤集团过去数千年间是如何维持与共和国的若即若离，在这股愤怒的浪潮下都将无从抵御。集团将被整体取缔，主要领导将锒铛入狱，甚至发生更极端的情形…… 前提是，这份答案是真实无误的。 无论存储卡里的资料多么详实，终归是南鹤礼的一家之言。而考虑到这份答案可能造成的后果，肖恩根本不可能单凭一张存储卡，就回到科洛桑去掀起滔天的政治风波。 更何况，肖恩总觉得，南鹤礼留下这份资料，并不是为了摧毁乾坤集团。 否则的话，他死前既然能将这份资料保存下来，作为遗产留给女儿，自然也可以在共和国核心区广为传播，让乾坤集团万劫不复。 只是，还不等肖恩找南无忧确认他的猜测，就听维修间外传来安平的声音。 “李老大，夏阎他们开始蠢蠢欲动了，要不要给他们点警告？” 李钰嗤笑了一声：“越线的，开枪杀了就是。” “就等你这句话了。” 接下来，门外就是一阵激烈的枪声和惨叫声，而从维修间里，白银众人的反应来看，显然门外的正规军完全没占到便宜。 不多时，安平又来回报：“李老大，那边准备用重武器了，火力非常威猛，俨然是打算把咱们所有人都炸成烟花。” 李钰却是哈哈大笑，转头对南笃说道：“看来你这首席元老的面子也不怎么样嘛，才离开多一会儿，就被人做成弃子的形状了。” 南笃听了这话，不由面皮抽搐，而随着外面爆破声逐渐激荡而来，屋顶灯光摇曳，老人心中陡然生出愤怒与惶恐。 夏阎，到底想做什么？！他不知道南家的首席元老还在和白银谈判吗？南于瑾又在想什么，居然纵容夏阎把元老的生死置之不理？！ 难不成，是自己偷偷转交遗物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吗？ 南笃独自跑来转交遗物的事情，当然是要绝对保密的，他对外声称的理由，是要以谈判的方式稳住基地里的这一支武装力量。 无论夏阎对安保局的力量有多自信，夸得多么天花乱坠，南无忧可是靠着武力碾压的方式走进会场的，白银骑士团的威慑力可谓确凿无疑。 如今，元老议会决议将她废黜，谁能保证她不会走投无路之下，重新捡起最极端的那个手段？而一旦基地内战火重燃，或许夏阎本人能安然无恙，其他元老就未必了。 真出了什么意外，夏阎最多写封检讨信，元老们丢掉的却是身家性命，这就实在划不来。 所以当南笃说要去作说客时，元老们虽然颇感意外，只觉这不像是一贯中立的人会做的事，却还是支持居多。 南笃也不觉得偶尔一次反常能有什么风险，他在元老议会中立了几十年，又亲自裁定废黜了南无忧，有谁会怀疑他和南无忧能勾结到一切？届时只要将南鹤礼的遗物转交出去，他和南鹤礼的最后一场交易也就彻底完结，从此再也不用沾染这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却不料，他自以为安全无风险的行动，马上就遭到了夏阎和南于瑾的强力背刺，在这个时点派兵过来挑衅白银骑士团，简直是亲手撕票了。 而当他将心中的疑问，不自觉地呢喃出声时，得到了李钰的无情嘲讽。 “当然就是亲手撕票，你不会以为，现在的你，对南于瑾他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吧？” 李钰一句话，让南笃迷茫的心霎时冰冷。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从李钰这不慌不忙的姿态来看，他对这一切应该早有预料，也有应对的办法。 “你们准备怎么办？” 李钰沉吟了一下，说道：“先看看你的利用价值还剩下多少。” “诶？” 在南笃的惊讶声中，李钰已经一把抓起了老人的衣领，将这个原本威仪万千的首席元老，如同一袋压缩粮一般拎在手中，向屋外大步而去。 肖恩和南无忧面面相觑，连忙跟上。 李钰提着南笃来到维修间外，只见安平已经带着吕楠和许伯略显狼狈地撤了回来，安平身上还烧着细微的火苗。 “李老大，那帮畜生的重火力是真的凶猛，他们连hg-43重甲机器人都带出来了，吕楠的狙击枪连护盾都打不破。” 李钰点点头：“没事，看我用首席元老弹破之。” 一边说，李钰一边勇敢地挺身而出，迎着不断逼近的炮火声前进。 而被他拎在手中的南笃已经腿都开始发软，原先震慑会场的首席元老气质飞速消逝。 “李钰，你不要冲动，可能只是误会……” 李钰笑道：“放心吧，你就算再怎么失去利用价值，也是堂堂首席元老，没那么容易被流弹打死的。” 南笃急道：“打死我，南于瑾才能彻底失去掣肘，他们恐怕急不可耐地想要我死于流弹！” 李钰说道：“所以在抵达战场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尽快想办法自救吧。” 南笃也不愧是在政治中心斡旋过几十年的元老，情急之下，他用力挣脱李钰的手，整了整褶皱的衣服，首席元老的威严迅速回归，支撑着他站直双腿，并发出居高临下的呵斥声。 “都给我住手！” 此时，扛着火箭发射器的安保战士才刚刚转过走廊，漆黑的火箭筒恰好瞄准了最当先的南笃。 身经百战的安保战士，下意识就垂下了火箭筒，有些不知所措。 南笃则厉声说道：“和谈正到了紧要关头，白银骑士团正待幡然悔悟，你们这么做，可是故意要引燃战火吗！？你们这帮以安保为名，肆意贩卖战乱的疯子，还不给我住手！” 南家元老的威慑力让他的义正辞严显得极有分量，冲在最前排，携带重火力的安保战士们纷纷停下脚步。 直到有人在人群中朗声反驳：“白银骑士团的人先开火杀了我们的人，难道要我们坐着等死吗？元老大人！” 南笃顿时语塞，而在他沉默的片刻时间里，安保战士们已经大举压上。 而李钰也毫不客气地用枪口对准了南笃的头。 “再前进一步，我就打爆他。” 安保战士们不得已停下脚步，但局面俨然已经变得针锋相对起来。 第263章 南于瑾你说话啊 “鉴于我们有人质在手，接下来我要提出三个条件，第一是推翻元老议会的决议，承认南无忧的继承权；第二是放下武器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向我们表示臣服；第三是给我们让开一条通往【巽】的安全通道。作为诚意的体现，我允许你们在三个条件里选一个。” 李钰一边用手中的爱枪顶着南笃的后脑，一边开出了慷慨的条件。 然而理所当然，乾坤安保的士兵们并没给出积极的回应，为首的人只是拿起通讯器，将现场的情况反馈给了夏阎。 很快，南于瑾的声音就在维修间前的走廊响了起来。 “李钰，堂堂白银骑士团的首领，居然沦落到挟持人质这般下三滥的地步了吗？四叔带着诚意去找你们和谈，你们却用这种下作手段害他。这应该不是无忧的意思吧？作为雇佣兵，这么违背雇主的意图，你们连基本的职业道德也沦丧了吗？” 李钰笑道：“于瑾总一开口就把锅甩给南无忧，暗示她指使佣兵用下作手段胁迫南笃，这份打压政敌不遗余力的狠辣，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过，对上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也这么凶猛，是因为她父亲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沉重吗？” 一句话后，安保局那边鸦雀无声，白银骑士团一方，也有人低声咋舌道：“这戳心窝子戳得可真疼啊。” 李钰又说：“听说你少年时候一度有过雄心壮志，与南鹤礼竞争家主宝座。可惜德智体全面落后，就连长相都不如南鹤礼讨喜，以至于南鹤礼一直以来甚至都没发现你是认真想和他竞争的。而你也习惯性地用谦逊和笑容来掩饰内心的自卑和愤懑，毕竟只要不争就不算输。” “当然，现在南鹤礼死了，而你还活着，甚至接过了他的权位，所以你志得意满，觉得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你和你大哥这一辈子的竞争终归是你赢了。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自己都信不过，你依然觉得大哥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头上，偏偏他人死了，你再也没法和他竞争翻盘，所以你才把怒气转移到他的女儿身上，想通过欺负他的女儿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呵呵，可悲的中年人。” 李钰的声音，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响亮。别说是通讯器另一端的南于瑾，甚至一些白银骑士团的都觉得刺耳刺得浑身发痒。 “对了，听说你当年暗恋过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千金，结果人家根本都没正眼看过你就成了你嫂子。而你这人呢，外表忠厚实则阴湿，非但没有爱屋及乌，反而因爱生恨，对她的女儿格外仇视，而这也是你围绕南无忧设下一连串陷阱的根源所在……” “如今你终于大权在握，复仇成功，将仇人的女儿踩在脚下，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来这里耀武扬威。爽则爽矣，但这和你之前辛苦经营的绵里藏针的人设完全不符啊，你就不担心自己在家族元老议会的支持率下滑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只要能解决了南笃，就能解决整个元老议会？” 李钰的长篇大论，每一个字都锋利如刀，戳在人心上，哪怕是事不关己的安保局路人，听了这番话也会隐隐感到心间刺痛。至于当事人，更是彻底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南于瑾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李钰，你的三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条。接下来我会说服夏阎局长为你们放开一条生路，你们在这里非法使用武力的行为，可以暂时不予计较。但是我并不建议你现在回【巽】，因为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话音未落，白银骑士团的众人已经齐齐色变。 而肖恩也是心头一紧：位于【巽】的荒废区，是白银的大本营，而南于瑾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在用他们的老家作为威胁！ 诚然，李钰麾下精锐之强，堪称乾星系内最顶尖水准，但再强的精锐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这一下被抓住弱点，怕是很快就要人心涣散。 但接下来的发展，却让肖恩大吃一惊。 在南于瑾一番话后，白银骑士团爆发出连串的叫骂，只是内容却和预期颇有不同。 “南鹤礼你特么全家都死了吧！？” “嗯人家的确是全家死光，就剩下一个侄女，他正在努力斩草除根。” “完了完了，又让老大猜对了，南于瑾果然是用这一招！他脑子里是进了赫特屎么，怎么一举一动都完全不出所料的！？” “爆你娘亲！老子好不容易才把欠款还到只差两万，这次赌局输了我就成了黄九万了！” “我还以为他堂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豪门阴谋家能有点新鲜创意呢，结果耍阴谋还不如文盲出身的李老大，难怪之前权力斗争被南鹤礼压得意识模糊，这种人放到白银骑士团也就是小庄的等级吧。” “什么叫小庄等级！？我怀疑你在搞种族歧视，而且我有证据。” 这一连串的叫骂，虽然情绪激烈，却全然没有半分惶恐，甚至更多是戏谑和鄙夷。而这种情绪，简直和李钰一脉相承。 白银骑士团的这些精锐，仿佛根本不懂得恐惧。 此时，李钰也开口说道：“用荒废区来威胁我们，这就是你的反制措施了吗？很遗憾我们这里没人在乎你的威胁，你的杀招落到空处了。诚然【荒废区】是白银组织的大本营，但那是因为荒废区有我们在，所以它才是大本营，而非反过来。没有了我们，那里就不过是一群不被乾坤集团承认的废弃遗民的聚居地罢了。你可以随意去推平【荒废区】，就像你们过去推平了那群遗民的原老家一样，我们，没人在乎。” 李钰说完，不由笑了一下：“当然，也不能说所有人都不在乎，但是恰好我这次带来行动的，都是一群根本不在乎老家死活的亡命之徒。是铲平荒废区也好，还是撤销白银骑士团在星系内合法活动的通行证也好都随便你，现在，把路给我让开。” 南于瑾沉默以对。 李钰说道：“怎么，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应？按照你的预期，一旦你用出杀招，就算我能淡然处之，我的手下也会人心浮动，对不对？而一旦事情没有按照预期发展，你就手足无措了，对不对？南于瑾啊南于瑾，这就是你会输给南鹤礼的理由了，你连自己的敌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楚，只凭借一厢情愿来推测对方的行为模式，说好听了是尊重家族教材，说不好听了就是缺乏基本的变通能力，说的直白一些就是你的智商低。”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谋害南无忧能得逞，是你脑子灵活，城府深沉的缘故吧？没有夏家的指点，你怕是现在都还在懵然无知地和缪恩人拉扯合同条款。而如果南鹤礼不死，你恐怕根本生不出阴谋篡位的念头。所以归根结底，就算南家的元老议会瞎了眼把你推上位，你也依然只是夏家人的走狗罢了，而一条狗的软弱之吠，凭什么能威胁到我们，嗯？” 第264章 狂欢之后 李钰的口才，让肖恩感到大开眼界。 无论他所说是真是假，无论白银骑士团是不是真的能毫不在乎南于瑾对荒废区的威胁，至少此时此刻，在这个维修间外的宽阔走廊中，李钰是以一己的言辞之力，将南于瑾的人格尊严踩在了脚下。 来自白银成员的嬉笑声姑且不论，就连乾坤安保的战士们，也在退避之余，纷纷露出复杂的神色，仿佛对新任的南家之主感到不齿。 白银骑士团，几乎是在李钰的嘴炮开路之下，冲破了乾坤安保的团团包围，安然启动白银号，缓缓驶离【兑101】，来到了深邃而自由的太空。 离开基地的刹那，船上欢欣鼓舞，笑声沸腾，负责驾驶的船员甚至当场开怀畅饮，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驾驶杆，背后两只手欢快鼓掌，丝毫毫不介意醉驾风险，俨然是大胜凯旋，得意忘形了。乾星系本地特产号称酒精度105的热白干、传说中埋到土里能影响星球自转的“醉星”，以及流行整个银河系的汤力雷……各种各样的空酒瓶摆满了船舱。 而作为首领的李钰，对此也是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他同样端着酒杯，一边和船员们碰杯，一边高声唱起了【巽】的民谣。 客观来说，李钰的歌喉丝毫不亚于专业歌手，歌声传荡开来，让整条白银号都为之癫狂。 笑声中，只有一人愁眉不展，哀叹不断。 “疯了，全都疯了……这群人真是不知死活……” 南笃坐在贵宾舱的座椅上，冷汗如雨。四周的欢庆气氛非但没能感染他，反而让他越发惶恐不安。 在白银骑士团的人看来，刚刚李钰舌灿莲花，将卑鄙无耻的南于瑾和他的走狗乾坤安保喷得丢盔弃甲，无疑是一场辉煌的胜利。但是在南笃看来，空逞口舌之利根本是自寻死路，激怒南于瑾和夏阎，只会将最后一丝和平的可能掐灭。 如今，白银号虽然突破了【兑101】的重重包围，却无疑是陷入了更大的绝境。在基地四周，依然潜伏着乾坤安保的战机，它们就像狩猎时的猛兽，正伺机发出致命的扑击。而安置在基地四周的重型激光炮和导弹发射仓，也足以对势单力薄的白银号构成致命威胁。 这漆黑的太空，在南笃看来就如同无底的深渊，而白银号则是一枚飘落深渊的孤寂枯叶。 这种境况下，李钰非但没有谨慎行事，反而纵容船员狂欢……如果以置身事外的立场来看，南笃多半会发出鄙夷的冷哼，但如今他作为人质，身处白银号上，那就只能哀叹连连了。 身后，南无忧带着一丝苦笑尝试安慰他：“四爷，不用这么担心……” 然而南无忧一开口，南笃就仿佛是堤坝迸裂的洪水，滔滔不绝起来：“我真是要被你们父女害死了！我当初是哪根弦不对，居然要答应南鹤礼的交易！” 南无忧心中对这个交易颇感好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寻根问底的时候，只得继续说道：“李钰不做没把握的事，四爷大可安心。” “他如果真的事事都有把握，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你来参加这场家族会议！南于瑾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连我都没能看穿他的伎俩，你们更是被逮了个正着，说到底，白银骑士团也只是个民间武装组织……” 话没说完，就被南无忧打断道：“我不来，情况就会更好吗？元老议会就会承认我的继承权吗？” 南笃说道：“至少不用你亲临险境！” “四爷，清醒一点，只要我没当上家主，情况就都一样的。纵以乾星系之大，也没有哪里不是险境。别忘了我父亲是死在哪里的，就连自家都不保险！” 南笃叹道：“于谨也未必要对你赶尽杀绝，事实上你活着对他才更有利……” “杀了我，找一个替身做傀儡不是更有利吗？你是在信任南于瑾的道德，还是在信任夏家的仁慈？” 南笃顿时语塞。 此时，贵宾舱门刷一声敞开，李钰提着酒瓶缓步了进来，开口便让南笃脸色一黑。 “但凡你在元老议会上能做个人，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你这人再没脑子，难道真的分辨不出南无忧当时是不是被冤枉的？你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以家族规则为由，把南于瑾捧上台去。倒行逆施至此，遭报应也是活该的。” 南笃怒道：“何止是我清楚，在场的元老怕是有一多半都会有怀疑，但是那又怎么样？无凭无据的怀疑能拿到台上说吗？至少在台面上，南于瑾做的就是比南无忧漂亮，就是比她更适合作继承人。这种情况下你要我怎么办？真以为我这个元老可以凭一己之力左右家族继承吗？” 李钰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无能，那被人劫持上船，生死不能自主，也很合情合理了，弱者活该去死嘛。” 南笃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虽然他心里还有话说，但李钰已经把酒瓶放到一边，手摸到了腰间的枪柄上。 好在南无忧还是为老人解了围：“李钰，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钰说道：“我们快到站了。” “什么站？”南无忧问道。 “走私站。” 几乎同一时间，白银号上忽然响起凄厉的警铃，包括贵宾舱在内的整条船，都被闪烁的红光所笼罩。 飞船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南无忧忍不住一声叹息：他们才离开【兑101】不久，南笃也还留在船上，居然就遇到了值得拉响警报的风险……南于瑾下手真是快啊。 至于南笃，则吓得双腿发软，只剩下嘴巴还硬：“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啊！完蛋了，夏阎要杀人灭口了！” 李钰转过头对南无忧说道：“大小姐，这就是乾坤集团的中流砥柱了，你父亲当年就是要对这样的人低三下四来着。而你如果继承了大统，你现在也要单膝跪在他面前等他为你加冕。” 南无忧说道：“不用说这些恶心的笑话来安慰我，如果能够加冕，要我五体投地也可以……总之，你有办法的，对吧？” “当然。” 第265章 意外的援兵 漆黑的小行星带中，来自乾坤安保的战机，如同猎食的猛兽一般，在蛰伏中步步逼近着猎物。 这片布满碎石、磁场紊乱的小行星带，宛如天然的猎场，正适合这些训练有素的猎手们发挥所长。 尽管参与围猎的战机数量不多，但这种由北河重工倾力打造的【碎星7型】战机，有着堪称梦幻的卓越性能，任何一艘都有能力在单对单的战斗中压制体型十倍于己的对手。 此外，碎星战机的驾驶员也都是精益求精的老兵，纵然比不过黄金时代的那批破格精锐，却也都是在安保战士中百里挑一的高手。 精英驾驶员配上碎星战机，这一队被夏阎专程叫来为南家元老会议保驾护航的小队，有信心消灭任何敌人，无论是声名狼藉的【朱雀】和【青龙】，抑或是战功赫赫的白银骑士团。 甚至对上董事会直属的【黑翼】，他们也有信心一较短长。 如今精锐齐聚，只为了伏击一条白银号，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到了极点。 即便如此，碎星战机的驾驶员们，依然紧绷着神经，不允许自己有丝毫懈怠。 一名负责侦查的驾驶员，拿起操作杆旁边的通讯器，的沉声说道：“队长，目标信号已锁定，即将进入伏击圈……” 话没说完，他的手指便猛然握紧：“不好，他们好像察觉了我们！” 另一名驾驶员惊讶不已：“这么敏锐？他们的舰载阵列扫描器有那么强的吗？这侦查范围和我们的扫描舰都相差无几了吧？而且能在这种磁场紊乱区域正常使用……” 此时，队长加入了对话：“不奇怪，咱们的扫描舰，很多关键元器件都来自南家的重工集团，而白银这些年的幕后东家一直都是南家，所以白银号的性能在整个乾星系也是首屈一指的。我们的对手并不简单，开战以后务必全力以赴。” “不用提醒啦队长，我们做事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不过，据我所知，白银号上有重要的人质吧？” 队长说道：“的确是有，南家元老议会的中流砥柱南笃，但是不久前他已经被白银骑士团残忍杀害了。” “诶，已经被撕票了吗？”队员惊讶不已，“没听说啊，你怎么知道？” 队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我应该知道，你最好也知道。” 队员愣了一下，恍然道：“哦没错，南笃先生死于劫匪之手，实在令人悲愤！” 又有人附和道：“荒废区的那群渣滓最是残忍无情，真不知道之前南家的家主为什么要保护一群渣滓……好在，很快就要拨乱反正了吧？” 队长说道：“嗯，对白银骑士团的驱逐令，还有对荒废区的清扫令应该很快就会签发下来了，这群寄生虫离死不远了。不过，到时候咱们估计还要跑一趟，毕竟那边是白银的大本营，他们的武装力量并不弱，不可能指望他们乖乖束手待毙……好了，闲话到此为止，既然咱们已经被发现，那就开战吧。” 队长的命令刚刚说出口，侦察兵就忽然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等等队长，情况不妙，我们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家伙！” “前方的大家伙？”队长闻言警惕起来，“难道是……” “没错，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大家伙！” 几乎是在侦察兵的哀嚎声响起的同时，所有的碎星战机驾驶员，都在视线中看到了宛如奇迹的一幕。 小行星带中，忽然有一片陨石呈现出规律式的运动——成千上万的碎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排挤着，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而随着这股扩散的浪潮逐渐逼近，人们终于看清了那无形之力的源头。 那是一艘体型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巨型飞船，其形状是非常刚硬粗犷的金字塔型，底座前端锋利如同撞角，不断将挡在前面的陨石粉碎、击飞。而漆黑的涂装，则使其在小行星带中如同隐形，只在扫描器中留下强烈的存在感。 这种特殊的飞船，找遍乾星系也不多见，而会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里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赫特人……他来做什么？”侦察兵努力压下心头的震撼，不断调试扫描器，以获得更多的关于那艘巨型飞船的情报。 走私商人孔璋的座驾【基石号】，是强大而神秘的，它时常游走在人们的视线边缘，和它的主人一样，恰到好处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很多人都听过那个为自己取了乾坤名的赫特商人的名字，同样也有很多人知道赫特人拥有一艘威风凛凛的飞船，它既是赫特人的宝库，承载着他的无尽财富，也是赫特人的军队，赫特人靠着它自由出入乾星系，做着利润惊人的走私生意，而不必担心被任何人劫掠。 但是，真正亲眼目睹过【基石号】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为它一向神出鬼没，虽然身形庞大，却有着惊人的隐身性能，可以轻而易举瞒过银河系绝大多数的扫描器，而赫特人也有着足够的谨慎，只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会将自己的座驾展示人前。 “队长，要开火吗？”侦察兵有些跃跃欲试。 尽管赫特人和【基石号】声名显赫，但对于好战的碎星战机驾驶员来说，敌人越强大，他们反而会越兴奋。 【基石号】那恐怖的身材，以及密集的火炮，都足以让它成为小型战机的噩梦，但是反过来说，正是这样的对手，才更能衬托碎星战机的强大。 平时遇不到也就罢了，如今在这片狩猎场，遇到了一个这么优质的猎物，他们又岂会放过？ 但是，小队之中最为好战的队长，却迟疑了。 “……等一等，它有集团商盟的认证，在没有长官命令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对它出手。” “那长官怎么说？” “没有回答。”小队长叹了口气，“所以不要对它出手，出了事情没人帮我们背锅，专注对付白银号吧。” 侦察兵说道：“但是队长，白银号和基石号正在飞速靠近，恐怕赫特人是来接应他们的。” “我知道，扫描器上的信号显示得很清楚，但咱们是正规军，不是海盗，对商盟认证的飞船出手的话，咱们的退休金就不用指望了。” “区区商盟的认证，有这么大牌面？它要接应的可是在【兑101】发动武装政变的通缉犯啊！” “把区区这个词给我咽回去，这种认证是必须经过董事会批准的，就算是【黑翼】在这里，也要对赫特人忍让一二。传闻中赫特人的走私生意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服务集团高层，所以在高层眼里，那个丑陋的走私商人，说不定比你我这样忠心耿耿的战士还重要一点。” “……但如果不阻止基石号，我们根本来不及在它们彼此接触前挡下白银号啊！这大家伙出现的太突然，直接就出现在包围圈里面了。” 队长叹息道：“人家就是吃准了我们来不及阻止，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现身啊。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全速前进，去拦截白银号吧，万一他们倒了大霉，半路抛锚了呢？” 第266章 基石号 白银号理所当然地没有抛锚，这艘由李钰亲手设计和日常维护的飞船，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没有过抛锚的记录。 在群敌环伺之下，它维持着原先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基石号靠拢，对引起全船警报的碎星战机视若无睹。 而尽管碎星型战机的性能，以及驾驶员的水平，都毋庸置疑是乾星系内最顶级的，但是当这些战机终于靠近到白银号身旁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目标以悠然自若的姿态驶入基石号的底座之中。 终归是来得迟了。 “爆死那个赫特贱种！” 冲锋最前的战机驾驶员，愤怒地砸碎了面前的雷达显示器，而紧握着操纵杆的左手，拇指则仿佛是焊死在了开火按钮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挪开。 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在白银号和基石号汇合以前，将白银号拦截下来。如今面对将白银号包庇在体内的赫特座驾，他们只能望洋兴叹。 “队长，真的不能开火吗？那个赫特人是在明目张胆地包庇罪犯！” “不行，只要商盟的认证还在，我们就不能对他开火，甚至让他停下接受检查都不行。” “奇怪了，没听说白银和赫特人有交情啊，为什么赫特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帮他们？” 队长说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渣滓们总是会聚集到一起，这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赫特人不会做没好处的事情，我倒是很好奇，白银骑士团究竟要如何支付这救命的代价。” 顿了顿，队长又叹息道：“算了，无论他们怎么付账，都喝我没关系。刚刚我把情况又向局长反馈了一次，依然没有得到动手的命令，所以这次行动就到此为止了……咱们打道回府吧，回去以后要是被上面找理由扣工资，我帮你们申诉。” —— 就在碎星战机小队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时，白银号上的狂欢也来到了尾声。 “好了，玩够了就收拾一下，待会儿要去见赫特人了，都给我警醒一点，利索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李钰步伐轻快地行走在一片意犹未尽的船员之间，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提醒着那些狂欢到不成体统、衣衫不整的船员。 而船员们也非常自觉地收敛了情绪，开始各自做着准备：洗漱、更衣，然后全副武装。 来自元老议会的变故没能让他们紧张起来、碎星战机同样没能让他们紧张起来，但是李钰一句话就让他们进入了状态。 肖恩跟在李钰身后，越发感到这个白银的领袖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可以将一切不可能转化为可能，可以将一切凶险化为笑谈，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围绕着他来运转。 “这是我的船，如果在这里都不能让世界围着我转，那我和某个上位失败，不得已亡命天涯的大小姐还有什么区别？” 肖恩顾不得在意李钰对南无忧的讽刺诋毁，只奇道：“我早就想问，你怎么总是能看穿我的心思？” 李钰说道：“因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心思总是和透明的一样……待会儿见那个赫特人的时候，注意收敛你的道德情操，咱们是被人家救了命的。” 肖恩说道：“我知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和赫特人打交道。” “呵呵，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对自己过度自信的年轻人。”李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俨然是要看戏。 肖恩也很配合，不多追问，只做好了演戏的心理准备。 —— 没过多久，白银号在基石号那宽敞的机库中缓缓降落下来。 舱门开启，李钰带着一众船员走下飞船。迎接他们的，是一片潮湿的空气，以及略显腻人的香水味道。 肖恩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李钰则说：“忍着点吧，这是赫特人的个人美学，越靠近内部味道越重。” 说话间，一群穿着粗陋的金属盔甲的壮硕战士，列着歪七扭八的队伍来到李钰等人面前。 “哼，哼哼！” 从角盔中发出咕哝不清的吼声，纵使以绝地学徒的博学，也分辨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毕竟，能听懂加莫人说话的往往只有他们的同族。 这种粗暴尚武的种族，时常作为雇佣兵被更加粗暴强大的人所用。而赫特人便是最为常见的雇主之一。 对于加莫人的咕哝，李钰仿佛一清二楚，笑着点点头：“不用这么客气地介绍了，规矩我们都懂。” 而后，李钰对身边的人说道：“把武器都留在船上，咱们是来做客的，不是来打架的。” “是。”最先遵命的是白金九千，这位深得李钰信赖的年轻人，将两支精心保养的短枪交给了身后留守的船员保管，又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支匕首丢了回去。 而后则是饮水机，她将两支紫色的金属水壶从腰带上卸下来，又展开自己的小斗篷，示意身上已经没了存货。 煞无名摆出了以冈根人而言极为严肃的表情，将佩刀交给身后的队友：“吾剑即吾命！” 之后，立锥人、红杏小队……被李钰带在身边作为护卫的武斗派们，纷纷在加莫人的注视下，卸下了自己的武装，呈现出无害的姿态。 加莫人又咕哝了几声，便转过头带着手下摇摇晃晃地当先带路了。 肖恩只看得叹为观止。 李钰和那个赫特人打交道的次数，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多，以至于白银号上的人，都已经把这入门的程序摸得熟透了。 这帮人表面上顺从地解除了武装，但肖恩看得分明，白金九千的袖口里留着一枚热能榴弹、衣摆边缘则挂着软剑；冈根人在裤腿内侧藏着短枪；饮水机的小耳环里闪烁着液光……每个人都身怀绝技，让人大开眼界。 至于绝地学徒本人，自然是有样学样，将加温棒藏在了暗处。 事实上，那些加莫雇佣兵完全没有深究的意思，只看了个大概就转身带路。 或许是这群粗暴不耐烦的战士，本身就做不来细致的工作，但是将这些粗暴的战士派来做细致工作的赫特人，又是在想什么呢？ 第267章 一损俱损 在加莫人的带领下，李钰一行逐渐深入到基石号的核心区域。 越是深入，基石号内的空气就越是潮湿，那香腻的味道也越发呛人。其中体质稍弱的南无忧已经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但依然感到窒息。 好在队伍中最为全能的白金九千早有准备，及时为南无忧递上了面罩和氧气瓶。不过南无忧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反而将氧气瓶转手给了南笃。 呼吸更为艰难的老人，面色复杂地戴上了面罩，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在他戴上面罩不久，走在前面的加莫人就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笑声。 李钰说道：“在基石号上，无法适应这种空气的人会被当成弱者，大小姐刚刚表现得不错，没经我提示，也知道面罩最好不要戴。” 南无忧说道：“这里的空气，任何正常人类都不可能甘之如饴，而以你的性子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委屈自己，不戴面罩一定有什么理由。” “嗯，蛮聪明的推理，大小姐你还有这个脑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李钰点点头，又说道，“咱们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清楚了，说是绝境二字也不为过。离开这艘基石号，我们随时都可能被乾坤安保的人打成碎片。而赫特人愿意在咱们处于绝境之时伸出援手，当然是有所求的。” 南无忧问道：“但是我现在的状况，又能给他什么？” 李钰刚要开口，从前往浓郁的水雾之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南家的正统继承者，欢迎来到基石号。” 而伴随声音的响起，笼罩在前方的雾气快速消散。众人视线中，缓缓呈现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华贵王座。 王座上盘踞着一头体型硕大而臃肿的生物，体长超过三米，体表覆盖着粗糙而褶皱的油腻皮肤，几乎占了近半个身躯的头颅正中，两只狭长的眼睛射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目光。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赫特人，拥有赫特人该有的一切特征，但同时他也有着与一般赫特人所区别开的特质：这是一个高度本地化的赫特人。 他那庞大的身躯上披着一件古典风格浓郁的金丝外套、短小的手臂被宽大的衣袖遮住，一条龙纹玉带束在“腰间”，头顶是无旒的朝天冠，手中则握着两只金灿灿的圆球，来回把玩着。 不考虑赫特人那独特的外形，单以衣冠而论，他比煞无名还像本地人，或者说古代的本地人。而从那骇人的巨口中，吐出的也是字正腔圆的乾坤语。 “南无忧小姐，鄙人孔璋，时间有限，寒暄客套就先免了，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吧，我需要你的一个承诺。” “承诺？”南无忧愣了一下，只觉得脑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赫特人不惜得罪乾坤集团，以蛮不讲理的方式插手到南家的政权交替之中，为的只是一个承诺？这种以贪婪狡诈著称的种族，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事实上，来的这一路上，南无忧一直在脑海中推演着与孔璋见面后的场面，她也早就做好了被漫天要价的心理准备。 但对手的表现，慷慨地不可思议。 直到孔璋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想要【艮】。” 南无忧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孔璋的乾坤语清晰而标准，但他表达的意思却让人难以置信。 “【艮】不是我的所有物，我没办法承诺给你。” 孔璋说道：“当然，【艮】虽然是一颗被废弃的行星，却终归是星系内不可忽视的公共资产。哪怕强如夏家，也不可能随意左右【艮】的归属……但是，我需要的也不是你立即兑现这个承诺。当你成为南家的主宰，或者其他什么能够左右星系命运的大人物时，再将那颗微不足道的污染星球【艮】支付给我就可以了。” 南无忧听了，更加感到不可思议：“我现在只是个落难公主，别说成长为什么大人物，想要保住性命都要靠其他人相助……” 孔璋打断道：“依靠他人并不是什么丑事，整个乾星系，甚至整个银河系的历史上，那些建立丰功伟业的大人物们，也大多是依靠着一群默默无闻的追随者。我的基石号上拥有上千名船员，周边各个地区则有同等数量的手下，这些人共同支撑着我的贸易网络。单靠我一人，连发动基石号都做不到。” 南无忧说道：“可我现在正是孤家寡人啊。” “你并不是孤家寡人，你只是失去了家族的力量，但你身边依然有白银骑士团的支持，甚至有绝地武士的支持，而这些是南于瑾都不曾拥有，也永远无法拥有的。现在，只要你肯给我承诺，你还可以得到我的支持。或许我的贸易网络对于庞大的南氏家族无足轻重，但对于现在的你，却是值得争取的力量。” 南无忧说道：“孔璋先生，你的慷慨仁义让人感动，但……” 孔璋说道：“时间有限，就不要浪费在这些客套上了，我帮你不是因为慷慨仁义，而是非常现实的生意。我的确有商盟的认证，也认识一些集团高层成员，和他们有一定的私交，但这都是建立在我有足够的利用价值的基础上，我可以利用我的贸易网络，为他们提供一些稀有资源，但这些贸易需要当地人的配合。而我最大的生意伙伴就站在你身边。” 李钰笑了笑：“宁涛那一单还算不错吧？” 孔璋缓缓点头：“利润丰厚，前景广阔。可惜没有你帮忙的话，这类业务就到此为止，不会有后续了。” 李钰说道：“同理，这位孔先生的其他业务也大多面临同样的问题，失去白银，他们就失去了在乾星系的根基。而对白银来说，失去了南家的庇护，同样是自身难保。所以我们三方是一损俱损的。” 孔璋看向南无忧：“正是如此，而考虑到你现下的支付能力，我更愿意要你的承诺。呵，我并没有多付出什么，却有机会在未来得到【艮】，虽然希望渺茫，但一本万利的生意，就算希望再渺茫，也有一试的价值。” 南无忧问：“你就不担心我事后赖账吗？” “连李钰和绝地武士都不担心，我又何必担心这点风险？” 第268章 一条死路 孔璋开出的条件，南无忧实在无法拒绝。 事实上，别说赫特人索要的只是一个承诺，就算他要南无忧半条性命，此时她也会爽快地支付出去……何况【艮】那座荒凉的星球，本就是归属无所谓的地方。真地让给赫特人，对南无忧或者南家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只不过是需要履行的程序比较麻烦罢了。 但是，南无忧想不通，孔璋为什么会开出这么好的条件。 诚然，赫特人刚刚说的并没有错，他出手搭救南无忧和李钰，是一种双赢的选择。但双赢的选择本身就很可疑，他完全可以赚得更多！ 比如配合南于瑾和夏阎，将白银骑士团一网打尽，然后趁着白银群龙无首之时蚕食他们的遗产。这无疑可以收获更多，如果顺利的话，赫特人甚至可以取代李钰，成为整个乾星系的地下王者。 孔璋的双赢，完全是建立在不与李钰为敌的基础上才算成立，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他等于是牺牲了一个收益更高的选择，对商人而言，这就无异于是亏损了。 而仿佛看穿了南无忧的疑虑，赫特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李钰，你什么都没对这位大小姐解释吗？” 李钰说道：“我是她的合作伙伴，不是她的保姆，如果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那我以后就要考虑真的给她找个保姆了。” 南无忧只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但同时也不得不加快思考。 赫特人和李钰的合作关系，看起来简直诡异。 李钰很信任孔璋，甚至愿意将身家性命都赌在对方身上——若没有基石号及时出现，那么白银号很可能就要被乾坤安保的战机撕得粉碎。 同时，赫特人宁肯承受一定的损失，也要和李钰达成双赢。 这种同生共死的合作关系，放在其他人身上，简直是可歌可泣的正能量案例，但无论是李钰抑或孔璋，都和正能量一词相去甚远，那么南无忧能想到的可能性，也就是…… 这两人之间莫不是有跨越种族的感情羁绊！？ 这个念头刚一闪烁在脑海，南无忧就发现李钰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心头一凛，将荒唐的念头排除出去，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能让本不该和平相处的两人如此推心置腹，唯一的可能就是彼此同归于尽的手段，于是当背叛成为不可能的选项时，精诚合作就成了别无选择的选择。 想到李钰带队来时，手下精兵猛将们各显神通暗藏兵刃，南无忧判断自己的猜想应该没错。 而想通了这其中关节后，南无忧就再没有疑虑。 “孔璋先生，你想要的承诺我可以给你，如果我真的有朝一日能够左右星系大局，我一定将【艮】兑现给你。” 孔璋说道：“好，不愧是南鹤礼的女儿，是个爽快的人。” 南无忧有些好奇：“你见过我的父亲？你们有过合作？” 孔璋说道：“我曾经派使者表达过合作的意愿，而他拒绝的非常爽快。” 说到这里，赫特人不由发出自嘲的笑声，这种声音嘶哑难听，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不过，在南鹤礼身上没能达成的合作关系，在他女儿身上得以实现，这或许就是历史的必然。” 南无忧问：“你很喜欢历史？” 赫特人用短粗的手臂，拉扯了一下他那精致的丝袍：“当然喜欢，因为只有了解一个地方的历史，才能更好的和当地人做生意。乾星系的人，最早并不欢迎我，因为过去和龙人族等原住民爆发的战争，让这里的人类普遍存在排外的现象，而我偏偏又是声名狼藉的赫特人，即便是【朱雀】那群更为劣质的罪犯也不愿信任我……直到我穿上了这一身古朴的戏服，为自己起了当地的名字，熟练地掌握了当地的语言，了解了当地的文化习俗，可以脱口而出各种俚语，甚至亲手做出当地美食。那么哪怕是最顽固保守的人，也会认同我的存在。” 李钰说道：“实际上大部分人都认为你在沐猴而冠。” 赫特人笑了笑：“我不介意合作伙伴怎么取笑我，背地里骂我是蛞蝓也好，嘲笑我是穿着衣服的猴蜥也好，讽刺我低三下四也好，生意做成了，钱赚到了，不就足够了吗？比起动用武力，承担伤亡风险，只不过是学习一下历史就能得到这么大的好处，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学习历史呢？” 南无忧听了，对赫特人的观感颇为复杂：“如果所有赫特人都像你一样……” “哈哈哈哈。”李钰打断道，“大小姐你又天真了，这个孔璋和其他赫特人并没有本质不同，他做的生意绝大部分都是违法生意，走私武器和禁药、协助要犯偷渡，必要的时候还偶尔客串海盗，杀人放火。按照乾坤集团制定的法律，这个赫特人死十次都有富裕。你对他改观，无非是他因为他说了和你心意的话，做了和你心意的事。这么看来，学历史的收益是真的很高。” 南无忧闻言顿时脸色涨红。 孔璋叹息道：“如果你能改一改这招人讨厌的特立独行……” 李钰说道：“我又没长成蛞蝓，就算偶尔招人讨厌，人们也会因为我的帅气而原谅我。总之，三方合作就算是正式达成了，你这里有没有庆祝用的酒？ 孔璋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很快，从王座大厅的一侧，一排相貌甜美的侍女，便端着酒菜娉婷而至。当场在众人面前摆开宴席。 赫特商人在自家的城堡中，慷慨地炫耀奢华，他的酒是被【坤】的上层圈推崇备至的百年名酒【梦之青】，菜肴则复刻了苍穹顶的【四方大宴】，这是一套招待任何乾坤集团贵族都不会失礼的盛宴。 只不过，享用盛宴的人，却有些食不知味。 “大小姐，这道【油爆双脆】做得怎么样？厨师说这是当地非常有名的功夫菜，并以此向我索要了很高的薪水……唔，大小姐？” 南无忧被接连问了几次，才恍然回神：“啊，抱歉我刚刚有些走神了……菜品应该是很好的吧，但我现在满心想的都是回到【巽】以后要怎么收拾残局，实在是，食不知味啊。” 孔璋惊讶不已：“你要回【巽】？那是一条死路啊。” 第269章 一条生路 南无忧当然知道，【巽】如今已是龙潭虎穴，那里是南家经营了数千年的大本营，南明资本的影响力早就渗透到了星球的每一个角落，从大气层直至地核，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着南家的烙印。 一天之前，这些印记对她而言都是坚固的壁垒，在【巽】的总部，她可以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安全——事实上，南鹤礼也是因为他离开了大本营，独自在【兑】的庄园中生活，才会惨遭不幸。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南家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但是除了【巽】之外，她还能去哪里呢？ 思忖间，酒席上又有人开口说道：“【巽】也不是去不得吧？那里不光是大小姐的老家，也是我们的老家啊。” 说话的人是许伯，他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粒粒金黄的【蛋炒青米】，一边咕哝不清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知道南于瑾肯定会勾结乾坤安保，在【巽】设下天罗地网，但南明资本那么大的集团，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一夜间就彻底倒向南于瑾吧？原先忠于南鹤礼，忠于南无忧的人，应该还是存在的吧。我们不去争取一下他们吗？” 南无忧闻言，心头不由一动。 南明资本偌大集团，被南鹤礼经营超过十年，死忠派当然是有的，他们的比例或许不能占到主流，但绝对力量已经不容小觑，有了他们的支持，能做的事就有很多了。 但这个念头才一动，就被李钰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南于瑾和夏阎就算用盲肠思考也猜得到我们逃亡后的第一站必然是【巽】，他们能在【兑101】设计出这么完善的篡位夺权的计划，不可能留下【巽】的口子。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就算靠着白银骑士团在本地的力量挣脱一时，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慢性死亡。在南家的大本营，我们有的，敌人只会有更多，伴随时间推移，敌我力量对比还会越发差距悬殊。” 南无忧忍不住叹了口气。 的确是这个道理，说到底，当元老议会做出决定时，她就大势已去，接下来就算她能争取到死忠派的支持，也不过是困兽之斗。何况就算不计较势力对比，单单比拼她和南于瑾这双方领袖的实力，无论是比拼心计智谋，还是人望关系，她都绝对敌不过对方。 “但是，不回【巽】，我们还能去哪里？” 李钰看了一眼赫特人，见他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沉默不语，便笑道：“我们可以离开乾星系啊。” “啊？”南无忧惊得瞪大眼睛。 只见李钰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以作为流亡公主到银河共和国去寻求庇护。你毕竟是南鹤礼的女儿，而他生前和共和国关系非常好，愿意庇护你的人应该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你手中还有南鹤礼留下的大杀器，足够让乾坤集团对你这个流落在外的人产生忌惮。至于我，可以作为保镖跟在你身边，一道周游共和国，吃香喝辣……” 李钰的话没说完，就被南无忧迫切打断。 “不要开玩笑了！我如果去银河共和国流亡，就等于是彻底放弃在乾星系的一切！” 李钰说道：“现在这样，放不放弃又有什么区别？乾星系虽大，哪里还有我们容身之所？你指望在赫特人的飞船上养老不成？姑且不论孔璋愿不愿意养活你，就这腻人的香水味你真的受得了？所以呢，与其在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的地方作困兽之斗，还不如另起炉灶，在共和国拉拢援兵，待有朝一日兵强马壮，杀回乾星系，将今日耻辱十倍奉还！” “我们走了，留在乾星系的人怎么办？你能将白银骑士团的所有人都带走吗？” 李钰说道：“我们不走，剩下的人就有救了吗？左右都是被南于瑾碾压成齑粉，与其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敬爱的领袖日渐憔悴，还不如带着他们的遗志在共和国幸福地生活下去。至少作为流亡公主，大小姐可以在东山再起之余，帮逝去的人修纪念碑，写回忆录。留在这里被南于瑾勾结夏家碾压掉的话，就连在时代的车轮上留下血迹都做不到了。” 李钰一边说着，一边喝酒吃菜，仿佛在随口交流菜市场的菜价一般轻松，但整张餐桌的氛围，却逐渐变得宛如凝固。 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言辞有多么荒诞不羁，偏偏他本人说得郑重其事，仿佛接下来真要带着所有人离开乾星系……而考虑到李钰做事向来喜欢剑走偏锋，却是谁也不敢保证，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沉默中，赫特人缓缓开口：“李钰，这和说好的就不一样了，你们若是离开乾星系，我的投资岂不血本无归？” “怎么会血本无归？待我们点齐兵马杀回乾星系，重整乾坤后，【艮】一定是你的，顺便还可以在【兑】挑一个形状和你相似的小行星给你雕纪念碑。” “那要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我可没打算把这次合作拉成长期投资啊，立竿见影的回报，和百年以后包含不确定的回报，可不是一回事。” 李钰说道：“的确如此，那这样吧，作为弥补，你当年欠我的人情就算还清了。” 此言一出，在一旁听着的南无忧只感到荒谬。 李钰所谓的共和国流亡计划，说白了就是放弃复仇，在共和国享受安逸……所谓东山再起根本是痴人说梦。对于李钰和南无忧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但对赫特人来说，这却是等于投资彻底亏光，再无回本之日。而如此巨大的代价，只用一个人情就能还清，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然而接下来，却见赫特人忽然睁开了微眯着的细长的眼睛，两颗硕大的眼球迸发神采。 “这样，就算了结了？你还真是慷慨大方。” 这话让听众更觉不可思议，赫特人当年究竟欠了李钰多大的人情，以至于为了还清人情，付出这么大代价却还觉得有赚？而且赫特人什么时候这么讲信誉了？ 但接下来，赫特人又说道：“但我偏偏还是喜欢欠着人情的感觉，李钰，你故意说什么流亡共和国这样的浑话，无非是想让我主动开口，将你们送往【坤】，那我就当做是达成合作的小礼物，免费送你们一程好了。” 第270章 长线投资 李钰和赫特人的对话，俨然超出了听众的理解层次。 南无忧只感到大脑如同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俨然要漏出电弧，身旁的绝地学徒也是眉头紧皱，勉强处理着庞大的信息量。 不是前往【巽】，也不是逃亡共和国，而是前往【坤】？ 这才是李钰的真实意图？至于逃亡计划，不过是诱使赫特人主动提出前往【坤】的方案的诱饵。而偏偏赫特人被李钰一激，真就愿意免费送他们前往【坤】？ 将这些错综复杂的乱象梳理下来，最大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为什么是【坤】？”肖恩问道，“虽然那不是南于瑾的老家，却是夏阎的老家，在【坤】只会更危险。” 李钰说道：“但胜机只会存在于风险中。【坤】的确远比【巽】更为凶险，可收益也要大得多啊。眼下这个绝境，只有在【坤】才能一举翻盘了。” 肖恩皱起眉头，问道：“你该不会像是想在苍穹顶发动武装政变吧？” “哈哈哈哈，想法不错，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我们一起杀上苍穹顶，将董事会那群腐朽堕落的衣冠禽兽们一扫而空，还乾星系一个朗朗乾坤……” “够了说正事吧，你到底想在【坤】得到什么？” 李钰说道：“当然是绝地大师。” “师父？你认为她在【坤】？” 李钰转头看向孔璋，而赫特人则缓缓用短粗的手臂拍了拍座椅。 很快，一个身材魁梧的加莫人捧来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将其摆到餐桌上。而电视点亮后，则播放着提前录好的新闻节目。 “本台记者对绝地大师莫斯提马进行了又一次专访，这一次，绝地大师对位于【巽】的著名混乱地带【荒废区】发表了精彩的见解，她认为过去多年来，南明资本对【荒废区】的纵容，已经使得那里成为了犯罪的温床……” 随着记者的声音传来，莫斯提马的面容也出现在屏幕上。女子带着雍容的笑，面对记者悠然陈述着自己的观点。只不过她的声音并没有被原样呈现，节目中出现的只是记者的代述。 理所当然，这些话必然是被扭曲过的，这个采访节目的本质，不过是为了打压【荒废区】所做的舆论造势。但节目的关键也不在此。 “注意看采访背景，绝地大师身后的盆栽有没有觉得眼熟？只在【坤】的第三生态园林区有种植的【绿火】，这种植物美丽而娇贵，一旦脱离【坤】的大气环境就会立刻枯萎，所以答案就很明显了。” 孔璋则补充道：“节目是一天前播出的，虽然是显而易见的录播，但我认为录制时间并不久，所以绝地大师很可能依然留在【坤】。事实上乾坤集团似乎不愿将她转移到别处去，之前有过很多机会，但……” 赫特人说到这里，似乎自觉说得多了，倏地住口，却见李钰已经若有所思地点起了头，并问道。 “到了【坤】以后呢，你在那边的人手有多少？” 孔璋说道：“很少，【坤】作为首都，一直很排斥外来力量的涉入，我经营多年，也最多在【坤】保留一个秘密口岸，可以用小型飞船将你们安全送到【坤】……” 李钰打断道：“等等，白银号呢？” 孔璋有些不快地说道：“你难道还指望我能将那么大一条飞船一起送到【坤】？你当乾坤安保在首都星球外布置的防线都是做什么用的？” 李钰说道：“再严密的防线也防不住一心想要做生意的赫特人。这是当初你赤手空拳地来到乾星系时，面对安保部队上百支爆能枪时所说的话，没错吧？” 孔璋哼了一声。 “而现在，你再不是单独一人，你拥有基石号，拥有忠诚的加莫人、克拉图因人、拥有遍布星系的贸易网络，作为星系内最有名的走私商人，你不会真的怕了区区【坤】的星球防线吧？乾星系可是有上千年没经历过内乱了，尤其首都【坤】承平日久，安保部队除了日常治安就只有打打海盗，欺压一下良民，是标准的少爷兵，这种部队就算拥有再好的武器装备，也挡不住有心钻营的赫特商人。” 孔璋冷笑道：“呵呵，没错，如果我肯不惜一切代价，承担巨大风险，的确能帮你们带着白银号完成一次偷渡，但我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承担巨大风险呢？只要将你们人送到【坤】，我的义务就履行完毕了。至于你们如何去找绝地大师，又如何利用她来翻盘就不管我的事了，这样才公平，对吧？” 李钰说道：“的确公平，但别忘了，我们能渗透进【坤】的力量越强，成功的机会也就越大，事后给你丰厚回报的机会也越大。何况，这些年你一直都想渗透进【坤】的市场，却迟迟撬不开缺口，几次激进的尝试反而损兵折将，就连你当初最为信赖的左右手都死在了【坤】的刑场上。而若是你能将白银号送入【坤】，那么你记恨已久的那位缉私局的局长，我们可以帮你清理掉。” 赫特人问道：“你们要深入乾坤集团的大本营，寻找绝地大师，还要抽空帮我扫清缉私局的局长，真是不辞辛苦。李钰，你就那么不想让我还清欠你的人情吗？” “毕竟在你身上投资的一笔人情，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成功的长线投资之一，没道理现在就把收益都提现出来。我依然看好你啊，孔先生。” “哈哈哈哈哈，这可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李钰。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待偿还人情的机会，却不料先等来了你的开口称赞。说违心话不怎么好受吧？所以听起来真是格外悦耳。” 赫特人哈哈大笑，浑身的脂肪都如波浪一般颤抖起来，而后，他举起酒杯，看向南无忧。 “你真是选了一个最好不过的合作伙伴，大小姐，你虽然失去了南家的支持，却依然有充足的胜算。” 南无忧点点头：“对你们两位……还有绝地武士的帮助，我感激不尽。之后的行动，我会尽全力配合你们。” 赫特人又看向李钰：“好，既然大小姐也没有二话，那么就依照你所说，我会将你的人和白银号一起送到【坤】，之后你们帮我处理掉缉私局局长，再去找绝地大师，看看传说中的大人物有什么办法帮你们翻盘。” “一言为定。” 言毕，三只酒杯在餐桌上轻轻碰撞，发出不约而同的脆响。 第271章 紧急状况 赫特人的盛宴，绝地学徒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一方面是空气中极其腻人的香甜味道，严重影响了人的嗅觉，进而牵累了味觉；另一方面，李钰、南无忧和赫特人的交易，也让他享受不起来。 为了换白银号进港，李钰将【坤】的缉私局局长的性命摆到了交易的天平上……肖恩无从得知那位局长的生平、性情、善恶。或许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或许他是清正廉明，嫉恶如仇的正直之人。然而无论善恶，他的性命都成了交易筹码。 而南无忧对此也是默认，甚至赞许。 当然，时至今日，肖恩早不会天真地跑去质问李钰为何草菅人命，更不会尝试阻止。 李钰既然当着他的面将交易摆了出来，那他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十几二十个理由论证缉私局局长死有余辜，问得多了也只会显得自己很蠢。何况能让李钰当面做人命交易，显然是这次渗透【坤】的难度非常高，已经逼得他不择手段。 肖恩在意的地方就在于此：就凭他们这些人，这些被乾坤集团弃用、依托于贫民区生长的民间力量，这些失去了大金主，沦为通缉要犯的游兵散勇，靠着一个赫特走私商人的帮助，就想要渗透到乾星系的首都，乾坤集团的心腹要害之地，然后找到一个理所当然被藏起来的绝地大师……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现在，李钰却是认认真真地在筹划圆梦，与赫特人的交易只是第一步，后面当然还有第二第三步。 那么，届时又要有多少东西被摆上交易的天平？当李钰不择手段时，会释放出多少破坏力？ 而这一切，都是势不可挡的。 事实上，肖恩并不觉得李钰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哪怕那位缉私局长真的不该死，哪怕接下来的行动真的会有无辜伤亡。肖恩依然不会否认李钰的判断的正当性。 因为站在李钰和南无忧的角度来看，这根本是别无选择的选择，这是为了生存的不择手段。 没有这种奋力挣扎，等待白银骑士团和南无忧的，都将是南于瑾以及他身后乾坤集团的无情碾压。 绝地学徒没有能够在【兑101】阻止南于瑾的阴谋，没有能够让南鹤礼的遗女继承她应得的一切，那么现在，他当然就没有资格去阻止李钰和南无忧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挣扎。 不然的话，只懂得阻止小恶，却无视大恶，这和欺软怕硬又有什么区别？当冈根人与赫特人单挑时，跳下场去强调什么公平无偏私，那和偏私赫特人又有什么区别？ 绝地学徒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在【离】形成的觉悟，并不是无视现实的自我陶醉，而是为了信仰而不拘小节的理念。 只是这一切，无论怎么想，依然很沉重。 —— 宴会之后，白银骑士团的众人就在加莫人的护送下，来到一间空气相对清新的偏远房间稍事休息，并和看守白银号的船员汇合。之后，赫特人将竭尽全力，在他的商盟认证没有被撤销前，护送诸人进入【坤】。 休息时间，房间内的气氛轻松而活泼，安平和立锥人凑在一张铁桌前掰起了腕子，赌注则是从宴会桌上顺下来的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甜果】。许伯在用身上携带的草药，给强撑着不说话，实际已经被香水气味逼得快要吐出来的吕楠调配胃药。 新加入不久就成为心腹的白金九千，在兴致勃勃地和饮水机讨论渗透【坤】的作战计划，并表示自己一定能猜到首领李钰的心思。而真正对李钰无所不知的机器人助手，则用机械式的冷漠目光睥睨众生。 白银骑士团，仿佛有着无论面对多少困难都不会被压倒的强韧，而强韧的源头，自然来自于那位永远信心十足的领袖李钰。 只是这一次，绝地学徒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中的一丝焦躁。 李钰脸上依然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事实上在【兑101】陷入绝对逆境后，他就一直在笑，仿佛享受其中。但理所当然，李钰又不是精神病，怎么可能真的享受起来？他只是不得不笑，这样才能维持士气不散。 渗透【坤】、寻找绝地大师、在其帮助下逆势翻盘，这几步一步比一步艰难，甚至肖恩都想不出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但李钰却要将一切都扛在肩上。 某种意义上讲，他简直比肖恩这个绝地学徒还要像是守护者，只不过他守护的不是什么正义和秩序罢了。 而在肖恩想要上前和他聊上几句的时候，忽然一个浑身机油污渍的壮汉走了进来，有些狼狈地说：“李老大，麻烦再调几个人过来帮忙，改装发动机的过程出了点问题，现在情况很糟糕。” 李钰冷笑道：“陈三万啊？呵呵，怎么黄八十万不敢自己来？” 陈三万说道：“老大英明神武，一切尽在掌握……黄八十万和小庄打赌，结果自不量力就搞砸了，小庄已经在尽全力抢救，但船上的机修人员不太够。” 李钰看向肖恩，努了努嘴。肖恩只好肩负起临时船员的职责，跟着陈三万一道修船去了。 登上白银号后，一股火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字面意义的火热。同时涌来的还有船员们的慌乱嘈杂。 “仓库也着火了吗？！黄千万那夯货到底搞崩了多少地方啊！” “黄八亿那孙子为了完成加压操作，把其他地方的能源管线也都偷过去了，结果一崩就崩所有呗！说到底陈三万到底请没请来救兵啊！白大人什么时候来！？” 混乱中，陈三万当先一步迈入船舱，扯着嗓子吼道：“都闭上嘴乖乖做自己的事，援兵已经到了！” 而后，就拍了拍肖恩的肩膀：“去帮小庄吧，这条船上能跟上她节奏的人，也只有你了。” 第272章 为何而狂 再次见到庄原瑛时，这位头戴软帽的龙族少女，正大汗淋漓地忙碌着，那柄沉重到绝地学徒都难以驾驭自如的机修枪，在她手中宛如轻盈的木箸，而身前一台硕大如钢铁小丘一般的发动机，则以惊人的速度拆解、形变，仿佛具有了自己的生命。 无论什么时候亲眼目睹，庄原瑛的动手能力都会让人感到惊叹，以她这一人宛如一队的工作效率，也难怪陈三万那种资深机修师都感到自己跟不上节奏，不得不跑去找李钰求援。 但是理所当然，作为援兵的肖恩，此时只能在远处看着，万万没有插手的机会。他的动手能力并不比陈三万更强，陈三万都跟不上庄原瑛的节奏，更何况是年纪轻轻的业余机修师？ 所以肖恩也很清楚，李钰让他来，并不是真让他来帮忙改装发动机的。 当时那群人里，如果真有人能帮上忙，那只会是李钰和他的助手。 看着龙族少女忙碌的身影，肖恩心中也不由叹息。 虽然庄原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想来南无忧开箱后得知的真相，到底还是流传到了她耳朵里。她如今看似全神贯注地在忙碌，其实却是心不在焉，很多精细化的动作都略有些走形。 而或许是肖恩的到来加剧了她的不安，少女很快就忙中出错，以至于肖恩不得不开口打断两人间的沉默。 “电阻箱的导线选错了，旁边那条才是正确的。” 庄原瑛不由停下了手，而她转回头来的时候，脸上挂着勉强的笑。 “谢谢你。”顿了顿，她又说，“工作我会按时完成的。” 看到对方故作坚强，肖恩心中隐隐作痛，他决定长话短说，开门见山道：“我来并不是为了工作……南鹤礼的遗产，你应该知道了吧？” 庄原瑛沉默了很久，叹息道：“如果你是指，乾坤集团用我的族人进行非人道的试验，那我很早就知道了。” 肖恩惊讶不已：“很早？” “嗯，很早。”庄原瑛强调，“因为，正常人，不可能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吧？而那个环境，也不可能有其他用途吧？” 龙女带着一丝苦笑，伸手比划了一下医疗舱的轮廓。 肖恩愕然，进而默然。 庄原瑛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无疑是戳中了要害。 这位龙族少女生长于一个医疗实验室中，和她的族人一道，常年沉睡在医疗舱中。而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才脱离了实验室，加入到白银骑士团。 那么，什么样的生物，才需要在医疗舱里长大？通过人工技术繁殖的珍稀动物？天生患有遗传病，无法在自然环境生存的早夭儿？ 再或者，从生下来就是作为资产而被人利用的，试验品？ 如果是试验品，那么乾坤集团开展试验的目的何在？ 为了给龙族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为了探索生物科技的极限，推动全银河系的技术发展？ 亦或是，为了萃取玄黄血？ 考虑到龙族的存在，尤其是相关生物试验的高度保密性，实在很难想象乾坤集团开展试验是出于善意，而如果是基于恶意，那其实他们具体基于什么样的恶意，自然是无关紧要了。 萃取玄黄血也罢，贩卖人口也罢，单纯将龙族作为奴隶卖给什么人也罢……又有什么区别呢？ 肖恩在脑海中很快就补完了整条逻辑链。 其实早在他看到庄原瑛的“家”时，真相就该一目了然的。 只要将恶意作为前提，将乾坤集团想得尽可能坏，那么结论就呼之欲出了。 或者说，换一个思路来思考，当乾星系出现如此不合常理的情况时，作为统治者的乾坤集团，是必然要负起责任的。哪怕开展试验的另有其人，作为统治者也属于驭下不严。 所以，在龙族的问题上，乾坤集团是毋庸置疑扮演了大反派的角色。南鹤礼的遗产，只不过是提供了一份确凿的证据而已。 这份证据，对于习惯程序正义，秉公执法的人而言或许很有意义，但对于白银骑士团，对于真正的受害者来说，证据存在与否，真的重要吗？没了证据，他们就不敢怀疑真凶了？没有资格痛恨乾坤集团了？ 至于围绕着玄黄血展开的权力斗争，以及带来的结果，对受害者而言就更无所谓了。 南鹤礼也罢，夏家也罢，对龙族来说不都是一丘之貉？或许南鹤礼稍微有些良心，但是第一他并没能实质改变什么，第二，谁能保证他就没注射过延年益寿的玄黄血呢？ 所以，对于眼前的龙女来说，那个让很多人瞠目结舌的箱子中的真相，不过是“重温旧事”而已，没有任何新鲜的东西。 她也当然不会受到什么严重影响，最多是让工作中的动作有些走形罢了。 但是这反而让肖恩有些不明白，既然庄原瑛并没有受到严重影响，李钰让自己来，到底是为什么？ 他本以为是要让自己利用绝地学徒的身份，来安抚庄原瑛的情绪，但后者的情绪，却远比他预料得稳定得多。 惊愕间，却听庄原瑛说道：“那边的温度控制器，能帮我调整一下吗？我这里有些腾不出手了，工具都在边上，自取就好。” 肖恩又是一愣，居然真要干活的吗？但人家的吩咐都来了，他也没得挑拣，只好挽起袖管，拿起扳手，陪龙女一道忙碌起来。 一直忙到连训练有素的绝地学徒都感到有些疲倦，龙女才欣喜地说道：“完成了！” 肖恩点点头，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发动机，心中既是惊叹庄原瑛的动手能力之强，也对自己的存在意义产生了质疑：自己到底干什么来的！？陪她改装了两个标准时的发动机，然后呢？ 这个疑问，一直到离开白银号，重新回到李钰等人的会议室中，才得到了解答。 “派你去当然是干活的，不然呢？心理辅导吗？给庄原瑛？你想太多了吧？” 李钰带着满满的讥讽，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绝地学徒——为了能居高临下，他特意踩在了凳子上。 肖恩反问：“如果真是为了改装发动机，你自己去不是更好？你比我更了解白银号，机修造诣也更高——陈三万一直对你的本事推崇备至。” 李钰顿时换上更加鄙夷的目光：“这位在圣殿学傻了的共和国少爷，麻烦你清醒一点。我乃堂堂骑士团团长，白银的最高领导人。就因为本领过人，便要亲临一线，忙得像头推磨的角子驴？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 正在擦拭汗水的肖恩，顿时感到气息一滞：原来这家伙不去帮忙的真实理由是为了偷懒！？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一贯做事认真的绝地学徒，为了跟上庄原瑛的动手节奏，的确是忙成了角子驴的模样——那种生有螺旋犄角的本土草食动物，在乾星系非常有名，吃苦耐劳，肉质鲜美。 “小庄的心理辅导，是当年我亲手做的，她那个实验室一样的老家也是我参与设计改装的，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区区一个玄黄血，还不至于让她怎么样。” 肖恩驳斥道：“那你之前还特意让庄原瑛不要下船！？” 李钰说道：“因为当时有你啊，玄黄血不是变数，你才是变数。在你加入红杏小队之前，小庄已经很久没犯过病了。偏偏你一来，她就病到需要回‘老家’调养，要说这是巧合，我不大相信啊。” 肖恩这才恍然：“所以，你是让我过去试探她的反应？” “目前看来，病情也不是稳定触发的，毕竟你加入红杏小队也有段时间，只和她独处的那次让她犯了病。所以我想趁着现在她情绪不那么稳定，让你再过去试一试。嗯，可惜没成。” 肖恩没好气道：“可惜什么，难道成了才是好事？” “对啊，如果你能让她病情复发，我就能大概猜出她为什么会发病了，然后想办法对症下药。可惜她状态稳定，这就证明我之前的猜测可能有些问题，那么接下来我就很难保证她全程不会发病。但是，庄原瑛对我们后续行动很重要，我不能承担她发病的风险。” “所以你要怎么做？” 李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你觉得呢，我应该怎么做？” 肖恩知道这是在问他，对庄原瑛的发病有没有头绪，但实话实说，肖恩也是一头雾水。 他对龙人族的了解极其有限，就连和庄原瑛朝夕相处的红杏小队成员，以及永远胸有成竹的李钰都不明白的事情，他凭什么能明白？现在回忆起当初小庄发病时的场面，能想到的也只有…… 恍惚间，肖恩脑海中灵光一闪。 庄原瑛发病的时候，他其实状态并不怎么正常，两者之间或许存在联系。 当时，绝地学徒感受到了原力的启示，正竭尽全力去捕捉那模糊不清的线索。 再然后，他身边原本一切如常的龙人族少女，就发病了。 这个结论无疑有些荒唐，难不成是原力的牵引，让庄原瑛陷入疯狂？但那又不是黑暗面的原力，凭什么让小庄发疯呢？ 肖恩的困惑，当然没有瞒过善于察言观色的李钰，对他来说，绝地学徒的心思一向都是写在脸上的。 不过，还没等李钰开口问话，肖恩手腕上就传来嘀嘀声响。 再然后，这个绝地学徒就彻底愣住了。 南于瑾，居然要找他通话。 第273章 新的条件 南于瑾的通讯，远远出乎肖恩的意料。 毕竟正常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在经历过那样的变故之后，南于瑾居然还要找他通话！ 他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 愣神间，李钰先开了口：“没事，让他说，正好我也听听这位南家新任家主又有何见教。” 肖恩点点头，将手环上的通讯器音量调到最大，于是南于瑾的声音顿时响彻房间。 “你好，我是南于瑾。” 李钰越俎代庖地回应道：“有话直说，用不着寒暄。” 南无忧嘴唇颤了一下，想要开口，却被李钰伸手打断。 就连这位正牌的南家小公主，此时都被李钰剥夺了开口的权力。 而肖恩也意识到，此时南于瑾来找他，恐怕更多还是要找李钰，只不过他搞不到李钰的联系方式，只能通过肖恩间接联系。 只是，回想起众人离开【兑101】时，李钰对南于瑾那毫不留情地言语攻击……肖恩实在想不到，南于瑾还有什么话能对李钰说。 觉得李钰骂的还不够狠辣痛快吗？还是说回去以后越想越气，特意要骂回来？ “李钰，既然你要我有话直说，那我就直说了：去【坤】是死路一条，放弃吧。” 房间内，在短暂的沉默后，不约而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类似的话，南于瑾之前就提过，他说不建议众人回【巽】，但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用荒废区作为威胁，但这一次，南于瑾却直接将【坤】点了出来。 这个南于瑾，居然猜出他们要去【坤】！？ 下一刻，人群之中便不免蔓延起怀疑的情绪。 白银骑士团撤出【兑101】后，在赫特人的掩护下突破了乾坤安保的包围网。那么下一步的目的地，理所当然是【巽】，毕竟那才是众人的大本营。之所以前往【坤】，实在是因为他们的领袖不是个理所当然的人。 但现在行踪却被南于瑾知晓，人们自然会怀疑，会不会是出了叛徒。 但李钰却全然没往这方面想，只轻轻嗯了一声，反问道：“我们死了，对你不是更有利？” 其他人或许会胡乱猜测南于瑾的消息来源，但李钰不会，因为一个能设下瞒天陷阱，坑死南载舟，坑掉南无忧继承权的人，想得到他们的去向，是理所当然的事。 李钰并不觉得自己前往【坤】的这一手判断能瞒过所有人，何况南于瑾最多知道他们要去坤，具体怎么去，从哪里着陆，他就不可能知道了。 毕竟那是赫特人要考虑的问题，就连李钰都不知道接下来前往【坤】的具体路径，所以就算此时被南于瑾说破目的地，也没什么可怕。 偌大个首都星球，根本不可能做得防备天衣无缝，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偷渡的船只起降于星球表面，乾坤安保不可能拦住所有人。 李钰找孔璋合作，求的也只是万无一失，以及能将白银号也偷渡过去的强大业务能力。 真被对方就此吓住，那就太蠢了。 而南于瑾则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你们，你们活着，对我才更有利。” 李钰笑道：“你做的事，和你说的话可对不上啊。” 南于瑾解释道：“之前在【兑101】，我身边都是安保局的人，有些话我没办法解释，而你也应该知道，你泼在我身上的污水有几分真，几分假。现在，我身边没有别人，咱们不要浪费时间，把话说明白一点。” 李钰说道：“你用一句话就想把我泼的污水都洗干净，是不是也太便宜了？” 南于瑾气息滞了一下，又说：“好，我的确如你所说，是个一朝得势就忘乎所以的人渣，但你也应该清楚，我的忘乎所以多少也是身不由己。不然的话，我根本没必要将夏阎也带过来，靠自己的本事耍威风不是更好吗？而且，这次元老议会虽然认我当家主，但因为我和夏家的关系太近，以及逼走南无忧的手段太过卑鄙，所以名声非常差，未来几年，我都不可能安心坐在位置上。” 南无忧实在忍不住冷笑：“你是怎么把一个卑鄙无耻的事情，说得这么深有苦衷的？” 南于瑾并不意外南无忧的在场，他叹息道：“我的确是卑鄙无耻，之前李钰对我的人身攻击，也不都是凭空杜撰。所以我说我的苦衷，并不是在搏你们的同情，我只是希望你们明白正确的利害关系。比起我，你们真正的敌人是夏家。是夏家的人动手害死了大哥，并不是我！” 南无忧紧咬牙关，眼圈止不住地泛红，但这一次李钰没再让她开口。 “吕楠，你先带大小姐去休息，跟贱人斗智斗勇这种事不适合她。” 但吕楠才站起身，南无忧就用力摇了摇头，她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示意自己绝不会感情用事，但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李钰笑了笑：“行，那你就旁听吧……南于瑾，你说的没错，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夏家，我拿到南鹤礼的遗产之前，就知道能害死他的人一定不在家族内部。你这个人聪明，滑头，一辈子都没跟你大哥硬刚，不可能忽然就有胆子害他死。相反，他死之后，你的处境看似从容，实则尴尬……毕竟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你的黑水，你都没办法反驳嘛。这就是南鹤礼死后，你第一时间回归的副作用了，无论你的真心实意是什么，在别人看来你就是在谋夺他的遗产！你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也没必要凭空承担污名，所以这件事，不可能是你在主谋。” 南于瑾沉默良久，叹息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更应该清楚，就算你们再怎么恨我，也没必要让夏家笑到最后。而你们现在死掉，就等于是在便宜夏家。没有你们牵制，夏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将我架空，将自己的影响力不断蔓延到南家内部。届时，大哥留下的一切都可能消失不见。” 李钰说道：“所以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你能顶着夏家的压力，保住我们？乃至荒废区？” 南于瑾说道：“当然可以，这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只有荒废区还在，白银还在，南无忧还在，我在夏家面前才能有平等对话的资本。因为那意味着夏家并没有能力完成他们的承诺，意味着他们要面对意料之外的敌人，更意味着我并不像是他们以为的那么好操控。” 李钰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就要在你的指挥下，替你和夏家作斗争？然后再替你处理一些不方便公开处理的对手，解决一些凡夫俗子难以解决的麻烦，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汪汪叫上两声讨你开心？南于瑾，动动脑子，你觉得我们会答应吗？” 南于瑾说道：“我不会对你们提出那么苛刻的要求，我也不敢把太重要的工作交到白银手上。我这辈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自视过高，当初我不敢和大哥争锋，现在当然也不愿与白银牵扯太深。” 李钰听了又笑，这次是真的被逗乐了：“口才真不错啊家主大人，从我们离开【兑101】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大部分都拿来准备对话稿了吧？好，我承认你准备工作做得很好，虽然明知你心怀不轨，但我还是想听你继续说下去。” 第274章 各抒己见 南于瑾当然没有理会李钰的笑话。 他和白银骑士团的接触并不多——南鹤礼在的时候，南家与白银的交流几乎都是通过南鹤礼本人进行。而基于自身利益考量，南于瑾对白银也没有释放过任何好感。 但这并不妨碍他熟悉李钰。 应该说，处在他这个位置上，但凡有心了解，都不会没听过李钰的故事，所以他的确是有备而来。 “我并不会在家主的位置上栈恋太久，最多十五年，我会把这个位置还给无忧。” 此言一出，房间里几乎人人露出惊容，就连南无忧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而南于瑾语气平静地继续道：“我知道空口许诺不足以取信于人，但我现在无论说什么，也都只能是空口许诺，所以这些话，你们当笑话听也无妨。反正，距离你们能够开始行动，应该还有很久。” 李钰说道：“嗯没错，还挺久的，你可以慢慢说。” 南于瑾顿了一下，语气显得有些急促。 他毕竟不是真的能了解对方的虚实，刚刚只是开口旁敲侧击，但很快就被李钰的一句话搞得心思不宁起来。 “我承认自己在大哥死后，的确有了上位的心思。毕竟那么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再怎么恬淡的人也不可能不争，更何况是我这种卑鄙无耻，贪得无厌的小人，我不会白白放过送上门的利益。而且比起南无忧，也无疑是我更适合继承这个家族。但是！” 南于瑾没有给人反驳的余地，话锋一转，说道：“我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太久，夏家人设计的阴谋虽然精妙，却过于急功近利。将南无忧从合法继承人的位置上赶走，本该是用几年的时间徐徐图之，今日的爆发虽然让元老对无忧失望，但他们何尝没有对我失望？一个将家族内部矛盾处理得如此粗糙，还引入夏家力量的人，真的能得到元老的认可吗？这个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有的选，很多元老怕是宁肯推第三个候选人上台，也不会选我。” 而后，南于瑾又说：“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就敲定由我上位，一方面是在无忧明确失格的情况下，也只有我能替补上去，另一方面则是，元老议会其实并没打算让我长期执政。和大哥不同，我是没有子嗣的，我在家族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注定不会长久，而我的继承人，也一定不可能由我做主决定，所以，与其让那些老头子们为难，不如我来给他们提供一个更好的继承人。” 李钰说道：“所以你要和南无忧在这里和解，换她十五年里蛰伏不出？” 南于瑾说道：“这十五年本来也是她应该等的！如果不出意外，大哥春秋鼎盛，至少还能再稳稳当当执掌家族数十年！甚至一直做到连南无忧都快退休，大哥依然在位！所以蛰伏十五年又如何呢？她不该等吗？” 李钰说道：“哈哈，说的没错，她的确该等，以她现在的智力水平，也不配继承偌大家业。南于瑾总，你的条件的确很好，很有诚意，说话也好听，连我这种喜欢刁难人的，都没想好该怎么喷你。行，这一次，我承认你的讲话稿准备得是真的好。但是，除了讲话稿以外，你应该还准备了别的东西吧？” 南于瑾说道：“当然，我可以为你们安排一条逃出乾星系的航线，以及可靠的接应人。同时，我可以承诺，在你们离开的时候，【荒废区】会维持原状。” 李钰问：“夏家能接受你庇护【荒废区】？” “我会想办法和他们周旋，让他们接受的，这点小事我还做得到，或者说为了我自己，我也必须做到。”南于瑾又叹了口气，“无论你们信不信，但是对我来说，只有你们活着，才是最有利的。现在整个乾星系里，最不想你们死的人，一定有我一个，所以我才不希望你们往死路里钻。” 南于瑾说道：“无论那个赫特人有多神通广大，现在的【坤】都是一条死路，就算进得去，也出不来。你们要转道去【坤】的事，我是猜出来的，并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但是乾坤安保并不都是蠢货，夏阎有自己的智囊团队，他们也猜得出这个可能性。而只要有这个可能性，他们就会调用足够多的力量把【坤】在短时间内防备得水泼不进。” “嗯，所以他们反而猜不出我们会逃亡到乾星系以外？你说的这些智囊，他们平时都是吃的饲料吗？” 南于瑾叹息道：“他们当然也会防备你们外逃，事实上安保局将大部分力量都投入到了这上面。但正因为如此，外逃反而会成为一种视野盲点。而他们投入的资源越多，越不容易发现盲点，所以我给你们安排的航线反而更稳妥。” “嗯，乾坤安保的确是这个路数，只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够多，接下来无论出什么事都无所谓，因为没人需要对此负责。你提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啊。” 南于瑾说道：“因为我很清楚要说服你有多难，所以当然要做足准备……好了，能说的我都说过了，那条航线和接应人的资料我很快就会发给肖恩，希望你最终还能做出理性的选择。” —— 结束通讯后，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李钰身上，仿佛是茫然旅途中等待救援的落难者。 南于瑾抛出的条件，实在太过离奇，细说下来却又太过合理，人们情感上不愿接受，却不知该如何推拒。 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李钰。 而李钰也没有让人失望，开口说道：“先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于是房间里传来几声不约而同的吐息，那些紧绷着神经的人，总算松弛了下来。 熟悉李钰的人，都很清楚，这是他已经有了决断了。 本质上，李钰并不是个喜欢集思广益的人，他让手下人说说看法，并不是真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只不过是要在众人各抒己见后，再来逐一批判，以显示彼此之间的智商差。 这种恶趣味固然很多时候让人咬牙切齿，但关键时刻，终归还是一个能有决断的领袖更靠得住些。 第275章 轻名重利 “大小姐，你怎么想？” 被李钰当先点名的南无忧，很是苦恼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对方必然不安好心！那种恶心的人渣，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信！” 李钰却说：“他说的事，应该有八九分是真的。” “啊！？” “南于瑾这个人，你爹曾经和我聊起来过。” 南无忧顿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真的？他居然和你……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钰说道：“没事你就是那个意思，堂堂南家家主，怎么会跟区区民间佣兵的领袖谈家事？很合情合理的质疑，让人无话可说。” 南无忧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我不介意。”李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南鹤礼一样擅长屈尊降贵的，我也没指望跟老南以外的人能合作愉快。但其实老南在的时候，曾经建议过我，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去找南于瑾。” 南无忧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尽管她很清楚，以李钰眼下的处境，根本不可能抛下成见去和南于瑾合作，但她还是难免恐惧，害怕自己被抛下。 和李钰不同，如今孤家寡人的南无忧，并没有那种在任何逆境下都能笑出来的从容！ 李钰则安然自若地说道：“南于瑾这个人，不在乎虚名，而看重实利，只要有利可图，昨天的敌人也可以是今天的朋友。此外，他虽然狡诈多端，却不会感情用事，有利可图的生意他都可以做，这就让他的贸易伙伴遍布星系每一个角落。因为只要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就算讨厌他，也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 南无忧听到这里，不由握紧了拳头。 “所以，你认为，理性判断的话，应该接受他的条件？”女子声音微微带着颤抖，“退出乾星系暂避锋芒，然后安心做他十五年的走狗，直到他自觉从位置上退下来，把大权转交给我？！” 一边说着，南无忧的语气也逐渐激动起来：“所以，你真觉得他会信守承诺？你真觉得之前的阴谋陷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全都是夏家主导？你……” 李钰无奈地打断道：“行了，冷静点我的小公主，我只是说他陈述的内容可信，并没说他的承诺同样可信。动脑子想想，一个轻虚名而重实利的人，有可能是正人君子吗？有可能诚实可信吗？如果南于瑾真那么好打交道，南鹤礼死后我还找你做生意干什么，直接搭他的线不好吗？你以为自己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不成？” 这问题问得南无忧哑口无言，心中的一点悸动也烟消云散。 “说那么多，一方面是在复述你爹的言语，一方面是要你理解，正因为这个人重利轻名，才恰恰没有对你逼迫过甚的道理。无论他阴谋设计的多巧妙，多委婉，最终的结果，毕竟是他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给挤下台了，人们就算抓不到证据，也不妨碍他们怀疑那个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南无忧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说自己位置不稳，并不是假话，就连南笃这信奉程序正义的人都看不惯他，暗中支持了你一把，其他元老又能有多少人真心信服他？” 南无忧忍不住反驳道：“不信服又怎么样？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还不是要推他上去？最初几年不信服，等他在家主位置上坐几年，手段用足，人们自然信服！我爹最初那几年就是这么磕磕绊绊走下来的！南于瑾既然想要当南家之主，怎么可能没有克服困难的觉悟！” 李钰说道：“他当然有这个觉悟，所以才会接受夏家的条件，用一种巧妙而霸道的方式将你驱逐出了家族会议。但其实他还有更好的选择：摆出圣人姿态扶持你上位，然后架空你作摄政王。对他来说得到的实利并不会少，因为有你顶在前面，老南留下的遗老遗少都会听命于他。” 南无忧说道：“但我不会，我早晚要推翻他。” 李钰说道：“他也没指望能一直压着你，不划算，只要在你羽翼丰满的时候急流勇退，你就算捏着鼻子也要认他这个长辈功臣。” 南无忧不认可：“我只听说过鸟尽弓藏……” “你没那个本事，这一点我都看得出来。” 南无忧顿时不说话了。 的确，能将老一辈功臣赶尽杀绝的，那是稀世枭雄，而南无忧虽然不蠢不笨，性格也不算优柔寡断，但距离稀世枭雄，怕是差了几辈子的距离。 如果南鹤礼真的像李钰说的那样，全程都摆出圣人的姿态，那……那她还真的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二叔。 “所以南于瑾在利害关系上的陈述并没有错，我们死了，对他并没什么好处。以他现在的立场，不想作夏家的傀儡，也的确需要多准备一些牵制的棋子。而把我们偷偷送出乾星系，对夏家来说是极大的威慑，这的确是两利的事情。” 南无忧问道：“送我们出去也就罢了，但是把肖恩也送出去，他就不怕秘密暴露？” “不送出去，秘密就不会暴露吗？风险均等的情况下，当然是选利益更多的那条路。” 李钰解释到这里，南无忧终于无话可说。 事实上，李钰说的这些道理，她又何尝不是隐隐有所感悟，但终归是不甘心接受来自敌人的交易。 哪怕南于瑾说得再怎么合理，再怎么有利，但南无忧还是不开心，不喜欢，不想接受。 可她又哪里有做主的权利呢？如今她和白银、绝地学徒的所谓三方合作，就属她最是势单力薄，凭什么因为一己好恶，影响三方利益？ 如今李钰在道理上将她反驳得无言以对，南无忧自然不能再纠缠不休，只是沉默中，她又觉得有些奇怪。 以李钰的性子，会这么老老实实接受一个合理提案？ 诚然南于瑾或许是轻名而重利，可李钰…… 李钰看重什么，就没人猜得到了。 第276章 这就是白银 漫长的对话之后，房间内又恢复了平静。 气氛不算太压抑，却仍有些紧绷，人们期待着李钰的判断，但也有些害怕他的判断。 怕他真的就此顺着利害关系，沿着南于瑾铺设好的道路退出乾星系……但也怕他硬顶着压力，非要往【坤】这条死路上跑。 李钰无疑是个神奇的人，总是能带领众人化不可能为可能，但他终归也只是凡人，有他的极限，不然现在就不该是他们这群人躲在赫特人的走私船里，为前途迷茫，而该是南于瑾惶惶不可终日。 无论李钰表现地多么沉重冷静，形势的全盘崩坏都是肉眼可见的，南于瑾的临时通讯更是雪上加霜，让人们越发心思凌乱，不知前路所向。 而李钰就在人们的迷茫中，给出了他的判断。 “我们去【坤】。” 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一阵嘈杂。 “靠，我就知道。” “李老大每次都是这样，先循循善诱地给人一个选择a的预期，然后他再大大方方地选择b。此人贱性如此，真是无论何时都不肯改了。” “还是需要白大人多多调教啊。” 安静的房间中，这一阵嘈杂显得格外刺耳，就连李钰都忍不住挑了下眉头，将目光瞥去。 敢当着他的面这么“童言无忌”，整个白银骑士团里也屈指可数，而现在这个场合，还有心思说笑的，大概也就只剩下红杏小队了。 自从李钰将这支小队从骑士团独立出去，让他们自负盈亏后，这群桀骜不驯的人就越发难管束了。 但无论如何，这群人的插科打诨，却是让李钰的决策得以被人们冷静得消化下去——毕竟再怎么大惊小怪，也怪不过红杏小队那几个人了。 南无忧沉吟良久后，问道：“理由呢？你亲口说南于瑾的话可信，现在却要逆着他的建议而行……就为了让他不痛快吗？他要咱们往东，咱们就一定往西？不必如此，我还没有那么感情用事。” 李钰笑了起来：“呵呵，大小姐自作多情了，你愿不愿意感情用事，我是不在乎的，毕竟你再怎么有感情，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南无忧深深吸了口气：“感谢你的坦率，所以呢，理由到底是什么？” 李钰说道：“简单说的话，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没什么复杂的。人家越是循循善诱地让咱们不要去，咱们反而越是要去。一方面可以给南于瑾添堵，另一方面，既然咱们死了对他不利，那么无论咱们做出怎样的选择，是去【坤】还是离开乾星系，南于瑾都要保护我们安全。” 南无忧不由瞪大眼睛：“原来……如此，我却是没想过。” 李钰说道：“这个逻辑，对正常人是说不通的，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和一己好恶，为了一时冲动而牺牲客观利益的案例数不胜数。但南于瑾既然是个轻名而重利的理性人，那么他就不会因为我们故意恶心他，而放弃我们，只要我们还有利用价值，他就算再反胃，也只能捏着鼻子帮我们。” 说着，李钰又不乏讥讽地笑道：“此外，这一次南家会议，南于瑾是最大的获益者，无论他身上背负了多少钳制，无论他是不是夏家的傀儡，终归是他坐上了以往根本无力染指的家主宝座。这种人，让他吐出一些利益，他反而会安心一点。” 南无忧若有所思：“的确如此，太过顺从、配合，只怕二叔反而会提心吊胆。但是，李钰，无论你解释再多，我们去【坤】的风险都要更高，对吧？二叔就算愿意捏着鼻子保护我们，能不能护得下来也都是未知数，更何况他从来不是良善人，不可能吃哑巴亏，我们在【坤】面对的困难要多得多。” 李钰哭笑不得：“大小姐，刚刚是你眼泪汪汪地瞪着我，要我别听从南于瑾的妖言，现在你又想当他的乖侄女了？” 南无忧没好气道：“我只是顺着你的话理性分析局势，反正我现在孤家寡人，就算想当谁的乖侄女怕也身不由己。你要反其道而行之，我不反对，但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手下的人？现在明明有一条更安全的路，你却要带着他们去送死。” 这个问题无疑可谓刁钻，话音落定，房间内也随之安静，就连红杏小队的人也没再开口。 所有人都在等李钰的回答。 李钰却笑着摇了摇头：“大小姐，你跟你爹问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所以我就重复一下当年的答案吧。我手下的人，既然愿意加入白银，愿意跟随于我，那就说明他们做好了被我带向死路的准备。我要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不会摇头说个不字。” 说着，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特意选了个最显得油滑，最不可能随便为人赴死的对象。 “许伯，待会儿你自杀吧。” 许伯抬起眼皮，说道：“李老大，这话可别乱说哦，万一我当真了，你可就要损失一员大将！” 声音依然轻佻，却完全没有否认自己可以为李钰赴死。 李钰又说：“安平，你呢？” “我的命早就交给你了，只要你开口，就算是玩笑话……” “所以我没开口，你这个人有时候开不起玩笑。”李钰笑了笑，看向南无忧，“这才是白银，这里的人并没有那么在乎利弊得失，所以不要用你们理性人的眼光来看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那一套嗤之以鼻。” 说着，李钰忽然微微松懈了表情，感怀不已道：“过去若干年间，从【荒废区】走出去，被乾坤集团吸纳的才俊并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怀抱着热血与梦想，渴求以一己之力造福故乡，改变现状。” “然而当他们离开荒废区，进入乾坤集团的文明世界后，庞大的压力立刻扑面而来。他们要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来自星系各处的英才豪杰。荒废区时代的意气飞扬很快就消磨殆尽，然后他们就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开始谨小慎微的算计自己手中的牌，以及牌桌上的对手。” “然后在无数次的算计中，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为了’利害得失‘，他们不得不和蛆虫虚以委蛇，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他们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甚至出卖至亲好友，因为比起已经位高权重的他们，荒废区的刁民无足轻重，而刁民们的血泪，不过是伟大道路上的些许代价。” “白银的人，已经见过太多为了利弊得失而迷失的例子了，我亲手处理掉的叛徒就快有两位数。所以，我们不会执着利弊得失，想做的事就竭尽全力去做，绝不委曲求全，绝不半途而废。大不了一死，也绝不让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样子。” 第277章 这就是绝地 李钰的话有着独特的感染力，一时间就连最喜欢嬉笑的红杏小队也都收敛了笑容，用自己的沉默，印证着白银领袖的话的分量。 南无忧几次嘴唇翕动，想要开口说话，却如骨鲠在喉。 李钰没有让这微妙的氛围发酵下去，他拍了拍南无忧的肩膀，说道：“大小姐，我的判断是去【坤】，就算那是条死路，我和我的人也不在乎。但你并不是我的手下人，咱们彼此是平等的盟友，虽然力量上不平等，但地位却是平等的。你要不要跟着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想清楚后再来告诉我吧。” 说完，李钰又冲肖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单聊。 而绝地学徒正沉浸在李钰方才那番感染力极强的讲话之中，只感到这位白银领袖在抹去那玩世不恭的气质后，着实有种能直入人心的力量。那不忘初心，不惜一死的精神，与他在【离】历经磨难后方才领悟的道理颇有共通之处。 看到李钰的颜色，肖恩轻轻点头，跟着他一道走出房间。 然而，当肖恩跟着李钰来到隔壁另一个私密舱室后，却听李钰说道。 “刚刚我跟大小姐说的那些话，你先都忘掉吧。” 肖恩顿感错愕，从感动的云端坠落。 “啊？” 李钰说道：“都是些糊弄小孩子的场面话，兄弟们配合我在大小姐面前演戏，让她感动之余，下意识便依从我的判断。我费这些口舌，只是想打消她心中的迟疑猥琐，让她能老老实实跟着我向前走，而非往后退。但那番言辞归根结底也只是年轻人的坎原鸡汤，其实根本禁不起推敲的，成熟的坎原鸡绝不会信。” 肖恩无奈反问：“你是明知道我信了，才会这么说吧？” “嗯。”李钰大方承认，“看你和大小姐一般，一脸深有共鸣的样子，我就知道必须把你叫出来解释清楚了……白银从来也不是那么高尚和纯粹的组织，我也不是什么心思澄净的圣人，我们只是一群被乾星系主流所不容，流浪于文明边缘的民间武装力量，千万不要对我们抱有过高的期待，更不要莫名其妙就大失所望，继而对我这个盟友心怀不满。我可不想在行动的时候再跟你作心理建设。” 肖恩问道：“那刚才你是在说谎吗？” “说谎也谈不上，我们的确很看不起那群天天把利弊得失挂在嘴上的理性人，安平他们肯在我的指挥下慨然赴死也是事实。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理念有多高尚，千万不要把我们看得太高，更不要因为感情上有共鸣，就把我们当成同道中人。我们只是暂时的盟友，并不是一路人。” 李钰说话时语重心长，全然没有那玩世不恭的轻佻，而这让肖恩大为不解。 “为什么要对我解释这些？” “因为不想背负过高的期待啊。” 肖恩不由失笑：“我该说你自作多情吗？我自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就没对你期待过高，咱们之间的理念分歧，我一直都心知肚明。” 李钰说道：“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 说话间，李钰忽然拔出腰间的爆能枪，对准门外正在懒散地望风的加莫人卫兵扣动了扳机。 肖恩几乎下意识地做出反应，他微微张开手，无形的原力随之紧箍住了李钰的枪口，让它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但最终却并没有能量束从枪口射出来，显然开枪射击只是做个样子。而李钰被制止后，便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 “明白了吗？我实在不希望当行动到了最紧张的时候，我开枪射击还要被队友背刺。” 肖恩说道：“我也实在不希望行动到了最紧张的时候，我的盟友还要莫名其妙枪杀无辜！你应该清楚，我不可能坐视你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否则在【兑101】的时候我就跟你一起杀光议会元老了！李钰，我不会作圣人，更不要求其他人作圣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毫无底线！你刚刚才说过，你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打着权衡利弊得失的借口而抛弃底线的人渣！” 李钰笑道：“所以我才要把你找出来单独聊啊。肖恩，我的确很看不上那些为了利益而迷失自我乃至放弃底线的蠢货，但并不意味着我就不会成为那样的蠢货……眼下的形势，并不允许我们游刃有余地维持道德底线，更遑论去追求理想。为了取得赫特人的支持，我和南无忧已经把一位合格的缉私队长摆到交易台上去了，而接下来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少。” 肖恩说道：“我会竭尽所能，不让我们落到出卖底线的那一步。” 李钰问：“你所谓的竭尽所能，有多能？钳制友军扳机的这种能吗？” 肖恩放开了李钰的爆能枪，说道：“如果真遇到万不得已，而我又无能为力的情况，我不会妨碍你做事。帮不了忙，至少不拖后腿……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碍事。” “哈哈好啊，那就……”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肖恩打断了李钰，“你特意将我叫出来，就是让我在之后的行动里不要碍事吗？对你来说，我就是个风险隐患吗？的确，咱们的价值观不同，行动时未必能一直默契，提前交代一下注意事项也是合情合理的。但你真的就这么不信任我？” 李钰笑了笑：“不，只是保险起见而已……你觉得委屈了？” 肖恩说道：“不，我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李钰终于露出意外的神色，“我哪里看起来像是需要担心了？” “以你的性子，本不该这么多疑。毕竟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从第一次见面你恐怕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哪些事我会做，哪些事我绝不会做，你甚至可能比我本人还要明白。”肖恩说着，自嘲地耸了耸肩，“在我的理解里，你应该是那种永远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在我做出任何选择和判断后，都说上一句果然不出所料的人。而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而这份焦躁不安，却是针对你自己。” 李钰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肖恩说道：“事实上，在【兑101】的时候，你要我和你一起杀光元老议会，发动军事政变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但你还是要在我面前郑重其事的说出来，仿佛是在等着我阻止你……李钰，你在让我充当你的限制器，对吗？你希望我在你做出疯狂的判断时，将你拉回来。” 李钰沉默良久，嗤笑了一声，仍没有说话。 肖恩说道：“在我看来，你是一个堪称神奇的人，天才横溢，自信十足，在我见过的许许多多的人里，你也是最优秀的人之一……其实我一直期待着你能和我的师父见面，不知你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对话。但是，你终归也只是人，并不是无所不能，更不是完美无瑕，你也会做错事，看错人，也会无能为力。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我们不可能一帆风顺，一定会面对以前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挫折，甚至全盘败北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叹了口气，肖恩又说道：“而你身边，并没有人能与你一道承担这份重量，你也从来不习惯让其他人与你分享负担，白银骑士团的人早就习惯了将问题丢给你，然后等你给出完美的解答，你的助手白看似强势，但终归也只是你的助手。你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于是就仿佛是在一片迷雾漫漫而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孤独航行。而现在……” “好了，煽情的话就到此为止吧，咱们开诚布公一点。”李钰打断了肖恩的诚恳说辞，“限制器这个词用得很好，我的确是有这个考量。过去那么多年，从荒废区走出去的英杰才俊不计其数，却几乎无一例外以悲剧收场，有的人背叛了自己的家乡，有的人背叛了自己的理想。我虽然自信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聪明，但一个聪明人的基本条件就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至少要具备基本的风险防范意识。如果形势紧迫，而我没有能一直维持理智，我希望你来阻止我。” 肖恩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我不能像你一样，高瞻远瞩地掌控局势，领导身边的人去取得奇迹一般的胜利。但我至少可以在事态偏离正轨的时候，尝试去阻止它……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绝地的职责所在。我们并不会干涉政治，也没有自身的利益诉求，我们只是在秩序失控的时候，尝试将它拉回来。” “哈，这很绝地嘛，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祝接下来的合作愉快。” 第278章 这就是基石号 与李钰的对话，虽然是以轻松的氛围收场，但肖恩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以李钰的一贯作风来说，方才的表现无疑是一种失态。他完全可以将事情做得更加润物细无声一些。而与肖恩的单独对话，也足够显露出他的烦躁不安。 李钰作为三方联盟中毋庸置疑的领头人，很容易将这种情绪传染给其他人，进而导致士气的全盘崩溃，所以他才会找肖恩单独对话。 肖恩的心理素质的确比白银骑士团众人要好，但在对话后，依然难免对前途产生同样的焦躁。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形势，远没有李钰在南无忧等人面前表现得那么轻松。说是内忧外困也不为过。 内部，白银固然是团结一心，但南无忧的立场其实并不稳固，李钰和南无忧的对话，实际上是在以近乎煽情诱骗的方式，让南无忧坚定抵抗到底的信念，不要被南于瑾带偏了心思。 此外，赫特人固然在之前的逃亡中帮了大忙，也有非常明确的利益诉求，但真要说这个奴隶商人如何可信，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哪怕下一个瞬间，赫特人便翻脸不认人，让加莫人卫队持着重武器来围剿白银，肖恩也不会感到很奇怪。 至于外部压力之大，更是不言而喻，如果乾坤安保已经料到他们要前往【坤】寻求突破，那么就算白银、南无忧、绝地学徒三方同心协力迎难而上，其结果也很可能是全军覆没。 甚至肖恩都想不到，赫特人要怎么才能将众人偷渡到一个高度戒备的首都星球上。 乾坤安保再怎么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也终归是在常年备战的。一线部队既要日常参与到围剿海盗组织的实战中，还要时而面对如白银这般的民间组织的滋扰，可谓身经百战。 至少以肖恩亲眼所见，乾坤安保的精锐程度，拿到整个共和国范围内也堪称一流了。所以很难想象他们会犯下无比愚蠢的失误，让赫特人将那么多要犯都送入首都，更遑论李钰居然还妄想将白银号也一起开过去！ 这种事，就算赫特人有个在乾坤集团董事会任董事的干儿子，恐怕也做不到。毕竟这是整个星系的首都，也是整个集团的总部所在。 如果武装力量的偷渡这么容易，乾星系的政治结构也不能平稳存在数千年了。 然而，如果不能突破乾坤安保的防卫圈，那接下来无论想做什么都无从谈起。 这种内忧外困的处境，让肖恩也难免陷入些许焦躁，不得不频频以冥想的方式让自己归于平静，但心底的不安，依然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酝酿。 —— 在肖恩努力平心静气的时候，南无忧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或许是真的被李钰的言辞打动，也或许是终归无法信任南于瑾，她最终还是承诺会全力配合李钰，继续前往【坤】。 而赫特人在结束了宴会后，则不再露面，只让手下人传话说，要大家等他的消息。于是白银号的众人，便留在这条异香刺鼻的基石号上，无所事事的等待着。 资深的船员们可以自得其乐，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压力——他们也早就习惯将所有压力都抛给无所不能的骑士团长，只在李钰下令的时候，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于是肖恩就眼看着船员们逐渐和赫特人的手下打成一片。 最初，是许伯穷极无聊，挑唆安平去和加莫壮汉角力，而安平不借助机械臂，就连续掀翻了多名加莫人的精锐卫兵，一直惹到高出同族一头的卫兵队长下场，才击败了业已疲惫的安平。 再之后，吕楠出场为安平完成了复仇，却又惹出了两名路过的克拉图因人，他们看上去和【天黄区】的红脸人颇有几分相似，显然是赫特人的心腹精锐，只是这两人身上的肌肉膨胀得几乎不自然，明显是武斗派。 吕楠勉强与其中一人斗成平手，然后输给了下一个。 吕楠的败北引出了立锥人，他虽然始终单足站立，看似重心不稳，头重脚轻，但下盘其实稳健得令人难以置信，他轻松击败了克拉图因人，顺带着以一敌五，将几名暴躁又不自量力的达格人丢了出去。 而在达格人入场后，这场角力俨然就蔓延到了整艘基石号，赫特人手下的精兵猛将纷纷赶来凑热闹，而基于孔璋的独特审美，基石号上的船员虽然没有安平吕楠等人那么能打，却大多有着魁梧壮硕的身材，在蛮力方面丝毫不输。 双方斗得有来有回，难分高下，气氛也越发火热，那些被击败过的人，在稍事休息后便纷纷回归战场，而屹立在战场中的，则尝试挑战更强的对手。 外围，一些身材瘦弱，难以参战的船员则开起了赌盘、倒卖起了零食饮料。 眼看这场因意外而生的事端，便要闹得轰轰烈烈不可开交，一个意料外的因素终结了一切。 —— 安平、吕楠、立锥人……满身倦意地坐在地上，汗流浃背摆出了败者的姿势。 几名半身赤裸、气喘吁吁的加莫人倒在他们身旁不远，獠牙间挤出无力的唾沫泡。克拉图因人勉力维持着站姿，但脸色也难看地像是死人。达格人围着他们叫骂不休，试图让他们站起来再战，却终归无力回天。 而在一众失败者之中，整场闹剧的发起人，许伯，高高举起一只纤细的手臂，兴奋不已地宣布。 “我宣布：本次大力士竞赛的冠军是，机械的掌控者、支配钢铁的女恶魔、雷霆与风雨的主人，庄~~原瑛！” 而被他举起手臂的龙族少女，则一脸惊慌与羞涩，目光四下漂移着，仿佛在寻求援助。 只不过回应她的，只有热烈的掌声，以及钦佩的目光。 毕竟，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娇娇怯怯的少女，却有着能连续扳倒所有王牌的惊人怪力，而当王牌们纷纷惨败倒地后，在场的人里，也的确再没有谁有资格向她发起挑战，角逐冠军资格了。 但对于庄原瑛本人来说，这却纯属无妄之灾。 她从白银号上走出来，只是想找李钰索要一枚只有他会随身携带的核心控制芯片，以进一步改装船体。却不料李钰没见到，反而被好事的许伯抓了壮丁，莫名其妙参加了一场大力士比赛，还莫名其妙拿了冠军。 而这种热烈的场合，对于一个内向的人来说，宛如酷刑。庄原瑛几次想要用力挣脱许伯的手，却都被许伯用尽“绵薄之力”牢牢攥住。 “小庄，信我一回，就当帮我大忙，这也是帮你自己！” 看在同为队友的份上，庄原瑛强忍着不适，走完了简单的冠军颁奖流程。她将许伯递来的一座临时焊接的重合金奖杯捧在怀中，然后才满心不安地离开， 至于许伯，在颁奖之后便放开了备受折磨的庄原瑛，跑去和基石号上的船员继续吹嘘钢铁支配者的冷血传说。 肖恩全程目睹，心中既是好笑，也觉得奇怪。 许伯这个人，虽然偶尔会有些神叨，有些闹腾，但并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拿庄原瑛开玩笑。事实上这个大大咧咧的37岁军医，平时对庄原瑛的照顾是最多的。 所以，他特意搞这么一出事，只是穷极无聊吗？还是另有深意？ 而就在肖恩思索时，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沉重气味萦绕到了鼻端。 绝地学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股气味，只感到浑身汗毛都是一耸，随即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气味”上的异样，而是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沿着直觉的方向，绝地学徒转过头，只看到在远处的黑暗角落中，一双橙色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这里。 “赫特人？”肖恩惊讶地自语。 而察觉到肖恩的目光后，孔璋反而径直显出身形，他那庞大的身躯，从氤氲的香雾中蹒跚蠕动出来，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倒在地上的加莫人，挣扎着站起身，列起队；吵闹的达格人收敛声息，支撑身体的双臂竖的笔直；克拉图因人默默跟到了孔璋身后。 几乎是转眼之间，这位基石号上的至尊，就显露出了他的威严。 白银号的众人也纷纷收敛了嬉笑的轻松心情，各自起身，围绕到了李钰身旁。 孔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人类盟友，沉声说道：“让你的人做准备吧，24个标准时后，正式开始偷渡。” 李钰挑了下眉毛：“好高的效率，我还以为要等上三五天。” 孔璋说道：“夜长梦多，我让手下人加快进度，采取了一点激进的手段。之后偷渡进【坤】的过程，需要你们委屈一下。” 李钰说道：“没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现在哪还有大摇大摆，安逸滋润的偷渡呢？我的人吃些苦头也没问题。” 孔璋说道：“此外，你们也不可能同一批偷渡，必须要分开，包括你的白银号，也很难完整过关。” 李钰说道：“白银号可以一定程度拆解，我已经让手下的专家去为此进行改造了。” 孔璋问道：“就是那个大力士比赛的冠军吗？的确是个神奇的姑娘，难怪你特意把她收至麾下。” 李钰笑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功利，我收人并不是看价值的。” “但你收到麾下的，几乎都有价值。而我判断一个人，只会看他做了什么。李钰，招收这样的手下，你是早早就踏入了极其危险的领域……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冒无谓的风险，希望这一次你在【坤】能够赢到你想要的东西。” 李钰端起一只饮料杯，举向孔璋：“借你吉言咯，行动在即，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孔璋向旁边伸出短粗的手，立刻有一名灵巧的达格人抱着骨质酒杯，蹦蹦跳跳送到赫特人手上，而一股刺鼻的浓郁酒味，立时扑面而来。 孔璋似无所觉，将强刺激性的烈酒一口饮尽，叹息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说完，赫特人便蠕动着魁梧的身躯，在一众手下人的簇拥下，消失在李钰等人的视野中。 而李钰放下饮料杯后，面色便微微一沉。 “看来这一路是顺不了风了。” 第279章 收起你的同情心 李钰与孔璋的对话云山雾罩，让肖恩很有些摸不着头脑，而孔璋离去不久，许伯便立刻凑了过来，让对话变得越发扑朔迷离。 这个不久前还跟不苟言笑的克拉图因人谈笑龙人传说的医生，阴沉着面色说道：“李老大，我之前打听过了，和你猜的一样，赫特人打算让咱们混入走私队，嗯，就是你猜的那个走私队。” 李钰撇了下嘴，嗤笑道：“呵，我就知道……想来想去，赫特人想要突破乾坤安保的首都防卫圈，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说完，李钰拍了拍许伯肩膀，鼓励道：“刚刚做得不错，有了这场比赛，之后的处境应该能好过一点。” 许伯苦笑：“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肖恩听到这里，就不得不打断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许伯欲言又止，李钰则大大方方地说道：“考你个问题，你觉得赫特人要怎么才能帮我们越过乾坤安保的防线？” 肖恩摇头道：“要是连我这个外人都能想得到，你又何必专程来找赫特人？” 李钰说道：“不不不，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实践起来，目前只有赫特人能做得到。” 肖恩不由陷入沉思，什么东西，是原理简单、却只有赫特人才能做到，而且还能突破乾坤安保的防线呢？ 而联想到许伯先前强迫小庄高调亮相的行为，肖恩心中就隐隐有了猜测。 “说来，孔璋是走私商人，那他走私的东西里，包不包括奴隶？” 李钰顿时勾起嘴角：“猜得挺准啊，没错，如你所料，他走私的范围非常广，武器、禁药、珍稀动物，然后自然也包括奴隶。但你也知道，乾星系其实并没有奴隶制存在的土壤，宁涛在小行星带的所作所为，只是极端个例，并没有普适性，更没有商业价值。能够让孔璋看得上眼的奴隶生意，只有一种可能。” 听到这里，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肖恩只感到胸口仿佛块垒淤积，酝酿出千言万语，但却又骨鲠在喉，无话可说。 事实真就如他脑海中那隐约的猜想一般荒唐。 赫特人赖以洞穿防线的手段，是奴隶走私！ 准确地说，是龙人族走私。孔璋赫然在扮演着【青龙】的同行，帮乾坤集团收集和运输龙人族资源。 其中的操作细节，比如赫特人从哪里虏获龙人；以及利益分配等问题，肖恩不得而知，但那也无关紧要，因为走私龙人，的确是一条能洞穿安保防线的蹊径！ 之前肖恩还考虑，想要洞穿安保防线，就算赫特人有个乾坤董事干儿子都不行，因为这毕竟是关乎首都星球的整体安危。 但现在看来，赫特人何止有董事干儿子，他简直是董事会的亲爹！ 龙人族和玄黄血，是乾坤集团最宝贝的心肝，对于利益集团而言，这种庞大的利益足以凌驾一切规章制度、人情世故。 所以赫特人的商盟认证才迟迟不被取消，所以他才有自信能洞穿乾坤安保的首都防卫圈。 那理论上天衣无缝的防线，会被乾坤集团亲手凿穿漏洞，以完成龙人资源的输送。然后，赫特人只要沿着乾坤集团开凿好的漏洞前进，自然畅通无阻。 常言道，堡垒往往自内部崩溃，这个道理当真是颠扑不破。 只是，猜到真相，并不能让肖恩感到心态释然，反而越发沉重。 肖恩深深吸了口气，问道：“小庄知道这件事吗？” 李钰说道：“当然知道，她当年就是从奴隶船上被我救下来的，奴隶走私的事情她也算见多识广了。所以之后的事嘛，对她来说也算故地重游，忆苦思甜了。” 肖恩有些无法适应李钰在这个话题上的轻松戏谑，沉默了下，问道：“有必要一定带上她吗？” 李钰反问：“有必要一定避开她吗？而且现在不带上她，就等于抛下她啊，你还能找到比我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李钰的反驳有理有据，让肖恩简直无言以对。 半晌，肖恩才问：“许伯刚刚的大力士比赛又是怎么回事？专门把庄原瑛架到众目睽睽之下，是为了什么？” 李钰解释道：“赫特人的手下你也见识到了，大多是群粗野暴戾的烂胚。而咱们之后便是要混入那样的糜烂群体中，任由他们摆布着前往【坤】。现在，开动你的想象力，来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肖恩心下一凛，意识到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 走私的过程不可能一帆风顺，必然要吃苦头，这没什么，早在预料中，但是在赫特人的手下手里吃苦头，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其他人倒也罢了，以庄原瑛的身份，混入奴隶走私队，能扮演的角色怕是只有奴隶，而指望赫特人的手下善待奴隶，那就太天真了。 整个走私过程，说穿了就是白银骑士团将身家性命都交到一群粗野暴戾的烂胚手中的过程，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李钰说道：“好在这群烂胚至少有一个优点，他们在赫特人的刻意经营引导下，崇尚蛮勇，有草莽义气，只要你能让他们心生敬畏，那他们就可以收敛很多不良习气。而刚刚小庄的表现，已经足够赢得他们的一时尊重了。” 肖恩回忆了一下众人角力时的细节，当庄原瑛连胜多人豪取冠军时，无论是加莫人、达格人、还是远处开赌盘的内莫伊迪亚人，全都露出了敬畏的目光。哪怕羞涩内向的龙族姑娘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敬畏的地方。 “所以我猜到这一点后，就让许伯去想办法搞事了。而他脑洞大开，忽悠出来一个大力士比赛。呵，收效还算不错吧，比赛冠军的头衔，对赫特人的手下还是有一定威慑作用。” 肖恩问：“这都只是基于猜测的论断，你有多少把握？” 李钰反问：“你指望我有多少把握？我告诉你我算无遗策，成竹在胸，你信吗？当然，十拿九稳的方案的确是有，在【兑101】的时候你肯点头陪我杀光南家元老，我们现在就可以在【巽】的著名景点【星尘高塔】上喝着南家的陈酿俯瞰芸芸众生了。” 肖恩说道：“你不要强词夺理，我只是关心庄原瑛的处境。” 李钰则说：“不要这么同情心泛滥，小庄虽然内向温柔，毕竟也是红杏小队的成员，她用不着任何人同情。我把她交给安平吕楠那些牲口照看，而非留在身边，就是因为她早就有了独当一面的坚强，要不是遇到你这变数，她恐怕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里都未必再用得到那间庇护所一般的家。” 顿了顿，李钰讽刺道：“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堂堂绝地学徒，沦落到师徒分离，满身污名，不得已跟着一群绝无正义可言的亡命徒，尝试推翻一个合法政权。这么凄惨，怎么没人同情你呢？” 肖恩沉默许久，无奈笑道：“说得也对，所谓同情心，实在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居高临下的心态使然，而我现在并没有居高临夏的资格。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带上小庄也无妨，我也就不多嘴了，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 李钰说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我不是你的保姆，需要做什么，自己去想。堂堂绝地学徒，连接下来要做什么都需要人教吗？教了你，我可以成为绝地大师吗？” 肖恩轻吐了口气，心道这次去【坤】，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促成李钰和师父的会面。 第280章 颠扑不破的可悲真理 赫特人的奴隶船，在12个标准时后悄然出现在基石号的机库中。 那是一艘规格异常巨大的货运飞船，长度接近百米，将基石号的偌大机库塞满了大半。偏偏它又安静而隐蔽，就连感知敏锐的绝地学徒，都没发现这艘通体漆黑、四四方方如棺材盒子的飞船，是什么时候与基石号汇合，停靠到机库里的。 肖恩只注意到，当这艘飞船出现后，基石号上的船员们明显有了一丝丝的骚动不安，仿佛迎来了什么淫邪之物。 这份不安，随着孔璋的亲自到场才有所缓解。 赫特人庞大臃肿的身躯，如同巍峨的高峰，挡住了来自漆黑奴隶船降下的森然冷意。片刻后，奴隶船的舱门向外掀起，在阴冷的白光下，一阵薄薄的凉雾从中散逸出来。 然而，在这种宛如恐怖故事的氛围中，却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提列克人。他看上去年纪已经不轻了，皮肤褶皱干枯，身材也显得臃肿笨重，在一身大方得体的宽松长袍下，提列克人的步履迟缓蹒跚，很有些对不起提列克的优雅之名。 但是，看到他，人们就仿佛会不自觉地放松紧绷的神经，感到一阵心安。 这个提列克人，就像是自带着“老实人”标签。 “呵呵，孔璋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这边事情办得很稳妥，没什么可担心的。” 提列克人的声音亲和而不失优雅，让人有种莫名的亲切和信服感。 但孔璋却不为所动，冷淡地说道：“行程有变，需要你将白银的人带上船，送到【坤】。你有12个标准时用来准备，之后就从这里出发。” 提列克人叹息道：“孔璋大人，你可净会给人出难题，你也知道现在咱们的处境有多微妙吧，这条船上如果突然出现一堆生面孔，就算瞎子也知道其中有鬼了。而没有对方的通融，我们根本没法在【坤】上着陆。” 孔璋说道：“而克服这些困难，就是你的工作。” 提列克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孔璋大人，和那样一群失败者结盟，真的值得吗？” 赫特人没有再和提列克人浪费唇舌，他慢条斯理地向旁边伸出手，一个灵巧的达格人便将一枚遥控器递到了他手里。 赫特人短粗的手指在遥控器表面最醒目的红色按钮上轻轻摩挲着，而每一次摩擦，都让那温和优雅的提列克人面色阴沉一分。 终于，提列克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僭越了，作为下属，不该反复质疑大人的命令。我会遵从您的命令，但我必须提醒您，这条路并不好走，就算我尽力而为，也未必能顺利过关。而一旦被拦截下来……” 赫特人发出沉闷的嗤笑声：“’说客‘，你想得太多了，这一条路，只会比你最乐观的预期还要好走。” 提列克人露出不解的神情，但已经不再抗拒执行命令。他返回身，不久就从船上带下来一批形形色色的船员，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人类。 “能够调换的人只有这些，满打满算只有10人，其他船员大都有鲜明的种族特征，乾坤集团的看门人无论如何不会看错，所以调换不得。再想加人，就只能委屈一下，让他们扮演奴隶，蹲在底舱来走完这一路了。” 孔璋侧过头，目光瞥向李钰：“如何？” 李钰说道：“没问题，本来也没指望能一路游山玩水，能顺利抵达目的地就比什么都强了。那么算上奴隶，一共可以带多少人？” 代号“说客”的提列克人盘算了一下，说道：“人类的话，可以简单化妆一下，再加两三人。其他种族可以追加四五人，当然如果是龙人族，那么多多益善了。” 孔璋说道：“条件就是这样了。想再送更多人，就要等我另找道路，将他们和你的白银号一道偷渡过去，时间上我也说不好要用多久，而且很可能需要你们在【坤】的配合。” 李钰点头：“知道，也没指望能有更好的条件了……总之，这条船可以搭载近20人，第一批抵达【坤】，对吧？勉强够用了。” —— 李钰的勉强够用，充满着标志性的“李钰式”自信，也就是明明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偏偏说起来理直气壮，仿佛成功唾手可得。 而白银骑士团的众人，也对这种“李钰式”的自信见怪不怪，他们对自家领袖有着近乎宗教信仰一般的迷信情绪，根本不会质疑他的认真判断。 也只有充当限制器的绝地学徒，才能看到李钰背负的压力之沉重。 这位年轻的白银领袖，回到会议室的时候，虽然依旧挂着微笑，步履依旧稳健，但肖恩却仿佛看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压迫在他肩膀上！ 赫特人并没有完美兑现他的承诺，奴隶船只能运20人，白银号则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位，这显然和酒宴上说的不同。 但李钰并没有浪费时间和对方争辩，因为他也看得出来，这已经是赫特人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条件了。 诚然，龙人走私的生意，有可能让乾坤集团利令智昏，在安保部队的防线上露出破绽，但也正因为这个生意关乎重大，所以偷渡过程本身，一定也会被乾坤集团严加控制。 提列克人能在一条船上调换那么多人，已经是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了。 “不过，我总觉得孔璋的话不尽不实。” 会议室中，白金九千抢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而对于这位加入白银不久，就俨然成为左膀右臂的年轻人，李钰笑了笑说道：“当然是不尽不实，你指望一个赫特走私商人有多诚实可靠？那条船上或许还能多容纳几十人，甚至说不定把整条白银号塞进去都可以，赫特人只是不愿那么做罢了。” 白金九千皱起眉头：“那……” “那我们也只能认了。”李钰说道，“现在是我们有求于赫特人，甚至是身家性命都要暂时寄托于他。反过来，他只是追求为了长远利益，才愿意冒风险配合我们，所以这种配合必定是有限度的。孔璋是生意人，生意人只会权衡利弊，而我们现在拿不出更多的筹码给他了。” 肖恩有些不解：“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他的前期投入就全都打水漂了，这种首鼠两端的行径谈不上有利吧？” 白金九千解释道：“首鼠两端，也可以解释成两面下注，他是不会把身家性命押在单一一边的，如果我们行动不顺利，他转头就会投奔乾坤集团。” 肖恩还是有些不理解这种骑墙的投机心态，但既然李钰和白金九千都这么判断，他也无话可说。 毕竟他也没必要去深入了解赫特人的生意经。 此时，安平问道：“那么，按照现有的条件，要上船的都有谁？” 李钰随手点到：“红杏小队全队，白银号战斗序列前十，情报序列前三，某青春期光剑剑手，某落魄大小姐……最后，白金九千你来带队。” 这下就连白金九千都不由瞪大眼睛：“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吗？”李钰没好气道，“现在咱们的人里，最顶尖的武斗派都要去客串奴隶，能看守白银号的就剩下陈三万那等夯货，你觉得他们有本事看守得住吗？不想被赫特人用八手穿梭机掉包白银号，我就只能留下来看家。” 白金九千沉默了一会儿，郑重说道：“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肖恩则问道：“既然你不放心赫特人，为什么还要把武斗派一股脑派去【坤】呢？而且派那么多武斗派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去发动战乱的。” “那不然是去观光旅游吗？我们当然是去发动战乱的啊。不然你指望乾坤集团自己把苍穹顶大门敞开，派72个侍女迎接我们去找莫斯提马？还是会有什么霸道董事长冷峻一笑，将南于瑾和夏阎的脑袋摆在托盘里供我们检阅？” 李钰在一阵讽刺之后，又认真解释道：“少数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里，无论想要做什么，武力都是最核心的要素。这一次首批抵达【坤】的人，至少要有在重围之中斩杀一位地区元首的行动力，才有资格侈谈进一步。这是白银骑士团在乾星系生存这么多年总结出的颠扑不破的真理。” 肖恩摇了摇头：“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长期和平的星系内存在的真理。” 李钰说道：“正是长期和平，才能有这样的道理，你在战火纷飞的区域反而讲不通这种道理，对领袖人物的生命威胁，根本不会被对方看在眼里。好了，人选确定以后，大家就各自准备吧，接下来的路还很长，各自保重。” 第281章 奴隶船 12个标准时后，由白金九千带领的团队，准时来到了提列克人“说客”的黑船前面。 然而在舱门口，这位相貌亲和的船长，无奈地伸出手挡下了众人。 “你们这样子，让我很难办啊。” 带头的白金九千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说客船长，我们正是按照之前说好的，带了不到20人上船，请问有什么难办的呢？” 说客苦笑道：“人数没错，但成分不对，你们几乎全都是人类，这就不妥了。我们这条【黑石号】船员大约70人，人类总共也只占了一半，其中大部分还都是熟面孔，能腾挪的空间非常有限。所以我早说过，要加人，最好换成其他种族，只有龙人是多多益善。” 顿了顿，提列克人一边揉动手指，一边叹息道：“这不是我没事找事，实在是无可奈何。虽说【黑石号】是走私船，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相反，在我们运送龙人的时候，是时时刻刻都在人眼皮底下的。在抵达【坤】之前，我们必须经受一次审核，这个审核独立于乾坤安保的首都防卫圈，由一群极其资深且专业的专家把关，我和他们打交道很多年了，很清楚他们的本事。” 而后，提列克人重新强调了自己的要求：“所以，你们这个队伍，是万万行不通的。” 白金九千说道：“但白银骑士团绝大部分成员都是人类，你让我们上哪儿去变其他种族出来？如果你觉得人类太多，我们不介意委屈一下，扮演奴隶之类的货品。” 说客解释道：“我们从来也没有做过奴隶生意，至少没做过人类奴隶生意。偶尔搭载人类乘客，也绝不会和龙人族放到一条船上。” 之后，说客又语重心长道：“我既然答应了孔璋要带你们上船，肯定就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做得漂亮，所以你们真的没必要怀疑我的用心。我不是在故意刁难谁，只是在陈述客观存在的困难，利用黑石号偷运一群通缉犯到首都星球，风险之大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一旦暴露，其实你们远比我们更危险。” 白金九千说道：“所以就连我们都不怕，你们又怕什么呢？如果我们因为人手不够，在【坤】的行动全盘失败，你们这些偷渡者难道就能逃得开责任吗？当然，我知道你作为实际执行者的辛苦，但这一次还请你多多担待。” 一边说，白金九千一边凑近前去，拱手弯腰，诚恳致礼。 提列克人沉吟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谁让你们是孔璋的盟友，这次我就多承担些风险好了。但话说在前头，上了船以后，可不要再来这些出尔反尔的事了。” 白金九千抬头笑道：“当然，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哪有再出尔反尔，彼此坑害的道理。” 而后，提列克人便真的让开了舱门，招呼白金九千等人上船。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南无忧，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提列克人忽然就变得好说话，但周围的白银成员们却见怪不怪，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于是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多问，只侧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肖恩。 绝地学徒笑了笑，比出了一个点钱的手势，这才让南无忧恍然大悟。 白金九千说服“说客”的方法，就是借着拱手行礼的机会，简单粗暴的塞钱，只不过动作隐蔽，没让其他人看到罢了。 事实上，绝地学徒也没看清白金九千的动作，他只是猜到了原理。因为说穿了，就算登船的团队和之前说好的略有不同，但显然绝不是如提列克人所说那般不能通融的问题。对方因为这个理由将众人拦在舱门外，只能说另有所图。 而这种人能图的东西，无外乎就是钱财。 想通此节，肖恩也就猜到了赫特人安排这趟偷渡的底气。 如提列克人所说，在眼下这个时点，尝试突破首都防卫圈，几乎是自寻死路。偏偏赫特人却表现得胜券在握，而提列克人虽然连连诉苦，但是当白金九千塞了钱后，他就大大方方地把人放上了船，全然不在乎风险。 那只能说明，这趟旅程其实并没有什么风险，而其中的原理，用一句乾星系的老话来形容再恰当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群和提列克人打了多年交道，放任他走私、残害龙人的专家团队，多半也和提列克人有着相似的特质——纵然专业水平很高，但却不会忠于职守。 而不忠诚的对手，也就不值得畏惧。 当然，不值得畏惧，也不意味着可以就此高枕无忧，白银众人自不必说，身处客场，每一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揭竿而起把【黑石号】捣个稀烂。 而在这种无声的威慑之下，说客也没有浪费时间，他将白银众人放上船后，就立刻亲自引领众人来到船上的一间会议室中，为众人分配在接下来的旅途中需要扮演的角色。 他首先指定了白金九千：“接下来，你叫白衣，是船上最资深的驾驶员，兢兢业业，从不离开自己的驾驶席。” 白金九千没有抗拒，坦然接受了提列克人的指派人设。 “懂了，让人带我去驾驶舱吧。” 提列克人随后又点名了安平：“你是大壮，船上新招募的战斗员，把上衣脱了，再给自己戴个面具。” 安平不由说道：“你这是什么起名恶趣味？不会是故意恶心人吧？” 说归说，他却非常痛快地伸手扯下了自己的上衣，随手将布片包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惺忪睡眼。 吕楠见状嘲笑：“你现在的德性，比大壮这个名字还要恶趣味。” 但随即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提列克人接着就指定了她：“你是二壮，是大壮的智障妹妹，和他自幼相依为伴，同样要戴面具。” 安平幸灾乐祸地将手头的多余布片给了吕楠，而吕楠则一脸晦气地将脸蒙上，用力握紧拳头。 尽管心情不佳，但两人谁也没有耽误正事，甚至没有质问提列克人是不是在恶意刁难。 提列克人也没有过多解释自己的用意，只是一个又一个地分配角色，登上黑石号的二十人，很快就被他打散到了各个地方，就连南无忧大小姐，都被分配了一个清洁工的差事，即刻前往厕所就职。 而肖恩，则被分配到了庄原瑛身边。 “你扮演的是【黑石号】的奠基人’丧国‘，因犯了错被施以残酷的刑罚，又被贬为杂役。这是个经历、性格乃至样貌都异常复杂的角色。照理说，这样的角色我不该交给外人扮演，很容易就被专家看出破绽。但是，丧国是【黑石号】上唯一一个常年住在底舱，和龙人为伴的角色。而你们应该不可能放那个龙女在我的船上独处，所以我就勉为其难，把你安排在她身边。” 说客面色凝重地叮嘱道：“你应该不会出错吧？” 肖恩说道：“把他的资料给我，再把化妆道具拿来，两个标准时内，我让你见识原版的‘丧国‘。” 绝地学徒的自信，让说客不由气息一滞，很多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便续不下去，只能干笑了两声，评论道：“有这个自信，那就再好不过……至于龙女需要扮演的角色，到了底舱你们自然知道。” 第282章 底舱 让堂堂说客都感到尴尬的话题，显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分量。 当肖恩陪着庄原瑛，在说客本人的带领下来到黑石号的底舱时，所见所闻，让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也为之瞠目结舌。 “这里，就是你关押龙人的地方？” 同样的不可思议，也存在于庄原瑛心中。这位头戴软帽的少女，站在底舱门前，竟不禁踉跄后退。 提列克人叹息道：“和你们预料的有很大不同，是不是？” 肖恩点了点头，并不介意展露内心的惊讶。 因为眼前所见，的确远超预料，甚至违背了常理。 底舱并没有他想象中那遍布血腥污秽、惨无人道的画面，甚至没有森冷的铁栅、全副武装的卫兵。 只有一片温馨和睦，风格气质与黑石号全然格格不入的生活空间。这里的主体色调是乳白与蔚蓝，仿佛童话故事中澄净无瑕的仙境。正对门的圆形大厅正中，摆着品类丰富的绿植与花卉，四周墙上涂画着主题温馨的画作，空地里还有造型古朴的骨雕。 大厅一侧，设置了琳琅满目的食品展柜，从颇有乡土气息的蔬果，到精致的复合料理，几乎应有尽有，而且看起来还是随意取用。 “不用担心，这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和诡计，用料做工都是实打实的。而搭乘黑石号的龙人，也从来都是住在这里的。” 说客没有卖关子，一边带着两人往里走，来到大厅后的卧室——理所当然同样的温馨而精致——一边解释这个底舱为何如此特别。 “这里最早是为类似宁涛那样的大人物准备的，也就是一些在集团内犯下忌讳，不得不亡命天涯的高官显贵，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带他们突破层层封锁，抵达安全的地方。这些贵族们，即便落难之际，往往也讲究衣食用度，所以我们也就投其所好，将这个底舱修建得精致奢华。” “不过，这种偷渡政要的生意，并不能让孔璋满足，一方面我们结交的只是落魄的败者，得罪的却往往是台上的人；另一方面，没有白银的配合，这类生意也很难开展下去。所以孔璋很快就将黑石号调了出来，转过来开始做更加有利可图的生意，其中就包括龙人族的生意。” “嗯，不要用这么敌视的眼光来看我，比起我们的同行【青龙】，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非常仁善的了。”说客摆了摆手，示意明显露出怒容的庄原瑛稍安勿躁，先在卧室的松软躺椅上落座。 “我先讲两点，第一，我们没有在黑石号上，为难过任何一位龙族，甚至他们提出的一些刁钻要求，我们都竭力满足。对待这些人，我们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孔璋本人上船都未必有这么好的待遇；第二，我们也从来没有用暴力的手段请他们上船，每个人登上黑石号都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说客也找了一张躺椅坐下，摊开手：“接下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庄原瑛最先克制不住：“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客点点头：“很合理的质疑，这种事哪怕是我这个当事的经手人，也往往感到不可思议。但是，这就不得不说孔璋先生的生意经了。” “最早孔璋决定要趟这浑水的时候，我是反对的，因为当时黑石号已经在运营非常稳健的药品生意，并没必要冒险开拓新的领域。但是，很快事实就证明，他是对的，是我目光短浅了。” 肖恩催促道：“不要讲故事，说重点。” 说客笑了笑：“那你可真是为难我了，作为说客，言简意赅可是比节食还要痛苦的事，不过既然你们是底舱的贵客，我就勉为其难吧……孔璋这么做的理由有两个，第一，当时为乾坤集团狩猎龙人的，大有人在，其中佼佼者是【青龙】，那帮人悍勇无匹，很多成员根本是乾坤安保的正规军转业。凭我们这种外来人，根本无法与之竞争，所以我们只能另辟蹊径；第二，怀柔的手段，往往比武力征服更有效……说来，你们对龙人族现在的处境，究竟知道多少？” 说客看向庄原瑛，却见女子只是紧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嗯，不出所料，你应该不是在【艮】出生的，所以你的双眼就难免被世俗蒙蔽……当然，我对龙人族的所知也很有限，只知道他们目前主要分布在【震】和【艮】。其中，【震】是整个乾星系的工业区，所以生活在【震】的龙人不消多说，自然是养殖型。抱歉，养殖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妥当，但意思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就比如眼前这位小姑娘，白白净净，身上完全都是文明世界留下的烙印，和生活在【艮】的那些野生种，区别一目了然。” 肖恩问：“你是说，有龙人生活在【艮】？！” 按照肖恩的了解，【艮】应该是一片根本不适宜生物生存的污染星球，乾坤集团虽然几度筹划治理开发，却始终因种种困难而未能开工。南无忧之所以能将【艮】许诺给孔璋，也是因为它本质上根本如同鸡肋。 但现在提列克人却说【艮】上生活着龙人？！ “不但有，而且很多。那些野生的龙人，拥有不可思议的环境适应能力，他们利用自身的天赋，以及祖祖辈辈流传下的经验在【艮】上不断寻找着可以生存的区域，同时再躲藏来自乾坤集团的追猎。每次【青龙】都要派出最精锐的猎手，才能在异常凶险的【艮】侥幸俘获几名龙人。当然，只要能得手，乾坤集团一定会给出丰厚的报偿。” 而后，提列克人咧嘴一笑：“而我们就不同了，我们用了一年时间，和当地的龙人交上了朋友，黑石号几次前往【艮】，为他们送去了大量物资，从食品到农具，从药品到武器，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给他们带去了文明世界的诱惑。” 肖恩问道：“那些龙人，就为了一些食品农具，抛弃家园，信任了你们？” “当然不是三两句话那么简单，那一年间，孔璋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经营和龙人部落的关系。而文明世界的诱惑，也远比你们想象得更强。要知道，所谓文明，就是数以千亿万亿的智慧生物，穷尽千万年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这份积淀，对于任何智慧生物都会有着致命的诱惑！而且，我们也不需要所有人都中招，只要能有一部分龙人愿意信任我们，我们的黑石号底舱就不会缺少客人。” 肖恩还是难以接受这种说辞：“这种骗局不可能持久，那些龙人带着满心希望离开家乡，却被你送去给人作试验品，留在本地的人难道就不起疑心吗？” 说客说道：“同样是很合理的质疑。但是，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并没有骗人，被我们带离【艮】的龙人，都过上了比原先更好的生活，养尊处优，应有尽有，再不用在处处致命污染的【艮】与大自然作斗争。他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配合夏润医药偶尔做做体检、抽血血液样本罢了，此外，他们还有探亲假，每年都会有人能满载荣耀回归家乡。” 庄原瑛忍不住质问：“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单方面的让利？你们纯粹是在行善吗？” 说客点点头：“如果只看我们做了什么，那么迄今为止的确是在行善，最多算是双赢吧。毕竟我们拿到了夏润医药的巨额补助，与乾坤集团的董事会高层建立了私交。但无论如何，龙人们的确因为我们，得以享受到文明的美好。” 而后，在庄原瑛和肖恩绝对不信任的目光中，说客又笑道：“呵呵，当然，现实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瑕的童话故事，乾坤集团之所以会纵容由我们送去的龙人，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这些年随着我们的口碑逐渐确立，再加上青龙的衬托，【艮】上愿意信任我们的龙人部落越来越多，我们每批送去的龙人也越来越多。” “同时，那些在文明世界享受荣华富贵的龙人族，也是夏润医药做实验时的重要对照组，也就是对比起那些经受非人待遇的龙人，享受荣华富贵的这批人，指标会不会有所不同。不过据我所知，这种对照试验也快要到尾声了，虽然具体细节我是不清楚，但从有限的接触来看，夏润医药似乎并没有从善待龙人中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么接下来……” 肖恩问：“接下来，他们要翻脸不认人？” 说客答道：“多半是吧，和夏润医药高层有接触的只有孔璋，我还没有资格直接与上面对话。但是从孔璋最近的表现来看，这个生意恐怕他也没想继续做多久了。毕竟，他居然把你们这群危险分子放到了黑石号上，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肖恩又问：“所以，你们终归是将那些龙人送入了死地。” 说客回应道：“第一，他们原先所居住的【艮】也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人间仙境，龙人族的生存状况一直都很恶劣，未必真比给乾坤集团当试验品要好多少；第二，我也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我只是向你解释清楚，为什么黑石号上会有这样一片温馨的空间，而你们完全没必要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和警惕。” 第283章 邻居 说客的解释，在肖恩看来其实很有些“狡辩”的意味，尽管他没有说谎，甚至没有隐瞒自己的用心，但高明的话术也只需要“真话”就能引导对方的思维。 庄原瑛俨然是沦陷了，从最初的紧张、愤怒转为了迷茫与沉默，她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反驳什么，质问什么。 而肖恩虽然看穿了对方的话术诡计，却也没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只在心中默默为提列克人打上狡诈的标签，便说道：“那么接下来，在这里，我们需要扮演什么角色？” 提列克人说道：“庄原瑛的角色很简单，就是被我们请到船上的龙人。” 肖恩问道：“你不是说她浑身都是文明世界的烙印，根本不像是【艮】出生的吗？” “没错，所以我也不需要她去扮演野生种。事实上这些年我们的经营卓有成效，影响已经逐渐传播开去，有很多分散在其他地区的文明龙人，也愿意搭乘黑石号去享受更安逸的生活，哪怕只是试验品。说来，这些人中，并不乏聪明人，他们早就看出了我们的名堂，但是文明世界的诱惑，对他们来说太过致命了。” 肖恩皱起眉头，打断了说客的感慨：“并非是诱惑致命，而是他们现在所遭受的不公太过沉重，所以就算明知是死路一条，他们也别无选择。” “随便你怎么解释吧。”说客不以为意，“但庄原瑛留在这里，并不会引起什么问题，审核的人不会在乎她出身哪里，甚至不会在乎她是白银的成员，只需要她体内有纯正的龙人之血，你明白吗？” 肖恩沉吟了一下，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道：“那我呢？‘丧国’为什么可以住在这里？” 说客沉默了一下，才开始丧国的故事。 “这条船的船长，是个非常罕见的物种，他明明给一个赫特人打工，却居然还保留着良心。当孔璋要用黑石号来运送龙人给乾坤集团时，遭到了黑石号的全体反对，我的反对理由是认为不划算，后来孔璋很快就证明了他比我更懂生意。而当时丧国的反对理由，却是不忍心残害龙人！” 说到这里，说客哪怕时隔许久，依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至今都无法理解丧国究竟是抽了什么疯，就连喝多了烈酒满地打滚裸奔的加莫人都比当时的他要清醒！但他就是要为了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龙人，去得罪孔璋。而这个结果也一目了然。孔璋从来没有姑息下属的先例，他给丧国的惩罚，就是剥夺了他的一切，然后将他塞到底舱，和他最爱的龙人为伍，为龙人提供各种旅途服务。” 之后，说客看了一眼肖恩和庄原瑛，冷笑道：“你们以为这是好事？那恐怕是因为你们对野生种的概念一无所知。他们固然有可怜之处，但可怜并不代表善良！那群生活在穷山恶水，和人类有刻骨深仇的龙人，从来都是黑石号最难伺候的客人。他们暴躁易怒、怀疑一切，动辄就生出事端。几乎每两三次运输之后，底舱都要经历一次大的整修。” 庄原瑛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没有开口，质疑之意却展露无疑。 说客说道：“呵，这可不是我在诋毁龙人，只是陈述客观事实。或者我换个说法：哪怕是在孔璋的运营下，双方建立了一定的信任乃至友谊，也不意味着对方会真的将我们当做是‘友方’。所以发生不友好的事情，也在所难免。” 说客又说道：“对于那些龙人来说，我们不过是一群方便好用的工具人罢了，我们给他们的越多，他们越觉得是我们欠他们的。当然，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确欠他们。但无论如何，龙人们从来不曾感谢过我们，更不会善待我们。一个被安排在他们身边，对他们有求必应的杂役，会遭受什么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话间，说客拿出一个投影装置，投出一张满面疤痕，身材佝偻的中年人影像。 “这就是丧国，在此之前，他本是个以豪迈善战著称的汉子，只在底舱侍奉了龙人不到一年，就落到这个境地……这就是他所钟爱的龙人带给他的报答，而这也是孔璋杀人诛心的狠辣之处。以丧国的心性，就算直接杀了他，他也只会慨然赴死，但这么一来，他可真是比死了更难过……” 肖恩紧皱着眉头，问道：“你要我扮演丧国，那真正的丧国又在哪里？” 说客嗤笑了一声：“当然是死了，不然我还真腾不出这个空给你。好了，角色形象和故事我都讲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发挥了。” —— 说客临行前的哂笑，显然别有深意，而这个深意，在肖恩化妆结束不久，就清楚地呈现了出来。 “你，就是，仆人？” 底舱走廊，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只穿着简单的草裙的野人，居高临下审视着肖恩，用不太娴熟的乾坤语问道。 与此同时，肖恩也在审视对方。 这是绝地学徒第一次见到野生的龙人，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料到会在底舱遇到其他龙人——虽然现在想来，有其他龙人同行才更为合理，否则庄原瑛单独一人，就显得太过扎眼。 这个生活在【艮】的龙人，和庄原瑛有极大的不同，他的身材更为高大壮硕，头顶的犄角和十指的指甲就像匕首一样锋利，站在这个高大的龙人面前，就仿佛在直面野兽。 显然【艮】的恶劣环境，非但没有让龙人向着苟且的路线进化，反而让他们变得更为刚直。 只可惜，这份刚直可以一定程度抵御青龙，让那些资深的老兵也频频失手，却在孔璋经营的诱捕网面前败下阵来。 “我问你，你，是仆人！？” 肖恩沉思的片刻间，面前的龙人已经变得不耐烦，上前一步，就伸出锋利的指头来抓肖恩。 肖恩不闪不避，只抬起头，与对方四目相对。 “冷静一点，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随着话音响起，野生的龙人动作顿时缓了下来，两只眼睛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绝地学徒则继续运用着自己的原力技巧，安抚面前的龙人。 这个技巧在乾星系被他多次运用，已经越发娴熟，绝地学徒敏锐地捕捉着对方的情绪，将其中的波澜抚平。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人平静下来，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肖恩，仿佛在看部落的同胞，而后说道：“我是【嘎鲁】，我想要吃肉。” 肖恩笑了笑：“当然，跟我来。” 之后，肖恩带着嘎鲁来到客厅的食品柜前，为他取了一盘生肉，还不及料理，就见强壮的龙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抓起肉块撕咬起来。 野生种的吃相正如野兽，而嘎鲁一边吃肉，一边时而用目光瞥视肖恩，窥探他的反应。但绝地学徒只是淡然视之，既没有嫌弃也没有好奇。片刻之后，嘎鲁进食的速度慢下来，将吃剩下的生肉递给了肖恩。 肖恩并没有嫌弃，接过生肉啃了一口，理所当然不合口味，但只一个动作就让嘎鲁对他彻底放下了戒心。 “你，跟他们说的，杂役，不一样。” 肖恩心生好奇：“他们怎么说？” 嘎鲁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将事情交代明白。 “他们说，搭乘人类的黑船时，会有个非常恼人的奴隶，他看不起我们，总是对我们的事指手画脚……” 肖恩不由问道：“看不起你们？” 嘎鲁说道：“是的，之前，回到部落的大哥们，跟我说过，船上的奴隶总是，高，高高在上，看我们。觉得我们都是，蠢货，做什么，都是错的，甚至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 嘎鲁的乾坤语有些生疏，但断断续续的，还是将他胸中的愤懑讲了出来。 “他总想否定我们，说我们吃的是错的，喝的是错的，还说我们搭船，是自寻死路，然后千方百计想要阻止我们。但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究竟想要什么！这里有吃，有喝，有漂亮衣服……部落里，很多人，到死，都不曾见过。” 肖恩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那个死去的丧国，无疑是个善良的人，他不惜前程也要帮助龙人逃离魔窟，这份心性品格，在赫特人的团队中简直稀有到不合理……然而如此宝贵的品性，却只换来从上到下所有人的唾弃。 很荒谬，也很现实。单只善良，在这个世界一文不名，肖恩同情丧国的遭遇，但当然不会重蹈对方的覆辙。 所以他也没有反驳嘎鲁的话，只是顺着那番话继续问道。 “部落还有多少人？” 嘎鲁有些警惕地瞪了肖恩一眼，但很快就感到内心的悸动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眼前这个满身疮痍的人类也不再面目可憎。 他想了想，答道：“大约两百多人，是周边最大的部落。而黑湖周边还有三个部落，与我们规模差不太多，小部落大概……” 嘎鲁的话有些颠三倒四，逻辑并不清晰，但是在他磕磕绊绊的陈述中，肖恩却终于对【艮】有了一个通盘的认知。 第284章 先知 生活在【艮】的龙人，如同一盘散沙，分布在污染星球的各个角落，总数根本不可考证，别说乾坤集团手中没有准确数据，就连本地的龙人，也说不清究竟。 根据嘎鲁所知，他所生活的黑湖周围，大约聚集着大大小小超过50个部落，人口在几千上下。而类似黑湖这样的聚集点，在【艮】还有十个左右。 按照这个数据推算，生活在【艮】的野生龙人或许有数万人之多，但也或许只有嘎鲁周边的这数千人了。因为嘎鲁同样表示，他们曾经联合众多部落前往他处寻找同胞，但总是无功而返。 【艮】的生存条件过于艰难，哪怕最勇猛的战士，也往往不经意间就倒在未知的剧毒中。嘎鲁的先祖们围绕黑湖开辟出适宜生存的空间，在部落故事中是传说神话一样的壮举。分散在其他聚集点的龙人未必有这份运气。 所以，这也就难怪嘎鲁他们明知黑石号有凶险，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上船。 和嘎鲁聊到后来，这个看起来凶狠勇猛的汉子，甚至用惆怅的语气，断断续续的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我们知道，搭上船，或许就成了人家的猎物，试验品，但是毕竟有了，繁衍生息的可能。我们……不想在荒芜的土地上，灭绝。我，是部落这一代最好的战士，我想留下我的血脉后裔。” 嘎鲁的话，让肖恩的心头颇为沉重，因为对方所描述的情形，甚至比南鹤礼那份泣血一般的【龙人族生存状况调查】更为恶劣！ 南鹤礼认为野生的龙人约有十几万，但那个数字毕竟只是二手得来，消息源大概率是亲自前往【艮】去开荒、狩猎的【青龙】等佣兵组织。而姑且不论他们的专业素质是否可靠，更重要的是，他们实在太有理由在这个问题上说谎了！ 任何一个专注狩猎野生物种的偷猎者，都乐意夸大野生种群的生存状况！ 一旁的庄原瑛也听得几乎窒息。 作为龙人族，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生存条件已经足够恶劣，那个宛如实验室的家，既是她的寄托也是她的梦魇。但是和嘎鲁相比，她已经足够幸福了。 留在嘎鲁身上的野性的烙印，每一个都是凄惨的伤疤。她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然而庄原瑛不开口，嘎鲁却主动找上了庄原瑛。在结束了与肖恩的长谈后，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庄原瑛，两只眼睛直勾勾地仿佛在锁定猎物。 肖恩心觉不秒：野生种野性难驯，对文明有着刻骨深仇，而这份仇恨，很可能也会蔓延到留有文明烙印的庄原瑛身上……野生种和养殖种，未必就能和睦相处！ 于是，绝地学徒在庄原瑛感到害怕前，便侧身挡在两人之间，同时原力也触及到了嘎鲁的情绪中。 然而接下来，嘎鲁却并没有如他猜想的那样狂暴，反而带着一丝敬畏，轻声问道：“你，是先知吗？” 庄原瑛瞪大眼睛，随即求助似的拉了肖恩的衣角。 肖恩也在心念急转，推测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先知？庄原瑛哪里看起来像是先知了？因为她比起野生种要来得更白嫩吗？ 但很快，肖恩就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嘎鲁一边询问着，一边心思变得越发敬畏，他甚至主动后退了几步，然后缓缓匍匐在地上，那一身凝聚了恐怖力量的肌肉，甚至在微微颤抖。 这种怪状，让肖恩也有些茫然无措，他考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庄原瑛，示意她有话直说。 庄原瑛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不是什么先知，你认错人了。” 嘎鲁却匍匐在地上不肯起身，摇摇头道：“我闻得到先知的味道，就算你还没有继承先知的力量，也拥有成为先知的潜力。” 肖恩问道：“先知，究竟是指什么？” 嘎鲁又摇了摇头，不肯解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从底舱入口，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 “先知，是指能在复杂的环境中，找到适宜生存的土壤的部落领路人。” 话音响起的瞬间，肖恩就立刻警觉起来，虽然他如今扮演丧国，不方便做得太直接，却也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但那个出现在入口处的人，却全然没有释放出第一，他一边大大方方地走来现身，一边解释着先知的意义。 “【艮】的大部分地区都是不适宜生存的，辐射、剧毒、猛兽，不胜枚举，且环境千变万化。之前适宜生存的地方，之后未必还适宜。就连黑湖那种地方，都会隔三差五出现自然灾害。如果不能敏锐地捕捉到风险，那么再勇猛的战士也会死亡，再强大的部落也会凋零。” 顿了顿，这个戴着黑框眼镜，一身朴素白大褂的年轻人，又笑着补充道：“而龙人族中，会有极少数人，天然对环境有着极端的敏感，他们能提前察觉风险，指引族人趋吉避凶。所以在【艮】的龙人部落，先知的地位至高无上，为了培养一名先知，部落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惜先知只存在于极少数人的血脉中，并不是付出代价就一定能出现的。很多部落都在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先知缺位中，不得已走向衰亡。” 而后，他走到嘎鲁身后，大大方方拍了他的肩膀，却见后者只是更加敬畏地低下头，一动也不敢乱动。 年轻人笑了一声：“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你们的顾问，并不是真的先知，没办法告诉你们下一次部落迁徙的时点，所以用不着像是害怕先知一样怕我。” 简单安抚过嘎鲁后，年轻人又来到庄原瑛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低声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个提列克人敢冒这么大风险，还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好礼啊，这种质量的样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样本”这个词无疑是一种极大的冒犯，但出奇的是，肖恩并没有感到愤怒，因为那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近乎纯净的心态。 这反而让肖恩有了好奇之心。 “你到底是谁？”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夏润医药的高级研究员，夏杉。很高兴见到你们。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不过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希望你们不介意我收集一下血液样本……对于我的研究有重要意义，而我的研究结果也会反馈给你们，绝不让你们吃亏。不信你们可以问嘎鲁，之前就是我帮他们调整了食谱，才避免了一次群聚型食物中毒。” 肖恩只听得心头一震。 夏润医药？！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夏润医药的人？ 说客居然带着夏润医药的人上船？ 还是说，不知不觉间，黑石号上就多了夏润医药的人！？ 第285章 尽忠职守 肖恩心中惊愕万分，只感觉自己这个丧国的角色已经快要扮演不下去了。 白银众人，之所以会配合提列克人，各自饰演角色，是为了能安然突破乾坤集团的首都防卫圈，但现在黑石号上莫名其妙就来了陌生人，这简直让整个计划都变成笑话。 然而就在肖恩认真考虑要如何控制住夏杉的时候，却听夏杉主动交代道。 “哦，不用因为我的出现很突然，就觉得不安全，我们夏润医药的临检从来不会打招呼的，每次登船都是在你们没留意的时候。你应该是新人吧？多经历几次就知道了。” 肖恩只听得一阵无力。 这种事，提列克人居然都不提前说一声？！他是故意的吗？ 另一边，夏杉一面随意安抚着面前人的情绪，一面从白色长褂里摸出两只银光闪闪的针管。 “不介意的话，我先在这里为你们采个样吧，咱们抓紧时间，早点完事我也好早点走，不碍你们的眼。” 然而就在夏杉说话时，底舱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那是金属的靴底碰撞地板时发出的脆响，每一步都迸发出赤裸裸的张狂。 很快，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出现在门口，而两人身后，说客一路小跑跟随，满脸都是汗。 “长官，长官，这条船上真的没有什么风险，咱们合作这么多次，我哪敢欺瞒你们啊。” 安保战士对说客的说辞只回以冷笑，很快一名身材高些的，就端起枪口指向肖恩。 “他是谁？！” 说客连忙凑过来，陪笑道：“您应该认识啊，被孔璋先生贬为杂役的丧国……” “放屁！”高大的安保战士怒喝道，“丧国有可能跟龙人贴这么近而不被打吗？你当我们眼睛跟首都防卫圈的人一样瞎？” 提列克人露出胆战心惊的弱小表情，也不敢强行争辩，只是默默凑到战士身边，那看似笨拙的手倏地向前一探。 敏锐的战士歪了下头，冷哼道：“我早就警告过你，其他事情，我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括你以前借着这条航线偷送禁药的事，但有些事是底线，想都不要想碰一下！” 提列克人的手再次向前探去，同时不断赔礼：“是的是的，我一直谨记在心，从来不敢疏忽大意。您也看到了，这次我专门找来了两位很有价值的龙人，一个是来自【艮】最强大的部落的首席战士，另一个则是难得一见的受过完整教育的少女。从各方面来说都……” “好了闭嘴吧，我们不负责衡量龙人的价值，我们只负责确保你的船上没有威胁首都安全的隐患，而现在看来么……” 提列克人有些肉疼地咧了下嘴，再向前探手，说道：“黑石号上的一切都绝对安全，不可能有隐患的，说到底我们哪里敢在首都惹事啊。” 三次探手之后，高大的战士终于松动了态度，只是用目光反复打量着肖恩和庄原瑛，露出一个嘲讽似的笑容。 “嗯，看起来的确像那么回事……我之前还说，要是连样子都做不像，那也只能让你们去死了。” 提列克人只听得冷汗更是如泉涌。好在高大的战士丢下威胁后，就伸手摸了摸腰带上那本应存放热能榴弹，如今却莫名鼓鼓囊囊的袋子，转身离开了。 身材矮小一些的战士还有些不解，凑近前去问道：“队长，就这么放他们走？” “不然呢？你还想杀人越货啊？” “但他们摆明了有……” “脑子清醒一点，新兵，有问题又如何，没问题又如何？你尽忠职守，上面会给你多开一个乾坤币的工资吗？反过来……” 队长伸手摸着腰带，嗤笑一声：“这次回去，我请你吃塔尔虎排。” 年轻的战士惊愕不已：“那东西能吃的吗？不，你从哪里……不对，我要说的是，这件事风险也太……” 队长又笑：“风险？你一个协助走私的安保战士说风险？你觉得尽忠职守就没风险了？一旦这个链条上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哪怕只是上头不想再做这个生意了，最终承担风险的人里都少不了你我！所以，同样是风险，为什么不选收益大的那条路呢？” 两个战士边走边说，很快那张扬的清脆脚步声就消失在远方。 说客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而后才对肖恩补充说明道：“之前忘了跟你们提了，夏润医药的安检都是这样突然袭击的，他们的人上船以后我们才会知晓。不过，提不提的，差别也不大，你看到了，这条线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真正的威胁。” 说着，说客本人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蹒跚而去。 肖恩轻舒了口气，感慨自己果然猜测不错。 不忠诚的人，也就不值得畏惧。那两位突然登船的安保战士，无疑是专业的，其中资深一些的甚至一眼就看破了肖恩的伪装——绝地学徒为了假扮丧国还着实费了点心思——但他们却果断而明智的背弃了自己的专业。 至于夏杉……说客讲话的时候甚至都不瞒着他，显然更无所谓。 “不用看我，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高级研究员，别说是保家卫国守护【坤】的安全，我就连医药集团的研究方向都决定不了……明明是很有意义的对照组，就因为短时间内看不到成果就要取缔，如此短视，还做什么研究，去竞选集团董事不好吗？” 夏杉的抱怨，有几分故作轻佻，也有几分愤懑不平，他在安保战士走后，就提起银色的针管，先给嘎鲁抽了满管血。 而勇敢的部落战士，全程都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好了，起来吧，早说过不用这么拘谨，我毕竟不是真的先知……算了跟你废话也是白搭，愿意趴就趴着吧。正好休息休息身体，你的腰椎有点问题，多静养，少打架。” 夏杉摸了摸嘎鲁赤裸而凸起的腰椎关节，而后又将目光转向庄原瑛。 “之后到你了，唔，虽然我想说不要害怕，但想来你也不会听我的。这样，我教你一个诀窍，从旁边拿一个靠枕过来给我，对，随便哪个都可以。好，我把靠枕摆在这边了，待会儿你就把它当成你的仇家，随便哪个仇家都可以，全力殴打过来。我会趁着你分心的时候完成采样。放心我是老手，不会伤到你的。” 庄原瑛有些无助地看向肖恩，却见肖恩点点头，示意她可以配合一下。 夏杉笑道：“这就对了，我对你们也没别的要求，让我采集一下血样……如果我的研究真能有成果，对所有人，尤其是龙人族，都是好事。你们痛恨夏润医药也罢、痛恨乾坤集团的董事会也罢，犯不着把我这种难得做实事的人也一起恨上。” 肖恩问道：“你真不在乎我们身上可能有很大的麻烦？” 夏杉说道：“哟，这么坦诚？别是想听我说完话就杀人灭口吧？劝你冷静，我对你们没有妨害，甚至可以说是一边的。” 夏杉说着，已经趁庄原瑛不注意，用另一个针管为她取了血，动作果然娴熟而轻巧。之后，他将针管中的血液，导入了腰间的一个分析仪中，很快脸上就绽放出惊喜的神采。 “我的天，这个数据简直超乎想象，你从小吃什么长大的？！你平时有什么特别的生活习惯吗？你有经历过……” 没等夏杉问完，肖恩已经挡在他和庄原瑛面前，虽然不置一词，却已经让夏杉知难而退。 “好好好，我不逼问，反正这些问题的答案，在样本里应该也都能找得到。” 夏杉本人也不气馁，退后两步，坐到了底舱大厅的一个躺椅上，将分析仪摆上膝盖，专注地摆弄起来。 而肖恩只觉得眼下这一幕，和他预想得实在大有不同。夏杉作为高级研究员，本该是残害龙人的一份子，但从他身上，肖恩并没有嗅到丝毫的负面气息……或者说得天真一点，夏杉看起来简直一点都不像是坏人。 肖恩当然知道，世界是复杂的，在一个邪恶的组织里，也未尝不会有心存善良的成员，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 既然对方是个好人，那就可以试探着接触一下。如今肖恩对【坤】和夏润医药所知甚少，正好从夏杉这里撬开线索之门。 一边想着，肖恩一边坐到了夏杉对面。 第286章 作恶 “你为什么要为夏润医药工作呢？” 夏杉摆弄着仪器，头也不抬地答道：“不然我为谁工作？整个乾星系，还有谁能提供这么多的研究资源给我？还有哪家公司能网罗到星系最顶尖的科研人才？我不为夏润医药工作，难道要去荒废区学巫术卖草药吗？” 肖恩又问：“你应该知道，夏润医药的研究是非正义的。” 夏杉反问：“所以呢？你要我为了正义辞职，还是为了正义去检举揭发？省省吧，没了夏润医药，整个乾星系的医疗体系至少崩塌一半，会有成千上万的绝症患者无药可医，以及多十倍的患者轻症转重症再转绝症。由此引起的社会动荡，你们那个叫正义的组织，会来买单吗？” 肖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辞，才说道：“所以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夏杉说道：“每一个合格的研究者都必须是现实主义者，不然我们写的就不是研究报告而是幻想小说。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别妨碍我搞研究，咱们就可以相安无事。” 言外之意，其实就是肖恩已经吵到了他，他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肖恩也不再询问大而空的话题，转而问起细节，他沉吟了一下，一开口就放出了重磅消息。 “【玄黄血】的效力一直在衰减，你的研究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话音未落，夏杉的手就是一哆嗦，使得分析仪发出一阵轻微的警鸣，若干分析工作不得不重启。 他抬起头，叹息道：“刚刚你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我的投资人。一开口就是能不能解决问题……老实说，我当然想解决啊，【玄黄血】是夏润医药头等难题，如果能解决的话，我就不是高级研究员而是首席研究员了，那些价值上亿乾坤币的设备就可以随便玩弄了。” 顿了顿，夏杉又说道：“而且，比起隔壁对照组的所作所为，理所当然还是我这边的研究有成效更好啊。至少可以证明，把龙人当牲畜饲养，当野生动物一样猎杀，一定是错的。” 肖恩闻言，不由拧头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嘎鲁，却见他仍是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夏杉在说什么。 夏杉说道：“不用看他，他和他的部落都知道怎么回事。毕竟被人狩猎了那么久，就算是角子驴也该回过味了。他们之所以愿意搭乘这条赫特人的船，还不是因为我这边的研究对他们更有利？” 嘎鲁没有抬头，却轻轻点了头。 肖恩想了想，说道：“但是听起来你这边的进展也不怎么样。” 夏杉说道：“至少不会比隔壁对照组更差，他们的预算比我们多了上百倍，又是养海盗，又是建养殖场，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模仿我们，打造了一个【桃源乡】……” 肖恩忍不住好奇，问道：“桃源乡是什么？” 夏杉说道：“高级养殖场，就是那个……有人怀疑【玄黄血】每况愈下，是因为龙人的生存条件过于恶劣，所以就反其道行之，给他们打造个优渥的环境。桃源乡里面的龙人，从生下来就被人规划好了一切，他们有一片自由而肥沃的土壤，以及一条实验组的人给他们划定的边界，只要不越过边界，他们就可以过着男耕女织，与世隔绝的原生态生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定期上供几个活人祭品罢了。” “祭品……？” 夏杉解释道：“就是试验素材呗，桃源乡的龙人，自幼就与文明隔绝，只见过山清水秀，何曾见过坚船利炮？实验组的人随便降落一艘加装闪光大灯的运输船，就能让龙人顶礼膜拜，然后乖乖献上祭品。当然，为了维持试验的持久性和稳定性，他们编制了一套非常严谨的宗教教义，在桃源乡里扶持了自己的代言人，之后只要偶尔降下’神迹‘，分发一些高科技的生活用品，就把龙人们哄得舒舒服服。” “可惜最后也没什么用。那些心甘情愿自己跳上手术台的龙人，同样无法提供高质量的【玄黄血】，任凭实验室的人把他们的血肉压榨殆尽也无济于事。而为了维持桃源乡，他们的预算又严重超标，毕竟养活几百人，也只能收获几名贡品。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还没我们这边坚持得久。” 肖恩听到这里，心中既有不快，也有不解。 桃源乡这个计划，本质无疑是恶，但从手段上来说，肖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一群内心平和安逸的龙人，衣食无忧之下，为什么还会出现【玄黄血】品质下滑的问题呢？ 夏杉说道：“具体原因我也很好奇，因为我这边情况也不怎么乐观，最近几批【玄黄血】的品质都欠佳，搞得我总是要被投资人阴阳怪气。但实话实说，【玄黄血】的品质下降，仿佛是大势所趋，我们用尽手段，也只能勉力减缓这个速度……” “最早，我们发现【玄黄血】的神效时，就考虑过如何能稳定高效地获取这种资源，于是‘规模化养殖’就成了必然选择。但是一直以来，无论我们如何改善养殖条件，【玄黄血】的效力都在下降，近些年，集团已经被逼无奈跑去【艮】捉野生种了……对了，既然你对这个问题如此有兴趣，不如你来猜猜，该怎么才能维持优质【玄黄血】？” 肖恩并不喜欢这个问题，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关重要，所以，趁着夏杉在，不妨多聊一会儿。 绝地学徒问道：“既然让整个夏润医药集团都束手无策多年，常规的因素应该都可以排除吧？” 夏杉说道：“没错，一般的办法我们早就想过了，比如有人怀疑【玄黄血】跟个人体质有关，所以很久前，养殖场就安排过一次实验，把若干龙人关进训练营，按照最精锐的安保战士标准去操练。每一个练出来都比地上那个伙计还要强大，但根本没用，这帮人加起来，榨出的【玄黄血】都赶不上某个团队意外俘获的一名残疾老妪。” 肖恩听得也是越发困惑。 如果【玄黄血】跟个人体质全然无关，那和什么有关？ 夏杉屈指点数道：“水土不服的问题也考虑过，桃源乡的前身，其实是一片仿照【艮】打造的穷山恶水，但显然剧毒和污染无助于催生【玄黄血】。然后，龙人的个人意志因素也考虑过，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桃源乡，结果就算龙人心甘情愿作试验品，【玄黄血】还是不给面子。” “所以呢，才有了野生狩猎的玩法，抱歉我用词比较轻佻，但事实就是如此，最初开启狩猎行动的那段时间，明显是被【青龙】送来的野生种品质更好，更利于萃取【玄黄血】。但很快野生种的品质就飞速下滑，时至今日，基本已经沦落到跟养殖场差距不大的地步。就比如这位嘎鲁，体格壮硕，信仰坚定，头脑也算聪明，但他的【玄黄血】含量，还不如这小姑娘的百分之一。” 嘎鲁低声道：“她是先知……” 夏杉打断道：“行了，就她这个指标，别说先知，你说她是圣女也可以。但为什么她是先知，你不是？顺便那些在【震】的养殖场里吃香喝辣，更为白嫩的小姑娘们也都不是？” 嘎鲁默不作声。 夏杉看向肖恩，说道：“所以呢，你也看到了，【玄黄血】真就让人捉摸不透，或者说仿佛就故意不让我们捉摸得透。野生狩猎刚开始的时候，收效还一度可观，但是到了后来，反而是我这种把野生种养起来的对照组成绩更好，简直像是一种轮回。” 说话间，匍匐在地上的嘎鲁忽然低声道：“先知，只会秉持天地的意志而生，无法以人力孕育。” 夏杉没介意对方的打扰，反而问道：“天地住哪里的，地址来一个？他的意志如何影响【玄黄血】的，通过电磁信号吗？” 嘎鲁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人知道，但任何尝试以人力控制【玄黄血】的计划，都注定不会成功。” 夏杉骂道：“蠢货，哪有你这么直言不讳的？我的计划如果失败了，现在摆在高层台面上的可行计划就几乎全军覆没了！到时候说不得高层就要杀鸡取卵，把【艮】上所有野生种一网打尽！” 嘎鲁说道：“过度的贪婪，只会自我毁灭。” 夏杉说道：“过度贪婪会自我毁灭？那银河共和国早该毁灭十次了，任何文明，不甘心凭借本能繁衍生息，转而去追求驾驭自然，就已经是莫大的贪婪了……算了，跟你这种原生态讨论这个也没用。那边那位丧国，你觉得呢？” 肖恩沉默良久，说道：“我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所以我只能站在我的角度，提出一个或许很幼稚的问题。” 夏杉说道：“没事，随便说，你的问题再幼稚，能比那些脑满肠肥的集团董事更幼稚吗？” 肖恩说道：“排除一切被证伪过的猜测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玄黄血】的品质下滑，只是单纯因为，你们在作恶。” 夏杉摆弄仪器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先是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但随即便紧皱眉头，陷入沉思，几番欲言又止。 肖恩的问题，看似幼稚，但却令人无从反驳。 排除一切不可能，那么仅存的可能，就算再不可思议，也只能姑且接受。 “你，还真是提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啊。” 肖恩点点头：“所以你不妨多想想。” 夏润医药为了萃取【玄黄血】，几乎尝试了一切办法，肖恩并不觉得他们会蠢到留下什么遗漏。所以，这并不是手段问题，很可能是方向问题。 而方向上，肖恩认为夏润医药，或者说乾坤集团只做错了一点。 他们作恶了。 善恶之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多数人的利益是善，与之相悖则为恶。人类饲养各种家畜是天经地义，那么养殖龙人又有什么错？错在龙人能说话，会思考吗？可是乾星系有名的【斑纹长舌鸟】同样可以说话，语言能力甚至超过了很多人类。被很多美食家推崇备至的角子驴，其实也被证明有着很聪明的头脑。 所以，就算让肖恩来分辨善恶，他也很难给出一个清晰而严格的标准。 但他心里清楚，乾坤集团在龙人族的事情上，就是错的，他们的行为，就是恶的。 作恶，自然不会有好结果，这是一个幼稚的如同童话故事，却又屡屡印证在现实中的真理。 第287章 荒谬与必然 乾星系有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尽管这句话会经常遭到质疑乃至嘲弄，尽管就连肖恩这个绝地学徒，都认为它过于理想，尽管现实中屡屡出现一些猖狂一生的大恶人…… 但是，当善与恶这个概念，被放到一个漫长的时间尺度，以及广泛的群体范畴之时，它所呈现出的趋势，却是清晰可见的。 作恶，必然不会有好结果。 只不过，乾坤集团所做的恶，却是以一种莫名的方式，得到了它的恶报。 这个结论，或许显得荒唐，却是肖恩认真思考后的结果。 对此，夏杉在漫长的沉默后，无奈地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作恶，所以某个高高在上的意志，剥夺走了龙人族的【玄黄血】？那你不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意志有点离谱吗？它若是志在维系正义，就该直接降下自然灾害，比如雷暴、火山之类，把夏润医药的总部淹没在岩浆里。或者用一片陨石雨打烂苍穹顶，让那群脑满肠肥的董事灰飞烟灭。” “而不是，让一群生活在穷山恶水里的野生龙人，连先知都越发盼不来。” 对于夏杉的问题，肖恩只能摇头：“银河系显然并不存在你所谓的高高在上的意志，所以你的问题，也不会有人能回答。但是作为研究员，难道是必须要别人把答案给到你手上，你才能解释问题的吗？” 夏杉愣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说话是越来越像我的投资人，也就是集团董事了。每当我跟他表示他的无理要求根本不可能满足的时候，他都跟我强调什么研究员的职责和使命，仿佛我每个月的薪水能赶上他银行存款的利息。” 肖恩问道：“那么，你是为了薪水才当研究员的吗？” 夏杉说道：“好问题，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是投资人了，职责和使命说不通，就开始扯理想和初心，总之就是不肯追加预算……算了，看在你也提了一个很有趣的假设，作为回报，我就送你一个小礼物吧。” 夏杉从白褂中掏出一个小雕像，摆到了肖恩面前。 那雕像是由轻质合金铸造，大约只有人手大小，却精致异常，雕塑的人物纤毫毕现——白大褂、黑框眼镜，略微凌乱的长发以及标志性的急匆匆的面容。 “这是你？” 夏杉说道：“这是我拿到医药研究所突出贡献奖的时候得来的福利，后勤那帮混账东西，因为我得罪投资人，就故意给我穿小鞋，把我应得的翡翠雕像换成了轻质合金款，然后还假惺惺地说为了补足差额，所以送我整整一箱……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这种丑啦吧唧的雕像谁要啊！？” 肖恩叹了口气，伸手拿过雕像，只是手指刚刚触到底座，就不由一怔。 此时，却见夏杉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那咱们就【坤】上再见了。” 说完，这位急性子的研究员便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扶了下眼镜，低声呢喃着：“果然是不虚此行”，快步而去。 肖恩并没有上去再行追问，虽然他心中的问题已经积累了太多。比如，为什么夏杉要专门跑来和他们聊上这么多？单纯话痨性格吗？不虚此行又怎么解释，他早就期待着能在黑石号上收获什么吗？ 再比如，黏在雕像底座上的那张身份认证卡，到底该怎么用呢？ —— 送走夏杉，肖恩便对依然匍匐在地上的嘎鲁说道：“起来吧，人家已经走了。” 嘎鲁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 肖恩这才恍悟，嘎鲁服的是真先知，而非荣誉先知……于是他冲庄原瑛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安抚一下嘎鲁。 却见庄原瑛也是一脸小心翼翼，仿佛是在野外遇到珍禽异兽，缓缓地靠近着嘎鲁。 “请，请你站起身来，好吗？” 少女的声线轻柔，微颤，却蕴含着毋庸置疑的坚定。而嘎鲁闻言后，立刻站直身体，仿佛被将军检阅的士兵。 庄原瑛反而被这肃穆的姿态吓了一跳，连连说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族人的生存情况。我从来没有去过【艮】，甚至不知道那边还有同胞存在，你们……” 嘎鲁低头说道：“我们的情况很糟糕，但我们一直坚信，会有先知带领族人，夺回我们的一切。” 这句话，且不论庄原瑛如何迷茫张皇，肖恩听了也不由皱眉。 夺回一切，这四个字，蕴含的可绝不仅仅是龙人族对文明与和平的向往，更有着对自身苦难的刻骨仇恨。 就算绝地学徒真能在白银骑士团和南无忧的帮助下，推翻乾坤集团对龙人的这套压榨体制，解放被奴役的龙人，却也化解不了龙人族与乾坤集团乃至乾星系的血海深仇。重获自由的龙人，有着充足的理由去报复一切。 说得夸张一些，一旦龙人真的被从【艮】和【震】解放出来，对于乾星系这上千亿的无辜众生而言，才是真正的灾厄降临。 而这就与肖恩的本意大相径庭了。 当然，这种错综复杂又关乎重大的事情，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有解决方案，现在大可不必为之苦恼。只是思及至此，难免令人心情倍加沉重。 好在庄原瑛和嘎鲁的对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底舱门外，急匆匆赶来的说客打断了。 “哎哟我的天啊，总算应付完事了，这帮人简直贪得无厌……不过也幸亏他们贪得无厌啊。” 带着几分心有余悸，抑或肉疼，提列克人敲了敲舱壁，说道：“好了，危机过去了，该谈谈咱们后面的路要怎么走了。我已经召集了其他人，就差你们了。” 见到提列克人出现，嘎鲁便立刻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肖恩则问道：“危机过去了？临检只查一次吗？不怕他们去而复返？” 提列克人说道：“再来第二次，我也没钱塞给他们了，所以他们不会来第二次。” 肖恩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心中还是感到有些荒谬。 居然就这么蒙混过关了？【坤】可是乾坤集团的总部所在啊！ “呵呵，感到不可思议？但是乾坤集团治下，可是连南家的领袖都能死于非命的，区区一条走私船混入【坤】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第288章 逐波 提列克人再次召集众人，依然是在那间为众人分配角色的会议室中。而当肖恩带着庄原瑛，和白金九千等人再次聚首，只看到众人脸上各自都挂着复杂的神色。 显然，刚刚夏润医药的临检，也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许伯率先发言：“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总感觉我们好像是亏了。” 说客瞥了他一眼：“知不知道我为了你们那拙劣的演技，多花了多少钱？” 许伯不服：“你当我们是白银歌剧团啊，还对演技挑三拣四了？角色是你分配的，方案是你来拟定的，多花了钱反而要找乘客报销，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客闻言，不由瞪大眼睛，他本是随口一提，想不到真有人敢在他这个“说客”面前反唇相讥。这要是被许伯抢白成功，他这个说客也就不用当了，直接去当输客好了。 但就在提列克人摩拳擦掌时，却听白金九千说道。 “好了，说正事吧，临检这一关过后，你还有什么安排？” 提列克人被打断了情绪，只感到胸腹间一阵憋闷，好半天才压下这口气，沉声道：“应该是我反过来问你们，你们原先是怎么安排？” 白金九千说道：“没有安排，降落地点不确定，【坤】的环境不确定，甚至连目标地点和人物都不确定，我们怎么可能有安排？不过是随波逐流，随机应变罢了。倒是你，特意问这个问题，莫不是想替我们安排一下？” 说客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安排，但是眼下我的确有个提案给你们。等黑石号降落到【坤】以后，你们所有人都跟着我的车队，到夏润医药的实验室去。” 白金九千问道：“夏润医药实验室？你的安排就是让我们所有人自投罗网？” 说客解释道：“夏润医药的确是【坤】上戒备最森严的场所之一，安保力量几乎不亚于苍穹顶，而它的实验室更是重中之重……但是别忘了，【坤】的首都防卫圈，理论上也是足以隔绝一切外敌的。” 白金九千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实验室有内应？” 说客答道：“内应当然谈不上，孔璋先生的影响力还不至于能深入实验室内部，但是刚刚的临检，你们也见识过了，虽说是有惊无险，但这个惊却实在远超预期。我们过去走这条航线，经历过上百次的临检，没有一次是被揭穿得这么彻底的，他们是真的派了精锐中的精锐过来。” 安平认同道：“那几个安保战士，的确不同一般，有一两个，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吕楠冷笑道：“就咱们后面那期的所谓精英训练生呗，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要等到咱们这批人被坑害光了，才轮到他们出头……想不到却跑去给夏润医药看家护院了。” 安平恍然：“原来是他们，那客观来说还是有些本事的，刚刚险些爆发冲突的时候，我还担心控制不住场面。” 吕楠说道：“少担心几个无关的路人，不考虑他们伤亡的情况下，要控制场面还不是随心所欲的？” 耳听得红杏小队的正副队长如此对话，说客只能苦笑道：“可能在你们看来，他们只是平平无奇，无关紧要的一般人，但对我们来说，这些精兵猛将只有极其特殊的场合下，才能偶然见到一两个。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意义非凡。” 白金九千伸手敲了敲桌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说道：“现在这个时点，夏润医药提高戒备等级是很合理的，但派了这些精兵猛将，却被你用行贿的方式蒙混过关……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说客答道：“显而易见有问题，老实说，我塞钱的时候其实很有些提心吊胆。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的贪财！但他们却非常大方地把钱收了——就连在乾星系根本没法流通的乌皮乌皮币他们都收了！然后就真的予以放行了！” 白金九千说道：“所以，他们异乎寻常的行为，反而让你感觉，像是在暗示什么？所以你才建议我们直接跟着他们去夏润医药实验室？” 说客答道：“是的，虽然我这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是机会摆在眼前，总不能白白错过。” 白金九千环视四周：“你们怎么说？” 吕楠答道：“李钰让你负责，那你说了算就是，我们听你的。” 白金九千又问：“大小姐，你的看法呢？” 直至此时，某位理应扮演重要角色，却沉默至今的南家大小姐，才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说的夏润医药实验室，是位于夏京城外的【逐波】实验室吗？” 说客惊讶得连垂在肩上的触角列库都微微一颤。 “想不到大小姐你还知道【逐波】。” 南无忧冷声道：“我不但知道【逐波】，我还知道那是整个夏润医药最神秘，也最要害的实验室之一，直接与董事会分享【玄黄血】的最新成果，甚至有直达苍穹顶的渠道。” 话音落定，说客的触角已经僵在肩上，巧舌如簧的提列克人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因为南无忧所说的情报，就连他这个和【逐波】合作了多年的人都不知道！ 白金九千最是机敏，猜测道：“大小姐，南于瑾又找到你了？” 南无忧说道：“与南于瑾无关，逐波实验室，是我父亲参与创建的，所以关于它的事，我知道的会多一点。而刚刚那些来临检的人，身上带着逐波的铭牌。” 白金九千问道：“既然实验室是南鹤礼先生参与创建，那么……” 南无忧摇摇头：“父亲并没有将逐波实验室的资料留给我，我所知的一切不过是他生前偶尔闲谈时，无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但是，结合说客先生刚才所说的反常之处……我想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顿了顿，南无忧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来【坤】，并不是没有目标的，苍穹顶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无论是为了揭穿阴谋，拨乱反正；亦或是单纯求自保，苍穹顶都是我们绕不开的一站。然而那里戒备极度森严，所以【逐波】就成了我们不容错过的机会。” 第289章 幕后主使 南无忧的提议，引来了会议室内的一片沉默。 前往【逐波】，找到直达苍穹顶的通道，去苍穹顶拨乱反正……这个路线可谓王道堂堂，又可谓一厢情愿。 所谓王道，是南无忧能直指苍穹顶，在暂且没有任何成熟计划的情况下，至少是把终极目标确立的堂堂正正。 一厢情愿，则是指这个目标定得全然不顾现实。【逐波】实验室就算是南鹤礼参与投资创建，但既然南鹤礼生前都没有和女儿过多谈及，显然那个实验室并不在他掌控范围内。 更遑论如今南鹤礼尸骨已寒，【逐波】实验室对南无忧而言，绝对没有半分主场地利。甚至【逐波】是否还保留着通往苍穹顶的通道，也还是未知数。 在一切都扑朔迷离的情况下，便认定【逐波】可以帮他们打通重重难关抵达苍穹顶，又认定抵达苍穹顶就能逆势翻盘，这除了一厢情愿，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如果客观而理性地看去，指望走通【逐波】这条线抵达苍穹顶，还不如直接武力夺取黑石号后一头撞过去。 “大小姐。”白金九千率先打破沉默，“你还有什么消息，是没有对我们分享的吗？” 南无忧叹道：“自【兑101】之后，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我的所见所闻，你们也都看得到听得到。又有什么是能藏私的呢？但是，刚刚夏润医药那人带队临检时，我仿佛……仿佛想起过去曾经和他有一面之缘，而他在刚刚经过我身边时，也仿佛在暗示我，跟上他。” 白金九千目光转向饮水机——众人分散在黑石号各处时，只有饮水机是和南无忧同组的清洁工，负责贴身守护大小姐。 饮水机抬起头思考了一下，说道：“的确有个队长模样的老兵，对大小姐露出过可疑的微笑。但我没法断定那个微笑是否有什么深刻寓意，或许他只是在嘲笑大小姐拿扫帚的姿势不标准。” 从来没有拿过扫帚的南无忧无奈地说道：“我的确不能保证什么，或许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或许他的确只是在嘲笑我。但我愿意赌上一次，反正，我们也没有稳扎稳打的余裕了。” 白金九千又问：“肖恩，你觉得呢？你愿意相信大小姐的直觉吗？或者说，你的直觉是怎样？” 肖恩没料到白金九千会直接把问题抛给自己，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我没法看透未来，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迷雾……但是，反过来说，至少我并不觉得前往【逐波】实验室，是错误的选择。” 白金九千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抵达【坤】以后，我们跟着黑石号的运输队前往【逐波】实验室，具体流程随机应变，总之目标就是苍穹顶了。” 这位白银骑士团的新人，在决定团队命运时，可谓举重若轻，那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上挂着标准的李钰式游刃有余……只是，在众人注意力不及之处，肖恩却看到了他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说不清他是兴奋还是紧张，但显然这个被李钰当成接班人一般培养的年轻人，并不能完美地替代李钰。 肖恩不由心中暗自叹息：这当然不能怪白金九千无能，事实上作为新人他的表现已经足够好……实在是李钰的作用根本不可替代。所以这个关键时候，李钰选择和大部队分道扬镳，无论他有多么充足的理由，总归显得有些奇怪。 但是现在也不是质疑李钰的时候，白金九千作为团队领袖的信心不足，那就只能由其他人将缺口填补上。 “我补充一句。”绝地学徒说道，“师父曾经教导过我，当我们对前途感到迷茫时，不妨将目标锁定长远，以追求梦想的心态应对现实。” 说完，肖恩以余光瞥视了白金九千一眼，只见年轻人露出释然的笑容，说道：“喏，连绝地大师也支持我们，看来我们此行必胜了。” 肖恩闻言则心头一松，这要是李钰本人在场，听了这话多半要问：这话是你自己编的，还是自己编的？ 实际上，的确是他自己编的，师父从来没教导过他这么无谓煽情的话……但毋庸置疑，这个时候将师父的名头抬出来，对士气的帮助是立竿见影的。 “是啊，现实已经一塌糊涂，还不如放手一搏去追梦呢。”许伯率先站场支持。 “我也支持追梦，反正一想到买单的人里还有个南于瑾，我就觉得怎么也不亏。”安平耸耸肩膀，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可！”长耳朵的冈根人冷冷说道。 几个主力纷纷表态，事情便再无反复，而提列克人也明显松了口气。 “好，既然你们没意见，那接下来前往【逐波】的路就由我安排吧，虽然现在的人数多了些，但把你们全员送到【逐波】实验室外围，应该还勉强做得到。” 说完，提列克人便伸手撑着会议桌站起身，那略显臃肿的身材，显得格外迟缓。 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白金九千问道：“把我们骗去【逐波】，那人许了你多少好处？” 提列克人没有回头，只是苦笑道：“这个时候试探我又有什么用处？别说我背后根本没有指使者，就算真的有，你们非要把他逼出来，也只是徒增不快而已。” 说完，他继续迈动蹒跚的步伐远去，会议室中没有人阻止他，但敏感的人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一直到提列克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吕楠才问道：“刚刚的反应，意思是的确有幕后主使，对吧？” 白金九千说道：“当然有，事实上我怀疑整场走私行动，都是在某个幕后主使的操控下进行的。只是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做、愿意做、能够做这种事。把我们这群亡命之徒放入首都，甚至给我们敞开【逐波】实验室通往苍穹顶的大门，会对谁有好处？他又为什么要藏头露尾？所以刚刚我才试探了一下，而从结果来看，我大概已经有了眉目。” 之后，白金九千没有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的猜测抛了出来。 “乾坤集团董事会中，有人在暗中支持我们。” 第290章 前往【逐波】 白金九千的猜测，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让会议室内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状。 的确，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将眼下的一切不合理都串联起来。 只有来自集团高层的力量，才能指使得动【逐波】实验室的临检部队，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在最重要的安全工作上放水。也只有集团高层，才不得不藏身幕后，因为一旦暴露身份，很可能导致高层内讧，使得事态完全失控。 于是，人们顺理成章将目光聚焦到了唯一可能了解集团高层的人身上。 南无忧面对这众目睽睽，一时间也慌了手脚：“我，我不知道啊，集团高层……我也是才刚刚有机会接触，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我也没头绪啊。” “好了，别为难大小姐了，对方如果这么容易就暴露，那从一开始就没必要藏匿自己的身份。”白金九千为南无忧解了围，又说道，“虽说我们得到了意料外的助力，但并不意味现在可以松懈下来，【坤】对我们来说依然危险，各位请认真备战。” —— 事实上，备战的事根本不需要白金九千叮嘱。被李钰挑选出来的成员，没有一个会在这个时候大意。短暂的集会之后，众人便用各自的方式迎接即将到来的决战。 决战这个词，仿佛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又仿佛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们所特有的直觉。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众人抵达【坤】后，一定会爆发武力冲突，但所有人都在以此为前提，抓紧最后一点空闲时间，将自己的爪牙磨砺得更为锋利。 期间，最忙碌的莫过于此行的核心人物之一，庄原瑛。作为整个白银骑士团最出色的机修师，她忙得几乎足不沾地。 为安平检修机械臂、为吕楠改装枪械、给饮水机和许伯试药、夸赞冈根人的新衣服好看…… 看着众人仿佛欺凌弱势小媳妇的恶婆婆一般，不断给庄原瑛的工作加码……肖恩也只能对白银骑士团这种特殊的体贴感慨万千。 让庄原瑛忙碌到无暇思考，的确是对她而言的上佳备战方式……只是，也只有在白银骑士团，人们才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这种另类的体贴。 这个孕育自【荒废区】的民间武装团体，有着太多令绝地学徒为之感慨、心生共鸣的地方。 无论如何，肖恩都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活力四射、激情澎湃的组织，泯灭于富豪与政客的阴谋中。 所以，就算会一定程度违背自己的原则…… 肖恩的右手握紧了光剑的剑柄，心中下定了决断。 —— 度过临检关后，旅途的后半，仿佛转眼即逝。 不知不觉间，黑石号已经顺利越过了乾坤安保的层层防线，穿透了【坤】的大气层，顺利地抵达了这座繁华富庶、优雅美丽的星球表面。 “好了，白银骑士团的各位，我们马上就要降落了，请做好准备……不要忘记了自己应该饰演的角色。” 就在众人紧张备战的时候，提列克人的声音，突然通过遍布黑石号各个角落的电子屏，传达给了白银众。 屏幕上的说客，显得相当疲惫，显然在众人紧张备战的这段时间里，他也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折磨。 但此时已经没人会关心提列克人的内心世界，白金九千放下了手中刚刚改装好的爆能枪，咧嘴一笑：“放心吧，就算真出了事，我们也绝对一口咬定和你没关系。” 提列克人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随你们怎么想吧，运输队已经在登陆舱待命，请各位尽快做好准备。” 不需要提列克人叮嘱，白银骑士团早就准备万全。 黑石号的登陆舱中，所有人都已经在完美地饰演着自己的角色：或者是丝毫不引人注目的杂役、或者是大腹便便、人浮于事的保镖战士、又或者是连扫帚都拿不标准的三流清洁工。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迎接决战的准备。 “各位，分别之前……无论你们信与不信，我都衷心地祝愿你们，武运昌隆！” 话音刚落，白银骑士团已经喧笑一片。 “靠，直接就‘武运‘了？你还真是够衷心的啊！生怕我们打不起来？” “放心吧，就算最终穷途末路，我们也不会忘了你的贡献，一定会跟乾坤安保的人细细品说。”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好吧？” 面对白银骑士团的衷心祝福，提列克人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最终只能无言地目送运输队通过黑石号的舱门口，踏上了前往【逐波】的道路。 —— 黑石号降落的港口，位于首都城市【夏京】城郊。港口是非常典型的“私人港口”，位置隐蔽，面积狭小，仿佛是天生的走私口岸。 类似的港口，在【坤】上不知还有多少，这颗乾星系的璀璨明珠，一方面拥有着在整个银河系都难得一见的严密安保，一方面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使得其防线千疮百孔。 黑石号落地时，早有全副武装的安保战士们，带着格式轻重武器，将飞船团团包围起来。 随着飞船舱门开启，运输队的成员出现在安保战士的枪口下。 20名来自白银号的偷渡客、若干黑石号上的老船员、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龙人勇士嘎鲁，以及众星捧月一般，手足无措的龙人少女庄原瑛。 面对港口的轻重武力，这支临时组建的运输队伍表现出了高度的镇定自若，带队的克拉图因人面无表情地出示了手中的通行证，然后就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对方的领头人——一个包裹在金属罐头里的重装安保战士，以无声的沉默，催促对方放行。 港口的安保队长，在头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冷笑。 “还真是，肆无忌惮啊，你们。这样的队伍，也指望我们放行吗？” 克拉图因人闷声道：“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哈哈，你是在威胁我们吗？”重装的队长抬起枪口，对准了克拉图因人，“我现在就算立刻开枪打死你们所有人，也只是你们咎由自取，明白吗？！” 克拉图因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而隐藏在团队中的白银成员，也都淡然处之。 过了很久，队长才放下枪，发出哂笑：“至少心态还不错，好，那就跟上来吧，只要你们够胆的话。” 第291章 休假 【逐波】安保队长的挑衅意味，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在一片沉默中，他若有所思地又笑了笑，转身领路而去。 能够一路坚持到这里的，当然不会有胆怯之辈，白银骑士团的人从来都视死如归，南无忧也在【兑101】的惨痛失利之后，逐渐有了面对一切困难的魄力。 至于绝地学徒，就更不必说。 甚至就连提列克人派来充数的黑石号船员，此时也都表现出了无所畏惧的黑道豪杰的气概，他们挺胸抬头地迎着【逐波】安保部队的枪口，一脸无辜和勇敢。 这看上去倒是相当反常。 众所周知，黑道豪杰固然有许多亡命徒，但没人会为了无利可图的事亡命。对于这群被提列克人踢下黑石号的船员来说，护送一群伪装功夫不那么到家的白银众前往【逐浪】，是显而易见无利可图的差事。 所以他们的勇气从何而来呢？ 作为亡命徒之一的【丧钟】，自认是没有任何勇气可言的。 自从他的上一任老大从威名赫赫的黑石号船长沦为【丧国】，一众忠心耿耿的手下纷纷改名【丧】系列。支撑他们勇往直前，不畏生死的要素就消失殆尽了。 在黑石号上，以丧为名的船员，已经是出了名的油滑畏战。 而丧钟之所以乐意加入这支运输队，带着一群高危分子前往【逐波】，也只是因为这个工作看似高危，其实最多有惊无险。 这一点，早在孔璋宣布要用黑石号来为南无忧等人保驾护航时，他就有所猜测。而在看到临检安保队长那微妙的笑容时，就更是恍然大悟。 油滑的人，往往有着超人一等的敏锐直觉。 只可惜同样油滑的人，还有许多个。 丧钟余光瞥向队友，只见那个名为【丧偶】的秃顶老头，也正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 同为【丧】字辈，大家谁也不比谁傻，都看得出这趟差事的好处，所以自然是争抢着来。 —— 接下来，安保队长将众人领上了一条体格硕大的运输船，那是由夏润医药下属重工企业所订制的【白足双首驼】，以民间通用的【巨首驼】型货船为基底，专门针对生物运输进行了改装，以便于夏润医药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兽，从银河系各个角落送往实验室中。 而这一次，【白足双首驼】内运输的奇珍异兽，则是名为嘎鲁和庄原瑛的龙人。 被当做货品运输，这两人的待遇自然算不上好，在生物货舱中就如同牲畜一般坐在一片干草堆上，四周则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以及冰冷的爆能枪口。 对此，嘎鲁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是听说跟随黑石号可以前往衣食无忧的乐土，才离开家乡的。可现在的发展，却和他预期大有不同。 砰！ 伴随一声重拳敲打金属板的闷响，嘎鲁咬牙切齿道：“你们，不会是在骗我吧？！” 坐在嘎鲁身旁的庄原瑛，只能歉然摇头，对于接下来的旅途，她也是一无所知。 【逐波】的安保部队则纷纷冷笑，却谁也没兴趣回答一个“人形牲畜”的问题。 最终，却是【丧钟】这个看上去最无关紧要的角色开了口。 “放心吧，没人有兴趣骗你，一切都是正常流程而已。” 嘎鲁当然不肯信，他双手紧握着面前的冰冷铁栅，嘶吼道：“没有人说过我要被关在笼子里！” 丧钟说道：“夏润医药的所谓乐土，也只不过是个大笼子，无非是笼子里的装潢漂亮一点，这一点你应该也很清楚啊。” “可是……” “你是觉得条件突然差了，有点接受不能？很正常的，本来你也不是被人当贵宾请过去的。夏润医药给你好吃好喝，是有明确目的，所以每一笔账都要能报掉才行，而给你们安排奢华运输船则是显然报不掉的项目，还容易招惹不必要的瞩目，所以……算了，给你解释这些你也听不懂。” 嘎鲁瞪大眼睛，用力拖拽铁栏杆：“你把我当傻瓜！？” 丧钟嗤笑一声，刚要开口，就被一个【逐波】的安保战士冷声打断：“差不多得了，就你懂得多？” 丧钟立刻闭上嘴巴：这趟旅途再怎么没有风险，也是建立在不得罪安保部队的基础上。不然就正如安保队长所说，人家就算当场开枪杀光黑石号上所有人，也是黑石号咎由自取。 而接下来的路途，众人便只默默忍受一个咆哮不断的野生龙人在摧残耳膜。好在路途不久，大约一个标准时后，【白足双首驼】就载着众人，越过层层警备，来到一个位于深山中的地下研究所。 货船降落后，立刻有一大群穿着白褂的研究员，在武装人员的簇拥下跑了过来，为首一人带着黑框眼镜，步伐雷厉风行，甚至不顾武装人员的劝阻，便冲到货舱舱门口，大声呼喊着指挥机器人们将装有龙人的铁牢笼取出来，放到重型货车上，又急匆匆率领众人，簇拥着货车离去。 整个过程，虽然略显慌乱，大体却有条不紊，那些伪装的白银骑士们，只是默然注视着牢笼中的队友远去，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的反应。 而眼见卸货环节结束，丧钟终于松了口气，心中继而开始跃跃欲试。而周围的丧字辈老伙计们，也无不欢欣鼓舞。 因为接下来就是最值得期待的环节，也是这些老油子们愿意争抢着加入护送团队的最大理由。 只听【逐波】实验室的安保队长朗声对众人说道：“好了，黑石号的各位，货物已经确认接收完毕，各位可以去会客区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会安排载具送你们回港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丧钟心情大好，不由推了下身边的“陌生队友”，说道：“别愣着了，该享受就享受吧，这可是黑石号上难得的假期啊。” 然而一推之下，却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以血肉之躯撼动高山，手臂都挤得生疼。 那个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子，则回过头冲丧钟微微一笑：“多谢告知，我也很期待啊。” 第292章 背叛 丧钟的所谓假期，是【逐波】实验室给赫特商队提供的隐形福利之一。 这个福利因何而来，无人得知，人们只知道，每次黑石号来【逐波】卸货，船员们都可以在实验室的会客区小憩片刻。 而这个会客区，几乎是参照了实验室给野生龙人们打造的乐土设计修建。环境优雅，物资充裕，各种对底层人士而言闻所未闻的美酒佳肴，无限量的供应。 在进入会客区后，丧字辈的船员们就一哄而散，各自跑去吃喝玩乐。毕竟假期时间虽然幸福却也短暂，一般来说，实验室只会容忍他们在会客区肆虐一两个标准时，然后就会赶人离开。这段时间能吃喝多少，就各凭本事。 丧钟作为黑石号上的老油子，【逐波】的假期时光自然享受过多次，所以第一时间就扑向了供应珍奇菜肴【水波肉】的餐台。 这种采集【艮】的奇珍异兽【水波獭】背脊上少许嫩肉，慢煮出来的肉排，在夏京城的高档餐厅，可以卖到数百乾坤币一份，其中材料费占了相当比例。但在【逐波】实验室，研究员们却可以打着为龙人族提供原生态美食的旗号，大肆挥霍公款采购【水波獭】肉。 而这些无上美味，此时就成了丧钟等人的幸福之源。 丧钟的大快朵颐，一直持续了两个标准时，一直到他感到胃袋几乎要炸开，才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停下手，等待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来赶人。 老实说，能让他们这群下三滥，在如此精致华美的环境内肆虐两个标准时，已经大大出乎丧钟等人的预料。【逐波】实验室以往可从来没这么慷慨大方过。 不过，想到这次运货本身就充满微妙，丧钟心里也就不以为意，懒洋洋地躺在餐厅旁的躺椅上，享受着经过多重过滤后，最适宜人体健康的温暖阳光，再之后便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通过餐厅墙上挂着的古典时钟，丧钟推算出自己已经在躺椅上睡了整整三个标准时。 而身边依然荡漾着同伴们吃喝玩乐的喧嚣，这就让丧钟格外羡慕：那群牲口的肠胃怎么这么好？！ 然后他就奇怪，实验室居然允许他们放纵这么久？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动，扭头问睡在他旁边的老伙计【丧家犬】。 “老狗，那几个新人呢？” 丧家犬哼了一声，下巴朝着远处抬了抬，示意他们不就在那边？ 自打进了会客间，白银骑士们就在角落里安静地或坐或站，对近在眼前的珍馐美馔视而不见，宛如恪守教规的清修士。而丧字辈们巴不得少几个人来跟自己抢食，自然不会在意他们。 可丧家犬这下巴抬过之后，就再也收不回来，一双严重浮肿的眼睛逐渐瞪得浑圆。 下一刻，丧家犬发出了宛如小脚趾撞桌角一般的痛苦呻吟，恐惧的冷汗霎时间浮现在油腻的脑门上。 这个反应也吓到了丧钟，让他仅存的睡意一扫而空，带着几分紧张，他转过目光四下环视，只见偌大的会客间已经被一群黑石号船员祸害得一地狼藉。而这片狼藉中，白银骑士们的身影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跑了！？” “嗬，嗬……”丧家犬已经发不出人类的声音。 而丧钟也很快就感到心脏砰砰乱跳，仿佛要炸出胸腔，强烈的恐惧宛如实质一般箍住了他。 那些白银众，居然就这么跑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那群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在会客间虚度光阴，他们一定会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渗透到实验室内部，继而流窜到【坤】的各个地方，但是…… 但是他们居然选在这个时候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跑？ 现在白银众跑了，被留在会客间的黑石号船员们怎么办？一旦实验室的人追究起来，他们找不到失踪的白银骑士，难道还找不到沉浸吃喝玩乐不可自拔的丧字辈吗？ 而想到被实验室的安保部队逮住的狭长，丧钟也不由冷汗如泉涌，这群老油子可是太清楚【逐波】实验室的狠辣无情了。 别看现在他们被好吃好喝招待着，一旦人家翻脸，现在吃进肚子里的，翻十倍吐回去都没用！两年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船员，在实验室内妄图盗窃资料，被安保人员抓到，直接做成了碳凝片摆在了昆虫养殖场，供【碳雾虫】筑巢。 丧钟可不想自己的鼻孔里有【碳雾虫】日常进出！ “怎，怎么办？”丧家犬紧紧抓住丧钟的衣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 然而丧钟哪里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个来混吃等死的老油子，凭什么能有办法？ 丧家犬求助无果，猛地咬了咬牙，继而抬起头便要高声喊叫。 丧钟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脑子被炭烤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出事了？” 丧家犬用力掰开丧钟的手，说道：“我要举报，现在举报他们，应该还来得及！” 丧钟呸道：“我就说你脑子坏了，举报？举报有什么用？白银那群坏种胆敢当着我们的面跑，恐怕根本就不担心会被抓到，而实验室的人如果抓不到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就因为你在睡死了几个小时，错过最佳举报时间后，高声嚷嚷了几句？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文明温情小剧场吗？” 丧家犬愣了一会儿，脑子才转过弯来，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老伙计说得没错。 白银骑士们是跟着他们这群黑石号船员一起来到【逐波】的，两者早就是利益捆绑的关系，根本不可分割，所以…… 正想到这里，忽然会客间的大门开了。 那扇纯白无瑕的磁力门，开关时不会发出半点声响，然而随着大门开启，会客间内大部分船员都不由停下了手中动作，将目光聚焦到门口。 那是在黑石号上多年行险走私历练出的直觉，直觉告诉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危险人物进门了。 第293章 蓝色的正义 “哼。” 一声冷哼，仿佛让温暖的会议室内都要结冰。 一位身穿蓝色金属盔甲，头戴羽盔的巨汉，低头弯腰跨进门来，仿佛一头冲入牲畜栏的饥渴猛兽。 哪怕不考虑他单手握持的重型散射爆能枪，这也是个能赤手空拳就撕碎在场所有人的人形凶器！ 而比他的力量更为骇人的，则是印在蓝色盔甲胸前的图案。 那是一只张开双翅的巨鸟，鸟喙如长枪一般锋锐逼人，而羽毛更是一口口锋利的短剑。 这种只存在于民间幻想故事里的【剑羽枭】，有着识破谎言，维护公正，制裁罪恶的种种神通，它的形象广泛存在于星系的各个角落。然而将其作为图案印在胸甲上的，却只有一支部队——以【剑羽枭】命名，在夏家内部专门负责内务纪检的特种部队。 这种部队的人员数量稀少，但权限惊人，手眼通天。上至夏家元老，下至基层职员，全都在这支特种部队的管理范围内，自成立以来，【剑羽枭】硕果累累，别说是夏家人，就算是其他三大家族的人也往往谈及色变。 而落到丧钟这里，岂止色变，简直要当场病变！ 【剑羽枭】的凶名之盛，不知让多少夏家权贵辗转难眠……而丧钟可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要轮到自己来直面【剑羽枭】的凶威！ 这支数量稀少的部队，应该只会出现在极其重要的场合，针对少数位高权重的夏家人，不至于把宝贵的人力浪费在一群低贱不入流的走私贩子身上。可偏偏他们就在此时此地出现了！ 如果说被实验室的人抓到，沦为虫巢的下场可谓凄惨，那么被【剑羽枭】抓到的后果比虫巢更惨烈十倍！ 倒不是说这个以公正严明著称的部队，能比实验室那群不把人当人的研究员们更残忍，而是一旦被抓到问题，【剑羽枭】会毫不犹豫追究实验室的责任。 这群蓝甲战士无论是权限还是战力都远远凌驾于实验室的安保部队，之前实验室部队可以用枪指着黑石号船员的脑袋，说打死他们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现在【剑羽枭】同样可以用枪指着安保部队的脑袋，让他们也领教咎由自取的滋味！ 而届时，以实验室安保部队的一贯品性，绝对会被自身所受的屈辱十倍返还到黑石号船员身上！ 就在丧钟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残酷画面时，却见那蓝甲的巨汉已经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如同小山一般俯瞰着他，羽盔面甲上的尖锐鸟喙，仿佛要刺入他的眼球。 “刚刚，有人说要举报，对吧？” 丧钟简直肝胆俱裂，下意识便想要否认，但那巨汉却猛地低下头，压迫感十足地逼问道：“你应该不会想说是我听错了吧？” 下一刻，就在丧钟即将失禁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硬生生插入他和蓝甲巨汉之间，以轻描淡写的语气笑道：“您没听错，是我要举报，举报有人偷偷离开会客间，渗透到了实验室的机要所在。” 丧钟花了两秒钟让眼球重新对焦，看清了挡在他身前的那个人。 年纪轻轻，中等身材，肩宽略窄，一头短发细碎飘扬，但这平平无奇的背影，此时看来却厚实可靠地宛如一座山。 丧钟认得他，哪怕只看背影也不会认错，因为这个有着“白金九千”这古怪名字的年轻人，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强烈存在感，仿佛默然矗立，就会自然而然吸引旁人的目光。 白金九千仰头面对着蓝甲巨汉，说道：“马薛秦队长对吧？久仰大名了，我……” 年轻人的话没说完，他整个人就被对方单手提了起来。 “你是谁？” 白金九千人在半空，衣领被紧箍着，不由窒息，但他却不慌不忙，默默垂在半空，仿佛等候发落的犯人。 片刻后，马薛秦放下了人，却不待白金九千开口道谢，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仿佛是凶恶的猛兽在扑击弱小的猎物，伴随令人胆寒的闷响，白金九千如稻草一般横飞出去，摔倒在地，重重撞在一辆移动餐车上，令车上的糕点簌簌掉落。 马薛秦冷笑一声，说道：“一组，把这里所有人都控制起来，三组四组的人，给我搜遍逐波，把不该存在于这里的蛆虫，一个不差地找出来！” 门外很快就冲入五名同样穿着蓝色盔甲的战士，他们沉默不语，气质如冰，金属战靴踩踏地板发出的脆响，让会客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心跳紊乱起来。 这些人仿佛是传说中的神兽【剑羽枭】降世，伴随他们的出现，每一个人都感到心底不可见人的秘密似乎要曝光出来。 而在这种惊惧交加的情绪中，来自黑石号的一众船员，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就被区区三人用爆能枪指着，在会客间的角落里手背后躺倒。 与此同时，两名【剑羽枭】的战士扛起昏迷不醒的白金九千，跟随队长马薛秦离开了会客间。 会客间外，一名战士立刻用征询的眼神看向队长。 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而言，无条件执行上级命令，信任上级判断，已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哪怕被人要求赤身裸体从飞船跳入太空，他们也不会多皱眉头。何况马薛秦也一向不喜欢被手下人问东问西。 只有一人拥有质疑马薛秦决策的权力，这也是马薛秦本人给自己设置的刹车，以防自己过于一意孤行导致恶果。 看到那人的眼神，马薛秦轻哼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倒刺‘。这件事是我专断独行，有任何后果，我一人承担。” 代号倒刺的战士依然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 马薛秦说道：“我知道现在不适合大动干戈，但现在不大动干戈，后果只会更严重。这些人绝不是什么黑石号上的下三滥。你见过哪个下三滥，敢当着我的面笑？这种人混到实验室里打算做什么？” 倒刺点点头：“明白了，您依然是冷静而理性地在做判断，我不会再质疑什么，但接下来该怎么做？” 马薛秦伸手按向领口上的通讯器开关，问道：“三组四组，有什么斩获吗？” 明明距离他下令还没多久，但马薛秦却理所当然要手下呈交成果。 可惜三组四组的【剑羽枭】却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啊，不出所料……不过不要放松，继续搜！” 说完，马薛秦沉下脸色，对倒刺说道：“关键还是在这个人身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撬开他的嘴巴。” 第294章 百密一疏 片刻之后，马薛秦带着两名手下，来到会客间不远的一个会议室中。倒刺将昏迷中的白金九千丢到了一张座椅上，然后登高关掉了房间里的监视器，另一名战士则回身将隔音门关好锁死。 【剑羽枭】只是纪检部队，并非特务部队，因此酷刑审讯也不是他们所擅长。反而是那些闲得无聊的实验室安保们更精通此道。 但这也不意味着马薛秦就不懂审讯，这位凶名赫赫的【剑羽枭】，有足够的办法让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在短时间内将他的秘密吐出来。 只不过那些手段，往往不太方便公然暴露给人看了，毕竟【剑羽枭】并非【黑翼】，他们能钳制夏家乃至其他家族的诸多权贵，理所当然也会被各种有形无形的规矩所约束。 蓝甲战士关好隔音门后，便准备回身帮队长完成审讯，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于是他转身的同时，右手已经从腰间的枪套中摸出短枪，瞄向那个座椅上本应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但目光转过，却见那人果然已不在座椅上，相反，踩着座椅去关监视器的倒刺，却已经软倒在椅子上。 白金九千就像机敏的野生卜哈尔猫，一个闪身就窜到马薛秦身前，身形低伏着完全躲进了蓝甲战士的射击死角里。 持枪的战士愣了一下，只觉好笑，诚然他藏在了射击死角中，但是，贴身马薛秦，可谓世上最愚蠢的选择。 以近身肉搏能力来说，马薛秦几乎是星系第一，他那天生的体格优势无法用任何所谓技巧去抵消。甚至传闻中，曾经在乾坤安保内部如日中天的那一批人，也没有一个能在近战中胜过马薛秦。 但接下来，这位战士就瞠目结舌地看到，那宛如高山一般的背影，先是僵直不动，而后竟一点一点地倒了下去。 他只愣了一瞬间，就立刻提起枪准备绕过马薛秦，去逮那个狡猾的陌生年轻人，然而迈步的瞬间，他同样感到脚步开始发软，继而便是眼冒金星，视线里的一切都在飞速扭曲。 而视线全黑的前一刻，他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年轻人原先瘫坐的椅子旁边，有一个默默碎开的玻璃瓶，瓶中无色的液体正以惊人的速度挥发。 毒气？ 意识到这一点，已经为时过晚。 —— 与此同时，马薛秦却还在勉力坚持。 他距离白金九千最近，于是理所当然吸入毒气也最多，但出众的体格，以及坚如钢铁的意志力却让他屹立不倒，并死死瞪视着那个慢条斯理活动颈关节的年轻人。 仿佛困兽濒死时要做最后一搏。 马薛秦的目光，足以威慑到最资深的黑石号船员，但在白金九千却仿佛和煦春风。 他一边揉了揉高高肿起的脸颊，而后吐出一口淤血，才叹道：“毅力不错啊，居然还站得住，果然饮水机说的没错，对你下毒，剂量至少也要对标成年班萨。可惜就为了这个，我不得不提前吃三份解毒剂，那东西比吕楠做的饭还难吃……” 马薛秦喘息逐渐粗重，他的身躯已经不可抑制地向下沉，但是就在白金九千滔滔不绝时，他猛然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脖子。 巨汉奋起体内的余力，仿佛要将对手当场勒毙。 尽管体内的毒素已经开始肆虐，但他余下的力气，依然足以比拟野生猛兽，勒死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已经绰绰有余。 但是紧接着，他就感到两只有力的手掌搭上了自己的手腕，而后，令人心惊的力量传来。 马薛秦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对方一点点扳开，仿佛血肉之躯遭到了钢铁机器的碾压。 就算他此时已经远不在巅峰状态，可是白金九千的爆发力还是让他为之心惊。 这个年轻人，甚至比他预期得还要强大，而一旦放任此人在实验室内为所欲为，后果简直不堪预料！ 只是，随着他的最后一份余力也被对方化解，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难以阻止任何人了。 下一刻，白金九千猛然挥动手臂，一巴掌抽在马薛秦脸上，让巨汉业已绵软的身躯向旁边歪倒，脑袋重重落在地上。 “呵，连李老大都没打过我……” 一边说，白金九千一边俯下身子去拆【剑羽枭】战士的盔甲，俨然是要易容改貌。之前【剑羽枭】为了审讯他而打造的密室环境，此时却成了作茧自缚。 马薛秦口中含着铁锈味，心中既有懊恼，更多是震惊，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居然分辨不出对方是真昏迷还是伪装，更没看出他藏在身上的毒药瓶，最后还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完成下毒…… 但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毒气居然对自己生效了！ 【剑羽枭】前来【逐波】之前，一定会提前注射抗毒剂，让自己对大部分毒素有短期抵抗力。此外，每一个战士的盔甲都几乎全覆盖，那华丽的羽盔中更是集成了过滤能力极强的呼吸系统。 什么样的毒物，居然能穿透过这重重保护，直接毒翻两名精锐战士，甚至让马薛秦本人也难以抵挡？ 还是说，这些保护环节中，哪里出了问题？ 是了，行动前，负责整备后勤的人似乎…… 可惜，就在他想出答案之前，毒素已经彻底蔓延周身，夺去了他的意识。 将马薛秦毒翻后，白金九千很快就换上了一名【剑羽枭】战士的盔甲，伪装成了对方的模样——盔甲虽不算特别合身，但想来在【逐波】实验室里，也没人敢对着一名【剑羽枭】去质疑对方身份真伪。 “所以，居然会这么顺利，也是意想不到啊。”白金九千看了眼脚下昏迷不醒的马薛秦，心中也不乏感慨。 果然是正义必胜吗？ 他们一行人进入【逐波】，其实根本就只是亡命之徒的垂死挣扎，没有人真觉得旅途能一帆风顺，更没人觉得，最终所有人都能活着抵达苍穹顶。 遇到阻碍，遇到困难，遇到绝境，甚至全军覆没……这些都大有可能。 然而旅途到现在，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在冥冥之中掌控着一切，将所有的困难都替众人排除掉。 白金九千之前听说过马薛秦的名字，那是与安平、吕楠同一代的安保出身的精锐，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最终是加入了夏家的内务部队，一直远离前线。 但远离前线不代表他不能打，事实上安平对此人的评价甚至高过【黑翼】的队长，只说此人战力强悍之余，最让人忌惮的还是他心思细腻，几乎从来不露破绽。 当初战力丝毫不逊色他的人里，有一批死在了战场上，幸存者如安平吕楠许伯，也“沦落”成了白银骑士。反而马薛秦带领【剑羽枭】部队，在乾星系内俨然自成一方诸侯，不知多少权贵对他们畏惧得瑟瑟发抖。 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就被饮水机的一瓶毒药给干翻了？ 他们跑到【逐波】实验室这种地方，居然都不防备毒的吗？承平日久，脑子锈掉了？ 但无论如何，马薛秦的大意，终归给了白金九千可乘之机，而且是足以逆转胜负的机会。 他换好盔甲后，仔细调整了一下羽盔，完美遮住面容，而后将马薛秦那魁梧的身躯塞到会议桌下面，用椅子随意挡住，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打开了门，对门外好奇围观的几名研究员露出冷脸。 “看什么？想营救同伴？” 研究员当然不敢被【剑羽枭】当成奸细同伙，顿时作鸟兽散。 白金九千大大方方地站在走廊上，目睹四周的目光逐渐散去，才从腰间拿出另一个通讯器，说道：“我这边得手了，你们呢。” 片刻后，通讯器中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算算时间，马上就要爆发了，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早知道还不如和你换。” 白金九千说道：“许伯前辈，如果你也有击倒马薛秦的本事，的确可以和我换。” 许伯还待反唇相讥，却忽然低声惊呼：“开始了！完蛋了！” 通讯到此终止，白金九千放下通讯器，不由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许伯前辈，多保重啊。” 第295章 趁乱起事 差不多在白金九千与许伯的通讯结束的同一时间，会客间内，一名奉命看管黑石号囚犯的【剑羽枭】战士察觉了异常。 这个名为郑力铭的年轻战士，才刚刚完成新兵训练，在胸前盔甲印上象征正式成员的神鸟。这是第一次跟随马薛秦出任务，因此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生怕自己出错，引得上级不快。 被马薛秦下令在会客间内看守黑石号船员，显然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群下三滥油滑又卑微，看守他们既拿不到功劳，又很容易出什么差错。但对郑力铭而言，马薛秦给他的每一命令，都值得他全力以赴去对待。 所以，他也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异常。 一个理应老老实实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黑石号船员，忽然高高弓起了腰。 郑力铭第一时间就抬起枪口，厉声警告：“趴下去！” 然而那船员却恍若不闻，迎着枪口，身子越弓越高，还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 这番老油子的惺惺作态自然打动不了郑力铭，他权衡了一下，压下了立刻开枪击毙对方的念头，那样很容易让局面变得不可控。 毕竟会客间内有接近20个黑石号船员，而负责看守的【剑羽枭】战士却只有两组四人，很难在开枪杀人后还控制得住局面。而一旦对方骚动起来，为保险起见，就只能射杀在场所有人。 而那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一旦被事后追究，难道要跟马薛秦队长说：是因为有一个老油子不听话弓起身子，所以他们就开枪杀了所有人？ 【剑羽枭】作为权限通天的内务部队，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这种破绽一定不会被人错过。而那就意味着郑力铭给马薛秦添了大麻烦！ 所以郑力铭心中再怎么反感，也只能先走上前去，厉声喝问：“不要耍花招，老实一点！” 为了加强威吓效果，郑力铭枪口几乎顶到了那船员的头上。 但对方却宛如不受控制一般，一点点直起身子，扬起头来。只见那人双手紧捂着肚子，双目泛白，口中嗬嗬连声，嘴角泛出白沫。 郑力铭心头一跳，有些吃不准对方的状况。 是演戏，还是说……看起来怎么就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就在此时，那船员忽然张开口，继而一股浑浊的激流从口中喷射出来！ 那是被他胡吃海塞撑入胃袋的各种饮食，经过胃部的初步消化又反刍上来，成为铺头盖脸的浊流！ 郑力铭一时反应不及，被喷了半边身子，顿时显得狼狈不堪。 无论会客间内招待客人的饮食有多么精致华美，在被人咀嚼又包裹上胃液后，一股脑倒出来，都只会变得异常恶心。 会客间内转眼间就变得恶臭扑鼻，令人作呕。 郑力铭一时间脑子完全是懵的，他考虑过留在这里的黑石号船员或许会胆大包天地捣鬼，也预想过一旦有人铤而走险，要如何辣手镇压……可他却万万料不到对方居然下作到这个地步！ 作为【剑羽枭】的新人，他在训练手册上还从来没看到过要如何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好在同组的老兵反应及时，立刻抬起枪口便要射击。 在这种骤然异变的时候，只有爆能枪可以让人冷静下来。 未必要将那疯狂呕吐的黑石号船员击毙，只要开枪射击地面留下碳痕，就足够威慑所有人了。 但情况的变化，却比老兵预想更为恶劣，在第一个人呕吐出来后，呕吐仿佛成了传播迅猛的疫情。 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趴不住，不由自主弓起身子，喷射出来。 而由于四名【剑羽枭】战士距离人群很近，根本不可避免被沾染到秽物。那象征公正与制裁的蓝色盔甲，就像是被亵渎涂鸦过一般。 房间内弥漫的刺鼻味道，更是宛如毒气，不断刺激着【剑羽枭】的战士做出极端的反应。 四名战士，已经有三人的手指扣在了扳机上。 就算事后会给马薛秦带来麻烦，但将一切风险扼杀在萌芽状态，才是【剑羽枭】一贯做事风格，何况这些胆敢挑衅蓝甲的走私船员，本就该杀个一干二净！ 而就在形势千钧一发之际，却是郑力铭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高声喊道：“有人没中毒！把他们找出来！” 多亏这位尽职尽责的新兵，一直都紧绷神经，强压下被秽物缠身的不适，才在场面一片混乱之时，发现房间中的又一个异常。 明明大部分船员都在呕吐，却有几个人混在人群中，只干呕，却不出货！ 虽然郑力铭也不确定，那些人是单纯没中毒，还是体质好所以症状较轻，但他知道，要想控制场面，就必须抛出一个吸引所有人的话题出来。 而找出症状较轻的那几个异常者，便是最好的话题了。 郑力铭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在他刚刚喊出来的时候，一道能量束便从混乱的人群中激射出来，直接贯穿了他的头！ 那骤然出手的枪手动作奇快，击毙郑力铭后，连续三道能量束射向其余三名【剑羽枭】战士。 有两人反应不及，被当场射杀，一人侥幸避开要害，却不及反击，就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金属手臂勒住了脖子。 机械臂向内弯折收缩，仿佛铡刀一般，收割掉了他的性命。 转眼之间，会客间内的四名【剑羽枭】战士就命丧当场！ —— 丧钟跪在地上，一边被收缩的肠胃刺激得眼冒金星，一边则被心中的恐惧箍得近乎窒息。 这群白银的疯子，他们居然真的敢！真的敢对【剑羽枭】出手！？ 这群无法无天的暴徒，打算在逐波实验室里武装暴动吗？ 却见人群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了起来，一脸嫌弃地脱掉了包裹在身上，却沾染了秽物的罩袍，继而收敛面色，问道：“安平，之后怎么办？” 安平放下手中已经停止挣扎的【剑羽枭】战士尸体，叹道：“没想到他们里面有人这么机敏，这下子，后续行动怕是要有麻烦了。” 又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站了起来，说道：“反正有麻烦也是白金九千跟那个绝地小子负责处理，咱们这些下等人，就只配趴在呕吐物里……啊，真恶心啊。早知如此，下药的时候就再减少一点剂量了。” 吕楠说道：“嫌弃脏，你去处理那个马薛秦啊。” 许伯无奈：“你怎么跟那个白金小子一个鼻孔出气了？我只是个医生，麻烦你尊重一下我的基本职业……” 一边说，他一边又拿出通讯器，联系到了另一个人。 “肖恩，我这边的情况你看到了吗？有点麻烦……” 与此同时，在一间遍布监控屏幕的房间内，肖恩正谨慎地观察着每一个画面，以确认局面依然在掌控之中。 虽然实际上局面早早就已经失控了…… 第296章 俯瞰 大约一个标准时前，也就是丧钟等人仍呼呼大睡的时候，肖恩就悄然离开了会客间。 方法很简单，他直接用一张身份认证卡刷开了会客间的后门，一步就跨入了【逐波】的机要区域。 这条通道，是实验室的高级管理人员，从自己的办公区径直前来会客的捷径。由于连通着机要区域，所以安保措施非常严密，那厚重的合金闸门就算用火箭发射器都难以轰穿，然而在有心人准备的认证卡面前，却等于全然不设防。 肖恩是单独行动的，没有带上更多人，而这也是他和白金九千等人商讨后的结果。 这种潜入行动，人越多越容易暴露，尤其是在戒备森严的机要区域更是如此。夏杉留下的认证卡或许能帮他刷开闸门，却绝不可能帮他瞒过无处不在的探头，以及巡逻的安保战士。 在场的白银骑士中，有能力在潜行任务中配合全力以赴的肖恩的人并不多，最合适的人选只有白金九千，但他必须留在会客间内以策万全。所以最终，干脆由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肖恩单独行动，前往机要区域内寻求突破。 肖恩没有让同伴失望，他很快就在机要区域内找到了一个专供高级研究人员休息的茶室，然后就不出意料地发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茶室里的东西。 一枚记录着整间实验室全部地图的微型投影腕环。 这是他和师父游历银河系各个地方时，听师父提起的一个小趣闻：很多类似【逐波】实验室的机要设施，因为内部地形过于复杂，很容易让人迷路，所以都会准备多份地图供人使用，尤其是一些年高德昭，却还没高到可以配专属秘书的老领导，几乎都要在常去的地方备上一份地图。 实际上，越是机要设施，地图越是保密资源，寻常不可轻易示人，内部员工最好是凭脑子记。然而这种规矩，总是在基层严厉执行，在高层则形同虚设…… 茶室里的投影腕环，再一次印证了师父的话。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会自内部由上而下的瓦解。 而靠着腕环上的地图，肖恩小心翼翼地在安保战士的视线与探头的死角中游走，摸到了第一个关键区域——监控室。 这次潜入行动是标准的集体行动，算上被当成试验素材的小庄，一共有20人参与行动，而这些人并非个个都如绝地学徒那般神通广大，有人只擅长正面作战，有人身躯魁梧到根本没法潜行，更有人什么都不擅长，只擅长姓南。 想要让这么一个臃肿的团队渗透到戒备森严的实验室内部，就必须有一双能俯瞰全局的眼睛。 显然，监控室就是这双眼睛。 肖恩拿到地图后，第一时间就瞄准了监控室。而作为整个实验室中，权限等级最高的房间之一，进入监控室有两个难点。 其一是入口有一条狭长通道，前后两扇闸门，以及通道内的层层机关几乎彻底锁死了外贼入侵的可能。 好在这一关被肖恩手中的认证卡轻易破解——再坚固的堡垒，也抵不过内贼。 难点之二则是监控室内除了操作人员外，永远都会有经验丰富的安保老兵驻守，他们战力未必有多强，但在关键时刻拉响警报惊动所有人却轻而易举。 而这一关，则被绝地学徒用越发精湛的原理技巧解决——他先是在茶室里取了一套行政长官的制服，简单易容后，大摇大摆地刷卡走进监控室，面对两名已有警觉的安保战士，他屏息凝神，专注于原力，而后只抬手说了一句话。 “放轻松，我不是可疑的人。” 于是两名战士就自然而然放下了枪，用谨慎而谦恭的目光，低头看着肖恩的鞋子，摆出了下属面对长官的姿态。 至于监控室中的三名操作员，则一头雾水地看着安保战士将明显可疑的人放了进来。 他们想要开口，却被肖恩再次以控心术制住。 “工作辛苦了，该换班了，你们五个下去休息吧。” 五人只觉得这番话简直再有道理不过，宛如天籁之音，又似醍醐灌顶……多年熏陶出的纪律操守被完全甩在脑后，根本没过多思考，就纷纷点头，结伴出门。 只是没等他们离开，就依次被绝地学徒伸手敲在脑后，打晕过去。 于是，肖恩就顺利占领了【逐波】实验室最核心的设施，监控室，并通过眼前那几十台显示器，瞬间掌握到了实验室的每一个细节！ 整个过程顺利的宛如儿戏，但对于一个有着丰富潜入经验的绝地学徒来说，一切顺利都显得合情合理。 只是在掌控到全局后，肖恩才意识到，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因为实验室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十名蓝甲的【剑羽枭】突然抵达，仿佛要搞突然袭击似的全面检查，让实验室好一阵鸡飞狗跳。 这些人固然牵扯了实验室的精力，让原本还算充裕的安保力量立刻捉襟见肘，给白银众人提供了大量的可乘之机……但是【剑羽枭】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 如果说【逐波】实验室本身是个充满微妙，所有人都似有似无在放水，任由白银骑士团通行的地方，那么【剑羽枭】无疑就是铁面无情的拦路虎。 肖恩只通过显示器上的画面，就足够判断出【剑羽枭】的危险，于是当即联系白金九千商量对策。 时间有限，变数也多，他们不可能制定过于周密的计划，于是在简单商讨后，众人便确立了一个大方向上不会出错的方案：以乱取胜。 而如何生乱，就是留在会客间里的白银骑士们的拿手好戏了，许伯和饮水机的简单配合，就让在场的黑石号船员们不知不觉间食物中毒，成了疯狂呕吐的污染源。 这种恶臭的环境，最容易引起骚乱，而且几乎天然克制那些“科班出身”的精兵猛将。 乾星系毕竟是多年不经战火，大部分武装人员只是训练有素，武备精良，远做不到处变不惊，更不可能适应一群走私贩子的上吐下泻。而一旦局面混乱起来，白银骑士们就太容易找到破绽完成潜入突破了。 可惜计划不如变化，虽然许伯成功让丧钟等人食物中毒，但【剑羽枭】赶来的速度却比预料还要快，那个与夏溪、安平等人同一时代成长起来的马薛秦，要么是直觉堪比绝地武士，要么就是事先早得到消息，几乎直接就奔向会客间，连沿途尝试招待他的实验室行政领导都置之不理。 情急之下，却是白金九千挺身而出，他单枪匹马吸引了对方的注意，然后大着胆子利用饮水机的毒气毒翻对手，一举拿下了最艰难的一关！ 相较而言，许伯等人在会客间的麻烦，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肖恩看着屏幕上那几个死不瞑目的【剑羽枭】战士，暗自叹了口气，而后对许伯说道：“不必担心什么麻烦，你们没有惊动其他人，所以，就照刚刚说好的激进方案行事。你们几个穿上他们的盔甲，和白金九千到武装部集合。” 第297章 知音难求 按照白银骑士团在会客间内临时商讨出的方案，位于监控室，得以俯瞰全局的肖恩，拥有最高决策权，当他做出判断时，即便是带队人白金九千也必须遵从。 然而肖恩的命令，还是惊到了许伯。 “肖恩，你确定，要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武装部夺权？” 肖恩确认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拿下武装部，这个实验室对我们来说就等于不设防，极端情况下我们甚至可以以整座实验室为人质，强行打开通往苍穹顶的道路。” “但是这也太儿戏了！” “你要相信，既然我能用一张来历不明的身份认证卡刷开通往机要区域的闸门，你们当然也能用一套偷来的蓝色盔甲，伪装【剑羽枭】去钳制本地安保！” 许伯说道：“你这是把他们当内应了吗？” 肖恩说道：“现在我们必须把他们当做内应，事实上如果没有他们内应，我们甚至没办法降落在【坤】！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公然资敌的借口，给他们一个面对事后追责能够甩锅的理由！” 话说到这个地步，许伯心中纵有疑虑，也不再反驳，何况他也隐隐感到肖恩说的没错，这一路上的不自然之处太多，仿佛真的是有人在故意配合他们。 于是他便伸手招呼同伴，尽快剥下那些【剑羽枭】的蓝色盔甲，找身材合适的人去取而代之。 肖恩则在通讯器中，为他们描述着规划好的前往武装部的路线。虽然现在监控室已经落入掌握，但偌大实验室内的不可控因素毕竟还有很多，还是尽量避开人群为妙。何况之前被马薛秦下令搜寻可疑人士的两组战士也需要专门针对一下…… 然而话才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视野边缘的一张显示屏上，有两个年纪轻轻，便一个头发稀疏，一个更加稀疏的研究员，正一脸莫名其妙地向监控室快步走来。 肖恩立刻调试设备，采集他们的声音。 “那帮人搞什么鬼，监控室也能临时换班的吗？” “算了算了，他们是前辈，是资深研究员，是每年享受家族特殊津贴的人才，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两段话，让肖恩简直有瞠目结舌的感觉。 这，算是一语成谶吗？ 他之前用原力技巧驱赶这里的操作员和安保战士时，要他们下去换班，却不想原来真的要换班！？ 而看着被他对方在监控室角落里的那几个昏迷不醒的人，肖恩顿时感到有些棘手。 虽然他完全可以等他们进来换班时，将他们一道打晕处理，可是晕倒在这里的人越多，暴露异常的概率也就越大。 诚然，【逐波】实验室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为白银骑士团这一行人逐一排除阻碍，肖恩甚至敢借助这股力量，让许伯等人直接去夺武装部的权。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每件事都拜托无形的力量去解决，这股突然出现在显示屏里的二人组，就大概率是计划外的要素。 肖恩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深吸口气，伸手揉捏着脸上的肌肉，为接下来的演出做起了热身。 如果一切顺利，不但这场小小的意外风险可以化解，甚至还能得到更多宝贵的情报。 —— 不多时，两名被临时叫来换班的年轻研究员，就靠着一套复杂的认证设备，越过两道闸门，来到监控室中。 只迈进来一步，两人就不由愣住了。 因为那堆躺在角落里昏迷不醒的人体，实在太扎眼。 至于坐在操控台前，翘着二郎腿，对他们两人露出神秘微笑的年轻人，就不只是扎眼，简直是骇人！ 其中一个头发稀疏的研究员，立刻就要摸出腰间的通讯器发警报。 却听肖恩在此时发出了呵呵的冷笑声。 明明是冷笑，但那声音仿佛蕴含着令人莫名心安的力量，头发稀疏和头发更加稀疏的研究员，只感到高高提起的心开始缓缓落下。 于是头发稀疏的研究员，也便不忙着发出警报，而是困惑不已地问道：“你是谁？” 肖恩不答，反问道：“怎么不发警报了？” 头发稀疏的研究员，看了一眼同伴，才说道：“怕惹麻烦。” 一个明目张胆在监控室内打晕工作人员，却大大方方等人进来，且不阻止发警报的人……比起什么入侵的间谍，反而更像是什么来头大到足以无视一切实验室规章记录的大人物！ 类似的事情，在乾坤集团的各个企业内都有发生过，举报犯罪的正义人士惨遭报复、而中饱私囊、出卖商业机密的企业高管却依然逍遥。 这年轻的研究员虽然头发稀疏，却不少见识，在最初的惊吓被化解后，便自然脑补出了一个对眼下这诡异画面的合理解释。 另一个头发更加稀疏的研究员，反应迟缓了些，但听同伴这么解释，也觉得很有道理，便不由问道：“您，是哪位啊？” 头发稀疏的研究员皱起眉头，斥责道：“大人不说，就是我们不需要知道！” 肖恩又是轻轻一笑：“也不用这么紧张，不是什么说不得的话题，只不过我就算说了，你们也只会摸不着头脑。无论是我的名字还是我所隶属的机关，对你们来说都是一辈子不可能接触到，更不可查证的东西。” 头发稀疏的研究员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我们知道了！” 肖恩又说：“不过，难得在这里遇到，倒是不妨多聊几句，我叫肖恩——至少现在是叫肖恩，你们呢？” 头发稀疏的研究员连忙说：“我叫王原。” 另一个头发更加稀疏的则说：“我叫罗晓。” “好，王原，罗晓，我记住了。你们平时都是负责做什么的？” 王原说道：“我是【淤泥】项目组的高级数据分析员，兼偶尔来这里轮班……” 肖恩没听过这个淤泥项目，也不了解高级数据分析员的具体工作，但他却露出了然的表情，用居高临下的语气玩味道：“【淤泥】项目啊，其实是我很感兴趣的话题，下次有机会我会深入了解一下，不过这次来呢，我是为了另一个项目。” 王原眼珠一转：“您说的是【乐土】项目吧？” 肖恩说道：“当然，看来你们心里也有数，这个【乐土】虽然是个明星项目，但这些年，它暴露的问题也丝毫不少。” 罗晓刚要开口，就听王原一拍大腿：“您说的可太对了！” 第298章 无可取代 监控室中，王原苦着一张油腻的脸，冲肖恩诉苦。 “肖恩大人，这个【乐土】项目虽然名头光鲜，本质真就纯粹是个干烧钱的东西！这么多年了，集团投了多少资源过来？甚至实验室内部被他们吸了多少血？结果呢，他们有什么像话的成果吗？每年都听夏杉在董事们面前不停忽悠，可是他们许诺过的原版【玄黄血】却从来不见踪影！” 肖恩则点头微笑以示鼓励，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夏杉一力主导的【乐土】项目只不过是骗局？这是很严肃的指控，我不可能听过就算，你们，有证据吗？” 王原的苦脸顿时僵住。 他只是看准机会，大着胆子在这个和颜悦色的大人物面前倒倒苦水，顺便给同行使使绊子，但要说真凭实据……那怎么可能有？ 如果真有证据证明夏杉在欺上瞒下，挥霍集团资源，那他早就该被【剑羽枭】的人抓去小行星带挖矿了，哪有可能在这实验室里当拳打同行脚踩行政主管的土霸王？ 于是肖恩的笑容骤然收敛，刹那间的表情变化，只让头发稀疏和更加稀疏的研究员不寒而栗。 “所以，你刚刚所说的，只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是对一名集团的功勋研究员的无端污蔑，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话说到最后，肖恩怒目扬眉，杀意外露，顿时让头发稀疏和更加稀疏的研究员当场跪倒。 “大人我错了！” “大人别杀我！” 肖恩冷哼一声，说道：“我的前辈在退休时曾经叮嘱我，做我们这行的，一定要记得先礼后兵，一定要记得微笑为先，因为一旦失去人性，就会失去初衷……他说得挺好，可惜这些好话并不是适用所有人！” 疾言厉色之下，王原和罗晓更显恐惧，甚至干脆磕起了头。 “大人饶命！” 至此，绝地学徒甚至无需使用自己的原力技巧，就已然将两名研究员的心思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他对两人的惶恐并不予理会，甚至没有再看那两人，而是默默转过座椅，背对着两名研究员，开口盘问起来。 “【乐土】项目，这些年的成果的确不尽如人意，你们认为问题在哪里？说老实话，不要再耍花招。” 经历了先前的敲打，王原和罗晓果然不敢乱说话，只将心里话都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夏杉这个人的本事，我们的确是佩服的，他很可能比其他接项目组的带头人加起来都聪明。但是……”王原说到这里，不由看向同伴，却见罗晓也是一脸迟疑地看向他。 顿了顿，王原才鼓起勇气说道：“但是我们都觉得，夏杉好像根本没打算认真执行【乐土】计划，虽然【乐土】遭遇了不少意料外的难关，但以他的聪明，就算最终无法解决问题，至少也该提出合理的解决方案。” 肖恩问道：“你认为他的方案不聪明？” 王原说道：“这……也不能说不聪明吧，就他确定的研究框架，换了我们的话早就玩不转了，他却每年都能有新把戏展示给董事会，这一点我们还是佩服的。但他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有些我们都想得到的办法，他却想不到呢？” 肖恩问：“比如呢？” 王原答道：“比如，他的【乐土】项目，核心理念是为龙人族提供优渥的生长环境，以刺激【玄黄血】的生成。然而这些年来，试验效果越来越差，无论夏杉如何变换食谱，调整乐土的自然环境，【玄黄血】的质量还是每况愈下。那么这个时候，与其穷尽细节，不如稍微换下思路。” 罗晓也用力点头：“其实我之前就考虑过，既然单纯的正向刺激效果在衰退，那就该考虑反向刺激。比如将一个锦衣玉食的龙人，突然置于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利用这种巨大的反差来刺激他身体产生全新的变化。” 王原补充道：“实际上我觉得这很可能才是正道，毕竟最早的【玄黄血】也不是靠养尊处优萃取出来的啊。” 罗晓附和：“是啊，至少我们能考证到的历史文献里，最早的【玄黄血】就是诞生自极端条件下。我们知道的东西，夏杉没理由不知道，但他却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用过力，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肖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既然有这个想法，为何不自己做？” 王原说道：“没有资源啊，实验室里的龙人们被夏杉看得死紧，根本匀不出给别人。” 罗晓也说：“而且夏杉这人刚愎自用，根本不听别人的谏言，反而记恨那些为他积极补台的人。我和王原之前曾经考虑过调去【乐土】项目组，毕竟夏杉的本事我们都很佩服，那边待遇也好，研究资源也更多。而那边的人事主管也对我们表示了欢迎。但是有次在食堂吃饭，我们恰好遇到了夏杉，将这个想法稍稍提了一句，就……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就这么黄了。” 肖恩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夏杉不那么做，当然不是想不透此节道理，他纯粹只是不想那么做，他如果愿意把龙人当成纯粹的试验素材，就不会一力主导【乐土】计划，更不会被嘎鲁等人视为先知。 只可惜，这种人即便天才横溢，却终归势单力薄，哪怕在逐波实验室里，他也难以为继。 一边在心中感慨，肖恩一边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持续逼问更多的情报。 “所以你们认为夏杉在故意怠工，拖慢了项目进度，那么如果换掉夏杉呢？” 这个问题，让两名跪在地上的研究员都是一愣。 “换掉夏杉？那……”王原张口结舌，“那恐怕也不太好。” 肖恩冷笑：“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毛遂自荐。” 王原垂下头，说道：“我们虽然对夏杉有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现在最好的研究员。【乐土】项目有再多的问题，也是现在围绕【玄黄血】展开的项目里进度最好的一个。换了我们，恐怕支撑不住台面。” 肖恩表现出略有意外且极有兴趣的模样，说道：“呵，如果在你们这些专业研究人员眼里，最优势的项目也只不过如此，那么【玄黄血】的研究还有多少继续的价值呢？” 第299章 诉苦 肖恩的问题，让王原和罗晓再次陷入冷汗如雨的窘境。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也实在太尖锐，再加上此时肖恩为自己营造的特殊身份，让他的问题更显得意味深长。 这位隶属神秘机关的年轻人，到底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玄黄血】的项目，理应是乾坤集团董事会定下的最不可能更改的基本战略，为此据传闻上面甚至不惜干掉了南家的领袖……现在，这是后悔了吗？ 想到这里，头发稀疏的王原不由开始脑筋过载运转，他虽然是研究人员，但对外务却并不抵触，集团高层的各种八卦密辛简直了然于胸，一时间无数种阴谋猜想在他脑海中酝酿成型。 片刻后，他长吸了口气，说道：“大人，关于【玄黄血】，虽然近几年相关项目的确存在进度不及预期等问题，但我们应该看到，在漫长的……” 肖恩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打断道：“这种打法董事会和投资人的套话就不要说了。” 王原哪里敢承认这是套话——虽然这的确是套话，几乎是他照搬了夏润医药董事长的讲话稿。 “大人，您误会了，我说的千真万确，【玄黄血】项目关系重大，不仅仅是少数人的福祉，对它的研究必定可以造福……” 肖恩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说的这些诚然是真话，但我要听真话，还用来这里吗？什么样的研究报告我看不到呢？所以我现在要的不是真话，而是你的心里话。” 说到此处，肖恩从座椅上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王原，而后他伸出手，语气轻柔却坚定地说道：“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 王原只觉自己本就过载的大脑轰一下炸开，那些被理智束缚着的话语仿佛溃堤的洪水。 “【玄黄血】项目，早就该叫停了！这些年如山如海的资源填进去，到底填出什么了？【逐波】好歹有夏杉牵头的【乐土】，他在项目外的研究也时常有突破，去年还研发出了一种针对【绿肢症】的特效药，可以说完全对得起预算了。但集团其他实验室在做什么？动辄养活上千人的研发团队，各种研究报告每年能填满一仓库的存储卡，优质【玄黄血】却几乎再不见产出，根本是在平白消耗龙人们的宝贵性命！我们是来做生物医药研究的，不是来搞大屠杀的！” 王原这番话，却是把罗晓吓得头发都要脱落下来。 “喂喂，王原你说话注意点……” 而不待肖恩开口，王原已经先一步转头驳斥道：“有什么可注意的？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早饭的时候你不还跟我抱怨夏润医药的董事会里尽是酒囊饭袋？” 罗晓干笑两声：“那是，一时口快……” 肖恩则趁机说道：“罗晓，把你的心里话也告诉我。” 考虑到这一步的重要，绝地学徒再一次使用了他越发熟练的控心术，而伴随原力的流淌，就仿佛在枯草堆上点燃了火，罗晓酝酿在胸中的言语也终于压抑不住。 “我……说老实话，不但是我，【逐波】实验室里，谁不觉得医药集团董事会坚持开发【玄黄血】的决策荒唐？早些年，【玄黄血】被传得神乎其神时，大家的确觉得这是值得研究人员为之投注人生的方向。但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路到底走不走得通，明眼人是看得出来的。如果说一个瓶颈存在三年、五年乃至十年，可以解释为当时的研究人员能力不足、研究条件有限，那一个瓶颈存在几十年甚至更久，就只能说明这条路是错的！” 肖恩听了这话不由微微蹙起眉头，王原所说，和自己所知，存在微妙的差别。 于是他问道：“这些年研究进度虽然缓慢，却也始终是在稳步推进……” 却听罗晓干脆冷笑出来：“大人，你这就是所谓’真话‘看得太多了。没错，几乎每一份由实验室呈交给上面的报告里，都会着重渲染那百尺竿头的微妙进步，然后更着重描绘美妙的未来。但对于我们这些一线人员来说，真相一直都是明摆着的：【玄黄血】早就不中用了！这些年如果说成品药剂还能有什么延年益寿的效用，那也纯粹是我们在【玄黄血】里勾兑的其他药物使然！大人，我就敢用我的科研信仰来担保，这些年，围绕【玄黄血】展开的所有项目，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浪费罢了！” 肖恩闻言不由惊讶，这罗晓对【玄黄血】项目的满腹怨气，可不是他的原力技巧使然，他只是诱导对方说出心里话罢了。 而这个心里话，真可谓是满腹黑泥了。 绝地学徒心头一动，脸上摆出早有所料的笑容，问道：“对于常年拿不出可靠成绩的人来说，贬低大环境永远是顺理成章的……” 话没说完，就被罗晓抢白道：“大人，你这就错了！我这可不是在贬低大环境来甩锅。事实上要甩锅也轮不到我！【逐波】实验室的成绩再怎么不理想，也是【玄黄血】相关项目里成绩最出众的，何况我负责的还是【烂柯】项目，和【淤泥】一样属于外围项目，享受的资源少，但业绩压力也小。这几年我和王原的评级都是甲等，根本没有需要甩的锅！事实上，虽然我和王原都没能参与到核心项目组，也拿不到集团特殊津贴，但个人待遇并不比常年不能达标的夏杉差多少！如果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我们还巴不得集团能坚持开发【玄黄血】一万年不动摇呢！” 王原也补充道：“大人，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们这些一线人员，是真的腻透了【玄黄血】了！这些年，我们在一条死路上反复撞得头破血流，然后还要摆出一副欢欣鼓舞，血没白流的模样……这种滋味真的太恶心了。诚然，我们这些研究员，在整个乾星系的社会体系里，最多只能算是中产阶级，跟真正的大人物根本没法相提并论，更没资格去喊什么拒绝接受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的口号。但能够从事科研工作，我们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头脑有相当的自信！我一直认为，我的天才头脑，不该浪费在编织骗局上！” 第300章 人心所向 暗潮汹涌 王原和罗晓的旺盛倾诉欲，让肖恩也不由惊讶。 的确是他用原力技巧引导对方说实话，但这个实话的来势之凶猛，实在远超预料。 他也没想到，两个看起来像是实验室中坚力量的研究员，居然对【玄黄血】项目抱有如此大的怨气！ 这是特例吗，还是说，在他们身上，存在一种广泛普及的共性？ 【玄黄血】项目，其实并不得人心？ 当然，不得人心才是常态，如果真的是万民支持的好事，乾坤集团就不会将其列为绝密项目，只在暗中推进了。 但是一线研究人员都有这么大的情绪，还是有很特别的意义。 想到这里，肖恩心头一动，开口道：“你们两个的心里话，倒是和南鹤礼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下一刻，两个狂倒黑泥的研究员，就倏地闭上了嘴巴。 然而他们闭嘴并不是忽而醒悟，不愿开口，而是一时间不知从哪里说起。 过了很久，才听王原说道：“大人，您既然连南鹤礼先生的事情都知道……不，您当然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因为我们的报告，才……” 你们的报告？ 肖恩再次感到惊讶，脑海中不由闪过南鹤礼留给南无忧的遗产，以及南笃交代的许多密辛。 南鹤礼最早接触到【玄黄血】时，并不觉得开发【玄黄血】是什么坏事。他甚至出于家族利益考虑，也认真参与到了这个项目中，只是很快就转变了态度，打算另起炉灶。 而根据南笃的交代，以及南鹤礼留下的遗物，可以确定促成他态度转变的要素有两个，其一是他内心深处人性尚未泯灭，同情龙人族的凄惨遭遇……但更重要的则是他断定夏家的方向从根子上就错了，庞大的科研团队非但没有发挥应有作用，反而形成了不可调头的巨大惯性，裹挟着更多的人沿死路狂奔。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一个刚刚接触【玄黄血】项目不久的人，凭什么就断定夏家坚持多年的研究方向是错的呢？就算南鹤礼被人称赞是有研究者的气质，他也不至于以一个业余生物科技爱好者的身份，否定无数行业专家的坚持。 一定是夏润医药内部出了“叛徒”。 而现在看来，这个王原和罗晓，大概率就扮演了促使南鹤礼转变的叛徒角色！ 这让肖恩对这两人的经历越发感兴趣，便追问道：“南鹤礼死了，你们两人又是凭什么脱罪的呢？” 王原说道：“我们……还好吧，毕竟这里是【逐波】实验室啊，有夏杉带头，我们的研究方向一直都和主流不同，其中也不乏离经叛道的，高层从来没有因为研究方向上的问题追究过我们的责任。” 罗晓也说道：“当然，我们在南鹤礼意外身亡之后，处境的确是有些微妙，津贴莫名其妙被扣，项目组也不断有人离职……不过，也不至于更糟糕了，毕竟要是连写份实在报告都要追究下去，那夏润医药集团，也别找人做研究了，让董事会拍个脑门定下方案，再找一群巫医神棍一起大吹法螺就可以了。研究人员嘛，总是要跟上面的好高骛远唱反调的。” 王原则说道：“而且这些年，其实大部分人都有点坚持不下去了。哪怕是个正常召集人体志愿者的项目，长期没有进展，也会让人气馁。更何苦【玄黄血】的项目，哪里是正常召集志愿者？” 说到此处，王原脸上明显露出恶心反胃的表情。 肖恩用取笑的语气问道：“你们作为研究人员，倒是挺懂得人性为本啊。” 王原沉默了一下，说道：“大人，您愿意嘲笑我伪善也好，评价我无能也罢。但我们的确都是人，都还有一颗人类的心。让我们在试验的时候，解剖一只【绿头鼠】，那没有问题。让我们制作【卜哈尔猫】的标本，也可以。甚至必要的时候对智慧生物下手，只要确有理由，我们也狠得下心。但【玄黄血】是不一样的……那可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啊。” 罗晓则说：“当然，这么庞大的医药集团，不把人当人的，肯定大有人在。就好像投资人们其实就一直没怎么把我们当人。经常说什么’要不是我们给你投资，你们这群只会写报告的废物早就饿死了’……” 王原苦笑：“关键人家说的也没错，所以就算我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给他们打工。但是，反过来说，他们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花钱雇佣我们这些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研究员，在一条没有前景的道路上磨蹭。唉，这种互相折磨的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罗晓则说：“真到头了，你我怕也就只能去领救济了。不过，现在看来是南于瑾接手南家，情况应该会好转吧，至少我们的津贴应该有好转。” 肖恩不置可否道：“你们对南于瑾倒是颇有好感？” 王原说道：“好感当然是谈不上的，那个人跟夏家的董事、投资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半点学术研究应有的理想主义。不过，他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了，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驱动，他就愿意投资，这方面他反而比南鹤礼要大方。而我们这些研究员，这辈子做的不就是这些事么？” 说到这里，王原挠了挠发量稀疏的头顶，发出无奈的叹息。 “大人，你想要真心话，这些就是我们的真心话了。很抱歉我们没办法成为集团想要的那种优质工具人，而且除了【逐波】实验室这种相对特立独行的地方，你在其他地方开展调查，结果也不会差太多。怎么说呢，做研究的人，一般还是有一些基本共性的，不然的话，以我们的聪慧，无论是去做什么，都比做研究赚得多啊。” 对于王原这充满臆断的乐观结论，肖恩不置可否，但是他所说的话，却还是给肖恩带来了一定的触动。 【玄黄血】这种违背人伦的项目，终归是不得人心的，反对的声音尽管一直被压制着，但爆发也只是时间问题。尤其【玄黄血】的质量日益下滑，本就难以为继。 或许南鹤礼的死，也是利益集团情急之下的爆发吧，而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处境窘困。 所以，其实形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用黎明前的黑暗来形容，才最贴切不过。 所以，他们从【兑101】离开后，看似深陷绝境，却能一路翻盘……正是因为在绝境之下，一直酝酿着希望？ 第301章 出口 王原和罗晓的话，让肖恩不由陷入沉思，而另一边，见年轻的大人物不开口，两名研究员却自顾自地说聊起了天。 或许是先前控心术的效果太好，这两人说起真心话竟没完没了。 “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很多人都说南于瑾这次上位有点卑鄙无耻，对亲侄女重拳出击。但对我们来说，南于瑾上位才是好事吧。” 罗晓问道：“为什么？谁上位不都一样？” 王原说道：“当然不一样，南鹤礼之前是摆明了想要另起炉灶的，让这种人运营起来，那还了得？” 罗晓嗤笑：“你不会真以为他那个替代方案有机会成真吧？” 王原说道：“有没有机会成真，都不影响我们的竞争对手多了一个，到时候上面肯定又要我们加班加点，你喜欢加班？” 罗晓肃然：“有道理，这的确是个问题。所以你才觉得南于瑾上位是好事？” 王原说道：“他一直都对【玄黄血】兴趣浓郁，不知是想要延年益寿，还是单纯看中了这一块的丰厚利益。但只要他有兴趣，就意味着我们忽悠他的时候会比较容易。” 罗晓深以为然：“的确，无论多精明的权贵，一旦提及长生和财富，就立马变成弱智一样。” 王原又说：“而且之前你不是还发愁，南鹤礼死了以后，共和国和咱们关系转冷，外部技术援助会不会断。现在有南于瑾上位，问题就迎刃而解啊。他跟缪恩人的关系一向不错，而缪恩人的投资遍布银河系，应该有办法维持原先的技术合作吧……至少【玄黄血】的出口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随口交流的话题，却是让肖恩心中一凛。 想不到就在他以为话题要结束的时候，这两人又抛出猛料。 来自乾星系以外的援助？【玄黄血】的出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啊…… 隐约间，肖恩甚至猜到了师父一直滞留在【坤】的理由。 如果【玄黄血】不单单是乾星系内部的事，那她当然有理由留在乾星系最核心的地方，将问题调查清楚！ 然而，就在肖恩准备开口细问这个话题的时候，却听王原一声惊呼，伸手向前指。 “大人，那边是不是情况不太妙？” 肖恩回过头，只见居中的一块显示屏上，正显示着四名身着蓝甲的【剑羽枭】战士，将两名同样身着蓝甲的同行包围起来，用爆能枪指着。 肖恩一眼就看出这是冒牌【剑羽枭】白金九千在带队围剿正牌【剑羽枭】。 从画面上看，他的行动还挺迅捷有效，训练有素威名赫赫的正宗【剑羽枭】战士，已经被他逼得举起双手投降了。 “大人……” 对于身后研究员的疑问，肖恩摆出一副你何必大惊小怪的从容姿态，嗤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剑羽枭】的职责是为夏家清理内部的毒瘤，但谁能保证他们自己内部就没有毒瘤？难不成这帮人都是神话生物转世，没有七情六欲？既然他们内部也有毒瘤，那么肃清毒瘤也是很合理很常见的。” 这个解释，只让两个研究员眉头大皱，却又无从反驳，一时间跪在地上，难受不已。 片刻后，罗晓又瞪大眼睛，伸手指向显示屏：“等等，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这一次，却是安平带队的一行人，比白金九千更早一步来到了实验室的武装部。 在武装部轮休的战士们，被几个蓝甲战士堵个正着。安平一边出示了一份鬼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认证卡，一边不由对方检查，就宣称武装部里混入了奸细，要求群体解除武装，接受检查。 这等霸道行径，几乎和抢劫无异，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武装部中那些明显是老油子的战士们，却没有任何人做出抵抗，他们只是面面相觑了一阵，便纷纷将手中的枪械丢到地上，甚至顺从地将武库大门敞开，任由安平等人进去更新装备。 这种过分配合的态度，甚至让安平等人都感到受宠若惊，传说中王师天降，敌军倒戈的画面也不过如此。只不过在形势紧迫，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安平等人也无从计较这些人的异常，既然对方愿意配合，他们就尽快做好该做的事。 不久后，【逐波】实验室最核心机要的武装部就被安平等人彻底封禁起来，一群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就老老实实地被锁在各自的隔间里，将外面偌大的实验室拱手让人。 对此，监控室的头发稀疏的研究员已经看不下去：“大人，他们也太过分了！【剑羽枭】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没道理查封实验室的武装部啊！” 对此，肖恩依然发出“你何必大惊小怪”的嗤笑声，解释道：“这不是【剑羽枭】跋扈，而是你们的武装部足够配合，不然他们人多势众，真要暴力抗拒，难道区区十人的【剑羽枭】，真能在实验室里横行无阻吗？”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配合【剑羽枭】呢？我以前经常听他们抱怨说蓝人跋扈，早晚要让他们好看……” 肖恩反问：“是啊，所以他们为什么要配合呢？开动你的脑筋想想吧。” 这个反问，却是让王原心里发毛，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中徘徊酝酿，却是越酝酿越恐怖骇人。 而这就省了肖恩再去编织理由的功夫，趁着王原和罗晓越发惊骇，绝地学徒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关于【玄黄血】的出口……”肖恩缓缓开口，脑海中同时反复斟酌措辞，“相信你们应该清楚，这里面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名堂。” 这句话纯粹是他的主观臆断，但话音刚落，就见王原和罗晓一脸深有同感的模样。 “大人您说得没错，出口【玄黄血】，那里面的名堂，就连我们这种基层小卒都看得出来。照理说【玄黄血】的存在应该是星系的最高机密，每一支药剂的下落都要求清晰可查。但就因为这个出口需要，不知有多少药剂下落不明……” 罗晓则说：“上次绝地大师来视察的时候问起这个问题，我看主任脸都绿了……唉，那真是位学识通天，令人仰慕万分的女士，如果下次还能有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就好了。” 这句话，却是让肖恩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 第302章 再见 两位头发稀疏的研究员，终于正面打破了绝地学徒的心防，让这位演技越发精湛的年轻人露出不该有的惊讶表情。 好在，跪在地上的研究员只顾自己聊得起劲，完全没抬头注意到肖恩脸上的异样。 而肖恩也很快就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澎湃，强行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嗤笑。 “绝地大师……那的确是个，奇妙的人。”绝地学徒一边说着，一边开动宛如生锈的大脑来编织台词，“但同时也是个极端危险的人，她的到来，会为这个星系带来莫大的危机，你们如果和她有过交流，最好一个字不差的，再和我说一遍。” 肖恩说完，心跳就不由快了几拍，因为无论他如何润色台词，这段话说得都颇显生硬，和他刻意打造的神秘高人的形象完全冲突……只能指望两位研究员忽略细节了。 所幸王原和罗晓的确忽略了细节，因为提到那位绝地大师，他们也有说不完的话。 “大人，这件事我们当初已经被反复审讯过，每一个字都留在档案上了，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了。” 王原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续道：“我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位女士，照理说，以她的身份，到了我们这种地方，翻阅过那些机密资料，没当场翻脸拔剑砍人就不错了。但她似乎对我们并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偏见。” 肖恩强忍着心头悸动，评价道：“毕竟比起你们那些同行，【逐波】对龙人的态度简直是圣人。换了其他地方，就未必能看到她的好脸色了。” 王原和罗晓面面相觑，而后王原说道：“这个，我的确听【岁月】实验室的同学提起过，莫斯提马女士对他们的研究成果乃至整个研究机制都不以为然。而且，就因为她的批评意见，【岁月】实验室的下年度预算都受了影响。” 这番话再次让肖恩心头一动。 师父居然不止去过一家实验室，而且她的态度居然能直接影响到年度预算，这简直就像是一位德高望重，备受推崇的专家顾问！ 而接下来，来自王原和罗晓的陈述，更是印证了肖恩的判断。 按照这两人所说，莫斯提马是在不久前，来到【逐波】进行考察的，陪同的人除了负责安保的【黑翼】等精锐之外，还有一众集团董事——这个集团，是乾坤集团。 照理说，那些住在苍穹顶的大人物们，很少会以集团董事的身份出现在夏润医药的下属实验室里，他们只需要坐在办公桌后面，审阅层层润色过的报告就可以了。 何况，关乎【玄黄血】的研究，在任何时候都是见不得光的绝密，那些大人物们距离这份肮脏的绝密越远越好，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只要将那些润色报告的手下人推出去背锅就好。 集团董事们的亲身驾临，只能说明他们对莫斯提马的重视，已经远远胜过了明哲保身的一贯理念，而考察本身也不同以往，具有了更多实质意义。 实际上，这种上级考察，一般而言都是乏善可陈的：早得到视察消息的【逐波】，只会将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各位大人物，加上主力项目【乐土】本身也并不违背人伦，一番考察下来总是会宾主尽欢。类似这样的考察，实验室每年都要迎接十几次，工作报告都是模板套好，改改人名和日期就完事的。 但这次随着绝地大师的到来，考察活动变得郑重其事。那些高高在上的董事会成员们，仿佛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莫斯提马身边，为她所说的每一个字而心弦上下起伏。 “我记得当时莫斯提马女士高度评价了【乐土】项目的设计理念，然后就有董事表示明年可以直接给咱们实验室多加一倍预算。”王原一脸怀念地说道。 罗晓则摇摇头：“可惜她后来又说，设计理念虽好，执行过程却疏漏无数，不光浪费资源，更延缓进度。然后董事就表示要加强实验室的内审，搞得我们所有人都鸡飞狗跳的。” 王原叹息道：“不过人家说得也没错啊，她只是偶尔来看一眼，就找出那么多技术漏洞，搞得我们过去这么多年仿佛都在游手好闲……虽然实际上这个实验室里游手好闲的人的确太多了，早该加强内审了。” 罗晓说道：“这种事，夏杉每年都会跟医药集团去投诉，可惜为此他几乎每年都拿不到该有的津贴奖金。反而莫斯提马女士一开口，董事会态度就有了松动。要是她能常驻【逐波】就好了啊。” 两人的对话中，充满着对绝地大师的推崇，这是这种推崇，却让肖恩越听越感到微妙。 他当然不怀疑师父的能力，虽然她理所当然不是什么生物医药的专家。但以“万能绝地”的本事，只要给她一点准备时间，她就可以扮演成无可挑剔的资深专家。 但是，为什么？ 师父有什么理由特意作这种扮演？又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提点【逐波】实验室？ 以绝地大师的立场而言，她对【玄黄血】项目本身，不该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才对吗？ 带着这份疑惑，肖恩深深吸了口气，对两位研究员说道：“好，你们的故事我已经听完了，下面，从头开始，再说一遍，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王原苦着脸：“大人，我刚刚已经把能想到的全说了，再复述也不会有新鲜东西了。” 罗晓则说：“大人如果信不过我们，不如去找下监控录像。虽说当时【黑翼】的人把所有视频记录都销毁了，但大人应该能拿到备份吧？” 肖恩没理会两人的抱怨，只是向前探出手，重复道：“把所有的细节都复述一遍，拜托了。” 两位研究员精神一阵恍惚，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故事。 而随着王原和罗晓絮絮叨叨的陈述，绝地学徒半闭双眼，专注精神，在脑海中勾勒出绝地大师的身影。 第303章 一帆风顺 “当时，莫斯提马女士就走在最前面，【黑翼】那群走狗紧随其后。” 哒，哒…… 肖恩的脑海中，逐渐清晰地呈现出师父行走的脚步声，而在声音之后则是画面，从碰撞金属地面的长靴，到简朴而不失优雅的长袍斗篷，再到腰间缓缓摇曳的光剑。 一时间，莫斯提马那宛如可以踏破一切险阻的身影，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了肖恩眼前！ 这当然只是绝地学徒的幻想，但他已经隐约察觉到，师父在这个实验室为他留下了重要的提示。 “莫斯提马女士当时就说：‘夏杉的设计理念没有错，这些年他的成果也足够说明【乐土】项目较之其他项目的优越性。但与此同时，流程执行方面却疏漏颇多，至少我一眼看下来就有三点可以改进的地方……’” 莫斯提马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肖恩耳畔。 绝地学徒相信，师父来到【逐波】，一定不是为了提点这里的研究员更好的生产【玄黄血】。而且，她明明拥有了将一众集团董事都指挥得团团转的能力，却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仿佛自己真的是乾坤集团特聘专家，这也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可惜一直到脑海中的莫斯提马完成了整个视察工作，在【黑翼】的簇拥下离开，肖恩都没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而不等他继续冥想下去，两名研究员就再次喧哗起来。 “大人，这次的情况，真的有些不妙了吧？！” 王原一脸惶恐地指着一面显示屏，只见画面中，两位穿着研究员制服的人，颇有些鬼祟地用一张来历莫名的认证卡，刷开了绝密资料库，大肆翻找内部资料。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看，别说是间谍，简直是强盗。 肖恩一眼就看出那是煞无名和南无忧，这两人的组合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整个白银骑士团，以煞无名这个冈根人最擅长伪装。虽然冈根人在乾星系并不多见，但【逐波】实验室里的人外种族却不少，他披上研究员的制服白袍，丝毫不显得违和。 至于南无忧，她显然不适应这种潜入行动，举手抬足间到处都是破绽，全靠煞无名掩护。但她却是必须的，因为只有她，才最清楚什么样的资料证据，对乾坤集团最有威慑力。 届时，无论是去寻求绝地大师的帮助，还是干脆去找董事会对峙，丰富而可靠的证据都是必须的。 而看着显示屏上，行动顺利的二人组，肖恩也就放下了因冥想被打断而滋生的一点浮躁。 他点点头，淡然说道：“这有什么不妙吗？那里不是你们存放资料的地方？” 王原张口结舌，只觉得大家的思维仿佛不在一个次元。 “那，那的确是实验室的资料库，但正因为是资料库……” 肖恩打断道：“是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不需要你们管。” 王原还待争执，余光所及，却让他嘴巴张得更大，更加说不出话。 只见以白金九千为首的蓝甲战士们，粗暴地驱逐开一众尝试阻拦的研究员，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重武器轰击一扇合金闸门。 那是【逐波】实验室最核心的区域【乐土】实验区的入口。 闸门之后是一条曲折走廊，走廊尽头又有闸门，然而这依然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白金九千，他们动用各种器械，在狭小的空间内连续完成破门作业，然后，在实验区内外，无数人的喧哗声中，将一位头戴软帽的龙族少女救了出来。 跟在少女身后的，还有以嘎鲁为首的多名好奇心旺盛的龙人。 “大人，大人，这肯定是有问题了！这绝对没法合理解释了！” 目睹龙人集体逃窜，王原抓狂地嘶吼起来。 虽然他负责的并非【乐土】项目，但【淤泥】项目却同样是围绕龙人展开，如今宝贵的试验素材大规模外逃，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把工作报告变成谢罪书的凄惨下场了。 至于肖恩，有些意外，更多则是惊喜。 白金九千不愧是被李钰万分中意的新人，行动力之强几乎不亚于绝地学徒。在扫清实验室内部的【剑羽枭】后，他居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营救出了队友庄原瑛——而这是理论上最艰难的一环，本应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都未必能实现的目标。 毕竟关押庄原瑛的，是整间实验室最难以突破的【乐土】实验区，该区域与外界有着三层隔离墙。出入口只在规定时间内，经过多重复合认证，才会开启。除此之外，就算拿到夏润医药董事长的认证卡也无济于事。 按照一行人抵达【逐波】之前的预期，最坏的情况下，很可能大家要将庄原瑛暂时抛下。 然而，实际执行下来，却比预期中最顺利的情况还要顺利，各种艰难险阻都没有出现。整间实验室所有的武装力量都被暂时封禁，于是白金九千干脆用暴力突破了三重闸门，而此时也不知哪位神仙破坏了实验室内的警报系统，以至于龙人们已经离开实验区，大规模散步了，实验室的警报却都没有拉响！ 当然，即便没有警报，到了这一步，他们这群外来者的行动也到了不可能再遮掩的地步了。 毕竟，就连两位发量稀疏的研究员，此时也开始张牙舞爪了。 “大人，这真的有问题啊！” “大人，赶快制止他们啊，【剑羽枭】造反了啊！” 或许在他们的认知里，肖恩依然是某位来自高层的大人物，但再大的大人物，也不该坐视这种倒行逆施。 “大人，你，真的是乾坤集团的高层吗？” 终于，王原的意志从控心术的影响中挣脱出来，开始清醒地意识到一切。 下一刻，他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小而精致的爆能枪，尝试瞄准肖恩。 尽管这位研究员已经穷尽自己每年例行军事训练得来的全部，但落在绝地学徒眼中，他的动作依然迟缓地如同被定身过的【黑蜗牛】。 肖恩倏地闪身，在王原和罗晓来得及反应前，就用手刀将他们打晕。 几乎同时，肖恩腰间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白金九千开口便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问题，肖恩心中暗叹。 有些时候，情况进展顺利也有顺利的麻烦，比如会过早失去前进方向……实际上，现在的麻烦在于，前期进展过于顺利，所以后续可以选择的方向就太多了。 他们可以进一步搜刮【逐波】实验室，从中找到更多的人证物证；还可以干脆占山为王，拖延到李钰驾驶白银号赶来支援；甚至可以利用实验室的资源，寻求更多的援助。 比如来自乾星系以外的帮助。 第304章 临门一脚 想到求助外援，肖恩的心思就不由活跃起来。 事实上，在很久以前，肖恩就考虑过求助外援，只是因为种种限制一直未能践行。如今，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 这间夏润医药旗下的王牌实验室，有着直接与乾星系以外的星区进行通讯的渠道，甚至就在这个监控室里，肖恩就能间接与科洛桑取得联系！ 【逐波】作为研究机构，一直都维持着与共和国诸多同类机构的紧密联系，其中有一家实验室，隶属于【中央绿洲药业集团】，那是一个生意遍布银河系，总部坐落于科洛桑的巨型企业，过去无数年来这家企业甚至与绝地武士们都搭上了关系。 只要联系到【中央绿洲】的实验室，肖恩自然有办法联系到更多人。 但是，肖恩也只停留在心思活跃这一步，而没有付诸实践。 因为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现在真的应该求助外援，为什么师父莫斯提马没有那么做？ 最初，肖恩以为是乾坤集团用什么卑鄙手段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但现在看来，师父或许没有完整的自由，却远比肖恩预期得要从容得多。她甚至能在【逐波】自由翻阅资料，指点江山，这样的情况下，要说她没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要么是【黑翼】太过能干，能严格限制死一位绝地大师，要么就是绝地大师认为现在根本没有必要，甚至不应该去联系外界。 而想起之前王原罗晓提及的【玄黄血】出口一事，肖恩的心头就不由沉重了几分。或许师父一直不肯联系外界，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外界也不再可靠。 不过，这种悲观的念头，只在绝地学徒的脑海中徘徊了片刻，他沉吟了一下，向白金九千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你还记得大小姐说过，【逐波】有一条通往苍穹顶的直达渠道吗？” 话音未落，南无忧的声音就从通讯器中响了起来。 “我只是听父亲偶尔提及，并不能确认真伪。而且就算是真的，我也没法确认所谓直达渠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渠道。或许只是信息渠道；或许只是一架有特别认证的穿梭机；或许干脆只是一张认证卡……” 白金九千打断了南无忧的话，说道：“肖恩，你是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你并没发现这个本该很容易发现的通道？” 肖恩说道：“我找到了一副实验室的全局地图，但是一无所获。” 事实上，他在茶室拿到实验室地图后，第一时间锁定监控室，第二时间就开始寻找直达苍穹顶的通道。 【逐波】实验室归根结底也只是通往决战前的中转站，一切都要等到了苍穹顶才能见分晓。去不到苍穹顶，在【逐波】搞得再怎么热火朝天，也无济于事。 可惜，那副地图上明明记录了多条隐秘的安全通道，甚至还记下了行政主管私底下和外部黑市商人交易的密室，却完全没有记录什么直达渠道。 白金九千得到这个答复后，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么你的意见呢？” 肖恩反问道：“你联系到李钰了吗？” “没有。”白金九千说道，“李老大和其余白银骑士团全员都处于失联状态。” 话音刚落，就引发喧哗。 “等等，李老大他们全都失联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和我们说？”一位白银骑士已经忍不住去抓白金九千的衣领。 然而白金九千只是一个拧身，就让对方的手落到空处，他冷笑道：“说了又能怎么样？我都联系不上，你们就能了？李老大失联无非两种可能，第一是他不想让我们联系他，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在他主动跳出来以前我们谁也别想找到他。第二就是他蠢到被赫特人暗算，死无葬身之地，这种情况下，你难道有本事飞离【坤】，只身击坠基石号给李老大报仇？” 白金九千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时间团队竟为之所慑，纷纷沉默。 “哈，抱歉我也有些激动了。”白金九千摇摇头，补充道，“总之，现在不必指望李老大天降奇兵，我们就自力更生吧。如果实在没有直达渠道，我建议就以【剑羽枭】的身份直接杀上去。” 许伯立刻质疑：“你这是把【剑羽枭】当【黑翼】了？这些人只在夏家内部能猖狂，到苍穹顶是吃不开的。” 肖恩解释道：“虽然【剑羽枭】并非【黑翼】，但如果他们执意要扮演【黑翼】，能戳穿他们的人却少之又少。” 许伯这才恍然：“原来如此，的确很有道理，不过你们真觉得我们能一路扮演【剑羽枭】到苍穹顶都不被人戳穿？” 白金九千说道：“我们只能这么觉得。没有这种乐观预期，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坤】作为目的地。” 这个解释，其实说白了已经等同不作解释，只要求大家闷头向前冲。 而就在此时，肖恩通过监控显示屏，又发现了一个坏消息。 “看来【剑羽枭】这个身份已经用不了了。” 就在实验室外部，十几艘“精雕细琢”的穿梭机拖着炫目的尾炎疾驰而至。那些穿梭机有着一对舒展而醒目的机翼，表面雕刻着密集的利剑纹理，头部则是锋锐的鸟喙模样，整个机身就如同传说中的猛禽，精致而有压迫感。 看到这队穿梭机的降临，肖恩不由感慨：“不愧是【剑羽枭】的核心骨干，马薛秦做事真是不留遗漏。这恐怕是他来之前就留好的伏兵，一旦失联便立刻赶来支援。” 白金九千说道：“抱歉，我根本没发现他还有后手……” “这种事没有道歉的必要，我们没人能料到对方后手这么多，何况当时也根本别无选择，就算再来一次……” 白金九千说道：“我就是随口谦虚一下，你不用安慰我，总之接下来怎么办？要我启用实验室的防卫武装，把那些穿梭机击毁吗？” “不妥，实验室的人不会配合咱们做到那个地步。”肖恩说道，“他们或许可以假装看不透咱们的伪装，把自己老老实实关在武装部的牢房里，任由咱们暂时占领实验室，但这种直接激发武装冲突的行为……” 白金九千打断道：“你觉得武装部的人是在故意配合我们演戏？” 肖恩说道：“没有他们配合，黑石号根本落不了地，事到如今没必要怀疑这一点。单靠咱们这区区二十人，怎么可能在偌大实验室如入无人之境？但这种协助是有极限的……等等，又有新情况。” 透过显示屏，肖恩惊讶地看到，刚刚降落下来的穿梭机们，忽然又拔地而起，匆匆调头离去。那炫丽的尾炎，仿佛在空中书写着不甘。 “这又是搞什么名堂？”白金九千也有些捉摸不透形势变化了，“有人在暗中帮我们调走了【剑羽枭】？” 肖恩说道：“只能这么认为了，不过【剑羽枭】早晚还会回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就在肖恩也感到棘手时，南无忧忽然提出了一个方案。 “要不要，试着联系一下南于瑾？” 第305章 密道 南无忧的建议，异想天开，却很快就让人恍然大悟。 南于瑾……某种意义上说，这的确可以成为破局的关键。 事实上，在基石号上，李钰代替所有人做出决定前往【坤】的时候，就点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只要他们的存在对南于瑾来说还有意义，那么南于瑾就算捏着鼻子，也要保他们平安。事实上，这一路上的各种顺利，很难让人不去怀疑，是不是有南于瑾在背后出力。 安平问道：“大小姐你有办法联系到南于瑾？” 南无忧说道：“当然，【逐波】实验室一直都是他想要染指的地方，除了【离】的那间涅槃医院，他最想要继承的就是父亲在【逐波】的遗产。事实上在父亲去世前，二叔……南于瑾还曾经短暂担任过这里的独立董事，所以在这里，想要联系到他是很容易的，只要……” 南无忧的话没说完，就被肖恩否决了。 “我不建议找南于瑾，纯属节外生枝。我们现在形势虽然窘迫，也不该慌不择路地寻找援手。嗯，说明白一点，我觉得我们这一路的奇遇，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白金九千缓缓点头，显然很同意肖恩的判断。 南无忧却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和他没有关系？如果不是他，还有谁能帮到我们？” 肖恩叹了口气：“大小姐，咱们最初决定来【坤】，是为了找谁来着？” 南无忧愣了一会，才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她……” 肖恩没有做出肯定的答复，但是在他的脑海中，师父的身影再次清晰起来。 当然是她，理所当然是她。 事实上，换个角度简单思考一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学徒，都能在乾星系内搅风搅雨，那么他的师父又怎么可能甘于沉寂？一个置身于乾星系权力核心的绝地大师，可以拥有多么强大的影响力，并不是很难想象的事。 只不过肖恩的推测，并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如果她真有那么神通广大，这么长时间都不和你联系的吗？” “是啊，你们不是为调查南鹤礼的死亡真相而来的吗？那她怎么会放任南于瑾篡夺遗产？” “听说她之前还来过这里视察，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我实在是看不懂……” 这些话，让肖恩忍不住眉头大皱。 倒不是听不得对绝地大师的诋毁——师徒二人游历银河系多年，面对的误会比这多多了——实在是白银骑士们的问题，让肖恩也多多少少有些费解。 只不过，纵然有这些疑问，肖恩依然选择相信师父。 除了师父，还能信任谁呢？ 此时，白金九千开口说道：“我愿意信任绝地大师。” “为什么？”立刻有人提出疑问。 白金九千说道：“就像我们无条件信任李钰，肖恩当然有理由无条件信任他的师父。何况，如果摆在我们面前的人选，是莫斯提马大师和南于瑾，在这两人中选一个，你们真要选南于瑾？” 这个问题顿时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的确，非要舍弃绝地大师，去信任南于瑾，这怎么听怎么古怪。但是，现在就算信任绝地大师，她就能从天而降，将众人引导向胜利的彼方？ “所以，肖恩，你信赖的那位女士，为我们留下了什么？” 肖恩沉默不语，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信任师父，这句话说来容易，但只是空谈的信任于现状何益？不让大家找南于瑾，那莫斯提马倒是表演一下神兵天降？ 而就在此时，肖恩再次感受到原力的回响，仿佛师父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原来如此，在这边啊……”绝地学徒不由喃喃自语。 “肖恩，你到底在说什么？” “稍等，我要验证一个猜测，或者说，找一个东西。”肖恩放下通讯器，迫不及待地走出了监控室。 外面，已经有很多人逐渐察觉到了实验室内的氛围越发诡异，研究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跋扈的【剑羽枭】，明显缺位的安保战士。还有的见到在走廊中散步的外逃龙人，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而见到肖恩从监控室中走出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陡然瞪大眼睛，惊恐地嘶嘶连声。 肖恩瞥了一眼，认出这位就是在茶室里留地图的实验室行政主管，也是此间理论上地位最高的官僚，来自夏润医药的董事夏寂然。 按照先前暂时拟定的计划，此人应该是由立锥人负责解决——是打晕还是捆起来又或者干脆抹杀都无所谓，总之不能让他自由行动。其人本身只是个平庸无能的中年人，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毕竟对方的权势地位摆在那里，留着他难免夜长梦多。 此时见到夏寂然，意味着无论如何，立锥人的任务出现了意外，但肖恩却根本没有在意，仿佛只是瞥到了一捆杂草，随手就将其推到了一边。 跟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相比，夏寂然根本不值一提。 很快，肖恩就顺应原力的引导，来到了一条僻静无人的走廊前面。 按照地图所示，这里大致位于整间实验室的最下层，左右两侧是维持实验室运转的发电机组、以及维持【乐土】整体生态的设备组。一般情况下，只有维修人员会定期来此巡视。 而在肖恩的视线中，这条走廊却仿佛在闪闪发光。 尤其是那盏镶嵌在头顶的照明灯，更是流淌着异样的光彩。 “师父留下的回响，就在这儿啊……” 绝地学徒呢喃着，走到灯光下，伸手向上，轻轻碰触到了灯罩。 刹那间，无数清晰的画面涌入脑海。 绝地大师莫斯提马，带着一众人等途径此处，她的脚步稳健而轻快，只在这里巡视了一圈，没有多说什么便又折返回去视察其他地方。 但就是这一圈，就足够肖恩锁定自己想要的东西。 师父走路时的脚步声，有那么几步，声音是与众不同的。 肖恩没有错过这个消息，他来到师父踱步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掏出光剑，向下刺去，而后缓缓拖动光剑，在地上画了一个圆。 沿着破开的洞口向下看去，肖恩低声自语。 “啊，果然，就是这里了。” 第306章 无法被铭记的历史 就在肖恩终于发现密道时，实验室的其他地方已经逐渐陷入混乱。 机要区，被肖恩一把推倒的实验室行政主管、尊贵的夏润医药董事夏寂然，依然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让他愤怒与惊恐交织，口中不时发出古怪的进出气声。 但即便肖恩的身影远去，他也没能提起勇气按响随身携带的警报装置，将自己亲眼目睹的异常告知他人。 一直到有路过的秘书见到他跌坐在地，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夏寂然才气喘吁吁地说道：“不好了，实验室里好像混进来了，奸细！对，那人肯定是奸细！” 秘书一脸苦涩：“夏董，别管什么奸细了，实验室出大问题了，【乐土】被人攻破，龙人开始外逃了！” “什么！？安，安保的人呢？！【剑羽枭】呢？！” 秘书说道：“安保的人联系不上，【剑羽枭】，那群人不知在做什么，攻破【乐土】的人正是【剑羽枭】！” “嘶！”夏寂然几乎窒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口中絮絮叨叨起来。 “这，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对于这位靠着姓氏和家世一路晋升的中年人来说，秘书所述的情形实在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事实上他正是忌惮【剑羽枭】，才会干脆一直躲在自己的办公室，假装有重要的视频会议。 眼下实验室发生紧急情况，他只能六神无主。 年轻的秘书心中对领导的无能破口大骂，脸上却只能维持谦恭，说道：“夏董，要不，联系一下总部，看看那边是什么说法？或者利用您在家族的渠道，向元老议会反应一下？” 夏寂然第一反应却是摇头：“这种事怎么好惊动上面？让他们知道这里出了事，你，你以为大家能有好结果？” 秘书只听得血压飙升，不由握紧拳头，再次谏言：“大人，出了事而不让上面知道，结果只会更糟糕！” “那，那也是事败以后，现在我们不能控制局面吗？只要让事情尽快平息下来，上面就不会过分追究了。” 秘书看了夏寂然良久，终于忍不住，伸手探向他腰间，去摸夏寂然的警报器。 然而，当他在夏寂然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悍然夺走警报器，连连按动那可以让警报声直接掀翻整个实验室的按钮时。 回应这位勇敢的秘书的，却只有一片沉寂。 那遍布在实验室每一个角落的警铃，无一作响。 秘书不由呆若木鸡，对于自幼就聪慧过人，纯靠着一身本领进入大企业的年轻人来说，眼下这一幕足够他联想到太多的可能性，只是每一种，都指向了灾难性的结果。 趁着秘书呆滞，夏寂然猛地夺回自己的警报器，细细擦拭了一番，才庆幸不已地嘿嘿笑了起来。 警报不作响，在他看来无疑是值得庆幸的巧合，多半是维修班的人在例常维护时偷了懒，但这个偷懒来得简直恰到好处…… 而他的笑容尚且挂在脸上，走廊另一端便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 “啊！” 秘书率先发现了异常，目光转去，继而便发出尖锐的哀鸣。 夏寂然随之转头，同样时惊得毛骨悚然。 只见不远处，几名身材壮硕、头顶生有锋锐犄角的龙人正结伴走来。为首一人比起身旁的同胞高出大半头，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白袍，壮硕的胸肌将袍子撑得紧绷，浑身散发出野性未驯的危险气息。 “嘎鲁，我还是觉得这个时候没必要四处乱跑，那群人愿意怎么折腾是他们的事，咱们不该参与进来。” “呵，你们愿意回去就回去吧，我还要再四处转转，看看那群把咱们当牲畜的人，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没什么了不起，只是恰好掌管你我的生死罢了。你又跑不到外面去，早晚要被人抓回实验区，事后被人追究起来，下场会很惨的。” 嘎鲁对此嗤之以鼻：“下场那么惨，你们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们到时候只要说是被你带着走，多半就不会有事。他们惩罚我们，每次都只惩罚带头人。所以既然你愿意带头，我们也想趁机看看那些所谓行政领导，到底有什么了不起，能让那位人类先知也作他下属。” 随着一行人唠叨不停，龙人们很快就来到了夏寂然面前。 嘎鲁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寂然身上那与众不同的衣服，问道：“这就是实验室里地位最高的人类？” 身后同伴说道：“没错，我记得夏杉先生经常毕恭毕敬地领着他来视察。” “但这人看起来一无是处。” “我们也这么觉得，所以有一次我找机会问了夏杉，他说此人至少知道自己一无是处，比那些习惯性指手画脚的人要强得多了。” 嘎鲁愣了一下，说道：“看来人类社会，和我们的部落也没什么不同。” 秘书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道：“本来也不该有什么区别，几千年前，我们还……” 话到一半，秘书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强行闭上了嘴巴，但龙人们的好奇心却被提了起来。 “几千年前怎么了？” 面对迅速靠拢过来的高大龙人，秘书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部落没有历史传承吗？几千年前，龙人和人类共同拓荒，分享文明，龙人不但广泛存在于乾星系的文明版图之内，甚至在各个位置担任要职……大家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让几位龙人不由面面相觑。 嘎鲁问道：“你们听过这样的传说吗？” 龙人们纷纷摇头。 这个反应，却让秘书情绪更加低落：“也是，近乎原始形态的社会结构，又如何真的能传承正确的历史？单靠口耳相传，只会让历史充满神话与臆想。你们的长老们恐怕也不敢说过去人类和龙人曾经和谐相处吧？” 嘎鲁说道：“上一个这么说的疯子，被丢进沼泽地里祭献给水神了。” 夏寂然则惊讶不已地说道：“人类和龙人真的和谐相处过？” 看着这位理论上拥有历史博士学位，才得以在研究机构担任行政主管的中年人，发出如此幼稚的提问，秘书更觉得气闷不已。 好在，这一次无需他酝酿措辞来敷衍上司，脚下传来的剧烈震动，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 隆隆隆。 仿佛是有一头悍勇无匹的巨兽潜伏在地底恣意狂欢，震波自众人脚下一路直抵天灵，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情况？地震了吗？”嘎鲁无所谓地挠了挠头，脚下的震荡丝毫没能动摇这位勇士的重心。 年轻的秘书则一片茫然，怎么也想不通这片被地质学家断定为数万年都不可能地震一次的首都周边，怎么会突然地震起来。 而夏寂然则忽而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迈动蹒跚的步伐向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口中呢喃自语：“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 与此同时，在众人脚下，位于整间实验室最下方的一条秘密通道中，一辆轨道列车正在隆隆行进。 第307章 通往终点的列车上 自【逐波】实验室始发的列车，以缓慢的节奏进行加速，古朴的车轮滚动间不时迸发电弧，让车上的乘客心惊胆战。 “肖恩，你确定这东西能把我们安全送往苍穹顶？” 许伯双手紧紧握住栏杆，面色苍白。车厢剧烈的颠簸，让这位视死如归的红杏小队队医仿佛受了惊的小兽。 而同样手握栏杆以固定身形的绝地学徒，则只能摇摇头，说道：“如果你想要的是理性的推断、或者客观的证据，那我的确不能确定。我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趟列车就是南鹤礼先生所说的直达通道，一切都只是我的主观猜测。” 许伯勉强咧嘴笑道：“好，我最想听的就是这个。” 站在车门口的白金九千说道：“肖恩选择了信任他的师父，而我们选择了信任肖恩，现在列车已经开动，质疑先前的判断也于事无补。” “不，我倒不是那个意思……” 许伯还待争辩，就被人丢来一只金属水杯砸了脑门。 “许伯你就闭嘴吧，吵得人头疼。”吕楠面色不善地坐在列车的座椅上，只是剧烈的颠簸让半软的座椅坐起来也格外不舒服，而她从实验室武库中查抄，随身携带的大批军火，更是咯得她痛苦不堪。 许伯摸了摸脑门，骂道：“你头疼明明是因为列车发动的时候站不稳碰了头，却来迁怒我。难不成你就没担心这趟列车的终点根本不是苍穹顶？” 说话间，列车忽而迸发出一阵金属撕裂的锐响，仿佛有什么器件被巨力撕裂，声响刺得车厢内所有人都忍不住捂起了耳朵，车顶的灯光更是忽明忽暗，摇曳不止，将所有人的身影都拖得扭曲起来。 许伯不由喊道：“这破车最多把我们的零件带到苍穹顶！” 话音刚落，自车厢前方传来一阵巨响，仿佛是山石崩裂、钢铁怒吼，无与伦比的猛烈震荡横向扫荡过来，将车厢内好不容易才稳定身形的一众人扫得东倒西歪。 勉强能维持站立的，只有绝地学徒、白金九千、立锥人和安平这四个体术最强者，其中肖恩和白金九千负责援助车内轻伤的同伴，立锥人和安平则快步前往车头处查看究竟。 只是还没等安平他们离开车厢，车厢门就刷一下被人拉开。因失去电磁动力而变得沉重无比的金属门，就像是稻草编织的一般，被人轻而易举拉到一旁。 门后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 “大家，不用担心，我刚刚检查过了，列车只是长期没有得到维护，所以减震装置和缓冲装置失灵。但列车的动力部分和结构部分都没有问题，北河重工的技术非常可靠……至于刚刚的撞击，应该是列车撞到了轨道上的阻拦器，但车头使用了军用高强合金，非常坚固，不会有什么问题。” 庄原瑛的话，让车厢内一下子变得安静。 “小庄？你什么时候跑不见的？”许伯不可思议地捂头问道。 庄原瑛眨着眼睛：“我一上车就到各处去检查了呀，这种长期失修的交通工具，不检查一下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不，我是说你怎么有闲情逸致……算了，你开心就好。” 白金九千则问道：“你确定列车没问题？” 庄原瑛点点头：“正常行驶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列车虽然有些年头，但使用的技术非常可靠，如果有机会，真想给它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哦对了，因为毕竟列车年久失修，加上我们启动列车的方法也过于粗暴，既没有做预热、也没有提前安排好轨道上的程序，所以沿途可能还会有类似刚刚的撞击。我想，安全起见，可能需要为列车减速，但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间会变得更长？”白金九千沉吟了一下，说道，“无妨，还是确保安全第一，至于时间的问题，反正我们本来也抢不起时间了。” 虽然一行人在肖恩发来消息后，已经用最快的时间在地下密道集合，并毫不犹豫、毫无预热地启动了这班通往未知之地的列车，但他们的行动再快，终归赶不上骚乱的消息扩散得快。 “明白，那我这就去调整列车的驾驶系统！”庄原瑛扶了扶软帽，一路轻巧地跑向车头位置。 见她远去，饮水机叹息道：“我就说，临走前应该把实验室炸上天——至少炸一半上天。这样大家忙于救灾，就没人会在意我们的去向和地下列车的问题了。” 肖恩也叹息道：“那你还不如发动武装部里所有的穿梭机，载满炸药和你的毒罐飞向夏京，那样引起的骚乱更大，更引人瞩目。” 饮水机眼前一亮：“是个办法哦！” 这下就连白金九千都听不下去：“是什么办法？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去见绝地大师？大师你好，我就是杀了上千无辜的饮水机，很高兴见到你？信不信她一剑就把你劈了？” 想到绝地大师的立场，饮水机才无奈地垂下头：“我还有好多秘密武器没用呢……” “我们不是来杀人的，我想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复了。”白金九千说道，“就算不考虑绝地大师，就只说大小姐和董事会元老摊牌，难道我们背上一身血债，会更有利于谈判吗？” 饮水机抬起眼皮，问道：“那如果谈判失败呢？至少多杀几个才算不亏啊。” 听得这个看上去眉清目秀，实则杀人不眨眼的小姑娘开口反驳，白金九千心中也是叹息不已。 联系不上李钰，实在是个硬伤，这些资深的白银骑士，已经隐隐开始不服管教了。 说到底，白金九千再怎么优秀，他能担任这一行人的领袖也是靠的李钰的钦点。而眼下得知李钰失联后，人心浮躁，单靠他已经很难压制得住。 而肖恩也非常明智地没有选择开口，他的立场更加微妙，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只会适得其反。至于安平吕楠等红杏小队的成员，与骑士团其他人本就若即若离，何况从他们的一贯作风来看，恐怕支持饮水机还更多一些！ 好在唯一一个能平息争执的人没有沉默。 “我有个问题想和大家讨论一下。”南无忧说道，“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在【逐波】资料库里找到的东西，发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第308章 灾厄预言 南无忧的话，成功化解了车厢内的尴尬氛围。 这位年轻的女子，显然很懂得抓人心思，比起论证双方哪边更有道理，不如干脆转移话题。 何况，她这个话题也不是无的放矢。 “看这里。” 南无忧将数据，利用全息投影展示给所有人。 “这是一直追溯到二十年前的【乐土】项目年度报告。你们注意每年的非自然死亡这个项目，有没有发现问题？” 一众人对着繁复的数字和文字说明皱了很久的眉头，最终却是肖恩最先发现问题所在。 “一直到十年前，【乐土】项目每年都有一到两名20岁以下的龙人非自然死亡……这的确很奇怪。” 南无忧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 其他人却不明白：“等等，非自然死亡有什么奇怪，名为【乐土】，本质上也只是把人命当素材的实验场吧？” 肖恩摇头：“不一样，因为正规实验导致的死亡，并不会列入这个项目，而是在实验损耗那一项里。而且这种死亡必须有非常正规严谨的报告来说明死因。毕竟对于实验室来说，每一名龙人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尤其是年轻力壮的龙人。” 这番话虽然冷酷，却也是事实，很快就有人在肖恩所说的项目里找到了相关描述。 许伯则又提出问题：“就算如此，【乐土】项目收容了相当多的龙人，每年有几个非自然死亡的年轻人也不足为奇啊？难道龙人就不会生病，不会出意外？而且不是从十年前开始，就没有这种非自然死亡了吗？” 肖恩说道：“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非常重要，注意看年度报告的开头部分，报告签署人，也就是实验室的行政负责人，从十年前开始换成了夏寂然。” 许伯更不明白：“你的意思是，换了新领导，龙人族的生存状况变得更好，不再出现非自然死亡？” 许伯的悟性遭到了同伴的无情叹息。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安平说道，“上一任行政主管，多半是因为这个非自然死亡而下台的。” 这个解释，其实只是将许伯的话换了一个角度来讲，却让很多人茅塞顿开。 南无忧则进一步解释道：“上一任主管我恰好认识，是个非常年轻有为的夏家精英，他虽然姓夏却属于大家族的末支，成就非常依赖个人奋斗，所以在他履职的各个地方都留下了非常漂亮的成绩，包括这个实验室……而10年前他忽然沉寂，从此再无音讯。” 这下子就连许伯也意识到不对了：“等等，一个前途无量的行政主管，就因为任上经常有非自然死亡的龙人，就直接被家族雪藏了？” 这个解释再次引来叹息。 “正确的说，是这个非自然死亡的意义，远比看上去更重。”白金九千推测道，“再提个问题，十年前，乾坤集团的董事会有什么重要的人事任免变换吗？” 南无忧回忆了一下，说道：“董事会的任免……似乎没有，不过我记得十年前，有人被迫从园林搬了出去，好像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虽然不再履职却一直对董事会有莫大影响力。当时他的搬离还引发了很大的争议，只不过争议又迅速平息……父亲也没对我解释太多。” 白金九千听到这里已经笑了出来：“那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庄原瑛前辈，这趟列车是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年久失修的？” 被白金九千称呼前辈，庄原瑛显得有些不自在，但在自己专业范畴内的问题，她还是认真回答道：“大约十年前。” 白金九千说道：“所以，一切都联系起来了，十年前那些非自然死亡的龙人显然没有真的死，而是被那位年轻有为的夏家才俊，以非自然死亡的名义偷偷转移了，而转移的方向应该就是苍穹顶，接收方则是高高在上的某位元老。至于这些被转移走的龙人的用途，各位可以自由发散想象，但总之结果就是事发以后，青年才俊黯然雪藏，而高高在上的元老也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庄园。” 许伯不服：“太牵强附会了吧？” 白金九千说道：“还能比咱们一路走到这一步更牵强吗？这种几乎摆在台面上的牵强，宁可信其有。” 许伯又问：“那，如果按照你说的，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为什么绝地大师当时来视察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做？” 白金九千说道：“她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把所有线索都整理好留给了我们。不然你以为我们手中的牵强巧合是凭空得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一切都是绝地大师做的？” “那就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不是她，难道是南于瑾？” “好了，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南无忧打断了这无谓的争执，做出总结，“刚刚的推断，虽然还缺乏更加直接的证据，但已经足以作为一手好牌，在关键的时候打出去。接下来，我们无论是去和绝地大师见面寻求指导和援助，又或者直接去找董事会成员，甚至哪怕下一刻我们的列车就被【黑翼】逼停，我们都可以用这手牌争取更有利的谈判空间。” 只是南无忧的话刚说完，就发现身边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怎，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 白金九千说道：“也没什么，主要是我们白银骑士团有个不幸的规律，每当执行关乎生死的任务时，一旦有人提出一种悲观的可能性，那种可能性就一定会成真。” 许伯解释道：“就类似你的坎原鸡肉酱配馍片从手中脱落时，一定是蘸酱的那面沾地。” 吕楠冷笑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很可能就要和【黑翼】的人交手了，那群人常年围绕苍穹顶驻防，说真的遇不到他们才是怪事。” 饮水机嘻嘻笑着，摸出几只精致的玻璃水瓶：“一直听说【黑翼】的人战无不胜，能有机会验验成色也是好事。说什么战无不胜，可【黑翼】的人还从来没跟我们交手过。” 眼看南无忧就要被这群好战分子的积极性给吓到，白金九千言不由衷地安抚道：“大小姐不必忧心，既然这一路我们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巧合，相信那位给我们安排路径的人也会考虑到【黑翼】的存在，想办法将他们调开。” 然而这一次，终归还是客观规律战胜了主观意愿。 就在白金九千话音落下不久，列车再次猛烈震荡起来，所有的古朴车轮都在刹那间停转，与轨道迸发出令人牙龈出血的摩擦声。 白金九千拿出通讯器，大声问道：“庄原瑛前辈，出什么事了？” 龙人少女模糊不清的声音随之传来：“轨道上停着一辆装甲车！不好，是【黑翼】！” 第309章 灾厄 庄原瑛的惊呼声戛然而止，随之所有人就都听到了猛烈的爆炸声从车头方向传来。 显然，庄原瑛口中的“装甲车”，其作用并不仅仅是逼停缓速行驶的列车。 后方车厢中的白银骑士们，则在这一刻全部进入了战斗状态。 白金九千嘴角的微笑凝固了，双眼则陡然睁大，那爽朗和煦的笑容霎时间变得有几分嗜血。 饮水机开心地眯起了眼睛，手中的玻璃瓶被她轻巧地收入腰间，而在她拨开斗篷的时候，腰间无数玻璃器皿反射的光芒，如同危险的群星。 煞无名从座椅上站起身，冈根人柔软的身躯在他挺直腰杆的那一刻仿佛成了钢铁铸就的利刃。 就连相对最为温和的绝地学徒，也用手握紧了光剑剑柄，那一刻他的身躯仿佛能绽放光芒。 没有人去浪费时间讨论对方的来意或者来历，每一个人都准确地做出了最恰当的判断——迎战。 身法最敏捷的安平，只一个鱼跃就冲破玻璃窗，跳下了仍在惯性向前的列车。随之，他身躯在半空一个扭转，双脚就像踏着磁力靴一般，轻巧地在隧道上奔驰起来。 吕楠则背起满身武装，沿着车厢内的通道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将一支大口径的火箭发射器扛在肩上，随时准备激发。 白金九千没有急于冲锋在前，而是回头看了一眼，下令道：“八叶，你负责照看好大小姐，大小姐，你留在这里不要走动，一切听八叶指挥。” 一个身材异常臃肿的汉子闷声应道：“放心，大小姐的命就交给我吧。” 南无忧则只是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绝不会给这些专业人士添麻烦。 白金九千这才转回头，说道：“好，肖恩，接下来就看你发挥了。” 却发现绝地学徒早就跟在安平身后跳下了列车，隧道中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光剑的湛蓝色光芒。 —— 肖恩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作为这一行人中正面战力第一人，在遭遇意料外的强敌阻击时，他责无旁贷要冲锋在最前面。 因为在众人几乎没有携带重型武器的情况下，面对一辆早有准备的装甲车，只有掌握原力技巧的绝地，才有正面抵挡，以及翻盘的可能。 轻巧地落地后，向前奔行了几步，肖恩就看到列车的车头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锥形的车头被一团高温等离子体贯穿并点燃，厚重的高强度合金已化为致命的金属液流，将内部的精密设备一道融化。 而列车正前方，大约一百米远的地方，一辆四四方方，宛如砖块的黑色装甲车，完美地堵塞住了通道。战车正面伸出一根粗壮的炮管，四周水汽氤氲，是战车自带的冷却装置在喷洒冷却液，为刚刚激发的炮管作紧急冷却。 与此同时，围绕在主炮旁边的两座自动枪塔则释放出了暴雨一般的能量束。 最先到位的安平，本打算伺机靠近，却被枪塔逼迫地躲在一片列车装甲残骸后面。见到肖恩赶到，他连忙挥手示意对方找隐蔽。 却见绝地学徒竟不避不闪，迎着致命的能量雨大步向前，手中的光剑舞动起来，如同万能的盾牌，将所有迎面而来的能量束都偏转到一旁。少数能量束更是被他直接折返回去，打在枪塔的护盾上，融化出焦黑的洞口。 一步，两步，三步……冲锋的绝地学徒如同鬼魅，只用了三步，就跨越了一半的距离，而装甲车的一座枪塔更是被自己喷射出的能量束击毁，顿时让火力折损了一半。 而一旦这冰冷的钢铁巨兽被绝地学徒近身，那么无论是那厚重的装甲，还是破坏力惊人的主炮都将形同虚设。 绝地学徒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战车的装甲，冲入驾驶舱将躲在其中的【黑翼】战士屠戮殆尽。 然而就在肖恩第三步落地时，来自原力的警示仿佛重锤一般敲击着他的心灵。 肖恩毫不犹豫信任了这份警示，被原力强化过的身躯，在半空中做出了完全违背惯性的转折，他以近乎相同的速度向回折返。 下一刻，他前方不远处，两颗完美隐藏着的地雷被引爆，火光迸溅，无数致命的金属碎片随之喷射而出，它们的飞行轨迹近乎完美地笼罩了整个隧道！ 然而一块漆黑的列车装甲碎片，却恰到好处地挡在肖恩身前，覆盖了他的全部身躯，为他抵挡住了所有的地雷碎片。 作为绝地学徒，肖恩在半空中便用原力为自己抓来了护身的盾牌。而当他放下护盾时，已经来到了安平身旁，和对方一道躲在了相对安全的装甲残骸庇护下。 两人没有言语交流，却都意识到了局面的被动。 【黑翼】的人是真的有备而来！ 肖恩的冲锋无疑是出人意料的，那种迎着能量束正面向前的冲击力，绝不会存在于任何乾坤安保的军训教材之中。 因为那绝不是人力能够企及的领域。 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留了充足的后手，他们竟在沿途埋设了地雷，而且引爆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若非肖恩反应及时，那鬼神莫测的冲锋便成了完美的自杀！ 显然，【黑翼】的人对于如何与绝地交手，并不陌生。在【离】的一场撕斗，他们用多人牺牲的代价，学到了足够多的教训。 肖恩藏身在掩体后面，心中无喜无悲，只有大脑在飞速运转，寻找突破的方法。 如今的他，与原力的联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状态，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可惜，终归不是像师父那么强，如果是绝地大师在此，完全可以隔空将那坨黑色的钢铁当作泥巴一样揉捏。 力量不足的部分，就只能依靠外力去弥补，而眼下最可靠的外力，自然是队友。 就在肖恩撤回掩体的下一秒，在车头熊熊燃烧的烈焰中，一枚银白色的火箭弹，拖着炫目的尾炎射向了装甲车。 白色与黑色的撞击，在隧道内释放出华丽的焰火，但火光消逝后，装甲车的表面只留下一片焦痕，和轻微的凹陷痕迹。 显然，单凭吕楠携带的单兵武器，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装甲车。 但白银骑士团并非单兵作战。 就在吕楠的第一发火箭弹无功而返时，无数道能量束如同暴雨一般扑向装甲车。 来自武斗派们的火力支援及时赶到，这些战士从各个角落发起攻击，尽管这些攻击绝大部分都妨碍不到装甲厚重的战车，却足以牵引对方的注意。 趁此机会，吕楠已经在立锥人的辅助下，成功扫描出了所有铺设在隧道中的地雷。 而后，这位红杏小队的火力手就再次展现了她的精湛射术，她只靠着手中一支临时从实验室武库中收缴来的短枪，连续七枪引爆了六颗地雷。 火光迸射中，绝地学徒顶着一面厚重的装甲片残骸，如利箭一般向前冲锋，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能越过十米以上的距离，在轨道上留下清晰的足印。 第十三步，肖恩终于贴近了堵塞隧道的装甲车，他放下装甲片，纵身一跃站到了装甲车的车顶上，光剑轻而易举刺破了顶部的护甲，并画出半圆，将护甲掀开。 之后，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因为透过护甲的破口，他看到了驾驶舱内部的景象。 两名面无表情的机器人驾驶员，而他们身前，脚下，身后……堆满了一捆捆轻轻闪烁的定时炸弹。 这是真正的陷阱，比地雷更加致命，而这一次，或许是身为学徒的不成熟，也或许原力的警告被须臾万变的战场局势所蒙蔽。他并没能提前察觉异常，已经站到了致命的范围内。 此外，肖恩居高临下，看到了装甲车后面的景象。 超过二十位全副武装的黑甲战士，手持各类轻重兵器，沉默地瞄准了他。 居中一人，正是之前在天玄玉栋打过交道的【黑翼】队长。 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但肖恩却能读出对方的话语。 “绝地学徒，咱们谈谈吧。” 第310章 战机 肖恩的停顿，自然引发了队友们的关注。 没有人会质疑绝地学徒的勇气——固然掌握原力技巧的他，比任何人都更强大，但那也不意味着趟过地雷阵不需要承担风险。 肖恩根本是在生死线上舞蹈，稍有差池就会横死当场，所以，他没有任何理由错失这个，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竭尽全力争取来的机会。 与此同时，万众瞩目的绝地学徒，则在竭尽全力地思考。 思考对方的真实用意，思考破局的方法。 【黑翼】队长的谈判要求，是很有些古怪的，对方先前的每一个举动，都摆明了是要将白银等人杀之而后快——其中甚至包括南无忧。 这种杀伐果断的立场，并不难理解，毕竟无论南无忧此时身上背负着多大的冤屈，手里掌握着多么有力的底牌，本质上她都只是一个政治斗争失败的通缉犯。 就算她死在这条地下密道之中，乾坤集团也只需要追责几个有头有脸的临时工，便能将事情压下去。 至于绝地学徒？固然绝地大师的存在是一种制约，但这份制约力显然对【黑翼】也不怎么强。 那么，当肖恩踏入连环陷阱时，【黑翼】有什么理由不引爆炸弹？ 杀了绝地学徒，就能让白银骑士们失去最能破局的利器，继而陷入死局。他们有什么理由在这种时候手软？ 一时间，肖恩竟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那么，就依照对方所说，先谈谈话吧。 毕竟，对于站在炸药堆上的人来说，谈一谈总是不亏的。 “你想谈什么？” 郭队长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审视着肖恩。 与此同时，肖恩心中终于传来警讯。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与郭守明的对视，飞身向后。 在原力的强化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转眼之间就离开了装甲车顶，半空中身形拧转，双足用力踏在地上，向大地借力，向己方阵营冲刺，一块厚重的合金装甲同时飞到了他身后，进行掩护。 绝地学徒的冲刺速度几乎比来时更快，而一直到肖恩再次撤回到队友的庇护下，装甲车都没有引爆。 这诡异的折返，让白银骑士们一头雾水，而肖恩在剧烈的喘息中，则隐约猜到了其中究竟。 他轻声将自己的见闻告知了已抵达前线的白金九千，问道：“有什么想法？” 白金九千一脸肃然，年轻人好战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沉吟了一下，说道：“看起来，仿佛对方是忽然有了什么顾忌，以至于明明有了必杀的机会，却宁肯放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的顾忌是错的，所以这才有了后面的转变。” 肖恩说道：“对方顾忌的一定不是我们的性命，否则没必要一开始下杀手，但是，我们还有什么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吗？” 白金九千眼前一亮：“存储卡！” 一行人几乎是空着手进入的【逐波】，如今身上甲胄，手中枪械，全都是从实验室中获得，显然并不具备特别的价值。 唯一有可能被【黑翼】关注的，就只有南无忧手中的“证据”。或许他们是突然发现众人手中居然握着这种大杀器，才不得不临时更改了策略。而当郭守明发现肖恩并不清楚证据的价值时，又重新点燃了杀心。 当然，这个猜测有非常牵强的地方：那些资料是南无忧用很短的时间，就从实验室的资料库中提取出来的。假如它对【黑翼】的威慑力如此之强，又怎么会安然存放在资料库里？ 但无论如何，有猜测就比没有强。因为有了猜测，至少可以进行验证。 “庄原瑛前辈，列车上的通讯装置还能用吗？” 通讯器中，龙人少女的声音有些沉闷，却无比坚定：“可用的。” “好，让大小姐总结提炼一下那份资料的主要内容，准备将其公开到整个乾星系范围——如果可以，能传播到乾星系以外就更好。” “好的。”庄原瑛没有多问，只将指示迅速传达给了南无忧。 但很快，庄原瑛便发出一声惊呼：“糟了，通讯被切断了！” 白金九千心中一沉，与绝地学徒对视了一眼，都感到问题已经越发棘手。 猜测被验证了，但也晚了。 【黑翼】的破绽，只留下了一个瞬间，就是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悉白银骑士们手中掌握着重要资料，从而不得不放弃对肖恩的必杀一击的那一刻。 错过了那个瞬间，郭守明指挥下的【黑翼】立刻将破绽填补上，他们封闭了整个隧道的对外通讯，也就让南无忧手中的证据不再有杀伤。 “可以试着骗他们说，我们在实验室还留了人？”安平建议道。 但这个建议被白金九千和肖恩同时摇头否决。 且不说他们根本没留人手——这一点很容易验证，就算真的留了人，在对外通讯被切断的情况下，留在实验室的人也无从得知，手中的底牌该什么时候打出去。 “懂了。”安平呵呵一笑，“错过机会也没办法，死战吧。” 摆在众人面前的道路，似乎真的就只剩下一条：死战。 面对一群武备更加精良，有心算无心，占据天时地利的对手，除了死战，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下一刻，来自【黑翼】的催促如期而至。 那辆漆黑的装甲车，缓缓扬起主炮，在紧急喷洒的冷却液作用下，主炮已经恢复了激发能力。 不过，没等主炮开火，一股冲天而起的火光，就吞噬了整俩装甲车，剧烈的轰鸣声带动大地颤抖，裹挟着热浪的冲击波将安平和他的掩体一起向后推飞出去。 精通近战的红杏小队队长，很有些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重新稳定住身形。而他再次抬起头时，只见堵塞在前方的漆黑障碍物，已经豁然只剩下一地残骸。猛烈的火焰燃烧着金属，高温扭曲了空气。但安平依然因此看清了装甲车后面的景象。 【黑翼】的战士们，对此明显是错愕不及。 装甲车的引爆并非他们的手笔——理所当然他们也没有动机在此时引爆车内的炸弹。 引爆炸弹的人是肖恩，他在感到危机重来，闪身飞退的时候，顺手就向装甲车里丢了一枚热能炸弹，从而一举解决了这个在狭长隧道中最致命的威胁！ 而几乎是在爆炸的热浪稍稍平息的下一刻，绝地学徒就再次顶起装甲板，向着前方第三次发起冲锋！ 第311章 统治战场 绝地学徒的冲锋依然犀利。 即便经过几次反复，他的体力大有损耗，即便战车残骸上的熊熊烈焰，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热浪，极大影响了他的呼吸。 但凭借着越发坚定的战意，肖恩的步伐丝毫不乱，他脚踩烈焰，只身向前，面对一众全副武装的【黑翼】战士发起冲锋。 在这个相对狭小的通道里，【黑翼】的火力优势终归是有限的，相反，一个全力作战的绝地学徒，威胁则是无穷的。 一旦被近身，在绝地学徒光剑在手的情况下，多少【黑翼】战士都不够砍。 所以作战的关键，就在于肖恩能否近身！ 扑面而来的能量束之雨形成了第一重阻碍，但是在绝地学徒忽左忽右、形同鬼魅的身法之下，大部分能量束都落到空处，少数预判准确的，也抵挡不住绝地那敏锐的预知，以及精湛的剑术发挥。 转眼之间，肖恩就越过了燃烧的战车残骸，与【黑翼】战士距离不过五十米！ 此时，【黑翼】战士们的表情，在肖恩眼中已经是清晰可辨！他们面对绝地学徒的迫近，丝毫没有慌乱，脸上淡漠地仿佛傀儡。而最前排的战士中，赫然有人手持着火焰喷射器！ 显然，郭守明丝毫没有低估一个绝地学徒的战斗力，哪怕前面已经设置了各种各样的致命陷阱，但他还是预估了被绝地近身的可能。 这片狭长的隧道，对绝地既有利也不利，当【黑翼】战士们的精湛射术不能奏效时，那就用不讲道理的武器来横扫一切。 肖恩见到火焰喷射器时，心跳也微微加速了一点。 那瞬间迸发的数千度高温，无法用任何身法予以回避，也绝不是一块充当临时盾牌的装甲片能够抵挡，的确是足以致命的威胁——如果他没有提前预料到的话。 在狭长的战场中可能遭遇什么致命威胁，是肖恩在幼徒时期就听人提起过的，此时见到【黑翼】果然搬出火焰喷射器，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临时盾牌被他抵在身前，右手光剑随手拨开两束擦过的能量束，左手则拔出短枪向前连续射击。 绝地通常并不使用枪械，但肖恩和莫斯提马这对师徒显然不是通常的绝地，肖恩的射术相当精湛，连续几枪都射准了位置。 只可惜能量束并没能贯穿火焰兵的盔甲，只击打在一层透明的屏障上，激荡起阵阵波纹。 在偏导护盾的保护下，【黑翼】战士们根本有恃无恐，火焰兵面不改色地迎着肖恩的射击，抬起了喷射口。 与此同时，肖恩与他们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米。 这个距离下，绝地学徒的身法再敏捷，也不可能避开迎面而来的滚滚灼流。 生死仿佛已经见分晓。 但下一个瞬间，火焰兵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横扫过来，他立足不稳，向旁边跌倒，手中的喷射器更是不由自主歪向了近在咫尺的队友。 而当他意识到要尽快收回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时，火焰已经无情地吞噬了那个方向上的所有队友。 这个变故来得过于剧烈也过于突然，【黑翼】再怎么训练有素，也不可避免发生慌乱。 绝地学徒就在人群的慌乱中，踏着余焰而来。 冲刺中的绝地学徒，就仿佛势不可挡的重型战车，他只靠自身的动能，就冲垮了最前排的【黑翼】战士。那些包裹着黑甲，宛如金属罐头一样的战士，被冲得东倒西歪，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持光剑的收割者深入了到人群中。 下一刻，光剑的蓝光横向扫去。 但剑刃却在完成收割之前，就戛然止住。 绝地学徒看着自己被拦截在半途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陡然多出的一只覆盖着黑色臂甲的手掌，只感到那只黑色的手就仿佛液压钳，要就此将自己的手腕轧断。 肖恩毫不犹豫地左手提枪贴身射击，连续几发能量束逼迫对手松开手腕，向旁边闪避。 而后，肖恩才得以和这个突然钳制住自己的对手四目相对。 不出意料，郭守明。 这位【黑翼】的领袖，果然不是个只懂得躲在手下身后的指挥官。 在天玄玉栋的交锋，肖恩只是领教了郭守明的严谨和缜密，却没真正领教他的身手。 现在算是见识了。 或许常态的郭守明，并不是以正面战力见长，但此时的郭守明，裸露在盔甲外的脖颈皮肤微微泛红，双目呈现诡异的黑色，眼白几乎被扩散的黑色瞳孔覆盖满……俨然不是常态。 肖恩不知道他是注射了什么禁药，但从他刚刚的握力来看，他的力量无疑凌驾于安平之上。 绝地学徒不会轻易错估敌我实力对比，他手持光剑时的确较之一般人类有着碾压级的优势，然而对手如果不是一般人，那么很多固有的经验和印象就必须打破。 他需要更加谨慎，更加专注。 伴随急促的呼吸，肖恩让自己越发沉浸于原力的世界，他的力量变得更强，可以使用的战术也更加多样化。 一个在他身后试图偷袭的【黑翼】战士，被他隔空抓住了手臂，持枪的手被向旁拖拽着，将致命的能量束纷纷轰在队友身上。 又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翼】战士试图冲上来擒抱，但才刚刚起势就被一发贴身射出的能量束打在脸上。他身旁的一名战士不由愣了一个刹那，就被下一发能量束贯穿了腹部。 此时，郭守明才刚刚看准同伴创造出的机会，尝试再次逼近，但他重心才刚刚转移，肖恩就已经收势完毕，拧身将光剑架在面前，面对郭守明摆出了防御反击的姿势。 被原力强化过的绝地学徒，无论力量、速度、反应都已远远凌驾敌人之上。尽管孤身一人，但绝地学徒仿佛超然的神明，以一己之力统治战场。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被一名绝地近身，就无疑意味着绝境！ 肖恩凝视着郭守明，等待这位注射过禁药后，短暂拥有超人力量的对手，做出下一步的应变。 他占据优势，但并不会大意，对手是能不可思议地在隧道中安排伏击，设下几乎致命的连环陷阱的【黑翼】，肖恩并不觉得对手的底牌会就此告罄。 对方一定还有其他的杀招。 而从郭守明对峙时那冷漠与狠辣的目光中，肖恩非常清楚地读到了他的决心和信心。 郭守明并不觉得【黑翼】会输，哪怕肖恩已经完全撕裂了黑翼的防线，白银骑士们很快就要赶来扫荡战场。 肖恩就在等他的底牌。 那么深陷敌阵的他，反而 第312章 功亏一篑 对峙的时间仿佛很漫长，但其实只不过短短十几秒。 很快，肖恩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那是白银骑士团的队友们赶来支援。 他心中一动，向后摆出左手制止了他们。 因为这未尝不会是又一个陷阱，原力的危险预警从来没有中断过。 白金九千点点头，自觉地停住了脚步，他与【黑翼】等人的距离维持在五十米。身旁，立锥人一步掠过，将一面厚重的单兵护盾架在白金九千前面，形成简易的掩体。 吕楠等人则依靠着掩体，持枪与残存的【黑翼】战士们持枪对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肖恩并没有急于出手，同时郭守明也只是伏低身子，蓄力待发。战局形成了微妙的僵持状态。 打破僵局的，却是白金九千，他躲在掩体后面，大声开口问道。 “郭队长，我有一事不明，我们的行动已经很紧凑了，前期也算得上隐秘，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组织人力物力拦截到我们前面去的？话说你不是应该还在紧闭期吗？天玄玉栋的失利对你没有影响吗？” 如果是常态的郭守明，对于白金九千这种无意义的挑衅，当然会不做回应，但非常态的郭守明，却冷笑着开了口。 “没错，在有心人的组织下，你们的行动成功瞒过了绝大多数人，甚至瞒过了董事会的情报专家。他们预测你们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前往【巽】，百分之三十的可能离开乾星系，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会来【坤】作亡命一搏，但绝不可能越过乾坤安保的首都防御圈。毕竟，就连赫特人的走私航路，也早就得到了关照。” 白金九千闻言笑道：“看来你们的专家被人出卖了啊。” 郭守明说道：“内鬼出卖了所有人，他为你们安排了一条本不可能存在的密道，将【逐波】实验室拱手让人！” 白金九千又说道：“甚至还在实验室里，放了本不该放的情报资料，对不对？” 郭守明并没有否认：“那份资料本不该存在，莫斯提马曾经想借着视察的机会前去寻找线索，但资料库早就被专人清理过，她一无所获。” 白金九千说道：“也未必一无所获哦，你们清理资料的动作，很可能已经被她察觉了，所以她反而更确定那里有问题。” 郭守明说道：“但是她没有证据，就等于一事无成。她或许能迷惑董事会，让他们将她奉为上宾，甚至不惜将【玄黄血】的部分秘密展示给她。但她终归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呵，董事会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但每一个人都在假装自己不知道。” 两人的对话声，在狭长的隧道中不断回荡，而其中蕴含的信息量之丰富，更是让战场上的人们都不由陷入沉思。 显然，【黑翼】也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至于郭守明本人都不得不注射了禁药，亲上前线和绝地学徒厮杀。 而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注射过禁药的郭守明，话实在太多了一点。 白金九千当然不会错过机会，一点一点引诱郭守明说得更多。 “所以，既然那个内鬼已经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当，把情报专家玩弄于股掌之中，郭队长你又是怎么识破奸谋的呢？” 郭守明冷笑道：“很简单，我找了一位你们的老熟人帮忙，用一个简单的故事，从情报商人陈玄感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全盘计划。” 这个回答让白金九千大吃一惊。 陈玄感？！怎么会是他？ 对于那个常年由李钰单线联系的情报商人，白金九千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但从李钰对此人的推崇态度倒也不难判断，陈玄感的情报路数是真的神通广大。 只要出得起价，迄今为止，还真没有买不到的情报。 从这个角度来看，郭守明的回答也算是合情合理。既然陈玄感无所不知，那么当然也能获知白银骑士团的行动计划，并将其贩卖给【黑翼】，让郭守明能提前做好埋伏。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的全知全能，陈玄感的情报不可能是凭空得来，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白银一行人的动向的？ 队伍中有叛徒，内鬼？ 这个可能性……虽然令人不快，却不能排除，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担保白银骑士团的人就绝对可信！ 大家本就是来自天南海北，因为李钰的人格魅力，以及种种辛酸苦辣的理由而聚在一起。白银骑士团多是失意人，指望这些人视死如归不难，指望他们拥有舍生忘死，忠贞不渝的信念，那就是异想天开了。 事实上，白银骑士团从来没有少过叛徒，因为利益而背叛、因为内讧而背叛，甚至单纯因为看不惯李钰而背叛的，每一年都会有。其中有一部分，李钰听之任之，还有一部分则要干净利索地予以肃清。 而眼下这情况，如果队伍里真有人出卖队友，那么务必第一时间将其抓出来处决，只不过现在实在不是抓叛徒的好时机。 甚至，郭守明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也未可知。 所以这就需要更多的情报，需要郭守明说更多的话！ 就在此时，却有一名【黑翼】战士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队长，不要废话了，抓紧时间啊！” 以【黑翼】的内部纪律而言，队员绝没有资格去打断或者质疑队长，哪怕郭守明要他们去【艮】喝废水，队员们也只有在喝完以后，才能向郭守明询问内情。 但现在，郭守明却露出恍然大悟状，继而眼中重新凝聚起煞气，向肖恩直扑过来！ 眼看战斗重启，白银骑士们立刻靠近过来，尝试支援肖恩。但得到喘息机会的【黑翼】战士，却以猛烈的火力将对手阻击在原地。 战场的核心，依然是绝地学徒孤身一人。 而绝地学徒也没有愧对绝地之名，即便深陷敌阵，以寡敌众，依然能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与郭守明对峙而不出手，只是因为他也想听听，郭守明还能被白金九千掏出多少信息，如今既然对方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留他也就没有用了。 绝地学徒一步踏出，便已冲到郭守明胸前，几名【黑翼】战士仓促的点射，连肖恩的衣角都没擦到。 只有郭守明及时作出反应，他再次以左手精准地拿住了肖恩的右腕，令致命的光剑不能及身，右拳则轰向对方的下巴。 而见到郭守明那漆黑的臂甲，肖恩不再考虑用额头去硬顶，而是拧身避过，左手顺势拍向郭守明的胸膛，发出血肉与金属碰撞的轻微闷响。 绝地学徒受限于姿势，又是仓促发力，这一次掌击宛如轻抚，但郭守明的身躯却像是被炸药爆破过一般向后倒飞出去，厚重的胸甲更是隐隐向内凹陷。 贴身释放的原力推，一举便将对手重创。 但就在郭守明向后飞退的同时，肖恩就看到远处几道亮光闪过，他连忙提起光剑，依从原力的指引左右格挡。 几声锐响后，大部分能量束被成功挡开，有一发甚至原路折返，击倒了偷袭的【黑甲】战士。但肖恩的肩膀上也多了一道浅浅的烧焦痕迹。 热辣辣的痛感让肖恩不由紧咬住了牙关，但比起这道擦伤，更让他在意的是远处那个仍在地上翻滚的【黑翼】队长。 被原力推重创，仿佛是他刻意设计好的环节，就为了让肖恩在刹那间因优势而轻敌。 肖恩并没有轻敌，但的确是在郭守明败退时露出了破绽……那个破绽其实非常严重，在缺乏队友的足够掩护的情况下，刚刚【黑翼】一方哪怕再多一道火力，结局都至少能换个两败俱伤。 可惜郭守明的后手终归是薄弱了那么一点点，就仿佛是必杀的陷阱缺失了主料。 肖恩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没有唯一能与肖恩短暂相持的郭守明，留在原地的【黑翼】战士们可谓不堪一击，绝地学徒很快就击溃了余下的所有人，而白银骑士团的队友们也及时赶上，清扫战场。 至于郭守明，却早就带着余下的伏兵撤离战场了。 战局一举而定，而众人也没有对【黑翼】的残兵败将痛下杀手，毕竟活着的战俘，比死掉的尸体更有价值。 “哟，是你啊。”白金九千带着玩味的笑容，审问那个打断了他和郭守明对话的战士，“我记得你是，二号？郭守明最得力的助手，想不到他这么决绝地把你留在这里。” 二号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她没有回应白金九千的挑衅，只是忍不住嘶吼道。 “零号居然背叛了我们……” 第313章 是时候走到台前了 二号无疑是个训练有素的【黑翼】战士，方才的混战中，她的威胁性几乎仅次于郭守明。而这样一位高手，在经受的训练中自然会包括“保密”一项。 没人指望能靠白金九千一句挑衅的话，就挖出什么重要信息，但偏偏二号却一开口就让人惊讶。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开了话头，便仿佛停不下来。 “我早就跟队长暗示过，那个神秘兮兮的零号未必可信！他就连来历都不清楚，只是突然被董事会派来，说要作队长的心腹，天底下哪有空降的心腹？！” “队长这次临时设计伏击，手中的人员资源都非常有限，却将最关键的一环交给了他……虽然零号的实力的确是队伍中仅次于队长的，但他却临阵逃跑了！” 二号说到此处，悲愤之情如要满溢而出：“我们这些人，死便死了，加入【黑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但队长却被拖累得好惨！他本就因上一次失利被董事会刁难，这一次再失利的话，他可能就要被雪藏了啊！” 而后，二号甚至泣不成声。 白金九千面色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崩溃的女子，对方作为【黑翼】的二号，一度是他尊敬的对手，想不到失败一次就变得这么脆弱。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并非【黑翼】的二号心理脆弱，而是有人让她变得脆弱。 因为此时，绝地学徒正半闭双目，右手前探，仿佛在抓握着什么无形之物。 “厉害啊。” 肖恩长出了口气，睁开双眼，从极度的专注中恢复过来，略显疲惫地摇摇头。 “恰恰相反，我刚刚是在帮她稳定情绪，否则她会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同样注射了禁药，所以情绪波动得比常态要厉害得多，然后你还一开口就刺激她。” “所以我单身至今嘛。”白金九千无所谓地说道：“你认为她说的是实话吗？” 肖恩皱起眉头：“只是她自以为的实话罢了，我确定刚刚她说的是心里话，但实情未必如她所想……不过无论如何，至少这一关，姑且算是过去了。” “就怕后面还有更棘手的。”白金九千回头看了眼仍在熊熊燃烧的装甲车残骸，不由摇头，“这还只是【黑翼】临时布置的伏击，真要再给他们点时间，恐怕……” 说到一半，白金九千轻轻一笑，拍了拍手：“好了，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就该成真了。” 结果白金九千才刚说完，就听后面一个唏嘘不已的声音传来。 许伯跳着一只脚骂道：“哎哟我真是爆了【黑翼】全家了，他们居然在装甲车残骸里还留了后手，差点就阴死我了。他们怎么不干脆在隧道里堆足炸药，直接把我们所有人都活埋了算了！” 白金九千脸色一变：“总有憨批要坏事！赶紧跑！” 不消他说，白银骑士们已经第一时间行动起来。 安平背起南无忧，其他人各自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行，务必要赶在隧道里的炸药被引爆前，离开此处！ —— 万幸的是，许伯的话并没有成真，而隧道的终点也就在前方不远。一行人跑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灯火明亮的小站台。 站台上还残留着清晰的备战痕迹：一条临时搭建的可供装甲车从站台驶入隧道的坡道；大批临时作业用的工程器械；几个硕大的武器弹药箱；甚至还有两台来不及启动，仍处于预热阶段的lh-108“罗汉”型战斗机器人…… 站台上的一切，都让白银骑士们感到心有余悸。 如果真的再给【黑翼】多一点准备时间，哪怕在刚才的战斗中，有一台“罗汉”型自走机器人加入战斗，情况可能都大不一样！ 好在事情没有如果，他们已经突破了最艰难的阻碍，站台上方，就是此行的终点了。 “从地形来看，苍穹顶应该就在我们正上方。”立锥人从肩膀上投出一副复杂的立体地图，那是他一路走，一路亲自测绘得来的结果。而从地图上看，众人的位置的确已经和苍穹顶相重合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白金九千一边示意队员们分散开去探查四周的地形，一边询问唯一的向导南无忧。 南无忧则竭力回忆着自己之前在苍穹顶的见闻，说道：“苍穹顶有一坐电梯，从底座直接连接到穹盖，但我不能确认苍穹顶一共有多少电梯，是否安全。” 立锥人说道：“运行于支柱内部的电梯共有七座，一座大型货运电梯、两座中型货运电梯以及四座客梯。但是其中连接到这条地下秘密隧道的，应该只有一座平时很少用到的中型货梯。至于是否安全，就无从考证了。” 南无忧惊讶不已：“你知道的好多！” 立锥人笑了笑：“爆破前，总要做好调查。” 南无忧的惊讶变为了惊恐：“爆破！？” 立锥人却没再说下去，因为前方探查地形的同伴，已经有人折返回来了。 “搞清楚了，这里的出口只有三条，一条是供维修机器人和相应器械耗材进出的通道，应该是通向地面的某个秘密基地；一条是修建隧道时留下的大型作业专用通道，目前已经被封闭，最后就是前面的电梯了，看起来我们也没什么选择余地。” 白金九千又转头看向肖恩。 “你怎么说？” 绝地学徒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别把我当先知，我如果真能未卜先知，之前在隧道里就不至于那么惊心动魄了。不过，既然我们没得选，那就安心向前吧。” 说完，肖恩主动带头，走向了站台前方的电梯。而这个态度就比他口头的谦虚更有说服力得多，白金九千等人自是跟在他身后。 只是，肖恩走到电梯前，却忽然停下脚步，对着旁边空处叹息道：“你还不肯出来吗？” 这句话简直让他身后的人毛骨悚然，但很快反应机敏一些的，就意识到肖恩在说什么。 他们这一行无疑是得到了来自幕后的帮助，之前人们猜测幕后的人要么是绝地大师莫斯提马，要么是南于瑾……但无论是谁，他们都不可能直接干涉到这里。 理应有一个具体执行人，实时跟随在他们身旁！ 第314章 不可妄自尊大 事实上，在队友们纷纷感到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时，肖恩心中却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从始至终，他都没发现身边有什么幕后主使的执行人，而且不但是他，他身边这些被李钰钦点的武斗派们、以及作为对手的，乾坤集团最强武装力量【黑翼】，大家都没有发现什么幕后之人。 什么样的人，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 但另一方面，肖恩却几乎笃定，那个幕后主使的执行人，一定就在他身旁。 所以他搭上电梯前，便开口试探了一句，若是不成，无非是让大家虚惊一场，但如果成了，就等于排除掉了最后一个隐患。 绝地学徒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内回荡了几次，便迅速归于沉寂，只留下众人稍稍变得粗重的喘息声，显得异常刺耳。 过了很久，许伯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肖恩，我说……” 却见肖恩忽然动了下耳朵，仿佛听到什么，随之目光转动，准确地锁定了一面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 这下，也不需要肖恩去做什么，安平便迅速靠近了过去。立锥人和吕楠也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那面墙。 不过，没等安平接近，墙壁后面就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 “呵呵，真是莫名的敏锐啊，杀人凶手。” 伴随笑声响起，所有人都感到自己仿佛被一条【裂头毒蛇】盯上，汗毛轰然炸立起来。 肖恩更是不由自主就握紧光剑剑柄，并按下按钮，令剑刃嗡一声伸展出来，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个声音，即便隔着一面墙壁，即便已经过去很久，他依然记忆犹新。 “你果然没死……” “果然？你是怎么把一件明明心底震惊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 伴随标志性的嘲讽冷笑声，那面被肖恩紧盯着的墙壁向内翻开，露出一方阴暗的私密空间。 在阴影的笼罩下，一个枯瘦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了站台的灯光下。 那人全身漆黑，薄薄的紧身衣包裹着枯槁的身躯，一张扁平的面孔在灯光下仿佛没有影子，细长的眼睛就像深邃的裂缝一样印在脸上。 如此标志性的样貌，可谓找遍乾星系也很难有第二个，正是在【离】与绝地学徒相爱相杀的夏溪。 在场的白银骑士们，大部分都没有和他正面打过交道，但所有人都听过这个扁平面孔的恐怖传说。此时见他出现，只感觉一阵凉意涌上心头，竟仿佛比面对【黑翼】更为恐怖骇人。 而夏溪却仿佛看不到肖恩以外的其他人，只是上前一步，在无数支突然端起来的爆能枪的瞄准下，撩开了自己的紧身上衣。 只见那苍白的胸口上，原先心脏的部位，被一片醒目的钢铁色泽所占据。 夏溪笑道：“拜你所赐，我做了一番格外彻底的改造，现在我的成分只有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人类了。” 肖恩没有理会这种戏谑，只是紧盯着夏溪胸前那血肉与钢铁的结合处，问道：“【狂血】？” 夏溪将那裂纹似的眼睛微微一抬：“哦，你居然知道这个词，看来功课还是有认真做……” 许伯忍不住打断道：“少说废话了，直奔重点吧，你想要什么？” 夏溪叹道：“我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是你们把我吵起来，还要问我想做什么？” “少说这种鬼话！”吕楠厉声喝道，同时一枪烧焦了夏溪的耳垂。 如此精湛的枪法，对夏溪而言却不值一哂，他甚至都没伸手去碰一下伤处，只是继续看着肖恩，仿佛在期待他的反应。 肖恩没有让夏溪失望，他抬起手，制止了吕楠的愤怒追击，然后一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震惊。 “躲在幕后帮我们摆平一切阻碍的人，就是你吧。” 夏溪裂纹似的眼睛微微勾了起来，仿佛在笑，又仿佛只是嘲讽。 “看起来你们还没蠢到，自以为一帆风顺都是理所当然。很多自命不凡的人，被时代的浪潮裹挟时，都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脚下的大浪是因自己而起。你的确比他们聪明一些。” 肖恩说道：“因为我比他们更加渺小，并没有盲目自大的资格。” 说话间，肖恩心中已经不由暗叹起来。 果然是他。 刚刚，在绝地学徒即将踏上电梯的刹那，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 那是原力给他的启示，而透过这种启示，他再次看到了那张扁平的面孔。 夏溪这个答案，的确是合情合理，他有足够的能力来安排众人沿途经历的这一切；同时，他还有足够的动机参与进来。 夏溪从来都不是一条温顺听话的走狗，他的叛逆意识之强，在【离】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一连串疯狗似的表演，最终目的竟不是为了擒获绝地学徒，而是为了刺杀南于瑾，为此，他甚至不惜与【黑翼】为敌。 这样一个疯子，就算突然有一天站出来对乾坤集团公然掀起反旗也不奇怪。这次暗中帮助肖恩等人，也完全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但肖恩并不觉得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地解释过去。 他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却听夏溪发出嘶哑的嘲讽笑声：“呵呵，你在问这个问题之前，难道没有预设好自己的答案吗？” 肖恩说道：“好吧，容我换一个问法，是我师父让你来的吗？” 在肖恩看来，这也是唯一的可能。 夏溪的确有动机也有能力参与此事，但以他一贯的作风，就算是要反抗、报复乾坤集团，也不会为此白白便宜了白银骑士团。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理念，对一个变态杀人狂而言是无效的。能促使他完全站在白银骑士团这一边的，只可能是无所不能的绝地大师，莫斯提马。 然而，肖恩的猜测却遭到了无情的嘲弄。 “知道为什么乾星系的人，对银河共和国始终有排斥心理吗？因为你们总是喜欢自以为是，觉得你们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是一切的起因和根源。没错，我的确与那位女士见了面，也是因为那次见面，才有了我后续的行动。但要将此事说成是‘她让我来、指使我来‘，那你就真的太自大了。” 肖恩叹了口气：“是我失言了，所以，你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以师父莫斯提马为人处世的透彻，当然不会用那种居高临下，然后适得其反的方式与夏溪打交道。她只会抛出一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交易，这也是绝地大师与很多恶徒周旋的常用手段。 只是，肖恩也有些好奇，师父是用什么条件，才能打动这个六亲不认的变态杀人狂。 “交易内容很简单，我为你们铺平前往苍穹顶的道路，而她则为我创造一个杀人的机会。” 第315章 不追问 “杀人？谁？”肖恩越发难以理解，变态杀人狂想要杀任何人都不值得奇怪，但为什么师父会提出这样的交易？ 因为被杀的那个人只是无名小卒？那可绝不是绝地大师会做出的选择。 似乎看出了绝地学徒的疑惑，夏溪发出冷漠的嘲讽：“哈哈，好问题，我杀的当然是一个死有余辜之人，一个现行法律框架下根本无力制裁的人，除了当场斩杀完全不存在其他办法，就算绝地大师本人遇到，也必然会直接拔剑。” 肖恩当然听得出这番话是在嘲讽他对秩序的尊重，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我没打算质疑你杀人的合理性，所以你也用不着编这种胡话来搪塞和讽刺我。我只是好奇，究竟是谁，值得你不惜为人利用，也要杀掉。” 夏溪那扁平的面孔呈现出一丝玩味的表情，而后答道：“零号，听说过吗？” 肖恩沉吟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名字。 “【黑翼】的零号？” 关于那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黑翼】的百貌特工，肖恩所知非常有限，几乎只有一些零散不成篇章的传说碎片。此时听夏溪提起，心中更多是惊讶。 那个零号有什么特别之处，竟值得夏溪如此针对？ 可夏溪却不愿再多做解释了，只笑了笑：“私仇而已，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什么公德、大义而奋不顾身？” 这反而更让肖恩好奇。 的确夏溪不是那种在乎公德大义之人，但他更不像是会在乎私仇的人。零号，到底和他有什么瓜葛？ 可惜，夏溪完全不打算继续回答下去，他说道：“总之，你们前往苍穹顶的路已经敞开了，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这种解释当然不能令人满意，但肖恩也的确不打算再深究下去。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虽然这有违肖恩的一贯作风，但在夏溪身上，绝地学徒不介意破个例，毕竟，在那张扁平的面孔上，肖恩看到的是将死的暮气。 绝地学徒在【离】经历的那番凶险，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夏溪被光剑贯穿胸膛，倒在地上的画面恍如昨日。而一个本该必死无疑的人，死而复生，还一手导演了白银骑士团偷渡苍穹顶的全过程，甚至还借机杀了【黑翼】的零号…… 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 就算有【狂血】，就算他接受了乾星系内最高明的医疗改造手术，他依然是快速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 之前，他躲在那面锈迹斑斑的墙壁后面，或许是真的没打算和肖恩再见面，只是被发现后，才被迫起身。 既然如此，肖恩便不打算再勉强对方，就让对方带着秘密永远沉睡在黑暗中好了。 夏溪是个死有余辜的变态杀人狂，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只是利用这个身份散播恐怖情绪，实际的受害者反而会减少，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就是清白的，死在他手上的无辜性命绝不在少数。所以绝地学徒对这种人也不可能有丝毫的好感或者共情心理。 但是对待一个将死之人的宽容，却是基本的人性。 肖恩转过头去，不再看夏溪，说道：“那就此别过，再也不见。” 夏溪说道：“本来也是不必见面的，把你那敏锐的洞察力留到后面吧，绝地。” 说完，这个扁平面孔，便转身返回了隐藏在墙壁后面的密室之中，随着墙壁重新合拢，他就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让人们感到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许伯等人明显还有些不放心，甚至开始低声讨论，如果留着这个后患不管，他会不会在众人搭乘电梯的时候将电梯炸毁…… 但肖恩已经在电梯内催促起来。 “抓紧时间吧各位，【黑翼】的人可还在呢。” 众人这才面色一紧，不由想到之前被【黑翼】用装甲战车堵在轨道里的惊险。 现在的确不是和夏溪继续纠缠的时候，比起一个虚弱的扁平人，依然留有余力的【黑翼】无疑更值得戒备。 夏溪未必有本事炸毁电梯，但【黑翼】却一定有那个本事，更有那个胆量。 于是众人也不再多话，连忙跟在肖恩身后，走上了那个专门连通地下密道的货运电梯。 电梯内的空间相当宽敞，一口气挤进十几个人也不显得拥挤，只是走进电梯后，人们就不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抑。仿佛头顶那柔和的灯光在散播冷意。 “我说，这电梯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啊。”许伯心直口快，一边拉扯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四下打量个不停，“总感觉像是隐藏着什么机关陷阱，咱们搭乘启动之前是不是应该让小庄先检查一下？” 却见庄原瑛的脸色更差，娇小的身躯依靠着电梯轿厢，一只手用力扒着墙上的扶手，才勉强支撑自己不倒下……而那根扶手，已经被她生生捏得弯了。 龙人族拥有超出外表的强大力量，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庄原瑛以血肉之躯扭曲金属，那只手已经皮开肉绽。 “小庄！” 许伯面色一变，连忙跑过去查看庄原瑛的状况，而后试图掰开她的手，但庄原瑛只是在粗重的喘息，对外界的变化恍如不觉。一时间许伯竟掰不开她的手。 就在此时，绝地学徒轻声叹息道：“庄原瑛，没事了，大家都在。” 一边说，他一边向前伸出手，隔着软帽抚摸着庄原瑛的头，尝试安抚她的情绪。 原力在两人之间流淌回转，绝地学徒试图以此让她镇定下来，然而当他的掌缘碰触到庄原瑛钻出帽沿的犄角时，刹那间，有无数细碎的画面涌入脑海。 就在这个电梯中，面容冷酷的武装人员护送着一座医疗舱，医疗舱中，红色的培养液如同沸腾的鲜血，一个身材壮硕的龙人在其中痛苦的挣扎。 下一刻，画面一变，一名穿着纯白长袍的龙人族少女，带着天真的笑容站在电梯正中，仿佛是要迎接盛大的祭典。而围绕在她身旁的同样身穿白衣的武装人员，却只在脸上流露出怜悯。 伴随画面涌入的，还有模糊不清的声音。 有绝望的嘶吼，有被欺瞒、醒悟后的愤怒，还有小人得志的猖狂…… 这些音画碎片，如同猛烈的剧毒，迅速腐蚀着人的心智。而这就是此时庄原瑛所承受的折磨。 这些狂暴的画面，几乎让绝地学徒也一时为之失控，这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原力连接能呈现的效果，仿佛是原力的意志在将这些残酷的画面带到他眼前…… 但肖恩此时却无暇细想，只有竭尽所能，用自己的原力技巧去安抚庄原瑛的情绪，将那些毒素一般的画面从两人的脑海中清除出去。 “不要恐惧，那些记忆伤害不到你……而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种恶行斩草除根。” 伴随绝地学徒的闻言安慰，庄原瑛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紧握着扶手的手指肌肉也松弛了。 许伯连忙趁机为庄原瑛包扎，而其他人已经纷纷投来疑问的目光。 对此，肖恩也实在不想详细解释，只能说道：“之前不是都知道了么，这条密道的修建目的，是为苍穹顶秘密运送龙人。刚刚庄原瑛和残留在这里的记忆发生了共鸣，看到了曾经的画面，所以才……至于具体画面是什么，只管发散想象力吧。” “哇，你这句话杀伤力很强啊。”许伯扬了扬眉毛，正要炫耀自己的想象力，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等等，白金九千呢？” 这个问题让整个电梯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 因为众人直到此时才发现，白金九千，这个团队的领袖人物，居然不在电梯里。 第316章 突如其来的长辈 “这……有点离谱吧？”许伯有些结巴，“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你们刚刚没看到他？” 安平叹了口气：“那小子最厉害的地方就在存在感可强可弱，总能出人意料，就连最老练的战士都盯不住他。他想消失，其他人看不住的。” 许伯跳脚道：“是盯不住的问题吗？！他是团队领袖，哪有就这么人间蒸发的道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安平则看向肖恩：“你觉得呢？” 绝地学徒说道：“很惭愧，我也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这里的环境太特殊，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但是，这电梯井内只有一座轿厢，他不在这里，当然是留在了通道里。而我大概猜得到他想做什么。不必紧张，之后他自然会跟上来，最多是我们在上面等他一会儿。” 安平摇摇头：“为所欲为的混账东西，跟李老大简直一模一样，难怪被当做接班人。” 提到李钰，有人顿时恍悟：倘若李钰在这里，做这种出格的事就不那么出人意料了。白金九千作为后继者，为所欲为才更合理！ 也有人更加紧张，因为李钰此时同样是处于失联状态！ “不要紧张。”肖恩说道，“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而后，肖恩便不再说话，只待众人自行去消化事实。 绝地学徒始终不能算白银骑士团的自己人，绝地的名号对于这群无法无天之人的威慑力也有限，他不可能像李钰或者白金九千那样，用一句话就稳定人心。 所以接过话题的是吕楠。 这位红杏小队的副队长，一边亲自调整着枪械，一边说道：“来之前，你们就应该做好了随时粉身碎骨的准备，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够本了，剩下的每一步都是白赚来的，还有什么可紧张的？” 安平则说道：“倘若你们对白金九千，对李老大还有几分信任，那就像以往那样，别在意他们的特立独行，做好自己的事吧。” 却有人好奇道：“所谓自己的事是什么？到了上面，我们是先去找绝地大师，还是先去杀光董事会？” 提问的是煞无名，这个打扮成【剑羽枭】战士的冈根人，半点没有随时赴死的紧张感，说话都慢条斯理的，但他的问题却如同他腰间的短刀一样尖锐。 这个问题，让人们将目光聚焦到了南无忧身上。 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这位大小姐毫无存在感，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前往苍穹顶的队伍，正是围绕她组建的，在苍穹顶的问题上，她有绝对的发言权。 只不过，此时女子的脸色很难看，这一路行来，其他白银骑士可以若无其事地越过战场，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跟得极其艰难，哪怕她身边一直有人保护，也并没有走上最前线。但紧张的情绪却让她心脏仿佛要炸裂一般，一直到电梯上，她都一直没能缓过劲来。 此时被众人视线聚焦，她坚强地站直身子，说道：“抱歉让各位见笑了，如你们所见，我只是个听到爆能枪响都会忍不住颤抖的普通人，每走一步都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所以事到如今你们还愿意征求我的意见，我真的万分感谢……这不是客套话，所以请允许我说完。” “其实，我在基石号上，就一直在考虑，我们抵达苍穹顶以后，具体该做些什么。当时的苍穹顶对我们来说还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要如何越过沿途的艰难险阻，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能做的也就只有臆想之后的事。而现在，苍穹顶已经近在眼前，我的臆想也终于有了些许价值。” “我想过要寻求绝地大师的帮助，最初李钰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也是将绝地大师这个理由摆在了最前面。但是随着之后我们一路势如破竹，我便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绝地大师神通广大到了能帮我们安排行程的地步，那么……她为什么不亲自来见我们呢？” 南无忧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很愚蠢，但愚蠢的问题未必没有价值。绝地大师无法亲自前来，当然是因为她也有她的苦衷和难处，但是一个无法自主的人，又要如何帮助我们去逆转困难的局势呢？” 饮水机好奇地问道：“所以，你也不信任绝地大师咯？” 这个“也”字，显然意味着在这个年轻的用毒高手眼里，绝地大师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重，只可惜这个观点与白银骑士团的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因此饮水机也就“知音难觅”。此时听南无忧这么说，小姑娘就顿时有了共鸣。 然而南无忧却说：“不是不信任，而是必须去考虑更深层的问题。假设绝地大师有办法帮助我们翻盘——事实上我很坚信她有办法，否则她就不该为我们铺平前来苍穹顶的道路，而应该让我们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她的办法会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倒是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思考。 立锥人冷声道：“我希望是里应外合，斩草除根。乾星系并不需要什么高高在上的苍穹顶。” 许伯叹道：“拉倒吧，没了乾坤集团，乾星系就是【朱雀】那群人的天堂了。我虽然瞧不上苍穹顶里那群不谙世事的老爷，倒是不排斥苍穹顶本身。” 吕楠嘲笑道：“你当然不排斥，你以前就一直做着入主苍穹顶的白日梦。” “也未必就是白日梦，我年少英俊的时候，马家有个大小姐对我颇为青睐。”许伯感慨万千，“可惜造化弄人啊。” 众说纷纭间，倒是有人提出了正常合理的猜测。 “应该是要我们整理证据，然后拿去和董事会对峙，谈判吧？”煞无名说道，“有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南无忧大小姐嘴里说出来，分量和作用都是不同的。” 这句话，直接让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因为煞无名说得简直太有道理。 “的确如此。”南无忧点点头，“绝地大师再怎么受人敬重，在乾星系，她也是外人。一个外人对乾星系的内部事务干涉过深，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所以有些事就算她知道了，可能也不方便讲。有些底牌就算她拿到手，也不方便打出去……而我们，则是最好不过的传话筒。无论我现在身上被人泼了多少脏水，我终归是南家的人。” “所以，如果抵达苍穹顶后，绝地大师已经为我们铺好了路，做好了引导，那我们就依照她的指示前进。但如果没有，我想先去见一位长辈。” “长辈？”许伯好奇，“在【兑101】的时候，还有哪位长辈没见过？” 南无忧答道：“不是南家的长辈，他叫夏一，你听过吗？” 第317章 善后处理 苍穹顶的基座之下，一条几乎无人知晓的隐秘通道中，有一间隐藏在墙面后的漆黑密室，一个同样漆黑的枯槁身躯斜倚在锈迹斑斑的墙壁上，他的胸膛轻微起伏着，但呼吸声中时而夹杂电流声。 伴随时间流逝，胸膛的起伏越发微弱，呼吸声也几不可闻。但就在此时，墙外却传来戏谑的声音。 “听起来你的呼吸系统要短路了？人造器官破裂，组织液渗出了？” 而后，墙面翻转，将墙外站台的灯光投了进来。 纯白的光芒映照在漆黑的身躯上，将夏溪的身影映得仿佛一团燃尽的灰。 站在墙外的人，则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是仍在燃烧的太阳。 夏溪勾动了一下嘴角：“你果然回来了。” 白金九千说道：“当然要回来，毕竟有些话不找你问明白，我实在心有不甘啊。” 说着，年轻人走到夏溪身旁，蹲下身子，笑道：“这是咱们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吧，大前辈？看你危在旦夕，自我介绍和客套寒暄我就省略了，直奔主题地问一句，零号呢？” 夏溪有些玩味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答非所问道：“你和李钰真的很像，想不到他居然舍得让你这么早就站到台前。” 白金九千笑道：“我只是他的继承人，不是他的亲儿子，他对我从来没有过度保护的意思。何况他当年也没被人保护过。想要成长为合格的接班人，总要亲自面对风雨，所以，零号呢？” 夏溪向下转动眼球，看向白金九千的双脚。 “就在你脚下。” 这下，饶是白金九千做足了心理准备，也猝不及防，暗骂一声，向后跳开半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胸甲上的照明灯，进一步照亮地面。 只见他站立的地方，有一片薄薄的白灰，白金九千的脚印在上面清晰醒目。 “这是零号？” 白金九千愣了下，啧啧连声：“真厉害啊，好想问问你是怎么处理得这么干净的……不过时间有限，还是先问更重要的问题吧，你跟零号的私仇到底是怎么回事？哦不对，应该问，零号死后，【黑翼】的威胁算是彻底解除了吗？哦还是不对，提问之前应该先给报酬，那么我就以白银骑士团继承人的身份给你一个承诺，当年的参与者，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夏溪看着白金九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黑翼】并不是你们的敌人，郭守明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事值得他不惜性命去拼，什么样的事只需要做做样子。对他来说，南无忧可以死，但不应该死在他手上。” 白金九千说道：“难怪，我就说嘛，以【黑翼】在首都的经营，就算事发仓促，也完全可以动员更多的力量来打阻击。” 夏溪嘲讽道：“事实上他的确动员了更多力量，第一时间前来这里的战士至少是你们见到的两倍以上。” “哦，你是怎么把他们调走，还顺势趁乱杀了零号的？”白金九千终于抗拒不了诱惑，问起了技术细节。 而夏溪对此似乎也有足够的倾诉欲望。 “很简单，就在【黑翼】刚刚被动员起来的时候，一群精锐武装分子在【万华园】发动恐怖袭击，造成了极其惨烈的人员伤亡。” 白金九千不由愣住。 “【万华园】，苍穹顶之下，整个首都星球首屈一指的权贵区？难怪【黑翼】要分兵。不过这可是【坤】，什么人能在这里发动恐怖袭击？” “【狩龙人】。” 这个答案，让白金九千又是一愣。 “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啊，如果是他们，的确有动机有能力更有那份癫狂。” 【狩龙人】在乾星系是个极其特殊的组织，实力精锐是一方面，为求复仇不择手段则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如果告诉他们，只要驾驶飞船冲向恒星【乾】就能让仇家【青龙】集体暴毙，【狩龙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集体向【乾】发起冲锋。相较而言，在【坤】发动恐怖袭击，反而是稀松平常之事。 至于【狩龙人】为什么要在首都发起恐怖袭击，其实同样是不难解释的问题。因为白金九千很清楚【青龙】的幕后主使正是乾坤集团的高层，而【狩龙人】应该同样猜得到，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证据。 那么只需要有人将证据交给【狩龙人】，这群复仇者自然会行动起来。 证据说难找当然难找，【狩龙人】经历了几个世代都求之不得，期间甚至反而要卖身给乾坤集团所用。 但说好找，却也好找，对于有些人来说，所谓绝密，不过是摆在案头可以随手查询的日常资料罢了。 “好手段啊大前辈，以毒攻毒，趁乱复仇。”白金九千对此赞不绝口，“难怪团长一直教育我说，如果有机会杀了你，那么不惜一切也要杀。好在你已经是将死之人，用不着我不惜一切了，之后我找时间请绝地学徒吃饭就好。” 说完，白金九千便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提起了斜挎着的爆能枪。 “斩草除根，理解一下吧。” 夏溪嗤笑：“如果是李钰在这里，就不会多此一举。” “可惜我不是他，身边没有那么可爱又万能的助手，所以做事只能求稳妥了，你虽然帮了大忙，但还是死了比较能让人安心。”白金九千叹息道，“最后提个技术问题哈，听说绝地的光剑都没戳死你，我用枪打你会不会也打不死啊？应该不至于非要用到热能榴弹这么夸张的手段吧？” 夏溪对此嗤之以鼻。 白金九千又说：“我知道这次多亏你帮了大忙，虽然本质上你也只是在利用我们牵扯【黑翼】的精力，以偷袭零号，但帮了大忙就是帮了大忙。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我自己都不齿自己，所以也只能瞒着其他人偷偷做，希望那帮人上去以后能记得等我……” 下一刻，他扣动扳机，在密室中点亮炫目的光。 第318章 改不掉的信口开河 在白金九千勉为其难地做善后工作的时候，肖恩等一行人，也终于在漫长的上升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 电梯门敞开时，所有人都不由神经紧绷，生怕门后面就是无数漆黑的爆能枪口，又或者干脆是扑面而来的火光。 但出乎意料的是，门后的世界，安静平和的仿佛是在梦中一样。 葱郁的绿植从两旁弹出头来，将门后的碎石小路遮得斑驳陆离，一股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远处甚至隐隐有悦耳的鸟鸣，让人难以置信眼前这一切竟是现实。 “嘶……” 这下就连安平都忍不住倒抽凉气。 虽然没人愿意在与【黑翼】恶战后，再在苍穹顶上延续战火，可是这种过分平和的氛围反而让人更加不适应。 “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这里本就是见不得人的通道啊。”冈根人眨了眨他的大眼睛，说道，“说不定就没人想到这里会突然蹿出一群陌生人。” 吕楠冷声道：“就算之前没人想得到，【黑翼】的人都下去拦截了，上面再蠢也该发现异常了！” 冈根人反驳道：“那可不一定，这条密道的存在目的，并不是可以曝光出来的东西，所以【黑翼】的行动很可能是彻底瞒着其他人……” 两人话说到一半，却见有人已经率先走出了电梯轿厢。 绝地学徒没有参与这种无谓的争执，因为无论这条道路后面隐藏着什么，现在他们也只能前进。而且，在电梯门敞开的刹那，肖恩就感到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引力，仿佛是朦胧的呼唤，又像是闪烁在脑海中的记忆残片。 而伴随他的前进，这种感觉变得越发强烈，脚下的碎石小径，两旁伸展出来的柔和植物枝条，不断撩拨着他的心弦。 这很难说是原力的指引，但又和原力息息相关，绝地学徒还从来没有体味过这种玄妙的感受。而就在他越发专注时，忽然脑海中，一个具有强烈的画面浮现出来。 那是宛如恒星一般的炽烈图腾，脑海中的强光让他不由停止了思考。 下一刻，来自身后的冲击，让他从这种玄妙的体感中苏醒过来。 “啊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停下来……” 肖恩有些惊讶地发现，撞到他的人居然是南无忧。不知不觉间，这位大小姐已经紧跟在他身后，只有一步之遥。 肖恩不由四下张望，寻找安平等人，疑惑他们为什么不看好这个手无寸铁的大小姐，却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从队伍的最前排落到了后面。前方早有耳聪目明的人去侦查情况了。 “醒了？”安平笑着碰了下肖恩的肩膀，“然后，有什么发现？” 作为曾经多次共同任务的队友，安平显然不觉得肖恩会在这个时候莫名梦游，刚刚一定是感受到了什么。 肖恩却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或许只是错觉……你们呢，有什么发现？” 许伯忽然跳出来抢答道：“唯一的发现就是，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侈得过分啊……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搞精致园林，还搞这么大面积，1700亿人的税收圈都被他们穷奢极欲掉了！” “园林？”肖恩心中不由一动，看向了南无忧。 然而南无忧此时也是一脸困惑乃至惶恐。 “这里，并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园林……很奇怪，我印象里，苍穹顶应该完全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苍穹顶有一片专供集团元老疗养的园林，这其实并不是多大的秘密，那些住在地上，众生无望踏足苍穹顶的普通人，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猜想天上人的日常。而关于园林的传说，也早有无数个版本，在民间流传了无数年。 但南无忧显然是不需要通过传说来认识园林的，无论是她以前跟随父亲南鹤礼，又或者是不久前跟随南于瑾，都曾亲身涉足。她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但对园林中的环境地势总归是留有记忆。 但此时，她却发现眼前这个园林和记忆中的全然不同，仿佛那货运电梯搭载着他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又仿佛她之前的记忆全都只是幻觉。 好在很快就有人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那人来自众人前方的一片假山之中，在他开口前，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然而当他的声音响起，哪怕是最神经紧绷的人，也不由松懈下来。 “因为这里的确不是你记忆中的地方。” 说话间，李钰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步伐轻盈地在山石间轻跳跃，几步便越过了队伍前方的立锥人等，来到了肖恩和南无忧面前。 “大小姐，你们来得可真快啊，还以为要再过个半天才能与你们汇合……现在前面还有些东西没处理干净，你们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会儿。” 下一刻，不等南无忧来得及开口，李钰便被汹涌的热情所包围。 “李老大你特么没死啊！？” “你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是人是鬼啊？” 面对这群情激愤的场面，李钰轻描淡写地笑道：“当然是活人，虽然差一点点就死了……白银号爆炸的威力比预期大了一点点，飞船上的非标准电池用太多导致连锁反应有点不可控。” 众人瞠目结舌：“白银号爆炸了？！” “对啊，不引爆白银号，怎么炸烂乾坤安保的第一船坞？” “你为什么要炸烂第一船坞？！” “不炸烂第一船坞，怎么吸引到尽可能多的安保力量，从而掏空苍穹顶呢？你们不会真以为苍穹顶的安保力量只有【黑翼】吧？要没有白银号爆炸，你们在地下通道里遭遇的就不是【黑翼】的装甲车，而是集群轰炸了。” “你……我记得第一船坞就在苍穹顶附近，处于夏京的繁华地区，在那里制造爆炸，可不单单是吸引周边安保力量那么简单啊。” “对啊，不然我为什么要和你们分开行动，中间还要失联？还不是为了做事能方便一点。” 李钰这一连串理所当然的回答，简直让人为之窒息。 有无数问题想问，最终却没有一个问题能问的出口。 这的确是李钰一贯的行事作风，当他认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甚至没有任何人能妨碍到他。他总能在人们措手不及的时候，便达成自己的目标。而后悠然地享受着被人群的嘈杂声包围的感觉。 这一次，李钰依然被团员们围着问个不停，但他一边随口应付，一边却将目光放到了肖恩身上。 这一堆人里，只有肖恩的反应值得在意。 而绝地学徒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话可说。 李钰的行为，无疑触及了他的底线。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市区制造爆炸，危及平民安全的行为，都是不可容忍的。 某种意义上说，李钰引爆白银号，和夏溪都没有本质区别。 或许他已经在引爆过程中，认真控制了实际爆炸范围，或许到最后并没有什么无辜死伤……但这的确是绝地学徒不会做，也不会允许做的事。 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见肖恩沉默，李钰点点头，对身边吵杂的众人摆了摆手：“安静点，这片地区还没清理干净呢，引来【白翼】的人就麻烦了。” “【白翼】是什么东西？” “你不会是随口编一个生僻词来糊弄我们吧？” 李钰看向南无忧：“大小姐，你也没听过？” 南无忧摇了摇头：“从没听过。” 李钰于是欣慰道：“很好，保持实话实说的品质值得鼓励，我的确是随口遍了一个词在糊弄你们……” 这下就算李钰威望再高，也还是引了众怒。 好在他轻车熟路，在众人开口前，就立刻收敛了笑容，以极其少见的严肃表情震慑住了场面。 “【白翼】是信口开河，但我说的事情大体是没错的，这里的安保力量很麻烦，就算被一号船坞吸引了主力过去，留存的也都是精锐。我需要花点时间把他们彻底清理干净，然后才能给待会儿的对话创造足够好的空间。而趁这段时间，我会把你们关心的事情解释清楚。” 第319章 谈判 李钰的故事，一开场就惊心动魄。 “如你们有些人已经猜到的那样，这里是苍穹顶的暗面，一个隐藏在园林区下方的园林。立锥人，你擅长测绘，应该已经测出结果了。” 立锥人说道：“电梯运行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了，但我的便携设备精度不够，所以也不敢确认。既然老大你这么说，那应该没错，我们是在苍穹顶的主体区域以下。但从之前收集的图纸上看，根本不该存在这样一个区域才对。这里，虽然整体空间不算多广阔，垂直高度才十米多，天空景象是靠全息投影……但这毕竟是在苍穹顶，这片空间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李钰说道：“的确是不可思议，以至于那些在上面悠然养老的元老们，都有很多人对此一无所知。毕竟这里发生的事，就算在【密会】中也属于绝密……哈哈，不如说，如果这种事都不能算绝密，那乾坤集团就彻底烂透了。嗯，你们既然是从【逐波】的密道来的，应该也猜得到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众人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用余光瞥视庄原瑛。 龙人族少女吸了口气，方才说道：“活祭，对吗？我刚刚，听到了同胞们的声音……” 李钰没再勉强庄原瑛继续说下去，他拍了拍龙人少女的软帽，让她不必再说下去。 难听的话，由领袖来说。 “没错，就是活祭。住在苍穹顶的部分人，天上人当得太久，已经失去人类的感情，就像是无限繁衍增殖的病毒一样，只剩下生存的本能。而因为【玄黄血】的品质每况愈下，他们对长生的渴望变得越发难以满足。情急之下，他们什么玄学都敢信，什么事情也都敢做。而这片位于主体区域以下的秘密空间，就是他们做事的地方。” 李钰所描述的事实，残忍而又荒谬，以至于在场的人一时间竟连愤怒的情绪都酝酿不出来。 半晌，许伯问道：“李老大，是什么让你忍着没把这里炸上天的？” 李钰说道：“来得匆忙，炸药没带够，全都用在白银号上了。” 这个问答仿佛是一个尴尬的冷笑话，但从当事人的表情来看，却完全不像是在说笑话。 “而且，把这里炸上天，无非是让乾坤集团搜刮更多民脂民膏重建苍穹顶，【玄黄血】不会停，活祭同样不会停。所以，至少等谈判破裂再说嘛。” “谈判？” 没等李钰细说，南无忧忽然开口问道：“需要活祭的是谁？哪一位元老？” 李钰说道：“夏一，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下一刻，南无忧只觉胸口仿佛被人以重锤敲击，眼前一阵黑一阵花。 夏一，她当然听过！ 同一时间，白银骑士们也不由哗然。 因为夏一这个名字，不久前才由南无忧详细解释过。 那是整个乾坤集团，或者说整个乾星系内，地位权势最高的元老。 他不担任任何集团职务，甚至没有位列董事会之内，但他的影响力却能轻而易举触及到星系每一个角落，其意志就像【乾】的光芒一样无可阻挡。 他已经至少活了100年，见证过集团高层的数次起落，主导过不止一次的董事会大换届。在南鹤礼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听他的祖父满怀敬畏地提过夏一这个名字。而后他又将这份敬畏传递给了南无忧。 虽然夏一是顾名思义的夏家人，但他的地位和威望却早已超越家族的界限。尤其随着他年事渐高，大多数时候，他只安静地隐藏在幕后，不再行使自己的超然权力，那些引起星系震动的行业变革、家族纷争，对夏一而言仿佛过眼云烟。 只不过，偶尔的偶尔，当夏一的意志如同开始那颗驱动了一整座城市的【不周】一般隆隆运转时，就没有任何人或者事能够阻止他。 南无忧本打算是找不到绝地大师，便去想方设法求助夏一，因为只有他，才可能打通集团高层的捷径。但现在李钰却等于将这条捷径从根本上给打断了。 “夏一，怎么会是他……” 李钰说道：“大小姐，再动动脑子好好想，其实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啊，除了他，还有谁会为了求长生而不择手段到，让整个集团都为之扭曲？只不过你被他过去的光环遮蔽了双眼。又或者被自己的侥幸心理蒙蔽了双眼。” “我，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如果连夏一都不清白，你所期望的公正就永远不可能到来了。” 南无忧不由咬紧嘴唇。 李钰的话一点没错，如果这个星系的罪恶源头竟是夏一……那么南无忧简直想象不到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你要杀了他吗？” 李钰笑着反问：“杀了他，死去的人就能复活吗？你是要复仇，还是要解决问题？” 南无忧反问：“你呢？” 李钰说道：“从我个人角度出发，我其实更想杀了他，毕竟我区区一介草民，并不是那么在乎问题解决不解决，乾星系变成人间乐土，大同世界，我这个骑士团长也就干不成了，只能找个厂上班去了。我们民间武装，要的是快意恩仇，以牙还牙。可惜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最多炸掉苍穹顶，想要杀夏一就着实有点难。他平时并不一直住在这里，行踪就连郭守明都未必掌握得清楚。这次，我也是借助了外力才成功见到他，所以当然也要受外力的约束，在谈判破裂前，我最多炸一炸第一船坞，不能伤他性命。” “谈判？” 李钰说道：“没错，不能杀，当然就只能谈了。用言语代替武器，用爱与正义化解戾气，让那位坏事做尽的老爷子为自己赎罪。大小姐，这种逆天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南无忧对于这种明明白白的讽刺，也只有回以叹息：“交给我？那未免太抬举我了，是那位绝地大师促成的这一切吧？她需要我做什么？” “那你就要问她本人了，毕竟我跟她也不怎么熟。” 说完，李钰忽然耳朵一动，有些意外地说道：“好了，环境已经彻底扫荡干净，大家可以去见夏一了。” 第320章 漫长旅途的终点 接下来的道路，由李钰带领着众人前进。 这片位于主体区域以下的空间并不算广阔，当众人放下警惕，快速前进时，精致的园林顿时显得狭小。 绕过几片假山、越过一条溪流，一栋古色古香的木质小楼呈现在众人面前，在斑驳的树影下，仿佛一位古朴的美人。 只是，人们已经无暇去欣赏眼前的风景，因为从敞开的楼门中，一股无形的力量渗透出来，让人不由心跳加速，呼吸艰难。 理所当然，这里并不存在什么无形的力量，心跳加速只是因为恐惧，对即将到来的谈判而恐惧，为可能一无所获的结局而恐惧，也为绝地大师而恐惧。 在场的白银骑士，没有几个人能坦然直面一个象征正义与秩序的绝地大师。 或者说，没有几个人能坦然直面，自己想象中的绝地大师。 虽然他们平时和肖恩谈笑自若，但正因为和学徒相处多了，他们反而能更清醒地意识到，在一个正人君子面前，自己是何等渺小。 诚然他们可以用事故和油滑在绝地学徒面前从容不迫，但这份事故油滑却骗不了自己，更难以用来敷衍绝地大师。 李钰走在最前面，说道：“心跳加速的各位，就自觉在院外候着吧，里面空间有限，容纳不下闲杂人等。” 这句话，直接将白银骑士团几乎全员都贴上了禁入标签，但人们嘴上抱怨，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 只有寥寥数人取得了入内的资格。 白金九千、红杏小队的队长安平、庄原瑛，以及出人意料的煞无名。 这位冈根人仿佛对自己在白银骑士团的履历有着足够的自信，又仿佛对绝地大师的好奇足以战胜一切畏难情绪，在其他所有武斗派都有些畏惧时，他反而挺身而出。 李钰看了看他，沉吟了一会儿才点了头：“也行吧，你来增添一下物种多样性也是好的。哦对了，大小姐还有你，虽然你心脏乱跳，不过你毕竟是当事人嘛。” 说话间，他已经率先走进了小楼，那颀长的身影就仿佛被阴影吞噬了一般。 肖恩紧随其后，只是行进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由自嘲地发现，他的心率其实也有些紊乱起来。 他设想过很多师徒重逢的画面。在最初的时候，他想的是神通广大的绝地大师摆脱困境，神兵天降来到他面前。而后他想的是师徒协力战胜重重险阻，在某处汇合，再后来他甚至幻想过年轻的学徒拯救师父于窘境。 但无论如何，肖恩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这样一个情况下与师父重逢。 迈上楼前的台阶，越过一道门槛，脚步踏在一片柔软的毛毯上，肖恩隔着一道屏风，已然“看到”了师父的身影。 强大、优雅、从容，绝地大师莫斯提马，与肖恩记忆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甚至经历过漫长的离别后，与原力联系更为紧密的肖恩，还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屏风后的师父，就仿佛是滔滔洪流中的巨大旋涡，原力与她宛如一体。 而在这个旋涡旁边，另有一个足以影响原力流动的旋涡在缓缓转动。两个旋涡就仿佛是双星系统一般牵引着周遭的一切。较之绝地大师，另一个旋涡显得阴冷、深沉，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夏一。 接着，肖恩便听到身前李钰那爽朗而大方的声音。 “终于见面了，尊敬的绝地大师，还有不那么值得尊敬的夏一老先生。” 伴随李钰的笑声，肖恩也越过屏风，看到了小楼的主人。 那是一位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老迈却并不衰弱。他的手臂、胸膛、脖颈上，插着数十条冰冷的输液管线，将各种精心调配的药剂输送到他体内，为他维持依旧旺盛的生机，甚至在他干枯褶皱的皮肤下面，催化出了厚实的肌肉。 这是一个无比奇特的人，身上同时洋溢着生与死的味道，而就在肖恩出神地观察他时。耳边已经响起了师父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肖恩。” “啊，我来了。”一时间，绝地学徒却不知该怎么与师父对话。 如同那些被李钰挡在院外的白银骑士，肖恩其实也有很多不敢直面师父的痛处，以及凝塞在喉咙处的千言万语。 “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走到这一步，你做得比我预期还要好。” 说完，莫斯提马转过目光，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夏一先生，如你所见，我的徒弟肖恩，白银骑士团的领袖李钰，以及南鹤礼的女儿南无忧，已经确确实实突破了理应天衣无缝的防线，来到了你面前。” “唉。” 一声令人心悸的叹息，自病床上激荡开来。 “这个赌约，是我输了。” 伴随老人的叹息，肖恩只感到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绽开。 很多想不通的事情豁然开朗，无数条破碎的线索在刹那间串联贯通起来。 刹那间，肖恩理解了莫斯提马与那位病床上的老人，做了怎样的赌约，以及，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赌约。 而接下来，莫斯提马的话，几乎完美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并非赌局，而是一个简单的证明：你引以为傲的乾坤集团，早就如同你的身躯一般残破不堪。而你为了维系这个残破的体系，却在不停牺牲更宝贵的东西。” 肖恩听了，不由在心底叹息。 原来如此，果不其然。 事实上，绝地学徒很早就在疑惑，甚至怀疑，师父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她会心甘情愿配合乾坤集团，任凭摆布，甚至配合乾坤集团做虚假宣传？ 如果她是受限于种种约束，被乾坤集团软禁而不得自由，那倒也罢了。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绝地大师以不可思议的交际能力，在乾坤集团的核心地带反客为主，成了名副其实的贵宾，甚至对集团内部的各个环节都建立了深厚的影响力。例如【逐波】实验室的研究员就对她的博学推崇备至。 那么，她为什么不来找自己的徒弟呢？甚至没有主动尝试联系。为什么要坐视南无忧遭受不公，为什么又要在南无忧深陷绝境时，才来安排一条通往苍穹顶的道路？ 现在，真相终于揭晓，谜题迎来了答案。 第321章 无能为力 世界上并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奇迹。 这是肖恩经常听师父提起的一句话，当人们对她完成的种种壮举感到不可思议时，却不知隐藏在奇迹背后的，其实是抽丝剥茧一般的分析、切入，以及持之以恒的努力。 绝地大师莫斯提马，最初的确是作为“俘虏”被软禁在首都的，而乾坤集团软禁她，当然不是为了方便她从内部建立影响的，她的所有行动都伴随着重重限制，例如去视察【逐波】时就要被【黑翼】的人贴身看管。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到底是凭什么反客为主的呢？凭乾坤集团高层的人足够脑残吗？ 现在看来，答案一目了然：莫斯提马说动了夏一。 肖恩并不奇怪这两人会有接触。 夏一或许不在乎乾星系发生了什么，但他不可能不在乎绝地大师的到来。而肖恩同样也能猜到师父是凭什么说动夏一，继而撬动了整个乾坤集团的高层。 长生。 熟练掌握原力技巧的绝地，往往能比同类获得更长的寿命，而这无疑是夏一最渴望的东西。 一个人只要有了贪念和执念，再精明的头脑也会有破绽。绝地大师正是利用了这个破绽，一手打造出现在的局面。 一个赌约，或者说一个证明，莫斯提马在夏一面前证明了乾坤集团是多么的腐败不堪。 本应天衣无缝的首都防御圈，被白银骑士团这样的民间组织轻易渗透到了核心区域。尽管这其中有绝地大师本人的参与，但这依然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一个掌控了整个星系，1700亿生灵的统治集团，居然被区区几十个民间武装人士一路突袭到了苍穹顶！ 这显然不是因为民间武装人士各个都拥有上天入地的神通，而是乾坤集团自身出了大问题。 以夏溪为例，如果没有他的活跃，白银骑士团不可能穿透首都防御圈来到【坤】，更遑论通过【逐波】实验室进入苍穹顶。但他本该是乾坤安保的核心精锐、董事会的心腹爱将。 此外，在【逐波】实验室中也不难发现，就算是那些一线研究员，对【玄黄血】项目也颇有微词，如夏杉这种顶尖研究员甚至是捏着鼻子在推进项目，如此离心离德，自然会被夏溪渗透的千疮百孔。 肖恩一行人能走到这里，的确足以证明太多事。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份证明，对于夏一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作为乾星系内地位最尊贵的元老，他难道真的需要一个外人向他证明乾坤集团的腐朽吗？他如今所处的这片私密园林，难道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明吗？ 带着疑惑，绝地学徒看向病床上的老人。 只听老人缓缓开口说道：“我从来不认为乾坤集团残破不堪，但你的确已经证明了你的理论，我却没能证明我的。” 说话间，老人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球中，仿佛蕴含着足以燃尽一切的热量。 “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呢，绝地大师？”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很多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甚至李钰也露出玩味的表情，沉默不语。 因为接下来的话，很可能直接决定了乾星系的未来。 【玄黄血】和龙人族、南无忧和南于瑾、白银骑士团和【荒废区】…… 这些问题，或许都能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莫斯提马坦然道：“我希望你能立刻废止【玄黄血】；纠正南家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整顿乾坤集团，让它恢复应有的清明，以消除乾星系内部存在的社会矛盾。” 夏一听过以后，点了点头：“自从咱们第一次见面，大师就是这个主张，但遗憾的是，对此我无能为力。” 话音未落，南无忧就按捺不住怒火。 “无能为力？夏一老先生，你有能力在苍穹顶下面修建这种阴暗潮湿的园林，却说自己对理所当然的正义无能为力？以你的权力……” 老人听到这里，不由呵呵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轻微、颤抖，仿佛胸腔内的空旷回响。 “权力？没错，我虽然不在集团担任实职，却拥有乾星系最大的权力……但是，权力是什么，你真的清楚吗？” 说着，夏一忽然坐起身来，伸手向一旁：“小姑娘，可以麻烦你把那边的水杯递给我吗？” 南无忧咬了咬嘴唇，还是将一边桌上的水杯递给了他。 “谢谢。”老人接过水杯，却没有喝水，而是接着说道，“小姑娘，跪下。” 南无忧顿时怒火中烧，但在她发作以前，就听夏一长长叹息。 “现在，你明白了吗？所谓权力，就是你我刚刚的互动。我可以要你帮我拿水杯，但不能要你跪下。” 南无忧顿时恍惚，想要争辩，但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夏一则为她解释道：“权力的本质，是利害关系的权衡。我要你拿水杯，对你而言基本没有损害，只是三两步路的劳动而已。而暂时迎合我的需求，却有可能为你带来潜在的收益，所以你并不介意压下内心的些许不快。而要你跪下，就极大损害你的自尊，且你并不确定下跪能否换来你想要的东西，交易就变得不划算，所以你拒绝了我。” 夏一叹息道：“同理，我能让集团董事会做的，从来也只有拿水杯这种小事。要他们放弃【玄黄血】带来的巨额利益，需要我拿出对等的筹码，可你们觉得，我手中能有什么筹码呢？” 南无忧只觉得老人仿佛在强词夺理，却一时找不到破绽。 此时，却是绝地学徒听不下去，开口反驳。 “当你只肯与既得利益集团交易时，你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个时候再来强调自己的无能为力，岂非自欺欺人？” 夏一却说：“我是整个星系最大的既得利益代表，我不与既得利益集团交易，又能和谁交易呢？我刚刚要南无忧为我拿水，她还肯听我话，但我若是要那边那位年轻人为我拿水，他会怎么说呢？” 李钰被夏一看着，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脏到让夏一也不由皱眉的脏话。 但老人很快就舒展眉头，叹道：“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和利益集团不断交易罢了。我承认自己并非清白无辜，犯下的罪行说是罪大恶极也不为过。但……” 话没说完，就被李钰打断。 “你要我平白无故给你拿水当然不行，但如果你肯跪下来求我，我不是不能考虑。所以，在你斩钉截铁地断言不能和我交易的时候，其实正是捂紧了自己的口袋，不肯多出一个乾坤币的时候。而正是你们这群既得利益者，找尽借口不肯多付出一丝一毫，乾坤集团才会烂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一说道：“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乾坤集团的贪婪，才会酿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悲剧，【玄黄血】、【荒废区】……但是，人心的贪婪，就如同恒星的光芒一般亘古不变。你永远不可能让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一夜间就变成圣人，不单单是乾坤集团，就算是你们的白银骑士团也不例外，比如三年前……” 李钰大大方方地接过话题：“比如三年前我为了改装白银号，直接掏了北河重工的货舱，造成上百位可怜的打工人被重工集团追责丢了工作？” “再比如两年前，我旁边这个冈根人完成了一次出色的诈骗，卷款上百万乾坤币？” “又或者说饮水机在学生时代，于校园调配毒药却不慎扩散，酿成惨剧？呵呵，白银骑士团的确就是一群烂人，所以呢？你想说烂人没有批判的资格吗？” 夏一说道：“恰恰相反，烂人当然有批判的资格，但同样，烂人还有成为统治者的资格。因为没有人可以成为圣人，也没有人可以要求其他人成为圣人。贪婪、嫉妒、暴虐……就如同人的眼球、心脏一样，是不可分割的部分。” “统治集团也同理，我永远不可能让董事会的人散尽家财去支援【荒废区】，也不可能让【玄黄血】的生产链条就此中断。就算我不惜一切地去要求，去命令，也只会被元老议会的人当做发疯而软禁起来。或许正如绝地大师证明的那样，我是个烂人，乾坤集团也是个糜烂的集团，但无论你我，都没有办法让它变得更好。” 李钰冷笑道：“那也未必。” 夏一说道：“我知道你可以杀人，专家们每年都会提醒我，南家在饲养着怎样的怪物。按照他们的推测，白银骑士团的破坏力上限足以击坠苍穹顶，让四大家族的元首折损一半。所以，你当然可以将你看不顺眼的烂人逐个杀掉。比如杀掉我，血腥的活祭就会终止……但是，你确定活祭仪式终止，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夏一说道：“那么在你尝试之前，不妨听听你的助手的意见。” 李钰有些意外，目光瞥向一旁。 他的机器人助手白，正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但显然是有话想说。 “说吧。” 白说道：“在这栋小楼后面，还有一个单独的院落，里面生活着13位龙人，应该都是过往的祭品……” “如果你们早几天来，应该能看到14位，有一位在昨天急病发作，医治无效，我感到很遗憾。”夏一说道，“那些’活祭‘，都是在【逐波】无法生存下去的试验品，有的是因药物试验的副作用而染上不治之症，有的则是先天缺陷注定夭折，在实验室的环境下，就算是夏杉也没法公然浪费预算来养活这些缺陷品，所以，不妨让我这个不受预算限制的老东西，来帮他善后。” “事实上，我从来不想要什么‘活祭’，一群领着全星系最高薪水的研究员都拿不出妥善的延寿方案，几个故弄玄虚的神棍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何况，生血的味道真是糟透了，每次喝完都会让我反胃。只不过，我不信活祭，不代表其他人不信，这份资源我不去占，就要轮到真正心狠手辣的人去占了。” 这番话之后，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就连庄原瑛都不由皱紧了眉头，因为这个反转实在太出乎意料。 最终是李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两年前，【荒废区】迎来了一大批难民，他们在城郊的家园被当地的建筑集团强行拆除，伤亡惨重。我收容了这批难民，将其中最有潜力的小家伙当做接班人来培养，并承诺为他的父母报仇。” 说到此处，白金九千默默对李钰低下了头。 李钰则继续说道：“后来我一路调查，找到了正主并杀了他。但在搜刮他的遗产时，却发现他每年都会给一个孤儿院打去巨额资金，而那个孤儿院里，养着过去若干年因强拆而失去家园的孩子。嗯，你们猜的没错，一个非常标准的’恶人也有苦衷‘的烂俗故事。” “杀了他，孤儿院的孩子就失去了资助，接替他上位的则是更劣质更贪婪的恶棍，一切都仿佛变得更糟。但实际呢？孤儿院失去个人资助后，窘况被媒体报道出来，后续的运营就由当地的集团分公司的福利部门承担起来，情况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糟。而接替死者上位的恶棍，虽然贪婪无耻，却深深忌惮于前任的死，至少在强拆层面，他是丝毫不敢胡作非为了。” 说完，李钰带着悠然的笑容看向夏一。 “所以，不试试，怎么知道杀了你，情况会变好还是变糟呢？” 第322章 不可承受的正义 李钰的故事，让现场的气氛又是一变。 夏一要讲的道理，虽然显得无耻，但却无耻得理直气壮，尤其是直接推翻了众人对“活祭”的愤怒，更让他的立场显得游刃有余。 然而李钰的故事，却如釜底抽薪，将夏一的从容一举击破。 没了夏一，事情或许只会变得更好。更何况夏一在活祭问题上的仁慈，本质却是建立在【玄黄血】这非人道的项目基础之上。 杀了人后，再将其厚葬，这也称得上是仁慈吗，也配拿来吹嘘吗？ 对于李钰的故事，夏一也沉默了很久，之后他反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被你杀死的那人。” 李钰淡然说道：“南知常，南家内部的无名小卒。” 夏一说道：“的确是个无名小卒，我记得他是南家常驻【离】的综合商务，负责贵金属和化工产品的分销，因为业务水平不高，一直得不到晋升，也就被迫做了很多兼职。但他从来也和建筑集团的业务没有关系。” 这话又让气氛一变，因为所有人都意识到，李钰刚刚又在信口开河了。什么因强拆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什么每年资助孤儿院的强拆头目，一切故事都是他凭空杜撰的，而白金九千不过是配合他逢场作戏。 如今骗局被夏一一口戳穿，但李钰却丝毫没有尴尬，反而笑道：“不愧是立足权势顶端的大人物，编起瞎话就像我们底层草民一样自然。南家常驻【离】的综合商务一共205人，没有一个叫南知常。” 夏一叹息道：“综合商务怎么可能有200多人？不过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空对空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提起后院的事，并不是想证明自己的无辜，而是想要问你，在杀我之前，你有没有真正考虑过后果？当你摧毁一个人，一个体系的时候，有没有足够好的替代方案？” 说话间，他再次坐直身体，只是伴随动作，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床边的仪器也响起警告。 老人无视了这些警告，以异常严肃郑重的表情看向众人。 “关于我，关于乾坤集团，乃至乾星系的问题，不需要外人提醒，我自己就很清楚。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几乎无法离开病床了，每天都要注射价值上百万乾坤币的药物才能苟延残喘，即便如此，我也常常感到自己仿佛是活在地狱中。是多亏了绝地大师施展精湛的原力技巧，我这两天才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至于乾坤集团，更是内忧外患，就算不提【玄黄血】，四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也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集团的宝贵资源。南鹤礼的死，甚至都算不上多么严重的损失。” 接下来，他无视了南无忧的愤怒，将目光转向了冈根人煞无名。 “至于你，李钰说你在两年前完成了一次出色的诈骗，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震】吧？你出色地向北河重工推销了一款根本不存在的珍稀矿石。但那件事却是北河重工欺压外族在先，你是被两位蒙卡拉马里工程师委托行骗的。那个骗局非常符合你心目中的‘侠客之道’。” 煞无名软趴趴的嘴巴抖动了几下，却没有说话。 夏一说道：“乾星系的排外并非新鲜事，很多外族人都在这里遭遇过不公，但如果你认真了解过发生在这个星系的历史，就该知道，以历史为老师的我们，除了排外别无选择。曾经患难与共的拓荒者忽然从背后捅来致命的一刀，这份背叛足以让我们铭记万年。” 而后夏一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嘶哑的声音与床边的仪器警报声交织起来，刺激得人心烦意乱。 “咳，乾星系内的一切乱象，几乎都源自上述的问题，而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也是我一直以来思考的重点。过去几十年来，我作为‘夏一’，掌控着全星系的至高权柄，将我思考出的答案不断贯彻下去。我无法自夸我的答案完美无瑕，但我也自信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遇到绝地大师后，我向她请教了很多。多亏了她，我最近总算不至于痛得睡不着觉。而对于一个企业的治理之道，她也旁征博引，让我受益匪浅。至于如何消除历史带来的阴影，如何与共和国融洽相处，她也提出了很多让我叹服的观点。” “所以，我才愿意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证明她一个外来者，能比我这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更加正确。证明我过去坚信的一切都是错的。我本有信心能赢上一次，她在我面前正确了那么多次，总会错一次，总该错一次。但可惜这一次依然是她说对了，乾坤集团，已经烂到连自家的大本营都保不住了，而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结果。” 李钰嗤笑道：“你这么说，有点像是在否认我们所有人为了突袭至此而付出的努力。哪怕换成是你们最信赖的【黑翼】，恐怕也做不到这份壮举。” 夏一说道：“【黑翼】的确做不到，所以这才是问题所在。为什么乾坤集团用最多的资源培养出的最精锐的战士，还不如你们这些民间武装？” 李钰笑得更讽刺：“这不是废话？如果【黑翼】真能做到这种壮举，你们这些老家伙绝对要找理由把郭守明搞死，换个废物上来。” 夏一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的确如此，但一直以来，也正是这份为求稳妥而不惜掐头去尖的做法，才让乾坤集团维持了数千年的稳定。我承认，乾坤集团为了维系自身的运转，为了让1700亿人能过上平稳的生活，付出了过于沉重的代价，以至于这份代价开始越来越沉重的反噬自身。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老人看向李钰，看向白金九千，看向南无忧，看向绝地学徒，最终目光回到了莫斯提马身上。 “大师，你想要我做的事，其实我自己当然也考虑过。【玄黄血】这个项目，就算不谈善恶，也注定是个无法持久的项目。无论我们如何努力，药剂的效力都越来越差，而为了维系原效果，夏润医药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高。大概从二十年前，我们就已经要频繁借助乾星系以外的技术了，所以【玄黄血】的产销链条上，甚至有着足以牵动整个银河共和国的巨头企业，对了，绝地武士团也曾经参与过相关产品的运输，虽然他们当时并不知情。” 肖恩闻言惊讶地看向师父，却见师父轻轻点了点头，承认此事为真。 “所以，虽然【玄黄血】无法持久，但在它真正走到尽头之前，要将其废除又谈何容易呢？如今【玄黄血】的关联产业从业人员数以百万计，元老议会的核心【密会】的维持也多半依赖【玄黄血】。无论是上层还是底层，【玄黄血】都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要将其割除，无异于持刀割肉。” 话音刚落，庄原瑛就忍不住怒道：“那我们呢？我们就活该被宰割吗？” 夏一反问：“如果乾坤集团真的解放了龙人族，你们会放下仇恨，与人类和平共处吗？” 庄原瑛想起自己在【逐波】内的见闻，想起嘎鲁，不由沉默。 整个【玄黄血】项目里，【逐波】对龙人族的态度无疑是最友好的，但即便如此，那些植根于龙人族内心深处的仇恨，也是溢于言表的。 换了其他龙人，仇恨只会更深，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此时李钰则点评道：“把你们这些直接负责人的脑袋砍下来，摆在专门的纪念馆里，让新上任的集团董事在纪念馆前下跪道歉，仇恨至少就能化解一半。” 夏一问道：“那么，你要如何去砍掉那些负责人的脑袋？如何保证接替上位的人不会重蹈旧辙？发动一场内战，让1700亿人卷入战火？只为了……抱歉我或许不该这么说，只为了几十万濒临灭绝的龙人族？因为正义，所以可以不顾一切？如果正义是这么简单的事，我想不需要你们动手，绝地大师自会行动，她只要找个机会将她的所见所闻告知科洛桑，正义自会降临乾星系。” 肖恩闻言不由暗中叹息。 事实上这也是让肖恩一度迟疑不解的问题。 在取得李钰的信任以后，他早就有机会离开乾星系，至少也可以将绝地师徒的遭遇，和他在白银骑士团的见闻汇报给后方。而在离开【兑101】，搭乘到赫特人的走私船上时，他更是有了一次明确的选择机会。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他内心深处也很清楚，乾星系需要的并不是雷霆万钧的正义。事实上就连李钰这种无法无天之人，平时都在小心翼翼地限制自己的行为界限。否则以白银骑士团的武力之强，完全可以做更多事，享受更多奢华和放纵。 但是，乾星系究竟需要什么，却是绝地学徒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同样，这个问题显然也困扰到了其他人。 夏一没有找到答案，所以他依然扮演着丑陋的统治者的角色。李钰没有找到答案，所以他只是蛰伏在荒废区，带领着一群游离于主流之外的浪人经营骑士团。至于南无忧，她作为乾坤集团的既得利益者，恐怕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家族以外的事。 好在，这里一定有人找到了答案。 绝地学徒以无比期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师父。 那个被很多人誉为万能绝地的武士，那个无数次让肖恩惊呼不可思议的绝地大师。 第323章 白银誓约 肖恩的心思，也是在场其他人的心思。 因为夏一提出的问题，实在是无解的难题，也是沉甸甸的压力。 他承认乾坤集团已经糜烂，愿意推动改变，但是，怎么改？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回答。 当然，李钰算是例外，他可以轻笑着说一句我不在乎，我不爽，所以我要砸烂一切，其他人总归没有这份魄力。 乾坤集团有再多的问题，它始终是让1700亿人生活在了一个繁荣富庶的星系里。在很久很久以前，乾星系还是一片荒凉，罕有人烟。是乾坤集团带领着千千万万的人在这里开疆扩土，建立起了现在这个绚烂壮丽的文明社会。 所以，没有任何人，能简简单单以“正义”为理由去破坏这一切。 破坏很容易，建设却很难。 所以，人们不由将希望寄托在了绝地大师身上，因为显而易见，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如若不然，她完全不必大费周折地向夏一证明什么，更不必将夏溪作为棋子来为白银骑士团的一行人铺设道路。 她让众人在苍穹顶汇合，一定有她的用意。 现在，众人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该轮到绝地大师来说了。 “解决一个星系的问题，不可能依赖一个人，一句话，一个决断。所以，我不可能给出你们理想中的答案。” 莫斯提马首先便清楚地为问题定了性。 “绝地武士从来不是专业的政治家，我们追寻的是原力的奥秘，而非利益权衡、人心算计。所以，如果一个问题，连最顶尖的政客、最放浪不羁的侠士都给不出答案，我自然更无法解答，你们大可不必将期待放得太高。” 夏一发出了无奈的叹息，显然这个回答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李钰则点头道：“我从小就听过一句让我深以为然的话。‘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如果1700亿人的命运，靠绝地大师一番话就能左右，那我们的命运也未免太廉价了。刚刚如果大师你真的拍着胸脯表示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你就可以……我就要怀疑绝地的含金量了。” 莫斯提马对李钰的这份叛逆，报以温和而宽容的笑容。 “你说得没错，如果有人大包大揽地说自己能解决一个星系的问题，那个人一定是拙劣的骗子。所以我不会给你们明确的答案，只会向你们展示我所看到的一切。” 说完，莫斯提马忽然走到肖恩面前。 “肖恩。” “嗯，我在！”绝地学徒发现自己竟有些紧张。 “你第一次抵达乾星系时，看到的启示，可还记得？” 肖恩顿时回忆起他和师父搭乘客船抵达乾星系时的画面。 当时，客船从超空间中跳跃到【坤】，巍峨的苍穹顶近在眼前。而宏伟的圆盘顶端，绘制着恒星一般的图案，在看到那个图案时，肖恩脑海中便陡然点亮了一轮熊熊燃烧的烈日。 那颗燃烧于脑海中的恒星，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却给肖恩留下了极其清晰的印象。师父当时要他暂且记下，却不要理会，那是原力给他的启示，却还模糊不清。 之后，随着师徒二人在【坤】遭遇伏击，行动身不由己，肖恩就再无暇去顾及那份启示的意义。 后来，类似的画面，陆续又出现了几次。最近的一次就在不久前，在他抵达苍穹顶后，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那燃烧的恒星，与此同时这隐秘的夹层中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呼唤着他。 所以，这份来自原力的启示，究竟在指引着什么呢？ 一时间，肖恩脑海中再次绽放出无数的细碎画面，只是没等他来得及琢磨，师父已经将谜底提前揭开。 “肖恩，这里曾经是你的家。” 这一句话，让整个小楼内都沸腾起来。 所有人都为此惊讶乃至震撼，继而和身边的人议论纷纷。就连李钰都没忍住，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背。 夏一瞪大眼睛，眼球不断抖动着，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并不太起眼的年轻学徒。 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向前伸展手臂，上身几乎从病床上歪了出去。 “夏……恩？” 这两个音节，仿佛在肖恩脑海中引爆了热能榴弹。成千上万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绽放出来，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以惊人的速度彼此连接，最终拼凑出完整的内容。 夏恩，夏恩，夏恩！ 没错，在很久以前，在他才只能勉强记事的时候，的确，有人，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但是，但是…… “肖恩，那个名字与现在的你已经再无关联。”莫斯提马认真地说道，“你无需去纠结过去的自己究竟是谁。” 肖恩沉默着点头，但同时他却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自己的胸腔一样。 作为绝地，他的确不需要也不应该关注自己的世俗身份，但是，这分明是原力的引导不是吗！？是原力在让他探求自己的身世不是吗？ 莫斯提马拍了拍徒弟的肩膀，示意他先冷静一下， “肖恩，你的身份很重要，但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而后，她看向夏一。 “夏一先生，你能理解吗？” 此时，老人已经艰难地扶着床边的扶手，勉强正回了身姿，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乱，满脸冷汗，床边的监控设备更是发出了红色的警示。 良久，他叹息道：“我的确可以理解，夏恩是那个人的孩子……有了夏恩，你就拥有了从内部掀起革命的大义。” 莫斯提马却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发动革命，那根本不需要肖恩的参与。你们董事会在南家的问题上留下了太多破绽，单是镇压南家内乱，就足以让你们焦头烂额了。肖恩的意义，不止于此。” 而后，绝地大师走到南无忧面前，叹息道：“抱歉，南无忧小姐，我们师徒本是为了调查你父亲死亡的真相而来，但对于你经历的一切，我们却无能为力。” 南无忧说道：“不，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恐怕连性命都不保。所以，需要我做什么都好。” “感谢你的理解，然后是你……” 绝地大师来到庄原瑛面前，握住了少女的手。 “龙人族的苦难，我不会无动于衷。” 庄原瑛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只是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软帽遮蔽下。 莫斯提马也没有说更多，毕竟千言万语也不如实际行动。 她最终走到李钰面前，只是两人的距离，比之前的人都要远，这个距离，仿佛也说明了莫斯提马此时并不从容。 显然，对于这位桀骜不驯的年轻人，即便是绝地大师，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说动他。 但她还是开了口。 “李钰，你知道‘白银’的由来吗？” 李钰有些意外于这个话题的选择，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是一个名叫康贤的反抗组织领袖留下的遗产，是【荒废区】对抗南家的一面旗帜，也是两者之间的润滑剂。” 李钰的回答，言简意赅到了大部分人都没有听懂，甚至白金九千和煞无名都不由面面相觑。 哪怕核心如他们，对康贤这个名字也一无所知，更没听说过白银居然是谁家的遗产。 但李钰也没有兴趣为他们解释，说完了自己的答案，便问道：“那么，你想说的答案又是什么？” 莫斯提马说道：“事实上，‘白银’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 李钰愣了一下，不由失笑：“这话就算是绝地大师说出来，也显得特别像是骗子。就那种【离】的食为天里经常有的虚假广告，一碗杂煮都能追溯到银河共和国早期的那种。” 但莫斯提马却没有笑，那凝重的表情，甚至逐渐让李钰也失去了继续笑下去的心情。 “好吧，大师，你这么说应该有证据，也有用意吧？请直说吧，我对你还是足够信任的，就算你的答案再怎么荒唐，我也会认真对待。” 莫斯提马说道：“事实上我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只不过是在翻阅苍穹顶的历史资料时偶然有所发现……在乾坤集团成立初期，那些创始人们，就已经预见到了若干年后，这个集团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危险。毕竟在他们离开家园前来拓荒以前，早就见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 李钰说道：“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莫斯提马说道：“所以他们当时便留有准备，在乾坤集团内部，他们建立了非常完善的自我纠正机制，这套机制让这个集团稳定有效地运营数千年，哪怕经历过龙人族发动的内乱，乾星系的政治格局依然稳定。” “龙人内乱？好家伙，真是不经意间就曝出猛料啊。”李钰说道，“虽然我这边听到的说法有些不一样，但概括为龙人内乱也没有错，然后呢？” 莫斯提马说道：“但是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下，乾坤集团的统治并非一直稳固，很多时候它都会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就如同现在，当我向夏一先生索要公平时，作为集团最高权力者，他却告诉我无能为力。” “讽刺的好。”李钰鼓掌称赞，“所以，这和白银有什么关系呢？” “白银，就是创始人们用来避免最坏情况的限制器。”莫斯提马揭晓了答案，“每当乾坤集团要无可挽回的时候，都会有名为白银的组织站出来，将乾坤集团拉回来。” “作为白银的领袖，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们居然还肩负这种使命……”李钰说道，“大师您别是认错了白银吧？毕竟1700亿人的星系，民间组织多如繁星，指不定有多少重名的。” 莫斯提马却只是温和地笑着，说道：“在乾星系，我注意到有很多关于白银的民间传说，例如手持银剑行侠仗义的民间侠客；比如某个隐藏在银白之地的，由开荒者留下的宝藏，只有得到先祖的认可才能将其挖掘出来；再比如以数千年为周期，【乾】会绽放银色的光芒，每逢此时都意味着星系要发生重大的变革。” 一番话之后，在场众人无不陷入沉思。 类似的传说故事，的确有不少，几乎每个人都从小耳熟能详。 李钰也若有所思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开拓者们留下了大批的传说故事，作为文化遗产？而后继者每当揭竿而起时，就会不由与这份遗产有共鸣？” “是的，就在乾坤集团官方记录的历史中，以白银为名的叛军或者说义军组织，有不下百个。你的白银骑士团哪怕在当下，也的确不是独一无二的。【坤】的森林城市【玉桂】中就有一支环保佣兵团名为白银，他们还是你们的忠实拥趸。” 莫斯提马笑了笑，说道：“但无论如何，纵观乾星系的历史，每当这里出现严重的不公时，站出来主持正义的总是‘白银’，而我想这就是开拓者们为后人留下的遗产：以白银为名，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 李钰自嘲道：“你所谓的反抗精神，就是指无法无天，一念不和就要杀人么？” 莫斯提马沉默不语。 直到夏一接过话题：“对于统治者而言，法理内的威慑永远是有限的，你之前随口编造的故事，其实恰恰能最大程度遏制贪念。钱可以少贪，命却只有一条，一旦意识到做某件事可能有性命之忧，惜命的人自然会收敛。” 李钰于是笑道：“这话，由一个为了延寿而不惜活祭的人来说，的确说服力十足啊。好吧，我承认自己的确价值非凡，而且还继承了悠久的历史文化遗产，所以，大师您究竟想说什么？” 莫斯提马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任何历史典籍中都没有确凿佐证的时代，乾星系有过一个‘白银誓约’。” “哦？”李钰忽然惊讶扬起眉毛。 “当银色的光芒自【乾】流淌而出，继承开拓者意志的侠士，将为星系扫除阴霾，带来公正。”绝地大师说道，“简单，却无比沉重的一句话。而我，希望你们能将这句话扛起来。” 第324章 原力与你同在 绝地大师的话，再一次让房间内陷入沉默。 白银誓约，这对所有人——或许李钰除外——都是无比陌生的一个词，而它所承载的意义也耐人寻味。 当银色的光芒自【乾】流淌而出……虽然修辞有些过分华丽，但本质上这也只是一种正常的天文现象，【乾】的光芒被各个星球的大气折射后，时而便回呈现银色。如果每一次银光闪烁都意味着天降正义，那乾坤集团早就该被陨石轰得千疮百孔。 此外，继承开拓者意志的侠士又是谁？李钰吗？肖恩吗？还是随便一个愿意举起历史大旗的起义者？ 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一个问题，扫除阴霾，带来公正，什么是公正？ 一个公正的乾星系，又该是什么模样？乾坤集团倒台？董事会集体换届？ 而绝地大师在这个时候抛出这句话，又是为了什么？她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 沉默中，莫斯提马再次开口。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期待我能给出一个答案，虽然也有人期待答案是为了反驳。”说着，女子看向李钰，后者则坦然点头。 “很遗憾，我并不是专业的政治家，所以这个困扰了乾星系的难题，我也给不出答案……我能做的，只有将我看到的线索呈现出来，供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人参考。” 线索这个词，让很多人都若有所思。 从始至终，绝地大师都不肯给出她自己的判断，这或许有身份上的顾虑——她毕竟是代表共和国而来的使者，一言一行都格外敏感。 但是当她将这么多线索摆到众人眼前时，就仿佛将处理成半成品的食材分门别类摆到灶台上，她的回答其实早已一目了然。 一个显然和夏家有重要的血脉联系的绝地学徒；一个正统的南家继承人；一个继承了白银之名，个人能力极度出众的民间组织领袖。 然后，一个已经愿赌服输的夏一。 将这些素材串联起来，虽然也可以拼凑出很多种不同的答案，但大体的脉络却是相通的。 如果夏一真的打算改变乾星系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他就该充分利用眼前的这些资源。 以夏家血脉和绝地的名义，来撬动夏家的资源；以南无忧的名义来撬动南家的资源；在以白银骑士团的力量来震慑那些贪得无厌的反对者……一点一点，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将盘踞在乾星系上的毒瘤逐一清除。 虽然这只是个粗浅的行动框架，却无疑具备了付诸实践的价值。 肖恩不由问道：“师父，这也是原力的指引吗？” “原力的指引无时不在。”莫斯提马说道，“你我在乾星系经历的一切都是如此。肖恩，你将要承担的使命至关重要，你要竭尽所能，为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准备。” 肖恩只听得心脏不由一阵抽动，师父的话让他忽而有了不详的预感。 节奏太快了。 她说话说得太快，每一句话之间都无疑省略了海量的信息，以至于连最熟悉她的徒弟，都听得有些云山雾沼。 而这绝不是莫斯提马常用的说话方式。 师父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催促着，不得不以这种别扭的方式，将对话尽快推进下去。 为什么要如此急切呢？ 此外，师父说的即将到来的一切又是指什么？ 按捺着心中强烈的疑惑，肖恩默默点头，先应下了师父的嘱托。只是点头间，无数模糊的画面也随即涌入脑海，绝地学徒一时间分辨不清，却只觉一阵阵的心悸，仿佛有什么极其痛苦的未来在等待着他。 与此同时，莫斯提马来到李钰面前。 随着两人靠近，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的对话才至关重要。 而面对白银的领袖，绝地大师的目光格外温和，她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我不会去妄图干涉自由的意志，而你也无需任何居高临下的预言和指导，所以，我能给你的只有诚挚的祝福，愿原力与你同在。” “大师你这么说反而让人不好意思，我的确很讨厌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但我也从来不排斥智者的谏言。大师有什么想说的话，还请不吝赐教。” “我看到的未来中，你和肖恩将成为彼此的助力，以及彼此的制约。如果一定要说个人意愿的话，我希望你能帮助他，也利用好他。” 李钰沉吟道：“帮助和利用，助力和制约？这两对词用的真不错，如果没有他那种正人君子在一旁碍事，我做事将无所顾忌；而没有我的帮助，一个正人君子在乾星系必将一事无成。放心好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绝地大师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两人的对话，却让肖恩心中的不安越发加剧。 师父逐一向人交代着她所预见的未来，但她看到的未来之中，却独独没有她自己，难不成…… 与此同时，李钰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摇摇头，向绝地大师拱起了手，重复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大师，一切都请放心。” 莫斯提马则感叹道：“如果圣殿能早一些发现你……不过这也是原力的意志吧，还是这样的你，更能承担起白银的誓约。” 而后，她便来到南无忧面前，这让女子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在场的人里，显然她的个人影响力最弱。 但在绝地大师看来，南无忧的分量，却丝毫不亚于李钰与肖恩。 “我和肖恩，是为了南鹤礼先生的意外遇害而来。如今看来，南先生终归是基于对龙人族的同情，才甘冒奇险推进了【玄黄血】替代计划。他的仁念不该被忘记，他的牺牲更不该被浪费。南无忧小姐，你始终都是白银誓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是我……” “李钰和肖恩，很多时候就如光与暗一般矛盾对立，我可以看到他们的争执乃至决裂，而你则是让他们重新合作的关键。” 南无忧有些惶恐，但在绝地大师温和的目光注视下，她仿佛从心底涌现出勇气。 “我明白了，我会做到的，这是我应该肩负的使命，对吗？” 而后，她忍不住问道：“大师，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里。”莫斯提马淡然地说出了让徒弟惊恐的答案。 “师父，你……” “我必须留下，这里还有我未尽的使命。”绝地大师说着，又一步回到夏一床边，“夏一先生，抓紧时间吧。” 病床上的老人，目光却锁死了肖恩，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切渴望。最终，他喟然长叹，勉强坐起一点身子，伸手指向了不远处一个镶嵌在墙体内的保险柜。 李钰行动最快，一步就闪到那个保险柜前，却发现柜门并没有锁。拉开门后，他摸出一只沉甸甸的存储卡。 “这是什么？” 夏一说道：“是我能够成为‘夏一’的奥秘，里面有着足以破灭乾坤集团的力量。” 说完，老人便颓然躺倒，仿佛魂魄都离了身体。只是，他这番话却说得很多人都摸不着头脑：能够成为夏一的秘密，破坏乾坤集团的力量？ 唯有李钰恍然大悟。 “哦，是各个要害人员的机密隐私吧？一旦公开立刻就能天下大乱的那种？” 夏一沉默以对。 李钰笑道：“的确是好东西啊，有了它，我们这群丧家犬就有了翻盘的本钱。但是，你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就不怕我们一个处理不当，真的引发天下大乱？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乾星系乱不乱了？” 夏一依然沉默。 李钰还待再说，忽然意识到什么，两步来到病床前，看着床边仪器上那陡然平直的线条，一时间只感到胸口一滞。 夏一，这个位于乾坤集团权势巅峰的老人，居然就在众人对话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而想到之前，老人情绪激动时，那反复作响的警报声，他的死，却又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你们赶快离开吧。”莫斯提马忽然说道，“夏一先生的生命监控装置，连接着上层，他的死讯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苍穹顶。我会在这里最后为你们争取一些时间，但你们也要抓紧些了。” 肖恩惊道：“师父，你……” 莫斯提马说道：“肖恩，很遗憾我没有办法继续在你身边指导你原力之道，但你也早就无需他人的指引。” “不，师父，我还有很多事不明白，白银誓约，乾星系，甚至夏恩这个名字……” 莫斯提马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将这么多问题一股脑抛给你，对你来说会非常艰难。但是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答案。记住，跟随原力的指引，而非我的指引。” 说完，莫斯提马推了肖恩一下，让年轻人不由踉跄，接着，肖恩就感到手腕被人抓住，身形也随之稳固。 “走吧，再磨蹭下去，就是在浪费你师父的一番好意。” 李钰的话，让肖恩终于下定了决心。 “师父，愿原力与你同在。” “愿原力与你同在。” 对于绝地而言，再寻常不过的祝福，在这一刻却显得异常沉重。 肖恩跟在李钰身后，快步离开了这片静谧的园林，师父的身影在他身后静静伫立，刹那间两人就仿佛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他却未有迈步向前，迎接未知的明天。 跟随李钰踏出园林的那一刻，肖恩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片开阔的观景台，可供苍穹顶的权贵俯瞰首都，遥望星海。 此时，随着星球自转，来自【乾】的光芒恰好迎面而来，在绝地学徒的视线中，那光芒澄净而凛冽，宛如白银。 这道银光，或许只是苍穹顶玻璃的滤光效果，又或许是【坤】的大气层折射光线的结果，更或许只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但是刹那间，肖恩仿佛看到了未来。 他看到象征公正的银色光芒自恒星【乾】奔涌流淌，迅速蔓延到了整个星系。 他看到苦难中的龙人在欢呼雀跃，举办庆典。 他还看到自己高高举起光剑，迎着千万人的目光，宣布新时代的到来。 这些画面只是一闪即逝，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绝地学徒知道，属于他的试炼，这才真正开始。 而他有信心越过一切艰难险阻，抵达他所预见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