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归来2》 第1章 陆姳穿到了一本名为《千金王妃》的言情文里。 这本书女主的待遇相当好,男人爱她,或爱她而不自知;女人嫉妒她,或连嫉妒她的勇气也没有,看到她便自惭形秽。 虽然她只是平远侯府的假千金。 陆姳不是女主,而是招人恨的女配,平远侯府的真千金。 才出生时便流落在外,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又经历坎坷,遭遇过许多不幸,原书中的陆姳不仅见钱眼开,爱闹笑话,还心狠手辣,残酷无情,为了攀高枝儿不惜伤害亲人、为祸家族。 原书女主陆姈,人如其名,聪明伶俐,和粗鲁不文的陆姳形成鲜明对比。 陆姳嫉妒陆姈,抢陆姈的衣裙、钗环、胭脂水粉,甚至想抢陆姈的心上人,想取代陆姈成为南浔王妃。 当然陆姳这个炮灰女配是不可能如愿的,就在她快要如愿以偿嫁入皇家的时候,她从前的“丑事”被揭发了,前途尽毁,美梦破碎。 回忆着书里的情节,陆姳心中暗惊。 平远侯府的明争暗斗,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她,身陷险境。 原主的遭遇太可怕了,养父养母去世,叔叔婶婶如狼似虎,打她骂她就不说了,还要让他们的亲生女儿代替她认回平侯府远,还要卖了她,把她卖给一个臭名昭著的色鬼、恶魔。 眼下最要紧的事,一则是要自救,让自己逃脱魔掌,二则是要拿到一件宝物,一件本该属于原主母亲的宝物,一件被那个恶魔抢去的宝物……有了这件宝物,不光原主的命运,连国家大事也将随之发生巨大的变化…… 外面传来脚步声。 陆姳闭上眼睛装睡。 门吱扭一声开了,听脚步声进来了三四个人。 “大白天的睡这么死,猪么?”年轻的女子声音里满是嫌弃。 “蠢猪!”中年女人的声音,恶狠狠的。 “小鹊她娘,这丫头不是被你给打傻了吧?”中年男人有点犹豫,有点慌。 陆姳听着他们的说话声,知道这三人分别是鹿二郎、鹿二郎的妻子钱氏,和他们的女儿鹿小鹊。 原主是被鹿大郎夫妇收养的。养父养母待原主还好,不过他夫妇二人已经去世了,鹿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鹿二郎和钱氏。 “咋,你嫌我打她了?”钱氏声音高了。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鹿 二郎吓了一跳。 “打傻了好。”年轻男子的声音里满是谄媚,听声音便能想像他满脸陪笑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模样,“二爷,二奶奶,横竖她今天也是要送到西楼的。越傻,就越听话,越不会出岔子。” 屋里响起一阵邪恶的、愉快的笑声。 陆姳背上发凉。 这年轻男子是县里的衙役苟良才,这苟良才曾背地里对原主动手动脚,原主看不上他,苟良才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转而勾搭上了鹿小鹊。现在这苟良才是要联合起狼心狗肺的鹿二郎夫妇,送弱女入虎口么? 鹿二郎是开客栈的,客栈取客似云来之意,名叫云来客栈。云来客栈规模不小,分为东楼和西楼,现如今西楼已被包下了。这包下整个西楼的人,便是让原主夜夜做恶梦的色鬼、恶魔----声名狼藉的庆阳侯肖玻。 “横竖她今天也是要送到西楼的”,就是说,这群人今天就要动手了…… “真要把她送到西楼?”鹿二郎还没下定决心,“我大哥临走之前把她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她,给她找个好婆家。” “呸,找什么婆家。”钱氏啐了一口,“给她找婆家不得托媒人,不得备嫁妆?咱家有多少钱往里赔?老娘成日辛辛苦苦的,也赚不了几个钱,都赔给她不成?” 鹿二郎被骂得不吭声了。 鹿小鹊笑道:“娘别生气,爹是重情义的人,他为的是我死去的大伯。” 苟良才忙道:“二爷对大爷是真好!不过,这个丫头她并不是大爷亲生的啊。” 提起这个,鹿小鹊精神了,“苟大哥,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这死丫头她真是侯府千金?” “什么侯府千金?”鹿二郎吓了一跳。 “她也配?”钱氏不信。 苟良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平远侯府寻找他家千金小姐的人已经到县衙了。我也是偷听到的,才知道平远侯府十五年前丢了个孩子,就是在咱静县丢的……” “堂堂侯府,咋就把孩子丢了?”钱氏想不通。 苟良才忙解释,“十五年前,是成嘉三年,胡人一直打到咱静县,二奶奶忘了?兵慌马乱的,丢个孩子不稀奇。” 鹿二郎叹道:“那些年我和你在灵州开铺子,不在家,倒是躲过了一劫。听大哥说,那场仗打得惨啊,街上到处是死人,胡兵疯了一样,见着人就砍……” 鹿 小鹊满心想着侯府千金的事,不想听这个,“爹,先不说这个了。苟大哥,这都过了十五年了,平远侯府的人要找回他家千金小姐,不易吧?” 苟良才盯着床上的陆姳,眼中闪过饿狼般绿幽幽的光,凶狠恶毒,“过了十五年又如何,有她在,一切好办。” “她?”鹿二郎一家三口的目光都随着她落在陆姳身上。 苟良才笑道:“小鹊妹妹曾对我说过,这个臭丫头有一个婴儿穿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只啃花的白羊,绣工极好。这可巧了,平远侯府的人要找他家小姐,凭的就是这样一个肚兜……” “老天爷!”鹿二郎和钱氏瞪大了眼睛。 鹿小鹊激动得两腮绯红,急切问道:“可还有别的凭证?” 苟良才指指陆姳的脸,“真千金眉心有颗红痣。” 鹿二郎一家三口倒吸冷气。 床上这安静睡着的死丫头眉心恰巧有颗红痣,如朱砂,如鲜血,美丽妩媚。 “她,她,她是侯府千金?”鹿二郎声音发颤。 “不,我才是侯府千金!”鹿小鹊贪婪又兴奋。 “对,我女儿才是侯府千金!”钱氏错着牙,发着狠,志在必得。 苟良才拍掌,“对极,小鹊妹妹才是侯府千金!二爷,二奶奶,你们想想,平远侯府凭的就是一个肚兜,和眉心红痣。这肚兜咱们翻箱倒柜的,总能给找出来。眉心红痣咱们设法点上一个。只要能认回平远侯府,小鹊妹妹便是千金小姐了。平远侯府是什么人家,他家千金小姐的嫁妆,一万两都不止!到时小鹊妹妹……” “到时小鹊带一万两银子嫁给你,咱们一家四口过好日子!”钱氏叫道。 鹿小鹊激动得发抖,“爹,娘,苟大哥,我发财了,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鹿二郎惊慌不安,“这,这不好吧?” 钱氏和鹿小鹊已经在翻柜子了,鹿小鹊在箱底翻到一个婴儿肚兜,母女俩乐得咯咯咯的笑出了声。 “带上肚兜,点上红痣,我就是侯府千金。”鹿小鹊紧紧捧着肚兜不撒手。 钱氏目露凶光,“你自然是侯府千金,至于这个死丫头,却是留不得了。”自门后取下门栓,便要往陆姳的头上砸。 “不可。”苟良才忙拦住她,“二奶奶,不可。咱这儿可是客栈,人来人往的,真要杀了她,尸体往哪儿埋?再说了,县太爷是精明人, 若被他破了案,咱们都得死。” “留着她,恐坏了小鹊的好事。”钱氏咬牙切齿。 苟良才笑了笑,“不杀她,也不留她,咱们把她送到西楼,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会污了咱们的手,累咱们吃官司。这死丫头她自己爱慕虚荣,自己要往肖侯爷身边跑,二爷二奶奶做叔叔婶婶的如何管得了?二奶奶,西楼那位是什么人,您知道吧?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啊,姑娘家若是落到了他手里……” 钱氏和苟良才得意的笑起来,笑声邪恶。 鹿小鹊笑着趴到陆姳脸前,“姐姐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 陆姳忍着恶心,继续装睡。 鹿二郎啰啰嗦嗦的,“这,这不好吧?”钱氏和鹿小鹊哪里听他。 信物虽然有了,但眉心的红痣还是个问题。毕竟天生的红痣是水洗不掉的,点上的红痣却不是。苟良才认识一位炼丹师,知道他有丹药能令朱砂不退色,自告奋勇到郊处寻丹药去了。 钱氏拍拍陆姳的脸,冷笑道:“这大白天的,不方便往西楼送人,再让你自在半日。” 触手一片细腻滑嫩,钱氏气得拧紧眉毛,“这死丫头整天吃不好穿不好的,怎地还会皮子雪白,像用了上等脂粉似的。” 鹿小鹊心里酸溜溜的,哼了一声,沉下脸不说话。 堂姐眉目如画,姐妹俩站在一起,鹿小鹊总被比下去,提起容貌、肌肤,鹿小鹊便没好气。 钱氏还有事情要料理,和鹿二郎、鹿小鹊一起回去了。但是,叫来了仆人在外面守着。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陆姳不再装睡,下了床,取出一方朴素的净色帕子,咬破指尖,挤出鲜血,在帕子上写下两个字。 鹿大郎在世时,陆姳日子过得不错,还上过闺学。养父养母去世后,钱氏刻薄,她被赶到后院这简陋小屋,屋里没有笔墨纸砚,也没有胭脂眉笔,要想写字,只能用自己的血。 她写的这两个红字是古篆体字,和楷书差别极大,若是学问不深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画呢。 陆姳并不是精通篆书,不过是上闺学和同窗一起闹着玩,就会“救我”这两个字。当时两个小姑娘只当是笑话,哪知道有一天真会派上用场呢。 按书里的情节,原主是在被庆阳侯拘禁之后,才设法向朋友求援,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现在陆姳预知有危险 ,当然要把求救的行为提前了。 推开门,一个四五十岁的仆人拦住了她,“大姑娘,二爷二奶奶吩咐了,您不能出去。” 陆姳微笑,“谁说我要出去了?牛叔,我只不过是想给邓家大姑娘送条帕子。” “不行。”牛叔摆摆手。 陆姳道:“叔叔婶婶只说不许我出去,没说连条帕子也不让送,对么?牛叔你也知道,邓大姑娘和我是同窗,我和她很要好的。这条帕子我早就答应了送她,如果今天不送过去,她会生气的,说不定会上门来兴师问罪。她是邓参将的掌上明珠,脾气可不大好。” “这个……”牛叔犹豫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不愿意替陆姳往外头送东西的,可是邓参将不是好惹的,邓大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他一个客栈的仆役,哪敢得罪这些人。 陆姳四下看了看,低声道:“我爹我娘给我留下两床棉被,都是棉布里子,大红锦缎被面,不管是娶媳妇还是嫁闺女,有了这棉被都是长脸面的。牛叔若不嫌弃,我便送了给你。” 牛叔大喜,“这如何使得?”口中客气着,手已经不听使唤的伸出来了,陆姳将帕子递给了他。 牛叔展开帕子看了,见并无夹带,先就放了一半的心,又见上面有殷红的两团,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陆姳解释,“这是古画,邓大姑娘要的就是这个。” 最早的象形文字确实像画,牛叔左看右看,没看出来什么不对的,折好帕子,“大姑娘的吩咐,小的怎敢不听。” 陆姳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银镯子,“牛叔,你把这镯子当了,替我买几样草药。” 陆姳要的这些草药都不贵,牛叔算了算账,当了银镯子买完草药,还能落下不少,赶忙答应了。 黄昏时分,陆姳正制着药丸,窗户吱吱扭扭的开了,两个黑色身影跳了进来。 “琪华,琪玮。”陆姳喜上眉梢。 “呦呦,你还好吧?”邓琪华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面前,拉着她上下打量,“用血写求救信,吓死我了!” 邓琪玮并没开口说话,幽黑双眸中却满是关切。 “我还好。”陆姳忙宽慰她,“你看,我从头到脚,哪儿都没事。之所以用鲜血写求救信,只是因为没有纸笔。” 邓琪华围着陆姳前后左右看了好几遍,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呦呦,还好你没事。” 陆姳心中感动。 她在鹿家的名字是鹿鸣,邓琪华自和她同窗第一天起便叫她呦呦,数年来一直待她亲热,拿她当最好的朋友。 按原书的情节,邓家不久后迁居京城,即便在原主被全京城贵妇名媛嘲笑讥讽的时候,邓琪华也是站在她这边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陆姳招呼邓氏兄妹坐下,微笑道:“琪华,琪玮,邓伯伯在参将这个位子上也坐了十年了,咱们设法让他立个功,升升职,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欢迎跳坑。 更新时间暂时定不下来,不过每天都会有更新的。小天使们,留言啊,收藏啊。 第2章 邓琪华的父亲邓飞,一直想要飞黄腾达,后来投靠了北安王扬景佩,升官进爵,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但是,当扬景佩以谋逆罪名被诛杀之后,邓飞和扬景佩其余的心腹一样,本人被杀头,家人被流放,家产入官。 邓家的前景,很是不妙。 陆姳不想看到那样的情节发生。 邓飞之所以投靠北安王,无非是怀才不遇久了,想要找个靠山。如果他能建功立业,能凭本事凭机遇青云直上,又何必在诸王相争、前景不明的时候选择站队,唯北安王马首是瞻? 陆姳向邓琪华求救,目的是双赢,既要让她自己逃离险境,也要让邓家避开之后的劫难。 “立功,升职,谈何容易。”邓琪华摇头。 “说来听听。”邓琪玮却道。 陆姳向西方指了指,“西楼被庆阳侯肖玻包下来了,整个西楼住的都是庆阳侯府的人,你们知道吧?肖玻这个人名声很坏……” “呸,什么名声很坏,他根本不是人!”邓琪华气得脸通红,冲西楼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 邓琪玮眉头紧皱,“不提他。” 庆阳侯肖玻实在臭名昭著,邓琪玮不愿意妹妹、呦呦提到这个恶魔,仿佛提到肖玻的名字,对两位姑娘就是一种亵渎。 陆姳柔声道:“不提他可不成。邓伯伯若要立功,便是要拿下此人,把他送进监狱,再踏上一只脚,令他永世不得翻身。” “真的么?”邓琪华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呦呦你真的有法子拿下此人?他是位侯爷,他的先人曾为我大周王朝立下汗马功劳,高祖皇帝赐肖府免死铁券,更何况朝中有人保他……” 陆姳微笑,“肖玻是刘太后的人,无论如何作恶,刘太后总是不肯加诛。不过,肖玻瞒着刘太后做下一件恶事,这件恶事如果被揭穿,刘太后不仅不会再保他,还会恨他入骨,将他碎尸万段。” 迎着邓琪华热切又有些疑惑的目光,陆姳缓缓的道:“肖玻身边现拘着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这少女身份非同小可。自她失踪后,刘太后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衣带渐宽。” “什么人这么重要?”邓琪华纳闷。 陆姳迟疑了下,“似是刘太后娘家哥哥的私生女儿。” “如此。”邓琪华恍然大悟,“亲侄女啊,那难怪。” 陆姳微微笑了笑,没有多作解释 。 那名叫星晨的少女绝不是刘太后娘家哥哥的私生女儿那么简单。原主的“丑事”被揭穿之后,原主声名尽毁,平远侯府人人脸上无光,当然也包括原书女主陆姈。南浔王扬景铄爱慕陆姈,爱屋及乌,为替平远侯府雪耻,夜探庆阳侯府,搜出十几位无辜少女,其中就有这位名叫星晨的姑娘。这位星晨姑娘的真实身份不好随意猜测,但一直包庇肖玻的刘太后怒了,将肖玻判了千刀万剐之刑,并亲自观刑。可见对肖玻这个人恨到了什么地步,可见这位星晨姑娘身份是何等的不寻常。 星晨是庆阳侯出京时候便带着的,所以这时候一定在西楼。 “刘太后的娘家侄女,就算是私生女,也该是锦衣玉食的,怎么会被庆阳侯抓到?”邓琪华不解。 陆姳掩饰不住心中所思所想,面带厌恶,“这几天我被叔叔婶婶当丫环使唤,到西楼去过几回,听到不少侯府秘辛。这位刘姑娘一向娇生惯养,和家里人呕了气,赌气带侍女出门散心,被一位贵妇人骗了,才落入肖玻之手。当然了,这位贵妇人只知她年少美丽,天真无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哪家贵妇人会这样骗小姑娘?谁这么不要脸?她自己不也是女人么?”邓琪华快要气炸了。 陆姳也很气愤,“庆阳侯夫人姓王,是庆阳侯的远房表妹。这个女人没出嫁的时候和人有了首尾,出嫁后被肖玻发现,觉得对不起肖玻,更怕肖玻揭发她的隐私,怕肖玻休了她,多年来一直刻意讨好肖玻,不知为肖玻骗来多少美貌少女。” “贱人!伥鬼!”邓琪华、邓琪玮同声怒骂。 因外面有人守着,所以三个人声音一直压得很低,就算怒骂也是压抑着的。 骂过庆阳侯夫人,陆姳向邓氏兄妹说了她的计策,兄妹二人很是赞成。 陆姳设的计策会让邓飞立功,但不须他强出头,对于邓飞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商量好正事,邓琪华由衷的夸赞,“呦呦你太能干了,你不过往西楼送过几回茶水,便探听到了这许多机密消息。” 陆姳不由的乐了。 她不是能干,是看过书,知道剧情…… 邓琪玮侧耳倾听片刻,“有人来了。” 陆姳躺回到床上,邓氏兄妹则默契的一左一右站到了门后。 “睡睡睡,就知道睡,若是把人看跑了,仔细你的皮!”鹿小鹊在骂人。 “二姑娘,你,你怎么来了?”牛叔惊慌失措,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滚去前院伺候客人吧,这儿用不着你。”鹿小鹊骂了几句,把牛叔赶走了。 赶走牛叔,鹿小鹊大力推开门,哼了一声,“别躲着了,出来吧。” 邓琪华心头一紧,便想要跳将出来,门前却传来猥琐的男人声音,“小鹊妹妹,多谢你成全。妹妹放心,苟大哥记着你这份情,以后必会十倍百倍的回报你。” “鬼话连篇。”鹿小鹊冷笑。 苟良才得意,“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不掉色的朱砂在我手里,我若不给你,你岂能如愿?你放心,我不过是报从前的仇,对这个死丫头绝无半分情意……” “反正她今晚就要送到西楼了,让你占个便宜也无妨。”鹿小鹊虚与委蛇。 邓琪玮平时比邓琪华稳重得多,但他毕意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到这二人的无耻盘算,气极恨极,脸色铁青。冷眼看着鹿小鹊和苟良才进来,他迅速关门,苟良才听到声音,还没来得及回头,已被邓琪玮一门栓砸在后脑勺,当即倒地不起。 邓琪华是将门之女,从小跟着哥哥练功夫,身手敏捷,不等鹿小鹊叫出声,已经扑过去捂紧了她的嘴,同时膝盖用力,将她抵在桌上,动弹不得。 陆姳自床上跳下来,找帕子塞了鹿小鹊的嘴,和邓琪华一起合力将她绑起来扔到床上。邓琪华气恼鹿小鹊不是东西,啪啪啪啪,连抽她四记耳光,抽得她脸都肿了。 “今晚把我送到西楼?”陆姳戏谑的、讥讽的问。 鹿小鹊满脸恐惧之色,拼命摇头,不过嘴巴里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把我送过去啊?”陆姳把塞她嘴里的帕子抽出来,柔声问道。 鹿小鹊吓得直啰嗦,“深,深夜没人的时候……” 陆姳反手抽了她一记耳光,又把她嘴巴塞住了,“你爹你娘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送我过去,但你被苟良才胁迫,早早的便来送死了,对么?” 鹿小鹊满眼都是泪,目光里全是央求、乞怜,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骄慢。 邓琪玮拿门栓过来将鹿小鹊打晕,“呦呦,把你的衣裳换给这个女人,把她绑在床上。”他自己则拖了苟良才出去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邓琪华拍手笑,“这个主意好极了!她自己挖的坑,让她自己往里跳!”和陆姳一 起给鹿小鹊换了衣裳,将她绑好塞到被窝里。 趁这个机会,陆姳当然是把肚兜拿回来了。 不久后邓琪玮回来,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妹妹,呦呦,这是从那厮身上搜出来的。他贴胸口放着,应是什么要紧物事。” 陆姳拿过来看了看,“这应该就是苟良才用来威胁鹿小鹊的东西了。”拧开盒子,端详片刻,往鹿小鹊眉心点了颗红痣。 邓琪华和陆姳都问苟良才怎么处置的,邓琪玮板起脸不答。 他把苟良才脱光了扔到钱氏床上,这话怎能跟两位待字闺中的姑娘说? 陆姳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一切安顿好,三个人便要离开了。陆姳最后一个出来,小心的带上了门。 静县虽是个县城,但处于城中心的孝和路还是很繁华的。入夜之后,也有高门大户明灯高悬,亮如白昼。 “老天爷,这灯点的,这得费多少油啊。”有个穷苦乡民从此经过,看到这家的排场,踮着脚尖张望,羡慕不已。 “不知道了吧?这是本县最大的官老爷,张侍郎张大人的府上。侍郎,多大的官啊,点这些灯算啥?”路旁有家绸缎庄,店伙计出来泼水,见那乡民无知,忍不住告诉他道。 “大官咋会回咱这小地方?”乡民不服气。 店伙计答不上来了,脸上下不来,脸红脖子粗,有一好为人师的酸秀才恰巧经过,忙教导这二人,“二位有所不知,张侍郎为官清正,上本参了个作恶的侯爷,谁知那侯爷后台大,参不倒,张侍郎反遭了训斥。张侍郎何等人也?受不得这个窝囊气,便请了病假,回乡休养。” “有这等事。”乡民听得津津有味。 这街上闲人不多,都围过来听,央求秀才多讲讲。这秀才是个穷酸,平日里没人奉承他,这时见许多人向他请教,虽然大多是些平头老百姓,他也觉得受人吹捧,有些轻飘飘的,话便越来越多,“诸位想知道这位被参的侯爷是谁?那便是声名……咳咳,声名有些不大好的庆阳侯了。张侍郎参庆阳侯,那是年初的事了,张侍郎是六月回乡的。张侍郎冤枉庆阳侯了?没有没有。诸位,庆阳侯后来还是被参倒了,在京城里待不住,借口要回老家奔丧,出京躲避。他奔的什么丧?他老家去世的是他堂叔,隔着房呢,都快要出五服了。” “这庆阳侯很坏么?” “很坏!心都是黑的!” 围观的老百姓大多 不认识庆阳侯,却踊跃说起庆阳侯的坏话。 这庆阳侯他必须是坏蛋啊,他要不是坏蛋,张侍郎能上本参他?张侍郎可是静县最大的官! 众人正说得热闹,不知是哪个机灵人告诉大家,说庆阳侯路经静县,就在云来客栈住着呢,众人哗然。 这个害得本县最大的官老爷回了乡的坏蛋,他还敢大大咧咧的在客栈住着?脸皮真厚! “不要脸,真不要脸。”众人都骂。 正骂得高兴,只见一辆双轮双驾马车疾驰而来,众人忙不迭的躲避,纷纷叫嚷,“这是想撞死人么?” “我等是庆阳侯府的人!奉侯爷之命出门办事,闲人退散!”车夫大喝。 众人都气坏的,“庆阳侯果真不是个好东西,看他家的下人就知道了!”相互搀扶着,追着马车嚷骂。 马车在张侍郎府前停下了,“我家侯爷命我来传话,让张季青出来!” 张家的门房眼睛都红了,“哪里来的狂徒,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讳!” “快来看热闹,庆阳侯来找张侍郎的麻烦了!” “这个庆阳侯太狂了,因为张侍郎上本参过他,他记仇,特地让人上门侮辱!” “这个庆阳侯哪是侮辱张侍郎,他是侮辱咱们静县人啊!”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人在静县就敢这样,可恶!” 跟着马车跑过来的老百姓顿足捶胸。 张府的大门打开了,张侍郎面带怒色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数十位客人,都是静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灯火通明,马车车头高高站着一人,穿的正是庆阳侯府仆役的号衣,“张季青,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鳖孙样,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要不是你先多事参我家侯爷,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家侯爷生气了!张季青,听说你家里有两名扬州来的美人儿,若是乖乖将这两名美人献上,我家侯爷大人大量,许是会宽恕了你,也说不定……” “贼子,贼子。”张侍郎气得脸都变形了。 他家里不错是有两位扬州来的美人儿,可这两位美人儿早就是他的爱妾了,庆阳侯这是当着宾客的面,丢他的人,打他的脸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这贼子拿下!”张侍郎厉声喝道。 “是,大人!”张家的仆人不在少数,听了主人的吩咐,摩拳 擦掌,呼喝着要来抓人。 “拿下,将这贼子拿下。”围观的百姓群情激奋。 方才还大大咧咧站在车头的人慌了,色厉内荏,“你们是想以多胜少么?我,我上门是客,你们不能抓我!”但见要抓他的人黑压压的往前涌,还是怕了,“走,快走,回云来客栈报告侯爷,快走!” 这人急得声音都变调了,说不出的惊慌,说不出的恐惧。 “回云来客栈报告侯爷,快!”马车里有人高叫。 张家的仆人、围观的百姓,人数可是真不少,这马车上的人肯定是吓坏了,拼了命的要逃。 虽然群情激奋,但这是辆双驾马车,两匹骏马撒开四蹄狂载奔,血肉之躯哪敢硬拦?竟然眼睁睁的看着这马车逃了。 张侍郎怒发冲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庆阳侯不是在云来客栈住着么,诸位,请随张某去往云来客栈,把肖玻这厮拎出来,让他给本官一个交待!” 第3章 县衙后面是两进院子,县令、县丞的家眷都住在这儿。 县令任若光,县丞冯腾起,一个是和州人,一个是灵州人,家在外地,照常例官府是给宅子的,不必自己出银钱购买。 这两家的主妇,县令太太蓝氏,县丞太太花氏,都是会过日子的人,天黑即熄灯,不许家人点灯熬油的费钱,整个后院安安静静的。 院子越安静,后墙响起的鸟叫声越清晰。 任家大姑娘任婉然本已上了床,听到鹧鸪声,轻手轻脚的披衣下床,叫上贴身丫环芝儿,主仆二人连盏灯笼也不打,悄悄出门。 “谁啊。”听到开门的声响,上房值夜的一个粗嗓子的婆子往这边过来了。 “王妈妈,是我,出门方便。”芝儿忙笑道。 王婆子听是芝儿的声音,骂了一声,“作精!放个尿壶在房里不就行了?大半夜的偏偏要出门方便!”知道是丫头起夜,也不往这边察看,骂完就回去了。 芝儿掩口笑,扶着任婉然去了后院。 芝儿学了三长两短几声狗叫,外面回的也是狗叫,两短三长。 任婉然命芝儿悄悄开了后门,两个黑色的人影一前一后进来,任婉然见了前面那人,面带微笑,“就知道是你。”目光落到后面那人的脸上,笑容滞了滞,但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恢复常态,“你也来了,失迎。” “婉儿。”邓琪华亲亲热热握了任婉然的手,“婉儿,我带呦呦来,有要事和你商量。” 任婉然心中颇不以为然,却不便显露出来,客气的道:“琪华有话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原主在闺学以美貌闻名,才能学问却不突出,任婉然争强好胜,视原主为草包美人,很有些看不起。现在任婉然只提邓琪华,不提陆姳,分明是有意轻慢。陆姳当然看出来了,但她哪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呢,脸色不变,依旧娴雅安静。 邓琪华一手拉了任婉然,一手拉了陆姳,将三人的手掌叠在一起,“我喜欢呦呦,是爱美之心;心悦婉儿,是爱才之心。我当你俩是最好的朋友,今晚咱们一定要和衷共济,同心同德,相濡以沫,吴越同舟……” “行了,说正事。”任婉然头皮发麻。 “对,说正事。”陆姳微笑。 邓琪华这成语堆砌的,也真是让人听不下去了。 “呦呦,你来说。”邓琪华央求。 “好。”陆姳点头。 她对说服任婉然有信心。任婉然和邓琪华一样,生母早逝,父亲又娶了继母,也正因为这样,她俩同病相怜,在闺学走得很近。任婉然的继母蓝氏待她本就不慈爱,蓝氏生的妹妹任婉柔又常常欺负她,任婉然对继母、妹妹不满已久。任婉然早年间由她父亲做主许给了同科进士裴珉的儿子,当年定亲时裴珉也是县令,但这几年裴珉青云直上,现在已是太常寺少卿,原配去世他又续娶了富商之女,在京城朱雀大街寸土寸金之处置了大宅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蓝氏知道裴家发达了,便眼红嫉妒,一直在任若光耳边吹风,要把任婉柔嫁到裴家,把任婉然送回老家,在老家找个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嫁了。 “柔儿生的好,性子也好,生来便是要嫁到大户人家的。婉儿性子倔,嫁入高门她可支应不来,恐给任家丢脸。”蓝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说,说得任若光都快要相信了。 任婉然一个没娘的孩子,被蓝氏这般算计,心中焉能不恨。 她这个人争强好胜,哪怕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也一定会保住她的婚事,不会让蓝氏母女如愿以偿的。 陆姳把张府的事略说了说,“……张侍郎定会到云来客栈讨公道,令尊正在张府赴宴,他为人谨慎,大概不会支持张侍郎。为今之计,需借令妹一用。” 陆姳给任婉然出着主意,心里一点负担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庆阳侯的事情败露之后,刘太后不仅千刀万剐了他,而且迁怒于人,庆阳侯途经各地的地方官,全部革职查办,下狱问罪。可怜任若光寒窗苦读十几年才中了进士、做了官,为庆阳侯所拖累,功名利禄,化为泡影。 与其一心避祸不想惹事却落得将来给庆阳侯陪葬的下场,还不如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不行,她毕竟是我亲妹妹。”任婉然柳眉倒竖。 陆姳不禁一笑,“当然不是要令妹真的以身涉险,只不过借她的名头一用,激激令尊罢了。婉然,你目前的处境十分危险,必须设法自救。你需让令尊知道,你聪慧能干,高才远识,你是任家嫡长女,是任家最值得他信任的人,最值得他器重的人。” ---- 张侍郎发了怒,宾客们大多满口答应,却也有人出言阻拦。 “张大人,这个庆阳侯有些来历,此事就算闹大了,恐怕也难以动摇他的根基啊。” “张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大人,稍安勿燥,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张侍郎一张脸气成了青紫色,“都被恶奴欺上门了,还从长计议什么?!” “县尊大人,您说该怎么办?”那几个反对的人劝不了张侍郎,向县令任若光求助。 任若光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面带愁容,踌躇不已,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张侍郎哼了一声,心里对这任若光很是看不起。这个小县官出身农家,靠着死读书侥幸中了进士,外放到静县先做县丞,后做县令,做官也十几年了,一点决断也没有,怯懦无能,不堪大用! “张大人,县令大人,咱们静县人不能这样被人欺侮啊。”外面的百姓义愤填膺,呼喊声此起彼伏。 任若光还是做不了决断。 虽然他官不大,但现官不如现管,毕竟他才是一县之长,他不发话,众人的争论便不停歇,有人主张以牙还牙,有人主张来日方长。 众人七嘴八舌,任若光迟疑不决,一个头两个大。 这时任家老仆悄悄来禀,“家里来人了,有要事求见老爷。”指了指不远处树下一个黑影,那人身上披着黑色长披风,头上戴着长帽,头脸俱遮得严严实实。 任若光乐得躲避,忙随老仆到了树下,这里灯光昏暗,但任若光见面前这人轻轻揭起长帽,还是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的大吃一惊,“婉儿,你怎会在这里?” 任婉然支开老仆,轻声又急促的道:“爹,大事不好,妹妹不见了!” “怎么可能?”任若光唬了一跳,手脚冰凉。 柔儿不见了,好端端的柔儿怎么会不见了? 任婉然声音压得更低,“这件事实在太大,女儿还没敢告诉太太,瞒着全家人,先来向您讨主意。爹,女儿怀疑是庆阳侯搞的鬼,妹妹今天系的是条碧绿贡缎腰带,这种贡缎在静县是独一份,只有妹妹才有。女儿听说,云来客栈西楼的窗户上,就挂着这样一条腰带……” “肖贼可恶!”任若光肺都要气炸了。 庆阳侯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任若光也生气,但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被肖玻所害,任若光杀人的心都有。 “爹,您现在需和张侍郎同心合力,到云来客栈搜人,务必要把妹妹救出来!”任婉然含泪央求。 任若光前一刻还想杀了肖玻,这会儿又犹豫了,“可庆阳侯朝中有人,为父小小县令,哪有力气 扳倒他?” 任婉然附耳过来,推心置腹,“咱们的目的只是救出妹妹,可不是帮张侍郎打前锋的。他们的公案,咱们哪里管得着?爹,你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任若光越听越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 “先前让你上闺学,太太还嫌白费银钱。如今看来,婉儿巾帼不让须眉,颇有见识,闺学没有白上。”任若光欣慰的道。 “爹爹谬赞。”任婉然谦虚几句,重新戴上长帽,敛祍行礼,快步去了。 任若光回到张侍郎身边,听到外面百姓的呼喊声越来越高昂,仿佛受了感动,振臂高呼,“静县人能这么这般受辱么?万万不能!诸位,请随本官去云来客栈,声讨肖贼!” 一向小心翼翼的任若光都发话了,众人再无疑虑,由张侍郎、任若光带领着,出了张府。 张侍郎、任若光在前,张府宾客在后,还跟着一长串义形于色的老百姓,队伍很是壮观。 队伍行至半途,有一白发老乞丐拦路告状,说庆阳侯府豪奴强抢了他家的婆子,“县令大人为草民做主啊,可怜我那老婆子已经七十多了啊。” 任若光大怒,“七十多岁的老婆婆也抢,还有没有人性了?搜,到云来客栈给本官搜人!” 白发老乞丐大哭,“县尊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 跟着的老百姓有哭的,有骂的,有目瞪口呆的。 任若光和张侍郎并排走着,小声告诉张侍郎,“张大人,您就算上门折辱肖贼一番,也不能消大人心头之气,还不如咱们到云来客栈搜上一搜,若真的搜出什么,叫那老贼吃不了兜着走。” “好极!”张侍郎本来和任若光没什么深交,见任若光一心为他着想,非常感动。 快到云来客栈时,参将邓飞带着上百名兵丁来了,“下官奉命追捕一名大盗,那大盗到附近便没了踪影,下官怀疑他是躲到了云来客栈,但客栈里住的都是贵人,下官不敢擅自打扰。张大人,您是官场老人了,该怎么做,还请您指示。” 张侍郎知道邓飞是想搜查庆阳侯却不敢出面,但邓飞的来意正中他下怀,也不计较,命令邓冰,“邓参将,你带人将云来客栈团团围住了,不可放跑一个。” 邓飞大声答应,带着人将客栈包围了。 客栈西楼,年过五十、肥肥胖胖的庆阳侯面目狰狞,“官兵包围?搜查?嘿嘿,大理寺那些个京城名捕 都从我庆阳侯府搜不出什么,静县这个小县城,又有什么能人了?到时候什么也搜不出来,老子不能善罢干休,必要这起子小人好看!” 客栈东楼,一位身形清雅的青年公子坐在窗前,手握书卷翻看,书童在替他倒茶,“想不到小小一个县城,也有人敢惹肖玻老贼。” 公子握着书卷的手白皙修长,显见得是养尊处优之人。 一张面庞过份好看了,精致绝伦,俊美无俦。 一名英气勃勃的护卫自外进来,躬身行过礼,上前两步,低声回事。 书童惊讶,“这么说,阿朝哥哥以为要图谋不轨的黑衣人,其实是邓参将的儿女?邓参将的儿女跟客栈老板的侄女合谋,目的是要对付肖玻老贼?” 护卫挠挠头,“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阴谋,还以为有人要对公子不利呢。” “他们并非要对公子不利,阿朝哥哥你白跑一趟了。”书童同情的道。 “倒也不能算白跑一趟,我探听到的事可是不少。”阿朝想要挽回颜面,把他探听到的事极力渲染了一番,“……官府就要到西楼搜查了,岂不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书童面带不屑,“莫说这小小县城的官府,大理寺、刑部、顺天府多少能人搜查过庆阳侯府,搜出来什么没有?” 阿朝想想也对,“也是,两个小丫头,一个楞头青小伙子,能成什么事?还以为设计让官府搜查肖贼就行了啊,幼稚,儿戏。” 公子嘴角微弯,眸光如星。 如此儿戏,三岁小孩子么。 第4章 “阿朝,你和阿暮扮成兵丁混进去,相机行事。”公子吩咐。 阿朝躬身,“是,公子。”深施一礼,飞一般的出了门。 书童呆呆看着门帘,羡慕不已,向往之极,“阿朝哥哥总是嗖的一声便没了人影,我哪年哪月才能练到他这样啊。唉,真想快点长大,像阿朝哥哥一样能干,一样神气啊,阿岁便会服我了。” 公子施施然起身,“阿年,咱们也扮官兵玩儿。” 书童脸上现出喜悦之色,但很快发觉不对,义正辞严,“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公子何等身份,怎能以身涉险?” 公子脚步不停,轻飘飘的道:“你再啰嗦,我便叫阿岁来了。” 书童跳了起来,“阿岁年纪小,哪有我懂事能干?公子还是带我吧。”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客栈外的卫兵严阵以待。 墙角处有几声尖叫,两名士兵忙拨刀在手,过去察看,发现是猫在打架,哈哈大笑。 在他俩身后,多了两名兵丁打扮的人,一高一矮。 “快,参将大人等着呢。”小个子兵丁催促。 士兵以为是邓参将差人办事,也不以为异,还站到原地值守。 这一高一矮两名兵丁到了客栈门前,方才停下。 “公子,女的。”阿年小声提醒。 门前的士兵手持火把,一片亮堂。 陆姳着了男装,但她身材窈窕,眉目如画,只要长了眼睛,便能看出来她是姑娘。 丽质天生的少女,扮男子是扮不像的。 邓飞正问她话,“世侄女,咱们进去搜,很快便能把刘……能把人搜出来吧?” “当然不能。”陆姳斯文又安静,“上庆阳侯府搜查过的官员、名捕前前后后有数十人,每人皆铩羽而归。” “你,你这是何意?”邓飞大惊,“不是你……”意识到声音太高,他赶忙清清嗓子,努力压低声音,“不是你提议我们这么做的么?” 陆姳低笑,“邓伯伯莫急,肖贼身边一定有机关。这机关难解,但是有任大人在,可以无忧。” 她指指周围,胸有成竹,“邓伯伯您看,您的士兵将客栈团团围住,张侍郎带领宾客至西楼下,怒骂声讨,咄咄逼人。第一次搜,一定什么也搜不出来,但张侍郎会鼓动众人不撤离,还会吩咐人去请能工巧匠破解机关。天高皇帝远,刘太 后鞭长莫及,保不了庆阳侯,边城百姓彪悍,给他来个蛮不讲理,肖玻老贼作何感想?这种情形下,任大人悄悄找到他,向他讨要爱女,见不到爱女绝对不离开,他会如何应对?” “原来你早就知道搜不出来,也早就想好对策了。”邓参将恍然大悟。 西楼正上演一出闹剧。官兵大费周章,只在庆阳侯房中搜出来一个鹿小鹊,庆阳侯大笑,“这是客栈老板娘自己乖乖献上的,可和本侯不相干。” 早有庆阳侯府的豪奴把鹿二郎、钱氏给抓过来了,庆阳侯命人把鹿小鹊扔在地上,“说,这是不是你夫妻俩自己献给本侯的?” 鹿小鹊在地上瑟瑟发抖,鹿二郎和钱氏又是心疼,又觉害臊,说不出话来,和鹿小鹊一起抖似筛糠。 张侍郎面沉似水,鹿二郎一家三口被官兵赶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对他们吐口水,“呸,丢人现眼!”“亲生女儿都卖,狼心狗肺!”更有暴脾气的人伸手打,上脚踹,打得这一家三口嗷嗷乱叫,抱头鼠窜。 跑得远了,钱氏见没人追过来,破口大骂,“那个贱人竟敢害我女儿,老娘见了她,一定剥了她的皮。”又恨鹿二郎没用,扭着他的耳朵不依,“你也不看清楚,就把小鹊送到西楼了,你亲手把女儿往火坑里堆啊。” 鹿二郎内疚之极,“我不是心里有愧么,进了屋都没敢往床上看,命人抬了侄女就走,谁知侄女机灵,她跑了,把小鹊绑了……” “呸,她是你哪门子的侄女。”钱氏提起陆姳就眼中冒火。 一家三口偷偷摸摸的溜了,也没敢去别的地方,回的是钱氏的卧房。谁知进门之后,鹿二郎在床上发现了苟良才,这下子可热闹了,一向怕老婆的鹿二郎和钱氏扭打起来,钱氏正要叫屈,鹿小鹊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他,他死了……” 钱氏眼睛发直,鹿二郎也顾不得和她闹了,忙伸手探了探,见苟良才真的没气了,腿脚俱软,瘫到地上。 “都是那个死丫头害的。”钱氏喃喃咒骂着陆姳,也跌坐在鹿二郎身旁。 鹿小鹊以手掩面,“完了,我的名声算是完了,咱家又摊上了人命官司,以后咱们可怎么办啊?” 鹿二郎和钱氏也是愁苦,一家三口像三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连放声大哭的力气也没有,又是恐惧,又是痛恨,惶惶不安。 鹿小鹊的事对她来说是灭顶之灾,对庆阳侯来说却根本不是事, 他见官兵除了鹿小鹊别无所获,知道他自己福大命大又逃过一劫,大感得意,气焰嚣张,“老子清清白白的人平空被你们泼了脏水,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张季青,你给老子……” 正要折辱张侍郎,只听张侍郎冷冷的道:“老贼,你身上万千罪恶,但方才这句话没说错,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官宁可相信煤是白的,都不能相信肖老贼是清白的。来人啊,这老贼房里一定有机关,快到铁匠铺、木匠铺找能工巧匠,今晚非破了老贼的机关不可!” “张季青你大胆!”庆阳侯大怒。 张侍郎冷笑一声,命人搬了把太师椅过来,大马金刀的坐着,不怒自威。 庆阳侯本来是打算等这些人如意算盘落空时讥刺奚落、嘲弄折辱张侍郎的,见张侍郎败而不乱,气得跳脚。 张侍郎带着一众宾客坚持不肯走,包围客栈的官兵纹丝不动,张家仆人大声旗鼓的请匠人去了,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 不管庆阳侯如何大发雷霆,张侍郎只管稳稳的坐着,给他来个以不变应万变。 庆阳侯怒极,命他的手下,“动手!打死了都算本侯的!狠狠的打!” “殴打官兵是什么罪,扰乱公务又是什么罪啊。”张侍郎慢条斯理的问。 “回大人,殴打官兵、扰乱公务,视情节严重与否,轻则入狱,重则杀头。”张侍郎身边有人响亮回答。 这话当然是说给庆阳侯的手下说的。 “侯爷,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他的手下虽然嚣张惯了,但人在外地,气势没有从足,怕了。 庆阳侯气得命人去叫丁三强、丁四健,这兄弟二人是他重金聘请的江湖异人,武功高强到了常人难以想像的程度。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庆阳侯让人找了两回,都找不着丁氏兄弟的踪影,庆阳侯七窍生烟。 这还真是虎落平阳任犬欺,他堂堂庆阳侯,离了京城,小小县城的官员都能拿捏他了!张季青都敢跟他耍横了!平时贴身保护他的保镖都找不着人了! 张侍郎稳如山,一向狂妄的庆阳侯心里开始打鼓。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邪性。 如果张季青真的咬死了不放,真找个能工巧匠把机关解了,搜出人来,那可就完了。 刘太后警告过他,以后再也不许为非作歹,否则一定国法处治。 明明天很冷,庆阳侯却开始出汗。 当县令任若光求见的时候,庆阳侯马上就答应了。 他需要瓦解对方,分而击之,张侍郎是肯定不行的,邓参将他不认识,也就是任县令还见过面吃过酒,算点头之交。 任若光神情凝重的要求密谈,庆阳侯答应了。 暗室之中,任若光眼中含泪,一揖到底,“侯爷,您大人有大量,把小女放了吧。小女娇痴,不堪服侍……” 庆阳侯摸不着头脑,“任县令,你这话是怎么说?本侯从没见过令爱。” 任若光眼泪都下来了,“小女不见了!她的侍女说,她被人掳来了西楼!侯爷,下官知道您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定是侯府下人打着您的旗号胡作非为。侯爷,下官不为别的,只要能找回小女,下官悄悄的带了她走,一个字也不会对外人说的……” “本侯真的没有。”庆阳侯惊愕万分,颇觉委屈。 可任若光不相信,鼻涕一把泪一把,口口声声求他放了孩子,“侯爷,只要您放了小女,张大人那里下官一定代为转圜,让参将退兵,还侯爷清净。” 庆阳侯解释不清楚,想了半天,叫了个心腹进来,拉他到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话。心腹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女孩儿过来,“县令大人,这可是令爱?” 任若光放眼望去,见两个女孩儿赤脚站在地上,被铁链锁着,嘴巴被堵得紧紧的,满脸惊惶、绝望之色,吓得几乎尖叫出声。 这个庆阳侯,肖玻老贼,果然不是人! 这两个当然不是任婉柔,庆阳侯挥挥手,命人把这两个女孩儿带下去了。 听着铁链的声响,任若光心里沉甸甸的。 如果说之前他只想救自己亲生女儿的话,现在他是连这些可怜的姑娘也想搭救了,太可怜了…… 任若光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急得坐在地上哭,以手捶地,悲痛欲绝。 庆阳侯瞧着任若光不是装的,“任县令,你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可本侯真的没有抓她。”知道他如果不把藏人之处让任若光看,任若光是不会帮他的,今天这个难关是不会度过的,只好带任若光到了另一个屋子,指着靠着墙的一排柜子,“本侯的人全部在这里,再没有其余的了。任县令,本侯便让你看一看,去个疑,你的女儿当真不在本侯手里。” 庆阳侯打开柜门,手伸将进去,不知摸着了什么东西,向右拧三下,又向左拧三下。 任若光摒住了呼吸。 吱的一声轻响,像是有扇门在打开。 原来柜子里还有层暗门,暗门里来夹层,夹层十分狭窄,仅容得下一个身材苗条、骨瘦如柴的姑娘。 任若光看着里面那些凄惨绝望、被铁链捆绑、被塞着嘴巴的姑娘,惊怒到了极处。 这哪里是庆阳侯的卧房,这是人间地狱! 任若光血往上涌,突然猛的向前抱住了庆阳侯,咆哮怒吼,“肖玻老贼,你丧尽天良!” 任若光冷不丁的这一抱这一吼,庆阳侯大惊失色,“任若光,你这芝麻大的小官儿,竟敢坑我?放开,我是一品侯,世袭罔替,铁券免死,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放开我!” 任若光的叫嚷声传到外面,陆姳大惊,“任县令不是应该探知机关之后便出来么?怎地和老贼当面闹翻了?事情有变,快,上楼!” 邓参将拨剑高呼,“捉拿恶贼!”率领着士兵往楼上冲。 楼上是一场混战,陆姳仰头观看,心中万分焦急。 事情起了变化,也不知那些无辜少女能不能被悉数救出,任县令和庆阳侯当面起了冲突,会不会安然无恙…… “姑娘放心,老贼已被制伏。”温润轻柔的声音,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这是青年男子的声音,说不出的好听,带着丝丝仙气。 陆姳又惊又喜的回头,周围哪里有人?可方才应该不是她的幻觉,有人在她身后说话,让她放心。 夜幕中,陆姳依稀瞥见片锦缎衣角,自木质楼梯一掠而过。 此情此景,如梦如幻,陆姳不禁有些迷糊了。 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该不会是她太紧张,弦崩得太紧,出现幻听了吧? “呦呦,你立大功了。”邓琪玮走得很急,斗篷带起一阵风,“那些姑娘被解救出来了,老贼被抓,侯府下人一个都没跑,都捆了。速战速决,这场仗打得漂亮!” “她呢?”陆姳急切的问。 “找到了。”陆姳虽然没说名字,邓琪玮却知道她问的是谁,笃定点头。 陆姳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有了这位星晨姑娘,刘太后的态度可想而知。 肖玻,你死定了。 邓琪华、任婉然也过来了,三位姑娘手掌紧紧相握,眸中闪烁着兴奋又激动的光 芒。 -- 曾经不可一世的庆阳侯肖玻,在一个小县城栽了跟头,锒铛入狱。 他是重犯,由邓参将和任县令各派下属看守,守卫异常严密,休想逃跑。 陆姳想见庆阳侯,邓琪华、任婉然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却没有推辞,也没有追问,爽快的答应了。 庆阳侯这臭名昭著之人在静县被名正言顺的抓捕,邓参将、任县令可以说是一战成名,今后升官发财,前途无量。主意是陆姳出的,功劳其实是陆姳的,陆姳不求名不求利,什么都不要,只要见见庆阳侯,有何不可。 邓参将、任县令也作此想,陆姳顺利的去了水牢。 庆阳侯这时候很惨了,和那些被他虐待的少女一样被铁链牢牢锁着,赤着脚,恐惧、愤怒、绝望。 看到陆姳,他眼中闪过丝贪婪之光,但很快暗淡下去了。 眼前这窈窕少女姿容绝世,可是为什么有些眼熟,有些可怕…… 陆姳袖中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短剑蓝光幽幽,出现在她手中。 “别杀我,别杀我。”庆阳侯自被抓以后没少被拷打,见陆姳手中有利器,吓坏了。 陆姳把玩着手中的短利,“等待你的是国法严惩,又何必脏了我的手。老贼,我不是来杀的,我来讨债。” “我和你素不相识,欠什么债了?”庆阳侯眼睛盯着短剑,身体往后缩,恨不得缩到墙里去。 陆姳喝道:“当年你查抄柱国大将军府时昧下的宝物,交出来!”短剑疾挥,向着庆阳侯的手掌刺去。 “别,别……”庆阳侯面无人色的大叫,“别动粗,我给你,我给你……” 陆姳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说,怎么取?” 庆阳侯声音发颤,“这是假手,能取下来……你先这么拧,再这么拧……” 陆姳娥眉微蹙,取出一块手帕裹住手掌,面带厌恶,左拧右拧,将庆阳侯的左手拧了下来。 这左手做的很精巧,几能乱真,但还是一只假手。手掌部分其实是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半枚青铜虎符。 陆姳取过青铜虎符,心潮澎湃。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秘密……”保命的东西就这么被弄走了,庆阳侯越想越不甘心。 陆姳哪有功夫理会他,把假手装回去,收好虎符,飘然离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庆阳侯真是死了都不能瞑目,在陆姳身后嘶哑吼叫。 陆姳已到了水牢门口,回过头,嫣然一笑,“你用不着这么不服气,我拿回的,是我家的东西。” 她正值妙龄,又姿容绝美,这一笑光丽艳逸,举世无双。 水牢门关上了,牢房一片黑暗。 庆阳侯终于想起她是谁家的后人,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陷入难以言表的恐惧当中。 柱国大将军谢擒虎只有一位独生爱女,芳名谢奕清,是平远侯嫡长子陆广沉的妻子。 这位姑娘眉目之间,分明和年轻时候的谢奕清有几分相似,难道她是…… 庆阳侯越想越怕,浑身冰凉。 他从柱国大将军府中搜出虎符一事,难道说谢奕清和陆广沉夫妻俩已经知道了?从京城追杀过来了? 庆阳侯自己吓自己,面无人色。 第5章 陆姳由邓琪华、任婉然陪同,到了静园。 静园和县衙隔着一条街,是静县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若有上峰差来的官员、信使等,都是住在这里的。 才到静园外,便听到里面传出来喧嚷声,邓琪华皱眉,“里面住的人很多很杂么,这么吵。” 任婉然有些不安,“不会啊,应该不多不杂的,现在是冬天,冬天静园经常没人住。或许是静园招待不周?” 陆姳微笑,“咱们静县人最热情好客,哪会慢待了客人。” 任婉然听到“咱们静县人”几个字,心中大为安定,笑容满面。 陆姳虽是平远侯府的真千金,却还以静县人自居,不忘旧情,太好了。 平远侯府差来寻找真千金的一行人在静园住了几天,牢骚满腹,五十多岁的严嬷嬷年龄最大,资历最老,气性最大,“这个任县令官不大,架子不小,咱们平远侯府到他这个小县城来寻人,这任县令竟不巴结着赶紧给办了,一天拖一天的,是要拖到什么时候?” 静园侍女杏儿过来打扫,忙笑着告诉她,“不是县太爷不上心,实在是这两天有大事要事。嬷嬷没听说么?县太爷和另外两位大人,抓住了一个大大的恶贼。我们静县,人人称快的。” “抓什么人能有平远侯府的事重要?”严嬷嬷瞪眼。 “听说是庆阳侯。”杏儿抿嘴笑,“大人物,是位侯爷呢。” 严嬷嬷板起脸。 杏儿语含讥讽,她就算再笨再迟钝也听出来了。 杏儿分明是在说,别以为侯府多了不起,庆阳侯也是个侯爷,不还是在静县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被任县令给逮起来了? “你这丫头口齿倒伶俐,很会说话。”严嬷嬷心生厌恶,眼神阴冷。 “哪里,婢子不过是跟着我家姑娘读过两年书,些须认得几个字罢了,哪里谈得上口齿伶俐会说话?我家姑娘说了,会说话有时候比会办事还要紧呢,那可是个大本事。”杏儿笑道。 “哼。”严嬷嬷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这静县不是个好地方,不光当官的不像话,连婢女也不像话。仗着读过书,认识几个字,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轻狂。你家姑娘也不过是县令之女,小门小户的,能有多少见识,若是到了京城,不知会让千金小姐们笑话成什么样!” 任婉然停下脚步,涨红了脸。 邓琪华大怒,“我去教训这个老太婆。” 陆姳拦住她,“稍安勿燥。强将手下无弱兵,杏儿是婉然教出来的丫头,对付这么个外强中干见识粗鄙的婆子,易如反掌。” “没错,外强中干见识粗鄙。”邓琪华乐了。 “别这么说,她到底是平远侯府的人,说不定是令堂身边用惯的人,有些体面。”任婉然见陆姳向着她说话,气也就消了,反过来劝陆姳。 陆姳道:“这人一定不是我母亲身边的。琪华,婉然,我虽然还没认回平远侯府,没见到我亲生母亲,但我知道,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必定不是凡人,使不出这样的下人。” “那她是谁使出来的人啊。”邓琪华好奇。 “大概是侯夫人?”任婉然猜测。 陆姳笑,“侯夫人是我祖母,和我是隔辈人。我想到亲生母亲,便觉得她一定美丽、善良、慈爱,像观音菩萨一样。想到祖母呢,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也想像不出来。唉,这隔了一辈,到底差太远了啊。” 邓琪华和任婉然哑然失笑,“呦呦,你太调皮了。” 不知不觉,任婉然也和邓琪华一样叫起呦呦。陆姳礼尚往来,叫邓琪华“华华”,叫任婉然“婉婉”,三人比从前更觉亲密。 “你叫杏儿?好,老身记住你了。你本事大!”严嬷嬷大概是被杏儿气得狠了,声音蓦然拨高,十分刺耳。 杏儿不甘示弱,“您老人家夸奖了,我本事大啥呀。我就是县太爷家里一个笨丫头,因为嘴笨手笨不会服侍,才会我家太太赶出来到静园打杂的。咦,您老人家拿鸡毛掸子干嘛?想替我干活儿?这可使不得,您老人家快放下,放下。” 里面吵起来了,听起来是严嬷嬷发狠要打杏儿,平远侯府的人劝,静园的女仆也劝,两边都是自己人向着自己人,但除了严嬷嬷都不想闹事,声音高入云宵,却没真正打起来。 邓琪华惊讶,“我竟不知杏儿这个丫头如此能干。婉婉,你赶紧把这个丫头叫回县衙吧,有她帮忙,你岂不是如虎添翼。” 任婉然道:“惭愧惭愧,我也不知杏儿这般伶牙利齿。我今天就是要带她回家的。” 三位姑娘不觉一起笑了。 任家本来是太太蓝氏说了算的,可自打庆阳侯被抓,任若光美名远扬,官威大震,上司也褒奖了好几回,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前途似锦。如果不是任婉然的主意,任若光哪有 今天?他也就器重起任婉然了,现在任婉然在内宅最有地位,不管她说什么,任若光都支持她,蓝氏气得干瞪眼没办法。 之前蓝氏能把杏儿撵到静园,现在任婉然就能公然把杏儿带回去。 芝儿、杏儿,是任婉然的两个贴身丫环,蓝氏发作杏儿,其实是敲打任婉然。现在任婉然翻身了,当然要把杏儿要回来。 “嬷嬷消消气……”有人在劝严嬷嬷。 “我为什么要消消气?我是夫人的陪房,在府里是有体面的,就算是三姑娘找着了,她也得敬着我,也得听我的!我虽是下人,却是服侍过长辈的下人,她在我面前摆不起千金小姐的谱。她一个在静县小城长大的姑娘,什么都不懂,这一路上都靠我教导她……”严嬷嬷带着怒气,又很自负。 陆姳忽然不愿进去了,请芝儿进去叫杏儿出来。杏儿出来后,陆姳知道平远侯府来的人是以严嬷嬷为首,无论是护卫家丁还是婆子侍女,都听严嬷嬷指挥,更不愿进去了。 “走。”陆姳有了决定。 邓琪华、任婉然自然是支持她的,陪着她一起离开了静园。任婉然却也担心,“不跟着他们,你怎么回京城,怎么回平远侯府?呦呦,你是侯府千金,流落在外面可不行。” “回自然是要回的,不过我可不和这严嬷嬷一起,她太讨厌了。”陆姳笑道:“放心,我自有道理。” 她想到一件事,“对了,这严嬷嬷好惹事,如果她要找的人一直找不到,会给静园、给任大人添麻烦。不如引导她往云来客栈去一趟,如果她要带个假千金走,由她去。” “呦呦,你这是何意?”邓琪华被她弄糊涂了。 陆姳说的轻描淡写,“她找不着人,便一直不走,岂不讨厌?打发走她是正经。” 邓琪华更糊涂了。 不只邓琪华,任婉然一时半会儿的也没猜到陆姳要干什么。 陆娩暂住邓家,回去后便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邓琪华再三想不通,特地去问请教她的父兄,“爹,哥哥,呦呦这是什么意思啊。” 邓琪玮细细问了当时的情形,沉默不语,邓飞本是对小女孩儿的事不感兴趣,但和陆姳有关,他可不敢大意,和邓琪玮一样听得异常认真,问道:“柱国大将军?为父没听错吧,呦呦的母亲,是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 “是啊。”邓琪华点头,“我记性多好呀,肯定没记错。呦呦亲口说的 ,她母亲是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 “原来是这样,为父知道了!”邓飞也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怎么地,双手兴奋的拍着大腿,“玮儿,华儿,柱国大将军这个官衔,自打高祖皇帝到现如今也没有几个,离得太近的一个,便是鼎鼎大名的谢擒虎大将军了。这位谢大将军天纵奇才,屡立奇功,就只一样不好,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没生下儿子,没留下传后之人……” “姓谢,那对了,我记得呦呦说过她母亲姓谢。呦呦以她母亲为傲,说她母亲和才女谢道韫一样才气纵横,学富五车。”邓琪华忙道。 “柱国大将军现在如何了?”邓琪玮关切的问道:“柱国大将军无疑是位风云人物,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柱国大将军英年早逝,不到五十便走了。”邓飞神色暗了下来,“柱国大将军走了之后,谢氏族中因他无子,替他过继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断送了整个谢家……” “怎么说。”邓琪华、邓琪玮头皮发麻。 邓飞长叹,“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说不大清楚。你们只需知道,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打了败仗,降了敌,为敌军做内应,害我大周连失数城,边民被杀,生灵涂炭,并且折损了一位亲王,显宗皇帝的亲生子……” 邓氏兄妹不寒而栗。 投敌叛国已经是罪不容诛,他还连累了那么多平民百姓,连累死一位皇子、亲王。 这样的罪行,真的能断送整个谢家。 “谢夫人,也被他连累了么?”良久,邓琪华才颤声问道。 邓飞摇头,“那便不是我能知道的事了。我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彼时谢夫人已经嫁到平远侯府,她不再是谢家的人,而是陆家的人,按律不该连坐。不过,显宗皇帝痛失爱子,对谢家的出嫁女,未必能宽宏大量、轻轻放过。” “谢夫人现在还好端端的在平远侯府,可见没有妨碍。”邓琪玮道。 “哥哥,这你可就不懂了。”邓琪华气呼呼的,“不一定非要明着整人,内宅里的阴暗手段可多了。” 邓琪玮蓦然抬头,“我明白了。呦呦知道谢夫人受侯夫人的气,所以她故意让严嬷嬷带个假千金回京,将来真相被揭穿,打侯夫人的脸,替谢夫人出气。” 邓飞砸舌,“瞧瞧人家这闺女养的,多会替母亲着想啊。不对,这闺女谢夫人连养都没养,这还没认回去呢,就要替母亲筹谋了, 孝女,孝女。唉,这天底下哪有母亲不疼爱女儿的,亲生的疼,亲手养大的和亲生的也差不多。” 说着话,邓飞故意瞅了邓琪华好几眼。 邓琪华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丝毫没注意到她爹的异常,感动的道:“我早就说了嘛,呦呦是个好孩子!我没看错人!” 邓飞:…… 华儿,你是不是太迟钝了…… 其实陆姳真没他们想的这么复杂,只是不喜欢严嬷嬷这个人,不愿和她同行而已。 张侍郎在静县憋闷了几个月,这时终于扬眉吐气,张罗着要回京城。 张侍郎有个小女儿,今年才六岁,陆姳毛遂自荐做了这六岁女孩儿的先生,随张家人一起赴京。 张侍郎并不知道陆姳的身份,陆姳也没说,每天闲来无事便教小姑娘读书、背儿歌,做先生的事,拿先生的束修。 夜深人静的时候,陆姳取出青铜虎符,在被窝里研究摸索。 青铜虎符,这是柱国大将军的遗物,应该属于谢夫人。 想到谢夫人,陆姳有些难过,有些感动。 她清楚的记得书里的情节,原主的“丑事”被揭穿之后,刘太后震怒,“失了清白之女,还敢妄想嫁入皇室,分明是藐视皇威,有意欺君。”平远侯府上上下下为此忧心忡忡人人自威,府中公议,决定将原主处死,用原主的鲜血来洗刷她带给陆家的耻辱。原主怕死,父亲陆广沉不在家,只有拼命央求母亲谢夫人,谢夫人不忍亲生女儿毙命,在平远侯府放了一把火,趁机把原主救出陆家。 平远侯府第二天就为谢夫人和原主办了丧事。谢夫人和原主颠沛流离,远赴塞外,想要找到驻守边城的陆广沉。途中谢夫人病重身亡,临终前还在开导原主,“女儿,不是你的错,是恶贼无耻。”把最后一件首饰放到原主手中,含恨而逝。 “她一定很美,很温柔,是世上最好的母亲。”陆姳恋恋不舍的把青铜虎符收入怀中。 平远侯府人多事繁,人际关系复杂,不过有这样一位母亲,也很让人向往呢。 第6章 平远侯夫人心情很不好。 “还没回来?”她劈头盖脸的问。 她问的突兀,以至于在一旁服侍的二少夫人吴氏都没明白她的意思,有些茫然。 还是三少夫人江氏反应快,忙回道:“大嫂在梅花庵为家人祈福已一个月了,算算日子,是该回来了。”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很不高兴,但没有反驳江氏,说明江氏没回错话。 吴氏这才明白,原来平远侯夫人方才问的是大少夫人谢氏回没回来。 “大嫂如果回来了,一定会先到母亲这里问安的。”吴氏陪笑道。 平远侯夫人不耐烦,“她向来身子不好,多病多灾的,回府后不必来问安,让她好生养着,把身体赶紧养好了。免得咱家大公子回来,见她病着,以为我这当娘的太苛刻,又虐待了儿媳。” “母亲岂是这样的人。”吴氏连忙摇头。 “母亲,大哥最孝顺您了,您这话若传到大哥耳里,他岂不伤心。”江氏婉转劝解,“母亲您看,这盘里的新鲜果子,哪样不是大哥特地命人送回府孝敬您的?粗心大意的男子汉,连果子这样的小事也想到了,不就是因为您爱吃么?谁家儿子能像大哥这般细心体贴啊,您这是独一份的。” “三弟妹说的对,这世上孝顺儿子多,细心体贴的儿子少。”吴氏忖度着婆婆的心思,满口夸奖弟妹说的对。 平远侯夫人总算有了笑模样。 夸奖儿子的话,哪个母亲不爱听。 不过,吴氏没眼色的说起该给新来的三姑娘添冬装了,平远侯夫人脸色又不好了。 江氏不由的心中叹气,哪壶不开提哪壶,新来的三姑娘又俗又土,活脱脱的一个村姑,让人看到便头疼,提她作甚。 侍女捧上红安茶,茶形似眉,汤色翠绿,清澈明亮,平远侯夫人素日喜这仙茶,这会儿却很是嫌弃,“茶杯不好看,衬得茶也不香了。” 吴氏纳闷极了。这茶杯还不好啊,汝窑真品,月白釉,如月辉闪耀,清雅素静,静穆高华,手感润滑如脂,有似玉非玉之美。 “这花怎么开得无精打采的。”平远侯夫人看什么都不顺眼,明明窗前是两盆盛开的山茶名品十样锦,她偏说没精神。 吴氏忙亲自带人把两盆花挪了出去,交待花匠换新的。 江氏也跟着出来交待花匠,趁机提醒,“二嫂,您可别再提新 来的三姑娘了。这不,因为提起她,多了多少事。” 吴氏懊悔,“看我这记性。唉,那天严嬷嬷接来了人,母亲只看了一眼便让带下去了。我不该提起三姑娘,怪我,怪我。” 江氏向来会说话,“哪能怪二嫂呢。二嫂也是热心肠,疼爱侄女。” “大姑娘,二姑娘,三……姈姑娘。”侍女殷勤通报,提到陆姈的时候,本来是要像往常一样叫三姑娘,三字出口才发觉不对,有些尴尬的改了口。 “太好了,婧儿妩儿一来,母亲必定笑口常开。”吴氏和江氏都道。 平远侯共有七个儿子,前面的三个儿子陆广沉、陆广池、陆广深是平远侯夫人所生,后面的四个儿子陆广渡、陆广沐、陆广满、陆广游是庶出。平远侯夫人待庶子不错,但孙女当中她最喜欢陆广池的女儿陆婧,陆广深的女儿陆妩,陆广沉的女儿陆姈,其余的孙女是庶房的,平远侯夫人便不大上心了。 每逢陆婧、陆妩、陆姈过来,平远侯夫人都会很开心。 果然,平远侯夫人见到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眉目就舒展开了。 大姑娘陆婧年方二八,肌肤白皙,身材修长,水灵灵的,未语先笑,“祖母,我和妩儿、姈儿吃烤栗子吃,发觉这栗子格外好,又甜又糯,便赶紧的给您老人家送来了,您快尝尝。” 二姑娘陆妩没有陆婧个子高,和陆婧一样是好皮肤,五官生得极漂亮,说话也漂亮,脆生生的极是动听,“大姐,送栗子便送栗子,为什么要说祖母是老人家啊。祖母一点也不老,年轻着呢。” “这贫嘴丫头。”平远侯夫人乐开了花。 陆姈纤纤玉手捧了洁白的手帕,手帕上黄澄澄的半个栗子,“姈儿吃了一半,觉得特别好吃,剩下的一半便没舍得吃,特地给祖……给您送过来了……” 陆姈有些哽咽,在平远侯夫人面前双膝跪下,眼中闪烁着泪花。 她是位杏眼桃腮的美丽的姑娘,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嘴角一颗美人痣,凭添了几分妩媚气息,和陆婧、陆妩不同的是,她肌肤微黄,但也正因为这样,比平时更显消瘦,楚楚可怜。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平远侯夫人一下子便心软了,叹气道:“一个月没见,姈儿和祖母生份了。” 陆姈泪水不停滴落,泣不成声,“姈儿没脸再叫您祖母,姈儿都不知道父母是谁……” 平远侯夫人心中难过,“这难道 是你的错么?姈儿,那时候你不过是个才出世的孩子啊,你又有什么错?”命人把陆姈拉了起来。 陆姈哭得站都站不稳,“姈儿本不该厚颜留在陆家,可姈儿舍不得祖父,舍不得祖母,舍不得得父亲母亲……祖母养姈儿这般大,姈儿一天还未孝顺过祖母,若这样便走了,岂不是大不孝么?可姈儿不是陆家的孩子,不该腆着脸让陆家养……祖母,姈儿想再在陆家住几个月,将生平所学,尽数教给姳姐姐,有朝一日姳姐姐成了真正的侯府千金,姈儿也算尽了心……” 陆婧走过来扶着陆姈,眼圈发红,“祖母您不知道,姈儿真的是一心为咱们陆家着想。自打那个……自打姳妹妹回来,姈儿便天天过去教她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恨不得一夜之间,把她教成才女。” 陆妩也款款走过来,“祖母,大约是姳妹妹在乡下长大的缘故,人有些笨,教什么都学不会。我都有些下气了,姈儿还在耐心的教她。姈儿为的还不是咱们平远侯府么,唯恐府里有位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丢了咱家的脸面。” 平远侯夫人,吴氏和江氏,都为之叹息,“姈儿是个好孩子,爱惜陆家的名声,很会替长辈分忧。” 陆姈如诉如泣,“姈儿只想把姳妹妹教出来,便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往哪里走?你一个女孩儿家,能往哪里走?”平远侯夫人嗔怪,“实心肠的傻孩子,快别说傻话了。你就留在陆家,以后啊,你还是祖母的亲孙女。” 陆姈感动之极,流着泪又跪在地上,“祖母,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哪有这个厚脸皮留在陆家,让陆家养我?” 平远侯夫人叹道:“陆家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孩子了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咱们陆家是积德行善之家,虽然不能收养普天之下的苦孩子,但已经由我家养大的孩子,是断断不会赶出门的。” 陆姈伏地大哭。 陆婧和陆妩忙上前扶她。 吴氏很为姐妹三人的情意感动,却也有顾虑,“姈儿确实应该留下来,她无父无母,离开陆家能去哪里?只是姈儿留下来了,姑娘们的排行便需改改了……” “这有何难?姈儿从小便是三姑娘,往后当然还是三姑娘,姳妹妹是四姑娘,阿娟、阿妍、阿好她们往后排。”陆妩笑道。 “倒也不是不行。”吴氏没啥意见。 江氏为人一向周到,“这样的话,阿娟由 四姑娘变五姑娘,阿妍由五姑娘变六姑娘,阿好由六姑娘变七姑娘,也不知她们有意见没有?” “四姑娘求见。”侍女来报。 四姑娘陆娟是庶出六房陆广满的女儿。陆广满的生母是一名昆仑奴,体壮如牛,皮肤黝黑,性情温良,踏实耿直,陆广满生得如同黑铁塔一样,四姑娘陆娟像爹,比姐妹们高出一头,又高又壮,皮肤极黑,不过眉眼倒是生得不错,和她亲祖母一样,性情极为温良。平远侯夫人倒是不讨厌她,当然也不待见就是了。 陆娟进来行礼问好,语气恭谨的提出陆姳认回府了,多了位姐姐,她理应往后排,从此以后是五姑娘。平远侯夫人夸了她几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友爱姐妹。”命人装了两盒果子点心,送陆娟回去了。 “四姑娘,不,五姑娘,奴婢知道您饭量大,特意多装了些。”送陆娟出去的侍女春迎笑着低声交待。 “多谢春迎姐姐。”陆娟很感激。 她力气大,提着两个实木雕花食盒一点不费力气,便不要春迎送,自己拎起来就走了。 “真实诚,真好打发。”春迎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心疼,又觉好笑。 这府里的姑娘若是都像五姑娘似的不争不抢,不挑不捡,给盒点心便能乐上半天,那可就太平喽。 陆婧、陆妩、陆姈陪平远侯夫人说了半天话,将平远侯夫人哄得笑了好几回,方才散了。 出来之后,陆姈向陆婧、陆妩道谢,“多谢两位姐姐替我美言。姐姐的情意,姈儿永生永世不敢忘记。” 陆婧语气亲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客套什么?” 陆妩异常关切,“姈儿这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好好养着吧,太瘦了不好看,也显着没福气。”再三交待陆姈好生休养,方道了别,由丫头陪侍着各自回房。 陆姈目送陆婧、陆妩走远,深深呼吸一口带着花香的清新空气,欢喜的原地旋转。 留下来了,可以继续留在侯府,不会有人逼着她离开…… 罗裙飘飘,轻舞飞扬。 “姈儿,别转晕了。”一名锦衣少年自松树下转出来,含笑提醒。 陆姈停下舞步,笑靥如花,“二哥,我可以留下来了!祖母亲口说的!” 陆千奇满眼宠溺,“你肯定是要留下来的。你是陆家养大的孩子嘛。” 陆姈高兴的蹦蹦跳跳,“二哥,我 可以留下来,咱们不会分开啦。二哥你不知道,前阵子每逢想到要离开陆家,离开祖父祖母,离开父亲母亲,离开大哥二哥,我都伤心得要死。”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二哥不会让你离开的。”陆千奇着急,“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常年生病,咱俩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从小到大相依为命。二哥可舍不得你走!” “我不走。二哥,我也舍不得你呀。”陆姈忙柔声道。 陆千奇满意了,“这还差不多。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打仗吧?我是将军,你是小兵,我手下总共就你一个兵,你要是临阵脱逃,我就成了光杆儿将军,你说惨不惨。”说的陆姈都笑了。 陆姈向他道谢,“我知道大姐二姐都是被你说服的,阿娟也是看你的面子,你替我安排得这么周到,我承你的情。二哥放心,我以后好好做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再不会想要临阵脱逃了。” 陆千奇心中一阵松快,“风大,姈儿你快回房歇着吧。” “二哥陪我烤栗子。”陆姈央求。 陆千奇笑着摇头,“那可不成。父亲和大哥到梅花庵接母亲了,我也去凑个热闹。” 陆姈神色暗淡下来,泪光闪动,“母亲不喜欢我了……自从姚婆婆回来,母亲便不喜欢我了……” 陆千奇见不得她这可怜样子,忙安慰她,“你想多了,母亲并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想找回亲生女儿。姈儿你只管放心,就算陆姳回来了,她也比不过你,她就是个村姑,和你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千奇安慰了许久,陆姈方破涕为笑。 陆千奇和陆姈告别,出门上马,出城接谢夫人去了。 陆姈慢慢伸出手,抚摸着嘴角的黑痣。 为什么这是颗黑痣?为什么这颗痣不是红的?为什么这颗痣不能长在眉心?如果能有颗长在眉心的红痣,她便会一直是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不会落到如此尴尬境地…… 陆姈缓步回房,神情萧索。 陆千奇青年气盛,纵马疾驰,到梅花庵的时候,为时尚早。 不过,门前已经拴着两匹骏马了。 “父亲和大哥早到了。”陆千奇笑。 一旁歇息的马夫忙迎上来,陆千奇将马缰绳交给他,信步走了进去。 谢夫人住的是一个单独的院落,陆千奇已来过不只一回,熟门熟路的到了上房门前。 一路之上居然连一个丫环也没遇着,陆千奇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到了上房门前,听到里面传来谢夫人的哭泣声,陆千奇慌了,“母亲,您怎么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 屋里站了七八个人,他父亲陆广深,母亲谢夫人,大哥陆千里,还有谢夫人身边的黄婆婆,姚婆婆,侍女半夏、何欢,他母亲谢夫人正抱着一位陌生女子在哭泣。 谁也没注意到他进来,谢夫人在哭,黄婆婆姚婆婆和半夏、何欢在抹眼泪,就连陆广沉、陆千里也眼含热泪。 陆千奇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爹流泪的样子,不由的呆住了。 “女儿,我可怜的女儿……”谢夫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娘。”陆姳眼泪肆意流淌,哭的像个孩子。 陆千奇傻眼了。怎么又出来一个妹妹?姈儿一个,府里新来了一个,这儿又来一个! 他想着想着,愤怒起来,还有完没完了,一个两个的抢着进平远侯府,都想抢姈儿的位置! “哪里来的骗子,敢骗我母亲?”陆千奇怒吼。 他这一吼不要紧,所有人的目光利箭一样,全射过来了。 陆千奇下意识的捂住了胸膛。 明明只是利箭般的目光,并不是利箭,可为什么他胸痛腰痛,哪里都痛,好像真被射中了一样…… “不许胡说八道。”陆广沉、陆千里不约而同的训斥。 陆千奇既怕父亲,又怕大哥,被训得不敢再嚷嚷了。 可他不服气,谁都能看出来他不服气。 谢夫人是位外柔内刚的美丽女子,温柔的抱着陆姳,一一指给陆千奇看,“奇儿,你妹妹有为娘亲手绣的肚兜,眉心有红痣,方才我和你父亲已经证实过了,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千真万确,无可置疑。” “我不信,祖母明明已经命严嬷嬷把妹妹接回府了。”陆千奇眉头紧皱,“父亲,母亲,难道祖母会弄错么?不可能的。” 陆广沉正要训斥陆千奇,陆姳自谢夫人怀里挣出来,笑吟吟站在屋中央。 陆广沉眼眶一热,“夫人,姳儿这个样子,和你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谢夫人喜悦不已,“那当然了,她是咱们的女儿啊。” 陆千里道:“妹妹才回家,我得帮帮她,不能让二弟欺负她。” 陆广沉和谢夫人同时阻止,“不用。依为父(娘)看,是你妹妹欺负你二弟。” 陆千里愕然。 陆姳笑容可掬,“虽然你不屑认我做妹妹,不过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该提醒你的地方,还是要提醒你的。你方才说,‘难道祖母会弄错么’,这话非常不对。那个假千金鹿小鹊是严嬷嬷带回侯府的,严嬷嬷只不过是祖母的一个陪房罢了,她怎么就能代表祖母了?把自己的亲祖母等同于一个没见识又眼皮子浅的下人,你也太看不起自己的长辈了吧?这是大不孝!” 陆千奇张口结舌。 这个……这个来冒认的和上个不一样,上个分明是个村姑,啰啰嗦嗦的,话都说不全,哪像她这么伶牙利齿? “我没看不起祖母。”陆千奇挺起胸膛,“我是看不起你!你不配做我妹妹,不配!” “怎么不配了。”陆姳不服气。 她把陆千里也叫过来,指指大哥,“陆千里。” 指指二哥,“陆千奇。” 又指指她自己,“陆千金。” “陆千里,陆千奇,陆千金,多般配的三兄妹啊,你说是不是?”陆姳得意又殷勤的问道。 陆千奇惊得说不出话来,陆广沉、谢夫人和陆千里都笑倒了。 第7章 陆广沉一向是骑马的,不过今天他才认回亲生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和陆姳一起上了谢夫人的马车。 “我也没看够妹妹。”陆千里也不骑马了。 陆千奇怒气冲冲,“我才不想看那个野丫头!我快烦死她了!” “她怎么着你了。”陆千里道:“才见面她便送了你一顶大帽子,多大方。” 陆千奇不敢和大哥顶嘴,等陆千里上了马车,才哇哇怪叫,拿马鞭子抽树叶抽青石。 陆千奇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车里不时传出亲呢的说话声、笑声,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父母大哥全在里面,他好像被抛弃了,被孤立了…… 其实亲呢的说话声、笑声是陆千奇以为的,马车里的谈话,不只是亲呢,还有辛酸。 “女儿,爹对不起,对不起你娘……”陆广沉很自责。 十五年前,陆姳的父亲陆广沉在边境任职,谢夫人随任。谢夫人生陆姳的时候,北方胡人大举入侵,上谷、云中等地相继失陷,谢夫人由家仆、侍女等保护着出逃,中途被乱兵冲散,在一个客栈里生下了孩子。 胡兵追来,替谢夫人接生的姚婆婆故意引开胡兵,谢夫人母女才得以保全。 陆广沉匆忙赶到,见到的是昏迷的妻子,和才出世的的小女婴,自不疑有他,将妻子、女儿接了回家。 而引开追兵的姚婆婆,被胡兵抓走了。 直到十五年后,姚婆婆自北胡被赎回,说起她接生的小女婴眉心有颗红痣,陆广沉、谢夫人才知道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心痛不已,当即便要差人寻女。 平远侯夫人很生气,“连亲生的孩子也能弄丢了,真真无用之极。”迁怒于谢夫人,命她到梅花庵为长辈祈福,寻找孩子的事,更是不许谢夫人插手,也不许陆广沉过问。 “你们把孩子弄丢了,我把孩子找回来。”平远侯夫人认为儿媳太没用了,还得她老人家出马,方能马到成功。 谁知平远侯夫人找回来的是个假千金…… 马车里的至亲四口回忆着往事,感慨良多。 “娘对不起你,以后要把最好的都补偿给你。”谢夫人抱着陆姳流泪。 陆姳温柔的替她拭去泪水,“娘,我也没有怎么吃苦,养父养母是厚道人,待我很好。养父养母还花费银钱送我读书,静县那种小地方,许多殷实人家连亲生女儿都不 肯送往闺学呢,说女孩儿家读书没用,将来总归是别人家的人。我养父养母却说,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不能做睁眼瞎啊。” “你养父养母真是好人,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一定要好生谢谢他们。”谢夫人一迭声的道。 “可惜,二老已经过世了。”陆姳很难过。 “为父会替你养父养母修坟墓,还要买下四周的田地,留下守墓人,供茶供饭。”陆广沉许诺。 “谢谢爹。”陆姳甜甜道谢。 陆广沉胸中暖洋洋的,别提多舒服了。 谢夫人很内疚,“姳儿还没有自己的卧房,可怜的姳儿,什么都还没有。今晚姳儿先跟娘一起住好不好?娘想你,天天想你……自从姚婆婆回来,娘知道你丢了,心急如焚……” “娘,我都知道。”陆姳乖巧又柔顺,“我听娘的,我和娘一起住。” “乖女儿。”谢夫人留下喜悦的泪水。 陆姳心中恻然。 原书中的陆姳对谢夫人并不感激,因为从小没有享受过侯府的荣华富贵,因为曾经遭遇到的艰难困苦,她抱着讨债的心态到了平远侯府,认为陆家欠她,父母欠她,不管补偿给她多少都不够。谢夫人为救她而死,都没能感动得了她。 可怜的谢夫人。 “烦死了,烦死了。”陆千奇往马车那边瞅了瞅,又瞅了瞅,气得想叫唤。 他是陆家二少爷啊,怎么那个野丫头一回来,他就被父母大哥抛下了? 谢夫人有些伤感,陆广沉就要发怒,陆姳抢先掀开车帘,“二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给你改名字了,叫你陆千帆。” “我为什么要叫陆千帆?”陆千奇叫道。 陆姳眨眨眼睛,“因为你烦人嘛。” 陆千奇要不是正骑在马上,真是要气得跳起来了,“你才烦人!” 陆姳笑,“我是千金,很招人待见的。爹,娘,大哥,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极了,姳儿是千金,人见人爱。”谢夫人溺爱的道。 “姳儿可爱。”陆广沉赞成谢夫人。 “二弟烦人。”说这话的是陆千里。 把陆千奇给气的,好嘛,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野丫头,才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把父母大哥给拉过去了,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陆千奇气得够呛,陆姳一点也 不同情他。 在原书里,这个陆千奇可是重要男配,自始至终对陆姈掏心掏肺,前期是妹控,后期恋慕陆姈,成了陆姈的追求者。对陆姳他一直是很冷淡的,认为陆姳没有教养,不配做他妹妹,陆姳陷入困境时,他从来没有打算伸出援手。 在陆千奇眼里,只有陆姈才配和他做兄妹。 既然如此,陆姳也就对他不客气了,该调侃就调侃,该讽刺就讽刺,该嘲笑就嘲笑。 到了平远侯府,陆千奇跳下马,冲到马车旁,“父亲,母亲,祖母已经认定严嬷嬷接回来的那人是亲孙女了,如果父亲母亲再带这个……再带这个妹妹回府,祖母会受不了的。” “放心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祖母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能面对事实的,她老人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脆弱。”陆姳怼起陆千奇,毫不留情。 “姳儿言之有理。”谢夫人认为陆姳说的对极了。 “应该多买些田地,姳儿的养父养母,把她教的很好。”陆广沉微笑道。 “二弟,让假千金留在府里哄骗祖母,才是真不孝。”陆千里教导弟弟。 陆千奇:…… 惨不惨,父亲母亲和大哥,至亲之人,没一个替他说话的,没一个支持他的…… 陆姳一行人已经进门了,陆千奇跑着追上去,“等下见了祖母,必有一场争执……” “包在我身上了。”陆姳大包大揽,“看我的。” “你?呵呵。”陆千奇斜眼看她,“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是何等的尊崇么?你知道祖母在平远侯府无人敢违背么?” 陆姳呵呵回去,“呵呵,你可拉倒吧,你把祖母说得好像是平远侯府第一人似的,那么你将祖父放在哪里?” 陆千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 陆姳扶着谢夫人,故意伸胳膊推了陆千奇一下,陆千奇接连倒退数步,跌在墙上,疼得呲牙咧嘴。 这个野丫头!陆千奇七窍生烟。 陆千奇事先差人回府报了信,陆广沉、谢夫人带着陆姳进府,平远侯夫人正在大发雷霆,“儿子儿媳妇嫌弃我,我费心费力的替他们找回女儿,他们不信亲娘,又找回一个!” 才见了面,陆广沉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好,平远侯夫人便命人把鹿小鹊推出来,厉声逼问:“陆广沉你说,哪个是你亲生女儿?” 二公子陆 广池,三公子陆广深,以及吴氏江氏等人都在,见平远侯夫人发怒,都出言相劝,“大哥大嫂素来孝顺,莫惹母亲大人生气。” “陆广沉,哪个是你亲生女儿?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平远侯夫人口中问的是陆广沉,眼睛看的却是谢夫人。 有些婆婆是这样的,明明是儿子儿媳妇两个人做的事,她总以为是儿媳妇挑唆的,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会有分岐,永远不会承认儿子和她不一心。 陆广沉见母亲生气,心中内疚,“母亲,您听儿子辩解……”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冷冷的打断他,“用不着辩解,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是。” “祖母,有件事情您弄错啦,我是实诚孩子,但凡有什么都要实话实说的,我一定得告诉您。”陆姳笑盈盈的站出来。 “你是谁,也配叫我祖母?”平远侯夫人很不给面子。 陆姳也不给她面子,诚实指出,“方才我的话,主要不是认亲,而是纠错。您方才的话和事实不符,我得如实告诉您。” “纠错,她说纠错。”平远侯夫人还没被晚辈这么当面顶撞过,气得直啰嗦。 “你这孩子,怎么跟祖母说话的?”陆广池、陆广深等人惊讶又生气,但陆广沉在,他们不好越过陆广沉训斥责怪,是抱怨的口吻,相当温和。 “野丫头,等着倒霉吧。”陆千奇叉着腰站在门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 陆姳一脸认真,“养父养母教导我,对长辈要说实话,不可有任何欺瞒。我视祖母为长辈,当然要实话实说啊。祖母方才问我爹,‘是为娘替你寻回来的这个,还是你和你媳妇儿寻回来的这个’,这话真的不对,不是我爹我娘寻我回来的,是我找到我爹娘,主动和他们相认的啊。” “是你找到你爹娘的?你有这个本事?”陆广池大为惊奇,“闺中弱女,你如何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如何找到梅花庵?” 陆姳讥讽的看向鹿小鹊,“我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个要问她了。” 鹿小鹊自从见到陆姳就开始瑟瑟发抖,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叫声尖锐,“她心狠手辣,像恶狼一样!她会害人,谁惹了她她就害谁,她就害谁……”心中恐惧,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拼命往她身边的侍女身上靠。 “不错,谁惹了我,我就害谁,而且我会用她害我的手段报复回去,以其人之道,还治 其人之身。”陆姳说得轻松自然,但平远侯府的人听在耳中,却各自心惊。 “我,我才真千金,我是真千金……”鹿小鹊绝望又不甘。 “你是真囚犯好不好?鹿小鹊,静县县衙贴出告示悬赏捉拿你,你不知道么?你家后院埋了一具尸首,有邻居亲眼看到你和你爹、你娘埋的人。你是逃犯,迟早有一天会被缉拿归案。”陆姳冷冷的道。 “不,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他早就死了,我和我爹我娘进屋前他就死了,不是我杀的!”鹿小鹊狂叫起来。 杀人犯是要掉脑袋的,这个罪她可不能认。 “静县小县城,悬赏不多。”陆姳客气的向众人解释,“赏额是十两白银,哪位如果想发这笔财,将这名叫鹿小鹊的女子绑了送交官府即可。” 陆姳很是心平气和,平远侯府众人已是听得呆了。 严嬷嬷找回来的这位千金不光是假的,还是在逃的罪犯?这可真是……真是让侯夫人颜面扫地啊…… 第8章 陆婧、陆妩、陆姈姐妹三人联袂而来。 厅里的情形,她们看了个清清楚楚。 陆姈拧紧了手中的锦帕。 这个“真千金”和之前的那个大不相同,虽长在府外,不仅没有土气村气,还颇有胆色,巧舌如簧,辩才无碍。这样的陆姳,哪用她来教? “这位妹妹,恐是个厉害的。”陆妩轻轻笑了一声。 “在长辈面前说话不够委婉,脾气略有些大。”陆婧的微笑和平时一样得体,“到底是在府外长大的,没人教导礼仪规矩,随意了些。” 她二人话说得轻柔婉转,陆姈却从中听出丝醋意。 能让陆婧、陆妩这样的侯门千金生出醋意,可见陆姳是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出挑。 陆姈心里很不舒服。 “她二人眉心都有红痣,怎么看出来一个是真一个是假?姈儿不懂啊。”陆姈疑惑。 陆千奇站在门边,听到陆姈的话,觉得太有道理了,风风火火的冲到陆姳面前,“你眉心有红痣,她眉心也有红痣,何以见得她是假的,你是真的?” “陆千帆,我教你一个乖。”陆姳认认真真的,怎么看都不像在胡说八道,“你拿瓶白酒过来,在鹿小鹊眉心抹上一抹,她这颗红痣便会消失不见。到了那时,这里便只有我一个人眉心有红痣,你便会知道谁是你亲妹妹了。” “不许叫我陆千帆!”陆千奇大惊失色。 “好,你是二哥你说了算,你说不叫便不叫。”陆姳非常随和,非常好说话。 “陆千帆?为什么要叫他陆千帆?”厅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声音很低,但陆千奇觉得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所有的人都在笑话他,所有的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到底年轻,脸皮薄,他脸红得像火烧着了一样,惊慌的低了头,羞愧不已。 陆广沉已命人拿白酒去了。 鹿小鹊拼命捂着额头,“不要,我这红痣真是天生的……” 她捂得再严实也没用,很快有人拿了白酒,涂在她眉心,“没有了,果然没有了,她这红痣确实是假的,骗人的。”众人看到鹿小鹊眉心红痣被白酒涂掉了,纷纷惊呼。 陆姳笑吟吟拿过瓶子,滴了白酒,自己抹了眉心。 她眉心那颗殷红如血的红痣被酒涂抹过后,更鲜艳了,更好看了。 “怎么样?确信我是亲生的 了吧?”她张开双臂转了一个圈,环视众人,面有得色。 “女儿,我的好女儿。”谢夫人上前握了陆姳的小手,泪光盈然。 “女儿,你受苦了。”陆广沉见时至今日陆姳还需煞费苦心证明自己的身份,异常内疚。 陆姳神情诚挚,“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养父养母待我很好,供我衣食,供我读书,为我取名鹿鸣,便是呦呦鹿鸣的鹿鸣,平日里呼我为呦呦,疼爱有加。” “回到陆家,你还是呦呦。”陆广沉许诺,“父亲母亲疼你爱你,把欠你十五年的都补给你。” “以后娘也叫你呦呦,好不好?”谢夫人温柔的、小心翼翼的问。 陆姳连连点头。 “恭喜父亲母亲认回妹妹,合家团聚。”陆千里向父母道喜。 “恭喜父亲,恭喜母亲。”陆千奇少气无力的也跟着作揖。 平远侯夫人面上没光,脸黑得锅底一样。 陆广深见已经尘埃落定,向平远侯夫人请示,“母亲,大哥大嫂已是认了闺女,这个假千金,您老人家看该如何处置?” 江氏着急,在他身边清了两回嗓子,他愣是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只管说他的,“依儿子的意思,送官究办吧。” 平远侯夫人没好气的喝道:“干脆将我一并送官究办,岂不是好?” 陆广深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些呆愣,江氏忙推了推,“快给母亲跪下。”陆广深忙跪下陪不是,“母亲,儿子错了。” 平远侯夫人怒气未息,“你没错,是我老婆子错了!快将我送官!” 她这一发脾气,江氏等人都跪下请罪,连同侍女婆子等,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陆广沉、谢夫人也跪下了,“母亲息怒。” 整个厅堂之中,只有陆姳俏生生的站着,谢夫人轻轻拉她的裙角,她佯装不知。 “大公子,大少夫人,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平远侯夫人怒极反笑。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人人跪她求她,人人低声下气么?竟然还有人敢站着? “祖母,您这话说得欠妥,我对长辈必须实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姳神态语气诚恳到了极处,“祖母,我今天才和父母相认的,我好或不好,都不是我父母教出来的,而是我养父养母教出来的啊。您如果对我的教养有不满意的地方,找我父母不合适……” “那就把你养父养母叫过来!”平远侯夫人也是被陆姳气晕了,一声怒喝。 “呦呦,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沉低声吩咐。 “对啊,不许气你祖母。”陆广池、陆广深都道。 陆姳假装听不见,告诉平远侯夫人,“我养父养母是无论如何叫不过来的。” “母亲,呦呦的养父养母确实叫不过来,因为他们……”谢夫人恐陆姳吃亏,想代为辩解。 平远侯夫人沉下脸打断她,“你住口。她的养父养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不能到陆家来见我这老婆子一面?” “路太远了。”陆姳正色道。 陆姳太正经,也太镇定,平远侯夫人被她给绕进去了,只听表面意思,“平远侯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不缺下人,也不缺区区几个路费。不就是静县么?静县哪个地方,你说出来,我总能命人找到,将他们请过来。” 平远侯夫人语气很是自负。 陆姳语气无比真诚,“路真的挺远的,侯府无论有多少下人也走不到。” “你到底说不说?”平远侯夫人拍桌子了。 陆广沉叫苦不迭,便要抬起头替陆姳说话,但平远侯夫人一记凌厉的目光射过来,陆广沉沉默了。 他是不想让他的母亲生气,可他母亲执意如此,拦不住啊。 “祖母您别生气,我说,我说。”陆姳好像被吓着了,清柔娇嫩的声音中透着惊慌失措,“我养父养母住在静县郊处十里坡,十里坡很大很大,住着好多好多人。我养父养母住在十里坡第三坡第三排第三处,只有坟墓,还未立碑……” “坟墓,立碑?”平远侯夫人眉毛拧了起来。 “不能立碑。静县风俗,只有我养父养母这一辈人全部过世,之后才能立墓碑。我养父的弟弟鹿二郎,也就是鹿小鹊的父亲,他还在世,这墓碑暂时是立不了的。”陆姳认真的像学生在背书。 把平远侯夫人给气的,“敢情你养父养母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你方才胡扯什么路远……” “人世和阴间,路难道不远?”陆姳小脸一板,清脆的质问。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发晕,嘴发苦,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 “呦呦,不能这么跟你祖母说话。”陆广沉急得站了起来。 陆姳一脸无辜,“爹,女儿和祖母这才第一次见面,年幼无知, 说错话在所难免。反正女儿已经回府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您慢慢的教我吧,好不好?” “好。”陆广沉不由自主的便答应了。 平远侯夫人更生气了。好嘛,她这个大儿子从前是纵容妻子,现在又开始溺爱女儿,净会跟他亲娘作对。 “严婆子可恶。”平远侯夫人这会儿恨死严嬷嬷了。如果不是这个严嬷嬷办事不力,带回府一个假千金,她堂堂超品夫人,怎至于有今天这场难堪。 侍女机灵,忙把严嬷嬷带了进来,严嬷嬷一进门便叫屈,“夫人,老奴虽办错了差事,可这也是被人陷害啊。夫人明查,这姳姑娘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偏偏避开了老奴,自行来到京城,直接找到大少夫人认亲。她这是信不过夫人,信不过她的亲祖母……” 陆千里知道平远侯夫人和谢夫人婆媳之间一直有龃龉,恐平远侯夫人听了严嬷嬷的挑拨,给谢夫人气受,心中大为着急。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陆姳不客气的打断严嬷嬷,“我避开你自行来到京城,分明是信不过你。我信不过你,你却说我信不过祖母,是把你自己等同于我的亲祖母么?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呦呦,你为何信不过严嬷嬷啊。”谢夫人轻言细语的询问,好像怕吓到陆姳一样。 陆姳勾唇一笑,得意之极,“因为我会看相啊。我在静县时特地去看过这位严嬷嬷的,见她一脸蠢相,便知道她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又知道她一定独断专行,不听人劝。果然,严嬷嬷已经认定鹿小鹊是侯府千金,定要带鹿小鹊回京。县令之女任大姑娘劝她,说证据不足,没有肚兜,让她不要太早下判断,她却说肚兜不小心丢了,但鹿小鹊能说出肚兜上绣的是什么,眉心又有红痣,可见是真千金,再无疑问。她这人本事不大,却极为自负,听不得半句不顺耳的话,我哪里信得过她?我便避过她,随张侍郎的家眷一起进京,到京城后央求张侍郎的夫人到咱家递贴子求见我娘。听说我娘不在侯府,我便直奔梅花庵找娘去了,母女相认,合家团圆。” “呦呦冰雪聪明。”陆广沉、谢夫人由衷的夸赞。 众人:…… 你闺女都把她祖母气成什么样了,还冰雪聪明呢?还夸她呢? “母亲,要说起来这孩子做的也没错。严嬷嬷已经认下假千金了,如果这孩子冒然说出真相,严嬷嬷信了她还好,若不信她,将她折辱一番,她岂不白白吃亏?”陆广深听了陆姳的 话,觉得这个侄女虽不大懂礼仪规矩,却是个会保护自己的聪明孩子,不无赞赏。 “母亲,孩子认回来了,陆家骨血不会流落在外,这是要紧的。”陆广池委婉劝解。 “孩子第一天认回来,以后慢慢教。”陆广沉对母亲颇觉内疚,不过还是偏向女儿的。毕竟他亏欠了女儿十五年。 三个儿子都这么说,平远侯夫人虽生气,也只好暂时算了,“咱家大公子和大少夫人认了亲生女儿,我做祖母的已是隔了一辈,难道拗得过他们?罢了,总归是陆家的骨血,让她认回来吧。” 平远侯夫人这话一出口,陆广沉、谢夫人喜出望外,“多谢母亲。” 陆广池等人也很高兴,厅堂中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明朗欢快许多。 严嬷嬷手脚发颤,涕泪横流,丑态百出,“老奴也是尽心办差的,并没敢懈怠……” 平远侯夫人今天颜面扫地,全是因严嬷嬷而起,见了严嬷嬷这幅模样,更是憎恶到了极点,“把严婆子押下去,撵到庄子上种地,以后不许再踏进府门半步。” 严嬷嬷魂飞魄散,痛哭流涕,拼命央求,被几个婆子硬拖下去了。 陆广沉命人把鹿小鹊送到官府,鹿小鹊挣脱抓她的婆子,扑到陆姳脚边苦苦哀求,“姐姐,我的好姐姐,咱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读书刺绣都是你教我的,我是你妹妹啊……” 陆姳厌恶的甩开她,“你下毒手害我的时候,我是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有事求我的时候,我又成你的好姐姐了。鹿小鹊,姐妹情意不是让你这样随便糟蹋的。” 鹿小鹊被婆子拖走,口中还在嘶叫哀恳,“我是你妹妹啊,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鹿小鹊人虽走了,哀叫声还在厅中久久回响。 陆姳脸上没有丝毫不忍。 陆婧、陆妩、陆姈偷眼瞅瞅陆姳的神色,各自心惊。 狠心人啊。 曾经做过姐妹的人被拖走送官,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9章 “姈儿是陆家养大的,她以前是三姑娘,以后还是三姑娘。”平远侯夫人吩咐。 “那呦呦呢?”陆广沉愕然。 平远侯夫人没好气,“大公子的这位宝贝姑娘本事大主意正,我老婆子本是不敢管的。既然大公子屈尊问我,我便做个主,让她做四姑娘,大公子以为如何。” 众人听她语含讥讽,知道她还在生气,都不敢作声,独陆广沉事关亲生女儿,忍不住辩驳,“母亲,呦呦才是咱家的三姑娘啊。” “怎么,我老婆子委屈的你宝贝女儿了?”平远侯夫人大怒。 陆姈哭成了泪人儿,跪在平远侯夫人膝畔泣不成声,“祖母,姈儿不是陆家血脉,没有脸面再留在平远侯府,让姈儿走吧。” “你往哪里走?你一个小姑娘家,能往哪里走?”平远侯夫人见陆姈哀哀痛哭,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回她自己家啊,回到她亲生父母身边啊。”陆姳精准的、不紧不慢的接上话,“今天我和亲生父母相认、团聚了,欢喜到无以复加。我想这位姈姑娘和我一样,也盼着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团聚吧。” “胡说,姈儿的亲生父母根本不知道是谁。”平远侯夫人厉声呵斥。 “不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没有关系,找啊。”陆姳把方才平远侯夫人夸口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平远侯府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却不缺下人,也不缺区区几个路费,差人走遍天下,替这位姈姑娘寻找亲生父母啊。” 平远侯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姳妹妹,你这话似乎欠妥。”陆婧拿出做大姐的架子,“你才回府,便容不得姈儿了,度量未免小了些。大家子的姑娘,不可小气了……” “这位大姐,不是我好为人师,实在是你的话谬误太多,我不得不给你指出来。”陆姳没等她说完,便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陆婧先是大吃一惊,继而脸涨得通红,脸颊像要烧起来了一样,“我谬误太多?” “你方才的话谬误有三。”陆姳丝毫不给陆婧面子。 陆婧态度恶劣么?并不是的。她和风细雨,温柔亲切,完全是大姐姐教导小妹妹的样子,乍一看上去,并没恶意。 但陆姳知道不是这样的。 原书的陆姳固然心态不好,尖酸刻薄,但这也是被环境逼的。她本来心里就有伤疤,陆婧、陆妩等人偏偏貌似温柔体贴实则鄙夷不屑,常在不经 意间透露出对她的轻蔑和藐视,这些轻视鄙弃就像一粒一粒细小的盐粒一样,持续不断的往她的伤口上洒,让她每日在痛苦中度过。 像陆婧这样高高在上满是优越感带别人痛楚而不自知的人,必须给她迎头痛击,让她也疼一疼。 陆姳一一道来,“第一,我是全心全意替姈姑娘着想,要为她查明身世,找到亲生父母,享受天伦之乐,你却以为我是容不下姈姑娘,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第二,就算你真的误会我小气,你也可以婉转的表述出来,而不是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如没有读过书的无知少女一般;第三,即便我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现有我父母在此,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 陆婧听得都傻了。 三处,她短短的几句话,谬误居然多达三处…… “你既不会看人,又不会说话,还没有眼色,所以我说你谬误太多,我说错了么?”陆姳问到她脸上来了。 众人倒吸冷气。 大房这个才认回来的姑娘未免太厉害了些!既敢和祖母顶嘴,又敢奚落姐姐! 吴氏心疼女儿,低声央求陆广池,“二爷替婧儿说说话吧,我嘴笨,使不上力。” 陆广池打量了陆姳好几眼,“这孩子寸步不让,是一定要做三姑娘的了。” 吴氏苦恼,“三姑娘还是四姑娘,又有多大的不同?姐妹之间,计较这些小事作甚。” 陆广池道:“话不是这么说。她本就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些亏,回府后若还要尊姈儿为姐姐,心里岂不憋气?” 陆姈身世未明,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而且陆姈顶替了陆姳的位置,时间长达十五年。陆姳这个真千金认回来了,还要叫陆姈一声姐姐,涵养再好的人也气不过吧。 陆姈眼泪不停滴落,“大姐姐,实在对不起,都是小妹连累了你……”泪眼迷蒙看向陆姳,“你有气便冲我撒吧,莫要针对大姐姐。大姐姐心胸宽阔,最有长姐风度,从不和妹妹们一般见识,可做妹妹的也不能因为一点私心便顶撞她啊……” “有私心的人是你吧?”陆姳讥讽的道。 陆姈脸色蓦地一白,想辩解些什么,但对着陆姳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觉得想要辩解的话都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 她确实有私心。她以退为进,目的就是不仅要留在平远侯府,而且还要保持地位不变,依旧做陆家三姑娘。 即便她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但保持地位不变,便可以证明她在平远侯府是多么的有份量,便可以证明平远侯府的长辈是多么看重她。那么,外人也便不敢轻视她,看不起她。 她可不想由三姑娘变四姑娘,那该多难堪啊,她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对,她确实有私心,可她这个私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 谢夫人忍不住想要开口,陆广沉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谢夫人星眸之中,泪光点点。 她知道婆婆对她有偏见,也知道她不开口还好,越是开口替陆姳说话,越是火上烧油,可她真是忍耐不住了,声音里带了哭腔,“呦呦头天回家,十五年了,她头天回家……才回到家第一天,就要面对这些么……” “呦呦,为父对不起你,十五年前把你弄丢了,让你吃尽苦头;十五年后回了自己的家,依旧不得安乐。”陆广沉脸色沉痛。 陆姳揉起眼睛,“呜呜呜……” 好感动,爹和娘都很好呢,护崽。 陆姈心中有不平,有不甘,但陆广沉、谢夫人一心偏向陆姳,连平远侯夫人的意愿也敢违背了,她没有办法,只好伏在平远侯夫人腿上哭,“祖母,只要能让陆家和睦,只要能孝顺祖母,我做什么都可以……做四姑娘也可以……” 平远侯夫人心疼的摩梭着陆姈,“还是姈儿懂事,识大体。”见陆广沉一幅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模样,颇有些心灰意冷,疲惫的挥挥手,“儿大不由娘,大公子既然铁了心,随你吧。” 老了,连儿子也管不了了。 陆姳回到平远侯府的第一天,将鹿小鹊这个逃犯送官究办,绳之以法,揭发严嬷嬷,撵走严嬷嬷,又争来了自己应有的地位,将挑衅她的陆婧、陆姈说得无言以对,可以说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随同父母到祠堂祭拜祖先,看着陆广沉亲笔将她的名字添至族谱,陆姳回归侯府,从此以后,便是陆家三姑娘了。 侯府是吴氏和江氏管家,因没有得着平远侯夫人的指示,暂时没给陆姳安排院子。 陆姳也不着急,安安生生的和谢夫人一起住着。 陆广沉挑了上好的文房四宝送过来,“呦呦是才女,笔墨纸砚少不了。”陆千里搜罗了许多新奇的小玩艺,“妹妹年纪小,还是贪玩的年纪,这些权作消遣。”陆千奇就很敷衍,只拿了个灰不溜秋的砚台过来,对陆姳这个妹妹明 显的不上心。 陆姳留意看着,觉察到谢夫人首饰不多,衣裳不华贵,手头似乎也不宽裕。 找机会慢慢套谢夫人的话,才知道当年谢骜降敌,先帝暴怒,朝中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想要已经出嫁的谢夫人连坐。谢夫人为避祸,曾出家静修两年,并且把谢大将军当年陪嫁她的庄子、铺子等都献给皇家,方才度过了那一段艰难时期。 避过风头,陆广沉接她回家,侯府已经是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在管家了,她这个大少夫人没了陪嫁,也没有别的进项,只有每月二十两的月例银子。虽然陆广沉的银钱全交她管,但陆广沉俸禄交至公中,能支出来的款项不多,所以大房的日子一直不大宽裕,紧紧巴巴。 “娘之所以会有今天,都是拜谢骜所赐。”谢夫人携了陆姳的手在僻静的花园里漫步,幽幽道:“只因我是独养女儿,家中没有兄弟,多年来族里一直劝你外公过继,你外公怕过继了不好的孩子,反倒是我的拖累,一直不肯答应。你外公过世后,族里强逼着为他立嗣,说没有儿子万万不行,谁知这个过继的儿子,将整个谢家都害了。” “一个无能的人可以祸害谢家,一个有本事的人也可以振兴谢家。娘,您一定要相信这一点。”陆姳鼓励的道。 “娘相信。”谢夫人柔声道。 行至湖畔,陆姳看着湖中绰约多姿的身影,情意殷殷。 振兴谢家的事十有八-九要着落在陆千金身上了,柔弱双肩挑起千斤重担,千金很忙啊。 第10章 身后传来一声哧笑。 声音不大,但这里很僻静,陆姳又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 “谁在这里鬼鬼崇崇的?”陆姳不快。 两个提着花篮的丫环自山茶花树后绕出来,很不情愿的曲曲膝,“大少夫人,三姑娘。” 陆姳认得穿藏青衣衫的丫环是是平远侯夫人房里的丫头芍药,另一个着深蓝上衣的丫环看着却面生,应该是新来的。 她进府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把各房的亲戚包括下人都见了一遍,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看上去多么不起眼,她都会详细记录人物特征、社会关系等。如果她见过这个蓝衣丫环,肯定会有印象。 “芍药,你的这位伙伴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谢夫人语气温和。 “大少夫人好眼力,她叫小艳,昨天才进来的。大少夫人不识得她,但说起她娘,大少夫人必是知道的,便是夫人的陪房严嬷嬷了。”芍药笑道。 “小艳之前因身子有些弱,一直没领差事。现在却顾不得了,身子不好也要进府伺候,好赚得月银,贴补家用。有什么法子呢?我娘被撵了出府,可我们一家人总是要吃要喝啊。”小艳语气酸溜溜的,还带着让人厌恶的尖酸刻薄,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往谢夫人、陆姳身上瞟,难掩忿恨之意。 陆姳心中了然,这个小艳是来找事的。 严嬷嬷被撵到庄子上种地去了,小艳焉能甘心?之前小艳没有进府,说明严嬷嬷也是很宠着她的,舍不得让她伺候人,说不定在家里也买了小丫头服侍她,过着小姐一样的日子。现在严嬷嬷倒霉了,她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不恨大房才怪。 小艳笑得有些恶毒,“我们一家人忠厚老实,奉公守法,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亲戚也争气,没一个拖后腿的……” 谢夫人气得脸发白。 陆姳冷笑。 因为谢家出了一个谢骜,连丫环都敢当面讽刺谢夫人了么?何其嚣张。 严嬷嬷已经被逐出府,陆姳不屑于打落水狗,但如果落水狗向她乱吠,她是不讲客气的。 “方才是谁笑得那么开心啊。蓝大嘴,是你么?”陆姳蓦然打断了得意的小艳。 这个名叫小艳的丫环嘴有些大,但整体来说五官长得不错,在丫环当中算是出色的了。她一向以容貌自负,听到陆姳叫她“蓝大嘴”,差点没气死。 “奴婢不姓蓝!”小艳怒气冲冲。 “我管你姓蓝姓绿,你姓什么很要紧么?你今天穿蓝衣,本姑娘便用了蓝字,由不得你不服。”陆姳面罩寒霜,十分霸道。 小艳嘴唇颤抖,“奴婢也不叫大嘴……” 陆姳冷笑,“你嘴这么大,不叫大嘴叫什么?一定要叫小眼才好听么?” 小艳惨叫一声,伸出双手拼命捂嘴唇,“我才不是大嘴,我也不是小眼……” 陆姳命人去叫了府里的方嬷嬷,“教才进府的丫环,是你的职责吧?这个蓝大嘴在本姑娘面前大呼小叫阴阳怪气,你说该怎么罚?” 方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也没把这个才进侯府没甚根基的三姑娘放在眼里,微笑敷衍,“丫头犯了错,自然是该怎么罚,便怎么罚。” 但具体怎么罚却一个字没提。显然,方嬷嬷不觉得该向陆姳交待清楚。 反正侯夫人不待见谢夫人、三姑娘,人尽皆知。就算这件事处理得不好,难道陆姳还能告状不成?想告状也找不着地方吧。 陆姳软中带硬,“相信你定会清白处治。明日我要拜见祖父,见到祖父,我会禀明此事。” 方嬷嬷心一沉。 侯爷要见三姑娘?敢情侯爷对三姑娘还挺看重? 侯爷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方嬷嬷马上换了一张脸,“三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按府里的规矩严惩,绝不姑息!这个小艳才进府便敢顶撞姑娘了,若不好生管教,以后岂不是要反天?”亲自拿了戒尺,命小艳伸出手掌,狠狠的打手掌心,“让你长长记性!” 可怜小艳虽是下人的女儿,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挨过这个?被打得鬼哭狼嚎。 挨完了打,还得向谢夫人、陆姳磕头陪罪。 陪完罪,还要在花园顶着冷风罚跪,跪到天黑才准起来。 吃着冷风,冻得发抖,小艳哭成了泪人儿。 芍药还算有情意,偷偷回去拿了厚披风给她披上,“不是说了要面见大少夫人、三姑娘求情的么?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想央求着把你娘放回来呢,哪知道你一开口就要开罪主子。” 小艳啰嗦着,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我,我是想着拿话压压她们,她们气焰低了,我才好开口……” “你简直可笑。”芍药跺脚,“大少夫人和三姑娘是你能压制的?就算在夫人面前再不受待见, 那也是少夫人,是正经姑娘,你一个丫头就想骑到她俩头上了?” “我听人说,三姑娘才进府便得罪了夫人,夫人通不理她,我便想着,得罪她也无妨。”小艳抽抽噎噎。 “你听谁说的?”芍药眼皮直跳。 “呜呜呜,我听晴荷说的……”小艳哭的伤心欲绝。 芍药眼中闪过丝异光。 晴荷,那不是三姑娘……不对,现在是四姑娘了,晴荷不是四姑娘陆姈的丫头么。 三姑娘固然太厉害了些,四姑娘也不是瓤茬。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谢夫人觉得很对不起陆姳,“呦呦,遇到事总是你自己出面应对,做母亲的竟然没什么用。” 陆姳认真和她讲明形势,“娘,就是要由我出面才合适啊。我年纪小,又才回府,又是在小地方长大的,我若不出差错当然好,即便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哪件事做的不好,也情有可原。倒是您不方便出面,您的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呢,您如果出了面,显得太正式,太给那起子小人面子了。” “好呦呦。”谢夫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陆姳笑,“娘,咱母女二人精诚合作,冲锋陷阵的事交给我,您坐镇指挥就行了。我如果说错了什么话,您想法子给找补回来。” “那是一定的。”谢夫人柔声道。 陆婧命丫环来请陆姳。 到了陆婧的院子,陆妩、陆姈、陆妍、陆好等人都在,唯独没有陆娟。 又黑又壮的陆娟应该是被陆家这几个姐妹排斥嫌弃的。 陆妍是五房的庶女,五房只有她一个女儿,五少夫人待她倒也不错,颜色娇嫩悦目的杨妃色满绣折枝花卉蜀锦大袖衫,令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庞多了几分柔美。 陆好是四少夫人的掌上明珠,面目姣好,一笑便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涡,看上去十分甜蜜。她对陆婧等人一口一个姐姐,很是乖巧的样子,对陆姳则要冷淡许多。 陆姳初来乍到,又得罪了平远侯夫人、陆婧、陆姈,陆好自是不愿和她亲热。 “三妹妹,明日我们姐妹五人要随祖母到昌王府为王妃拜寿。”陆婧语气十分亲热,“这是我们明日要穿的衣裙,要戴的首饰,你说美不美?” 陆姈温柔又体贴,“三姐姐才回家,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都还没有吧?三姐姐别客气,这些是我的,你喜欢那个 ,我送给你。” 柔声细语说着话,陆姈嘴里一阵阵往上冒酸水。 三姐姐,她要叫眼前这人三姐姐…… 唉,明天到了昌王府便是四姑娘了,真憋屈。 “可惜昌王妃不识得三姐姐你,没有邀请你去。”陆妍叹息,“那明天我们只能把你丢下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好不可怜。” 陆好嫣然,“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五姐姐不是也不去么?三姐姐可以和五姐姐作伴。” 几个女孩儿以帕掩口,吃吃笑起来。 提到陆娟,她们经常是这样的。 陆姈托起一支赤金嵌琉璃簪子,“这是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祖母赏我的。三姐姐没有这个吧?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陆婧、陆妍等人面带讥笑。 你陆姳再厉害又能怎样,不得祖母欢心,母亲又没有嫁妆,没有长辈贴补你,你就是个穷丫头,是个连做客衣裳首饰都没有的穷丫头。 “拿去好了,这些首饰我很多的。”陆姈说得又大方,又委屈,好像陆姳硬要向她讨要一样。 轻慢的拈着那支簪子,完全是施舍的态度。 陆姳笑了笑,伸手拿过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簪子上的琉璃应声裂成碎片! “你,你怎敢如此?”陆姈心疼肚疼,额头出汗。 这簪子本身就是珍物,又是平远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下子摔坏了,让她如何不心痛。 “你怎敢随意毁坏物件儿?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陆婧大怒。 “三妹妹,不是我说你,这簪子可是祖母赏给姈儿的,你摔碎了,岂不是对祖母不敬。”一直没开口的陆妩慢条斯理说道。 “太野蛮了。” “太不讲道理了。” 陆妍、陆好又吃惊,又有点害怕,虽然偏帮着陆姈,声音却低低的,底气不足。 这位三姑娘真的很厉害啊,吓人。 陆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我一片好心要送你首饰,你却如此待我……” “姈儿也是看你没什么首饰才好心要送你的,你不要也就算了,还使性子把簪子摔了、毁了,你这个人还真是……还真是……又穷又横……”陆婧气得语无伦次。 陆姳一声冷笑,指着陆姈的鼻子骂道:“你生日? 你连你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倒知道你生在哪天了?那明明是我的生日,你还好意思腆着脸告诉我说,是你生日时祖母送你的礼物!” 陆姈被骂得抬不起头,“我,我……祖母说了,不是我的错……” “出生不是你的错,换孩子不是你的错,可拿着所谓的生日礼物向我炫耀,向我示威,就是你的错!”陆姳毫不留情。 她伸手抓住陆姈,“走,跟我见祖母去!我得当面问问祖母,到底谁才是她亲孙女!” “你弄疼我了。”陆姈大惊失色。 陆婧忿忿,“你摔坏了簪子,你还有理了?走,这便去让祖母评评理。” “去就去。”陆妩等人认为陆姳理亏,又知道平远侯夫人不喜陆姳,倒是不怕。 陆姳笑容轻蔑,“你们几个饱读诗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总应该懂。诚如你们所言,我没有衣裳,没有首饰,没有请贴,既然什么都没有,那我还怕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倒是你们,本来明天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昌王府做客了,现在这么一闹,半分淑女的模样没有,恐怕要在家里受罚了吧。” 陆婧、陆妩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厉害丫头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陆姳是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她们却要冒上被骂被罚的危险…… “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陆姳语气中不无威胁。 陆婧心中暗惊。 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可不一样,平远侯夫人处处看谢夫人不顺眼,平远侯却很看重谢夫人。陆婧听说过,谢家倒霉的时候平远侯夫人要休掉儿媳妇,平远侯执意不许。 陆婧和平远侯很少打交道,在她的印象当中,祖父不怒自威。 陆婧先怂了,“三妹妹别这样,一家子的姐妹,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哪至于就闹到长辈面前了呢。” 陆妍、陆好也害怕,“就是就是,有话好好说,惊动长辈作甚。” 陆姈掩面而泣。 陆妩沉默不语。 陆姳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不去见祖父祖母也行,你们必须向我道歉。” “对不起啦。”陆婧、陆妩等人忍气吞声。 “对不起。”陆姈被逼无奈,也低低的道。 “首饰我摔过了,衣裳还没撕。拿出最漂亮的衣裳,让我撕着玩。”陆姳命令。 陆婧、陆妩、陆姈等人没办法,只好拿出衣裳。 陆姳将大红真丝缎长裙一撕为二,扔在这几个人面前,“视金钱如粪土!你们几个谁能做到?侯府千金拿衣裳首饰炫耀,你们丢不丢人?” 真丝缎在阳光下闪着柔光,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穿着这样的长裙到了昌王府,一定可以大出风头。 这真丝缎长裙是陆姈的,是陆姈本打算明天穿去昌王府的,看着华美的长裙被毁于一旦,陆姈死的心都有。 她叫陆姳来是想炫耀,想示威,没想吃这个哑巴亏…… 第11章 陆姳摔了首饰,撕了长裙,训了假千金,出了一口恶气,扬长而去。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陆婧、陆姈等人还沉浸在惊骇、愤怒、羞愧等情绪之中。 她们五姐妹联手,居然没能压制住一个小县城来的陆姳,反被陆姳毫不留情的反击、教训、侮辱、践踏? “她不会告诉祖父吧?”陆妍不安的问。 “不会吧?”陆好语气有些迟疑,又带着丝希冀。 “她一定不敢说。”陆婧是长姐,今天的事虽然让她脸上没光,但还能耐心的和陆妍、陆好分析利害,“她的所作所为又野蛮又粗暴,让祖父知道了,岂不厌弃她?她又不傻,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的。” “这样最好。”陆妍和陆好放心多了。 虽然如此,但她们毕竟还是悬着心的,唯恐陆姳太野,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陆妩问道:“姈儿,你房里似乎有个丫头和祖父的小厮流星是亲戚?” 平远侯身边有十八个小厮,分别以十八般兵器为名,排名最末的就是代表流星锤的流星了。流星年纪最小,机灵有眼色,是在平远侯的书房伺候的。 “睛荷和流星是表兄妹。不过二姐你也知道的,一表三千里。”陆姈委婉的道。 陆姈的意思很清楚了,她的丫头和流星认识,是远房亲戚,但关系也就那样,不能期待太多。 “祖父见孙女,大概是会在书房见的。陆姳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待了多久,祖父是喜是怒,这些总能打听出来吧。”陆妩淡淡的道。 陆婧觉得有理,也催陆姈去办。 陆姈自己也很关心平远侯和陆姳的见面情况,把睛荷叫来细细吩咐了,睛荷领命而去。 当晚,陆姈等人都知道平远侯和陆姳根本没有见面,一个一个的都气坏了。 陆姳拿平远侯威胁她们,她们迫于无奈才向陆姳这个野丫头陪礼道歉的,谁知陆姳根本见不到平远侯…… 她们气坏了,实在忍不了,由书法最好的陆妩执笔,写了质问的信送给陆姳,骂陆姳虚张声势,诳时惑众,欺骗姐妹。 陆姳的回信来得极快,纸上墨迹未干,龙飞凤舞洋洋洒洒,“自己脑子笨,不要胡乱责怪别人。我说‘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哪句不是真的,哪句骗你 们了?祖父今天不在家么,祖父没有点名要见我么?” “祖父确实在家,可谁知道祖父有没有点名要见你。”陆妩、陆姈忍不住要和陆姳理论。 陆姳的回信依旧是神速,很快便摊在陆家姐妹五人面前。 陆姈抢先看了回信,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一整张的上好宣纸上,满是讥讽揶揄意味的廖廖几个字:想知道,找祖父求证啊。 陆姈想哭。 谁敢拿这些小事麻烦平远侯啊,嫌命长么。 陆姈把回信拿给众姐妹看了,幽幽叹气,“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却占了陆府千金的位置,对姳姑娘一直深感抱歉,也很想补偿她。她若有什么错,我第一个要替她文饰隐瞒。但无论我多想替她遮掩,她的不足之处太显眼,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太好强了,总想把咱们全都比下去,为此不惜撒谎骗人,竟说祖父要见她。祖父日理万机,岂是轻易见人的?” “连姐妹都骗。”陆婧、陆妩极为痛恨。 “她也太狡猾了。”陆妍、陆好惊讶。 陆姈忧心忡忡,“她到了大姐姐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咱们和她是亲姐妹,自然要善待她,可若是一味纵容,她以后不知会歪成什么样子,恐怕外人会说,平远侯府教女无方……” “不能让一颗才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陆婧等人齐声道。 怎样才能把陆姳拉回正道,陆家五姐妹费尽心思。 陆姈深思熟虑许久,“她这个人在静县长大的,性情泼辣,咱们都是有礼淑女,如何斗得过她?只有长辈弹压,或上位之人教训。” “还是姈儿有见识。”陆婧赞赏的道。 “大姐姐过奖,小妹愧不敢当。”陆姈受宠若惊。 自从成了假千金,陆姈便对陆婧无比殷勤了。陆婧很是受用。 陆妩等人也觉得有道理,“她连祖母都敢顶撞,长辈弹压就算了。还是让上位之人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次日陆家五姐妹随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到昌王府赴宴,陆府千金之中,陆姳和陆娟没去。 午时过后,昌王府来了人,说昌王妃知道侯府新认回来了三姑娘,想要见见,劳三姑娘过府一叙。 丫头春七担心,“大少夫人在佛堂,三姑娘若真到了昌王府,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不自在了?” 冬七说话行事都是慢吞吞的,“不会吧?”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要三姑娘过去,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吧?”春七咬唇。 “你想多了。”冬七还是不着急。 陆姳笑吟吟的,“早就听说昌王府是个好地方,我正想去转转呢。春七,冬七,替我更衣,咱们这便出发。” 春七和冬七不敢违命,忙服侍陆姳梳洗打扮,驱车赴昌王府。 陆姳到了昌王府,还没到昌王妃所在的正殿,半路便被人截住了。 “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非要做陆家三姑娘的野丫头?”拦住陆姳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声音也很高。 “三姑娘,这是昌王府的十五少爷,小时候和姈姑娘一起上过学,叫姈姑娘师妹的。”春七小声提醒。 陆姳笑了笑,“我知道。” “三姑娘知道?”春七呆了呆。 陆姳不禁又笑了,“对,我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位十五少爷名叫扬景明,在书里是一个还算重要的男配,暗恋女主陆姈而不自知,自以为是拿陆姈当妹妹,实则早已深深的爱上了她。 扬景明对陆姈好的很,言听计从。今天陆姈来昌王府赴宴,扬景明和她既是师兄妹,见上一面自是稀松平常。陆姈都不用正经八百的告状,只要稍微透露些口风,扬景明都会陆姈受了欺负,必定要替陆姈出头的。 “你笑什么?”扬景明到底年纪小没涵养,挑衅过后,见陆姳不仅不慌,反倒接连笑了两回,勃然大怒。 “你笑什么?”扬景明只带了一名侍卫,那侍卫倒是生了幅好相貌,仪表堂堂,只是一开口说话便透着一股子人渣气息,“我家十五少爷是何等的身份,他多看你一眼都是赏你脸面,你不好好回话,还敢笑起来了?” “这厮可恶。”春七气得脸发白,“姑娘是侯府千金,他一个小小侍卫,竟敢对姑娘无礼。” “放心,我会惩治他的。”陆姳许诺。 春七连气愤都忘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三姑娘,您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陆姳安抚的道。 扬景明见陆姳只管和丫头说话,对他竟然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怒气上涌,厉声喝道:“你,马上把抢走的全部还回来!陆姈从前是陆府三姑娘,往后还是,你再敢抢她的东西,看本少爷如何惩治你!呸, 陆姈是才女,你是个野丫头,你怎么有脸非要做三姑娘的……” “你傻啊。”陆姳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狗屁不通的纨绔子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之所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还不是因为你是昌王、昌王妃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生出来的,本应该知道血统有多么重要。你却茫然不知,还有脸在这儿跟我瞎叫唤。” “你,你胡说……”扬景明被陆姳劈头盖脸一顿骂,又羞又气又怒,简直要跳起来了。 陆姳冷哼一声,“我说错了么?难道血统不重要?如果血统不重要,你身边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侍卫大哥何需像个哈巴狗的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你睁开眼瞧瞧,这位侍卫大哥论人才比你强上千倍万倍,若是以本事论英雄,你给他提鞋也不配。” 扬景明险些气死,侍卫惊慌失措,面如土色。 “十五少爷,莫听这女子胡说,小的只配给您当哈巴狗……”侍卫颤声道。 扬景明满肚子气没处撒,抬起脚狠狠踹过去,侍卫不敢躲,应声跌入池塘。 “十五少爷,小的冤枉……”侍卫进水后沉下去,很快又浮上来,“小的不会游水……”双手乱抓乱刨。 “这个侍卫如果聪明,就多喝几口水,多遭些罪,最好病上一场,否则扬景明消不了气。”陆姳幸灾乐祸的道。 春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三姑娘说惩治他,真的就惩治了。” 而且当时就惩治了,而且是扬景明动的手……不对,是扬景明动的脚。 扬景明气得太狠了,不停喘粗气,“野丫头,你,你真是个野丫头!” 陆姳嫣然一笑,“那是因为你实在太蠢了呀,如果遇到聪明人,我很斯文的。” 扬景明怪叫一声,“我杀了你!” 一大群人沿着河岸往这边过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脸焦急,“快,不要让师兄为难了我姐姐。” 陆姳远远看着,凭身形便认出这人是陆姈,也猜出这群人是陆姈有意引来,看扬景明如何为她出头、为她主持公道的。 陆姳轻蔑一笑,转身往桥上跑,到了桥中央,转过头来,明亮如星的眼眸中已是泪光点点,“扬景明,你知道庆阳侯已经被逮捕归案,你舅舅当年的事难免东窗事发,便迁怒于我,要杀我泄愤。你杀我一人容易,可即便你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舅舅和庆阳侯的滔天罪行。法网恢 恢,疏而不漏,你舅舅和庆阳侯一样逃脱不了国法的制裁!” 和陆姈同行的贵妇人们都惊呆了。 本以为只是来看个热闹,谁知竟会如此激动人心。 “这姑娘是谁?” “听说是平远侯府大公子之女。” “那不就是谢大将军的外孙女么?” “可不是么。” “当年的旧事要被重新翻出来了?” “或许吧。” 陆姈风中凌乱。 怎么会这样?就是来看陆姳被教训、出洋相而已,怎么扯上什么国法、天网了?怎么扯上扬景明的舅舅了?糟糕,如此真的把扬景明的舅舅拖下水,昌王妃饶不了她…… 扬景明一脸迷惘,“我舅舅?没有啊,不是我舅舅让我杀你的。” 他完全被搞糊涂了。 第12章 “事实俱在,十五公子何需辩解?”陆姳高高站在桥上,声音仿佛在溪水中浸润过一般清亮明净,但她动听的声音所讲述出来的话,却令人闻之心惊,“我才回到平远侯府不久,并不为人所知,今日昌王府宴客,便没有送我请贴。但午时过后昌王府又命人请我,且态度蛮横,逼着我立即动身,这事岂不是很奇怪么?我到了昌王府,还没见到昌王妃,便被你蛮横凶狠的拦截在此僻静无人之处。你若不是心存歹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十五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三姐姐你恐怕是误会了。”陆姈努力维持着平时端庄优雅的仪态,尽量语气温柔的和陆姳讲道理,“且不说别的,十五公子武功超群出众,若他真的有心要杀你,你还能安安生生的站在这里么?” “是啊,这话有道理。”客人们议论纷纷。 “小姑娘,你应该是误会了。”一位看上去雍容华贵的贵妇笑道。 “是啊,误会了。”客人们有的是真的相信了,有的是息事宁人。 客人们知道陆姳是平远侯府的姑娘、谢大将军的外孙女,对陆姳倒也客气,大多是劝解的语气。独有一名披大红地绣木芍药花锦缎披风的女子忿忿不平,“太荒谬了!十五公子何许人也,若真的要杀她这个瘦弱无力的女流之辈,她早就是死人了,哪能站在这儿大放厥词!” “卢姑娘说的对,十五公子若真要杀你,你已经是死尸了。”陆妍和那方才说话的女子卢五芳要好,一心帮卢五芳说话。 陆姳悲伤万分的指着还在水里扑腾的侍卫,“诸位,如果不是水里的这位义士舍生取义,毅然决然的挡在我前面,此时此刻在水中无望挣扎的人便应该是我!试想我一闺中弱女子,这么冷的天若是落了水,还有命活下去么?”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水中的侍卫,心中恻然。 是啊,如果有哪位千金小姐在这寒冷彻骨的天气里被扔下水,活下来的机会很少啊。 陆姳声泪俱下的控诉,“这位十五公子分明是又要杀人灭口泄私愤,又要逃脱国法追责,在僻静无人处推我下去,世人也只当我是失足落水罢了。十五公子好算计,好心机!为了他的亲舅舅,他还真是什么不法之事都敢干啊。” “陆三姑娘恐怕是想多了。”昌王妃由众多美貌侍女侍妾等簇拥而来,“景明的舅舅,便是我的亲哥哥,刑部左侍郎伍梓伍大人。他为官清正严明,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为什么要让景明 杀你?荒谬之极。” “因为庆阳侯落入法网了啊。”陆姳凉凉的道。 “庆阳侯这等烂污之人落入法网,和我哥哥有什么相干?休要东拉西扯。”昌王妃不快。 陆姳扬眉,“怎么,当年庆阳侯和伍梓一起查抄了谢家,这二人在谢家做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你不知道?” “胡说,例行抄家而已,能做什么无法无天之事?”昌王妃口中呵斥着,心中一紧。 有昌王府的下人到水中捞起了那个侍卫,侍卫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恶狠狠的看着陆姳,恨不得将陆姳生吞了。 陆姳很有风度的微微笑了笑,“多谢你救我。你宁愿背叛你的主人,拼死救我,这份心意,我会牢牢记住的。” 侍卫惊骇到了极处,瞪了陆姳片刻,颓废的坐在地上。 太可怕了,平远侯府这位姑娘实在太可怕了…… 扬景明忍无可忍,“他明明是本少爷踹下水的,何曾舍命救你?呸,你可真会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陆姳柔声道:“十五公子若承认这人曾舍命救我,便是承认了你确实有意杀我。意图杀人,此乃重罪,你自然是无论如何不肯认罪的,是么?那么,你只好颠倒黑白了。” 扬景明气得鼻子冒烟。 他在师妹和众多宾客面前丢了面子,懊恼不已,向昌王妃撒娇,“母妃,您快教训教训这个野丫头,替孩儿出一口气。” 昌王妃一向溺爱扬景明这个小儿子,“这女子蛮横不知礼,母妃会好好教育她的。” 她叫过心腹侍女吩咐了,侍女得令,七八个人一起往桥上走,“陆三姑娘,王妃请你到后殿待茶。” 春七跺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昌王府竟敢如此?”要冲过去保护自家姑娘。 陆姳冷笑一声,迅速拨了金钗在手,锋利的钗头对准她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厉声喝道:“不许上来!你们胆敢上来一步,我便寻了自尽,横尸当场。当众逼死大臣幼女,你们可吃罪得起?” 侍女本是大摇大摆来抓人的,见陆姳这样,大吃一惊,呆楞住了。 “陆姑娘,千万不要寻短见。”“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客宾们眼见要出人命,都慌了,忙七嘴八舌的劝解。 侍女求助的看向昌王妃,昌王妃面沉似水,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再执意靠近陆姳了。 这么 多人让陆姳有话好好说,盛情难却,陆姳娓娓道来,“今日我险些遭逢大难,皆因十几年前的一桩公案。臭名昭著的庆阳侯肖玻和伍梓曾共同办过一件差事,便是抄捡谢家。这两人把我外祖父临终前写下的遗书给毁了,未免太可恶!我外祖父的临终遗言,禁止谢氏族人为他立嗣,坚决不承认任何想要过继给他、想要继承柱国大将军府的贪名逐利之徒。如果这份遗书呈至御前,公诸于众,我外祖父的意愿世人皆知,谢骜那厮便只是谢氏族人强加给我外祖父的嗣子,既不合情,又不合法,不至于连累到我娘了。” “可笑,太可笑了。”昌王妃怒极反笑,“我兄长为何要销毁那份遗书?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姳一双美目牢牢的盯着她,“因为,伍梓表面上是正人君子,其实是贪婪小人。他和肖玻一赽贪了大将军府的稀世奇珍!为了能肆意贪谢家的钱财,必须让谢家成为罪臣!” 她自怀中取过一物,高高举起,“我并不是空口白牙胡乱说话,我有证据!这是我外祖父交给我母亲的财物清单,上面记录了他老人家的所有产业;肖玻和伍梓交上去的那份清单,是他们从谢家查抄出来的,不足这份清单的一半!” 众人哗然。 如果陆姳说的是真的,那一向有清正名声的伍梓就和庆阳侯肖玻成了同流合污的人,这是多大的丑闻! 昌王妃冷冷的盯着陆姳,目光阴郁。 扬景明懵了。 真的把舅舅害了?舅舅对他蛮好的,真害了多过意不去啊。 “师妹,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还把我舅舅也拉下水了。”扬景明沮丧的道歉。 陆姈欲哭无泪。 本来只是想给陆姳一个教训而已,谁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这算是把昌王妃、伍家都得罪惨了…… 陆姳把控住局势,将往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暗示伍梓和肖玻还有更深入、更神秘的来往。 这下子好了,星晨已经被送回到刘太后面前,刘太后痛恨死了庆阳侯,恨不得生啖其肉。伍梓和肖玻有了这样的关联,自求多福吧。 陆姳徐徐走下石桥,嘴角噙着丝浅笑。 陆姈按捺不住心中的嫉恨,上前拦住了她,“三姐姐,你好狠。” 陆姳笑容甜美,“等着吧,以后我会更狠的。” 陆姈伤心欲绝,“我真的不应该提议让你来昌王府,真的不应该……” 陆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提议或是不提议,对我会有影响么?我早就决定了要来昌王府,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达到目的。” “我明白了。”陆姈恍然大悟,“无论我们请你或不请你,你都会设法激怒大姐姐、二姐姐和我,让我们恨你、报复你。你知道景明和我是师兄妹,你早知道景明会替我出面,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还不算太笨。”陆姳莞尔。 “你心机太深了。”陆姈不寒而栗,“为了夺走我的一切,你煞费苦心……” “你可真自恋啊。”陆姳忍俊不禁,“属于你的东西,我还真是半分兴趣也没有。我要夺回来的,是属于我的一切。” 陆姳由春七扶着上了朱轮马车,回头一笑,“我现在要回平远侯府见一个人,做一件事,你可猜得到是什么人、什么事么。” 陆姈呆了呆。 她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之中,蓦然问她这个问题,她哪里答得上来。 陆姳眸中闪过冷光,“连这般浅显的问题也答不上来,便不要再扯什么夺走你的一切了。蠢笨如此,你的一切有什么好夺的。” 宝马香车,旖旎远去。 陆姈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整个人都傻了。 蠢笨如此,你的一切有什么好夺的…… 在陆姳眼中,她竟然一文不值么…… 第13章 平远侯的书房位于侯府东侧,山青水秀,绿荫环绕。 这是平远侯陆基读书性之所,甚为私密,连朝中重臣也极少接待,能进到这里的人多是至亲好友,或是受平远侯喜爱的儿子、孙子。 三姑娘陆姳到书房求见平远侯,这让管理书房的虞司书既吃惊,又为难。 虞司书跟随平远侯多年,从没见哪位孙小姐曾经进到过这里,觉得三姑娘的要求未免匪夷所思,他若如实报上去,恐侯爷不悦。但三姑娘毕竟是侯爷的亲孙女,孙女求见祖父,做下属的不予通传,未免有专擅之嫌。 虞司书思来想去,出了书房,微笑长揖,“三姑娘好。三姑娘,仆能否请教一下,您因何事求见侯爷?” 陆姳只带了春七一个丫头,向春七招招手,春七忙把手中拿着的包袱打开。陆姳指指包袱,“这是送给小欢喜的。” 虞司书往包袱里瞅了瞅,又惊又喜,“三姑娘有心了。三姑娘,仆替小欢喜向您道谢。” 陆姳听虞司书的话意,便知道虞司书只想把这礼物拿进去,笑着央求,“我很喜欢猫,不过我爹我娘怕猫儿抓伤我,不许我养。我想进去瞧一眼小欢喜,亲自将这礼物送给牠,好么?” “这个……”虞司书有些为难。 他向院子里看了看,压低声音和陆姳商量,“三姑娘,小欢喜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您见见牠便好,不要停留过久,更不要大声喧哗打扰到侯爷,可以么?” “一言为定。”陆姳答应得非常爽快。 陆姳连春七也不带,亲手拿着包袱随虞司书进到院子里。 院中植满鲜花,虽是冬季寒冷天气,花却开得甚为鲜妍。 一只可爱的小花猫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看样子是只会享受的猫。 “小欢喜。”虞司书弯腰和牠打招呼。 小欢喜舒舒服服的瘫在花坛上,一动也不想动。 “小欢喜有些骄傲。”虞司书微笑解释。 陆姳抿嘴笑,“那是牠没有见到真正喜欢的东西。” 她拿出包袱里颜色娇嫩的浅粉色小被子,“小欢喜,这是送给你的哦,瞧瞧喜不喜欢?”放到了小欢喜身边。 小欢喜觉也不睡了,围着小被子转了好几个圈,好奇的打量小被子良久,好像终于弄明白了小被子的功能,噌的一下子钻到了被子里,小脑袋枕在枕头上,高兴的喵喵了好几声。 “这是姐姐亲手为你做的,你喜不喜欢?”陆姳伸出手指亲呢摸摸小欢喜的脸。 “三姑娘,小欢喜脾气拧,不喜有人……”虞司书正要提醒陆姳,却见小欢喜惬意又舒服的叹了口气,还张开小嘴舔陆姳的手指,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欢喜睡了会儿新被子,忽地钻出来往上房跑,喵喵喵的叫唤着,从上房里唤出来一位大人物。 “侯爷。”见平远侯出来了,虞司书及童儿等忙恭敬的行礼。 小欢喜嗖的钻进了被窝,躺舒服了,满脸希冀的望向平远侯。 平远侯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在高位,不怒自威,但他显然很喜欢被子里的这只小猫,笑着夸了几句新被子,小欢喜高兴得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 “侯爷,这位是三姑娘,这小被子便是她送给小欢喜的。”虞司书忙道。 平远侯打量了陆姳两眼,眼神沉静,看不出来情绪如何,“你这么做,是因为孝顺祖父?” “是因为我喜欢猫。”陆姳也摆出莫测高深的模样,不像平时那么平易近人。 “为什么喜欢猫啊?”平远侯声音平淡,无悲无喜。 陆姳一笑,“因为,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牠都不爱理你。不像有些人,你若得意,他便谄媚逢迎;你若失意,他瞬间变脸。” “你这是意有所指吧。”平远侯知道陆姳的来意了。 陆姳微笑,“哪里哪里,我只是喜欢猫罢了。” 祖孙二人对视良久,平远侯点了点头。 很好,这个小孙女很好。 小欢喜瞄瞄叫着,小爪子猛抓,将锦缎做成的小被子勾起一条丝。 “得了空再给小欢喜做一套。”平远侯吩咐。 虞司书侍立在旁,心中暗惊,侯爷对小辈一向只有赏赐,绝无索取,现在破天荒开口向三姑娘要东西,难道祖孙俩只见了一面,侯爷对三姑娘已经如此亲近了? “祖父,请恕孙女做不到。”平远侯的要求,陆姳竟然拒绝了,“这床小被子用的是上等锦缎,这锦缎太贵了,我自己想要拿来做衣裳都是不可能的,哪有余钱再给小欢喜做一套啊。” 平远侯脸沉了下来。 虞司书心中叫苦,这位三姑娘方才还挺聪明的,怎么这就装起可怜来了?堂堂侯府千金,连个做小被子的锦缎都弄不来,这是在讥笑侯府太穷了 ,还是在控诉侯府亏待了她? 平远侯无语许久,命令童儿取过一个珠宝匣子,“丫头,祖父还是初次见你,按礼说应该有见面礼。这盒子珠宝玉器,你收下。” 虞司书和在场的几个童儿开了眼界。 敢情这样就能弄到钱?三姑娘这是本事大,还是运气好? 一盒金银珠宝取过来,陆姳接了在手,从里面拿出来两颗夜明珠,“祖父,这两颗珠子能不能换一换啊,换成很多很多铜钱?” 平远侯何许人也,陆姳这点小心思当然被他看穿了,微微一笑,答应下来。 陆姳从书房出来,脚步格外轻快。 “姑娘,侯爷赏了这么多宝贝啊。”春七捧着珠宝盒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你不是在做梦。”陆姳笑道。 才过月亮门,陆姳便被陆婧、陆妩、陆姈、陆妍、陆好姐妹五人给堵住了,陆妍声音最高,“你自私自利,逞一时意气把昌王府的宴会给毁了,是要让平远侯府和昌王府结仇么?”陆好气得想哭,“伍家几位姑娘都是再和气不过的名门贵女,我和伍八姑娘相谈甚欢,本说好了今后要常常来往,你这么一闹,伍八姑娘都不理我了。” “只顾自己出风头,不顾后果。”陆婧责备。 “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请示了长辈,或和姐妹们商量好了之后再动手么。”陆妩质问。 陆姈最委屈,前面这四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她委屈,“因为谢家的案子,整个大房一直忍气吞声,好容易事情过去了,日子过得平静了,你偏偏要旧事重提,让父母甚至整个平远侯府重回风口浪尖。你,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夏虫不可以语冰。”陆姳不由的摇头。 这几位千金小姐是真没救了,脑子里全是水吗。 “她倒鄙弃起我们来了。”陆婧、陆姈等人见陆姳这般看不起她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陆姈忽想起一件要紧事,“你说要回府见一个人,我猜你要见的人一定是祖父他老人家,对不对?我劝你别痴心妄想,第一祖父不可能见你,第二祖父即便见了你,也不会同意你的做法,你休想把整个陆家拉入泥潭之中。” “对,祖父不可能见你。”陆妍、陆好异口同声。 “祖父不可能让你胡闹。”陆婧、陆妩深信不疑。 陆姳嘴角微弯,“这可真是对不住啦,我才从祖父的书房出来,祖父不光见了我,还赏了我。” 春七捧着珠宝盒子骄傲的展示,“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七姑娘,请仔细看,这便是侯爷赏给我家姑娘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陆姈等人不约而同的尖叫。 月亮门后来了一行人。 是平远侯书房的童儿,两个童儿一排,总共有十几排,手里抬的全是红木箱子。 “这是什么?”陆妍忙问。 “回姑娘,这是侯爷给三姑娘的见面礼。”童儿笑答。 “这些全是么?”陆好不信。 “回姑娘,这些全是侯爷给三姑娘的。”童儿声音又脆又亮。 陆婧、陆姈等人望着一排一排的童儿走过去,神情痴呆。 这个陆姳竟然真的见到了祖父,祖父还送了她这么多的见面礼…… 春七是个稳重丫头,但看到陆婧等五姐妹围攻陆姳一人,大为不平,故意打开珠宝盒子巡回展示,“侯爷一出手,就是与众不同。瞧瞧,这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这亮晶晶的金钢石,这极品祖母绿、猫睛,这等贵重之物,竟只是侯爷给小孙女的见面礼,侯爷大手笔啊,我家姑娘好福气啊。” 陆婧、陆姈等人本就心里不是滋味,被春七这么一炫耀,更是难受,一个一个脸色煞白的落荒而逃。 陆姳颇觉好笑。 陆姳一路慢悠悠的晃,路上若遇到人,必定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提起春七手中的宝盒。 “姑娘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春七乐得不行了。 “哪里,我是在等侯夫人差人来唤我。”陆姳道。 春七呆了呆,“是了,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她们在姑娘这里丢了脸,必定是到夫人那里告状了。” 说到这里,她忧心忡忡,“姑娘,夫人或许会骂您的。” 陆姳一乐,“骂得越厉害越好。” 原书里面,谢夫人没少看平远侯夫人的白眼,陆姳一直想替谢夫人出气来着。 陆姈等人到平远侯夫人面前告状最好,这是个好机会,陆姳一定会抓住的。 第14章 陆姳是存心要等平远侯夫人的,谁知陆千奇先来了。 “你太爱惹事生非了!”陆千奇人还没到,怒气冲冲的声音便传过来了,“当众向朝廷三品大员、昌王妃的娘家哥哥发难,这样的大事你竟敢不事先请示长辈,自作主张!” 陆千奇实在太生气了,俊俏的面庞上全是肃杀之色,看上去很有几分吓人。 “我就爱自作主张,怎么了?”陆姳冷笑,“你不过是我二哥,和我是平辈人,难道你有资格管我?有资格教训我?” 陆千奇暴怒,脸颊抽搐,“我当然有资格教训你,我现在便好好教训教训你!”挥起手臂冲过来,看样子是想打人。 春七大惊,奋力挡在陆姳面前,“姑娘快跑,莫吃了眼前亏。” 陆姳明亮双眸中闪过丝慧黠和淘气,张开双臂夺过春七手中的宝盒举了起来,“二哥,不要啊,这是祖父赏我的,你不能打------” 轰的一声巨响,珠宝盒子被陆千奇狠狠一掌,拍落地上。 春七又气又急,哭出声了,“这是侯爷赏我家姑娘的,二少爷您这么着,是发作您的亲妹妹,还是打您嫡亲祖父的脸面?”打开盒子看了,见有簪子、玉佩等摔成了两截,心疼不已,“这是侯爷才赏的,还没来得及拿回房登记造册,便被损坏了啊。” 陆千奇目瞪口呆,“我没想损坏祖父赏的珠宝……” 陆姳歉疚的道:“你没想得罪祖父,只是想打我罢了。我非但没让你打着,还让你闯了个小祸,有可能被祖父责罚,抱歉之至。” 陆千奇气得肝儿疼。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风凉话! 平远侯夫人的心腹罗嬷嬷带着几个丫头远远的过来了。 陆姳看到这拨人过来,便交待春七,“你拿着这盒珠宝到书房找我祖父,就说这宝盒是被我二哥打掉的,还要告诉我祖父,我被侯夫人的心腹嬷嬷带走了。” “姑娘会不会吃亏?”春七担心。 “我这个人啊,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陆姳笑道。 春七咬咬牙,弯腰捡好珠宝盒子,抱在怀里往书房的方向跑了。 “三姑娘,请跟老奴走一趟。”罗嬷嬷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 陆姳嫣然,“好啊,我想祖母了,正要向她老人家请安问好。” 罗嬷嬷:…… 你想祖母了 ?亏心不亏心啊,你什么时候想祖母了? 陆千奇见陆姳随着罗嬷嬷走了,思量片刻,也追了过去。 不行,祖父一定会误会他的,他要请祖母帮忙转圜、澄清。 他还要看看,祖母是怎么会教训、惩治这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的。 这个野丫头犯了错,一定得好生管教。如若不然,府里人人不敬长辈自作主张,平远侯府岂不是乱套了? 陆姳被带到厅堂,只见平远侯夫人端坐在上首三屏风式雕山水人物图黄花黎罗汉床上,两边各站着府里的少夫人、姑娘等人,黑压压的半屋子,很有气势。 “三丫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亲祖母么?”平远侯夫人见了陆姳,气不打一处来。 “不光眼里有,心里也有。”陆姳一脸笑,“祖母,我很敬爱您的。” “你少嬉皮笑脸的。”平远侯夫人训斥,“想想你在昌王府闹的事,还有脸说这个话么?” “我在昌王府做的事,一则是为形势所逼,二则是为平远侯府、为祖父祖母着想。”陆姳把自己说得非常高尚,“那个扬景明都明目张胆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若不迎头痛击,岂不堕了平远侯府的威名,让人以为平远侯府软弱可欺么?” “母亲,呦呦真的是为陆家着想。”谢夫人柔声道。 “你闭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平远侯夫人喝道。 谢夫人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陆姳大怒。 虽然这个时代婆婆对儿媳妇是有权威的,可平远侯府是世家大族,谢夫人又是人到中年有儿有女,但凡要脸面的人家,哪能这样当众让儿媳妇难堪? “祖母,我是无比敬爱您的,可您方才的话似乎不大对呢。头回见面我便告诉过您了,我不是我爹娘教出来的,而是我养父养母教出来的。您若是嫌我教养不好,不要抱怨我娘,应该找我养父养母理论。” 平远侯夫人两眼冒火,“你养父养母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你让我找你他们理论,是要我死么?” “祖母,您方才的话也有些不大对。”陆姳太实诚了,明明平远侯夫人已经气得快糊涂了,她还一板一眼的挑毛病,“我养父养母是大善人,他们离开人世之后当然不是去到阴曹地府,而是飞到天上,成仙了啊。” 平远侯夫人:…… 她被陆姳气得都不会说话了。 陆婧再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三妹妹,看看你把祖母气成什么样子了?还不快跪下赔罪。” 陆妩、陆姈等人七嘴八舌,都派陆姳的不是。 吴氏、江氏则劝陆姳克尽孝道,莫要言辞无状,令祖母生气、伤心。 陆姈委屈,“三姐姐,我知道你流落在外十五年,心里一定怨愤,你有气冲我撒啊,千万不要忤逆祖母……”她伤心的滴下泪来,肩膀抖动,楚楚可怜。 陆家众姐妹当中,只有五姑娘陆娟一直没有开口。 她神情温顺,看向陆姳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隐隐有些羡慕。 陆娟的母亲,六少夫人边氏相貌和陆娟完全不同,陆娟又高又壮又黑,她则是身材娇小,面容白皙细腻。边氏娘家父兄都是文官,她自小也是喜爱读书的,特地命丫头取了《女诫》过来,“三姑娘,这是曹大家所作,共有《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与《和叔妹》七篇。第一篇便是《卑弱》,女子当顺从……” 陆姳接过书册,打断了她,“班昭可真会骗人。她是邓太后的老师,邓太后临朝称制,她做为老师参与机要,多少国家大事都和她有关。她却写下这样的七戒,这是哄傻子的吧?” 边氏红了脸。 陆姳是调侃的口吻,可还是在寒碜她,骂她是傻子…… 陆娟羡慕极了,忍不住悄悄的道:“三姐姐一定读过很多书,我也想像她一样有学问,有辩才。” 边氏脸还在发烧,低声训斥,“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这样的粗人,配读书么?” 陆娟难过的低下了头。 她的亲祖母是昆仑奴,父亲陆广满和他那昆仑奴生母一样黑壮。陆娟身材、脸庞都像爹,不像娘,边氏一直不喜欢她。 平远侯夫人怒气不息,命人把边氏的那本女诫拿过来,“三丫头将这女诫抄上一千遍,抄不完不许吃饭,也不许睡觉。” “一千遍啊。”陆婧、陆姈等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一千遍抄下来,手腕得断了吧? 她们幸灾乐祸的看着陆姳,心里别提多舒服了。 这就是个小地方长大的野丫头,牙尖嘴利又怎样,祖母真的狠下心来,发了话,她也只能乖乖的认罚。 “一千遍,会不会抄到头昏脑胀,抄到昏厥?”陆妍和陆好咬耳朵。 “昏不昏的不知道,估摸着能去掉半条命吧。”陆好抿嘴笑。 谢夫人面色焦急的想要开口,陆姳悄悄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陆家的姑娘们都冲着陆姳笑。 陆姳报之以微笑,“哎呀,这可怎么办呢,祖父交给我一件差事,如果按照祖母的吩咐抄书,祖父交待的事便办不完了呀。” 陆姈心中一紧,“祖父交给你什么差事?” 陆婧眼珠转了几转,计上心来,“三妹妹,祖母既罚你抄书,这个命令是不可以更改的。祖父交待你办的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完成。” “是啊,告诉我们,我们替你完成。”陆妩、陆妍、陆好,争先恐后。 在祖父平远侯面前露脸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不仅陆婧、陆姈等人,连吴氏江氏边氏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姳身上,要等着她说出到底是什么差事。 这些人目光热切,满是希冀、期待,“祖父交待给你的是什么事?” 陆姳嘴角噙着丝玩味笑意,目光自她们焦灼的面目间一一掠过,“这件事稀松平常,并不难,不过只有我做得了,傻子是不行的。” 陆婧、陆姈等人:…… 快被气死了有没有。 “祖母。”陆姈扑到平远侯夫人怀里哀哀哭泣。 平远侯夫人心痛不已,厉声喝道:“来人啊,把三丫头押到小佛堂,罚她在佛前跪上三天三夜,好赎她的罪……” “夫人这是在和谁生气啊。”淡淡的、隐隐带着怒气的男子声音。 平远侯夫人心肝肺一起颤了颤。 这是她丈夫平远侯的声音,她如何听不出来?不仅听出来了,平远侯夫人还知道,她的丈夫心情不好,这里有人要倒霉…… “没和谁生气,没有生气。”平远侯夫人下意识的想要隐瞒,不愿让平远侯知道内情。 吴氏江氏、陆婧陆姈等人都行礼问好,平远侯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语气平静的道:“没生气最好,家和万事兴。” 第15章 平远侯夫人干笑两声,“侯爷说的对,家长万事兴。” 平远侯语气平静,但这种平静下面是波涛汹涌,平远侯夫人熟知他的性情,惴惴不安,头皮发麻。 其余的人更是心中忐忑,大气不敢出。 唯恐陆姳胆大,貌似恭敬的请示,“祖母,方才您命人将我押去小佛堂忏悔,是为了什么啊?” 这野丫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发难!平远侯夫人火气蹭蹭蹭的往上窜,但平远侯一记凌厉眼神扫过来,平远侯夫人便心虚了,努力挤出丝笑容,“瞧瞧你这孩子,祖母逗你玩的,你竟当真了。” 陆姳笑靥如花,“原来是逗我玩的啊,祖母您真好,又慈祥又善良,还童心未泯,爱说笑话。祖母,那方才您说让我抄书一千遍,也不是真的吧?” 平远侯夫人心中愤恚,却为形势所迫,不得不顺着陆姳的话意说,“自然不是真的。你一个小姑娘家若是抄书抄上千遍,一双手岂不废了?祖母可舍不得。” 这时候的平远侯夫人,和方才的平远侯夫人,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陆姳笑容灿烂,“多谢祖母。” 平远侯夫人溺爱的道:“这孩子净说傻说,跟嫡亲祖母可客气什么呢。” 平远侯夫人话说得亲呢宽容,神情更是慈爱和善到了极处,但想到她竟然不能惩罚陆姳这个死丫头,懊恼之极,心里像油煎一样。 陆姈、陆妍等人见陆姳躲过惩罚,安然无恙,一个一个恨得牙庠庠,又见平远侯夫人对陆姳格外宽和,嫉妒、不平、难受,酸水不停的往上冒,那感觉跟有人灌她们喝了山西老陈醋似的。 她们自幼便是侯府千金,虽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也要严守规矩,尤其要孝顺长辈,不可违逆祖母,为什么她们到了平远侯夫人面前唯唯诺诺俯首贴耳,陆姳却可以如此任性胡闹却不受到任何惩罚? 她们不服气,很不服气。 陆姈尤其不能接受这一点。 虽然她现在不是侯府真千金了,虽然父母待她比从前似乎冷淡了些,可她还是祖母的心肝宝贝啊。祖母对她宠爱有加,对那个才寻回侯府的野丫头却是嫌弃万分,从来不肯假以辞色。“她虽是真千金,但祖母只疼我”,这个想法让陆姈心里舒服了不少。可是现在,平远侯夫人也对陆姳好了,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陆姳好…… 陆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是,她虽得平远侯夫 人青眼,但有平远侯在,却是不敢随意开口说话的,让她挺身而出直言相抗,她没那个胆量,没那个魄力。 目光偶然间落到厅堂门口陆千奇的身上,陆姈心中一动。 平远侯更注重孙子,或许陆千奇开了口,结果便会不一样了…… 陆姈时不时的偷眼瞟陆千奇,陆千奇察觉之后也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陆姈眼圈一红,泪光闪动,随即便伤心的低了头。 陆千奇看在眼里,知道陆姈这是受了陆姳的欺负,生生给委屈成这个样子了,非常生气。 “祖父,家和万事兴自然是对的。不过,若是一味要和气,要宽容,府里的少爷、姑娘犯了错也没人管,那样也不对吧。”陆千奇大胆的站了出来。 碰触到平远侯静静的目光,陆千奇打了个寒噤。 祖父太威严了,不生气的时候也吓人啊…… “谁犯错了?”平远侯问。 陆千奇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三,三……” 聪明机灵的他,三妹妹这三个字,他都说不利索了。 陆姳嫣然一笑,“二哥,你是说我吧?你是想向祖父告状,说我在昌王府犯错了,是么?你想说便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不用这么吞吞吐吐的。虽然咱们是亲兄妹,但是你铁面无私一心为公嘛,不用不好意思。” 陆千奇脖子一梗,豁出去了,“我说的就是你!你在昌王府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会给平远侯府带来灾祸的,你知不知道?” 陆千奇凶狠的瞪着陆姳,眼都红了。 他痛恨这个半道杀出来的所谓亲妹妹,他一直生活得好好的,可自打这个“亲妹妹”回府,他被父母、大哥责骂过多少回,被兄弟姐妹们笑话过多少回,这哪是妹妹啊,就是个惹事精!不光惹事生非,她还想抢走姈儿的身份,想对姈儿不利,这让人怎么忍。 “祖父,您罚她,您重重的罚她!”陆千奇叫道:“不,光罚她还不行,她太可恶了,应该把她赶出府,让她永远不能回到陆家!” “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抽在陆千奇脸上。 “母亲您打我!”陆千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能置信,“您从来没有打过我……” 谢夫人这一耳光用了全力,打得她手都是疼的,但她心更疼,沉痛失望,“我应该早早的打醒你!陆千奇,你妹妹流落在外十五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才回府 几天,你就想撵她走了,你是不是人?” 陆千奇眼神呆滞,跌坐在椅子上,“母亲打我,母亲居然打我……” 陆姳凑过来,同情的看望着他,“等父亲回来,他也会打你的。母亲打你左脸对不对?右脸就留给父亲吧。” 单单母亲打你,你就受不了了,等父亲回来后,父亲母亲混合双打,你又该怎样? 陆千奇本是捂着左脸的,听了陆姳的话,下意识的改捂了右脸。 陆姳不禁一乐。 她扶住谢夫人,“娘,二哥年轻不懂事,您慢慢的教,不要打他。便是真要打,也莫要打脸。” 平远侯夫人早心疼的不行了,颤颤巍巍的质问:“怎么能打脸呢?咱们平远侯府,责打下人都不会打脸的!” 谢夫人温柔的道:“是,不应该打脸。母亲放心,往后儿媳再责罚他,会打屁股的。” 陆千奇大惊失色。 打屁股,这么大的人了,打屁股? 他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陆姳强忍着笑,差点憋出内伤。 陆千奇啊陆千奇,今天你算是丢人丢到家喽。 陆千奇你真的不行,还是看陆千金的吧。 陆姳盈盈曲膝,“祖父,我二哥虽有千错万错,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府里的少爷、姑娘若是犯了错,不能听之任之,必定是要管教的。祖父,孙女有个提议,今天由您老人家主持,咱们论议是非对错,那个错了的人要接受惩罚,祖父您觉得呢?” “罚。”平远侯言简意赅。 他吩咐童儿,“去叫刑军。” 童儿答应着叫人去了,厅里的陆婧、陆妩、陆姈等人齐齐变色。 刑军是平远侯麾下负责行刑的人,军中但凡有人犯了军法,都是由刑军负责打军棍。刑军这个人下手狠是出了名的,平远侯把这个魔头叫进来,难道是要……难道是要打军棍么?天呢,府里的这些个少爷、姑娘,可不比军营那些粗人,一军棍下去,得打个半死吧? 陆妍、陆好胆子小,开始簌簌发抖。 陆婧紧张的握了陆妩的手,“妩儿,咱,咱们没事吧?”上牙齿和下牙齿直打架。 陆妩也紧张坏了,“应,应该没事,咱们又没犯错。” “对,咱们又没犯错。”陆婧自己给自己打气。 陆姈紧张得背上都出汗了。 她总觉得平远侯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平远侯的目光中带着不满和嫌弃,如芒刺在背。 “我没有犯错,我没有犯错……”她不停的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不停的安慰自己。 恍惚中,陆姈听到了平远侯沉静威严的声音,“……三丫头说话行事是否得体,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丫头才认回陆家不久,和昌王府那个十五公子素不相识,十五公子为何平白无故要找三丫头的麻烦?” 陆姈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查到她头上来了。 平远侯可不像平远侯夫人那么好糊弄,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那个十五公子说了,他是陆姈的师兄,要替陆姈出气。”陆姳的声音清脆,如玉石击磬,悦耳动听。 陆姈遍体生寒。 这个陆姳也太无情了,陆姳分明是故意针对她的…… 陆姈虚弱的仰起小脸,楚楚可怜,“祖父,祖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挑唆景明师兄,真的没有。” 平远侯定定看着她。 陆姈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平远侯指指厅外,“是谁挑唆扬景明的,自动站出来,只罚十军棍即可。若是现在不承认,将来被查出来,责罚加倍。” “十军棍。”陆婧等人快吓死了。 虽然她们没有直接挑唆扬景明,可她们也说了不少陆姳的坏话,若是被平远侯知道了,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一起给处置了…… “十军棍能打死人的。”陆妍低低叫了一声,晕倒在地。 陆婧等面无人色。 陆姈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16章 “祖母,我害怕。”陆婧和陆妩躲到平远侯夫人身边求救。 “好孩子,不怕不怕。”平远侯夫人心疼极了。 “祖母,三姐姐指责我,她指责我……”陆姈哀声诉苦。 “她就是嫉妒你。”提起陆姳,平远侯夫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对长辈不尊敬,跟姐妹不和睦,咱们平远侯府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姑娘。” 陆婧、陆妩、陆姈眼泪汪汪的看着平远侯夫人,目光中全是哀求和恐惧。 平远侯夫人虽忌惮平远侯,却也见不得三个她最宠爱的孙女这个样子,心一横道:“侯爷,也或许并没人挑唆,只是十五公子偶然间听到了什么议论,他自己想错了呢?” 陆婧、陆妩、陆姈感激涕零。 对对对,是扬景明自己想错了,一定是他自己想错了。 “父亲,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年方十七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既冲动,又粗枝大叶,若是他无意中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想当然的以为姈儿受了委屈,因此迁怒于三丫头,也是有可能的。”三少夫人江氏恭敬的道。 “父亲,咱们陆家的姑娘个个端庄贤淑,没人会出卖自家姐妹,更不会挑唆外人来对付自己人。”二少夫人吴氏为陆婧等人鸣不平。 江氏和吴氏一开口,四少夫人宁氏见这两个人既讨好了婆婆,又安抚了女儿,不禁有些懊悔自己没有早开口,不甘落后,“母亲和二嫂、三嫂说的有道理,定是十五公子误会了什么,咱们陆家的姑娘没有人品不好的。” 五少夫人旁氏是个随大溜的人,也想跟着妯娌们巴结平远侯夫人,偏她不会说话,还想和吴氏江氏宁氏等人说得不一样,出个风头,“自幼由咱们陆家教养的姑娘,人品修养是再也错不了的,婧儿、妩儿、姈儿,哪个不是闺英闱秀?十五公子不对别人发难,单单对着三丫头,许是三丫头从小在静县长大,京城这些豪门世家的规矩礼仪她全然不熟悉,不知哪里惹怒了十五公子吧?” 谢夫人听不下去了,“五弟妹,我竟不知你和昌王府有亲。” 旁氏一愣,“这是从何说起?我和昌王府不是亲戚……” 陆姳忙笑着打断她,“那么,五婶婶你是和我有仇喽?” 旁氏有些恼火,“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家插什么嘴。我和你无冤无仇……” 陆姳惊讶万分的“咦”了一声,“咦,五婶婶你既和昌王府不是亲戚,又和我没 冤没仇,那怎么你一开口,便向着扬景明那个纨袴子弟说话,凭空派我的不是啊?五婶婶,不瞒你说,我才回府不久,府里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清楚,方才你那么说话,我还以为你娘家不是姓扬,便是姓伍。” 谢夫人告诉女儿,“你五婶婶娘家既不姓扬,也不姓伍,姓旁。” 陆姳拍掌,“好极了!西平旁氏是么,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名门旺族啊。” 谢夫人凉凉的道:“旁支。” 陆姳恍然,“原来是名门望族的旁支啊,怪不得五婶婶说话行事如此……如此……”以手掩口,吃吃笑着,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旁氏追问,“怪不得怎样?” “怪不得如此与众不同。”陆姳调侃的道。 旁氏被谢夫人和陆姳母女二人一唱一和,气得头晕。 西平旁氏乃簪缨世家,便是旁支又怎么了?难道便能被这个从小在静县长大的野丫头笑话了? 陆姳把强出头的五少夫人旁氏笑话了一通,言归正传,“祖父,祖母,其实是不是有人挑唆,很容易弄清楚的。等扬景明登门赔罪,咱们问问他不就清楚了么?” “十五公子登门赔罪?三丫头你做梦没做醒?”平远侯夫人都被气笑了,“十五公子乃昌王妃嫡出幼子,昌王、昌王妃爱若珍宝,十五公子便是进到宫里也是不吃亏的,他能给你登门赔罪?” “如果他真的登门赔罪了呢?”陆姳笑道。 “如果十五公子真的登门赔罪,以后我老婆子再也不敢管你!你本事这么大,是我能管得了的?”平远侯夫人赌气道。 陆姳笑着摇头,“真如果这样,好像我桀骜不训不服管似的,对我不好。平远侯府有位连侯夫人也不敢管的孙姑娘,对侯府也不好。这样吧,如果扬景明真的登门赔罪,祖母便赐我三道金牌,每道金牌可免我一次责罚,好么?祖母您当然是慈爱宽容的老人家,不过我初来乍到的难免有不周到之处,万一哪天我真闯了大祸,您真要罚我抄书一千遍或是罚跪三四天什么的,我这个小身板儿可吃不消。” “我答应你。”平远侯夫人也是被她气糊涂了,都没来得及细想,“我答应你”这四个字便脱口而出。 “一言为定哦。”陆姳喜笑颜开。 “丫头,你也怕挨罚?”平远侯问。 陆姳委屈的道:“您也不是天天在家的呀。万一哪天您不在家,我爹也不在家 ,祖母要打我,我总不能吃眼前亏吧?” “狡猾丫头。”平远侯失笑。 陆姳低声笑,“小欢喜才狡猾呢,我比小欢喜老实点。” 平远侯嘴角翘了翘。 这个小孙女还真的几分像小欢喜,骄傲、狡猾、机灵、任性,可爱的时候很喜欢人,可恶的时候想打她,她跑得比谁都快…… 平远侯夫人真的命人取来三张纯金打就的叶子牌,“这是当年我出阁之时,长辈送我的嫁妆。今天我放在这里了,你有本事就拿去。” “一张免一回责罚哦。”陆姳跟她确定。 “免!”平远侯夫人咬牙切齿的道。 吴氏、江氏、宁氏等人都看傻了。 陆婧忍不住冷笑,“三妹妹,你回京城不久,大概这些名门世家的情况你都不清楚。十五公子不只是昌王夫妇的心头宝,太后娘娘也甚是宠爱,他活了十几年,还从来没有跟谁赔过不是呢……” “凡事总有第一次。”陆姳语气轻松的打断她,“诸位请记清楚今天这个日子,你们口中那位了不起的十五公子扬景明,生平第一次要诚惶诚恐的向人赔罪了。他要赔罪的不是别人,正是区区在下。” “你可真自信。”陆婧被她气得够呛。 陆姈柔声道:“三姐姐,不是妹妹泼你冷水,我和景明师兄同窗数年,对他的脾气禀性有些了解,他是宁折不弯的,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赔罪……” 陆姳乐了乐,“你总告诉我京城如何如何,名门世家如何如何,又说某些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要痴心妄想云云。你啊你啊,你总以为你做不到的事,别人便做不到,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陆姳指指厅角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让这只猫食用番椒,你可做得到?” 陆姈皱眉摇头叹气,那神情分明是在讥笑陆姳无理取闹,“番椒奇辣无比,猫儿如何肯食?” 番椒也就是辣椒了,彼时才从外洋传入,极少入菜,是当作观赏植物和药物的。 陆姳一笑,走过去抱起那只猫,“如果我拿番椒磨成粉抹在这猫儿的屁股上呢,你猜这猫儿肯舔还是不肯舔?” 陆姈身子一震,面如土色。 如果拿番椒磨成粉抹在猫儿的屁股上,火辣辣的难受极了,猫儿肯定会舔,会不停的舔…… 陆婧、陆妩等人都听呆了。 陆 姳把猫丢开,微笑凝视着陆家几位高傲自大的姑娘,“你们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明白么?往后不要再拿你们的陈腔滥调来说事了,徒留笑柄。” 陆姈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陆婧、陆妩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五公子是不可能向她赔罪的,到时候看她怎么下台阶……”陆好忿忿不平。 “报----”厅外的通报声由远及近,“侯爷,夫人,昌王殿下携十五公子到访,现在已经到大门外了!” 平远侯命令,“进来说。” 那报信的是名护卫,进了门单膝下跪,因女眷众多,连头也不敢抬,“侯爷,夫人,昌王殿下携十五公子到访,现在已经到府门外了。” “天呢。”厅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轻语,有人呻-吟,有人低泣。 平远侯问道:“昌王殿下忽然造访,所为何事?” 护卫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回侯爷的话,昌王殿下是带十五公子来赔不是的。” “天呢。”厅内又是一阵低而压抑的轻呼声、啜泣声。 陆姳讥笑讽刺,“扬景明宁折不弯,扬景明永远不可能向任何人赔罪,嗯?” 陆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之极。 平远侯吩咐护卫请昌王进来,又吩咐道:“夫人、大儿媳和三丫头留下,其余的女眷回避。” 吴氏、江氏等自然不敢违命,忙带着女孩儿们躲到了屏风后。 陆好满心不服气,“为什么就她能留下来?” 陆娟傻傻的接口,“因为十五公子要向三姐姐赔罪啊。” 陆好:…… 跟陆娟这傻子没办法说话,这人是个实心眼,不透气儿…… 吴氏悄悄问江氏,“事情和三丫头有关,三丫头留下是应该的,却为何连同大嫂一起留下了?” 江氏得体的笑容中有丝苦涩无奈,“大嫂,怕是和从前不同了啊。” 吴氏一脸懵懂。 大厅里,胖呼呼的昌王一脸笑,笑得跟庙里的弥勒佛似的,“陆侯爷,王夫人,小犬年幼无知,得罪了令孙女,还望海涵啊。” “哪里。”平远侯微笑。 平远侯夫人见平远侯一点也不热情,心里着急,很想要替平远侯客气几句,不过昌王实在太能说了,嘴巴简直不停 ,她好几回想开口,都没有机会。 昌王一会儿自责,“都是本王教子无方。”一会儿叫过扬景明骂上几句,“你这逆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怎敢随意替为父得罪人?”一会儿又摇头叹气,“唉,都是这孩子的母妃,实在太惯着他了,生生把他给惯坏了!” 扬景明一脸的倔强不服气,虽然是被他父王押着登门赔罪,但脑袋昂得高高的,好像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偶尔和陆姳目光相撞,扬景明想做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却被陆姳嘴角一撇,一声轻笑,吓得心中一颤,昂头挺胸站好,一动不动。 平远侯实在忍不了昌王的喋喋不休,出言打断了他,“如此说来,王爷是带十五公子来赔不是的?” 昌王一拍脑袋,“可不是么?本王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他板起脸,做出威严的模样,“明儿快过来,向侯爷赔不是。” 平远侯简短的道:“他得罪的不是本侯。” 昌王呵呵笑,“对,他得罪的不是陆侯爷,是陆三姑娘。”看了看笑盈盈的陆姳,见陆姳一点谦虚推让的意思都没有,又看看谢夫人,见谢夫人面罩寒霜,显然是个护短的母亲,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喝令扬景明,“明儿还不快向陆三姑娘赔罪!” 扬景明正在胡思乱想,被他爹这一声厉喝,神色茫然。 陆姳惊呼,“真要赔罪啊?哎呀,我当不起,你不用跪下……” 扬景明气极,心想谁要向你跪下了,他正要不服气的喊出声,谁知他身后出现两个高大的人影,紧接着膝盖蓦然被人大力一撞,不由自主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哎呀你说你,十五公子你要赔罪就赔罪吧,怎地行这么大礼,真的给我跪下了?”陆姳大惊小叫。 “十五公子客套了。”陆广沉冷声道。 “哈哈哈,十五公子虽然有错,但他都跪下了,可见是诚心赔罪的。妹妹,要不然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陆千里的笑声。 “是谁,到底是谁?”扬景明疼的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昂起头怒喊。 “要赔罪的是你,跪下的也是你,要不要原谅你,由我妹妹决定。”陆千里弯下腰,冰冷讥讽的盯着他。 扬景明喘着粗气,“是谁撞的我,是谁撞的我……” 陆千里微微一笑,低低在他耳边说道:“你想问是谁撞了你一下,让你跪下了是么?扬景明,你连你自己的膝盖都做 不了主,好意思么?” “你大胆!我是皇室子弟,我是皇伯母疼爱的侄子……”扬景明咬碎钢牙。 “你可拉倒吧。”陆姳懒洋洋的瞄了他一眼,“你舅舅已经被抓起来对不对?你父王之所以亲自带着你登门赔罪,是想撇清关系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给昌王府、给你舅舅带去了什么样的灾祸啊,还有脸在这儿大嚷大叫。” “你胡说,我舅舅才没被抓起来。”扬景明恐惧大叫。 “哦,那就是今天晚上了吧。拖不过今晚的。”陆姳扳着手指,装模作样的算了算,满不在乎的说道。 昌王脸上的肥肉在晃,在抖,“三姑娘,你能掐会算对不对?我那舅兄他真的会……” “过不了今晚。”陆姳无比干脆。 昌王呆了半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发呆的扬景明,“这个臭小子胡闹闯祸,本王一定带他回家,好生管教!陆侯爷,陆大公子,对不住了啊,多海涵啊。”拖了扬景明,连声说着抱歉的话,匆匆离去。 陆姳冷眼看着这父子二人,等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蓦然扬声问道:“十五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我欺负陆姈的?” 扬景明脑子里一团乱,茫然回头,“师妹向我哭诉的……” “扑通”一声,屏风后响起重重的倒地声。 扬景明逾加茫然。 陆姳笑了笑,彬彬有礼的道:“十五公子请吧。” 扬景明昏头昏脑的跟了昌王出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很不对…… “把陆姈叫出来。”平远侯吩咐。 这边命人叫陆姈,外面刑军已经呼喝连声,准备行刑了。 陆姈腿脚发软,连路也走不了,是被丫头扶出来的,“祖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求助的目光掠过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最后落在呆若木鸡的陆千奇身上。 “二哥,我真的没有,你一定要相信我。”陆姈可怜极了。 陆千奇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是我,是我挑唆的!扬景明本来无意向三妹妹兴师问罪,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挑唆,扬景明才会出头的!” 陆千奇毅然决然,慷慨悲壮,“祖父,您打我吧,不管十军棍还是二十军棍,孙儿绝无怨言。” “二十军棍。”平远侯铁面无私。 陆姳不由的摇头。 唉,陆千奇你个不争气的。 二十军棍可不是劈头盖脸的两巴掌,真要是二十军棍打下来,陆千奇就算不被打残,养伤也得养上好几个月。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不得把谢夫人心疼死。 陆姳替陆千奇求情,“祖父,我二哥这是替人顶罪,您与其真的打他一顿,还不如……”走到平远侯身边,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有她和平远侯两个人能听得到。 平远侯似笑非笑,“祖父为何要听你的?” 陆姳扳起指头一样一样数,“我给小欢喜再做床小被子,我还再给牠做几件漂亮衣裳,我还可以陪牠玩……” 见平远侯没有答应的意思,陆姳小脸一板,出言威胁,“您要是不答应,我就要拿番椒磨成粉喽。” 给平远侯气的,“小欢喜这么可爱,你也舍得折磨牠?” 陆姳一脸委屈,“我这么可爱,祖父舍得不答应我?” 平远侯:…… 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孩子。 当晚,平远侯召集齐侯府所有人,当众宣布,陆千奇替人顶罪,虽情有可原但难逃重责,命陆千奇从明日起跟随平远侯,从小兵做起;至于陆姈,她虽然犯了大错,但她不是陆家血脉,陆家只是代她生父生母教养,不便施以惩罚。不过,陆姈以后便不是平远侯府的四姑娘了,称为姈姑娘,只作亲戚看待。 陆姈脑子里空空荡荡。 不是平远侯府的姑娘了,她以后不再是平远侯府的姑娘了…… 只作亲戚看待…… 她自幼在侯府长大,但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她成亲戚了。 多么凄凉,多么悲哀啊。 第17章 院子里放着张躺椅,一只小猫四肢张开躺在上面,懒洋洋的,非常放松,非常可爱。 “小欢喜,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带着笑的少女声音,清脆悦耳。 小欢喜一定很喜欢这个声音,高兴得在椅子上打了个滚儿,很开心的样子。 看到陆姳手里那浅蓝色的、漂亮的小被子,小欢喜就更开心了。 牠急切的喵喵喵的叫着,陆姳才把小被子铺好,牠嗖的一下子钻进去躺好,眼睛微闭,舒服的、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陆姳抚摸着牠的小脑袋,“小欢喜,我还给你做了身衣裳呢,你要不要穿?” 小欢喜觉也不睡了,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向往,“喵,喵”的叫了两声,仿佛在说,“要,要。” 陆姳取出一套红色的武士官服给小欢喜穿上,“穿好衣裳,再佩好腰刀,就是只御猫啦。”抱着穿好衣裳的小欢喜到水边,“你自己看看,威不威风。” 小欢喜探着小脑袋往水里瞧,抖抖大红官袍,伸爪子摸摸腰刀,乐不可支。 牠开心的蹭蹭陆姳,叫声娇媚。 “你在向我表示感谢对不对?”陆姳笑容可掬,“不必谢啦,你喜欢就好。” 陆姳教小欢喜站起来,用两条腿走路,“对,就这样走,这只爪子扶住腰刀,这只爪子垂下来不要动,这样走路很有官威的。” 小欢喜走了几步,高兴得尾巴尖端轻轻的左右摇摆,可见此时此刻牠心情愉悦。 牠很喜欢这个姿势,从院子里一直走到屋里,跳到了平远侯的书案上。 “喵,喵。”牠开心和平远侯打招呼。 见平远侯伏案疾书,没理会牠,牠不满意了,弓起身子,叫声凶狠。 “去,别捣乱。”陆千奇在平远侯身边站岗,见这小猫无礼,出言驱逐。 平远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陆千奇一个激灵,连忙笔挺的站好,不敢说话了。 小欢喜见平远侯目光落在牠身上,得意的扶着腰刀,在桌上走了好几步,平远侯瞧着有趣,拍掌大笑。 “祖父,我可以进来么?”陆姳扬声道。 “进来吧。”平远侯这会儿心情正好,非常好说话。 “来了。”陆姳一乐。 平远侯的书房不可进,截止到目前为止,陆婧陆妩陆姈等是 没人进到过这里的。不过有小欢喜在,看似不可能的事成了可能。 “丫头,你给小欢喜穿的这是什么?”平远侯好兴致的询问。 “我小时候爱听说书先生说书,说书先生曾经讲过,北宋时有位轻功很好的武林高手在皇帝面前表演,皇帝说他就像御花园的猫一样灵敏,可以飞檐走壁,之后大家便以御猫来称呼他了。这御猫穿大红官袍,佩腰刀,很神气的,我特意给小欢喜做了这么一套,逗牠玩。”陆姳笑道。 小欢喜在桌上走了几个来回,开心的翻起跟头。 “牠会翻跟头哎,本事好大。”陆姳惊呼。 小猫居然会像模像样的翻跟头,陆姳还是第一次见到。 平远侯叹气,“小欢喜,你把我的纸弄乱了……” 小欢喜生气,跟头也不翻了,气呼呼的面向窗户站着,用屁股对着平远侯的脸。 平远侯又好气又好笑。 陆姳颇为好奇,“祖父,咱们不哄牠,不和牠说话,看看牠怎么下台。” 小欢喜生了会气,见没人哄牠,赌气躲到砚屏后蹲着,尾巴无聊的晃来晃去。 平远侯给陆姳一本兵书让她打发时间,自己伏案处理公务。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脑袋自砚屏后探了出来。 陆姳偷眼望去,见牠那黑漆漆的眼神跟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心就软了,向牠张开双臂,“小欢喜过来,姐姐陪你玩。” 小欢喜委屈的低喵一声,跳到陆姳怀里,依偎在她胸前,别提多乖巧了。 “小欢喜什么话都能听懂,就像个小孩儿。”陆姳十分稀罕。 “可不是么。”提起小欢喜,平远侯非常的平易近人。 陆姳替小欢喜顺着毛,“祖父,扬景明的舅舅伍梓也被抓起来,对么?也不知案子审的如何了?祖父您把案子给我讲讲吧,我想知道伍梓和庆阳侯当初昧了我外祖父家多少财宝。” “你还想要回来不成。”平远侯淡淡的道。 陆姳道:“岂止。我不光要把我外祖父的财宝要回来,还要把我外祖父的声誉一并要回来。我娘因为谢家的案子已经低调做人很多年了,身为长子媳妇,她在平远侯府连家也不敢管,一直称病躲避。她极少出门做客,除非陆家至亲,也极少有哪户人家敢邀请她。祖父,我娘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她不应该这样过一辈子。” 平远侯 放下手中的笔,脸色发沉。 陆千奇一直站在旁边,方才陆姳和小欢喜玩耍的时候他心里不服气,看不上陆姳对祖父的谄媚逢迎,现在听陆姳居然想替谢家翻案,忍不住怒喝,“快别胡闹了!你非把整个陆家都拖到泥潭里去么?” “你住口!”平远侯和陆姳异口同声。 陆千奇不把陆姳放在眼里,平远侯的命令却不敢不听,又气又急。 谢骜当年犯的那是多大的事啊,朝廷不追究谢夫人已经很好了,居然还敢翻案?异想天开啊。 平远侯缓缓的道:“皋兰一战,我大周损兵十万,先帝爱子虞王殿下再没能回到京城。十万精兵,虞王殿下,如此重大的失利,谁人敢提。” 陆姳神色郑重,“若先帝在世,自是无人敢提。” 言下之意,先帝已经驾崩,刘太后和少帝当政,对虞王的感情自然没那么深。 虞王生母凌妃,受不了痛失爱子的打击,在虞王阵亡的当年便病逝了。 平远侯道“你胸有成竹,是么?说说你的理由。” 陆姳伸出两根手指,“共有两点。第一,我外祖父留有遗书,禁止谢氏族人替他立嗣;第二,刘太后对庆阳侯刻骨的仇恨。” 平远侯疑惑,“刻骨的仇恨么?” 陆姳语气笃定,“对,刻骨的仇恨。祖父您肯定知道,之前庆阳侯多次被弹劾,刘太后多方回护,坚持认为庆阳侯无罪。庆阳侯在静县小城被抓了个正着,由此揭开的罪行罄竹难书,刘太后因此颜面扫地,自然恨庆阳侯入骨。” 真正的原因是那位星晨姑娘,但陆姳不能说,只能拿刘太后的性情说事了。刘太后确实好强、爱面子,这个理由倒也能站住脚。 陆姳接着说道:“只要找到我外祖父留下的遗书,谢骜的身份便不再是外祖父的嗣子,那么谢骜战败,与我外祖父有何相干呢?” 陆千奇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的插话,“真有遗书,也早叫伍梓、庆阳侯给烧了,到哪里去找?” “外祖父留下的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的,怎么个烧法?”陆姳反问。 “玄铁战斧?”陆千奇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姳不耐烦,“你什么都不懂,老老实实站着,少添乱。” 一直在陆姳怀里乖乖不动的小欢喜弓起身子,凶狠的冲陆千奇喵喵叫。 小欢喜样子可爱,凶狠起来也不吓人,奶萌奶萌的,陆千奇自然不怕牠,但也怕被气得够呛。 连只猫都欺负他! “丫头,你怎知是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的?”平远侯大奇,“这事连祖父都不知道,连你爹娘都没听说过,你从何得知?” 陆姳早就想好该怎么说了,一脸神秘的道:“祖父,我只告诉您一个人啊。” 平远侯会意,命令陆千奇,“陆千奇,出去。” 陆千奇忍气吞声的退出书房,站在寒风凛冽的院子里,笔直得像一棵树。 陆姳把小欢喜放下,让小欢喜出去玩,“小欢喜太聪明了,也不让牠听。祖父,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庆阳侯曾住在静县的客栈……”把庆阳侯住在鹿二郎、钱氏的客栈的事前前后后挑要紧的讲了讲,“……钱氏拿我当丫环使,命我往西楼送过热水,庆阳侯和他的门客喝酒吹牛,我无意中听到的。” 其实陆姳是看过书,知道剧情,但她不能说实话,必须瞎编。 “竟敢拿我的孙女当丫环使。”平远侯面沉似水。 陆姳忙道:“我养父养母在世的时候,对我很好的。” 平远侯怒气未息,“庆阳侯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家去西楼送热水?这鹿二郎夫妇毫无人性!” 陆姳微笑,“他夫妇二人确实不安好心,不过我聪明啊,我过去送热水的时候穿了厚厚的、土土的大棉袄,脸上拿煤灰抹了,黑乎乎的,看上去毫不起眼。” “聪明孩子。”平远侯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既然谢大将军的遗书是刻在玄铁战斧上,烧不坏,砍不断,平远侯便不担心遗书已经被毁坏了,“只要遗书还在世上,用心找总是能找到的。丫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全靠祖父您了。”陆姳殷勤的道。 平远侯微笑不语。 陆姳辞别平远侯出门,才到院子里,便被陆千奇拦住,“你知不知道谢骜犯下的是多大的事,娘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懂吗?” 陆姳冷冷的质问,“你是不是一直认为,娘能活着就是幸运,别的都不许奢求;你还一直认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陆家不把娘休了,已经很厚道了,对不对?” 陆千奇脸红脖子粗,“你别胡说。” 陆姳平心静气,“陆千奇,你是个可怜虫。” 陆千奇结结巴巴,“你,你,你才可怜……” 陆姳微微一笑,“究竟谁可怜,你心里清楚。你现在肯定想去向祖母告状,对不对?不过你还要接着站岗,白天你是没机会了。” 陆姳大摇大摆的走了,陆千奇气得干瞪眼。 他白天真是没办法去告状,心里像油煎一样,直熬到酉时六刻才获准离开书房,出了书房撒丫子就跑,唯恐告状告得晚,陆姳把整个平远侯府都给祸害了。 平远侯夫人命人把陆姳叫了来,捶床大怒,“你这个丫头,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大的祸事你也敢闯。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侯府嫡长子,但多年来连世子也不敢请封,就因为……” “就因为我娘是谢家女儿,不配做世子夫人,对么?”陆姳冷静的、慢条斯理的道。 平远侯夫人直喘粗气,“你什么都知道,还这么胡闹!你爹请封世子,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天经地义之事。可你娘呢?她是谢家女儿、叛贼之妹,你爹请封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这岂不是旧事重提,触怒皇家?这么多年了,平远侯府世子之位一直空悬,偏偏你胆子大,才回到侯府,便作天作地,任性胡为……” 陆姳语气轻松的打断了她,“祖母,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掐指算来,现在祖父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或许很快就有结果了。您耐心一点吧,稍安勿躁,或许过两天侯府便能上书请封世子,您多年来的心事岂不是都烟消云散了?到时候您夸我两句便好,不必重重赏我。” 平远侯夫人:…… 想狠狠的打你好么,谁要夸你、赏你? 平远侯夫人想要阻止平远侯,急忙命人去请。但诚如陆姳所说,晚了,平远侯已经出门了。 不光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也跟着一起去了。 虽然平远侯并没夸下海口,但他对这件事上了心。命人把陆广沉、陆千里叫来,随着他到伍家去了一趟。去过伍家,陆广沉、陆千里父子二人出城赴寒泉寺,从主持大师寒泉和尚手里取得一件宝物,星夜回京。 平远侯府拿回刻有遗书的玄铁战斧,对外并不说是伍梓从谢家查抄、私人送给寒泉和尚作人情的,只说寒泉和尚爱武如命,生平最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武器,这把玄铁战斧是高价买来的。因遗书隐藏在青铜包着的斧柄上,所以一直没有发觉。 皋兰惨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在皋兰之战中阵亡的虞王并非刘太后亲生,事过境 迁,皇室对于当年的事已经不像当年那般怒火满腔。有了谢大将军的遗书,又因此揭发出庆阳侯在抄谢家时大肆贪污的旧事,皇帝下旨重惩庆阳侯,同时为柱国大将军谢擒虎平反,追封谢擒虎为上柱国大将军,封柱国大将军的独生爱女谢奕清为忠义夫人。 第18章 谢夫人捧着册封的圣旨,百感交集,“父亲平反了,终于平反了。” “娘,您应该高兴啊,外祖父平反了,您也有了一品夫人的封号。”陆千里泪花闪烁。 “恭喜恭喜,守得云开见月明。”陆姳眼眸中也有水光。 “夫人,你现在是一品夫人了。”陆广沉既喜悦,又自责,“你已出阁多年,这一品夫人的封号还要靠岳父大人得到,是为夫失职。” 谢夫人柔情满怀,“不是这样的。夫君,这十几年来多少人劝你休妻,另娶名门贵女,自有锦绣前程,你一直不肯答应,不离不弃,休戚与共,我很感激。” 陆广沉柔声道:“这是什么话。‘妻者齐也,一与之齐,终身不改’,岳家有个风吹草动便要休妻,还是个人么。”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忆及这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感慨良多。 陆千里和陆姳偷眼看着人到中年恩爱依旧的父母,掩嘴笑。 陆千奇少气无力的站在旁边,感觉自己跟个外人似的。 凭什么呀?他明明是亲生的…… “那个,妹妹。”他破天荒的态度很好,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你别误会啊,我之前……我之前……我不是不想替母亲出头,不是不想替谢家平反,我是觉得谢骜的事太大了,咱们无力回天。” “别乱用咱们这两个字。”陆姳奚落他,“是你陆千奇无力回天,不是我陆千金。我一直相信人定胜天,相信我可以力挽狂澜转败为胜扭转天地旋转乾坤。” 陆千奇本来垂头丧气的,陆姳这话硬是把他气得精神了,昂首挺胸。 就知道不能跟这个野丫头谦虚,跟她客气两句,她就当真了! 还力挽狂澜转败为胜扭转天地旋转乾坤呢,她以为她是谁啊。 “妹妹,不是二哥说你。”陆千奇摆出做哥哥的架子,语重心长,“虽然这回你侥幸成功了,但真的很冒险,你知道么?一个不小心,你会把整个陆家都拖入泥潭,平远侯府每个人都会被你连累,你过意得去么?” 陆千奇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陆广沉、谢夫人那边的动静,巴望着父母和他一起说陆姳两句,“……为谢家平反,让母亲摆脱困境,父亲不想么?大哥和我不想么?可我们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平远侯府子弟,我们的所作所为不仅要为自己着想、为母亲着想,更要为侯府着想,不能把咱们大房的利益 凌驾于侯府之上……” 他侃侃而谈,觉得自己说的话实在太有道理了,飘飘然,很有些得意忘形,声音越来越高。 陆广沉、谢夫人忍耐的看着他。 陆千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力拍拍他的肩,“二弟,你快别胡扯了。父亲和我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外祖父的遗书尚存人世。如果我们知道这件事,和呦呦的做法是一样的。” 陆千奇愕然。 陆广沉神情凝重,“夫人,咱们是不是把奇儿教得傻了?” 谢夫人柔声道:“你常年在外,母亲又说我身子不大好,管不了奇儿,奇儿跟着祖母的时候多,跟着咱们的时候少。这个孩子看着是不大精明,咱们慢慢教,会好起来的。” 陆千奇目光呆滞。 在父母心目当中,他陆二少居然不大精明、有些傻? 陆千奇一向以风流倜傥的名门公子自命,父母这样的评价好似一记重拳,把他打懵了。 陆姳一本正经,“二哥确实有点蠢,不过有爹娘教他,有大哥和我帮助他,相信他会变聪明的。你说对不对啊,二哥?” 陆千奇嘴唇啰嗦,说不出话来。 不傻也被这个可恶的陆千金气傻了好不好。 陆千里热烈的夸奖起陆姳,“谢家能平反,娘能扬眉吐气,都是呦呦的功劳!如果不是呦呦说出了玄铁战斧的秘密,焉有今日?” “呦呦是娘的小棉袄,小福星。”谢夫人揽过陆姳,爱怜横溢。 “呦呦,爹要感谢你,你做了爹一直想做而没能做成的事。”陆广沉对陆姳这个女儿也满意极了。 陆姳笑容可掬,“爹,娘,大哥,你们别再夸我,再夸我真的要飘起来啦。对了,爹爹,外祖父的大将军府也发还了,以后我娘也是有娘家的人了,您要对我娘好一点,再好一点,要不然我娘一生气,可是会离开侯府回娘家的哦。” “一定好上加好。”陆广沉笑道。 “呦呦你这顽皮孩子。”谢夫人柔声嗔怪。 “妹妹,咱们以后有外祖父家可以回了。”陆千里呵呵笑。 虽然谢大将军已经离开人世,但有他的大将军府在,谢夫人就有娘家。 “我是一定不会为你们的外祖父过继嗣子的。”谢夫人脸白了白。 “不过继。”陆广沉忙道:“我和里儿已 经商量好了,将来他多生几个儿子,挑出最像岳父大人的那一个,继承岳父大人的姓氏。” “这个法子好。”陆姳眼睛发亮,喜气洋洋,“外祖父肯定是想要后人的,只是不想要一个不好的孩子来,拖累了我娘。如果是我娘的血脉,他肯定举双手赞成啊。” “里儿,全靠你了。”陆广沉、谢夫人殷切的看着陆千里。 陆千里还没成亲,未免有些害羞,“我会努力的。” 陆广沉、谢夫人不由的笑了。 陆千里已经二十岁了,一般的贵族子弟在这个年纪已经成亲,甚至孩子都好几个了。之前由于种种原因,陆千里的婚事一直定不下来,谢家这一平反,陆千里亲事特别好说。平远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陆千里这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哪家不想抢做乘龙快婿? 陆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和陆千奇站在一起,兄妹二人还和从前一样要好。 陆千奇本来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陆姈一来,他精神焕发,腰挺得笔直,话也敢说了,“父亲,母亲,古礼大宗无后,即以小宗支子入嗣,从没有异姓为后的故例。外祖父没有亲生子,可以在谢氏族中过继孩子,哪怕是谢家远支呢,只要姓谢便名正言顺。咱们陆家是外姓人,不便干涉谢家立嗣之事。” “二哥说的确是古礼。父亲,母亲,还请三思。”陆姈态度诚恳。 她和陆千奇一样,是真的认为不能以异姓为后,将来陆千里的儿子继承谢大将军的姓氏,于礼不合。她是出于一片真心,说的也是公理,理直气壮,据理力争。 谢夫人心里凉刷刷的,“陆千奇,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外祖父生前,谢氏族人不断的劝他过继,他心动过,在谢氏族中仔细的察看过,可谢氏族中的孩子没有一个合他的心意,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做他的儿子、继承他的声誉和光荣,这些难道你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去世之后,谢氏族人强行为他立嗣,这才有了谢骜带来的巨大灾祸。十几年了,为娘忍耐度日,锋芒尽敛,不就是因为谢家的嗣子么?你是我亲生的儿子,现在你居然告诉我,我的孙子、你大哥的儿子不能继承你外祖父,一定要姓谢的嗣子才行,你是嫌我被谢家嗣子害得还不够苦、还不够惨么?” 陆广沉怒极,“陆千奇,你给老子滚蛋!不许再在这里气你母亲!” 陆千奇竭力辩解,“我说的真的是古礼啊。” 陆千里不快,“你赶紧打住吧。二弟,母亲 若被气着了,你躲不过一场好打。” 陆姳已经开始挽袖子了。 陆千奇下意识的往后一跳,口中叫道:“真要打我也轮不着你吧?” 陆姳一乐,“我是个斯文人,我不动手的。来来来,我的好二哥,我给你讲讲道理。二哥,礼部的王老尚书你知道吧?你觉得他这个人知礼不知礼?” 陆千奇莫名其妙,“王老尚书主管礼部,当然知礼了。他很有学问,是驰名天下的经学家,这个我是知道的,你别想蒙我。” 陆姳笑意愈浓,“那你知不知道,王老尚书有一个小女儿嫁给了江陵伯的儿子,青年早夭,留下一个年方两岁的孩子。王老尚书疼爱小女儿,也疼爱小女儿留下的这个孩子,和江陵伯府几经交涉,把这个两岁的孩子过继到了王家,王老尚书亲自抚养他长大?” 陆千奇呆了呆,懊恼的拍拍脑袋。 还真有这回事。 当年也是颇为轰动,半个京城的人都听说了,引为奇谈。 陆姳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乡下人家若是没有儿子,有很多人是从人贩子手里买小男孩儿充作儿子的。这个买来的小男孩儿难道会和他们同姓么?” “乡下人家的不能算吧?咱们陆家可是高门大户。”陆姈帮陆千奇说话。 陆姳非常的好说话,“好,乡下人家的不算。那就说和平远侯府一样是开国元勋的镇国公府吧。镇国公姓张,但第一任镇国公原来是姓常的,后来卖给张家做养子,才改了姓。张家这是不是以异姓为后?” “你简直强辞夺理。”陆千奇、陆姈很生气。 这明明还是穷人家的事嘛,常家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能把亲生的孩子给卖了么。 “我怎么强辞夺理了?难道镇国公府是乡下人家,不是高门大户?”陆姳振振有辞。 陆千奇和陆姈明知道陆姳说得不对,却没办法反驳,两个人都气鼓鼓的。 今天平远侯府为替谢夫人庆祝,特地设了家宴,陆姳懒得再跟这两个人废话,挽了谢夫人的手臂,和父母大哥一起赴宴去了。 “二哥,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临走之前,陆姳冲陆姈努努嘴,好意提醒,“跟蠢人在一起,会越来越蠢哦。” 陆千奇暴跳如雷。 陆姳不理会他,和父母大哥一起扬长而去。 陆姈很伤心,“父亲母亲不 喜欢我了,大哥也不喜欢我了。二哥,我只有你了。” “姈儿,我也只有你了。”陆千奇沮丧下气,“父亲母亲和大哥都被那个野丫头迷惑了,对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要不是我和大哥长得像,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这兄妹俩相互吐着苦水,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两人商量着要往大花厅去,“府里为母亲设宴,咱们做儿女的若不出席,岂不失礼。陆姳不懂礼数,咱们可不能跟她一个样。”“对,咱们要比陆姳那个野丫头强一千倍,一万倍,说啥也不能落到她后头。” 兄妹俩相互鼓励着,一起去了大花厅,才到厅外,便听到陆姳清清脆脆的声音,振聋发聩,“……之前我母亲身子不大好,所以管家的事一直由二婶婶、三婶婶代劳。现在我外祖父平反了,我母亲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子已然大好了,管家的事不便再偏劳二位婶婶……” “这个野丫头她又想干什么?”陆千奇急得跺脚,“偌大一个侯府,管家岂是容易的?她净会给母亲惹事!” 陆姈忧虑,“母亲闲散多年,忽然要她主持中馈,会把她累坏的。” “快进去阻止她。”陆千奇往里冲。 “唉,谁让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呢,她只管闯祸,咱们自会想方设法替她善后。”陆姈很顾大局,很大度。 第19章 “……倒也说不上什么偏劳不偏劳,不过大嫂是冢妇,理应主持中馈。”陆千奇和陆姈匆匆忙忙进到大厅的时候,江氏正面带微笑温雅得体的说着话。 “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不过大嫂多年不曾管家理事,只怕陡然接了手,咱们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人多事杂的,大嫂难免手忙脚乱。”吴氏向来老实,说话也直接。 陆千奇跑的猛了,还在喘气,“对对对,二婶婶说的对。母亲虽然聪明能干,但多年不管家,恐照应不过来。” 陆姈紧随其后,面色诚挚,“母亲,您多修养一段时日,待身子大好了,再接手家务也不迟啊……” “我们陆家的家务事,不劳亲戚过问。”陆姳不等她说完,便冷冷的打断了。 陆姈血往上涌,脸红得像火一样。 亲戚,陆姳说她是亲戚,不许她过问陆家的家务事…… “看把她狂的。”陆妍和陆好咬着耳朵。 虽然是说悄悄话,但声音并不小,陆婧、陆妩等人都听到了。 “可是,祖父说过的,姈姐姐留在陆家,只作亲戚看待。”陆娟不合时宜的提醒。 陆婧、陆妩等人齐刷刷的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陆娟从小到大受姐妹的白眼已是家常便饭,笑容温顺。 陆娟的母亲,六少夫人边氏一向以陆娟的容貌为耻,见她既长得丑又爱强出头,被姐姐妹妹们瞧不起,狠狠瞪了她两眼。 陆娟难过的低下头。 姐妹们讨厌她就算了,连亲生母亲也不喜欢她,真伤心啊。 陆娟是受气受惯了,陆姈却一直是平远侯夫人的心肝宝贝,被陆姳当众奚落了,她哪里受得了?扑到平远侯夫人怀里轻声哭泣,哭得平远侯夫人心都碎了。 “三丫头,不许胡说八道。”平远侯夫人斥责道。 陆姳一脸无辜,“这是祖父说的,我只是重复祖父说的话啊。” 平远侯夫人见陆姳搬出平远侯来压她,非常生气,“三丫头你不要耍小聪明,做人还是宽厚些好,休要太刻薄了,没有福报。” 陆广沉不由的皱眉,“母亲,呦呦很有分寸的,这孩子半点也不刻薄。” 谢夫人柔声道:“‘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呦呦人品贵重,种的是善因缘,修的是大福报。自从她回到平远侯府,喜事一件 接着一件,带给父母富贵康宁,居功甚伟。” “对,妹妹功劳很大的。今天的喜事,便是妹妹的功劳了。”陆千里笑道。 “她有什么功劳?”平远侯夫人怏怏不乐。 陆广沉道:“母亲,如果不是呦呦做梦梦到她的外祖父,我们便不知道遗书尚存人世,如何能为谢家翻案呢?” 平远侯夫人板起脸不说话了。 陆姳功劳居然真的这么大,而且陆姳做个梦都能梦到这么重要的事,说明陆姳是很有福气的,平远侯夫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来了。 陆姳心中暗笑。 其实她是看过书,知道剧情,但她不能对祖父、父母实话实说,只说是从庆阳侯那里听来的消息;陆广沉则是根本不愿意心爱的女儿和庆阳侯这种人扯上干系,隐瞒实情,把消息来源放到虚无缥缈的梦境里了。这样一来,陆千金成了有福气的姑娘,做个梦都能解决大问题,躺赢啊。 陆婧似信非信,“三妹妹,你真的梦到了柱国大将军?” 陆姳似笑非笑,“我当然梦到了啊。要不然我外祖父的遗书刻在玄铁战斧上,这件事连我娘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陆婧被问得哑口无言。 虽被问住了,陆婧心里却还在怀疑陆姳是不是真的这么有福气。 陆姳如果真的是个有福气的人,怎么会一出生就会被掉换了,流落在外十几年? 陆姈见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都帮着陆姳说话,心中气苦。 父亲、母亲、大哥原本是疼爱她的,现在都被陆姳抢走了…… “祖母,我虽是亲戚,可我真的是一片好心,我想让母亲好生休养。”陆姈委委屈屈,轻声细语。 陆千奇和她一个鼻孔出气,“我和姈儿一样,不愿母亲太过操劳。咱们平远侯府不是平常人家,这主持中馈之事费心费力,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出了岔子,到时母亲岂不是会很自责么。” 陆姳对着这兄妹俩是一点也不肯讲客气的,“二哥,姈姑娘,你俩的意思我最清楚不过,就是唯恐我娘出个什么差错,给你俩带来不方便,对不对?你们两个啊,最想要的就是平远侯府一切照旧,永远没变化,你俩好舒舒服服的做少爷小姐,养尊处优,安富尊荣。” 陆千奇被陆姳说中心事,瞪大眼睛想发脾气,硬是没好意思发出来。 不错,他就是担心谢夫人多 年不管家,突然接手家务之后万一出了纰漏,给他带来不便,让他丢人现眼。 陆姳没来之前,陆千奇过得很舒服,他就想一直舒舒服服的过下去。谁要改变他的现状,他就讨厌谁。 陆姈虚弱无力的辩解,“不是这样的,你冤枉我……” 陆姳不理会她,撒娇的对谢夫人说道:“娘,我就要过十五岁生日了。及笄是大日子,您来管家,热热闹闹的替我过个生日,好不好?” “好,好。”谢夫人怜爱的满口答应。 陆姳笑盈盈的问平远侯夫人,“祖母,您说呢?” 平远侯夫人再不待见谢夫人、陆姳母女,也知道长子媳妇管家天经地义,从前谢家出了事,她可以压着谢夫人,现在谢家平反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谢夫人主持中馈,只好勉强同意,“大媳妇既然身子大好了,自然是你管家。不过,你已经懒散了十几年,若是一下子将家务全交给你,你肩上的担子未免太重了。还是让你二弟妹、三弟妹暂时帮衬着你好些,你说呢?” “母亲考虑的最是周全。”谢夫人没有意见。 “二媳妇,三媳妇,你二人协助你大嫂,务必同心协力,遇事有商有量,不可擅专。”平远侯夫人叫过吴氏、江氏吩咐。 吴氏、江氏满口答应,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事隔多年,谢夫人重新有了本该属于她的管家权,之后便忙起来了。 管事婆子等纷纷前来拜见,从前冷冷清清的大房,热闹起来了。 “人情冷暖啊。”陆姳看在眼里,感慨万千。 从前谢夫人低调、随和,侯府的下人多有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现在谢家平反,谢夫人掌家,这些人一个一个的换了张脸,谄媚逢迎,讨好巴结。 陆姳身边新添了两个大丫头,除原来的春七、冬七,又有了夏草和秋葵。 夏草和秋葵手巧,自己制作的胭脂极好,她俩到花园采新鲜的月季花制胭脂,陆姳在旁观看。 “姑娘,这制胭脂须用上好的花瓣,花瓣颜色要正,有杂色的一律不能用。”夏草是个话痨,边摘花边解释。 陆姳瞧着有趣,“蛮好玩的。” “你倒是有兴致。”陆姈带着她的丫环也来了,“你在这里悠闲摘花,母亲却要忙着管家理事。母亲性情高洁,生情淡泊,管家生生是被你逼的。从前母亲何等的逍遥自在,现在从早忙到晚,人都累 瘦了。为了你要过一个十五岁生日,你就忍心让母亲这样操劳?” 陆姳目光从鲜花上收回来,好奇的扫了陆姈几眼。 这女子真说得出口。要知道,按书里的描写,陆姈嫁给南浔王之后,为了南浔王能夺得皇位,可是费尽了心思呢。她自己知道争权夺利,却要谢夫人放弃自己应有的权利,明明是长子媳妇,却什么事也不管,在平远侯府做个闲人? 陆姳异常温柔,“姈姑娘,我爹爹和我大哥已经命人在查当年的事了,相信很快便能查到你的身世,送你回到你亲生父母身边。” 陆姈呆了半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而去。 “自找的。”陆姳一点也不同情她。 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还总要摆出幅懂事女儿的模样来教训别人,烦不烦呢。 一定要尽快查清陆姈的身世,把她赶出平远侯府。 “姈儿,怎么了?”陆姈跑到半路,遇到了五少夫人旁氏、六少夫人边氏,两人见陆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惊失色。 “姈儿,有委屈跟六婶婶说。”边氏体贴的替陆姈拭泪。 旁氏被陆姳讥讽挖苦过,急忙问道:“姈儿,是不是那个才回府的丫头又欺负你了?” 陆姈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旁氏恨恨,“可叹姈儿这好心肠的孩子还想替她隐瞒呢,她哪里领情?哼,从小在外头长大,不识礼数,连婶婶也敢顶撞,欺负姐妹更是不在话下了。” 边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侯府千金,如此跋扈,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旁氏和边氏安慰许久,陆姈方好了些,由丫头扶着回房去了。 旁氏无比担忧,“我从前便和大嫂不亲近,现在三丫头回来了,又看我不顺眼。今后大嫂管家,我的日子不好过了……大嫂还要隆重为三丫头庆生,唉,到时候三丫头不知要闹什么笑话,愁死我了……” 边氏笑容极淡,若有若无,“大嫂在边城生下的三丫头,生产之后没保养好身子,常常头晕头痛,甚至还晕倒过两回。三丫头回府之后,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嫂没再犯过病,焉知她管起家来,忙忙碌碌的,不会旧病复发?” 旁氏乐了,“就是就是,谁知道她会不会旧病复发?这要是给三丫头庆生那天,宾客满堂,她却痛得晕倒了,那可热闹喽。” 旁氏和边氏说着话,慢慢的走远了。 她们离开之后,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提着个小花篮从后面溜出来,机灵的往周围瞅了瞅,见四下里无人,提着花篮飞一般的跑了。 “头痛,晕倒?”陆姳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的呆了呆。 原书中的谢夫人只是炮灰女配的母亲,戏份不重,描写不多,陆姳竟不知道,原来谢夫人身体真的不好。 小丫头泺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鼻尖通红,“姑娘,她们等着您生日那天看咱的笑话呢,怎么办?” 陆姳捏捏她的小鼻子,“泺儿放心,她们看不了咱的笑话,夫人一定会安宁康健。” “真的呀。”泺儿乐坏了。 陆姳笑着抓了果子给她装在口袋里,“出去玩吧。” 泺儿笑咪咪的出去吃果子玩耍了。 泺儿是个小孩子,好哄,春七可是大姑娘了,忧心忡忡,“姑娘,六少夫人虽可恶,话却没说错,夫人确实有头晕头痛的老毛病,要是到了那天真的晕倒了,可如何是好?” 陆姳命春七附耳过来,细细的交待了几句话,春七领命去了。 陆姳房里的几个小丫头在花园里淘气,弄坏花枝,被管事嬷嬷抓到了还不服气,梗着脖子犟嘴,事情传到平远侯夫人耳中,平远侯夫人大怒,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命陆姳到远在深山之中的娘娘庙住几天,美其名曰是及笄之前修身养性。 陆姳二话没说,欣然领命。 她说服父母,由大哥陆千里带人保护,当天便启程出发了。 娘娘庙处于深山之中,地势险峻,条件艰苦,平远侯府的太太小姐们都以为陆姳这是被发配过去受罚的,有人担忧,有人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特地来送别,当众讥讽。 陆姳全然不在意这些,轻车简从到了娘娘庙之后,稍事休息,当天晚上待夜深人静之后,悄悄穿了黑色紧身衣,黑纱蒙面,和陆千里一起翻墙出来,直奔雾凇谷。 “妹妹,这里真有软红十丈?”陆千里小声询问。 “真的有。大哥,外祖父托梦给我的,说这里有软红十丈,可以治娘的头痛症。”陆姳一本正经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胡扯。 陆千里不敢相信是真的,“我还以为软红十丈只是个传说,世上哪有那般神奇的药草,既能解百毒,又能治头痛腹痛之症。” “试试就知道了。”陆姳拉拉大哥,示意他快点走。 陆千里打点起精神,“但愿是真的。若真能治好娘的旧疾,咱们可该有多开心。” 山谷之中路越来越不好走,陆姳小心的探着路,“大哥,这个药草必须由我来找,娘是生我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儿啊。” 陆千里非常感动,“呦呦真孝顺……” 突然,他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大变,温暖有力的大手拉过陆姳,小小声的道:“有人。” 陆姳会意,忙和他一起躲到树丛中。 “快跑,快跑。”杂乱的脚步声,恐慌到变调的叫声,“快跑啊。” 陆姳自树丛中向外偷望,只见十几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没了命似的逃,好像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 这些人跑过去之后,陆千里疑惑,“是什么这么可怕?” 陆姳凝视细想,“这些人身手矫健,都是武功不错的人,能让他们怕成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人……” “不是人?”陆千里背上发凉。 陆姳道:“深山老林之中,应该是什么可怕的毒虫猛兽吧。山中有虎,但他们有十几人之多,如果有猛虎出现,合力也能打下来,不会害怕成这样。如果是毒虫,他们吓成这样可以理解,不过咱们不必怕,我提前配了药,咱俩身上带的足够多了,毒虫不敢近身。” 兄妹二人是为了替母亲治疗顽疾,前途虽然凶险,却不肯退缩,等待了一会儿,见谷中恢复平静,慢慢从树丛中出来,向方才那群人来的方向走去。 “软红十丈!”陆姳惊喜叫道。 柔美月光下,山崖边一团红雾笼罩,正是传说中的神奇药草。 这红花绚丽绽放,如火如荼,美得轰轰烈烈。 “我去取。”陆千里心神激荡。 “咱俩一起去。”陆姳不许他单独行动。 陆千里微笑,“呦呦想亲手摘下这药草献给母亲对不对?其实大哥摘了也一样,心意到了就行。山崖这么高,这么险,你一个小姑娘家上去太辛苦了,反正大哥身上也佩了药……” “不,一起去。”陆姳坚持。 陆姳心道大哥你俩的那个药避普通的毒虫可以,软红十丈这样的药草附近必有厉害毒物出没,那可一定要我身上的宝贝才管用了呀。 陆千里拗不过妹妹,只好辛辛苦苦的带着她一起爬上山崖,兄妹二人小心翼翼的摘下软红十丈,收到陆姳背后 的小篓中。 “这里有个人。”兄妹二人正要下山出谷,陆姳脚下踩到了什么,大吃一惊。 陆千里打亮火折照了照,“这人和咱们的来意相同,可惜时运不济,被毒虫咬了,看样子是没救了。” 陆姳顺着火光看过去,心头一震。 这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是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像深秋夜空中最璀璨的那颗星星,明亮、清冷、忧伤、对生命无穷无尽的渴望…… 她犹豫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被什么毒物所伤,但理论上万物相生相克,毒物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毒之药草。软红十丈应该能救这个人。不过,这药草实在太稀罕难得了…… 陆姳正在犹豫,陆千里手中火折将熄,蓦地一亮,陆姳看到了地上的一片衣角。 奇怪,看到这片衣角,她莫名有种熟悉感。 她一定见过这片衣角,一定见过…… 对了,抓捕庆阳侯的那个晚上,一片锦缎衣角,自木质楼梯一掠而过。 陆姳一度怀疑那是梦还是真,但此时此刻,她下了决心。 她拿出小刀,替那人划开伤口挤毒,伸手自背篓中摘下几片花瓣放入口中咀嚼了,替那人敷在伤处,“这是软红十丈,我不确定能不能解你的毒,尽力一试,祝你好运。” 敷过药,陆姳和陆千里一起把那人抬到树丛中一块巨石上,陆千里取下外衣替他盖上,又留了水壶、干粮在旁边,“但愿这些水和干粮你用得上。” 安顿好这人,兄妹二人听得山谷中又有脚步传过来,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回到娘娘庙,兄妹二人欣赏了一会儿这美丽又神奇的药草,陆姳将它制成了药丸,珍而重之的随身携带。 过了两天,兄妹二人回城,陆千里还要进宫值守,把陆姳送到府门口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陆姳由春七、冬七陪着到了二门,陆婧、陆妩、陆姈等人亲自来迎接。 “三妹妹,明天你就要及笄了,府里为你办了生日宴,很隆重的,会有许多贵客光临。三妹妹,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不要胆怯啊。”陆婧亲切的笑着,满面春风。 第20章 “明天你跟着姐姐吧,姐姐会教你的。”陆妩也大方的表示,“贵客多,你初来乍到的,莫要露怯。” 陆姳才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好得不得了,就算陆婧陆妩言语中带着酸意,她听着也开心,展颜一笑,美丽如盛开的木槿花,“两位姐姐费心了,多谢多谢。不过你们过虑了,我并不是头一回面对这些名门贵女,早在昌王妃的宴会上,我已经崭露头角初试锋芒啦。” 陆婧、陆妩都被她噎住了。 可不是么,陆姳在昌王府已经出过一回风头,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陆妍忙笑道:“大姐姐二姐姐确实是多虑了,明天不过是三姐姐的生辰,虽说是及笄了,整生日,但毕竟是个晚辈,这生日宴不会来身份太高贵的客人,不过是相熟的亲戚人家罢了……” 陆姳意气风发,听陆妍说话不顺耳,不留情面的就给打断了,“你怎么知道不会有身份高贵的客人啊,王妃公主、公侯夫人,在你看来身份还提不起来么?” “哪家王妃公主、公侯夫人会来给你过生日?”陆妍脸红通通的。 陆姳嫣然一笑,“这是我回家之后第一次过生日,我爹我娘一定要隆重地过,还说要把之前十五年的都一起给我补上呢。我爹的朋友,我娘的手帕交,明天都会来,你说有没有王妃公主、公侯夫人?” 陆妍咬紧嘴唇,作声不得。 陆广沉从小结交公侯子弟,他最要好的两位朋友,一位是广济侯高典,一位是晋国公常健,高典的妻子林夫人,晋国公的妻子花夫人,和谢夫人过从甚密,如果陆广沉谢夫人夫妇下了请贴,林夫人、花夫人岂会不到场? 谢夫人虽然受谢骜拖累,多年来深居简出,但她和敬王妃是手帕交,敬王妃的小姑子高平大长公主也和谢夫人来往不绝,明天如果在平远侯府见到了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陆姳笑了笑,体贴的替陆婧、陆妩等人整理衣衫,“姐姐妹妹们都是一片好意,这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有爹娘大哥照看着呢,我娘尤其疼爱我,什么都会替我考虑得很周全的,你们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陆姳温柔体贴的说完这番话,夸张的瞪大眼睛,伸手掩口,好像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哎呀,真不好意思,杞人忧天这个成语,我用得是不是不大对?不好意思啊,你们也知道我才打静县回京城,没读过几天书,学问不行。对不住啊,失礼了,失礼了。” 陆婧等人被她弄得憋了一肚子气又没处发火,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自家姐妹,便是偶尔说错什么话也无妨,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 大度的说完这些话,忍气吞声的、扫兴的道了别,一哄而散。 陆姈等众姐妹都走了,悄悄的追上陆姳,“三姐姐,你不要只顾着自己任性胡闹,你也体恤体恤母亲好不好?母亲为了替你操办寿宴,累的脸都瘦了,脸色也不好,我真怕她头痛症会复发。你不知道,两年前的冬天母亲便复发过一次,吓死人了。” “我的亲生母亲,我会心疼的。”陆姳真是烦她,一开口就要抢白她。 陆姈委屈的想哭,“我虽不是母亲亲生的,可我对母亲的孺慕之思,和你是一样的啊。” 陆姳被她烦得受不了了,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 陆姈觉得自己终于被重视了,挺直了腰杆。 陆姳问得非常直接,“姈姑娘,这府里有些人正等着看我娘的笑话,等着看我娘操心劳累,积劳成疾,身心交瘁,旧病复发,对么?” 陆姈结结巴巴,“不,不是……” 陆姳笑容轻蔑中带着厌恶,“你明知府里有这么一拨人,却只会到我面前唠唠叨叨,也好意思说和我的孺慕之思一样。我是亲生女儿,当场听到了,当场便骂死她们。你这个胆小鬼可怜虫烦人精,就会背后啰嗦唠叨。” 陆姈被骂得面无人色,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陆姳扔下这个烦人精,心情愉快的走了。 陆姈受了气,少不了到平远侯夫人面前哭诉。平远侯夫人哄她,“乖姈儿,明天是她生日,这两天祖母先不说她,过后再教训她。”陆姈柔顺点头。 六少夫人边氏特地送了两盆盛开的蓬莱花孝敬平远侯夫人,“我娘家嫂嫂送了数盆过来,这两盆开的最好,理应孝敬母亲。” 平远侯夫人不喜边氏,不过是淡淡的夸了两句,陆姈却喜欢这花,“绿花衬着红花,花小而多,很喜庆,尤其香气芳醇持久,令人心旷神怡。” 平远侯夫人便命人把这两盆花送到了陆姈房里。 祖母如此厚爱,陆姈万分感激,一天的愁都没有了。 边氏娘家送来的蓬莱花有十几盆,各房都送了,谢夫人也得了两盆。 两盆盛开的鲜花放在室内,香气馥郁。 陆姳却是不喜欢边氏,连带着看边氏 送的花也不顺眼,让人把花搬出去了。 命人把花搬出去,连贴身服侍的丫环也支出去,屋里只留下她和谢夫人、陆广沉三人,陆姳献宝般的取出药瓶,“娘,仙丹来了。” 陆广沉大喜,“呦呦,你真的在山里找到辛神医了?好孩子,你真是咱家的小福星啊。” 陆姳抿嘴笑。 她如果说是去寻找软红十丈,父母肯定不让她去冒险,所以她骗父母是以修心养性为名,实则到山里寻访名医辛先生,以求得灵药。父母信以为真了,以为这药是从辛先生那里得到的。 “娘,吃药。”陆姳倒了温水,服侍谢夫人服下药丸。 谢夫人也是又惊又喜,“本以为是没有希望的事,不过呦呦一片孝心,我们也不忍心泼你冷水。没想到呦呦福气大,真把药找回来了。呦呦,你是在哪里找到辛神医的?” 陆姳笑,“我没有找到辛先生啊,他一向来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少达官贵人都找不到他,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找的是另外一位名医,医术也很好的,这治头疼的药尤其管用。娘,您今天、明天、后天每天服一粒药丸,头疼病应该就可以根治了。” “这么神奇。”谢夫人微笑。 她分明是不相信陆姳的话,却不肯说出来,扫陆姳的兴。 陆姳呵呵笑。 她不大敢把实情说出来,不敢告诉父母,谢夫人方才服用的药丸,是软红丸。 软红十丈是传说中的神奇药草,长于深山之中,三十年开一次花,能遇到实属侥幸。而且软红十丈所生长之处,必定毒虫出没,就算有幸遇到软红十丈开花,也很难躲过毒虫被咬死咬伤的命运。如果父母知道她是去找这样的药草,不着急才怪。 在原书中,得到软红丸的是女主陆姈。不过这软红丸可不是陆姈到深山之中采药、制药的,而是原书的男五,一位姓辛的少年偶然间采得药草,精心炼制了软红丸,珍藏多年,后来遇到陆姈,一见倾心,双手奉上。 女主的魅力嘛,所有的男人都爱她,或爱她而不自知,这姓辛的少年人不过是女主众多爱慕者、追求者当中比较不重要的一个而已。书中对他的身世性情等着墨不多,但软红丸是何等的珍贵难得,他摘得软红十丈的过程是何等的艰辛、经过了什么样的磨难,却描写得非常详细。正因为这些详细的描写,陆姳才能准确的找到软红十丈,顺利采摘到手。 “这药很有 效用,我才服下不久,便觉得浑身轻快,舒服得很。”谢夫人温柔的道。 把陆姳给乐的。 什么样的灵丹妙药能服下药见效这么快啊,母亲这明明是在安慰她…… “有效用就好。”陆姳笑咪咪。 她把药瓶收入怀中,“娘,明晚我再过来给您吃一粒,后天也是。” 谢夫人见她如此珍而重之,可见这药确实来之不易,深受感动。 陆姳和父母道了晚安,脚步轻快的出门,打算回房安歇。 “呦呦多孝顺啊。”谢夫人柔声对陆广沉道:“孩子才回家,又这么疼人,我都舍不得把她嫁出去了。” 陆姳一个激灵。 嫁出去?嫁给谁啊? 她也不急着走了,贴在墙外偷听。 “……当年的戏言而已,你俩还当真了不成?”陆广沉的声音低沉带笑。 “不算戏言吧。我还怀着呦呦的时候便跟何姐姐说好了,日后生下孩儿,若是个女孩儿,便跟何姐姐结成儿女亲家,把女儿嫁给阿澄。咱们只有呦呦一个亲生女儿,何姐姐只有阿澄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年纪又相当,岂不是天生一对。” “从前敬王可是看不上姈儿的。” “不是敬王看不上,是何姐姐觉得姈儿只和祖母亲近,相貌脾气性情都不像我。现在何姐姐知道咱们把呦呦认回来了,知道呦呦和咱们亲,都没见着呦呦的面,就想聘儿媳妇了呢。” “扬景澄这些年都不在京城,自从十岁以后我就没见过他。夫人,呦呦的婚事可不能大意,女婿必须咱们亲眼见了,人品相貌都配得上,我做父亲的才肯点头。” “那是自然。” 陆姳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明明是看过书知道剧情的人,现在都懵了。 从不知道还有指腹为婚,还有未婚夫。 敬王府,阿澄,扬景澄……不对啊,原书里没出现扬景澄这个人……敬王可不是普通的王爷,先帝驾崩,少帝即位,他在朝中的位置相当于摄政王了了,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没名没姓? 太奇怪了。 收藏啊,小天使们,记得收藏啊。 第21章 陆三姑娘及笄之日,平远侯府贺客盈门。 连平远侯夫人的娘家嫂嫂,永嘉侯府的王夫人都来了。 “一个小孩子过生日面已,哪里就劳动你的大驾了?”平远侯夫人看到娘家嫂嫂既高兴,又觉得太过兴师劝众了,嗔怪的道。 王夫人比平远侯夫人年长十岁,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姑嫂之间的情份非同小可,即便年岁都大了,见面依旧亲呢,“大嫂也是借个机会来看看你,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再说了,虽说是小孩子的生日,十五岁了,也是大日子,况且这孩子前十几年都不在家,很应该补补。” 提起陆姳,平远侯夫人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当着娘家嫂嫂的面,她也没藏着掖着,“大嫂,这孩子有几分小聪明,不过到底是在外头长大的,没规没矩,惯会顶撞长辈。” 王夫人劝道:“谁家小孩子不淘气?便是从小在侯府长大,十几岁的小姑娘也难免有些小性子,再大些自然便好了。” 平远侯夫人叹气,“大嫂,那是你没被她气过,你若是见了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王夫人微笑,“被小妹这么一说,大嫂倒真想见见府上这位千金了。” 姑嫂二人叙着话的功夫,又来了尚书府的齐夫人、镇国公府的桑夫人、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等,都是平远侯夫人相识多年的老姐妹。提起才认回平远侯府的三姑娘,人人好奇,“昌王妃雍容高贵,贵府千金敢在昌王妃面前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定不是一般的闺阁千金,快请来见见。” 平远侯夫人谦虚,“这个孩子回府不久,性情有些张扬,恐让诸位见笑。” “哪里,府上的千金小姐必是好的。”王夫人等笑道。 平远侯夫人推辞不得,吩咐道:“请三姑娘过来。”丫头忙答应着出去了。 陆婧、陆妩、陆姈等人都陪在平远侯夫人身边,陆姈见众人问的都是陆姳,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明明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啊,怎么这些人把她全给忘了呢? 王夫人的孙女王文丽、王文雅是陪着祖母一起来的,王文丽话少,王文雅活泼爱笑,小声问陆婧,“大表姐,三表妹美不美?” “美。”陆婧虽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 她可以指责陆姳不够温柔大方,不够淑惠贤良,却没办法昧着良心说陆姳不美。 陆姳容貌之美,让陆婧用最挑剔的目光来看,都挑不出毛病。“增 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王文雅很是羡慕,“口齿又伶俐,胆子又大,容貌又美,三表妹真了不起。” 陆妍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很野的。雅表姐你千万不要招惹她。” 王文雅和她咬耳朵,“有多野?会咬人么?” 陆妍撑不住想放声大笑,但长辈们都在,又不敢笑出声,憋得十分辛苦。 陆婧是主人家,不肯冷落了王文丽,微笑道:“丽表姐饱读诗书,品味高雅,你画的寻梅图我挂在书房,见到的人都夸赞笔墨清润,意境深远,人物栩栩如生,鲜艳而不媚俗。” 王文丽笑容矜持,“惭愧,过奖了。”显然陆婧的夸奖让她很受用。 王文雅想起了什么,“三表妹画画如何?” 陆婧、陆妩、陆姈一起笑了,那笑容可说是意味深长,回味无穷,“三妹妹不大会画画,书法也很普通,吟诗作赋,也非她所长。” 王文雅失望极了,“原来她不是才女……” “有几分小聪明,才女就谈不上了。”陆婧替陆姳谦虚。 “不是才女,那她可能就选不上了。”王文雅越想越可惜。 “肯定选不上。”陆婧等人嗤之以鼻。 “选什么啊?”陆娟一直呆呆的在一边旁听,这时傻呼呼的问道。 陆妍、陆好掩嘴吃吃笑,陆娟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 陆婧是大姐,风度比陆妍、陆好还是强上许多的,微笑道:“和你没关系,你不必问了。” “是。”陆娟难过的低下头。 姐姐妹妹们嫌弃她,干什么都不愿带着她,她知道。 边氏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陆娟又给她丢人现眼,过来掐了陆娟两把,陆娟疼的几乎叫出声,眼泪汪汪的跟在边氏身后出来了。 “丑人多作怪。”到了无人之处,边氏沉着脸责骂,“让你少开口,少说话,你就是记不住!今天来的客人多,你不给我惹事行么?不给我丢人行么?” 陆娟温顺的曲膝,“是,母亲。” 边氏看到她又高又壮又黑的样子便厌恶,“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两位殿下从小什么都要比,纳妃是大事,那更是要比了。两位殿下都要在大周的闺秀中选出最高贵美丽、最 才华横溢的那位千金小姐聘为王妃,这样的大事和你有什么相干?难道还轮得上你么?” 陆娟虽一向被边氏冷落,习惯了母亲的不慈爱,但边氏今天骂得太过无情,陆娟忍了又忍,眼眶还是红了。 “六婶婶,你这话说得不对啊。”陆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冷冷的批评。 边氏一惊,“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陆姳道:“祖母命人唤我,我自然遵命前来。六婶婶,你方才的话说得不对,我得给你指出来。你说南浔王、北安王要在大周的闺秀中选中最高贵美丽、最才华横溢的千金,聘为王妃,这话简直狗屁不通嘛。世上哪有高贵的女子会任人挑选?任人挑选的,和高贵二字哪里扯得上干系?” 边氏脸红如血,“你敢说长辈的话狗屁不通……” 陆姳一脸无辜,“那你说话真的狗屁不通嘛,我实话实说不可以么?” 边氏好悬没被陆姳给气死,四下里看了看,这里除她本人、陆娟、陆姳之外,就是春七和冬七两个陆姳的丫头,再没有旁人了,她连个帮手也拉不着,只能孤军奋战,她气得脸色白里透青,“三丫头,你这会儿还替陆娟说话呢,其实你和她没什么不一样,她是相貌丑,你是性子野,都入不了贵人的眼,嫁不到好人家,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是无论如何不会看上你的……” “扬景铄、扬景佩这两个人,我哪个也看不上,你就别瞎操心了。”陆姳不耐烦的打断她。 北安王扬景佩后来反叛被杀,就不用提了,原书男主、南浔王扬景铄为了登上皇位,拉拢朝臣,府中侧妃美人可不止三位五位,这样的人陆姳连正眼都不会给他。 虽然说一个不小心穿古代了,可再怎么着也犯不上和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吧?那也太没品了。 “你越发狂妄了,连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不放到眼里……”边氏气得发抖,“等我告诉了夫人,看夫人如何罚你。” “你可拉倒吧。”陆姳给了她一个大白眼,“你一个侯府少夫人,在我和陆娟这两位闺阁少女面前提什么嫁不嫁的,我祖母知道了,岂不是要撕烂你的嘴?” 边氏痛楚的低呼一声,掩面而逃。 陆姳鄙夷一笑。 这个边氏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疼爱,真让人看不起。 “三姐姐,你好厉害。”陆娟看向陆姳的目光中,满是崇拜。 “我骂 了你娘,你不会怪我吧?”陆姳问。 陆娟犹豫了下,“你想让我说实话么?我没有怪你,我还觉得你骂得很……”很对,很过瘾…… 陆姳不由的一乐,“你不怪我就好啦。陆娟,你不用把她的话太当回话,一个人长什么样子不重要,心灵美才是真的美。虽然你皮肤黑,但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也很讨人喜欢的。” 陆娟激动万分,“真的么?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讨人喜欢?” “真的。”陆姳认认真真的点头。 陆娟高兴得哭了。 有客人朝这边来了,陆娟不敢当着客人的面哭,跑到花丛深处,抱着一颗腊梅树哭个没完。 十几年了,终于有人告诉她,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讨人喜欢…… 陆姳轻声叹气。 亲妈都不喜欢,陆娟好可怜哦。 陆姳到了大厅,笑盈盈的拜见了诸位长辈,王夫人等把她叫到近前拉着手仔仔细细打量,称赞不已,“这孩子生得太好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谁相信竟不是在侯府长大的?” 王夫人等各自送了见面礼,有珍珠美玉,有黄金宝石,精致华美。 她们都是高门大户的夫人,这些见面礼也合乎她们的身份。 边氏果然没敢告状,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撒,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三侄女,你在小门小户的人家长大,这些个宝贝,从前你可没见过吧?” 陆姳连个白眼都懒得给她了。 高朋满座,一团和气,这个场合连平远侯夫人都变得慈爱了,边氏出来撒什么疯。 “这个孩子千好万好,可惜是从小长在外头的,好东西见的少。”边太夫人叹道。 说来也巧,这母女俩话音才落,便有丫头喜气洋洋的来报,“敬王府送来了贺礼。贺礼是敬王妃亲自为三姑娘准备的,让三姑娘瞧瞧,喜不喜欢。” 两排青衣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这木盒有的色调深沉,大方美观,是稀奇罕见的小叶紫檀;有的金光闪闪,灿若云锦,是高贵华美的金丝楠;有的花纹美丽、色泽柔和,是细腻温润的降香黄檀。 共有十五名侍女,手中捧着的是十五个雕刻精巧的珍贵木盒。 “盒子已经这般名贵,里面装的该是什么啊。”众人都开了眼界。 “敬王妃果然大手笔,小孩子 过个生日,足足十五盒礼物。”边太夫人不大好意思,乐呵呵的道。 边氏才说过陆姳没见过好东西,这豪华寿礼就送来了,怪没趣的,“三侄女,你之前可没见过这般大手笔的礼物吧?” 陆姳嫣然一笑,得意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已经见过三回了。我爹,我娘,我大哥,今天清晨各送了我十五份礼物。” 众人听得都呆了。 父母大哥各十五份礼物,再加上敬王妃的十五份礼物,单单这四个人,陆姳就收到了六十份礼物…… 这也太豪了吧。 收藏啊,小天使们,一定要收藏啊。 第22章 “三姑娘看看,喜不喜欢。”侍女打开盒子。 众人不觉惊呼,“敬王妃一番美意,可感可佩。” 第一个盒子里放着田黄冻印章、名贵笔墨纸砚、黄玉算盘、古钱币以及纯金制成的小铲子小勺子、精美小巧的玩具、长命锁、银手链银脚链等等,种类繁多,样样讲究,一看就知道这是富贵人家给孩子抓周用的。 第二个盒子里放着憨态可掬的白猪玉手玩把件、红玉指环等,格外小巧可爱,另外有图案精美的云锦衣裳、巴掌大的锦缎鞋子等,都是两岁孩子能穿能玩的。 第三个盒子里的衣裳、鞋子略大了些,由上等暖玉制成的墨猪玉手把件温润剔透,比之前的白玉把件略大了些,是给三岁孩子把玩的;另有许多珍宝服玩,尤其一件青玉雕三童洗象,三名童子栩栩如生,活泼调皮,大象性情温顺,惹人喜爱,雕刻异常精美。 接下来的不用说了,分别是四岁、五岁直至十五岁,每年一份,值得一提的是,最后一个盒子,也就是十五岁的生辰礼奇珍异宝甚多,最引人注目的是由上等珍珠、白色金钢石、银丝等制成的鸿鹄发簪,白色凤凰傲然展翅,美丽绝伦,光华夺目。 有人后知后觉,“怪不得是十五件礼物,原来是从一岁补起,每年一份啊。” 王文雅兴奋得脸颊绯红,“三表妹虽然不是在侯府长大的,但她很有福气啊,父母兄长还有敬王妃这位不是姨母胜似姨母的长辈,这么关心她。” “要很喜欢,很关心,才会如此体贴温情的把十五年的礼物一次补足吧。”不少人感慨叹息,“三姑娘有福气,有福气。” 众人夸奖着陆姳有福气,向平远侯夫人笑言道:“自然是有您这样有福禄双全、福如东海的祖母,才有三姑娘这福慧双修、福星高照的孙女啊。” 平远侯夫人少不了谦虚几句,“哪里哪里,我算什么禄禄双全的老人家,和老姐姐们相比,我差远了。” 平远侯夫人没想到敬王妃这么给面子,被客人们一再夸奖、奉承,心情愉快,看着陆姳倒有几分顺眼了。 陆婧、陆妩等人面面相觑,陆妍头皮发麻,“大姐姐,二姐姐,咱们不会也要准备十五份礼物吧?那可坑死人了,我的月钱都不够使了……” 陆婧轻笑,“生辰礼一送便是十五份的,也只有大伯父、大伯母、大哥和敬王妃四人而已,或是至亲,或是长辈。咱们和三妹妹是平辈,用不到那般大礼。” “这样我便放心了。”陆妍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月月钱不够用,我可送不起太贵重的礼。” 陆姈眼圈发红,“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可我只收到了祖母赏的宝石头面,父母大哥都把我忘了……”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见陆姈这么伤心,陆婧、陆妩等人很是同情,陆妩柔声道:“大伯父大伯母大哥也不是忘了你,只是三妹妹才回府,对她难免格外上心。二哥总会记得你的生日,对不对?他一定会很用心的替你准备,生辰礼一定又稀奇又好玩,到时候可要让我们开开眼啊。” 陆姈没精打采,“二哥手边有什么便会送我什么,每年都送我一堆东西。姐妹们若是想看,过两天我设个梅花宴相邀,诸位莫嫌弃才好。” 虽然陆千奇肯定忘不了她,姐妹们也和她要好,但父母大哥都疏忽了她,一门心思扑到陆姳身上了,她越想越难受。 “一定要打扰的。”陆婧、陆妩等人都表示一定会赴宴,不辜负陆姈的好意。 陆娟昂头挺胸的回来了。 陆娟应该哭过,眼眶还是红的,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平时低眉顺眼的,今天眉目舒服,都敢拿正眼看人了。 “你没事吧?”陆妍忍不住问她。 陆娟激动的指指她自己的心房,“有事。五妹妹你看看这里,看到了什么?” 陆妍心想你和平时一样高壮黑丑,又有什么可看的?不爱多理她,轻蔑笑了笑,转过头和陆好说话了。 陆娟一点也不下气,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问过去,“大姐姐,二姐姐,姈姑娘,六妹妹,丽表姐,雅表姐,你们看看这里,看到了什么?” “你今天疯了不成。”众女都笑,“你这里什么也没有,让我们看什么?” 陆娟用怜悯的目光挨个扫过她们施着脂粉的脸,弄得这些人莫名其妙,“四丫头是真疯了。” 陆娟不理会她们,腰杆挺得笔直。 哼,这些人全都有眼无珠,金子般的心啊,她们全都看不到! 她本来个子就高,坐着也比姐妹们显眼得多。腰再这么一挺,愈加醒目。 边氏本就脸上无光心中窝火,见陆娟这个样子,更是气上加气。 想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的秀美女子,被父母做主嫁了陆广满那个有着昆仑奴长相的莽夫相公,又生下了陆娟这个黑丑的女儿,简直是毕生之耻啊 。 “三侄女,你虽然流落在外十五年,但有本事自己认回侯府,还有本事让父母兄长和敬王妃送你如此厚礼,也算是奇遇了。”边氏把满腔怨气都撒到了陆姳身上,“虽然这世上只有四个人格外器重你,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 边氏指着一盒一盒的奇珍异宝,“十几年来你受过的那些苦楚,这些金玉之物都补偿了,对不对?” “你说对不对。”厅门大开,涌进一众盛装丽服、珠光宝气之人,正中间则是谢夫人陪着两位服饰异常华贵的女子,那两位女子一位相貌艳丽盛气凌人,一位清雅秀丽从容悠闲,发髻上均带有六条赤金飞凤,那是皇族女子才有权利佩戴的首饰。 “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边氏大吃一惊。 边氏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她知道谢夫人和敬王妃要好,但敬王妃不是身子弱很少出门么?方才敬王妃命人送来厚礼,边氏还以为敬王妃这是礼到人不到了,谁知不光敬王妃来了,高平大长公主也来了…… “王妃、大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平远侯夫人等忙起身迎接见礼。 敬王妃亲手扶起平远侯夫人,“快别多礼,请起。” 高平大长公主似笑非笑,“我们姑嫂二人听说呦呦在这里,特地来看看这个孩子,本宫想知道呦呦在平远侯府有没有被欺负,特意交待不许人通报,谁知便真的看见呦呦被欺负了。” “哪有人敢欺负三丫头?府里人人疼她。便是她六婶婶,也只是打趣她闹着玩的。”平远侯夫人忙辩解。 边氏战战兢兢的,“我,我方才真的是和三侄女开玩笑的……” 平远侯夫人一边陪笑脸,一边向陆姳使眼色,“三丫头,你说句话。” 陆姳笑盈盈行礼,“王妃殿下,大长公主殿下,六婶婶确实是在和我开玩笑,我和六婶婶很熟,六婶婶爱说爱笑的,脾气特别好,我和她没大没小的,她都不会怪罪呢。”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确实是事实,陆姳眉毛一扬,对边氏道:“什么叫十几年来我受过的那些苦楚,这些金玉之物都补偿了,什么叫这世上只有四个人格外器重我,你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如果要开口请说人话,好么?” 边氏被骂得一张脸像烧起来似的,红通通的一片,却又不敢回嘴,还要竭尽全力的陪上幅笑脸,心里那个憋气就别提了,生生憋出了内伤。 “呦呦说的 对,往后请你说人话。”谢夫人不冷不热的道。 “说人话很难么?”敬王妃语气温和。 “不会说人话你就好好学,学会了再开口。”高平大长公主脾气冲,说话难听。 边氏头都不敢抬,眼睛盯着青砖地面,恨不得地上能突然裂条缝,好让她不顾一切的跳将下去,避过这场羞辱。 平远侯夫人笑容僵硬,心里把边氏骂了十七八遍。 不会说话便闭上那张臭嘴,瞎说八道的,净给平远侯府丢人。 平远侯夫人忍着羞耻,请让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落了坐,这两位自然是坐在上首,其余的人下首相陪。 “呦呦,过来。”敬王妃招手叫陆姳。 陆姳忙走过去,见谢夫人这位手帕交衣饰虽华贵夺目,却仪态娴雅,有种无人自芳的悠闲意态,心生好感。 “呦呦叫我什么?”敬王妃含笑问道。 陆姳何等机灵,方才还叫王妃殿下呢,这会儿马上改口,甜甜的叫了声“姨母”,敬王妃大乐,“正是呢,我和你母亲相识多年,情同姐妹,你应该叫我姨母才对。” “那我呢?”高平大长公主笑道:“这孩子叫你姨母,我是你小姑子,自然便是……” 正想说“姑母”二字,谁知陆姳乖觉,大胆的打断了她,“姐姐啊。大长公主殿下年轻美丽,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高平大长公主心花怒放,拉过陆姳打了一下,“叫你胡说八道。”虽佯怒嗔怪,但已乐的不行了,当即便从手上取下一枚金钢石指环,替陆姳套上了,“这金钢石晶莹纯洁,配你。” 陆姳几句好话便骗了钻石指环到手,自是喜笑颜开。 敬王妃握了陆姳的手,微笑说道:“方才有人说,这世上只有四个人器重呦呦,这话是不对的……” “还有我。”高平大长公主忙道。 她命人送上生辰礼,十五个黄金打就、方方正正的盒子闪闪发亮,“呦呦,我是俗人,送礼就爱送金子,你拿着慢慢花。” 把陆姳给乐的。 这位高平大长公主真是实在人,直接送金子,简单粗暴,讨人喜欢。 “六婶婶,五位了。”陆姳向来是得理不饶人,谢过高平大长公主,便得意的向边氏炫耀。 “不止。”敬王妃语气温柔,听在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呦呦,除了你的父母大 哥,姨母,姑母,还有一个人,也格外器重你。” “谁啊。”陆姳和众人一样呆住了。 五个人还不够,再来一位?不得了不得了,要发大财了…… “请看。”敬王妃含笑向厅门处指了指。 众人情不自禁的全往厅门看了过去。 厅门打开,一个小小的、才学会走路的童儿,笨手笨脚捧了个白玉盘进来。 他太小了,白白嫩嫩,幼稚笨拙,衬得他手中那小小的白玉盘愈发可爱。 “慢着点儿。”陆姳心化成了一滩水,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子,向那童儿伸出双手。 童儿却羞涩的笑了笑,奋力捧着白玉盘走到一边,站住了。 又一个小小的童儿进来了,这个比方才的那个明显大了一岁,皱着张小脸,紧张的抱着个白玉雕成的小白鹅,一步一步,步子迈得特别稳。 “两岁,三岁,四岁,五岁……”众人和陆姳一样看得入了神,王文雅等素日喜爱小孩子的更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数着,眼看着童儿一直到了十四岁、十五岁,手中捧的礼物也从白玉盘、小白鹅变成了白天鹅、白孔雀…… “最后一位,是他本人了哦。”敬王妃微笑道。 陆姳心中如小鹿乱撞。 是他本人了么? 陆姳白玉般的脸颊此刻如朝霞映雪,白里透粉,一颗心也成了娇嫩的粉红色。 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可为什么凭空有了心动的感觉…… 第23章 到底是谁啊。 众人既惊讶、诧异,又觉纳闷。 姑娘们尤其好奇。 王文雅兴奋不已,“如此新奇有趣,这送礼之人会是谁啊?” 陆婧猜测,“应该是敬王妃很熟悉很爱护的人,才会让敬王妃费心引荐。敬王妃一向爱惜娘家侄子侄女,那么,这送礼之人应该是何家哪位小公子吧?” 陆姈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不一定是小公子,也或许是何家哪位姑娘啊。” 陆婧努努嘴,“不会是姑娘。送礼之人若是姑娘,怎会让这些童儿打前锋。” 陆姈黯然神伤,“大姐姐说的对极了。送礼之人如果是位姑娘,那打前锋的便应该是小女孩儿,让这些童儿出面作甚。” “哪家的公子如此费心思。”王文丽疑惑。 “是啊,这些礼物倒还罢了,花费的心思非同小可。”陆妍忙附合。 王文雅惊讶扬眉,“这些礼物倒还罢了?五表妹,你好大的口气。从这小小的白玉盘、小白鹅开始,每一件玉器都是由极品羊脂美玉雕刻而成,精美绝伦,没有一点瑕疵,每一件都是珍品啊。” 陆妍脸红了红,“雅表姐,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礼物虽然珍贵,总归还是有价的,这份心意,却是无价的……” “对,心意是无价的。”陆娟忙不迭的点头。 心意最重要啊,长得黑没关系,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就行! 没人理会陆娟的话,姑娘们沉浸在各自的猜想中,王文雅浮想联翩,“不管他是谁,总之这份心思都让人太感动了,三表妹一定会喜欢,非常非常喜欢……礼物全是美玉,他一定是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说不定会是位赳赳武夫呢。”不知是谁在泛酸。 “不会,敬王妃出自昭应何氏,族中皆是文人雅士、书画名家。”王文丽忍不住纠正。 “为什么你们都猜是何家公子,也有可能是敬王府的公子啊。” 说这话的人是陆娟。 虽然这些人都不理会陆娟,但陆娟今天昂首挺胸,敢正眼看人,也敢大声说话。 当然了,这个大声说话就是正常说话而已,毕竟陆娟以前说话都是低声下气的。 陆妍哧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向陆娟,“敬王共娶过两任王妃,元妃早 亡,留下一位大公子,因腿有残疾,等闲不出王府大门;继妃生下了二公子,二公子体弱多病,在外地随名医休养,多少年了,从没回过京师。你说送礼的人是敬王府的公子,那请问是有腿疾的大公子,还是体弱多病、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二公子?” “这样啊。”陆娟迷糊了。 陆妍、陆好凑在一起咬耳朵,把陆娟笑话了一通,“就她孤陋寡闻,竟不知道皇室子弟之中,以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为翘楚,敬王府两位公子,都是鲜为人知的。”“就是,名门贵女一半想嫁给南浔王,一半想嫁给北安王,其余的皇室子弟要么病弱要么纨绔,这个傻子竟不知道。” 陆姳今天成了众人瞩目的人物,陆妍、陆好早酸的不行了,笑话过陆娟,这两位姑娘心情好了不少。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了。 陆妍、陆好不禁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十几名美貌侍女合力抬着一盆盛开的洛阳花进来了。 正值冬季,这盆洛阳花却争相怒放,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更奇的是,这盆洛阳花高达数米,上面的花朵有飞来红、袁家红、醉颜红、云红、天外红、先春红、一拂黄、软条黄、姚黄、卵心黄、御衣红、紫龙杯、颤风娇、豆绿、春水碧波等,仔细数来,颜色竟达十五种之多。 洛阳花品种繁多,色泽亦多,以黄、绿、深红、银红为上品,尤以黄、绿为贵。这盆洛阳花汇集了姚黄、软条黄、豆绿、春水碧波等名品,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一株洛阳花能开出这其中任意一种颜色的花,已是稀奇难得,更何况是十五种?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尚书府的齐夫人爱花成性,见到这样一盆奇花,连礼数也顾不得了,下了座位近前细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盆宝石花!奇了,竟做得像真的一样,巧夺天工,巧夺天工。” “原来是宝石做成,简直能以假乱真了。”众人大开眼界。 姑娘们有的羡慕已极,有的嫉妒愤恨,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样一盆宝石花,美得张扬,美得肆意,美得炫人耳目,谁的及笄礼能和她比…… 陆姈的心好像被一针一针痛扎似的,伤得鲜血淋漓。 同样是十五岁,同样是及笄日,一个如此盛大隆重,一个却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这公平么? 陆 姳围着洛阳花树转了两个圈,心里欢喜得冒泡。 好美哦,好喜欢哦。 “呦呦。”青年男子的声音,温润轻柔。 陆姳好像听过这个声音,不由自主的回头。 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此情此景,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身着蓝色锦袍的男子缓缓而来,海水蓝一般的袍服尤如纯净的蓝宝石,又如碧海睛空,清澈澄明。 他怀中抱着一只白羊。 这羊儿洁白如雪,栩栩如生,灵动可爱。 他的肌肤比羊更白皙,一双眼睛如稀世罕见的戈壁墨玉一般,经过几亿万年风霜雪雨的磨练,坚致温润,漆黑如墨,晶莹璀璨。 和陆姳一样,所有的姑娘都看呆了。 “他是真人么?不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王文雅喃喃。 “此神仙中人。”王文丽轻叹。 “京城何时有这般风姿的贵公子,咱们竟不知道?”陆妍、陆好等人胡思乱想。 陆婧眼睛一眨也不眨,“他把羊儿放下来了……他胸前绣有四爪龙……” “绣有四爪龙,那肯定是皇室子弟了,他到底是谁?”陆妩惊呼。 陆姈轻轻的、有些凄凉的笑了笑,“还能是谁?各家王府的公子咱们都熟知,唯独敬王府的二公子、敬王妃的独生爱子,咱们从没见过。” 胸前绣有四爪龙,敬王妃如此郑重的介绍,除了敬王之子,还能有谁。 “这就是敬王府的二公子,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将不久于人世的二公子?”陆妩等人脑子里乱哄哄的。 原来南浔王、北安王不是最出色的,敬王妃的儿子才是…… 原来敬王府的二公子并非体弱多病,只是容颜太过出众,如《逍遥游》中所写的神人一样,“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陆姳目炫神迷。 这就是父母口中的“阿澄”“扬景澄”吧,指腹为婚,未婚夫……他是不是把指腹为婚当真了,才会费尽心思,送了这样别出心裁的及笄礼? 扬景澄缓步走来,将怀中的白羊放在花树下。 白羊由上好美玉雕成,仰着头,张着口,好像在啃花一样。 扬景澄衣袖微扬,四周的侍女抛洒花瓣,银红、深红、微红等颜色的花瓣纷纷飘落,如梦似幻。 “呦呦表妹,愚兄恭贺芳辰。”扬景澄柔声道。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仙气飘飘。 陆姳如在梦中,含笑道了谢,情不自禁的蹲下身子,仔细看那只仰头啃花的白羊,“和我娘绣给我的襁褓一样啊。” 扬景澄伸手抚花,微笑不语。 陆姳看着玲珑剔透的白羊,满天飞舞的花瓣,醉了。 不落窠臼的及笄礼啊,毕生难忘。 高平大长公主眼睛都瞪圆了,“嫂嫂,我竟不知咱们阿澄是这样的人,对表妹这般用心,这般好。和阿澄一比,我那些黄金太过俗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敬王妃莞尔,“呦呦只是表妹么?你见谁为表妹费这样的心思?” 高平大长公惊讶,“不是表妹难道是……”看看敬王妃,看看笑而不语的谢夫人,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原来如此,我得赶紧命人搜罗些稀奇罕见的珍宝,到时候我做姑母的可得送份厚礼。” 平远侯夫人、王夫人等从没见过如此奇景,一众老姐妹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姈心如刀割,“祖母,我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她受尽万千宠爱,我却什么也没有。祖母,我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么?” 平远侯夫人对陆姳已不似先前那般反感了,但毕竟陆姈才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到底还是更偏爱陆姈,不忍陆姈痛苦难过,“姈儿,你快别多想了,敬王妃和你母亲交情匪浅,这个你是羡慕不来的。” 陆姈好像喝了山东老陈醋似的,哪儿哪儿都是酸的,“可是,先前都以为我是母亲的亲生女儿,那时候敬王妃可没有亲自替我过生日,澄表哥更没有为我费过这样的心思。” 平远侯夫人很想安慰陆姈,却没话可说了。 是啊,之前大家都以为陆姈是谢夫人亲生女儿的时候,敬王妃可没有这般亲热,扬景澄更是多年没有登门,更别提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生辰礼了。 “祖母,我什么也没做错……”陆姈伤心欲绝。 边氏在旁冷眼旁观,满心不是滋味。 凭什么啊,陆姈、陆姳是同一天出生的,为什么同人不同命,陆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陆姈这么可怜巴巴。 “母亲,您是主人家,应尽地主之谊,不如招呼二公子落座奉茶,让二公子和其余的表妹们也见一见,如何?”边氏小心翼翼的请示,“一家子的姐妹,敬王妃是三侄 女的姨母,也便是婧儿妩儿姈儿的姨母;二公子是三侄女的表兄,也便是姈儿妍儿好儿的表兄。” “这话有理。”陆姈眼眸中有了光亮。 平远侯夫人虽不喜边氏,却怜惜陆姈,笑着回头道:“婧儿,你带妹妹们过来,也见见你们的澄表兄。” “是,祖母。”陆婧等人大喜,忙各自起身,准备和表兄见礼。 她们准备过去,谁知敬王府的侍女奏起细乐,曲声悠扬。 乐曲声中,花瓣飞舞,扬景澄和陆姳四目相对,面目含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外人哪里插得进去。 原以为稍等片刻,之后自然表兄妹相见,谁知扬景澄向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谢夫人等深深一揖,飘然离去。 很显然,除陆姳之外的“表妹”,他根本没兴趣见。 陆婧等人茫然若失。 陆姈泫然欲泣。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呢,现在陆姳回来了,把她的一切都抢走了。 美丽的宝石花树,白玉雕成的小羊,本来是极美的画面,陆姈却觉得刺眼睛。 襁褓,就是当年的这个绣着白羊啃花图的襁褓,才让陆姳顺利认回府,让她成了外人、亲戚…… 陆姈觉得这一幕诛心刺目,但平远侯夫人觉得新奇有趣,有面子,特意吩咐陆姳,“三丫头,这花树白羊你先留下来,让亲友们也观赏一番。待下午响,祖母再命人给你送回去。” 陆姳心情愉快,笑吟吟的答应了,“莫说只是暂留半日,便是孝敬给祖母,我也乐意。” 她话说得大方,但这份礼物是扬景澄送的,平远侯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身份地位在这儿摆着呢,怎么可能扣留敬王府送她的礼物不予归还?所以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平远侯夫人见陆姳这般乖巧,倒是挺满意的,少见的给了笑脸。 捧礼物进来的童儿,年龄大的一直站着,年龄小的已经有几个坐在地上了,但礼物还捧在手里,很宝贝的样子。 陆姳很喜欢小孩子,从最小的童儿手中接过白玉盘,“谢谢你啦。捧了这么久,小手累不累?” 童儿脸羞红,两只小手捂了脸,吃吃笑着跑了。 陆姳乐的跟什么似的。 好可爱的孩子啊。 她又从大一点的童儿手中接过小白鹅,“多谢你,辛 苦了。” 这个童儿一直很严肃,躬身行了个礼才走,步子特别稳。 “这孩子真逗。”陆姳嫣然。 一一从童儿手中接过礼物,把这些孩子送出大厅,命人专门设宴招待。 谢夫人陪着敬王妃、高平大长公主到清音阁听戏去了。 冬七悄悄进来,向陆姳使眼色,陆姳会意,找个借口告辞出来,跟着冬七到了外面。 “大少爷有事找您。”冬七悄悄的道。 陆姳有些纳闷,“今天宴客啊,大哥有多重要的事,一定要这会儿找我?” “呦呦,事情总算有眉目了。”暖亭之中,陆千里独坐饮茶,见陆姳进来,激动的站起身,“虽然十五年过去了,但父亲和我多次差人寻访,还是找到了当年客栈的仆妇。那仆妇说,当年客栈里生孩子的不止母亲一人……” “天呢。”陆姳惊呼,“也就是说,那另外一个也在客栈生孩子的人,就应该是陆姈的亲生母亲了,对么?” 第24章 陆姳莫名兴奋,“大哥,那另外一个也在客栈生孩子的人一定是个穷苦妇人,对不对?” 老一套的剧情嘛,一富一穷两位母亲凑巧在一处生孩子,穷苦的那个想让自己的亲生孩子过好日子,便设法换了孩子,偷天换日,伤天害理。 陆千里摇头,神情凝重,“不,那仆妇说,另一个生孩子的女人也是官太太。” 陆姳愕然,“也是官太太?这就令人费解了,她也是富贵人家,为什么要换孩子?” 陆姳替那人想着理由,“难不成她丈夫死了,怕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无人照拂?或者她也和母亲一样娘家遭了难,怕孩子身份尴尬?又或许她夫家败了,怕孩子今后受苦?” “无论如何,她偷换孩子就是不对。”陆千里提起那人便厌恶之极,“我已命人将那仆妇请至京城,当年曾经住在客栈的人会逐一查明,请这仆妇当面看了,自然能认出来。” “真相就要大白了。”陆姳虽迷惑不解,还是很开心的。 陆姈整天一幅“你抢我的东西”“你对不起我”的模样,陆姳早就厌烦了。查清陆姈的身世,就能把陆姈送走,清净了。 “大少爷,侯爷命流星来传话。”冬七进来禀报。 陆千里走出暖亭,“流星,祖父有什么吩咐?” 流星的名字虽然取自流星捶,但脾气极好,逢人便笑,“大少爷,北安王殿下前来拜寿,侯爷命您到前厅相见。” “北安王?”陆姳不由的皱眉。 对于原书中这个曾经显赫一时、最后兵败被杀的北安王扬景佩,陆姳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不愿和这个人打交道。 流星还没走,平远侯另一个小厮黄钺也来了,“大少爷,南浔王殿下造访,侯爷命您前厅陪客。” 又来了一个。 陆千里、陆姳兄妹二人都觉奇怪。 “禀告祖父,我这便过去。”陆千里吩咐。 两个小厮不敢催得太急,“请大少爷尽快,侯爷等着呢。”告辞走了。 陆姳道:“我都糊涂了。大哥,我过个生日而已,为什么南浔王、北安王会来拜寿?”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过生日,这拜寿二字,从何谈起。 陆千里脸色不大好,“大哥也不明白其中的原由。不过,很有可能和阿澄有关系。” 陆姳笑道:“我明白了。南浔王、北安王连我的面都没有见过,但澄表哥来替我祝贺,那两个人便好奇了,想来凑个热闹。” 陆千里淡淡一笑。 这南浔王、北安王岂止是好奇,恐怕是知道了扬景澄对平远侯府三姑娘有意,便起了争竞之心吧?兄弟之间什么都要分出个高低,胜负心太重。 陆千里并没多解释,只交待陆姳,“今天你及笄,开开心心的听戏饮宴即可,不用管别的。”之后便快步离去。 陆姳则被平远侯夫人差人叫了去,“三姑娘,有您的客人。” 陆姳的朋友邓琪华、任婉然远在静县,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的客人会是谁。待见了面,才知道乃是张侍郎的妻子林氏,及张府的两位姑娘张舜华、张舜英。 张舜英就是陆姳曾经教过的小学生了,师生再次见面,很是喜悦。 “英英,先生教给你的健身强体十六式,你有没有天天做?”陆姳和林氏、张舜华寒暄过后,弯下腰,亲呢的问着有些害羞拘束的小姑娘。 张舜英小姑娘眉眼精致,性情随和,但身子骨一直有些弱,陆姳便把儿童广播体操教给她了。天天做操之后,小姑娘食欲大增,脸蛋都圆了不少,脸色也红润多了。 张舜英有些扭捏,声音又细又小,“先生不看着我,我有时候便忘了……” 陆姳柔声道:“英英每天做上几式,食欲便会很好,对不对?食欲好,身体便好,脸色也便跟着好了。英英想做个漂亮的小姑娘,对不对?那以后尽量不要忘记,每天活动筋骨,好不好?” 张舜英小脸微红,“先生,我一定记得,不会再忘记啦。” “英英乖。”陆姳温柔摸摸她的小脑袋。 陆婧、陆姈等人在旁看着,大惊失色。 陆姈都有些结巴了,“你,你做过张家小姑娘的先生?” “你给张侍郎家看过孩子啊?”陆妍有意拖长了声音。 边氏忙笑道:“三侄女,你六叔叔有个庶出的小儿子,今年才三岁,这孩子脾气不好,很难带,以后这孩子便交给你了,能者多劳嘛。三侄女,你一定要看好他啊。” “看孩子,哈哈哈。”陆姈等人忍俊不禁。 林氏大感抱歉,“三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们母女三人今天本是来祝寿的,没想到会……” 张侍郎性情狷介,张舜华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气恼的道:“三姑娘曾为舍妹做过先生,这有什么呢?天地君亲师,老师的地位,可容置疑?” 张舜华当面发难,陆姈等人十分难堪。 边氏干笑,“张姑娘,我们自家人时常闹着玩,说说笑笑,甚至相互打趣,那是常有的事。张姑娘又何必放在心上?” 张舜华和她父亲张侍郎一样脾气硬,边氏给了台阶也不肯下,冷笑道:“我自然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有人把幼儿的老师等同于看孩子,我惊讶于这人的无知罢了。” 边氏被一个年轻姑娘当面讽挖苦,闹了个大红脸。 边氏时常维护陆姈,陆姈投桃报李,不忍见边氏难堪,想把话岔过去,“三姐姐多才多艺,没想到还曾经做为张家小姑娘的先生呢。三姐姐,小孩子好教么?年龄这么小,教起来应该很费精神吧?” 陆姳笑容浅淡,“姈姑娘,你莫要看不起教书先生。只怕将来有一天,你想做教书先生而不可得。” “你这是何意?”陆姈勃然。 什么叫想做教书先生而不可得,平远侯夫人明明说过她可以一直留在平远侯府,好好的侯府千金,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为什么会想做教书先生? 老师说起来好听,实则穷酸得很,她陆姈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陆姈气极,脸色白里透青。 这个陆姳太可恶了,不仅抢走了她的一切,还要将她踩到泥土里,一点也不善良。 陆姳不疾不徐,“将来你便知道了。” 生母是位官太太,却把亲生的女儿换给了别人,可见陆姈的生母一定有难言之隐。说不定家族已经败落了,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危难,现在已经是市井人家。市井人家的女孩儿,就算有些学问,也没有什么出路,能给官员家的幼女做先生已经很不错了。 “夫人,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昌王府十五公子前来拜见。两位殿下说了,今天一为拜见夫人请安问好,二为三姑娘祝寿,故此不行国礼,要以晚辈礼拜见。”侍女来禀报。 平远侯夫人忙道:“快快有请。” 这些全是天潢贵胄,虽然他们说要以晚辈礼拜见,平远侯夫人也不敢托大。 王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小妹,两位殿下为何如此客气?” 平远侯夫人也茫然,“大嫂,我不知道啊。从前并没有哪位殿下登门,更没有要以晚辈礼拜见。” 齐夫人乐呵呵指指厅中央的宝石花树,“从前也没有这样大手笔的及笄礼,对不对?” 平远侯夫人、王夫人惊讶不已,心中狐疑。 难不成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是为了三丫头?敬王府的二公子如此行事,那是因为敬王妃的缘故,两位殿下又是为什么呢? 陆姈激动万分。 师兄来了,她的好师兄来了,师兄一定会送贵重的生辰礼给她,总算可以挽回几分颜面了…… 陆婧等人替陆姈高兴,“姈儿,你师兄不光自己来了,还把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也带来了,他对你可真好。你可真有福气啊。” 陆姈很是谦虚,“哪里,师兄他对谁都好。”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陆姈想到师兄为她想得这么周到,心里却是得意洋洋。 她和陆姳可不一样,陆姳能得到澄表兄的青睐,全是因为敬王妃和谢夫人的交情;师兄对她好,却是因为她才情出众、卓尔不群。 陆姳靠出身,她陆姈却是靠自己的。 陆姈思绪万千,陆婧等人却是眼巴巴望着厅门口,等待南浔王、北安王出现。 虽然两位殿下非常客气,要以晚辈礼拜见,但平远侯夫人还是起身至厅门迎接,“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十五公子,有失远迎。” “夫人客气了。”南浔王含笑道。 他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一身玄色绣金线锦袍衬得他愈发身形挺拨,气度超群。 “多日未见,所幸夫人身体安好。”北安王笑声爽朗。 他和南浔王同龄,五官深邃,肤色微黑,眉目坚毅,神采飞扬,霸道之气尽显。 南浔王英俊,北安王傲岸,二人又同年封王,文武双全,闺秀们恋慕这样的王子,也是人之常情。 相比之下,站在他们身边的扬景明就平凡多了,不及他二人引人注目。 扬景明碰触到陆姈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中一热,大声的道:“拿上来!”数名昌王府侍女应声而出,手中各捧着绸缎珠宝等,扬景明献宝般指了指,“这是送给三姑娘的寿礼!是我做师兄的一点心意!” “多谢师兄。”陆姈盈盈行礼,容光焕发。 不容易啊,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总算也有个专程来给她送礼的人了。 “十五弟,平远侯府可是有两位三姑娘,你只送你师妹,另外一位便不管了么?”北安王笑道。 他抬抬手,有手下抬上了两担沉甸甸的礼物,“这两份礼物,一份送给三姑娘,一份送给十五弟的师妹。” 他对陆姈这个假千金没有丝毫兴趣,打趣过后,目光便落到了陆姳身上,虽然当着众人的面,难掩目光中的贪婪和惊艳,“三姑娘,你看看本王这份礼物,比阿澄的如何。” 南浔王脸上带着温和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眸光锐利。 北安王这话问的突兀,貌似随意,其实有些无礼,他倒是想看看,这位陆三姑娘会如何回答。 不管这位陆三姑娘说北安王的礼比扬景澄的好,或是扬景澄的礼比北安王的好,都会落人笑柄的。人们只会笑话这位陆三姑娘到底是府外长大的,眼皮子浅,眼里只有金银珠宝,眼里只有财物。 陆姳扬眉,“北安王殿下,我和你有仇?” 北安王道:“无仇。” 陆姳又问:“北安王殿下,请问你目力如何?” 北安王自负的道:“本王能百步穿杨,目力自然极佳。” 陆姳一笑,“目力极佳么,甚好。”信手往厅中央指了指,“澄表哥送我的及笄礼便摆在这里了,你自己送的礼物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北安王殿下,请你放出眼光来看一看,然后摸着良心问一问,你比我澄表哥如何?” 北安王:………… 本想给这丫头一个下马威,谁知反被她将了一军,愣是给问住了…… “哈哈哈哈哈。”南浔王纵声大笑,拍掌叫好,“好,三姑娘问得好极了,问得北安王无话可说!北安王,没想到你竟被一位姑娘给制住了,哈哈哈哈哈……” 北安王也不知是生性急燥,还是被南浔王笑得恼羞成怒了,奔到宝石花树下,伸手举起白羊玉雕,一声大喝,“三姑娘,我砸了这个白羊,你待如何?” “不可,这是上等美玉,砸不得。”平远侯夫人等大惊失色。 陆姈叫道:“北安王殿下,这是敬王府二公子所赠之物,你若敢砸,苦主告到敬王爷面前,你吃罪不起!” 北安王哈哈大笑,“告到敬王叔面前么,那我怕极了,哈哈哈。” 他口中说着怕极了,但明眼人看他的神情,便知他是有恃无恐。 陆姳微微笑了笑,“我才不会告 到敬王爷面前呢。今上年幼,敬王摄政,唯恐被人议论专擅,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北安王殿下你砸了澄表哥送我的小白羊,敬王爷知道了不过一笑置之,连重话都不会说你一句的。” 北安王笑得愈发得意,白羊高高举起,便要摔下,“算你聪明。” 陆姳笑容和煦,语气格外温柔,“北安王殿下,我不仅聪明,我下手还特别狠,你知道么?”身形轻盈到了北安王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拨出北安王腰间长剑,蓦然变了脸色,“你敢摔我的小白羊,我便敢在你身上刺个透明大窟窿,你若不怕,大可一试!” 北安王两手高高举着白羊玉雕,不提防一柄利剑抵在腰间,一时之间,大为踌躇。 “你真刺啊?”他似乎不相信。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陆姳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似水。 北安王低头看看,见陆姳横眉冷对,悻悻欲刺,呆了半晌,手中的白羊玉雕竟然没敢摔下来。 这情形太紧张了,厅中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静悄悄的,竟然没人跳出来捣乱。 北安王的侍从气急败坏,各自拨剑在手,但北安王现在双手举着白羊,要害位置被陆姳所制,他们竟然连开口恐吓都不敢。 过了不知多久,扬景明第一个叫道:“陆姳,你竟敢对北安王殿下动刀动剑,你想造反么?” 陆姳冷笑,“北安王殿下,这个蠢货是你堂弟吧,我看你比这个蠢货似乎聪明一点。” 手中长剑直指北安王心脏位置,“北安王殿下,我一个弱女子,没用惯剑,下手可掌握不了轻重,万一我刺得不对……” 北安王汗流夹背,勉强笑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你喜欢这个小羊对不对?我慢慢放下来,包管毫发不伤。”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放下白羊,见陆姳手中长剑渐渐移动,没有真刺下来,松了一口长气。 “哈哈哈哈。”南浔王捧腹大笑,“阿佩,你也有今天。” “南浔王殿下笑什么。”陆姳冷冷的打断了他,“殿下也是来送礼的吧?请拿出来吧。” 南浔王很有风度,被陆姳无礼打断,也不生气,笑着命人抬上礼物,“本王和北安王一样,三姑娘和十五弟的师妹各有一份,两份礼物都是一样的。两位姑娘虽然身份不同,但出生在同一天,也算有缘,本王一视同仁。” “多谢南浔王殿下。 ”陆姈感激的道谢。 南浔王命人抬上来的礼物,陆姳看也不看一眼,“南浔王殿下、北安王殿下送的礼物必是珍贵的。来人,把这些礼物全都变卖了,以两位殿下的名义,捐赠给城中贫民,周济穷困,彰显两位殿下的仁德宽厚,爱民如子。” 春七大觉痛快,忙曲膝行礼,“是,三姑娘,奴婢这便命人去办。”又笑嘻嘻的对南浔王、北安王道:“城中无家可归的贫民很多,他们一定会很感激两位殿下的恩德。”得意的命人抬了礼物出门,觉得自家姑娘实在太厉害了,走路都想横着走。 春七押着礼物出了角门,见府里的护卫带着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年仆妇进来了,也没太在意。 这老仆妇进到府中,见有山有水,雕梁画栋,看得眼都直了,“怪不得要换孩子,若是让自家孩子换到这府里,那可是享不完的福气啊。” 护卫道:“您老人家先别忙着看这些,等忙完了正事,你在府里逛上一月两月的都行。当年客栈的那些人,你真的还认得么?” 老仆妇忙道;“认得,认得!那年胡人打到静县,兵荒马乱的,又赶上两个官太太生孩子,俺老婆子一辈子就遇着过一回,记得清楚着哩。” 第25章 护卫寻访多日才找到这老仆妇,知道查明陆姈身世的关键便在她身上,对她甚是客气,“奚妈妈,府里为你准备了住处,安排了两个丫环服侍,你先回去歇歇脚。” 奚妈妈喜之不尽,“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俺这样的穷苦妇人,也有丫环侍候了。俺且享几天的福再说。” 护卫笑道:“这几天有丫环服侍算什么。奚妈妈,若你真能认出另一名产妇,协助查清楚侯府千金被换一事,你想下半辈子有丫环服侍,都不是难事。” 奚妈妈瞅着侯府的富贵景象,再听听护卫的这番许诺,心里热呼呼的,笑出了一脸褶子。 下半辈子都有丫环服侍,这样的好日子,做梦都想不到啊。 这回可得狠狠的赚上一注,养老的银钱就有着落喽。 奚妈妈看着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稀罕的,一开始只敢看,后来就壮着胆子上手摸了,“这是真花啊,开的可真好看。大冬天的开这么红,喜欢人。” “大胆!这红胭脂是三姑娘最爱的花,你怎敢乱碰?”管花木的戚婆子出来训斥。 护卫拱手见礼,“戚婆婆好。戚婆婆,三姑娘才回府不久,她的喜好你老人家便知道了么。” 戚婆子脸一红,“我说的是之前的三姑娘。夫人可是吩咐了,三姑娘还是府里的千金小姐,谁敢怠慢,必定严惩。” 护卫笑了,“戚婆婆说的是。”并不和这婆子多说,催促道:“奚妈妈,请随我来。” 戚婆子用嫌弃又挑剔的目光瞅瞅奚妈妈,“这人我从没见过,必定不是府里的。她是谁,来府里做甚?府里是尊贵地方,你可不要带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 护卫还没来得及开口,奚妈妈便满脸陪着笑,“老姐姐,我来侯府是办正事的,我从静县来,要替府上认人……” “你话太多了。”护卫拉拉奚妈妈,示意她快走。 奚妈妈嘿嘿笑,“我不是乱七八糟的人……”还要解释,却已被护卫拉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戚婆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冻得嘴唇青紫。 她发了会儿呆,叫过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话,自己匆匆奔内院去了。 戚婆子想悄悄向陆姈报信,到了大厅外,却见陆姳、陆姈及几位贵人都在,剑拔弩张,似在争执,慌的忙躲到树后,探出头偷偷张望。 一 位身披大红地蹙金绣富贵花开蜀锦披风的少女面罩寒霜,“我特地请我哥哥来,是为三姑娘祝贺生辰的,不是被你折辱的!你竟敢拿剑指着我哥哥,是不想要命了么?” 戚婆子认得这少女是庆王妃的千金、北安王的妹妹、河东郡主扬仪羽,不禁心中疑惑。这扬仪羽脾气不好,一向蛮横,只是她素日和三姑娘并不如何亲密,怎地今天会特地请了北安王到府,就为了替三姑娘祝寿呢?真的这般好心么? 陆姈好心劝解,“不是这样的,这其中有误会,郡主你听我解释……” “三姑娘,你不用再替她说话了。”扬仪羽冷冷的打断了陆姈。 陆姈面有难色,幽幽叹气。 戚婆子看得极为心疼。唉,三姑娘就是这般好心,这才认回府的新三姑娘都把她挤兑成什么样了,她还替新三姑娘着想呢。为了替新三姑娘说话,受了贵人的呵斥……河东郡主是好相与的人么…… “怎么,你没话可说了吧?”扬义羽步步紧逼,“来吧,随我进宫去面见太后娘娘,看太后娘娘如何罚你!” 陆姳仰天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问道:“北安王殿下,我拿剑指着你了么?” 又问北安王的侍卫,“你们看见我拿剑指着你们的殿下了么?” 北安王的侍卫迟疑犹豫,不敢开口,也不敢点头或摇头。 这些人齐刷刷的看着北安王。 陆姳的眼神戏谑中带着讥讽,北安王呵呵笑了笑,“哪里哪里,三表妹不过是和我闹着玩罢了,何曾真的拿剑指着我?” 北安王的侍卫心里便有底了,齐声回道:“没有。三姑娘并没有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 扬仪羽横眉怒目,“我还没进大厅,便听说了这件事,你们不要再瞒着我了……” 北安王安抚的道:“小妹莫要如此。三表妹是阿澄的表妹,那便也是我和你的表妹了,表亲之间,何必太过计较。” 陆姳脸上挂着丝笑意,欺近扬仪羽。 “作甚?”扬仪羽警觉。 陆姳低笑,“你是北安王的亲妹妹么?和他没仇吧?北安王堂堂七尺男儿,和表妹开个玩笑倒没什么,如果真的被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少女持剑要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北安王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你确定要继续逼迫他?” “你放肆!”扬仪羽色厉内荏。 陆姳笑意愈浓,“你 竟声称要带我入宫见太后娘娘,河东郡主,太后娘娘是你想见就见的么?太后娘娘日理万机,你身为侄女,不知敬重,竟拿一件你哥哥本人都不承认的小事要去打扰她?” “好一张利口。你的老师一定是位知名的诡辩家吧。”扬仪羽讥讽的道。 “痛斥无理之徒这件事,我无师自通。”陆姳笑得自负又淘气。 “妹妹,走吧。”北安王硬拉起扬仪羽,命人抬过竹舆,扶她坐上去,匆匆和陆姳、陆姈作别,一行人旖旎而去。 扬仪羽回头观望,情意殷勤,“三姑娘,今日你及笄,祝你芳龄永继,隽华不离。” “多谢郡主。”陆姈感动极了。 目送北安王兄妹二人率众离去,陆姈柔声责备,“三姑娘,方才你委实有些莽撞了,怎可拿剑指着北安王殿下?幸亏北安王殿下大度不计较,若他追究起来,不仅仅是你,连咱们平远侯府都脱不了干系。” 陆姳失笑,“姈姑娘,你想多了。北安王当着众人的面要摔我的小白羊,看似鲁莽,其实后果他早已想到了,敬王爷不仅不会怪罪他,还会命令敬王妃和澄表哥不许追究;我拿剑指着北安王,后果我也早就想到了,北安王不仅不会承认,还会帮我说话、替我遮掩,因为他丢不起那个人。” 陆姈哑口无言。 陆姳大获全胜,笑吟吟的回到厅堂待客,宾主尽欢。 戚婆子见陆姳等人离开了,忙轻手轻脚的到了陆姈面前,“三姑娘,老奴方才见到这么一个人……”把奚妈妈到平远侯府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陆姈手脚冰凉,“她就这么容不下我。一定是她再三央求,父亲和大哥才会差人寻访,要查清当年的真相。”幽幽叹气,道:“戚妈妈,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戚婆子伸手抹眼泪,“去年冬天我那小孙子生了急病,要不是三姑娘替他请了大夫医治,他的小命就没了。老奴受三姑娘大恩,一直想报答……” 陆姈心神恍惚,放了一个荷包到戚婆子手里,戚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陆姈独自在暖亭边坐了,自伤身世,神情凄楚。 “姈儿。”陆千奇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姈儿,我来晚了,我被父亲差出去办事,紧赶慢赶,这时候才回来。” 他捧着一个交趾黄檀长盒,“姈儿,这里面是二哥送你的及笄礼,看看喜不喜欢。” 收到及笄礼本该是高兴的,但 陆姈今天看到了太多惊艳的礼物,知道陆千奇送的无论如何和陆姳收到及笄礼不能比,兴致不高,勉为其难的打开看了看,“这个红玉小手炉很漂亮,二哥,多谢你。” 陆千奇对陆姈这个妹妹是很体贴的,“知道你怕冷,所以特地选了这个手炉。这红玉颜色极美,只有姈儿才配用。” 陆姈勉强笑了笑,“二哥对我真好。对了二哥,你送三姑娘的是什么?” 陆千奇有些下气,“父亲、母亲、大哥一出手就是十五份生辰礼,一年一年的都给她补上了,我哪有那么多的闲钱啊,只好也送她一个手炉,是葫芦状的,也蛮可爱。这生辰礼挺不错的了,不过父亲母亲大哥已经把她惯坏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是二哥的一片心意,她怎会嫌弃。”陆姈心不在焉。 “姈儿,你有心事?”陆千奇对着陆姈的时候,非常细心。 陆姈魂不守舍,“二哥,往后如果我离开了,你不要舍不得,不要想我……” “你为什么要离开?”陆千奇跳起来了。 陆姈鼻子发酸,“府里来了个妈妈,是从静县来的,知道当年的事……二哥,我的身世就要查清楚了,我会被我的亲生父母带走……” “不,谁都不能带走你!我不许!”陆千奇怒发冲冠。 陆姈默默流着眼泪,心里却舒服多了。 有二哥保着,谁能赶走她?谁能? --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陆姳和谢夫人一样深感疲惫。 但她知道奚妈妈到了,顾不得歇息片刻,便亲自出动,把奚妈妈带到了谢夫人面前。 “仔细看看,你认得这位夫人么?”陆姳问。 奚妈妈胆怯不敢看,被陆姳再三鼓励,方壮着胆打量了谢夫人一番,头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认得。” 她不认识谢夫人。 谢夫人皱眉,命人把奚妈妈带下去了。 “这会不会是个假的,怎会不认得您?”陆姳疑惑。 谢夫人沉吟,“十几年过去了,我的样子变了许多,她认不出来也不稀奇。可惜姚婆婆出城探望她弟弟去了,若是她在府里,和这奚妈妈见个面,或许两个人会相互认得。这样吧,差人去催姚婆婆早日回府,让她和这个奚妈妈见上一见。” “娘说的是。”陆姳想起来姚婆子也是当年的知情人,欣然同 意。 谢夫人差了心腹出城去请姚婆婆,又差了妥帖的丫头服侍奚妈妈,务必让奚妈妈在府中住得安心。 姚婆婆是第二天下午晌回到府里的,彼时陆姳正和陆娟一起喝茶聊天。 陆娟多年来在侯府都没有朋友,姐妹们都嫌弃她、厌恶她,独有陆姳不在意外表,称赞她心地善良,性情温顺,踏实耿直,陆娟既欢喜又感激,壮着胆子来找陆姳玩。陆姳才得了上好的红茶,便请她喝下午茶,陆娟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春七进来禀报,“姚婆婆回来了,夫人命她去见奚妈妈了。” 陆姳点头,“知道了。” 甚好,姚婆婆去见奚妈妈,这位奚妈妈到底是不是当年客栈事件的目击者,很快便见分晓。 如果这位奚妈妈真是当年客栈的仆妇,事情就好办多了。 陆娟有些不安,“三姐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如果你有事,我可以改日再来。” 陆姳亲手替她续了热茶,“不,我这会儿正闲着,你多坐会儿无妨。” 陆娟感激不已,端起茶杯,手是暖的,心也是暖的,“三姐姐,或许你不相信,这是我生平头一回跟府里的姐姐喝茶、聊天,头一回被当作客人来尊重……” “不是当作客人,是当作姐妹。”陆姳含笑纠正。 陆娟激动得哭了,“姐妹,你当我是姐妹。” 眼泪越流越多,陆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不爱理会我,姐妹们嫌弃我,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陆姳拿出手帕替陆娟拭泪,心中颇为同情。 那个边氏真是个怪人,相貌再奇特,陆娟也是她的亲生女儿。边氏冷落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给陆娟一丝温情,让陆娟可怜到了这步田地,简直匪夷所思。 “姑娘,不好了!”一向稳重的春七有些慌张的跑进来,神色惶急,“姚婆婆才到偏院,便发现奚妈妈已经死了!” “死了?”陆姳大吃一惊。 她当机立断,“走,咱们马上过去看看。” 陆姳匆匆起身,“四妹妹,对不住,改天我再请你饮茶。” 陆娟呆了呆,长腿迈开,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陆姳,“我和你一起去。” 陆姳脚步不停,“不,你快回去吧,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陆娟一脸严肃,“你当我是 姐妹,你遇到事了,我必须陪着你。” 陆姳见她死心眼儿,便没再拦着,“你若不怕,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不过你最好回去,省得晚上做恶梦。” 谢夫人闻讯赶来,把陆姳、陆娟一起拦下了,“小姑娘家,可见不得这些。呦呦,娟儿,你们回房歇着,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好孩子,听话。” 陆娟听到谢夫人哄孩子似的柔声细语,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大伯母,你也不嫌弃我?” 谢夫人柔声道:“大伯母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只不过从前因为谢家的事,我处境尴尬,不好和你亲密,恐反倒牵连了你。” “我不怕。”陆娟又有了一个不嫌弃她的人,美得冒泡。 陆姳扶着谢夫人,“娘,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死人有什么啊,我不怕。” “我不怕。”陆娟也不知是在说不怕死人,还是在说不怕被谢夫人牵连。 谢夫人叹气,“娘也知道,我的呦呦不是寻常闺秀,只是没想到,娟儿也如此大胆。”不再赶陆姳、陆娟两个人走了。 谢夫人命人去叫来陆千里,“家里出了人命案子,还是要报官的。” 陆千里不许谢夫人、陆姳进去,“死人很可怕,娘、妹妹、四妹妹不要进去,恐吓着你们。” 陆姳满口答应,哄得陆千里走了。 陆千里要去禀报平远侯,平远侯允准了,他便要到顺天府报案。 陆姳哄走陆千里,扶谢夫人在暖阁坐下,自己借口更衣,悄悄溜进了院子。 陆娟很仗义的陪着她一起进来了。 奚妈妈的尸体摆在屋子中央,身上蒙着白布。 陆姳慢慢将白布揭开,仔细察看,“她是被毒死的,脸色发黑,眼鼻流血……” 陆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陆姳大惊,忙反身抱住她,“四妹妹不怕,乖,姐姐带你出去。” 陆娟眼睛发直,神情悲痛,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一样的,她和我乳母死状是一样的……” 陆姳心中一动,温柔的拍着陆娟,“乳母一定很疼你,很爱你,对不对?” 陆娟身材高大健壮,却被陆姳温柔的拍着哄着,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母亲从来不肯抱我,从来不肯亲我,只有乳母肯。我小的时候,乳母常常亲吻我,说我生的虽不白皙,却血统正宗,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我记得特别清楚,那 天乳母抱着我在花园玩,姐妹们嫌弃我,不和我玩,母亲来了,可她宁愿抱陆姈,也不愿抱我,我哭着跑回房,哭个没完没了,枕头哭湿了,被子也哭湿了,乳母见我哭得伤心,抱着我哄我,说我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乳母爱我,我也爱乳母,可是那天过后,乳母死了,她死了,和这个妈妈的死状一模一样……” 电光火石间,陆姳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谢夫人神色慌乱的带着人进来了,陆千里禀告了平远侯之后,也匆忙赶到。 陆姳温柔安抚着陆娟,神情冷静,“母亲,大哥,我想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陆姳命人把陆娟带下去休息,吩咐春七,“去把六少夫人请来。” 春七答应了正要走,陆姳又叫住了她,“不,你不要去了,六少夫人太过危险。” 陆千里心里咯登一下,“妹妹,你的意思是……六婶婶有嫌疑?” 陆姳点头道:“六少夫人正是杀人凶手,也是当年换孩子的人。” 第26章 “这怎么可能。”谢夫人脸色大变。 “呦呦,四妹妹和你同年同月出生,只比你小半个月。”陆千里提醒。 怎么可能呢?诚然边氏当年也是在边城生的孩子,可她有陆娟啊。陆娟和六公子陆广满生得像极了,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父女。边氏既然有了陆娟,怎么可能再有别的孩子;既没有别的孩子,那换孩子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陆姳却是越发笃定,“娘,大哥,我心里有数。兹事体大,把祖父、父亲都请来吧。唉,可惜六叔远在云中守边,要不然很应该把六叔也请来的。” “呦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跟娘说说。”谢夫人急切又哀伤。 陆姳握了母亲的手,神色温柔,“娘,您先别着急,先容我再理一理思绪,等祖父、父亲来了,我再详细解释,好不好?” 谢夫人溺爱又信赖的点头,“好,娘都依你。” 陆千里命人去请平远侯、陆广沉,不多时平远侯便来了,怀里还抱着小欢喜,“这小欢喜简直成精了,听到你的名字便喵喵叫,非要一起来。” 陆姳忙接过小欢喜,抚摸着牠的小脑袋,“你想姐姐了对不对?乖,姐姐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裳,可漂亮啦,等正经事忙完了,给你试试。” 小欢喜惬意的咪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听到有新衣裳穿更开心,张开小嘴巴舔陆姳的手指,极尽阿谀谄媚之能事。 “这小猫真可爱。”陆千里看了动心,“呦呦喜欢小猫对不对?改天大哥替你弄一只。” 陆广沉也来了,正好听到陆千里的话,“呦呦喜欢猫么?你高伯伯府里有一对月影乌瞳金丝虎,通体乌黑,金丝穿眼,柔若无骨,轻盈如风,爹替你要一只过来。” “多谢爹,多谢大哥。”陆姳微笑道谢。 小欢喜躬着身子冲陆广沉、陆千里不停的叫,奶凶奶凶的。 “我想要月影乌瞳金丝虎,得等猫妈妈生了小猫,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好了,没有别的猫,别叫了。”陆姳又好气又好笑。 小欢喜被陆姳柔声哄着,方才不闹了。 “这小猫真成精了。”陆千里啧啧称奇。 陆姳轻抚小欢喜的毛发,命令所有的下人回避,静静看着平远侯,“祖父,您养一只小猫养久了,对牠也会有感情的,对么?可是,六少夫人是陆娟的亲生母亲,养了她十五年,却 一直憎恶她,从来不曾喜爱过她。” 平远侯沉声道:“丫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夫人小声跟陆广沉说了句话,陆广沉惊讶万分,“女儿,你怀疑你六婶婶是当年换孩子的人?这不对吧,你六婶婶是娟儿的母亲啊。” 陆姳指指那被白布蒙着的尸身,“祖父,爹,娘,大哥,你们请看,这位妈妈是我爹和你大哥差人寻回来的,当年那家客栈里的仆妇。这仆妇到了平远侯府不过两日,便被毒死了,显见得是杀人灭口。也就是说,侯府里有一个宁肯手上沾染血腥、摊上人命,也要掩盖真相。陆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才值得这样大动干戈?” 谢夫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便是想不明白。以你祖母对姈儿的宠爱,便是姈儿的身世真查清楚了,是哪家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你祖母也不会允许那家人把姈儿领走,还会留在侯府、留在她老人家膝下。这个杀人灭口的人想必是知道这内情的,又何苦白白害人性命?” 陆姳点头,“娘说得对。就算陆姈身世大白于天下,祖母也不会让她的亲生父母将人带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为此杀人,除非……” “除非什么?”谢夫人、陆千里关切追问。 平远侯、陆广沉也凝神静听。 陆姳环顾众人,眼神坚定,“除非陆姈的身世污浊不堪,真相大白之后,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平远侯府!” 谢夫人倒吸冷气,“身世污浊不堪?” 陆千里摸不着头脑,“难道陆姈是六婶婶的私生女?不对啊,六婶婶半个月后就有了四妹妹,陆姈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陆姳叹道:“不错,长久以来,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以为六少夫人是在我母亲生产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才生下了陆娟。所以,虽然彼时她也在边城,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陆娟的体形和寻常婴儿不同,她从生下来便比一般的孩子要高大,她是才生下来,还是生下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其中的区别有人知道么?有人能看出来么?” 平远侯、陆广沉、谢夫人等以后惊疑不已,“你的意思是,边氏并不是半个月之后才有了陆娟,而是也在那个客栈,也是同一天?” 陆姳道:“我养父是位见识广博的长者,幼时我曾偶然间听到他和养母闲聊,谈到西域某地曾出过一件奇事,一位萨珊商人的妻子诞下一对双胞胎,竟然是一黑一白……” “一黑一白?” 谢夫人失声惊呼。 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也不镇定了,“从未听过如此奇事。” 陆姳接着讲,“是,这件事太奇怪了,所以彼时我虽年幼,又是偷听到的,却记得极为清楚。我养母也说不可能,养父便说,萨珊商人苦苦逼问,他的妻子终于说了实话,原来她和一名僧祇奴一直有私情。这便对上号了,萨珊人是白的,而僧祇奴是黑的。养父还说,双胞胎同母不同父这样的事,异常稀少,世所罕见,但毕竟还是有的。” 周围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 这里安静极了,便是掉一根针在地上,也能听清清楚楚。 陆姳见祖父、父母、大哥人人震惊到不敢相信,有些无奈。 她没办法向他们解释异卵双胞胎是怎么回事,甚至没办法向他们讲述双子座的传说----在古老的传说中,斯巴达王后生下一对双胞胎,哥哥是天神宙斯的儿子,弟弟是斯巴达国王的儿子。同母兄弟,一个是神之子,一个是人之子。 没办法,只好借口是从养父那里听到的西域奇闻。反正只要让他们知道世上确实有一黑一白双胞胎的事,便足够了。 “所以,丫头你的意思是说……”平远侯最先缓过神。 陆姳迎着祖父的目光,诚恳又认真,“祖父您想想,如果边氏当年也在客栈,先后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孩子,她会怎样?她一定惶恐极了,唯恐私情败露,只好扔掉一个孩子……” “陆姈是白的,陆娟是黑的,她便把陆姈换到了昏迷的母亲身边,把妹妹你扔掉,这样她的私生女便能养在平远侯府,她还能看着她的私生女长大,这如意算盘打的好啊。”陆千里愤恨到了极处,咬牙切齿。 陆姳把陆娟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乳母是知情人,在陆娟年幼之时无意露出口风,说陆娟才是六公子的嫡亲骨血,虽不白,却很干净,比陆姈干净。边氏恐乳母泄密,暗中毒杀了她,但乳母的死状被陆娟看到,一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看到这位同样被毒死的奚妈妈,陆娟便受不了了。” 陆广沉又惊又怒,“所以,边氏和乳母换掉孩子之后便躲了起来,半个月之后才露面,谎称被乱兵冲散,寄居乡下产下女儿。陆娟生得与众不同,没人怀疑这个孩子到底出生多久……” 谢夫人惊觉,“不,边氏是在一个月之后方才出现的。她和乳母都很狼狈,说这一个月来过得很艰难,好些回险 些被胡兵掳走,所幸有惊无险,顺利产女。我真傻,那时边氏抱娟儿给我看,说这孩子长的丑怪,才出生半个月便如此身长腿长,我还安慰她,说女儿像爹是好事,六弟身材异常高大,娟儿也比寻常婴儿长得快……” 陆娟固然比寻常婴儿高大,但那时的陆娟不是半个月,而是一个月。 谢夫人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遍体生寒,“边氏好狠毒的心肠。为了掩饰她的私情,生生害得我和我的女儿母女分离。” “边氏竟敢把我的亲生女儿扔掉,塞一个假女儿给我。”陆广沉怒不可遏。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女人。”陆千里义愤填膺。 平远侯缓缓的道:“六郎和他母亲一样憨厚老实,忠诚淳朴,如果边氏真的欺瞒了六郎,令六郎蒙羞,本侯断断不容。” 陆姳指指地上的死者,“如果边氏真杀了乳母和这位奚妈妈,两条人命,她拿什么来赔?” 平远侯面沉似水。 陆姳坚持认为边氏危险,所以平远侯特地差了两名昆仑奴婆子,这两个婆子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壮,体健如牛,边氏见了这两个婆子,又是厌恶,又是恐惧。 陆姈恰巧来找边氏说话,见边氏被两个昆仑奴带走了,花容失色。 呆了片刻,她便找平远侯夫人去了。 边氏提到不久,平远侯夫人由陆千奇、陆姈陪着也来了。 平远侯允许他们进来,但不许带一个下人。 平远侯夫人万分不解,“在自家侯府,为什么一个下人也不许带?” 虽不解,但平远侯的命令她不便违背,只好一个下人没带,只让陆千奇和陆姈相陪。 平远侯夫人看到地上的尸体大惊失色,厉声质问:“府里出了人命,为何不禀报我?” 陆广沉恐平远侯夫人训斥谢夫人,连忙解释,“母亲,我们也是才发现不久,还没来得及禀报您。” 平远侯淡声道:“是我让孩子们莫告诉你的。死人是什么好事了,你胆子小,恐你受惊。” 这俨然是情话了,平远侯夫人心里极是受用,满腔的气烟消云散,嗔怪道:“我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哪还像当年那般容易受惊。” 陆姈见边氏跪在地上,惊恐万状,心中既不忍,又很不服气,柔声的道:“三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因六婶婶时常替我说话,你也便不喜欢六婶婶。 可六婶婶毕竟是长辈,你怎可对她无礼?” 平远侯夫人叹气,“三丫头啊,你这个傻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对长辈恭敬顺从啊?你要是学不会这个,可就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了啊。” “听到祖母的话没有,还不学着点儿。”陆千奇训斥。 陆姳被这些人挨着挤兑,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咪咪的仿佛心情很好,“配不配做平远侯府的姑娘,主要看身份。只要我是我爹我娘亲生的,哪怕我真的野蛮不懂礼数,我也配。” 陆千奇没好气,“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除了是亲生的,你还能不能有别的优点长处了?”他拉过陆姈让陆姳看,“瞧瞧,这般温柔贤淑,礼仪娴雅,才配做我妹妹。我告诉你啊,你别打坏主意想想赶姈儿走,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陆姳很有耐心的听他唠叨完,不光自己耐心听,还劝平远侯、陆广沉等人,“莫气莫气,听他说完,毕竟这是他最后一次说这个话了。” “我凭什么是最后一次。”陆千奇虽然一再在内心提醒他自己,此时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在场,要克制,一定要克制,但还是被陆姳气得不行。 “你睁大眼睛看着,便知道是为什么了。”陆姳幸灾乐祸的笑着,命人端上一盆清水。 “你要作甚?”陆千奇快跳起来了。 边氏惊恐得脸色白里透青,“你,你,你要作甚……” 陆姈心中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温柔又焦急的道:“三姐姐,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在,你快别胡闹了。” 陆姳理也不理,命人把这盆清水端到边氏面前,“六少夫人,借你的血一用。姈姑娘,你也一样。” 陆姈脑子嗡的一声。 边氏色厉内荏,“三丫头,你这是何意?只因你对我不满,对姈儿心存嫉妒,便可以这样折腾我们么?” “三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平远侯夫人一头雾水。 陆姳嫣然一笑,“当然是滴血验亲啊。祖母,我要当众验一验,六少夫人和姈姑娘,是不是亲生母女。” 陆姈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边氏浑身冒汗,惊骇到了极处,“三丫头你胡闹,胡闹什么……大哥,大嫂,难道你们就看着三丫头胡闹,也不管管她……” 陆千奇飞跑过去扶住要栽倒的陆姈,脑海中一片混乱,“为什么六婶婶和姈儿要滴血验亲?到底为什么 ?” “姈儿你醒醒。”陆千奇看着昏晕不醒的陆姈,又是焦急,又是迷惘。 陆姳调侃的道:“你方才声称无论如何都不许姈姑娘走,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姈姑娘是六少夫人的私生女,你还有没有本事留下她?” 陆千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陆姈是谁家的女儿都好,他都能央求祖母替他把人留下。可是,如果陆姈真是边氏的私生女,陆姈的生父绿了他的六叔……那可就真的完了,不可能了…… 陆姳拿起一杯茶水泼到陆姈脸上,“醒醒,别装死。” 陆姈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眼眸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自从知道她不是谢夫人的亲生女儿,她便千百回的设想过她的身世,暗自猜测她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人。 她当然希望她的亲生父母高贵文雅,抛弃她只是为形势所迫,但那显然是一个幻想。如果她的父母真的出身高贵,怎能做出换孩子这种没品的事。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今天的所见所闻却让她濒临绝境。 她的父亲可以是贩夫走卒,甚至可以是杀人犯,却唯独不能是绿了陆广满的人。如果她真是边氏的私生女,一定会被赶出平远侯府,再也回不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四妹妹才是六婶婶的亲生女儿。”陆姈努力挣扎。 “你太孤陋寡闻了,没听说曾有女人生下一黑一白、同母不同父的双胞胎么。”陆姳嘲笑的道。 平远侯夫人都听傻了。 怪不得方才平远侯会吩咐所有的下人回避,这事如果是真的,那真的是太丢人了啊。 “什么一黑一白,同母不同父的双胞胎,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奇事!”边氏快被吓疯了,面无人色的叫道。 谢夫人忍无可忍,狠狠抽了边氏一个耳光,“如果你真的从没听说过一黑一白的双胞胎,你应该迷惑茫然,而不是怕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你,趁我昏迷之时换掉孩子,害我们母女分离十五年!” “不是的,不是的……”边氏拼命摇头。 “那你敢不敢滴血验亲啊。”陆姳冷笑着指指地上的水盆,“六少夫人,你如果问心无愧,那便验一验啊。你敢么?” 第27章 边氏眼珠乱转,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陆姳笑吟吟的望着她。 验血认亲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科学道理的。如果真的把两个人的血滴在盆里,就算这两个人没有血缘关系,血液也可以相融。 但是,古人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滴血认亲的说法早在三国时代就有了。可以说,滴血认亲在古代就是最权威的亲子鉴定。 古人不只有滴血认亲,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滴骨认亲。滴血认亲这个方法,是双方都活着的时候采用的,如果有一方死了,那要印证血脉的方法便是滴骨认亲,也就是把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如果血液渗入,则证明有血缘关系。 古人迷信滴血认亲、滴骨认亲到什么地步呢?南朝梁的萧赞,母亲吴淑媛本是萧宝卷的宫人,萧宝卷被杀死后,在有孕的情况下得幸于萧衍。萧衍不知道萧赞是萧宝卷之子,封其为豫章王,很是宠爱。后来吴淑媛向萧赞吐露实情,萧赞为验证他的血统,先是暗中挖开萧宝卷,取出遗骨,滴血相验;后来又杀死他的亲生儿子,也用同样的方法加以检验,鲜血渗入骨骸,他终于相信了吴淑媛的话,相信他的亲生父亲是萧宝卷。 杀死亲生儿子来滴骨认亲,是不是很愚昧、很恐怖?但古人真的相信这种亲子鉴定方法。 陆姳相信,以边氏那有限的智慧,会和大多数古人一样迷信滴血验亲,心里有鬼,会本能的抗拒。 也就是说,边氏一定不敢滴血认亲。 陆姳要求滴血认亲,其实打的是心理战,逼边氏露出破绽。 “验!”陆广沉将一把刀子掷在边氏面前。 边氏恐惧到了极处,反倒有了绝境求生的勇气,蓦然昂起头,声音还是颤的,但话说得大义凛然,“三侄女,我做婶婶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又何苦如此逼迫于我?我知道,你贵为侯府千金,却流落在外十五年,受尽苦楚,你心里有气不知往何处撒,前几日和我有了些龃龉,便想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了。你却不想想,侯爷、夫人在此,岂容你胡搅蛮缠?你休要以为我的夫君远在云中城,你便可以仗着父母溺爱,肆意侮辱于我……” “竟有脸提六郎。”平远侯脸色铁青。 “竟有脸提我六叔。”陆千里愤愤不平,“你但凡有一丝一毫为我六叔着想,也不能背着他做出这等事来!” 边氏狠狠心肠,跪地起誓,“我边愔 愔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之事,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陆姳小声问谢夫人,“娘,她的名字……” 谢夫人道:“边氏闺名愔愔,嵇康《琴赋》中有‘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便是那两个字。” 陆姳大感意外,“六少夫人,你这样的人,倒有个好名字。你安静和悦么?柔弱少语么?真配不上愔愔这两个字。六少夫人,陆姈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瞒也瞒不住了,你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 边氏面如金纸,“你休要含血喷人!” 陆姈傻了一般,纤弱柔怯的低语,“三姑娘容不得我,祖父祖母也不疼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一死,遂了三姑娘的心愿。” 她伤心至极,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也没有,挣扎着跪爬过去,水葱般的手指在地上抓寻良久,方才握到了刀柄。 “不要啊,姈儿不要。”陆千奇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陆姈,失声惨叫着,扑到陆姈身边,要夺去她手中的刀子。 “二哥,你让我死吧。”陆姈凄凉的、酸楚的央求。 陆千奇流泪摇头,“不,姈儿,不管是谁的女儿,当初你都是小小婴儿,你没错……” 他一边劝着陆姈,一边央求陆广沉、谢夫人,“父亲,母亲,姈儿虽不是你们亲生的,却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你们对她就没有丝毫疼爱怜惜么?父亲,母亲,求你们了,停止吧,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陆广沉声音低沉有力,“不管你如何央求,陆姈的身世非查清楚不可。” 谢夫人叹道:“奇儿你还不明白么?她的身世和你六婶有关,为了你六叔不被蒙在鼓里,必须真相大白。” 陆千里沉着脸拉开陆千奇,“她的父亲是谁,本来无关紧要,但她生母若真是六少夫人,这事不能善了,懂不懂。” 陆千奇绝望的双手抱头。 他只是年轻狂妄了些,又不是真傻,这个道理他怎会不明白?陆姈如果真是边氏的私生女,后果不堪设想……平远侯府这样的勋贵府邸,怎容得边氏如此行径……可他实在不忍心见陆姈这样,这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啊……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明查,世上从没有同母异父双胞胎的异事。”耳中听得陆姈隐忍悲痛的哭泣声,陆千奇再也受不了了,大声的道。 陆姳掰开他的手,指给他看地上的尸体,“看到没有,这位 奚妈妈是静县人,当年客栈的仆妇。才到侯府两天,便被毒杀。如果陆姈的身世不是有重大污点,如果不是怕奚妈妈认出客栈另一名产妇,为什么有人会下这等毒手?你告诉我,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或许,或许奚妈妈另有仇人……”陆千奇脑中快速转着念头。 “奚妈妈是静县人,客栈仆妇,这是她第一回来京城,能有什么仇人?”陆姳反问。 陆千奇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 平远侯神色不善,“边氏若再不招认,送她见官。” 边氏连声叫屈。 陆姳道:“你不用喊冤,我让你心服口服。” 命春七带上来两个丫环,“这两个人是专程拨来伺候奚妈妈的,你听听她们怎么说。” 奚妈妈不是什么尊贵客人,拨来伺候的是两个三等丫头,一个叫谷雨,一个叫芒种,谷雨看着机灵些,芒种便老实得很。话都是谷雨说的,芒种在旁不停的点头。 “……这位奚妈妈到了下处,房里的家俱挨个摸了一遍,眉花眼笑,只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奴婢知她是乡下人,没见过府里的好东西,并没敢笑话她,只尽心伺候。奚妈妈要在府里逛逛,奴婢和芒种便陪着她到花园里逛了逛,遇到府里的少夫人、姑娘,这奚妈妈也大着胆子过去搭讪,奴婢等怕她惹事,苦劝着她回去了。” “晚上奴婢给奚妈妈送茶水,见她大晚上的不睡觉,把油灯挑得亮亮的,在灯下高高兴兴的吃点心,还说什么这回可来着了,要在府里发注大财,往后好回静县养老,奴婢便没敢打扰,把茶水又端回去了。” “第二天奚妈妈又要出去逛,还不许奴婢和芒种陪着,她人老固执,奴婢劝不住,却又不放心,便让芒种远远的跟着她。这奚妈妈倒没有冒犯少夫人、姑娘,只是在园子里和几个婆子丫环说了话,回来的时候拿了包点心,说是位看管花木的妈妈好心好意送给她的,谁知她吃过点心后不久,便……便死了……” 谷雨开始簌簌发抖,芒种也啰啰嗦嗦。 到底是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儿,谈到死人,哪有不怕的。 陆姳命谷雨、芒种把奚妈妈吃剩下的点心拿上来,“六少夫人,芒种离的远,奚妈妈和哪个婆子说的话,她没有看清楚。这包点心的布又太过平常,没有一点特征。奚妈妈毒发之后,如果报了官,让官府来查案,大概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就是这两个丫头吧。至于你,官府不会怀疑到 的。” 谷雨和芒种吓得搂在一起抖似筛糠,看向边氏的目光却满是仇恨。 没错,奚妈妈忽然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她俩。如果是不明内情的官员负责查案,第一个要锁起来的就是无辜的她们了。 小欢喜不知什么时候已跳到了平远侯怀里,平远侯抱着小猫咪,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不禁暗暗摇头。 三丫头聪明伶俐,不过还是年轻太小,太嫩了些,如此主动的便给边氏交了底。 既然有丫头暗中跟随,看到奚妈妈和婆子丫环说话,便是真的没看清是谁,诈她一诈又何妨。 陆广沉也看不懂,悄声问谢夫人,“呦呦这是什么意思?” 谢夫人一脸纵容,“呦呦必有她的道理。夫君,我已经答应过呦呦,由她来审问,我尽量少说话。” 陆广沉忙道:“我也答应过女儿了。” 夫妻俩低声笑了笑,心中均感温馨。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以为陆姈是亲生女儿的时候,他们对陆姈可没有这样的溺爱纵容。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一见陆姳便觉亲切。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陆姈从小跟着平远侯夫人长大,和父母并不亲密,久而久之,父母对陆姈也便生疏了。 陆姳的话语很有魔力,边氏听了,精神一振。 不光边氏,就连陆姈、陆千奇也燃起新的希望,眼中有了亮光。 边氏挺直腰身,“三侄女,说来说去,你没有证据,所有的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这出了人命,理应报案,到了官府,也由得你如此胡闹不成?” 陆姳将奚姑妈吃剩下的、带毒的点心缓缓包好,似笑非笑,“你以为如此这般,我便拿你没有办法了么?六少夫人,你的母亲边太夫人出自龙城风氏,风家有一个非常奇特的传统,我曾听府里的姐妹们闲谈之时当作奇闻逸事讲过,我便记住了……” 边氏踉跄后退,脸上没了血色。 陆姳一步一步逼近,“风家的传统,每逢有女儿出嫁,临出阁前母亲会秘密赠送她三剂秘药,这三剂秘密毒性很强,母亲会吩咐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但若生命受到威胁,也不能坐以待毙。六少夫人,你从你母亲那里也得到了三剂秘药,而且已经用掉了两剂,对不对?” “什么秘药,我不知道。”边氏不由自主的后退,语气生硬,拼命挣扎。 陆姳不慌不 忙,像猫在逗弄老鼠,“据我所知,边太夫人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还有两个姐姐,对吧?如果你有秘药,那你两个姐姐应该也有,她们身上可能也背着人命。如果平远侯府向边家问责,你猜边太夫人是会实话实说呢,还是不顾一切的替你隐瞒?你要弄弄清楚,你母亲不光有另外两个女儿,还有儿子、孙子等十几人,她会不会为了你,冒险欺骗陆家。” 边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陆姳蹲下身子,饶有趣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相平远侯府迟早会查清楚,边太夫人如果隐瞒真相,便是和陆家结仇,到时边家每个人都成了平远侯府的敌人,你确定边太夫人会保你?就算边太夫人会保你,你两个姐姐家里也不会坚如铁桶,总有破绽可寻,你说对么?” 边氏目光呆滞,“你,你简直可怕……” 陆姳嗤之以鼻,“少来,你一个拿私生女换掉夫家大嫂千金小姐的人不可怕,我一个受害者倒可怕了?” 边氏就近抱着桌子腿儿,努力蜷缩着身子,好像想躲到桌子里似的,“你冤枉我,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陆姳道:“你以为你宁死不说出陆姈的生父,我们便拿你没办法了?真可笑,查查你婚前曾和什么人议过亲事,查查成嘉三年年初你的行踪,那个人究竟是谁,不就水落石出了?” 边氏两眼发直的瞪了陆姳半晌,忽然拼死抢过陆姳手中的布包,手忙脚乱的打开,抓起有毒的点心便往嘴里放。 “想死?哪有这般容易!”陆千里眼疾手快,一脚将边氏手中的点心踢飞。 谷雨连害怕也顾不上了,“她可不能死,她要是死了,咱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芒种虽不机灵,力气却大,扑过去紧紧抱住边氏,边氏发了疯般的嘶咬捶打,芒种忍着疼,死也不放。 谷雨也扑将过去,任何边氏如何怒骂挣扎,总是不肯撒手。 边氏被两个婢女制住,仇恨的盯着陆姳,那目光恨不得要吃人了,“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了你……” 陆姳呸了一声,“我大难不死,是你心软么?我娘生我的时候,姚婆婆跟在身边。胡兵追来,姚婆婆牺牲自己,出去引开了追兵,之后不久我爹爹就带人赶到了!你要换孩子,还想杀孩子,来不来得及?” 谢夫人虽答应了陆姳不参与,这时也是气不过,狠狠甩了边氏一个耳光,“你心肠太狠毒了!” 陆千里气得眼睛通红,“边氏太没人性了!”取了绳索,命两个婢女让开,亲自将边氏捆得结结实实。 陆姈呆呆望着这一幕,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姈儿,姈儿。”陆千奇慌了神,忙扶了陆姈,心痛无比。 “二哥,我……我以后再没脸叫你二哥了……”陆姈笑得虚弱,楚楚可怜。 “你不过是个小小婴儿,和你有什么相干。”陆千奇揪心难过,语气温柔。 陆千奇心疼陆姈,想找人求助,但见平远侯面沉似水,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愤怒无比,只好把希望寄托到了平远侯夫人身上。谁知平远侯夫人失魂落魄的,陆千奇给她使眼色,她根本看不见,陆千奇干着急没办法。 平远侯怒极,命令将边氏关押起来,飞鸽传书到云中,让六公子陆广满尽快回京。 毕竟是他的妻子,边氏如何处置,要知会边家,也要陆广满点头。 第28章 陆广满被飞鸽召回平远侯府,稍事休息,便被叫到了议事厅。 平远侯、平远侯夫人在,边氏的母亲边太夫人和边氏的大哥边惞也在。 陆姳站在陆广沉、谢夫人身后,好奇又同情的打量着陆广满。 陆广满看上去实在不像位风度翩翩的侯府公子,他身材高大,体健如牛,神情憨厚,皮肤很黑,实在不符合现如今的审美。 陆广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拜见过父母,惊讶的道:“岳母和舅兄怎地会在这里?” 边太夫人老脸一红,板着脸说不出话来,边惞面有惭色,低声道:“妹婿,愚兄实在愧对于你……” 陆广满摸不着头脑,“舅兄这是何意?”一脸迷茫的向陆广沉求救,“大哥,小弟被弄糊涂了……” 显然,陆广满很信任陆广沉这位大哥。 陆广沉心有不忍,温声道:“六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的兄弟之情,永远不变。”吩咐陆姳,“女儿,见过你六叔。” 陆姳盈盈行礼,“六叔安好。” 陆广满忙道:“侄女请起。大哥,大嫂,这便是当年被换掉的那个孩子么?苦命的孩子,从小不得在亲生父母膝前长大,所幸现在合家团聚了,侄女又如此出挑。好孩子,六叔从未见过比你更齐整更可爱的小姑娘。” 陆姳笑,“六叔过奖了。六叔,您命人从云中送过来的及笄礼我收到了,多谢您。” 陆广满笑容憨厚,“云中的珠宝首饰比不上京城,不过有些从胡商手里买来的,样式新奇有趣,你喜欢便好。” 陆广满突然想起了什么,“岳母大人,小婿听说您喜爱香囊,特地为您寻来一对缠枝花纹银香毬,乃唐朝旧物,异常精美。这香囊珍贵,小婿亲自带了来,改日送至边府,请岳母大人笑纳。” 陆姳低下头,心里一酸。 陆广满是个粗人,却记得为边太夫人寻找唐朝香囊,应该是边氏交待过的吧?可见他对边氏是有感情的,知道边氏不仅有私情,还有私生女,不知会伤心到什么地步。 边太夫人却觉脸上有光,腰挺得笔直,发作道:“我可受不起六爷这样的礼。六爷能不搓磨虐待我的女儿,我便感激不尽了!” 边惞心中着急,暗中拉拉边太夫人的衣襟,示意她不要惹怒侯府,边太夫人却甩开他的手,目不斜视。 边惞 急的小声央求,“本就是咱们没理……” 边太夫人咬牙低斥,“你懂什么!” 边太夫人真是恨铁不成钢。没看到陆广满对岳母有多殷勤么?陆广满对岳母殷勤,自然是因为他敬爱器重妻子边氏,这个时候当然要拿住陆广满,才能翻转局面啊。 “搓磨虐待你的女儿?”陆广满愕然,“岳母大人,小婿从来不敢……” 边太夫人知道只有拿捏住了陆广满,才有可能转败为胜,又知道陆广满这个人极其老实好欺负,遂厉声喝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平远侯府势大,我们边家小门小户的,女儿嫁到你家,还不是由着你家搓圆揉扁?脏水随意泼!” 平远侯夫人大怒,“好你个风如意,你一直以来是如何趋奉我的,今日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了?” 边太夫人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般的颜色,“这么多年了,你金贵,我低贱,从你在娘家做姑娘起,说得好听些是和我交好,其实是拿我当陪衬、当丫环,我娘家不如你,嫁得不如你,在你面前一直抬不起头,这是实情。可你再金贵,也不能把我的亲生女儿往泥里踩啊。” 平远侯夫人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你女儿做的什么好事!” 边太夫人打定主意要撒泼耍赖,扬声道:“我女儿做什么好事了?她一个深闺贵妇,只要你平远侯府门户严谨、家风清正,她能做出什么好事?陆广满,我和别人说不着,我就问着你,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妻子被人冤枉、被人泼脏水,你管还是不管?” 平远侯夫人气得头昏,“我今天才看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这么多年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平远侯不理会这两个争吵不休的女人,命人把边氏带上来了。 边氏被五花大绑,口中还塞着抹布,被两个健壮婆子推推搡搡的过来,满脸羞惭,满脸惶恐。 接触到陆广满惊愕难以置信的眼神,边氏眸中闪过丝厌恶,别过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陆广满叫道。 他跑过去,大手撕扯绳索,想替边氏解开。 边太夫人神色激动,“阿满啊,好女婿,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不能让人这般欺侮你的发妻?当然不能啊。阿满,愔愔是你的妻子,是娟儿的母亲,你要保护她,你一定要保护她!” 陆广满心疼又焦急,两只大手拼命撕扯坚硬的绳索,虎口出血。 边氏眼前是一张大大的、粗糙的黑脸,厌恶的闭上了眼睛。 蠢牛一般的男人,让人如何忍受。 平远侯夫人怒极,“你还敢给她松绑!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和人有私情,还生下了私生女!还拿私生女换掉了你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让陆家真正的千金流落在外足足十五年!” 陆广满呆在当场。 他像傻了一样。 厅里安静极了。 平远侯这边的人怒火满腔,边家的人心怀鬼胎,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广满颤颤巍巍的、艰难的问道:“大哥,大嫂,侄女便是被边氏换掉的么?” 陆广沉快步走过去,握了他的手,“六弟,事情是边氏做的,与你无关。” 两行浊泪顺着陆广满粗糙的面庞流下来。 他虚弱的道:“大哥,大嫂,我对不起你们。” 歉疚的对陆姳道:“侄女,六叔对不起你。” 陆姳神情郑重,“六叔丝毫不知情,自然没有对不起我。六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陆广满问:“什么事?” 陆姳道:“六叔,四妹妹确实是您的女儿,请您不要因为边氏迁怒于她,请善待她。她很可怜,边氏从不肯抱她亲她,又杀了爱她的乳母,四妹妹一直很孤单。” 陆广满喃喃,“从不肯抱她亲她……我以为边氏只是对我冷淡,不知她对娟儿也这样……” 边太夫人不死心,还想说服陆广满,“女婿啊,愔愔她从小便这样,对谁都冷冰冰的。” 陆广满怪异的笑了笑,“愔愔,愔愔,这名字真好听,可你们知道么,我第一回知道这个名字,是从姈姑娘的生父口中听说的……” “姈姑娘的生父?你认识他?” “你知道?你居然知道……”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陆广满居然知道陆姈的生父是谁?难道他早就见过边氏的情人? 陆广满苦笑,“我见过他。成嘉三年初,我奉命守边,边氏随行。有一天,一个自称是边氏远房表哥的人找到我,说他和边氏早有婚约,边氏出嫁是迫于父母之命,但边氏心里始终放不下他这个未婚夫,要跟我和离。” “天呢。”众人像听天书一样,万万想不到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 情夫找到本夫,说 要和离? 就连边氏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他,他找过你?” 陆广满扬着头,回忆当年的情景,“他说他叫柏洋,和你从小便定了亲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后来他父亲因贪污入狱,家道中落,所有的家财都赔了入官,边家便悔了婚,将你另许配了给我。他说你心里放不下他,写信给他诉说思念之情,所以他不远千里从家乡赶来,就是为了带你走……他求我成全你们,求我写和离书……我当时竟被他感动了,真的写了和离书。当我拿着和离书回到家,你出门迎接我,温柔体贴的待我,我还以为你回心转意了,欢喜不已,悄悄把和离书藏了起来……” 陆姳和其余的人一样侧耳倾听,暗暗称奇。 看不出来,边氏丝毫也不起眼的一个人,年轻时候也有这样一段风流过往。 柏洋为了她不远万里跑到边城,面见陆广满求写和离书;陆广满明知她有情人,只要她回心转意便欣然接纳,旧事不提,两个男人对她都很好啊。 陆广满从回忆中清醒,自嘲的笑了笑,“我真傻,竟不知道,你不是回心转意了,只是柏家家贫,你吃不得苦,舍不得侯府的富贵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自欺欺人,可到了今天,我想继续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边氏无力的辩解,“我确实回心转意了……” 边太夫人忙道:“贤婿啊,愔愔虽和柏洋议过亲事,但早已断了来往,你一定是误会了。柏家早穷的不像样子了,柏洋那个小子也是锦绣丛中长大的,听说过不下穷日子,人已经疯疯颠颠的了。他就是个疯子,他的话可相信不得啊,什么和离不和离的,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边太夫人贼心不死,还想为边氏开脱,但她的鬼话已经没人听了。 柏洋这些年来一直在西郊一所书院教书,平远侯命人快马加鞭,把柏洋带到了平远侯府。 柏洋日子一定过得不大顺心,明明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已经四十开外了。不过,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相貌生得很好,五官还是很端正的。 柏洋迷茫许久,才慢慢弄明白了情况,“愔愔同时生下一黑一白两个婴儿,黑的那个是六爷的,白的那个是我的?” 平远侯扬扬手,护卫举起刀。 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柏洋笑容凄苦,“侯爷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愔愔传书于我,纸短情长,我真的相信了。我确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但她 说了要嫁我,又说六爷心慈,一定会答应,彼时我存了和愔愔白头偕老的念头,并不是存心轻薄六爷之妻,我只是以为……只是以为她会和六爷和离,迟早是我的妻子……” 柏洋这么说,其实是求饶了。 淫人妻子,做丈夫的就算杀了情夫,经官到府,也不用偿命。更何况平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他和边氏做下事来,陆家杀了他,谁敢置喙。 柏洋是读书人,骨气还是有的,不肯低声下气的求平远侯、陆广满饶命。只是委婉说明,当时他以为边愔愔要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他只是误会了,并不是有意相欺。 但柏洋这么说,等于把责任全推给了边氏。 是边氏不甘于室,主动写情书给他;是边氏说会和陆广满和离,嫁他为妻。 边氏央求的看着柏洋,眼眸中满是泪水。 柏洋脸上闪过丝挣扎犹豫,但很快低下了头。 “你当年不是这样的。”边氏如泣如诉。 柏洋怅然道:“是,当年我疼你爱你,爱到可以把我的一只手臂给你。你还记得么?花园之中,海棠树下,你开玩笑要我砍只胳膊向你表忠心,我毫不犹豫便举起了剑……” “那现在呢?”边氏颤声问道。 “现在么。”柏洋伸手摸摸脸颊,“现在我老啦。人到中年,有妻有子,每天想着的无非是如何多赚些银钱,好养活妻儿。” 言下之意,边氏的死活,他管不了了。 边氏面如死灰。 她不甘心认命,她和边太夫人一样想翻盘,可她做梦也想不到,当年柏洋求见过陆广满,陆广满知道她曾经想和离,另嫁柏洋为妻。这样的事实一摊开,她想耍赖也不行了。 护卫的长刀眼看着就要劈下来了。 柏洋长叹一声,双眼紧闭,“只为年轻时候错信一个女人,没想到今日毙命于此!我不甘心啊,我最小的儿子才五岁,妻子懦弱无能,又无亲族可依,我死之后,我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生生没了活路……” 陆广满忽然大手一挥,拦下护卫的刀,“父亲,这个人当年确实面见孩儿,坦诚说了他和边氏的私情。虽然有错,却也算是光明磊落。他家里有弱妻幼子,他若死了,一个女人、四个孩子便没了依靠,死了他一个,害了五个人,这又何苦?不如饶了他吧。” 平远侯冷笑,“他真对边氏情深意重,便该等边氏和离 过后,正式拜堂成亲,再做夫妻。六郎,这般简单的道理,别告诉为父,你不懂。” 陆广满道:“父亲说的自然是正理。男人若要娶亲,自应六礼齐备,但是……”他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为柏洋想到理由,“但是柏洋为了边氏,愿意砍下自己的手臂,大概他便是如此的热情吧。” 陆广满苦苦求情,柏洋眼睛睁开,露出哀求的神色。 平远侯冷冷的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出去领十五鞭,如果这十五鞭能扛下来死不了,算他命大。” 平远侯挥挥手,护卫拎着柏洋便给拎出去了。 外面传出一鞭又一鞭沉重的声音,柏洋拼命央求,“军爷手下留情,仆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娇儿……” 陆姳啼笑皆非。 刚才还说家里有弱妻幼子,现在又出来八十老母了? 看来是真的怕疼,真的怕死。 边太夫人见陆广满居然没要了柏洋的命,还为柏洋求情,心中燃起新的希望,“女婿啊,愔愔她当年也是年幼无知,她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你就原谅她吧。毕竟她给你生了娟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不对?” 陆广满道:“我不怪她。” 边太夫人大喜,“好女婿,好女婿。快,愔愔,快向女婿赔罪,两口子把话说开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边氏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也有了光亮,“夫君,我以后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一定会的。” 陆广满身材比她高大太多,看她的时候得低下头,“你不是一直嫌弃我么?” “不嫌弃了,以后再也不嫌弃了。”边氏情意绵绵。 这时候的边氏,为了活命,为了继续做侯府六少夫人,对着陆广满也能温柔起来了。 她边氏是做了丑事,那又怎样?只要陆广满能原谅她,侯府就不便处置她。 边氏眼中不仅有了光亮,也有了笑意。 绝处逢生啊,没想到陆广满这个大老粗也如此多情,她不用身败名裂,也不用去死了。 边氏越想越高兴,容光焕发。 边太夫人示威般的看着平远侯夫人,“老姐姐,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平远侯夫人又气又急,催促平远侯,“侯爷,六郎犯糊涂,咱们可不能由着他啊。” 平远侯淡淡的道:“谁说我儿子糊涂?你耐下心 继续看,看我的六郎是不是任由妇人摆布的糊涂虫。” 陆姳好奇心起,小小声的问道:“爹,娘,六叔真能原谅边愔愔么?” 陆广沉简短道:“能。” 谢夫人也道:“能。呦呦,你六叔待人非常厚道。” 陆姳倒吸一口凉气。 都这样了还能原谅,陆广满简直神人。 一般的男人要是知道妻子绿了他,还生下了私生女,早气得要杀人了好么。 这到底是边氏魅力太大,还是陆广满太老实啊。 陆广满凝神着边氏。 “夫君,以后你和我还有娟儿,咱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边氏含情脉脉。 陆广满缓缓摇头,“那可不成。” “怎么了。”边氏一呆。 陆广满认真的道:“娟儿长大了,是要出嫁的。我要回云中守城,至于你,依照律法,杀人者死。” “你说什么?”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边氏浑身冰凉,全身血液仿佛凝结了。 “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不能代大哥大嫂也原谅你,更不能代侄女原谅你。因为你,害得大哥大嫂一家骨肉分离。”陆广满正色道。 边氏现出绝望之色。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不想和我的亲生女儿分开,我有错么?” 陆广满用奇怪的目光的看着她,“你必须和你的女儿分开。你知道么?如果你当时和我说明实情,我会留下娟儿,让你带着你的私生女找柏洋。你生下两个女儿,分别有不同的父亲,不管你跟了我还是跟了柏洋,有一个女儿必须和你分开。” 陆姳叹为观止。 天底下真有陆广满这样的厚道人。 边氏生下一黑一白双胞胎,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他会让边氏带着情夫的孩子走…… “但是,你没有把实情告诉我,而选择了换孩子,坑害大哥大嫂一家人。这就让人忍不了了。”陆广满话锋一转,“况且,你杀人了,你杀了两个人。” 边氏杀了两个人,一个是陆娟的乳母,一个是奚妈妈。 两条人命不能白白的没了,杀人者必须付出代价。 大周律法,杀人者死。 边氏走头无路,想要回头,世上那有这等美事。 第29章 平远侯淡声问道:“如何,我的儿子糊涂么?” 平远侯夫人勉强笑了笑,“还没糊涂到家。” 平远侯夫人心里憋着口恶气出不来,难受极了。像陆广满这样的人还不糊涂啊,妻子红杏出墙才是大事,他可倒好,边氏这么大的错他轻轻放过,倒抓着边氏杀人的事不放。边氏不错是杀人了,可她杀的那两个人身份低微卑贱啊。 平远侯夫人觉得陆广满抓不住重点,糊涂之极。不过平远侯似乎对陆广满很欣赏,平远侯夫人也就忍耐一下,不多说什么了。 平远侯夫人把方才边太夫人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老妹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边太夫人气怒交加,咬牙切齿,“这陆广满简直是个傻子!不护着自家爱妻,一心只顾外人!” 平远侯夫人呸了一口,“呸,你女儿都给六郎戴绿帽子了,还有脸说什么自家爱妻?” 边太夫人竭力狡辩,“你摸摸良心想想,当初陆广满议亲,门当户对的人家莫说不肯许配嫡女,便是庶女也不肯答应。你为此事没少犯愁,最后还不是我帮的你?” 平远侯夫人本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现在她占着理,更是气势凌人,冷笑讽刺,“我竟不知道,边家什么时候和平远侯府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了。边家好高的门庭!” 边太夫人被噎得老脸通红。 这惞羞愧长揖,“家母失言,世伯母息怒。世伯母,家母并无他意,只是说当年六爷的婚事确实有些艰难……” 陆广满庶出,生母是昆仑奴,他又生得如同农夫一般,世家贵女眼界高,哪个愿意嫁他。 边太夫人忿忿,“若不是我家肯许婚,陆广满哪能娶上媳妇儿?” 平远侯夫人气极,狠狠呸了一声。 谢夫人听不下去了,淡淡的道:“你边家肯许婚,无非是贪图富贵罢了,有什么可炫耀的不成?边太夫人,我劝你一句好话,你若是清高呢,便清高到底,把女儿许给穷困潦倒的柏家,让你的宝贝女儿过苦日子。若是嫌贫爱富,毁了柏家的婚约,把女儿嫁入侯府,休要再做出看不上六郎的模样。你家一个水性杨花心肠狠毒的女儿,倒有脸看不起我家老实厚道宽容大度的六郎了?” 边太夫人恼羞成怒,“谢氏,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样子么?” 谢夫人微晒,“事到如今,你以为平远侯府和边家还做得成亲戚 么?竟还想摆长辈架子。” 边太夫人惊疑不已,“你这是何意?” 边惞也唬了一跳,“大少夫人,舍妹已嫁到平远侯府,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她做下错事,要打要罚全由贵府,但边家和陆家不能断亲啊。” 陆广满还像从前一样,对边惞十分恭敬,“舅兄……不,以后不能再叫您舅兄了。边兄,令妹为掩饰私情,换掉了我大哥大嫂的亲生女儿,害得我大哥大嫂和侄女骨肉分离十几年。这样的妻子,我陆广满不敢要,只能休回边家。” 边惞汗水涔涔而下,“妹婿三思……好歹为娟儿想想……” 边氏尖声叫道:“你侄女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你又何苦死死抓着我不放?” 边太夫人和边氏是一样的想法,“对啊,你侄女不光什么事也没有,还出落得花朵一般。贤婿啊,你不要只想着你大哥大嫂的女儿,也想想你自己的女儿,好么?娟儿是个好孩子,她不能没有娘啊……” 平远侯夫人气笑了,“这时候想到娟儿了?你是娟儿的亲外祖母,可曾拿正眼看过她?” 谢夫人心里很不好受,“娟儿说,边氏从来没有抱过她,从来没有亲过她。亲生的女儿啊,当娘的怎么忍心?” “拿纸笔来。”陆广满吩咐。 边氏绝望到了极处,神情疯狂,声音嘶哑,“陆广满你个丑八怪,我能嫁给你已是恩赐了,你竟敢休我……陆广满你个丑八怪,丑八怪……” 陆广满拿着笔的手停在半空。 厅中陡然安静。 陆姳忍无可忍,蓦地冲出来,“边愔愔,你才是丑八怪!我六叔堂堂正正,大好男儿,面目可不像你这般丑陋,令人作呕!” 花朵一般的少女,翩若惊鸿,明艳绝伦。 边氏被陆姳的容光晃花了眼睛,痴呆许久,“我丑陋,我令人作呕?” 陆姳轻蔑又厌恶,“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幅什么尊容吧?”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到边氏面前,强迫她看,“瞧瞧你这样子,想不想吐?” 边氏惶急万分瞧着镜中容颜憔悴的女子,头一歪,晕了过去。 “丑到自己看了都会晕啊。”陆姳不无恶意的嘲笑。 陆广满神色复杂。 陆姳笑容明悦,“六叔,虽然咱们叔侄二人今天第一回见面,但我很喜欢你,也很敬佩你。你度量很大,待 人宽厚,恩怨分明,又奉公守法。” 陆广满大为动容,低声道:“好侄女,多谢你。” 他不再为边氏的言语烦心,大笔一挥写下休书,交给边惞,“休回边家之后,请边兄主持公道,将令妹送官究办。乳母和奚妈妈两条人命,依据律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边太夫人喊冤,“不过是两个下人罢了,难道要我女儿偿命不成?须知主人杀奴,不是死罪。” 边氏悠悠醒转,高声质问:“陆广满,我杀人就该死么?若说杀人便该死,你生平杀人无数,又该负什么罪责?” 边氏这纯粹是无理取闹,陆广满却解释得极为认真,“不错,我在战场上杀人无数,可我杀的全是敌人。这些胡兵侵我疆土,杀我边民,必须严惩。你不是的,你杀乳母算主人杀奴仆,不是死罪,奚妈妈可是良民。” 边氏快被陆广满这样的死心眼气死了,直喘粗气,“岂有此理,那奚妈妈不过是一个贪婪无度的赤贫老太婆罢了。她在花园中认出了我,若不是她贪财,敲诈勒索于我,我怎会杀她?这是她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我。” “你说了不算,让官府判吧。”陆广满认死理。 不管边太夫人如何怒骂,边惞如何央求,陆广满不肯改口,还是将休书交给了边惞。 边惞环顾众人,见平远侯、陆广沉面沉似水,知道求情也无用,将休书塞到边氏衣袖中,低声道:“事已至此,你只有……”犹豫片刻,狠狠心咬咬牙,在边氏耳边小声说了四个字,边氏面无人色。 边惞长揖到地,连声陪着不是,声明边氏任由平远侯府处置,边家绝无二话,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边家不能把边氏接回去。 也就是说,平远侯府哪怕处死边氏,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管。只要边氏不被休回去就行。 边太夫人痛不欲生,“你这是要你妹妹的命啊,你配做她大哥么。” 边惞低声道:“母亲,我不只是妹妹的大哥,我还是四子三女之父。您为妹妹着想,我也要为我的孩儿着想,请母亲见谅。我万万不能接妹妹回家,死也不能。” 边太夫人掩面哭泣,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了。 “自行了断,自行了断。”边氏喃喃重复着边惞交待她的话,泪水悄然滑落。 边惞表态了,她的死活,娘家不管了…… 边惞宁可她死在平远侯府,也不会把 她接回边家的。 也对,她如果被休回去,整个边家都会被连累;她如果死了,却可以一了百了。 边氏咧开嘴笑了,笑得凄凉又无望,“六爷,咱们夫妻一场,临走之前,我想见见我的两个女儿,可以么?” 陆广满道:“你想见姈姑娘,可以。娟儿便不必了,你又不喜欢她。” 边氏想辩解,但张了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 是啊,她不喜欢陆娟,她真的很不喜欢陆娟…… 护卫把奄奄一息的柏洋拉了进来。 平远侯难掩厌恶鄙夷,“既然此人命大没死,本侯不食言,放他回去。” 柏洋满脸血污,艰难的抬起头,“六爷宽宏大度,侯爷信守诺言,仆感激万分。六爷,我的女儿在哪里?请唤她出来,我要带她一起走。” 陆广满扶起柏洋,命护卫拿了干净巾帕过来亲自替他擦拭,“请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唤姈姑娘。你女儿在陆家名唤陆姈,女字边加一个命令的令。” “姈姑娘,姈儿。”柏洋低声重复,“这名字很好。六爷,多谢贵府养育她十五年,她回到柏家之后不会改名,依旧单名一个姈字。” 陆广满替柏洋清理过后,扶他在椅子上坐好,端详良久,“虽然还有些狼狈,但比方才好多了。你和你女儿第一次见面,不要让她嫌弃你。” 柏洋笑容虚弱,“六爷,你是好人。” 陆广满道:“那倒谈不上。只是柏先生当年确实找过我,我也确实写过和离书,在我看来,柏先生先行告知,不是有意辱我。不过,家父认为柏先生应当在边氏和离之后正式成亲,方能成为夫妻,那自然是人间正理。” 柏洋苦笑,“是,仆当年轻浮孟浪做下错事,惭愧于极,无地自容。” 平远侯心疼陆广满,见不得他对边氏的情夫这般宽容,又不忍心多说什么,便先行离开了。 平远侯夫人紧跟着也走了。 边惞见平远侯夫妇离开了,忙说道:“舍妹任由贵府处置。”说完,强拉着痛哭不止的边太夫人,落荒而逃。 陆姳直摇头。 边惞这个做大哥的跑得也太快了吧。 “呦呦累不累?若累了,咱们便回去。”谢夫人柔声问道。 边家已经放弃边氏了,陆广满的态度又很坚决,这件事情已经算是处理完了。 陆姳忙道:“娘,我一点也不累,我想看完。” 接下来是姈姑娘和亲生父母见面,这场好戏,怎能不看。 陆广满扶柏洋坐好,又亲手将边氏的绑绳松开,“你自己理理妆容,莫吓坏了你的女儿。” 边氏痴痴呆呆的,“六爷,能给我一面镜子么?” 陆广满很好说话,命人取来镜子并梳子等,让边氏梳妆。 边氏缓缓对镜梳理长发,凝视着镜中的女子,无比留恋,“表兄,还记得当年你曾赞过我一头青丝,如同绸缎一般柔美亮泽……” 柏洋低着头,一眼也不看她,也不答话。 边氏轻叹,“你对我是一丝情意也没有了么?” 柏洋被她一再追问,终于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当年你一封书信,我便不远万里到边城找你,你是如何对我的?缠绵过后,即无情驱逐我离开。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人?边愔愔,自从你赶我离开,我对你便再无情意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边氏双手掩面,眼珠从指间不停滚落,“你竟如此恨我。” 柏洋双目微闭,边氏的话,他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陆广满竟然像招待正常客人一样,命人端上茶水,“柏先生,招待不周。” 陆姳叹为观止。 六叔的度量就像他的身材一样,比常人高太多了。 过了不知多久,陆姈终于由陆千奇陪着来了。 陆姈消瘦了许多,脸黄黄的,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看到厅里的情形,她凄然色变,脚步不稳,险些栽倒。 “姈儿。”陆千奇忙上前扶住她,心疼不已。 “奇儿,过来。”陆广沉见到小儿子这幅模样,脸沉了下来。 “奇儿,快过来。”谢夫人吩咐。 陆千奇不情不愿的放开陆姈,慢吞吞走到父母身边。 人虽然到了父母身边,目光却一直在陆姈身上,很是担心忧虑的样子。 陆姈泫然欲泣的望着陆广沉和谢夫人,“父亲,母亲……” 陆姳笑道:“姈姑娘,从前你叫陆姈,今后要改叫柏姈了,知道么?你的亲生父亲,便是这位柏先生。柏姈姑娘,拜见生父吧。” 陆姈,不,柏姈浑身一震。 她的目光顺着陆姳的指引落到柏洋 身上,登时心中一凉。 这位柏先生衣着如此简朴,显见得家境贫寒,日子艰难。 “不,不……”柏姈无助的摇头。 不,她自出生起便是侯府千金,她不要这个贫寒的陌生人做父亲。 “柏姈姑娘,你实在太笨了。”陆姳道:“你以后便要随着你的生父柏先生一起过日子了,懂么?你母亲边氏还知道诉说过往的情意,引起柏先生的怜悯,让他可以善待你。你竟连边氏也不如。” “不,我不要……”柏姈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 陆姳双手抱臂,叹了口气。 这位柏姈姑娘真是幼稚得可以,好像她说不要,便可以真的不要了…… 陆千奇跳起来想为柏姈说话,陆广沉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手腕,手上用力,陆千奇疼得呲牙咧嘴,险些哭出声。 “你敢说一句话试试。”陆广沉又加上两分力。 陆千奇额头冒汗,果真一句话也不敢说。 谢夫人双手温柔将他们父子二人分开,“夫君,奇儿还小,慢慢教。”拉了陆千奇的手,指指陆广满,“奇儿,看看你六叔,再决定是否要说话。” 陆千奇只瞅了一眼憨厚淳朴的陆广满,便沮丧的低下头。 唉,这个六婶婶也真是的,为什么当年竟然做下那种事,生生把纯洁无辜的姈儿给连累了……不对,以后她不再是六婶婶了,红杏出墙的儿媳妇,平远侯府断断容不得,一定会休弃。姈儿也不再是妹妹,今后没有陆姈,只有柏姈,姈儿以后是柏家的姑娘了…… “姈儿,你的身世,应该知道了吧。”柏洋才被鞭打过,难免少气无力,“你拜别大公子、大少夫人,谢过两位的养育之恩,便跟为父回家。” “不,我不走,我在侯府长大的,我不走……”柏姈拼命摇头。 “姈儿。”边氏弱弱的叫道。 柏姈呆了呆,迅速的转过头看了边氏一眼,随即倔强的转过头。 边氏凄凉的笑,“姈儿恨我,对么?孩子,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当年我在客栈中生下你,你白白嫩嫩的,我一见你便喜欢极了,不知如何宝贝你才好……” 她眸中有着母性的温柔,整张脸都有了光彩,不复灰沉暗淡。 柏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把我害惨了……你生我出来做什么?承受世人的唾骂和羞辱么?” 边氏抚摸着头上的发簪,“我也不想这样,我原以为你的身世可以隐瞒得很好,只恨我一时失察,竟让那姚婆子回到侯府,揭穿旧事。孩子,我对不起你……” “扑”的一声利响,边氏痛楚的低叫一声,众人皆惊。 鲜血顺着边氏的脖子不停流下。 柏姈哭着扶住边氏,“你这又何苦?” 边氏笑得很苦,“我不能回娘家,只能死在这儿……” 她竭力移动目光,想寻找柏洋,“表兄,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姈儿,要待姈儿好……” 柏洋怅然,“姈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为什么要待她不好?” 边氏满足的、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柏姈失声痛哭。 陆广满呆了许久,“你虽不喜娟儿,总是她的亲生母亲,我让娟儿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你这个样子,娟儿会被吓着吧?”踌躇不决。 “四妹妹!”陆姳叫道。 陆广满一惊,忙向厅门口看过去,只见陆娟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神情很是不安。 “娟儿。”陆广满忙迎上去,“你……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陆娟不好意思,“爹爹,我一直偷偷看着姈姑娘,有人叫姈姑娘,我就悄悄跟来了……” 陆广满鼻子一酸,“娟儿,来见你母亲最后一面。” 陆娟拉了陆广满的手,慢慢的、犹犹豫豫的走到边氏身边,“母亲……” 边氏神志已经模糊,眼前依稀出现一张黑黑的脸庞,竭力伸手推开,“滚,滚……我一见你就生气……如果不是,如果不是又生了你,我和姈儿会好好的,我们母女二人便会好好的……我恨,好恨,恨你……” “如果只有你,如果只有你……”边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了柏姈的手。 如果只有柏姈一个孩子,边氏是敢于抱到陆广满面前的。 谁规定孩子只能像爹了?女儿像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可是又生了一个黑孩子,竟然又生了一个黑孩子。 边氏心怀鬼胎,惊骇恐惧,唯恐陆广满发觉真相,唯恐私情败露,和乳母商议来商议去,决定扔掉一个孩子。 边氏厌恶陆娟,要扔陆娟,乳母苦苦相劝,“小的这个一看就是六爷的种,抱了小的回府,一定没有人怀疑您。六 爷生得和常人不同,若是抱了大的回府,被人怀疑了可如何是好?若被人议论怀疑,再被有心人查到您和柏公子暗中来往,那可就全完了。” 边氏舍得扔黑孩子,却舍不得扔白孩子,正彷徨无计之时,发现谢夫人和姚婆婆也躲到了客栈,谢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姚婆婆为引开追兵,跑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边氏做了决定,把柏姈放到乳母怀里,“快,把孩子换了!” 乳母害怕,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那大少夫人的孩子呢?” 边氏眼中闪过丝狠诀,“摔死!” 乳母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被边氏催着骂着,乳母满脸泪痕的过去换了孩子。 “乳母骗我,她骗我……”边氏喃喃。 乳母竟然没听她的话,没把谢夫人的女儿摔死。 如果摔死了那个丫头,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恨,好恨……”边氏恨,恨乳母竟然没有摔死陆姳,恨姚婆子竟然没死,害得她走头无路。 柏姈肝肠寸断,“我不要你死,不要。” 边氏目光散乱,“报,报仇,替我报仇……陆姳,姚婆子……报仇……” 她蹬蹬脚,咽下最后一口气。 柏姈嚎啕大哭。 陆娟呆呆的,“她嫌弃我,临死都在嫌弃我。” 陆广满低声安慰,“女儿,你还有爹爹。” 陆娟委屈的低下头,“以后我只有爹爹了。” “怎么会,你还有我啊。”陆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 陆娟惊喜不已,“三姐姐。” “娟儿,你还有大伯母。”谢夫人神色温柔。 谢夫人向陆娟伸出手臂。 边氏临死前还在嫌弃陆娟,谢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母亲。 陆娟小心翼翼的、慢慢的靠在谢夫人怀里,简直不敢这是真的。 除了乳母,竟然还有人愿意抱她…… 软软的,香香的,像做梦一样…… 太幸福了啊。 陆广满嗫嚅,“大嫂,小弟有个不情之请。” 谢夫人温声道:“六弟,你尽管说。” 陆姳抢在前面,“这还用问么?娘 ,六叔肯定是托您照顾四妹妹呗。” “这是自然。”谢夫人满口答应。 陆姳却是一脸调皮,“六叔,不光我娘能照顾四妹妹,我也能。以后我和四妹妹一起玩,包管她不孤单。不过六叔,我也有一件事情拜托您。” “侄女只管说。”陆广满拍胸脯。 陆姳把呆立在一边的陆千奇推出来,“六叔,您把我二哥带到云中,把他培养成材。” 陆千奇一跃而起,“我不去!野……妹妹,你不要自作主张,有父母在这里,轮不到你瞎说八道。” 陆姳嗤之以鼻,“我不请示爹和娘,敢说这个话么。” 陆千奇六神无主,“父亲,母亲,你们不会真的让我离开京城吧?” 陆广沉不理会他,郑重的拜托,“六弟,奇儿很不懂事,要把他培养成材,你得多费心了。” 陆广满异常认真,“大哥放心,父亲当年是怎么教导我的,我就怎么教导奇儿。” 陆千奇傻眼了。 真要离开京城去云中?太惨了吧?跟着六叔更惨,六叔出了名的死心眼,不知灵活变通,他管侄儿是真管,可不是装装样子。 -- 边氏在平远侯府咽了气。 柏姈抚尸大哭,之后便央求陆广满,求陆广满允许边氏葬在陆家祖坟,“边家不收留她,她无处可去。六叔……不,六爷,您是好心人,毕竟和她夫妻一场,怎忍让她灵魂无可归依。” 陆广满拒绝了,“她换了我大哥大嫂的孩子。这样的人若是埋进陆家祖坟,我再没脸见我大哥大嫂了。” “那怎么办?”柏姈快哭死了。 “我可以资助你一些银子,你替她另寻墓地吧。”陆广满取出私房银子相赠,让柏姈为边氏买墓地。 柏姈转过头求柏洋,“父亲,您和我母亲好了一场,她的后事,您难道忍心不理?” 柏洋对边氏早就没有情意了,但柏姈苦苦央求,终究还是松了口,“柏家早已败落,族人不甚讲究,只说是我早年聘下的妻房,埋在柏家祖坟吧。” 柏姈感激涕零。 柏姈随柏洋离开了平远侯府。 临行之前,柏姈拜谢了陆广沉、谢夫人,“父母大人养育之恩,姈儿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和陆千奇分别,柏姈更是情意殷殷。 第30章 驱逐柏姈离府之后,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平远侯为陆广沉请封世子的奏折以惊人的速度批复,陆广沉成为平远侯府世子,谢夫人成为世子夫人。这是陆广沉、谢夫人很多年前便应该享有的,今日终于实现,有种拨乱反正的快感。 庆阳侯肖玻的不法事迹被官员们连续不断的揭发,罪证确凿,少帝亲自下旨,判肖玻夺爵毁券,并处以极刑:凌迟。肖玻在西市被行刑的时候,无数百姓围观怒骂,刽子手足足砍了三千六百刀,庆阳侯受尽苦楚,老百姓生啖其肉,死状可以说是凄惨极了。 庆阳侯这样的恶人,无论死得多惨,都是罪有应得。 肖玻众多被揭发出来的罪行中,查抄柱国大将军府时贪污腐败、欺君罔上便是其中之一。庆阳侯府被查抄,抄出来无数稀世奇珍,其中属于柱国大将军府的,朝廷按清单比对,一一退还。 少帝亲自召见平远侯、陆广沉父子,“柱国大将军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他的遗物,自应交还谢家。柱国大将军无嗣,谢夫人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爱女,这些财物理应还给谢夫人。二位爱卿代朕慰问谢夫人,过去的十五年,她受委屈了。” 少帝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身体一向不好,苍白虚弱,这番慰问的话语,也是说得少气无力。 平远侯、陆广沉父子谢过圣恩。陆广沉趁机说明,柱国大将军生前有遗命,继承大将军府的人必须是他的血脉至亲,并将谢夫人想将来从孙儿当中择合适人选继承谢家的事说了,少帝咳了数声,声音有些嘶哑,“依卿所请。” 陆广沉急忙拜谢。 平远侯和陆广沉领了财物回府,虽然这些发还的财物连清单上的一半都没有,但事隔多年,无法追究,所幸谢家恢复了声誉,谢大将军的后嗣更可从陆千里的儿子当中选择,不必再和谢家那些愚蠢的族人再打交道,总归是好事。 按理说伍梓和庆阳侯一起查抄的谢家,庆阳侯贪污,伍梓也脱不了干系。但也不知伍家和昌王府是如何运作的,总之谢家旧物都是从庆阳侯府抄出来的,伍家也被查抄了,但一件谢家之物也没有,最后伍梓只定了失查之罪,革职为民。 和庆阳侯这个恶贼扯上干系,最终没有锒铛入狱,只是失去了官职,这运气已是逆天。 静县县令任若光捕贼有功,连功数级,调入都察院做了右佥都御史。任若光骤然升官,喜之不尽,携家眷入京赴任。 任婉然写了信过来,不日便将到达京城。 任婉然是位才女,字写得相当漂亮,陆姳瞧着书信,笑咪咪。 任婉然可是立了大功的人,任若光格外器重,任婉然的继母蓝氏再想抢了任婉然的亲事,怕是不能了吧。 邓琪华的父亲邓飞,和任若光一样,因为捕贼有功得到升迁,被任命为金吾卫指挥佥事。邓琪华、邓琪玮也将随父进京。 陆姳在静县的两个好朋友都要到京城来了,自然很高兴。 “华华和婉婉跟我很要好的。”陆姳拿了两个好朋友的书信给谢夫人看,“我们一起上闺学,同窗之中,她俩和我走得最近。” 谢夫人想到宝贝女儿之前在静县的那些日子便心疼,“你养父养母真是厚道长者,省吃俭用的也要供你读书上闺学。华华、婉婉是你的好友,到了平远侯府自然是贵客,娘会好好招待的。” 陆姳问道:“娘,她俩新到京城,算是喜迁新居吧?我是不是应该送份礼啊?” 谢夫人微笑,“那是自然。呦呦放心吧,娘会替你把礼物准备好,邓姑娘、任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她俩都是继母。”陆姳同情的道。 邓琪华的继母似乎还没做过什么过份的事,任婉然的继母都想抢她的婚事了,何等心黑。 谢夫人善解人意,“好,礼物娘挑贵重的,一定让你的朋友在家里有面子。” “娘太好了。”陆姳喜笑颜开。 邓家富有,邓飞提前命人在永定大街买了宅子,齐齐整整的三进院子,富贵清雅。 任若光是寒窗苦读考上的进士,没有家底,幸亏这回立功朝廷有赏赐,他倾其所有在南香胡同置了个小院子,虽然不大,倒也清净。 邓家和任家是结伴进京的,到京城的第一天便先后给陆姳送了信。次日陆姳一一登门拜访,先到了任家,和蓝氏、任婉柔等略说了几句话,留下礼物,便约了任婉然出门,同到邓家。 任婉柔抚摸着精美的丝绸,爱不释手,“这料子可真好看。娘,这杨妃色的给我做件大袖衫好不好?这银红的可以做褙子……” 蓝氏脸色不大好,“等你父亲回家,我跟他说。” 任婉柔撅起嘴,“这样的小事,您还当不了家了?” 蓝氏胸口发闷,“别提了。自打你父亲立了功,升了官,便和从前大不相同,我的话他通不理会,气死 我了。” 任婉柔目光舍不得离开眼前这华美的锦缎,“我都想要,一件也舍不得给别人。娘,不许给大姐,全是我的。” 蓝氏想到任若光改了口风,任婉然的亲事夺不下来,恨恨不己,再看看眼前这些精致贵重的礼物,更是气上加气,“你大姐运气这般好,在闺学读书而已,竟然能和平远侯府的千金交上朋友。咱们到了京城,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偏她有贵客登门,送的这些礼物,咱们见都没见过。等你父亲回来看了,岂不是更要看重她了?” 任婉柔眼珠转了转,“等父亲回来,这些东西不一定给我。不行,这料子太好看了,我非要不可。”抱了杨妃色的衣料悄悄跑了。 蓝氏后知后觉,又是气,又是心疼,“可怜我的柔儿,连个好料子都没穿过,稀罕成这幅模样。罢了,由她去吧,这些东西既送来了,便是任家的东西。柔儿是任家的姑娘,自应有她的一份。” 陆姳、任婉然到了邓家,和邓琪华旧友相见,俱是欢喜。 说起别后情形,任婉然很是感慨,“谁能想到呢?呦呦你竟真的是侯府千金,而原来刻薄你、苛待你的鹿二郎一家牵涉人命官司,钱氏认罪,承认她是主谋,之后畏罪自尽,鹿二郎和鹿小鹊这两个从犯还是靠着陆家交纳赎金,方能免了刑罚,终身为鹿大伯守墓。” 陆姳道:“这是家父家母的意思。家父家母对我养父养母非常感激,为我养父养母修了坟墓,又以我养父养母的名义办了鹿氏义学,收静县的贫民子女入学读书,弘扬他们的身后美名。家父说,鹿二郎、鹿小鹊虽可恶,毕竟是鹿家骨血,我养父泉下有知,一定不想这父女二人没命。但这二人做了恶,也不能不罚,所以就让他俩一辈子为我养父守墓吧,别想出去祸害人。” “陆伯父知恩图报。”邓琪华、任婉然大为赞叹。 陆姳低眉轻笑,有些无奈。 依着她的意思,鹿二郎、鹿小鹊这样的恶人,是不肯放过的。但陆广沉极重血缘,感激鹿大郎对陆姳的养育之恩,对和鹿大郎有血缘关系的鹿二郎、鹿小鹊,愿意网开一面,花重金为其赎罪。陆姳是不赞成的,不过鹿二郎、鹿小鹊必须终身守墓,不得自由,也算得到报应了吧。 “其实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庆阳侯也有倒台的一天。”邓琪华道:“听说老百姓奔走相告,生啖其肉,也是这恶贼罪有应得。” “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三人回想起齐心协力 抓捕庆阳侯时的情形,百感交集。 任婉然提起她父亲任若光,“我父亲万万没想到能连升数级,由七品县令到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连着好几天,他天天让我掐他,唯恐这是做梦,不是真的。” 邓琪华打趣,“你呢?这回进京你便该完婚了,即将嫁为人妇,需不需要我掐你两把?” 任婉然红着脸啐了一口,“呸,你这丫头要死了,你有本事一辈子别说亲,要不然呀,将来有我报仇的时候。” 邓琪华明媚如春的面容间有丝忧色,不过片刻后便又笑容可掬了,“我父亲说过了,要多留我几年,你要等的这一天不知到哪年哪月了,哈哈哈。” 二人嘻嘻哈哈的闹了会儿,问起陆姳来京后的情形。 陆姳捡要紧的略说了说,说得邓琪华羡慕不已,任婉然惊讶万分。 二人都夸陆姳厉害,不过任婉然思虑再三,好意相劝,“呦呦,依我的愚见,身为女子,哪怕内里彪悍,外表还是温柔贤淑的好。” 陆姳嫣然,“外柔内刚确实是最好的,不过要装出温柔贤淑的外表,颇费力气,我不爱费那个功夫。华华,婉婉,不瞒你们说,在平远侯府,家父家母极是偏爱我,大哥也疼我,祖父待我宽容,我觉着吧,我便是凶悍些也不妨事。” 邓琪华、任婉然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父母极是偏爱啊,那可真好。” 任婉然叹气,“我家那位继母,那位妹妹,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我非做淑女不可。要不然,我那位好继母,我的好妹妹,更该有话说了。” 邓琪华更是坦率承认,“我也不想做淑女。” 陆姳和这两位闺中密友同甘共苦过,说话便很直白,“做淑女这件事,有利有弊,有时利大于弊,有时则未必。譬如说,若面对的是贾充之流,淑女会很惨。” 贾充,西晋王朝的开国元勋,原配李婉是淑女,为贾充生下贾荃、贾裕两个女儿,但李婉的父亲获罪,李婉坐徙乐浪,贾充马上和她离了婚,另娶悍妇郭槐。郭槐性妒,只因贾充亲吻了乳母怀中的儿子郭黎民,便将乳母无情杀害,害得郭黎民因思念乳母而死。生下小儿子后,又重复了这一悲剧,以至贾充官至司空、太尉、大都督,没有儿子可以继承香火。 李婉不仅是淑女,还是才女,可以和贾充诗文唱和。但是,李婉遇赦回京,贾充的母亲命他迎回李婉,贾充畏惧郭槐,不敢。 郭槐在贾 家作威作福,李婉独守空房,郁郁而终。 在贾充面前,淑女败给了悍妇。 当然淑女是可贵的,但如果不幸遇到了贾充这样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身为侯府千金,父母疼爱,外祖父又是为大周建立了不世之功的谢大将军,我觉得自己可以任性些,不必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谦卑温顺。”陆姳笑吟吟的道。 邓琪华竖起大拇指,“我要是有谢大将军那样的外祖父,我也会学你。” 任婉然也想通了,“你和我不一样啊,将门虎女,原该如此。” 三人正说着话,邓家侍女来禀,“大姑娘,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邓琪华不悦,“没见我有客人么?” 侍女陪笑,“是很重要的客人。” 邓琪华把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到桌案上,“不拘是什么重要的客人,都让她等等。” 侍女犹豫了下,走近几步,低声的道:“大姑娘,是王府的客人。” 邓琪华脸色青白。 陆姳耳聪目明,微笑问道:“敢问是哪家王府的客人。” 侍女略有迟疑,随即曲膝道:“是庆王府。” 陆姳不由的暗暗叹气。 庆王,是北安王扬景佩的父亲。 在原书里,邓琪华的父亲邓飞投靠了北安王扬景佩,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后来北安王造反不成,兵败被杀,邓飞这个同党不仅自己死了,还连累了家人。 原本以为邓飞借着抓捕庆阳侯的机会立了功、升了官,就可以不和北安王扯上干系了。谁知邓飞还是和庆王府有了来往,难道邓飞要走书里的老路,最终要投靠扬景佩么。 “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扮小丫头玩。”陆姳笑得调皮,“华华,我扮成你的丫头,陪你去见见庆王府的客人。” “呦呦,多谢你。”邓琪华很感激。 任婉然道:“我也扮个丫头。” “你扮不像。”陆姳吹牛,“我扮什么像什么。” 开着玩笑,陆姳换了丫环的服饰,陪邓琪华去了前厅。 进了厅门,陆姳和庆王府的一名侍女大眼瞪小眼。 这名侍女一身青衣,打扮得很普通,但这人陆姳见过,分明是庆王之女、河东郡主扬仪羽。 什么情况,邓琪华有这么重要么,居然要扬仪羽这跋扈 郡主乔装改扮,亲自来相看? 扬仪羽皮笑肉不笑,微微曲膝。 陆姳笑盈盈的回礼。 倒是要看看,庆王府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第31章 邓琪华的继母姓林,是邓琪华生母的堂妹,三十多岁的年纪,细眉长目,神态端庄。 林氏亲生的儿子邓琨珸才五岁,白嫩可爱,坐在小凳子上捧着只梨子啃得津津有味,见邓琪华进来,梨子扔到一边,眉花眼笑的叫姐姐。 “不许拿脏手摸你姐姐的裙子。”林氏命令。 邓琨珸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仰起小脸,眼巴巴的眨着邓琪华。 邓琪华取出手帕,蹲下来替邓琨珸擦干净小手,“可以了。” 邓琨珸顺势搂住邓琪华的脖子,“姐姐带我出去玩。” 两道审视的目光落在邓琪华身上。 邓琪华浑身不自在,轻轻拨开弟弟的小手,“小弟,有客人在。” 邓琪华放下弟弟,哄他依旧在小凳子上坐好了,向林氏请安,又依林氏之命,向庆王府的秦女官问好。 秦女官四十多岁的年纪,未语先笑,“这位便是邓大姑娘了吧,相貌好,教养佳,还很会哄弟弟,让我不知该怎么夸奖才好了。” 林氏谦虚,“小女年幼,天真烂漫,让秦女官见笑了。” 秦女官起身握了邓琪华的手,上下打量。 她言语非常客气,但打量邓琪华的目光却毫不含蓄,像在挑剔货物似的。 邓琪华脸色发白。 陆姳咦了一声,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新鲜事物一样,低头瞅着秦女官的手,爱慕不已,“秦女官,您年纪不小了,怎地这双手又白又嫩,像小姑娘一样?这手太好看了,一定很好摸……”大力抓过秦女官的手,一脸享受的摸来摸去,“这么滑,像上好的丝绸一样。” 秦女官惊讶万分,努力想把手从陆姳手中抽出来,“你这小丫头,怎地没大没小?” 陆姳哪里肯放,不光握紧了秦女官的手,还做出无比陶醉的模样,凑到秦女官胸前深深呼吸,“好滑啊,好香啊,秦女官你的脸像五十岁,手像十五岁,脸像老婆婆,手像小姑娘,你还很香呢,香气扑鼻的,又好摸,又好闻,嘻嘻嘻,真好玩……” 邓琪华虽心中气苦,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邓琨珸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瞧着有趣,和姐姐一起放声大笑。 秦女官涵养再好也来了气,怒斥道:“丫头,快放开我!” “女官姐姐,不,女官婆婆,你的手好摸, 让我摸摸呗。”陆姳无比殷勤。 秦女官气得头晕。 扬仪羽再也看不下去了,就近从她身边的墙上取下鸡毛掸子,便要向陆姳抽过去,“邓家一个丫环也敢如此无礼,不教训是不行了!” 陆姳硬捧着秦女官的手放到脸颊上摩梭,笑得无赖又得意,“你一个庆王府的婢女,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邓家放肆?行了,把鸡毛掸子放下吧,你也不用你那脑子想想,你到邓家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你把事情办砸了,就算北安王殿下纵容宠爱,不罚你,庆王爷什么脾气,能轻饶得了你么?你赶紧跪地求饶吧,别冲我瞪眼睛了。” 陆姳分明是有意挑衅,扬仪羽明知不对,但实在气不过,鸡毛掸子猛抽过去,“呸,今天打的就是你!” 邓琪华忙上前阻止,“不许打人!” 陆姳笑,“大姑娘快让开,这庆王府的婢女不是要打我,她明明是和秦女官有私仇,要打秦女官……”瞅着扬仪羽要抽过来了,眼疾手快把秦女官推上前,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扬仪羽一掸子打在秦女官头上,秦女官疼得嗷嗷叫。 “你们庆王府的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在庆王府解决就行了,闹到邓家干什么?”陆姳大声质问。 “闹到邓家干什么?”邓琨珸小孩子家家的爱玩,又是跳又是叫,跟着陆姳质问。 邓琪华忙替秦女官揉头,“哎呀,庆王府的婢女竟敢打庆王府的女官了,这可真是稀罕事。秦女官你别躲,我替你多揉几下……别客气呀,我替你揉揉,你这么客气作什么呀,别躲呀……” 秦女官本来就疼得不行,被她一通乱揉更疼得不行了,哪能不躲? 庆王府的另几名侍女见事情闹得大了,慌了手脚,忙过来察看秦女官的伤势。邓琪华和陆姳偏偏不许,“你们庆王府的人挟私报复,再打秦女官怎么办?不准过来,快走开。” 扬仪羽气得头晕脑胀。 邓琨珸拍着小手笑,可开心了。 屋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林氏一直稳稳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陆姳偶尔间触碰到林氏似笑非笑的目光,心中一动。 邓琪华、任婉然家里都有继母,任婉然继母的刻薄算计早就露出来了,邓琪华的继母却一直没什么恶行。按邓琪华的说法,是她这继母有城府,藏的深。可这屋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林氏还能按兵不动,这城府简直深不可测啊。 “陆姳,都是你在捣鬼。”扬仪羽气恼的叫道。 陆姳笑吟吟的凑到她面前,附耳低语,亲呢无间,“河东郡主,你父兄让你打探的消息,你连边儿也没摸着吧。你回去可怎么交差啊。” “哼,我不过是闲着没事来玩玩的,交什么差。”扬仪羽愣了愣神,但很快恢复了傲慢神态。 陆姳一开始只是怀疑,这时却非常笃定了。 扬仪羽不是闲着没事来代庆王府来相看邓琪华的。她来邓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回府不会挨打吧?”陆姳亲亲热热的问。 “不可能!”扬仪羽狠狠瞪了陆姳一眼。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太太,大姑娘,老爷回来了。”丫头打起帘子。 邓飞如一阵疾风般卷入,看到眼前这混乱景象,吃惊又惶恐,“这是怎么回事?太太,王府贵客,怎地不好生款待?” 林氏缓缓站起身,“秦女官的伤,是庆王府这位婢女打的。王府贵客之间不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都带到咱们邓家来了。” “庆王府婢女打的?”邓飞惊愕难以理解。 陆姳和扬仪羽说悄悄话,“河东郡主,你的身份除了我,除了你带来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要不要此时此刻,公之于众?” 扬仪羽没好气的把陆姳推开,手一挥,“走!” 怒气冲冲带着秦女官及其余的侍女,扬长而去。 “对不住啊,招待不周,招待不周。”邓飞摸不着头脑,追出去连声道歉。 一名锦衣青年迎面快步而来,见扬仪羽这一行人皆是面生女眷,停下脚步,默默避到一边。 扬仪羽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从侍女手中取过鞭子便抽了过去,“狂徒竟敢偷看!” 锦衣青年不慌不忙,轻舒猿臂,扬仪羽带着风声抽过来的鞭子被他紧紧握住。 他眉头微皱,如白玉般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霜,“谁要偷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 “大胆狂徒,竟敢对郡主无礼……”庆王府一名侍女高声怒斥,但话出口后才意识到暴露了扬仪羽的身份,骤然闭口,神色惶急。 青年眉宇间闪过诧异之色,淡淡的道:“这位想必是郡主的侍女,和郡主极为亲厚,以至于对她无礼,便是损了郡主的面子。不过,她冤枉我了,我 没有偷看。” 青年松开了手。 扬仪羽今天连连受挫,气恼的跺跺脚,一阵风似的走了。 侍女等连忙追上去,秦女官顾不得伤痛,和众侍女一起猛追。 青年目送这拨人远去,英俊面庞间没有一丝表情。 “庆王府的贵客走了?”邓飞喘着气过来了。 邓琪玮不快,“原来方才的人是庆王府的。父亲,这些人很是无礼。” 邓飞道:“宰相家奴七品官。庆王府的人嘛,难免傲慢些。” 邓琪玮陪邓飞缓步往回走,“父亲,您为何这么着急和庆王府交好。” 邓飞哈哈一笑,“你真给为父子面子。为父这哪能叫和庆王府交好,这叫攀附庆王府好么。” 邓琪玮从善如流,“您为何这么着急攀附庆王府。” 邓飞无奈的摸摸头,“唉,咱家在朝中没根基,这忽然升了官到京城,若是不找个依靠,为父心里总是不踏实。” “那也不用卖女求荣吧。”陆姳和邓琪华携手而来,陆姳不满的道。 邓飞一愣,“这是……这不是呦呦侄女么?侄女,你怎地如此打扮?” 陆姳得意的扬起衣袖,“华姐姐听说庆王府来了人要见她,害怕的很,我便换了丫环的衣裳陪着她。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邓琪玮眸光深沉,长揖道谢,“呦呦,多谢你。” 邓飞呆了片刻,“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带他们到了书房,摒退下人,关上房门,一声长叹,“玮儿,华儿,贤侄女,我也不愿把华儿嫁入王府,但邓家初到京城,没有根基,如一叶浮萍,不找个靠山哪行。”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邓琪华拼命摇头,“什么侧妃不侧妃的,说穿了不就是个妾么。我死也不要。” “放心,一定不会的。”陆姳抱着邓琪华安慰。 邓琪玮沉声道:“谁敢把我亲妹妹送入王府?我死也不会答应的!” 邓飞顿足,“你们这两个孩子……唉,难道我这做爹的舍得么?我也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 “邓伯伯,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把华姐姐嫁入庆王府的?谁给您出的这个主意啊。”陆姳追问。 邓琪华泪流不止,“还用问么?有后娘就有后爹……” “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华儿,你误会你母亲了。”邓飞 满脸烦恼之色。 陆姳正色道:“邓伯伯既然不愿意说,侄女也不多问。但是邓伯伯,有七个字我一定要告诉您,请您务必记清楚、想清楚。” “哪七个字?”邓飞忙问。 陆姳没有开口说话,拿起笔写下七个字,递到邓飞面前。 邓飞倒吸一口凉气。 陆姳掀开火盆,将纸张扔到火中,“邓伯伯,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您自己决定。” 火光中,邓飞的脸明灭不定。 陆姳该说的都说了,告辞出来,到邓琪华房里换了衣裳,温语安慰,“放心,邓伯伯是很疼你的。不会害了你。” 邓琪华本是爽郎明媚的姑娘,这时却惴惴不安,“呦呦,真的么?” “真的。”陆姳的语气不容置疑。 原书里邓琪华都没有被邓飞献入庆王府,更何况是现在。 虽然非常肯定,但陆姳毕竟还是担心,回到平远侯府后拜托陆千里,“大哥,你手下有没有轻功很好的人,趁着夜黑风高,到邓家探个究竟?”见陆千里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忙补充道:“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 陆千里好气又好笑,“邓家三进院子,家丁不多,所以便能派人夜探了么?呦呦,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大哥答应不答应我啊?”陆姳撒娇。 陆千里已动手去找夜行衣了,“大哥哪敢不答应。大哥若是不答应你,你转过头便去求爹爹了,甚至会去求祖父,保不齐会挨骂。” 陆姳嫣然。 这晚陆千里果然夜探邓府,次日寻个机会找陆姳说话,啧啧称奇,“世上不只有恶继母,也有好后娘。邓大姑娘的继母,和她的父亲邓飞吵架吵得很凶,坚决不许把女儿嫁入王府。吵到厉害之处,甚至以死相威胁。” 陆姳听得很稀奇。 陆千里详细解释之后,陆姳才明白了原委。 林氏幼年时受过堂姐的恩惠,堂姐去世之后,放心不下邓琪玮、邓琪华这两个孩子,毅然嫁入邓家。林氏虽是继母,但爱孩子的心和亲娘也不差什么,邓飞要把邓琪华嫁入庆王府,林氏宁死也不同意,持剪刀威胁,逼邓飞改主意,否则她便血染当场。邓飞无奈,只好发下毒誓,将来一定给邓琪华找门当户对的少年郎,明媒正娶,风光大嫁。 “原来如此。”陆姳恍然大悟。 怪不得既便在原书中,邓飞那么巴结北安王,也没把邓琪华送出去。 怪不得邓琪华从小被继母养大,性情却爽快明利,颇有几分娇憨。 因为有林氏这样的继母啊。 陆姳和大哥商议,“如果单单是邓伯伯要把琪华嫁入庆王府,最多不过是侧妃身份,扬仪羽那般跋扈,怎会在意。她扮了丫环到邓家,一定另有目的。” 陆千里道:“邓飞是因为抓捕庆阳侯肖玻有功,方才得到的升迁。如果大哥猜得没错,庆王府、扬仪羽对邓家的关注,应该和肖玻有关。” 陆姳双手托腮,“我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大哥想想,庆阳侯的家被抄了,从他府里抄出了很多外祖父的旧物。这些旧物已由皇上亲自退还给了谢家,不过东西少了一半都不止呢。或许有一件两件庆王府特别想要的宝物,庆王府以为邓伯伯经手抓捕之时,偷偷昧下了?或许任御史也被怀疑上了……不行,不能让庆王府盯上邓家、任家。” 陆千里问:“呦呦打算怎么办。” 陆姳沉吟未决。 就在这时,春七进来回禀,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命人送了封信。陆姳将信拆开看了,笑着推给陆千里,“十五公子骂我呢。” 扬景明对柏姈这个师妹倒是真好,柏姈被逐出平远侯府回到柏家,他亲自过去探望,发现柏家实在是穷,娇生惯养的柏姈竟然住偏僻阴冷的小屋子,睡草席,吃粗茶淡饭,而且柏洋的妻子儿女很排斥柏姈,柏姈寂寞又孤单,快心疼死了。 以扬景明的财力,他资助柏姈是不犯难的,可柏洋也不知是有气节还是脾气怪,坚持不肯要扬景明一丝一毫的财物。扬景明只能眼睁睁看着柏姈受苦。 这不,扬景明气不过,认为柏姈现在的困境全是陆姳造成的,专程写信来痛骂,“……师妹单纯善良,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逼入绝境?她在平远侯府住得好好的,你费尽心思把她赶走,心肠何其恶毒……你和我师妹虽非同父同母,却同日出生,相煎何太急。陆三姑娘,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惭愧么?不觉得你太狠毒了么? “这厮可恶!”陆千里怒气不息,伸手提剑,“大哥这便去教训他!” “不用呀。”陆姳忙拉回大哥,笑容狡黠。 她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伍”字。 陆千里乐了,“让他们找伍梓么?好主意。” 陆姳拿 了两个瓷器娃娃,让他俩面对面站着,笑吟吟的道:“这两个,一个是昌王府,一个是庆王府。我现在就想看他俩打架,打得越热闹越好。” 第32章 陆千里微笑,“那便让他们打起来。” 兄妹二人商议着如何行动,陆千里忽地凝神静听,指了指外面。 陆姳警觉,没有发出声音,用口型问道:“外面有人?” 陆千里点点头,蓦然飞身跃至门口,喝道:“什么人鬼鬼崇崇的!” “大哥别动粗,是我……大哥你轻点儿,我是你弟弟,不是你仇人……” 陆千里大踏步进来,将陆千奇掷在椅子上,“你不跟着六叔,躲在这里作甚。” 陆千奇疼得倒吸冷气,伸手揉屁股,“知道是我还用这么大力气,你跟我有仇不成?不是,大哥,我不是抱怨你,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大哥,你替我说说情吧,我不能跟着六叔,宁可跟祖父都不跟六叔……” “为什么。”陆千里当然不会随意答应他。 陆千奇愁眉苦脸,“六叔死心眼儿……不是,六叔固执刚强,不知变通,他如果吩咐我蹲一个时辰马步,那便一刻钟也不能少;抄书,一个字也不许错,他真的会一个字一个字检查……” “这不是很好嘛。”陆千里不解,“六叔为了你如此费神,你照六叔的吩咐做就是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材。” 陆姳惊叹,“六叔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你,这得多费精神多费目力啊。二哥,这也就是亲叔叔了,但凡换个人,都不会跟你费这个力气。六叔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要辜负他,一定要好好学,持之以恒,刻苦努力,百折不挠。” 陆千奇气恼,“六叔这个好法,我可吃不消。你喜欢,换你试试。” “唉,你是要跟六叔去云中的人,我和你怎么能比。莫说云中了,我便是想出京师都不容易。”陆姳笑得无比开怀,却故意装出遗憾可惜的模样,“我很想跟六叔学,但办不到。六叔的侄子侄女当中,只有你才有这个福气。” 陆千奇翻了个大白眼。 这叫福气么?这明明是晦气! “大哥,你帮我在父亲母亲求个情好么。”陆千奇央求,“我占卜过了,若出行西方,会有灾祸的。我要么不出门,要么就往东。” “你想的美。”陆姳无情拆穿,“不出门就是继续留在侯府锦衣玉食,往东就是去找镇守海津的五叔。五叔脾气好,肯定纵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什么出行西方会有灾祸,不就是六叔管你管得严,你怕过几天跟着六叔西去云中,受 不了苦么。” 陆千奇连和陆姳理论也顾不上了,一脸惊慌的站了起来,“六,六叔……” 陆广满像尊铁塔似的站在门前。 “六叔,您来啦。”陆姳笑盈盈行礼。 “六叔请。”陆千里迎接陆广满进来。 陆千奇这些天被六叔管得太严太狠,看见六叔腿就抽筋,“六叔,我不是偷懒耍滑,我是……我是……”眼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大声的道:“我是想找我母亲,托母亲给您说个六婶婶。六叔,祖母说了,六房不能当家少夫人,您得成亲,这可是件正经大事情。”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看到六叔脸色似乎好了些,陆千奇心中暗觉侥幸。 千万不能被六叔抓住错处回去受罚啊,正常受训已经要累死人了,万一被罚,不得脱层皮? 一定得找个能让六叔相信的借口。就这个了,给六叔说个六婶婶,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陆千奇非常殷勤,“像六叔这么好的人,必须名门淑女方能相配。我得找到母亲说清楚,让母亲放出眼光,务必替您聘一位称心如意的夫人。” “原来奇儿突然跑了,是在替六叔打算。”陆广满这个老实人果然相信了,“你是一片好心。不过边氏虽被我休了,却还是娟儿的生母,她才过世,我不便娶妻。一年之后再说吧。奇儿,你的好意六叔心领了。” 陆千奇背过身去,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 把陆姳给乐的。 陆千奇这便躲过了一劫,够机灵的呀。 “奇儿,你该练兵器了。”陆广满做人一板一眼,片刻不肯放松。 陆千奇无奈,认命的去了演武场。 “呦呦,多谢你。你天天去陪娟儿说话,又带了新奇有趣的小玩艺儿给她玩,娟儿高兴得像个孩子。”陆广满温声道。 陆姳抿嘴笑,“六叔,咱们自己人还客气什么啊。您尽心尽力的教导我二哥,我还没向您道谢呢。” 送走六叔,陆姳和大哥商量好了该如何行动,方才散了。 过了两天,陆姳又去看望了邓琪华,知道邓飞确实打消了曾经的念头,大为放心。 陆姳也去看了任婉然。 陆姳现在是侯府千金,蓝氏本来是笑脸相迎的,但这回却没有出面招待。陆姳知道蓝氏有些小家子气,也没有放在心上。 谈及家 中琐事,任婉然颇有些烦恼。衣料首饰之类的事情陆姳并不关心,不过,裴少卿之妻石氏曾来过任家,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和庆阳侯有关的事情,却让陆姳警惕。 庆阳侯这个人虽然死了,但关心他的人真还是不少呢,呵呵。 这些人白操心了,庆阳侯手中确实曾经有过一件宝物,但那宝物已经物归原主,别人惦记不着。 陆姳回到平远侯府,找陆娟玩去了。 虽然边氏对陆娟一向厌恶冷淡,但毕竟是生身之母,边氏的去世陆娟总归是伤心的。陆姳一则怜惜这女孩儿命苦,二则答应了六叔,言出必行,这些天来每天都会陪陆娟散心。 “三姐姐,我爹爹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继母进门啊。”陆娟心里没底,“大姐姐二姐姐她们都说,我爹爹很快会娶继母进门了。继母会不会像亲娘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想做个好姑娘,她就是不理我……” “一定不会。”陆姳大包大揽,“六叔经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吸取教训了,再成亲的话不会在意外表,会聘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 “金子般的心么?”陆娟眼睛一亮。 “对,金子般的心。”陆姳笑容明媚。 陆娟快活的转着圈,裙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秀的弧线,“爹爹娶了妻,我就要有娘了,就要有疼我爱我不嫌弃我的娘了。” 陆姳既替陆娟高兴,又替她心酸。 可怜的孩子,边氏对她简直是精神虐待,难为她自强不息勤学不辍,长成了身体健康、心理也健康的姑娘,不管别人怎样待她,她始终真诚待人。 “五妹妹说,我爹爹年轻时候婚事便艰难,现在年纪大了,又有了我,就更不好说亲事了。我想反驳,但是我不会说。”陆娟向陆姳请教。 陆姳教给她,“首先,小姑娘家谈论婚事不婚事的,似乎不够矜持;其次,六叔年轻时候婚事艰难,是因为他的才华不为人知,现在六叔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已成长为云中副总兵,实缺三品武官。莫说六叔还是侯府子弟,颇有家业,便是贫寒人家出身,做到这个官位,婚事还会犯愁么?” 陆娟认认真真的听了,回味良久,高兴的道:“三姐姐,我都背下来了,下回五姐姐再这么说,我便如此这般的反驳她。” 陆姳莞尔。 陆娟邀陆姳到花园游玩,“从前没有哪个姐妹愿意和我一起在花间漫步,现在总算有三姐姐了。” 陆姳也是爱花之人,欣然同意。 园中布置精巧,红艳艳的台阁朱砂沿路盛开,如胭脂,如火焰。 花下众侍女簇拥两位盛装女子,一位肤光胜雪,一位肤色如墨。 “瞧瞧她俩。”陆婧、陆妩等姐妹四人旖旎而来,见到如此奇景,俱是酸溜溜的。 陆妍不屑,“她们两个分明就是被冷落排挤了,抱团取暖。” 反正谁也不爱理会她们两个,她俩就谁都别嫌弃谁,作个伴呗。 两拨人慢慢走进,笑容可掬的问好,礼数周到。 陆姳心中暗笑。 这四位自命为高贵优雅的侯府千金,对陆姳这个外来户一直是看不起的,有时甚至会当面说些轻视的话语。不过,自从柏姈姑娘身世大白,被驱逐出府之后,这四个人低调了许多。 毕竟她们曾经是和柏姈姑娘站在同一阵线的,战友走了一位,而且走得这么不光彩,她们一定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吧。 不过,偶尔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打个嘴仗,也是避免不了的事。 陆妍明知故问,“三姐姐,四姐姐,宫里梅花宴的请贴,你俩可接到了?” 陆娟腰挺得笔直,脸色严肃,一言不发。 陆姳巧笑嫣然,“宫里设宴是为南浔王、北安王选妃吧?我和四妹妹傲骨天成,高雅不俗,只有我们挑别人的,没有别人挑我们的,这种宴会当然就不去啦。” 陆妍:…… 好气哦,这个陆姳实在太讨厌了,说不过她,想打她…… 可是打也打不过她,只能硬生生憋着一口气,好难受…… 被打脸的虽然是陆妍,但陆婧也跟着难受。 毕竟她和陆妍一样,都属于有请贴的那个阵营。 陆婧笑容温雅,“三妹妹,这次宫中设宴,只为南浔王、北安王殿下选妃,却没有敬王府的二公子,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姳笑得比她更加亲切,“因为这次得到邀请的全是京师贵女,敬王爷会觉得这些女子身份太高了,不适合澄表哥。” 陆婧:…… 她已经有些痴呆了。 这个从静县来的三妹妹也太神了吧,怎地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瞒不过她? 陆妩抬起手掌拍了两下,算是为陆姳叫好,“三妹妹好见识。三妹妹猜得 没错,敬王爷虽贵为摄政王,却谦逊自抑,自奉甚薄,曾说过他的儿媳妇出身文士之家便可。听说敬王爷相中了陈御史的千金,近日便要下聘了呢。” 陆妍忙补刀,“三姐姐,你的澄表哥虽然送了十五份生辰礼给你,但他的新娘,究竟还是陈府千金。三姐姐,你可不要太伤心了啊。” 陆妍满脸同情。 陆姳奇道:“澄表哥送生辰礼给我,改天他过寿,我自然也会送厚重寿礼,这叫礼尚往来,这是人之常情。我却不知,生辰礼和澄表哥的新娘之间有什么相干?我又为什么要为此伤心?五妹妹,这个道理,请你赐教。” 陆妍:…… 好气哦,又被这个陆姳问住了,无话可说,颜面扫地…… 一直没说话的陆好忍不住了,“三姐姐,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你真的不在意?我还以为澄表哥对你……” 陆姳不禁叹气,招手叫过陆妍、陆好,“五妹妹,六妹妹,你俩年纪小,说话莫名其妙,在平远侯府跟我胡扯也就算了,自家姐妹,难道我还会跟你们计较不成?出了陆家,却不可这样。你俩方才的话谬误太多,我做姐姐的若是不给你指出来,就太失职了。” 先教训陆妍,“五妹妹,你方才那番歪理自己都解释不了。你要记住,歪理并非不能说,但自己解释不了的歪理就一定不能说,你不能自己给自己挖坑,懂么?” 又教训陆好,“你的谬误就更大了。什么叫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你这是造谣传谣好不好。贵族人家议亲,尘埃落定之前一定瞒得紧紧的,任何无关人等一概无从得知。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六妹妹你记住,如果有人告诉你,澄表哥已经和陈千金定亲了,你要做的是殷勤祝贺、诚心祝福;如果有人告诉你,澄表哥就要和陈千金定亲了,你一笑置之即可。你也不想想,还没下小定,已经沸沸扬扬,连你这闺阁中的小姑娘都知道了,说明敬王府或陈府,至少有一方是不谨慎的。谁会愿意要一个不谨慎的亲家,谁会愿意缔结一桩不谨慎的婚姻。” 陆姳长篇大论的教训完,对自己的口才很满意,拎过陆妍、陆好,替她俩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好了,你俩明白事理就行,也不用跟我认错了,回去吧。” 陆妍、陆好被她说晕晕乎乎的。 陆姳虽然是教训妹妹,但实际上连陆婧、陆妩这两个姐姐也一起奚落了。 陆婧 、陆妩皮笑肉不笑,“三妹妹舌灿莲花,姐姐羡慕极了。”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闲话,乘兴而来,扫兴而去。 陆娟佩服得不行,“三姐姐,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陆姳摸摸下巴,笑道:“我也觉得我口才很好,我真是越来越喜欢我自己了。” 陆娟挽着她的胳膊回房,“三姐姐,二公子真的会娶陈御史的千金么?” 陆姳虽是看过书知道剧情的人,但关于这个在原书根本没露过面的扬景澄,却是全靠推测,“敬王府不会随意张扬议亲的事,两家就要定亲的消息应该是从陈府出来的。陈府太过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第33章 前方甬路上有人大步流星气宇轩昂的过去了。 陆娟眼尖,“那不是大伯父么?三姐姐,大伯父脸色似乎不大好。” 陆姳忙和陆娟一溜小跑到了甬路上,放眼望去,只看到陆广沉的背影,“我爹自仪门向右拐,应该是找我娘有事。” “大伯父大伯母不会吵架吧?”陆娟关切的问。 “不会,我爹我娘相敬如宾,从来不红脸的。”陆姳非常自信。 陆娟羡慕陆姳聪明伶俐口才好,陆姳便带她去了书房,“没有谁天生便是聪明绝顶会说话的,都是读书学习,一点一滴积累,方能厚积薄发。你若想口才好,先读几本书。”一边说,一边从书架上挑选着书籍。 “气煞人也。”陆广沉怒气冲冲的声音。 陆娟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尖往外看,“三姐姐,大伯父大伯母来啦。” “夫君,小声些,莫被下人听到了,若传到呦呦耳中可如何是好。”谢夫人柔声相劝。 陆姳眼珠灵活的转了转。 父亲母亲在说什么啊,居然不能被她听到? 父母越是想瞒着孩子的事,孩子越是想知道。陆姳也不例外。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陆姳来不及细想,拉起陆娟,猫着腰,轻手轻脚,做贼似的躲到了书架后。 门帘一掀,陆广沉和谢夫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陆广沉直奔红木书案,俯身打开抽屉,“应该是在这里的。” 谢夫人纤美柔荑抚在陆广沉宽厚手掌上,“那不过是唱和应酬之作,又不是许婚信物,何必急急的找出来还他?” 陆广沉含怒说道:“夫人,我真真是忍不了。当年指腹为婚是敬王妃先提出来的,现在两个孩子长大了,为阿澄求婚的话也是敬王妃先说的,怎地到了敬王口中,好似咱们硬巴着他的阿澄不放似的。这简直是笑话,咱们呦呦才貌双全,通情达理,莫说京城了,便是放眼整个大周,也没有谁家的姑娘比得上。呦呦聪慧绝伦,举世无双,用得着攀附他敬王之子?” “你把呦呦夸成一朵花了。”谢夫人微笑。 “夸成一朵花可不行,花没有我女儿好。”陆广沉说着话,把抽屉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他那幅字用的应该是小岭生宣……有了,是这幅。夫人,我现在便亲自还给他。” “他方才悔婚,你立即便寻了旧作还他,有些针 锋相对了。”谢夫人劝道:“等到明后日还他也不晚。” “还了他干净。否则想起他的话,我气得饭也吃不下。”陆广沉把那幅字卷好,握在手中,“对了夫人,你方才说的话容易引人误会。咱们呦呦待字闺中,从未许婚,既然未曾许婚,也就没有悔婚一说。我的宝贝女儿,且轮不着别人来嫌弃呢。” 谢夫人握了陆广沉的手,不许他现在就走,“敬王连呦呦的面都没见过,怎会嫌弃呢?我虽然还没跟何姐姐见面,但我猜也猜得到,定是阿澄在呦呦的及笄礼上露过面之后,朝中便有人注意到阿澄,也注意到阿澄对呦呦有意,唯恐咱们和敬王府成了亲家,有意在太后娘娘面前进谗言,太后娘娘才会召见敬王,敬王才会急着为阿澄聘娶清贫御史之女,以示清白。” “我不管他清白不清白,总之我的女儿不能受这个窝囊气。”陆广沉怒气未息。 “摄政王亦是难当。”谢夫人提醒,“敬王为人过于方正,便是不必要之处,也要处处避嫌,更何况是阿澄的婚事呢。我猜测,若是谢家不曾平反,敬王还不会反对这桩婚事;若谢家平反了,呦呦既是平远侯府千金,又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敬王反倒不肯点头,恐世人怀疑他心存不轨。” 陆广沉被谢夫人一再劝说,哈哈一笑,“敬王是等着今上行了冠礼,他便还了政,归隐田园么?很好,那他的儿子确实不便迎娶世家千金,陈御史家的姑娘最合适不过。” 扬扬手中的卷轴,“我先把这个还了他,让他明白咱们绝对没有巴着他的宝贝儿子不放,改天他的儿子定亲、成亲,更要送上厚重礼物,表明我的欣喜欢悦之意。” “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谢夫人忍不住笑了。 陆广沉也笑,“夫人,你就当我是个大孩子,由着我任性一回好了。”匆匆和谢夫人道别,拿了卷轴,大踏步走了。 谢夫人独自呆呆的坐了一会儿,“我可怜的呦呦,原以为和阿澄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如今看来婚事竟是不成了。呦呦生的如此标致,又如此聪慧,除了阿澄,让我到哪里再找个少年郎配她?”沉思良久,脸上泛起柔美笑容,“我也是痴了。呦呦还小着呢,才及笄的女孩子,夫婿大可慢慢挑选,急什么呢?” 谢夫人把桌案上的东西放回原处,关好抽屉,飘然离去。 陆姳和陆娟这两个躲在书架后偷听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谢夫人走后,陆娟一屁股坐到地毯上 ,很是后怕,“我还是生平头一回偷听长辈说话呢,吓死我了。” 陆姳比她从容多了,笑着拉她起来,“行了,我爹我娘已经走了,没人发现咱们。” “三姐姐,你一点都不意么?你和敬王府的二公子本来有婚约啊。”陆娟站起身,靠着书架,好奇的问道。 陆姳神情轻松的摇了摇头,从书架上挑好书递到她面前,“这些书都要认真看,不能囫囵吞枣。” 陆娟捧着书,困惑不解,“二公子风姿特秀,如神仙中人,这样的美男子,往后怕是再也遇不到了吧。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很可惜的。” 陆姳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很有趣,故意逗她玩,“俗语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可见男人没什么好可惜的。四妹妹知道三条腿的蛤蟆是什么?在传说中,三条腿的蛤蟆称为‘蟾’,能口吐金钱,是旺财之物。这句俗语其实是说,男人不稀罕,钱财才宝贵。” 陆娟更迷糊了,一脸茫然。 陆姳一乐,亲呢刮刮她的鼻子,“你还是多读书吧。”翻《左传》中的一篇给她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现在人尽可夫是骂人的话啦,不过最初只是说父亲是骨血至亲,唯有一人,丈夫却可以有很多选择。” 陆娟汗颜,“我都不懂这些。”紧紧抱着这些书,“我回去慢慢看,认真看,也要像三姐姐一样有学问。” 当晚陆姳和谢夫人一起,和府中诸女眷一起陪平远侯夫人用晚膳。晚膳后,五少夫人旁氏不知低声对平远侯夫人说了些什么,平远侯夫人兴致盎然,“三丫头,你那澄表哥就要和陈府千金定亲了?喜事啊。你打算何时去道喜?” 陆姳慢悠悠抿了口气味芬芳高雅的红茶,慢悠悠的说道:“我回府日子太短,还是习惯以我养母的教导行事。我养母教过我,若是亲朋好友家里有喜事,需是人家送了请贴、喜贴,或特地着人告知,方才要送礼道贺。若是人家不知会,不便冒然登门。祖母,我觉得我养母说的对极了,您认为呢?” 平远侯夫人被陆姳这么一顶撞,好兴致全没了。 陆姳殷勤陪笑,“您要是不同意我养母的话,要不然您当面和她理论?”话说出口后,懊悔的拍拍额头,“瞧我这记性,怎地方才没想起来,祖母和我养母离得太远,不方便。” 旁氏眼角抽了抽。 那能离得 不远么,阳间和阴间的距离,人世和地府的距离…… 平远侯夫人板起脸孔正要发作,谢夫人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呦呦还是个孩子,母亲莫和她一般见识。母亲您不知道,呦呦她爹太惯着她了,总是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说他将呦呦夸成了一朵花,他还摇头呢,说花没有他闺女好。母亲您说说,他这样的父亲,是不是太溺爱孩子了?会不会把孩子惯坏啊?” 谢夫人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可她眸光清明如水,没有一丝惧色,分明是在示威。 平远侯夫人被这母女俩气得够呛,不愿再看见她俩,“你管理家务也累了,带三丫头回房吧,早些歇着。” 陆姳巴不得这一声,忙和平远侯夫人告辞,陪谢夫人出来了。 “呦呦,她是你亲祖母,对你父亲有生养大思。”谢夫人挽了陆姳的手,温柔嗔怪。 陆姳低笑,“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也没把祖母她老人家怎样,就是说话比较直,偶尔会小小的气她一下下。过去的十五年,她不知多少回让您忍气吞声,我只还回去了一点点而已。我气她的,不及她气您的万分之一。” “晚辈和长辈如何能比。”谢夫人不赞成。 陆姳吐舌,“好了,我记住了,以后我会做个孝顺孙女,不过祖母如果实在太过份了,我或许忍不住要反驳一二。” “你这孩子。”谢夫人拿宝贝女儿没办法。 谢夫人的侍女苏木快步过来回禀,“夫人,敬王府的二公子求见。” 苏木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二公子求见您,还有三姑娘。” “来赔礼道歉的。”陆姳未卜先知。 “替他父王来赔礼道歉的。”又补充了一句。 谢夫人惋惜,“可惜阿澄这个孩子了。” 话音才落,谢夫人蓦然惊觉,“女儿,你如何知道敬王得罪了咱家?莫非你……” 陆姳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两声,“是这样的,娘,我今天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还有人当面讽刺我,说什么澄表哥要和陈千金定亲了,让我不要难过什么的。所以我才会这么猜测啊。” 谢夫人放心了,“原来如此。” 携了陆姳的手,“女儿,表兄表妹名份已定,阿澄既然登门赔罪,见见无妨。” 第34章 “我听娘的。”陆姳无比乖巧。 当然可以见见啊,扬景澄那样的美男子何等养眼。 岂止今天,天天见都没意见。 对着那样的一张脸,饭都可以多吃半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待客厅内,左右各立着青花折枝花卉纹八方烛台,分烛插、连柱、台座三层,通体青花装饰,烛座八面开光,内绘缠枝四季花卉纹,姿态绰约。 侍女将香花烛一一点燃,烛光明亮而温暖。 陆姳知道扬景澄俊美非凡,但他自厅外缓缓走入时,还是惊艳了。 比上回更好看了啊。 烛光摇曳,衣袂飘飘,霞姿月韵,出尘脱俗。 好看的人一举手一投足都赏心悦目,就连在这个年代再普通不过的俯身下拜,也如舞蹈一般。 “姨母,阿澄特来请罪。”扬景澄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仙气。 “好孩子,快起来。”谢夫人十分过意不去,起身相扶,“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又不当家。” “敬王府太失礼了。”扬景澄被谢夫人扶了起来,口中还在致歉。 “与你无关。”谢夫人亲切又体贴。 “呦呦,向表哥见礼。”谢夫人吩咐。 “澄表哥。”陆姳浅笑嫣然。 “呦呦表妹,对不起。”扬景澄语调轻柔。 他生的实在好,陆姳着迷的多看了好几眼,谦虚推让,“澄表哥,你跟我说声对不起便可以了,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再作个揖也行。咱们是平辈,你赔罪归赔罪,对我便不必下拜了。” 侍女脚步迈的又快又急,曲膝回道:“大少夫人,大公子回府了,敬王爷也追着大公子来了。敬王爷在府门前追上的大公子,也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谢夫人眉头微皱,“随我出去看看。” 侍女忙应道:“是,大少夫人。” 谢夫人和侍女说话的功夫,扬景澄衣袖轻扬,向陆姳身边移动几步,“呦呦表妹,我以后是要向你下拜的,现在却不会。” 陆姳眼神迷惘。 以后会向她下拜,什么意思?到底是哪个以后啊。 她疑惑的看着他。 他生着双漂亮的眼睛,纯净明亮,仿佛凝聚了漫天 星光。 陆姳何等聪慧,扬景澄的话本不难想清楚,她却陶醉在他的目光中,犯起迷糊。 他说以后会怎样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阿澄,呦呦,随我来。”谢夫人匆匆吩咐着,已率先往外走了。 “来了。”陆姳如梦方醒,忙去追谢夫人,“娘,我来了。” 扬景澄不疾不徐陪在她身边,甬路边伸出一枝花枝,陆姳没看到,差点碰上,扬景澄伸手拂开,姿态洒脱之极。 “澄表哥,谢谢你。”陆姳惬意的呼吸一口清冽的新鲜空气,心情大好。 身边有美好的人陪伴,一切都变得更加美好,空气都变得比平时香甜多了呢。 “广沉,你真的误会了。” “敬王爷,你真的想多了。” 夜色中传来的争执声有些扫兴,格外清晰。 陆广沉疾步如风,英俊儒雅的面庞在路边灯光的照映下透出丝丝怒气,“无需解释,王爷请回吧。” 追着陆广沉过来的敬王剑眉朗目,容色威严,“今日事今日毕。今天的误会,非今晚解释清楚不可。” “夫君。”谢夫人快步迎上。 “夫人。”陆广沉怒气冲冲的神色间有了几分温柔。 追在陆广沉身后的敬王硬生生停下脚步,背过身,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你父王这是何意?”陆姳看得有几分稀奇。 扬景澄道:“我父王刻守礼法,有女眷在此,他不便露面。” 陆姳咦了一声,“是男女之别么?我和你是不是也不应该见面啊。” 扬景澄轻笑,“这怎能相提并论?我是呦呦的表哥。” “也对,表哥表妹可以见面,不是亲戚的话便不行了。”陆姳明白了。 谢夫人和陆广沉小声的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陆广沉道:“敬王爷,请到厅中待茶。” 敬王身体绷得紧紧的,“有女眷在,不方便。本王不进去了,广沉请移步,本王有话要说。” 陆姳掩口笑。 这位敬王爷也太过拘泥了吧。 陆姳起了促狭之心,笑嘻嘻的道:“甥女拜见姨父。姨父,您既然到了平远侯府,便是陆家的客人了,哪有客人不到厅中待茶,却在外面站着说话的道理?知道的是您 在避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陆家对客人无礼呢。” “姨父?”陆姳这个称呼让敬王呆了呆。 扬景澄道:“父王,母妃和谢家姨母是好姐妹,我和呦呦自然便是表兄表妹了。您便是呦呦的姨父。” 敬王沉默片刻道:“原来是外甥女。” 陆姳笑着往里让,“姨父,请。”又对谢夫人道:“母亲,您效法东晋才女谢道韫,于布幔后安坐,如何?” “甚好。”谢夫人对陆姳很是迁就。 谢夫人回避,陆姳是“外甥女”,敬王总算没顾虑了,一起到了待客厅。 陆广沉请敬王上坐,他自己在下首相陪。 陆姳站在父亲身旁,体贴的替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 敬王取出一幅字画,“广沉,本王并没有索回这幅字的意思,请你务必收回去。” 陆广沉本来是很生气的,但陆姳就站在一边,笑盈盈的,很开心的样子,陆广沉也便不跟敬王一般见识了,“王爷这幅字写得气势磅礴雷霆万钧,正合适挂在王爷的书房,我这里便不配了。” “广沉说哪里话。”敬王怫然。 陆姳探过身子观看,“什么字啊?我能瞧一眼么?”敬王将卷轴递给她,她打开看了看,“字写得可真好看。姨父,这幅字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么?” “并没有特别的讲究。那年本王和令尊饮酒,微醺之时写下来的。”敬王道。 陆广沉也说没有特别的讲究。 陆姳称赞,“好书法,好书法。”假意装着烛光暗看不清楚,往烛台边走了几步,头凑到了蜡烛边,“实在是好书法。”不知不觉间,卷轴着火,厅中蓦然一亮。 陆姳一声惊呼。 “女儿,快撒手!”陆广沉叫道。 小心伤到你的手啊,快撒手,快扔掉。 扬景澄一语不发,抢上两步自陆姳手中夺过着了火的卷轴,揭开火盆盖子,投入火中。 “实在对不住,我把姨父的墨宝不小心给烧了。”陆姳懊恼的、歉疚的说道。 “字随时可以写。”扬景澄出言安慰。 “姨父,对不起啊。”陆姳满脸歉疚之色。 “不妨事。”敬王虽觉可惜,却不可能和个小姑娘计较。 本来敬王和陆广沉相持不下,敬王一定要让陆广沉把字收回去, 陆广沉一定不肯。陆姳把这幅字一烧,问题解决了。 敬王吃了这个瘪,不大自在,陆广沉却是心情大好,谈笑风生。 “有决断的小姑娘。”扬景澄轻声笑。 陆姳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无辜,“这幅字若让我爹爹收回,他会很憋气;若让你父王拿走,以他的固执,似乎不大可能。不如烧了,一了百了。这幅字一烧,你父王就可以走了。” 如果不烧,敬王会一直和陆广沉争执,两个人不知会耗到什么时候。 “你想赶我走?”扬景澄委屈得像个孩子。 敬王走,肯定会带他一起,表妹这是急着赶他走么。 陆姳触碰到他清澈的、控诉谴责的目光,心怦怦直跳。 澄表哥风度翩翩,如谪仙一般,可是好像很会撒娇,很会撩…… “我是心疼我爹。他忙了半天,晚饭还没吃上呢。”陆姳柔声道。 扬景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而不语。 陆姳不知怎地,小脸蛋有些发烧。 这人笑起来简直好看到犯规…… 敬王起身告辞,“广沉,外甥女,天色不早,本王便不打扰了。” 陆广沉方才是巴不得他早点走,陆姳烧了他的字之后却不着急了,笑着挽留,敬王客气再三,还是要走。 陆姳跟着父亲出来送客,“姨父慢走,表哥慢走。” 敬王回头望了陆姳一眼,叹道:“若不是太后娘娘有旨意……外甥女,你是个好孩子,一定前途无量。” 陆姳不及开口,扬景澄淡淡的道:“太后娘娘管好陛下便好,别人的儿女,何劳她操心。” 敬王沉下脸,“澄儿,不许对太后娘娘无礼。” 扬景澄拂袖而去。 敬王不快,“对尊长怎可如此态度。” 陆姳目送敬王、扬景澄父子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敬王不会真如传言所说,和刘太后……和刘太后那啥吧……” “那啥?”陆广沉警觉。 陆姳忙道:“没啥,没啥。” 谢夫人自布幔后出来,“这人总算走了。你肚子饿了吧?我命人把饭菜准备好了。”打发陆广沉吃饭去了。 陆姳背着手,踱着步,想着事。 敬王和刘太后到底是什么关系?历朝历代,只要宫里有太后, 前朝有权臣、摄政王,世人总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认为他们有私情,更有甚者,还会传言小皇帝不是先帝的种,而是权臣之子、摄政王之子。 吕不韦和赵姬被这样怀疑了,多尔衮和大玉儿被这样怀疑了,就连张居正和李太后,都留下了种种传说。 太后,摄政王,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在原书中,敬王对刘太后爱戴、顺从,但有没有私情,则没提。 刘太后召见了敬王,之后敬王便彻底放弃平远侯府的千金,改向陈府提亲。这是刘太后魅力太大,还是刘太后惯会玩弄权术? 不管是哪种情形,刘太后的存在,对敬王妃来说都是个灾难。 陆姳对敬王妃无限同情。 昌王府的扬景明曾经特地写信过来骂陆姳,但现在他可没这个闲功夫了:他的舅舅伍梓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母亲昌王妃只有这一个嫡亲娘家兄弟,心急如焚,坐卧不宁,昌王府全被差出去寻人了,扬景明自然也不例外。 扬景明本来会经常去看望柏姈的,这一忙活,连师妹都顾不上了。 扬景明忙忙碌碌,陆千奇又被六叔管得密不透风,回到柏家水土不服、寂寞孤单的柏姈姑娘无人探访,更加心灰意冷,整日以泪洗面。 陆姳命人送了封信给扬景明,“我比你有风度,比你有涵养,很斯文,不骂人的。不光不骂人,我还很大度的决定帮你。听说你舅舅失踪了,你想不想尽快找到他?我府中有一猎犬,鼻子异常灵敏,或许可以帮你一个大忙。怎么样,来求我啊。” 第35章 陆娩姳派去送信的是一个爱喝酒的老仆,名叫成交。 这成交早年间追随老侯爷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后来腿受了伤,年纪也大了,退役回京,平远侯府就养着他了。平时也不给他什么差使,单独住着一个小院子,喝喝酒养养花,日子过得惬意,就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未免无聊,陆姳交给他这么一件差事,成交大喜,拿着信兴冲冲去往昌王府,还没到大门口就吵吵开了,“赶紧的,这封信可是一位能救昌王舅兄的大人物送来的,赶紧开门迎接!” 昌王府因为伍梓失踪的事,气氛压抑,愁云密布,下人们格外小心,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成交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他既然敢吵上门来声称能救伍梓,门房不敢怠慢,忙报了管家。管家迎出来,知道是平远侯府的书信,片刻没敢耽误,带成交去见了十五公子扬景明。 扬景明正为他舅舅伍梓失踪的烦恼,看信中提到可以帮忙找人,大喜过望,但看到陆姳最后的挑衅和奚落,又勃然大怒,“想让本公子求她,白日做梦。” 扬景明把信纸揉成一团,恨恨的扔到地上。 成交操着手,昂着头,大大咧咧的,“怎么,十五公子不想救舅舅了?” 扬景明连连冷笑,,“那个野丫头能救人?诳谁呢。” “喂,你们都听好了啊,十五公子不想救他舅舅啊。”成交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恨不得把全昌王府的人都招来。 管家脸色变了,扬景明身边的小厮、丫头脸色也都变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让王妃知道了还得了?王妃为了伍家舅爷失踪的事寝食难安,十五公子可倒好,有人能救舅爷,他却不肯合作。 “十五公子,请您三思。”管家打躬作揖。 “公子,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了,恐怕小的就没命了。”扬景明的小厮流泪央求。 成交一个在战场厮杀半生的人,闲得太久,战斗力爆发,叉着腰一声声怒吼,声如洪钟,穿云裂石。 成交咆哮不止,下人们苦苦央求,扬景明头都是疼的,“停,停!别吵吵了,本公子这便去禀明母妃,由母妃定夺。”带着信去见了昌王妃。 昌王妃正失魂落魄焦心烦燥,看了陆姳的信,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快去平远侯府,不管这位陆姑娘有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扬景明顾虑重重,“可是母妃,她要我求她,还要我至少 带十名贵公子一同前往,当着那么多的人赔罪央求……” 昌王妃沉下脸,“你舅舅的性命要紧,还是你的颜面要紧?扬景明,你若是爱颜面胜过爱你舅舅,母妃亲自去求。” 扬景明一向被昌王妃溺爱,闻言很是委屈,“母妃,您这是在逼迫于我。” 昌王妃眼窝深陷,容颜憔悴,“不,母妃是在求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你舅舅,你暂时低个头又能如何。” 昌王妃硬把扬景明推了出门,“去吧,不管陆姑娘如何刁难,你都不许后退,哪怕跪下来求她,也非把事情办成了不可。” “快去给我家三姑娘磕头求饶吧。”成交在外面哈哈大笑。 扬景明血往上涌,挥拳相向,“一个贱奴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嚣张!” 成交一身蛮力,又曾在战场上杀过人立过功,岂是好欺侮的,和扬景明一动手,处处占上风。 按说扬景明和成交动了手,昌王府的人哪能干看着?可昌王妃狠狠心咬咬牙,吩咐下去了,昌王府的人听到王妃有令,没人敢违背,竟然就眼睁睁的看着扬景明在成交这大老粗手里吃了亏。 “把扬景明押到平远侯府,给陆姑娘赔罪!”昌王妃下令。 昌王府的下人齐心合力把扬景明按住,“十五公子,王妃决心已定,您就不要再挣扎了。” 扬景明被下人们挟迫着出府门上了车,气得眼冒金星。 这还不算完,昌王妃命人拿过陆姳的信看了,见纸上写得清清楚楚,让扬景明带至少十名贵族子弟前往旁观,思虑片刻,命人到相熟的人家叫人。 扬景明被推推搡搡到了平远侯府门的时候,十名陪客也到了。 这十名陪客多是公侯伯府子弟,也有几名外戚,因陆姳要求必须有皇室中人,还请了南浔王扬景铄。 这些公子哥儿纷纷打趣,扬景明低了头,羞愧难当。 南浔王拉了他的手,和他走在最前面,“十五弟,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伯母差人唤我,我只知事情紧急,便紧赶慢赶的来了。” 扬景明无精打采,“别提了。前些天我写过一封信骂那个野丫头,那野丫头记仇,她能帮我找舅舅,但必须我登门赔罪、央求,还必须有人旁观。她这是怀恨在心,整治我呢。” 南浔王道:“好端端的,你惹她作甚?” 扬景明伸手抹抹额头的汗,“我若 能预知有今天,便不会写那封信了。算了,别说了,我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南浔王见他已经知错,不便再说什么,“十五弟,陆三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心肠定是软的。你低个头,这事也就过去了,我会帮你说好话。” “多谢。”扬景明垂头丧气。 到了平远侯府,被引领到一处宽阔之地,扬景明呆住了。 南浔王和其余的陪客也大吃一惊。 这里宽阔得可以练兵演武,正前方是一云楼,楼前台阶高且陡,台阶之上绣带瓢扬,众多侍女婆子围绕,中间一名华服女子趾高气扬大模大样,正是侯府三姑娘陆姳。 不光台阶上有许多人,台下也有众多护卫、仆从,声势浩大。 “这是何意?”常山大长公的儿子齐荣亭问。 “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呗。”威德侯的孙子计则安笑答。 “不是下马威。”南浔王摇头,“陆姑娘不是让昌王府邀至少十名贵族子弟旁观么,原来这旁观之人除了咱们,还有这些人。” “原来如此。”陪客们明白了,“敢情有咱们还不够,这位陆姑娘又多叫了这许多的人来旁观,好长她的志气,灭景明的威风。” 多大仇多大怨啊。 “你怎么得罪她了?”陪客们七嘴八舌的问。 “我就写了封信骂骂她而己。”扬景明觉得自己很冤枉。 台阶上又出现几位由侍女围绕的华服少女。 “看热闹的人又多喽。”不知是谁幸灾乐祸的笑道。 高高的台阶上,陆婧面色焦急,“三妹妹,休要如此。咱们平远侯府和昌王府虽无深交,却也没有仇怨,不可伤了两家和气。” 陆妩强压怒火,“三妹妹,你不要趁着祖母外出礼佛的时机,在府中生出事端。十五公子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 虽然一向看陆姳不顺眼,但今天她俩也是真的着急了,才会决定出面阻止。 陆姳不在意,“扬景明写信骂我,都不怕得罪平远侯府。我让扬景明来赔罪,为什么担心会得罪昌王府。好了,两位姐姐稍安勿燥,不过是小孩子争吵而己,没有伤两家和气那么严重。” 陆姳扬扬手中的书信,高声道:“扬景明,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扬景明窘得满脸通红。 陪客们抬头仰望, 遥见高台之上锦衣女子衣袂飘飘,似要凌空飞去,不由的目眩神摇。 原以为是不堪入目的野丫头,谁知是风华绝代的真佳人。 如此风采,便是凶一些又何妨。 “快,三姑娘问你话呢,快答话。”有人催促。 “就是,三姑娘问你话呢。”陪客们起哄。 扬景明被众人推到前面,无可奈何,只好答道:“是。” 陆姳不满,“你没吃饱饭么。” 扬景明不得己,高声喊道:“是!” 陆姳一乐,“你在信里是不是骂人了?你是不是很不对?你是不是专程来赔罪的?”一连数问,咄咄逼人。 “快赔罪。”陪客们又是笑,又是叫。 扬景明是个傲气的人,但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声下气,“对不起,我错了,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大声点儿。”陆姳无情的道。 扬景明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继而没有一丝血色,煞白如纸。 他咬紧牙关,不说话。 陆姳挥挥手,“带上来。” 两名仆役带了只猎犬出来,猎犬汪汪怒叫,铁链都快锁不住牠了,胆小的侍女等人吓得啰嗦着往后退。 “人的资质有优劣之分,猎犬也有。”陆姳慢吞吞的道:“这只猎犬天生异禀,鼻子比寻常猎犬灵敏何止千倍百倍。有了牠,何愁找不到人。” “好猎犬,万里挑一啊。”陪客们精通吃喝玩乐,打猎也人人在行,见到这只猎犬,艳羡之极。 扬景明注视那猎犬许久,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我错了!陆姑娘,求你救救我舅舅!” 扬景明闭着眼睛喊出这一声,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连猎犬都暂时停止了吠叫。 “看看你把十五公子折侮到什么地步了。”陆婧、陆妩气得想哭。 “景明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陪客们目瞪口呆。 南浔王思索片刻,大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十五弟已经知道错了,陆姑娘大人大量,便原谅他吧。陆姑娘,现在救人最要紧,你说呢?” 陆姳挥挥手,众多侍女簇拥着她,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台阶。 猎犬也被带下来了。 “以后还敢骂我么?”陆姳居高临 下。 扬景明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 “真的知道错了?”陆姳确认。 扬景明先是木木的摇了摇头,后来意识到不对,忙又重重点头。 陪客们纷纷为扬景明求情。 陆姳一乐,大度的道:“好了,既然十五公子你已经认识到你自己的错误,又已经很有担当的赔了罪,我便原谅你了。” 把仆役叫过来,“带猎犬随十五公子去,一定要把人找到。” 陆姳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猎犬,“小黑啊,我可是跟人夸下海口了,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到才行。不然我下不来台,知道么?唉,要不是我为了争一口气,原本不用劳烦你的。” 猎犬叫声凶狠。 扬景明硬梆梆的问道:“陆姑娘,如果找不到人呢?” 陆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都不确定这猎犬能不能找到人,你就肯曲膝了?你问得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扬景明狠狠瞪了陆姳一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陪客们也随着他离去,齐荣亭恋恋不舍,“陆姑娘其实可以再刁难一下景明的。” 景明被多刁难一会儿,他不就可以多看她一会儿么。 计则安和他并肩同行,拍腿叹息,“这位陆姑娘绝了!景明写信骂她,她让景明当众赔罪,多么有面子。遥想当年,我林表弟当着一众亲戚的面踢我骂我,后来却在恭房堵着我向我陪不是,表兄弟之亲,我能说什么,只好说没事了。唉,如果林表弟能在恭房得罪我,却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向我赔罪,那该多好。” 计则安颠来倒去的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可惜。 陪客们对那只猎犬都很是喜爱,不肯回家,随着扬景明到伍府,看着扬景明拿伍梓的衣物等给猎犬闻过,猎犬向外狂奔,众人忙骑马跟上。 平远侯府,陆千奇后知后觉的跑过来,对陆姳大发雷霆,“你能不能不惹事?祖母就今天不在家,你就闯大祸了。” “三妹妹,你太过份了。”陆妩红着眼圈指责。 陆姳翻个大白眼,“能不能不要这么蠢。二哥,二姐,你们也不想想,伍梓忽然失踪,伍家和昌王府遍寻不获,可见这暗中绑架伍梓的人一定不简单。我把猎犬派出去,把伍梓找着了,那幕后主使之人岂不是会怪我?我事先闹这么一通,闹得沸沸扬扬,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为了让扬景明 认错,那幕后主使之人便怪不着平远侯府,只怨他自己时运不济罢了。” 陆千奇、陆婧陆妩听呆了。 “那你不派猎犬,不管这件事,岂不更好?”半晌,陆千奇方不服气的道。 “二哥你傻呀。”陆姳奚落他,“我不派猎犬,不管这件事,扬景明怎么肯登门赔罪?他不是白白骂我了。我是什么人呀,怎么可能吃这个亏。” 陆千奇气得正想骂人,却见六叔陆广满如铁塔般的身形出现在面前,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六叔好。”“给六叔请安。”陆姳等人忙见过六叔。 陆姳还没忘了跟陆千奇吵架,“你是陆千奇,我是陆千金,你必须得帮着我。你不光不帮着我,还要骂我,我跟你没完。” “三侄女说的对,陆千奇必须帮陆千金。”六叔很同意陆姳的话。 “我才不帮她。她就爱闯祸。”陆千奇反驳。 六叔想也没想,“奇儿,今晚你通宵练武。” “什么?”陆千奇大惊失色,“六叔,真的不行,不能练通宵啊,我这个小身板儿吃不消……” 陆广满老鹰抓小鸡一般拎起陆千奇,“六叔陪你练。”大踏步走了。 陆千奇拼命挣扎,但六叔力气大,他哪里挣得脱? 陆婧、陆妩神情痴傻。 二哥被拎走了,二哥就这么被六叔拎走了…… 她俩直到离开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儿,眼神发直。 平远侯夫人礼佛归来,陆婧等人少不了要到祖母面前告状。平远侯夫人很生气,“三丫头胡闹该打,她爹她娘也不管管,过于溺爱。” 平远侯夫人打算把谢夫人、陆姳叫过来好好骂一通,但是还没来得及骂,平远侯便来了,摒退下人,告诉平远侯夫人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伍梓就在伍家所住的那条街上,有一户人家门脸小小的,毫不起眼,进去却很大,还有地下密室。伍梓就被藏在地下密室,身上伤痕累累,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不醒。可惜,南浔王因有事没有一同前往,十五公子等人年轻不晓事,一路呼喝,那家人闻风而逃,一个没抓着。” “这幕后会是什么人啊。”平远侯夫人听得一楞一楞的。 平远侯道:“总之一定是有背景有靠山实力雄厚。这桩案子咱们平远侯府也算是立了功,但并非有意邀功,只是小孩子赌气罢了,并没有掺和到王府的争 斗之中。” “这么说,三丫头没闯祸?”平远侯夫人明白了。 平远侯嘴角微翘,“她不仅没闯祸,还声名远扬。现在恐怕全京城的贵族人家都知道了,平远侯府的三姑娘骄傲任性,不好招惹,谁要是得罪了她,她可不会轻轻放过。” 平远侯夫人叹气,“可惜是个丫头。这若是个小子,气性这般大,又聪明伶俐,许是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也说不定。” 平远侯道:“丫头也是有些脾气才好。侯府千金,若是软面团似的,任人拿捏,成什么话。” 第36章 陆婧、陆妩等人眼巴巴的等着看陆姳挨训,但是竟然没有。 平远侯夫人不光没有训斥陆姳,还破天荒的赏了一匣子合浦南珠,“‘西珠不如东珠,东珠不如南珠’,这南珠产自还珠故郡、海角名都,品相上乘,光润晶莹,你这花朵般的年纪,和这名珠正相配。” 陆婧、陆妩等人见陆姳不仅没挨骂,还得了珠宝,都愤愤不平,却弄不清楚状况,不敢冒然开口说话,一个一个心里憋着气,别提多难受了。 陆姳也不大高兴。 她捧了珍珠给谢夫人看,“我准备了一番很冠冕堂皇的说辞呢,祖母如果训我,我肯定驳得她哑口无言。可她不知怎么了,没训我,还送了我这个。娘,我很失望。” 她都准备开战了,平远侯夫人那边却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没劲。 谢夫人道:“呦呦,不许这样。她是你亲祖母。” 陆姳替谢夫人抱不平,“她对您不好,不是好婆婆。” 谢夫人轻抚陆姳的秀发,“她也有她的难处。当年事态严重,以至于十几年来,侯府一直不敢为你父亲请封世子。我把她最器重的长子连累成这样,她不待见我,是人之常情。” “前些年,你祖母总想让你父亲休了我。她之所以想那么做,不是因为讨厌我,而是想让你父亲脱离谢家的阴影。她要我走,为的是她的儿子。我不肯离开,为的也是我的子女。我一天不离开平远侯府,我就是陆家大少夫人,我的子女就是堂堂正正的嫡子嫡女。我若是离开了,我的孩子们可算什么呢?将来有了继母,虐待我的孩子怎么办?教坏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祖母不喜欢我,是觉得我不为侯府着想,不为你父亲着想,不为孩子着想。在她看来,只要我离开侯府,陆家就一切如常了,孩子们跟着父亲,就不会被谢家连累。她是你父亲的亲娘,也是疼爱儿孙的。” 陆姳偎依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我很不喜欢她。您没有任何过错,不过是谢家出了事,她便要把已经生儿育女的儿媳妇给休了,目光短浅,翻脸无情。” “不许这么说长辈。”谢夫人嗔怪。 陆姳嘻嘻笑,打开匣子欣赏珍珠,“太美了,圆润光泽,细腻凝透。” 谢夫人道:“更难得的是每颗珠子都一般大小,穿了项链或手串,会很漂亮。你祖母一片好意,娘这便命人替你穿起来,你戴上了,祖母高兴,你父亲 也高兴。” 陆姳嘴巴很甜,“娘考虑得最周全不过,我都听您的。” 谢夫人被陆姳哄得很开心。 苏木进来禀服,“夫人,二少爷差人过来说,他想您了,晚上想陪您一起用晚膳。” 陆姳不由的一乐,“二哥被六叔管理太严,受不了,来求救啦。” 谢夫人道:“不会吧?或许他真的想娘了呢?” “晚上您就知道了。”陆姳笑。 谢夫人特地让人和陆广满说了,陆广满同意,“和大哥大嫂同用晚膳,当然可以。” 一旁的陆千奇正暗暗高兴,谁知陆广满接着说了,晚膳时间两刻钟,两刻钟之后便要回来,继续练习。 陆千奇愁眉苦脸,“六叔,侄儿许久不曾和父母一同用晚膳了,两刻钟那么短,怎么够用啊。”想讨价还价提到一个时辰,至少是半个时辰。 陆广满道:“若是在军中,晚膳一刻种便够了。现在是在侯府,六叔已经放松了,没有要求太严。过些天你随六叔到云中,那才是真正的紧张起来了。” 陆千奇腿一软,坐到地上了。 到了云中还要更严?还让不让人活了…… 陆广满人已走远,声音却非常响亮清晰,“计时开始。” 陆千奇一下子就蹦起来了。 这就开始计时了,只有两刻钟,得抓紧啊,撒丫子就跑。 陆广沉已回府了,正和谢夫人说话,陆千奇热泪盈眶进了屋,跪在地上,抱着父母的大腿哭,“父亲,母亲,我受不了了,不跟六叔了,我要跟着父亲,跟着大哥。” 陆姳和陆千里自外进来,陆姳调皮的冲谢夫人挤眼睛。 谢夫人有些失望,“呦呦说你是来求救的,我还不信,谁知果然如此。” 陆千奇泪眼迷蒙一脸央求的看着谢夫人,那样子真是可怜极了,“我是来求救的,我也真的想您了,很想很想……” 谢夫人心疼的替他拭泪,“奇儿不哭了,娘相信你。” 陆广沉犹豫,“要不让奇儿回来,我亲自教他?” 陆姳笑,“他在爹爹面前装可怜,爹爹就心软了。若跟着爹爹,他一定没有长进。” 陆广沉长长叹气,“里儿老成,从小不用爹娘操心;呦呦更省事,回府时已是聪慧过人。唯有奇儿,从小跟着祖母长大,隔辈人亲,祖母 说不娇惯也娇惯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动辄叫苦连天。奇儿,你若跟着为父,一定会想方设法偷懒,为父心疼你、放纵你,你又成了老样子。” “我总觉得二弟还是小孩子,舍不得管教他。”陆千里坦率承认,“二弟,你若跟着我,永远也长不大。” 谢夫人也心疼陆千奇,但知道他若跟着父亲、大哥是不成的,“奇儿,你还是跟着你六叔吧。” 陆千奇哭,“可六叔管得实在太严了啊,我快累死了……” “玉不琢不成器。”陆广沉鼓励他。 陆姳拿出粒珍珠给他看,“二哥,这颗珍珠美不美?它经过了很多的磨砺,才会有今天的光彩。” 陆千奇绝望的跳起来,“总之你们就是不管我,任由我被六叔折磨了!”抹着眼泪往外便跑。 “奇儿,你便是再生气,也要吃了饭再走啊。”谢夫人挽留。 陆千奇都快跑到门口了,抹了把眼泪,转过头大喊,“两刻钟到了!六叔总共就给我两刻钟,我还吃什么饭啊。”觉得自己实在太悲惨了,嗷的一声,掩面冲了出去。 陆姳看得直乐。 陆千奇你也有今天。 陆广沉心疼了,“奇儿是小儿子,将来又不继承侯府,闲散些似乎也无不可……” 陆姳忙道:“锻炼体魄还在其次,最重要是跟六叔学做人啊。六叔正直宽厚,恩怨分明,二哥就有些是非不分了。当然二哥若是跟着您也能学好,不过您和二哥父子之亲,难免娇惯,六叔却不会。六叔这个人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二哥常抱怨六叔死心眼,但他就应该被六叔这样的死心眼管管,要不然呀,说不定会长歪了。” 陆千里道:“二弟娇气,让六叔管束一二,没有坏处。” 陆广沉被他兄妹二人说服了,“奇儿还是跟着六叔吧。他是小儿子,为父确实有些溺爱,有时他明明做错了事,却舍不得罚他。” “爹爹,以后我若做错了事,您也舍不得罚我,好不好?”陆姳撒娇。 陆广沉故意摇头。 陆姳纳闷极了,“您还非要罚我不可啊。” 陆广沉一本正经,“呦呦根本不会做错事,为父为何要罚?” 陆姳这才知道父亲是逗她玩,喜笑颜开。 谢夫人和陆千里也笑得很开心。 这一幕若被陆千奇看到了,估计得撞墙 。 一家五口,怎么就少了他呢?少了他,父母大哥还笑得如此开怀? 华灯初上时节,有客来访。 烛光下,来人身披披风,头戴风帽,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但即使如此,那身形也是美的。 风帽缓缓揭下,陆姳咦了一声,近前细看,“澄表哥,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有很秘密的事要和我们说么?” 许是陆姳离得太近了,扬景澄有些不自在,细腻如上好白瓷的肤肤现出淡淡粉晕。 “阿澄,发生了什么事?”陆广沉、谢夫人同时关切问道。 扬景澄道:“伍梓死了。” 众人皆惊,“这么快。” 才把伍梓救出来,人就死了。世事无常啊。 经过扬景澄的解释,陆姳和父母大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伍梓受伤极重,昌王妃气愤不已,入宫向刘太后、少帝哭诉,请求捉拿凶手。刘太后、少帝安慰再三,派了太医为伍梓医治,同时差近卫搜查暗藏伍梓的那一家。 太医为伍梓医治,除伍梓的家眷外,昌王、昌王妃也在场,敬王公务之余,亲到伍家探望。 扬景澄陪侍在敬王身边,当时的情形亲眼目睹。 伍梓伤势太重,太医无能为力,但一剂补药灌下,伍梓回光返照,虽睁不开眼,但虚弱的、断断续续的说了些话,“……没有虎符……真,真没有虎符……我拷打谢家人,打死了好些人,也没有虎符……虎符被,被谢骜偷走了……别打了,我真没有……” 陆姳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心中冷笑。 伍梓死了。果然不出所料,伍梓临死前说出了他所知道的“真相”:虎符被谢骜带走了。 实际上当然不是的。 在原书中,伍梓就是一个表面斯文清高实则贪得无厌欲壑难填的小人。查抄谢家时,他和庆阳侯狼狈为奸,都发了笔财,谢大将军永不许谢家为其立嗣的遗书共有两份,一份是普通的纸书,一份刻在玄铁战斧上。纸质的那份被伍梓亲手烧了,玄铁战斧的那份,因伍梓和一个和尚关系不错,那和尚酷爱收集兵器,伍梓当人情送给了那个和尚。 谢大将军权柄甚重,调兵遣将,掌握虎符。他的遗物之中,伍梓最关心、最想要的便是虎符。伍梓抓了谢大将军的心腹逼问,严刑拷打死了好几个,也没得知虎符的下落。伍梓不甘心 ,又抓了谢氏几个有头有脸的族人,族人可不像谢大将军的心腹那般有骨气,战战兢兢的告诉他,虎符被谢骜拿走了。 谢骜已经降敌,那虎符当然是拿不到了。 伍梓颇觉扫兴,把那几个没有骨气的谢氏族人也杀了。 彼时谢家跌落谷底,真是谁想来踩一脚都可以。伍梓杀了这些人,也无人向他追责。 伍梓和庆阳侯各怀鬼胎,伍梓没有告诉庆阳侯他在找虎符,庆阳侯也没有告诉伍梓。但庆阳侯夜不能寐,整晚不睡觉,在谢大将军的卧室、书房等处摸索察看,无意中触动机关,得到了虎符。 庆阳侯当然是偷偷藏起来了。伍梓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虎符真的在谢骜身上。 十五年前,伍梓为了虎符拷打别人;十五年后,有人为了虎符拷打伍梓。被伍梓拷打的人都死了,现在,伍梓也死了。 “……近卫查到那户人家是商人,来自西域。”扬景澄神色安详淡然,“西域商人背后是谁,本来不会很快查清,但近卫在隐蔽之处发现了一个暗绿色腰牌,上面刻有奇怪的字体。鸿胪寺一名曾出使西域的官员认出来,那是一个字……” “什么字?”陆广沉、陆千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庆祝的庆。”陆姳脱口道。 “呦呦,你怎会知道?”谢夫人大奇。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姳身上。 陆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瞎猜的。我有位好友,她父亲参与过抓捕庆阳侯的行动,前些天她差点被庆王府要去做侧妃,而且是扬仪羽亲自去相看她的。她才到京城,庆王府的人又不认识她,为什么会对她这般看重呢?这不合常理。但是,如果庆王府对虎符有关的事非常在意,就能解释通了。因为她父亲曾经抓捕过庆阳侯,庆王府以为她有可能接触过虎符,所以才会想接她入府,还让河东郡主扬仪羽扮成丫头的模样亲自到她家相看。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我便猜测那腰牌应该是庆王府的,毕竟庆王府对和虎符有关的人都格外关注嘛。我这纯粹是瞎猜,猜错了概不负责,不许笑话我。” 扬景澄笑意浅淡,“呦呦表妹真聪明,你猜对了,正是庆祝的庆。” 陆广沉、谢夫人神情凝重。 昌王妃唯一的娘家兄弟若真被庆王府给害了,那事情可就复杂了。 昌王妃共有三位嫡子,至少这兄弟三人算是跟庆王府结仇了。 “多谢阿澄前来告知。”谢夫人神色亲切。 扬景澄微笑,“姨母何必跟甥儿客气。姨父,姨母,虎符乃谢家外祖父的遗物,此事一出,恐朝中会有人打听虎符的下落。” “虎符自然是被谢骜给带走了。”陆广沉、谢夫人心领神会。 陆姳殷勤道谢,“澄表哥,多谢你。如果不是你特地来告知,明日被人问起,我们毫无准备,可能会说不知道。那说不定以后麻烦会很多的。” 伍梓是抄过谢家的人,他临死之前说虎符被谢骜带走,陆广沉、谢夫人也声称虎符被谢骜带走,相信的人会很多。 如果陆广沉、谢夫人说不知道虎符的下落,那就说明虎符被谢骜带走的事并不是谢家公认的,又或许有人会认为谢夫人知道虎符的下落却有意隐瞒,后患无穷。 知道了内情,陆广沉、谢夫人心里有数,便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毕竟伍梓已死的消息现在还没公开,伍梓临死前的话更是只有伍梓的家人、昌王昌王妃、敬王等人知道,属于绝密。 扬景澄交待过正事,重又戴上风帽,依旧遮得严严实实,离开了平远侯府。 等他走后,陆广沉才想起来,“夫人,阿澄这个孩子从前没叫过我姨父吧?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客气了。” 谢夫人想了想,“或许是咱们呦呦叫敬王做姨父,阿澄跟呦呦学的吧。” 陆姳不知怎地小脸发烧,“对,他一定是跟我学的。我这个人吧,实在太有礼貌了,澄表哥跟着我学准没错。” 第37章 次日,少帝然召陆广沉进见,问及谢大将军留下的虎符。陆广沉早有准备,“柱国大将军临终之时,臣和臣妻远在边城,没来得及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正因为如此,柱国大将军的遗书刻在玄铁战斧的事,臣和臣妻全然不知。虎符之事,臣妻回京后遍诘谢氏族人,都说被谢骜那厮拿走了。” 少帝喟叹,“可怜柱国大将军一生忠勇,架鹤仙游之后,谢氏族人无知愚钝,又有谢骜这样的叛贼,连累了老将军的身后名。” 陆广沉痛恨已极,“谢骜这厮,臣恨不得将他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少帝和陆广沉说话时候不长,已是接连咳嗽了十几声。 陆广沉一直低着头,但他目光所及,少帝身侧,珠帘之后,分明有人安坐。 明黄色贡锦衣衫,本朝惯例,皇帝、太后服饰的专用颜色。 看来刘太后对虎符的下落也非常关心。 少帝精神不济,问过话,便命陆广沉出去了。陆广沉领命出殿,不久之后有内侍追上来,手中捧着只黄色锦缎盖着的盒子笑道:“陆世子,太后娘娘将于宫中设梅花宴,这是给令爱的请贴及赏赐,请陆世子亲自带回去。” 陆广沉道谢接过,“有劳内侍官。”取下荷包,顺手塞到内侍手里。 内侍眉花眼笑,“陆世子厚赐,不敢当,不敢当。”口中虽推让,手却诚实,荷包早纳入袖中。 内侍回去之后,在珠帘前跪倒,毕恭毕敬的道:“陆世子眼神直视奴婢,坦坦荡荡,举止神情自然,无丝毫异常。” 珠帘之后,久久寂静无声。 陆姳拿到请贴、珠宝,命春七捧了,“去给祖母看看,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平远侯夫人正由众孙女陪着说说笑笑,见陆姳进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 陆姳心里这个乐。 陆千金杀伤力大啊,瞧瞧,她才进来,老夫人便笑不出来了。 陆姳笑嘻嘻的拿请贴、珠宝给平远侯夫人看,“祖母,那天我也到宫里逛逛。” 平远侯夫人有些意外,“接到请贴的都是世家贵女,没想到你也有。”话出口后,略有些后悔,又板着脸补充了一句,“祖母的意思是,你才认回府不久,还不为人所知。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知道你。” “因为我有位曾为大周建下不世之功的外祖父嘛。”陆姳 只字不提平远侯府,把柱国大将军的功绩吹了又吹,“谢家平反了,皇上、太后娘娘念及过去十几年谢家受了委屈,自然要对我另眼相看。我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我这个身份可贵重极了。” 陆婧、陆妩等人有些轻蔑,有些嫉妒,却又有些羡慕。 没见过这么吹嘘自己的,可她吹得似乎也没错,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身份确实非同一般…… 平远侯夫人都气笑了,“三丫头,你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么?” 陆姳点头,“我知道呀。”伸手蘸了水在桌上写下谦虚二字,“这么简单,三岁小孩子……不,五岁小孩子都会的吧。祖母您也太瞧不起我了,竟然问我会不会写这个。” 平远侯夫人扶额。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听人说话要听出弦外之音,明白话里的真正意思,哪能只看表面。问她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就是说她不谦虚,她还真的傻呼呼的写出两个字……不行了,不能再和这个丫头说话了,简直要被她气死。 陆婧体贴的替平远侯夫人捶着背,“三妹妹,到了宫宴那天,你开开眼界,也见见舒国公府的大小姐。” 陆妩乖巧的替平远侯夫人倒茶,“三妹妹,舒国公府这一辈人当中,只有一位千金小姐,宝贝得很。她芳名荆鸿,当真人如其名。” 陆妍话语中带着股子酸意,“三姐姐,你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自然是了不起。荆大小姐也是舒国公唯一的孙女呢,和你至少是旗鼓相当。” 陆好笑容亲切,“三姐姐,你见了荆大小姐便会知道,京城最负盛名的贵女仪态何等娴雅,待人接物何等得体。” 陆姳嫣然。 这几位姑娘自己比不过陆姳,便拉另一位身份相当的贵族千金出来了。 此时此刻在陆婧陆妩等人心目当中,荆大小姐一定亲切得很,像自己人一样。实际上她们果真和荆鸿要好么?不是,荆鸿只不过是她们打击陆姳的武器而已。 当然荆鸿这个人确实很有份量,在原书当中,荆鸿可以说是女二,出身世家,端丽无双。荆鸿、陆姈,在南浔王北安王等人最想迎娶的女子当中排前两名,后来陆姈被证实了不是侯府千金,不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身价一落千丈,只以侧妃的身份被迎入南浔王府。南浔王妃则是荆鸿。 当然了,南浔王最爱的是陆姈,荆鸿只得到了元妃的地位和南浔王对她的尊敬。 荆鸿不幸早逝,陆姈被扶正,成为南浔王继妃。 原书其实就是女主陆姈从侯府千金成为假千金,再由假千金到真王妃的逆袭。 陆姳只是女配当中不太重要的一个,荆鸿的戏份重多了。 “荆大小姐,我知道的。”陆姳笑道。 “你怎么会知道?荆大小姐这两个月身子不大好,没有出门,你不可能见过她。”陆婧等人纷纷表示不相信。 陆姳微笑,“老舒国公当年曾和我外祖父齐名,英雄惜英雄,我对老舒国公唯一的外女,岂能一无所知。” 她是来知会众人的,让这些人看过请贴、珠宝,也就要走了。 陆妩起身拉了她的手,“听说陈府千金也会到场,到时你见了她……”眼眸中全是担切,好像陆姳见了陈家的千金、敬王府二公子的未婚妻,便会失态一样。 “那可真好,听说陈府的姑娘是位大美人,我最喜欢美人了。”陆姳凑近陆妩,又是伸鼻子嗅,又是伸手摸,“譬如像二姐姐你,香喷喷软绵绵的,我就很喜欢……” 陆妩脸飞红霞,忙放开了她,陆姳得意一笑,“告辞了。”带了春七,扬长而去。 唉,侯府生活有些寂寞啊,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比美啊,嫁人啊,这些事陆千金哪会放在心上,她到宫里可是做大事去的。 梅花宴那天,谢夫人亲自替陆姳理妆,送她上了朱轮华车。 这次的宫宴,和前些年一样,并没有邀请谢夫人。 陆姳出府的时候是和姐妹们的马车一起的,但途经闹市,车辆被阻断,到了宫门前,只剩陆姳一个了。 每人进宫只能带一名侍女,跟在陆姳身边的是春七。 宫门前有内侍负责相迎,似笑非笑打量陆姳许久,磨磨蹭蹭的,直到另一家女眷也来了,才放陆姳和春七主仆二人进宫。 进了宫门,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带路的宫女殷勤为两家介绍,“陈夫人,陈小姐,这位是平远侯府的三姑娘。”“陆三姑娘,这位是陈御史的夫人,这位是陈御史的独生爱女。” 陆姳明眸含笑,“陈夫人好,陈小姐好。” 陈夫人身着诰命服饰,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客气的称赞,“三姑娘不愧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这通身的气派,寻常闺秀万万不及。” 陈 小姐相貌极好,眉目如画,用挑剔的目光迅速打量过陆姳,螓首低垂,柔柔的道:“将门虎女,令人不敢逼视。” 陆姳乐了,“寻常闺秀身上是脂粉气,我身上是刀兵气,是么?” 她这般勇于自嘲,抢在前头把黑她自己的话说了,反令陈小姐汗颜,一张脸直红到了耳朵根儿,“三姑娘身上哪有什么刀兵气,我的意思是说,三姑娘气度高华,举世无双,令人不敢逼视。” 陆姳笑了笑,没有戳穿她。 如果真的是夸奖人,而不是暗中讽刺,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气度高华之类的话说上一通,再说令人不敢逼视呢?将门虎女,令人不敢逼视,不就是说陆姳凶么。 宫女殷勤看着陈夫人的脸色,“还没向夫人道喜呢。” 陈夫人嗔怪,“道什么喜,不许胡说。” 宫女掩口笑,“是是是,奴婢多嘴了。当着小姐的面,怎敢说这些?” 陈小姐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陆姳颇感遗憾。 这位陈小姐长得真不错,按相貌来说确实是位美人,可这气质谈吐……算了,世间真正的美人本就不多,遇得上算幸运,遇不上算正常。 宫女笑道:“说来也巧,陈小姐是敬王妃喜爱之人,三姑娘的母亲和敬王妃是旧交,敬王妃对三姑娘也是另眼相看。陈小姐,三姑娘,两位也算有缘。” 陈夫人笑着向她的女儿招手,“萍儿过来。”拉了陈萍的手,和气的向陆姳笑道:“小女和三姑娘是有缘人,小女年幼娇痴,还请三姑娘多加照拂。” 陆姳淘气的笑了笑。 有缘人,这是啥话?这个世界难道流行百合么? “陈夫人是要把令爱许配于我么?”陆姳调侃。 陈夫人呆了呆,“三姑娘这话从何谈起?” 陆姳指指陈萍,笑得开心极了,“你说我和令爱是有缘人,又要我对令爱多加照拂,我年轻小不懂事,还以为你这是要把令爱的终身托付于我呢。” 陈夫人干笑,“三姑娘真风趣。” 陈小姐脸色不好,白里透青。 宫女眼珠转乱,“三姑娘,你这可是胡说了,世间哪有两个姑娘成亲的道理?陈小姐自然不会嫁给你,她是要嫁给敬王府的……” “澄澄。”陆姳惊喜的叫道。 陈夫人、陈小姐和宫女都惊得合不拢嘴 。 澄澄,她这是在叫谁? 她们情不自禁随着陆姳的目光一起望了过去。 第38章 陆姳望着的是一座假山,假山上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三姑娘,你方才在叫谁?”陈夫人忍下心中不快,含笑问道。 陆姳嘻地一笑,“我方才叫的是橙橙啊。我最喜欢吃橙子了,你们看假山上那一块,像不像一个橙子?” “原来你叫的是橙橙。”陈夫人忍气吞声。 宫女也极为败兴,“敢情三姑娘爱吃橙子啊。” 还以为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提起陈小姐要嫁谁,敬王府的二公子便现身了呢。 陈小姐是柔弱型的美人,她肯定是知道这一点的,说起话来总带着弱不胜衣的娇弱之态,“三姑娘大方极了,不爱避嫌,若换作寻常闺秀,万万不敢如此。” 她的话里含着机锋,奈何陆姳不喜这一套,装作只理解表面意思,“爱吃橙子有什么好避嫌的,橙橙很好吃啊。” 陈小姐:…… 陈夫人:…… 对着陆三姑娘这样的人,她们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爱吃橙橙。”陆姳见了这些人想怒又不敢怒的模样,调皮心大起,双手放在唇边作喇叭状,大声宣布,“我就是爱吃橙橙。” 这下子陈夫人、陈小姐脸色陡变,宫女惊惧的看了陆姳一眼,噤若寒蝉。 真不敢再和这位三姑娘说话了,再说下去,谁知道她会喊出什么…… 知道的是她爱吃橙橙,不知道的还以为……唉,真不敢再和她说话了,这三姑娘真不是普通闺秀…… 陆姳见她们都不敢乱搭讪了,得意一笑。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呢,真好。 和这些蠢人说话,影响心情。 今天的宴会在兆瑞亭举办,兆瑞亭风景优美,亭外遍植古柏老槐、奇花异草,亭台殿阁星罗棋布,花石子路纵横交错,既古雅幽静,又不失宫廷大气。 风景如此美丽的地方,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到了兆瑞亭前,陆姳就和失散的陆婧陆妩等人会合了。 “三妹妹和陈夫人陈小姐已经认识了吧?谈话可投机?”陆婧体贴的询问。 陆妩等人都是一脸的兴味,还有些幸灾乐祸。 不光这些人,还有不少已经到了兆瑞亭的人咬耳朵窃窃私语,“这便是平远侯府的三姑娘,敬王府二公子送了她十五份生辰礼补偿她的那位 吧。二公子对她倒真的是好,敬王妃也中意她,可惜敬王爷看不上,要聘陈家小姐。”“唉,这么一说,感觉她真是很可怜啊,从小流落在外,长大后好不容易认回侯府,指腹为婚的夫婚夫又要另娶佳丽。前未婚夫是敬王府二公子那般的人才,她嫁给谁也是比不上了,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陈夫人和陈小姐方才还有些下气,这时都昂首挺胸。 敬王爷要聘的儿媳妇姓陈,不姓陆,陆家三姑娘明艳照人聪明伶俐又如何,毕竟笑到最后的是她们! “……很投机啊,陈夫人喜欢到要把独生爱女许配给我呢。”陆姳带笑的声音传入耳中,陈夫人和陈小姐母女俩的笑意僵在嘴角。 “世上哪有两位姑娘成亲的,陈夫人怎么可能把女儿许配给你。”众人七嘴八舌。 “陈夫人,你真的要把女儿许配给陆三姑娘么?”更有胆大的直接问到陈夫人脸上。 陈夫人涵养再好,这时也是面沉似水。 “三姑娘,陈夫人真的要把女儿嫁给你?”也有人去向陆姳求证,“陈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陈夫人太喜欢我了呗。”陆姳一派天真,“所以要把女儿托付给我,让我照拂。” “噗。”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许多人掩口偷笑。 这陈家毕竟不是世家大族,没见过世面,敬王爷要聘陈小姐为儿妇,对陈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本该是暂时保密的事,陈家却走露消息,弄得尽人皆知。陆三姑娘是敬王妃中意的姑娘,二公子又对三姑娘大献殷勤,这陈夫人、陈小姐心中忌惮是难免的,可当着陆三姑娘的面说些酸溜溜的话,可就不应该了。毕竟是敬王府的二公子对陆三姑娘献殷勤,而不是陆三姑娘纠缠二公子。陆三姑娘反唇相讥,陈夫人陈小姐成了笑柄,自取其辱,自讨没趣,怪得谁来。 陈小姐虽然生长自普通官员之家,但自负美貌,一直以为可以凭借容貌青云直上,与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平起平坐。可今天她生平头一回进宫,便被眼前这些世家贵女给讥讽笑话了,又气又急,泪光盈盈。 “天呢,快看。”有人惊呼。 众人陆陆续续随着那惊呼之人回望过去,目眩神迷。 虽值冬日,佳木葱茏,古柏藤萝间一乘肩舆旖旎而来,舆上之人身披白狐披风,面如凝脂,目如点滴,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世间竟有 这般美姿仪之男子。”不知是谁喃喃出声。 陈夫人满腔的怨气都没有了,忙推推陈萍,“萍儿,这便是敬王府的二公子。” 陈萍满面飞红,心中如小鹿乱撞。 单说是嫁给敬王之子,她已是千肯万肯,更何况二公子容貌风度如此出众,世间罕见…… 肩舆由山径向下,不多时便到了兆瑞亭前。 离近了看,舆上之人愈显俊美无俦,一双眼睛更如黑曜石般明亮纯净,不可逼视。 陈萍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来了,他向她这边来了…… 陆姳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个世界如果举行男子选美,澄表哥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啊,太好看了,太养眼了。 肩舆在陆姳不远处停下了。 “表妹,三公主想见你,随愚兄一同过去可好。”扬景澄的声音很贴他的脸,异常动听。 后面跟着的一乘空轿子停在陆姳面前。 无数道或是嫉妒或是怀疑的目光落在陆姳身上。 陆姳一乐,“好啊澄表哥,一起一起。”笑咪咪上了轿。 这是乘煖轿,不仅有锦绣帷幕遮蔽可以防寒,且轿中放了带罩火盆,暖融融的。 轿子里地方也很大,面对面两个座位,脚都可以伸开。 轿子有规律的晃动着,坐在轿子里舒服的很。 陆姳坐在轿子里很享受,兆瑞亭畔许多人却气坏了。 “为什么是她?就因为她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么,就因为她母亲和敬王妃交好么。” “陈小姐在这儿站着呢,这可是正经未婚妻,怎么轮也轮不着她吧。” 陈夫人眼圈微红,拉着陈萍柔声细语,百般抚慰,可陈萍到底还是没忍住,娇怯怯的倚在陈夫人怀中,泪水沾湿衣襟,“娘,我讨厌她,我恨她,将来我做了王妃,一定要把她踩在脚下,让她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陈夫人心疼不已。 轿子里备有点心,陆姳挑了一块顺眼的拿在手里,正要往口中放,轿帘掀开,她面前多了个人。 “澄表哥。”陆姳有些意外,“你怎么进来了?” 忙指指对面的座位,殷勤道:“请坐。” 扬景澄低低一笑,弯下了腰,“呦呦表妹,愚兄听说,你想吃澄澄 ?” 带着龙涎香的男子气息弥漫鼻尖,扬景澄头越来越低,下巴几乎碰到陆姳的脸。 陆姳有些心慌,“我是很喜欢吃橙子的呀,我最喜欢的橙子是甜中带着微酸,大概是九分甜一分酸……” 扬景澄晶莹明亮的眼神仿佛洞悉了一切,陆姳心虚的笑了笑,“我真的爱吃橙橙,橙橙好吃嘛……” 扬景澄笑而不语,离陆姳更近了些,陆姳下意识的向后一仰,“你,你想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扬景澄似乎在笑。 一粒圆圆的橙子举到了她面前。 “你爱吃,便给你吃。”扬景澄道。 陆姳气恼的接过橙子,给了扬景澄一下大白眼。 早说呀,方才弄的那么暧昧,让人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 她剥开橙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还是吃橙子好,至于澄澄……算了,好看的不一定好吃…… 陆姳吃完橙子,扬景澄递了方雪白的巾帕给她,陆姳仔仔细细擦干净手,“要见公主呢,不能失礼。” “三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宫中上上下下,无人不喜爱她。”扬景澄告诉陆姳,“先帝的儿女,如今只有陛下和三公主了。” “知道了。”陆姳点头。 三公主并非刘太后亲生,但宫里孩子太少,而且一个女孩儿也碍不着刘太后什么事,刘太后对三公主还是很好的,待遇优渥。 扬景澄下了轿子,重又上了他的肩舆。 荣华宫前,三公主亲自出来迎接,“二哥哥,你总是不来看我,今天怎么有空啦。” 扬景澄为她引见陆姳,三公主明白了,“原来是陆三姑娘头回进宫,二哥想托我照顾她。二哥,你这样不对。” 三公主冲着陆姳笑得很调皮,“二哥哥有了你这个美丽的表妹,就不理我这个亲堂妹了。我很生气,我才不照顾你。” 先帝也不知是有什么问题,少帝身体差,三公主看上去也不是很健康,脸色苍白,不过大概是宫里人人善待的缘故,性情倒很活泼,一双眼睛如小鹿般单纯无害。 三公主才见面便亲呢的和陆姳开玩笑,陆姳也就不见外,“你不照顾我,我照顾你啊。我如果愿意的话,很会照顾人的。” “真的么?又多了一个照顾我的人。”三公主乐了。 “二公子,陛下请您到暖阁相见。”内侍来传话。 三公主笑,“二哥哥听见了吧,不光我想你,皇帝哥哥也很想你。宫里有一双望穿秋水的弟妹,你以后好意思不经常进宫么。” “以后常来看你。”扬景澄微笑许诺。 扬景澄将一个形状奇特的青铜口哨交给陆姳,“如果需要我,便吹响它。” 陆姳拿过青铜口哨仔细端详,“嗯,我很会吹口哨的。” 三公主露出惊讶的神色,“二哥哥,你对呦呦可真好,口哨都给她啦。” 陆姳奇道:“这口哨有什么讲究么?” 三公主告诉她,“这口哨由先帝所赐,哥哥们人手一只,若吹响口哨,便是皇子诸王遇险,宫中侍卫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营救。” “这样啊。”陆姳不好意思了,“澄表哥,这个我不能要,你自己带着。” 她要还给扬景澄,但扬景澄已走得远了。 “呦呦你收着吧。”三公主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她,“我早就听说过二哥哥送你生辰礼的事,那时便觉得……嘻嘻,二哥哥从来没有对人这么好过……” 陆姳小脸发烧,“我母亲和敬王妃要好,我叫敬王妃做姨母的,他就是我表哥了嘛。” 三公主强忍着笑,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你说得很对。” 刘太后的娘家侄女刘恬如、刘恬适和另外几位外戚、公侯之女一起来了,三公主为她们一一引见,“这位是恬如姐姐,这位是恬适姐姐,这位是秦姐姐,这位是齐姐姐。”陆姳和她们一一见礼问好。 最后一位绿衣女子眉若远山,目如秋水,生得异常美貌,三公主显然和她感情甚是要好,拉了她手笑道:“这位是舒国公府的荆姐姐,芳名荆鸿。呦呦,我觉得你和荆姐姐应该一见如故,你的外祖父柱国大将军,和荆姐姐的祖父老舒国公,生前可是至交好友,也是我大周战功最为显赫的名将。” 荆鸿眼中闪过惊艳之色,“陆家妹妹生的可真好看。妹妹才行过及笄礼,我比妹妹痴长一岁,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荆姐姐吧。” “荆姐姐。”陆姳含笑见礼,“这般美丽动人的姐姐,我太喜欢啦。” 刘恬如、刘恬适是一对堂姐妹,同月出生,只差数天,两人偷偷瞧过陆姳几眼,应该是很好奇。但三公主亲自引见,可见对陆姳很看重,刘氏姐妹再好奇,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安国公府的秦桑很爽快,“陆妹妹才认回侯府不久,京里的事怕是不熟。若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闷了想找人聊天解闷,只管找我。” 常山大长公主的女儿齐荣殊道:“我听我哥哥说过你的事。陆妹妹你很厉害啊,一点亏也不吃。” 陆姳笑道:“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我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不吃亏好。”齐荣殊笑弯了眉眼,“我祖母常常教我,说吃亏是福,我觉得这话挺对的,可我就是不想吃亏。唉,大概是我这个人太小气了吧。” “我嘛,小亏还可以,大亏也不想吃。”秦桑快人快语。 荆鸿微笑,“若是摆上一桌美味佳肴,将‘亏’放在山珍海味中间,大概没有人愿意吃‘亏’吧。” 荆鸿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目间笼着丝轻愁。 三公主拍掌,“听这话意,你们人人不肯吃亏。那本公主可就奇怪了,你们如此要好,又人人不肯吃亏,平时是怎么相处的?” 刘恬如撇撇嘴,“这还用问么?欺负我呗。” 刘恬适忙道:“别胡说了,明明是欺负我。” 开着玩笑,几个人嘻嘻哈哈,很开心的样子。 说笑了一会儿,陆姳和荆鸿等人陪着三公主去了兆瑞亭。 三公主性情随和,对着众人并不摆架子,“诸位请随意,不必拘束。” 陈萍失望之极,“娘,三公主为什么不请咱们过去。” 她即将成为敬王府的儿媳妇,三公主的堂嫂,为什么三公主身边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她。 陈夫人心里也不好受,柔声安慰道:“或许三公主暂时还没想起来。” 唉,三公主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为人处世啊,自己人不亲近,倒亲近外人。 第39章 陈萍将哭未哭,楚楚可怜,“最可气的是陆家这位三姑娘,竟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在陈萍看来,陆姳应该是很敌视她的,毕竟摄政王的儿媳妇会是她,而不是陆姳。她在还没见到陆姳的时候就起了争竞的心思,也做好了和陆姳明争暗斗的准备,偏偏陆姳不仅没有和她争斗的意思,还对她视若无睹,这就让人不能忍了。 诚然她的父亲只是小小御史,官位不高,威望不足,论出身论地位她和陆姳这位侯府千金不能比。但她抢走了陆姳的未婚夫啊,陆姳怎么可能还那么淡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如果陆姳敌视她,陈萍会很高兴的。那意味着她可以和平远侯府的千金小姐做对手了。 但陆姳没有。陆姳对她的态度随意,漫不经心,根本没当回事。 “我就这么不重要么?”陈萍不服气。 “河东郡主到-----”内侍高声通报。 众人纷纷起立迎接,连三公主也站起来了,笑容满面握了扬仪羽的手,“姐姐,多日不见,你出落的越发好了。” 扬仪羽笑道:“我们阿鸾也越来越美了呢。” 三公主今天认识了新朋友,热心的介绍给扬仪羽认识,“姐姐,这位是陆家的三姑娘,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她生的这般美貌可爱,说话又风趣,令人如沐春风。” 扬仪羽皮笑肉不笑,“这位陆三姑娘的厉害我早就领教过了,将门虎女,八面威风。” “河东郡主过奖了。”陆姳泰然自若,扬仪羽这些含着讽刺的话语,她当作是夸奖,“我也只是运气好而已。譬如说我借猎犬给昌王府的十五公子,因此救出伍梓伍大人,被当作传奇来传诵。但这其实是因为绑匪将伍大人藏在了近处,没有经山涉水,侥幸,侥幸。” 扬仪羽在陆姳面前从没讨到半分便宜,早就怀恨在心,听陆姳如此自夸,更觉讨厌。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吟吟的道:“陆三姑娘借只猎犬出来就能破获大案要案,果然了不起。陆三姑娘你是才女,我听说今天来了位大美女,便是陈御史的小姐了。不如把陈小姐请过来见上一见,如何?” “甚好。美人难再得嘛。”陆姳一点意见也没有。 宫女忙去请陈夫人、陈小姐,“河东郡主有请。”这母女俩精神一振,赶紧跟着宫女上前,向三公主请安,向河东郡主请安。 扬仪羽把陈萍狠狠夸了几句,“陈夫人,这般美丽聪慧的女儿,你是如何养育出来的?真真让人羡慕极了。夫人千万把令爱看好了,令爱太过出色,不知有多少人家想抢了去呢。” 一边夸奖陈萍,一边斜睇陆姳,这些话显然都是在刺激陆姳的。 陈萍对扬仪羽感激涕零,柔柔弱弱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扬仪羽和陈萍执手相握,情意绵绵,仿佛就这一会儿功夫,她们已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把陆姳给乐的。 人和人之间的友谊可以是共同的兴趣爱好、共同的利益追求,也可以是共同的敌人啊。 这扬仪羽和陈萍是当着这么人的面,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感情了。如果是在背人之处,她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数落陆姳,说不定能成为生死之交…… 三公主道:“姐姐和陈小姐一见如故啊。” 刘恬如的座位离三公主最近,小声和三公主说了句话。 三公主明白原委,同情的拉住了陆姳的手,“呦呦,我喜欢你。” 陆姳被三公主同情的目光注视着,有些好笑,却也有些感动,“三公主,我也喜欢你。” 扬仪羽和陈萍手拉着手,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三公主瞧着不顺眼,自手上取下一个红玉指环,大声的道:“呦呦,我太喜欢你了,这个指环是先帝所赐,送给你了。”替陆姳套到了手指上。 陆姳有些意外,“三公主,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三公主神态认真,“二哥哥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是托我照顾你;我虽然嘴上没答应,但心里答应二哥哥了,我就要信守诺言。” 陆姳心都软了,柔声道:“我也要信守诺言。我说了要照顾你,一定说到做到。” 三公主笑咪咪。 扬仪羽之所以抬举陈萍,就是故意冷落陆姳的,见三公主善待陆姳,心中不悦,眉头紧皱。 陆姳抬起手迎着阳光仔细端详,“三公主,这怎么好意思呢?先帝留给你的宝物,何等贵重。” 说着话,故意冲扬仪羽晃了晃,扬仪羽心头火起,拉着陈萍的手摇晃着,笑得非常夸张,“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说对不对?” 陈萍粉颈低垂,含羞带怯,“郡主别这么说……” 扬仪羽见陆姳一点受伤的样子也没有,忍不住问道:“陆三姑娘,陈 小姐和我成了一家人,你认为如何?” 扬仪羽说的是陈萍嫁给扬景澄,成为皇室成员,和扬仪羽便是一家人,她这个意思在座的人大多能听出来,陆姳却是一脸懵懂,“你和陈小姐怎么成为一家人啊,是陈小姐嫁到你家,还是你嫁到陈小姐,还是陈小姐认到庆王妃膝下做义女,还是你认到陈夫人面前叫声干娘?又或者说,陈小姐真的喜欢姑娘,不嫁我了,要将终身托付给你?” “噗……”有人喷了茶。 有人低头偷笑。 更有人捂着肚子,显然是笑疼了肚子。 陈萍眸中水汽迷蒙,我见犹怜。 扬仪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抬起胳膊向陆姳抽了过去,“竟敢戏弄本郡主!” 陆姳早有准备,敏捷的伸手挡住,面带微笑,小声在扬仪羽耳边挑衅道:“我可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你惹不起我,别再闹了。再闹下去你要向我低头认罪,有意思么。” 扬仪羽本就愤怒之极,被陆姳这一挑衅,更是失去了理智,咬碎银牙,“竟拿柱国大将军的威名来恐吓我,呸,你算什么,谢家算什么……” 陆姳蓦然拨高声音,“我外祖父为国征战,为民守边,你敢诋毁他?”奋力扭住扬仪羽,口口声声说扬仪羽污蔑功臣,要面见太后讨一个公道。 陆姳和扬仪羽推推搡搡,高声质问,弄的人人注目。 陆婧陆妩等人急的都不行了,“头回进宫就惹事,怎敢得罪河东郡主?” 想上去劝,但她们根本挤不到根前,离陆姳和扬仪羽近的是三公主、荆鸿、陈萍等人。陈萍是向着扬仪羽的,三公主等人是向着陆姳的,都说诋毁柱国大将军是扬仪羽不对,让她赶紧赔礼道歉。 三公主先表了态,支持扬仪羽的人就不多,扬仪羽生平从没遇到过样的事,愤怒之极极,“好,找太后娘娘评理去!”推开众人,气冲冲的出了兆瑞亭。 陆姳追了出去,“好啊,去找太后娘娘评理,谁不去谁是狗熊。” 三公主着急,“呦呦头回进宫,路一定不熟。快,咱们去帮她。”和荆鸿、秦桑等人一起追出去了。 兆瑞亭内,许多人看得目瞪口呆。 “河东郡主脾气大,倒是有所耳闻,平远侯府的三姑娘也这么厉害?” “你没听说过么?陆三姑娘认回侯府没多久,可是做了好几件霸道的事了,从来不肯让人的。 ” “针尖对麦芒啊。” 陆婧陆妩听着众人的议论,坐立不安。 到了咸熙宫外,扬仪羽已不敢吵嚷了,温言命内侍通报。内侍道:“郡主有何要事求见?”扬仪羽哪敢说是让刘太后给她评理,吱吱唔唔的,“要给太后娘娘请安。”内侍便不肯通传,“太后娘娘有客,恐不便打扰。” 扬仪羽不敢多说,闷闷的原路折回。陆姳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故作惊讶状,“你这么大的脸面,见你的皇伯母居然不是随时都能?”扬仪羽脸上无光,不肯承认,“皇伯母现在有事,命我等稍后再来。” 陆姳也不拆穿她,笑了笑,“好,那便稍后再来。” 数名宫女陪着位身披狐裘的少女出来了,那少女身量不大,裹在狐裘里的身体似孩童一般。扬仪羽见那少女面生,好奇问道:“这是哪家的姑娘?”宫女犹豫了下,道:“是承恩公府上的九姑娘。”扬仪羽奇怪,“九妹妹好。九妹妹,怎地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那少女怯生生的往宫女身后躲,扬仪羽见状,大为扫兴,心道这位九姑娘定是奴婢所生,或是外室所生,出身微贱,胆小如鼠,见了人才会吓成这样,没有一丝一毫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承恩公府是刘太后的娘家,如果是刘恬如、刘恬适等人,扬仪羽还是愿意与之交好的。但这小家子气的九姑娘,就敬谢不敏了。 湖边有几块巨石,陆姳踱步过去,欣赏巨石上的雕刻,“皇宫果然与众不同,石雕如此精美生动。” “姑娘。”春七小声叫她,向左边努努嘴。 陆姳望过去,见一清瘦少女藏在大石后向这边偷看,便冲她招招手,“过来吧,一个人玩没意思,两个人也好有个伴。” 少女磨磨蹭蹭的,陆姳鼓励她许久,她也不肯过来。 陆姳又不认识她,见她不愿意,自然不会勉强。 欣赏了一会儿雕刻,觉得水边太冷,便和春七一起走了。 陆姳走了之后,那清瘦少女终于敢出来了,轻手轻脚走到陆姳方才欣赏过的巨石旁,低头细看。 方才那位美丽的姐姐看得那么入神,应该很有意思吧。 几个内侍冲着她冲过来。 少女听力不好,内侍快到身边时才蓦然发觉,吓得跑也不敢跑,哭也不敢哭,抱紧双臂,恐惧茫然。 “要死了,竟敢吓扰九姑娘。”一直 奉命躲在远处的宫女们又惊又怒,大吼出声,“住手,快住手!”不要命的向这边狂奔。 内侍们没料到这空旷之处竟然有人,已经抓了少女要往水边推,却彷徨犹豫了。 “不要命了么?这是承恩公府的姑娘,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的!”跑在最前头的宫女怒喝。 内侍们大为惊恐,放开少女,撒丫子就跑。 两个宫女扶住了少女竭力安慰,另外几个一边叫喊一边追内侍。 惊扰了九姑娘是重罪,这些宫女不是不害怕,只是急于戴罪立功,好减轻责罚。 也是这几名宫女运气好,近卫巡逻恰好经过附近,听到呼喊声飞奔前来,拨出腰刀,将那几个试图逃跑的内侍砍倒,绑了。 九姑娘已吓得两眼发直了,宫女们焦急万分,忙带九姑娘回宫。 刘太后钟爱侄女,见九姑娘话都不会说了,几乎没吓死,“星辰,你不要吓姑母。好孩子,你说句话,你跟姑母说句话。” 咸熙宫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九姑娘出事了,那还得了。 兆瑞亭,众人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刘太后出现,扬仪羽也没有回去。倒是陆姳和三公主、荆鸿等人先后回来了,问及河东郡主,陆姳摇头,“她理亏,不敢去评理,不知道跑哪儿了。” 一直到宴会正式开始,扬仪羽都没有回来。 不仅扬仪羽没有回来,曾和扬仪羽说过话的陈萍还被一个马脸内侍官唤走了,“太后娘娘召见。” 那马脸内侍官长得很凶,许多人见了他的脸,便花容失色,低下头不敢再看。 宴会都结束了,扬仪羽、陈萍还没回来。 众人知事情有异,谁也不敢再打听内情,宴会结束后,片刻不敢耽误,各自出宫回家。 陆姳被留了下来。 宫女带她上了轿子,晃晃悠悠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停下,宫女扶她下轿,进了一座宫殿。 珠帘垂地,帘后出来一位年长的女官,客气又威严,“陆三姑娘是么?听闻你今日和河东郡主当众起了争执,敢问是什么原因。” 陆姳道:“我初次入宫,人生地不熟的,怎敢跟河东郡主起争执?真的是郡主一再挑衅,又诋毁我已经过世的外祖父,我迫不得己才会和她理论。” 女官问:“河东郡主今日只和你一人起发 争执,总要有原因的吧。” 陆姳愁眉苦脸,“这真不怪我。我真没招惹河东郡主,我也没有和河东郡主一较高下的意思,一定是河东郡主误会什么了。河东郡主的意思,似乎是怪我借猎犬给昌王府的十五公子,怪我出风头?还讽刺我将门虎女,威风八面。我就纳闷了,这也算错处么?我借猎犬给十五公子,十五公子才把伍大人救出来的嘛,这分明是我无意之中立功了嘛。河东郡主因此怪罪我,我好冤。” 女官一一做了记录,“如此。” 女官又问,“河东郡主对陈御史的小姐如何?” 陆姳实话实说,“河东郡主今天和陈小姐第一天见面,可是两个人好得像已经认识了十年八年似的,很是熟稔。” 女官问过话,陆姳被宫女带了出去。 三公主驱来前来,让陆姳、春七一起上车,将她们送到了宫门前,“阿羽姐姐大概是有麻烦了。还有那位陈小姐,可能也不大妙。” “什么事啊。”陆姳纳闷。 三公主叹道:“母后的娘家九侄女名叫星辰,一直很害羞但小,阿羽姐姐不知为什么看她不顺眼,让内侍把她扔到水里。虽没得逞,但星辰受到了惊吓,好像傻了一样,太医院的人全被叫到咸熙宫会诊。母后非常非常生气,要重惩阿羽姐姐,连庆王府也会被牵连的。” 陆姳恍然,“星辰姑娘。” 害星辰姑娘的人,刘太后是绝对不会轻轻放过的。 扬仪羽倒霉了。 咸熙宫中,刘太后将案卷掷在地上,“扬仪羽因为伍梓案被破之事,故意向陆三姑娘挑衅泄愤,还敢说伍梓案和庆王府无关?再查。” 第40章 陆姳回到平远侯府,还没来得及去见谢夫人,便被罗嬷嬷拦下,直接带到平远侯府夫人面前了。 陆婧陆妩等人围绕在平远侯夫人身边,显然是早已告过状了。 “三丫头,你知错么?”平远侯夫人见了陆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质问。 陆姳早就料到回府后必有一场风波,光洁如玉的脸颊上还带着笑,没有丝毫惧意,“今天我头回进宫,一言一行大有讲究,很给平远侯认争光、争气的。我都想好好夸奖夸奖自己呢。” “你不仅不知错,还洋洋自得,不教训是不行了。”平远侯夫人气得命人拿家法,“为今之计,只有打醒你。” 陆婧陆妩等人假装求情,“三妹妹还小,饶了她这一回吧。” 平远侯夫人怒发冲冠,“闯了祸还不认错,今天非打她不可!”命罗嬷嬷立即动手。 眼看着陆姳就要挨打,谁知她不慌不忙,自荷包中取出一张纯金打就的叶子牌,“祖母,您将这叶子牌交给我的时候,承诺过什么?” 平远侯夫人语塞。 她确实给过陆姳三张纯金打就的叶子牌,并且答应过陆姳,一张免一回责罚。 “祖母,您说话算话么?”陆姳追问。 把平远侯夫人给气的。这个丫头恁地可恶,她早不拿晚不拿,祖母才说过“今天非打她不可”,她的免打金叶子就拿出来了,这不是存心让祖母难堪嘛。 但平远侯夫人身为祖母,也不可能对小孙女食言,再气愤也只能暂时忍下来,“先寄着你这顿打。三丫头,这顿打你今天虽然躲过了,但祖母必须给你讲清楚道理,让你以后不再胡闹。” “讲道理好啊,我最喜欢讲道理了。”陆姳乐了,“祖母,您难得长篇大论的讲话,单让我一个人听未免浪费,不如把我二哥也叫过来,让他一起听听,长长见识,您看好么?” 平远侯夫人冷笑,“奇儿是我从小带大的,他什么道理不懂?他知书达理的,可不像你。” 虽然这么说,但陆千奇一直被陆广满拘着练功习武,平远侯夫人想见他一面都难,也着实想念。陆姳这个提议她不赞成,但趁这个机会见见陆千奇却很不错,平远侯夫人训了陆姳一通,还是吩咐罗嬷嬷道:“去跟六郎说,让他放奇儿半天假。” 之前平远侯夫人不是没找陆广满要过人,但陆广满是个死心眼儿,陆广沉拜托他教孩 子,平远侯也把教陆千奇的大权下放给他了,他就片刻不肯松懈,平远侯夫人要人他也不给。不光不给,他还亲自向平远侯夫人解释过,“母亲疼孙子,孩儿自然知道。不过男人长大了便要承担责任,奇儿不能只会在您膝下尽孝,他还得学本事。他训练的时候,不得无故擅离。” 陆姳叫住罗嬷嬷,“跟六叔说,这是祖母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还有,请四妹妹也过来。” 罗嬷嬷传过话后不久,陆广满亲自陪着陆千奇来了,陆娟也跟在旁边。 陆姳见了陆娟,笑咪咪的打过招呼,吩咐陆妍后退,让座位给陆娟。陆妍排行第五,没有陆娟大,无话可说,只好听了陆姳的。 “六郎,训练的时候,不得无故擅离?”平远侯夫人故意问道。 怎么从前叫不来人,今天就行了? 陆广满没有半分不好意思,还像平时那样一脸憨厚,“母亲,奇儿不光要练习武功,他见事不明,也该学学道理。我嘴笨,道理说不明白,让呦呦好生教教他。” 陆姳忙道:“六叔,您身教,功劳最大,给二哥讲道理、教导二哥这种小事,交给我。” 平远侯夫人和陆千奇祖孙俩气得鼻子几乎冒烟。 让叔叔管教侄子也便罢了,让妹妹来教导哥哥,简直不能忍。 “没羞没燥,你能教我什么?”陆千奇叫道。 陆姳笑咪咪招呼他,“二哥,来来来,和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坐在一起,我给你们讲清楚今天我一言一行的目的。” “你有什么目的?不就是涵养不好,随意闹事么。”陆千奇数落道。 “呦呦做事,一向很有章法。”陆广满却道。 陆千奇不敢说话了。 这些天他真被六叔管怕了,六叔发了话,他不敢硬碰硬。 “三妹妹,你做事有什么目的啊,我是真不懂。”陆婧觉得陆姳在故弄玄虚。 “三妹妹,咱们进了宫需时时刻刻想着咱们是平远侯的人,说话做事先为侯府着想,便是不能为家族争光,至少不给家族惹麻烦。”陆妩端着做姐姐的架子。 陆姳半分不在意她们的态度,招呼陆千奇一起坐好,向平远侯夫人笑道;“祖母,我先把我做事的道理说一说,如果我哪里说得不对,您老人家随时批评指正,您看这样可以么?” 平远侯夫人板着脸,“你说。” 她倒要看看,这个爱闯祸的三丫头能说出些什么大道理。 陆姳见听众全都落座,满意的笑了笑,环顾全场,樱唇轻启,开讲了。 “诸位,我今天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发作,而是有意为之。诸位知道么,伍梓死了,绑架伍梓的院里搜出了带有庆字的腰牌,也查明了那座宅院的真正主人是庆王的心腹覃怀恩,庆王府这回是很难全身而退了。” “就算庆王府难以全身而退,也不代表庆王府要倒了,更不代表咱们平远侯府要和庆王府敌对啊。”陆婧反对。 陆姳被陆婧打断,很有风度的安慰道:“大姐姐稍安勿燥,听我继续讲。诸位可曾听说过,我外祖父生前曾拥有大周王朝唯一的虎符?” 陆婧等人面色迷惘。 陆姳微微一笑。 这些闺阁千金还真是只在意衣裳首饰、娶谁嫁谁、家长里短,时事政治,漠不关心。 “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啊?”陆妍质疑。 陆姳道:“那关系可大了。看来你们对于虎符的事都不大了解,我先来解说一下吧。二十多年前,西域一个小国服罗发生政变,服罗王子当时在京城求学,向显宗皇帝求救,显宗皇帝派谢道年谢将军带两万精兵护送服罗王子回国平叛。谢道年将军这一去,将近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杳无音信,所有的人殾以为这两万人折在服罗,回不来了。” “谢道年将军临出发前,因征途遥远,显宗皇帝曾将半枚虎符交给他,言明将来若朝廷调度这支军队,必以另半枚虎符为凭证。谢道年十年没有回朝,十年没有音信,留下的这半枚虎符也就没用了。这虎符制作之时,内中藏有奇药,可避邪秽,可驱毒虫,可安神醒脑,我外祖父晚年时睡眠欠佳,精神日渐不好,有人污蔑我外祖父杀戮过多,邪鬼侵扰,显宗皇帝便将虎符赐给了我外祖父,一方面是表示恩宠,另一方面是希望驱除邪秽,帮助睡眠。” 陆婧等人听得入了神。 陆姳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谢道年将军没有折在服罗,十五年前,也就是谢骜叛国降敌之时,谢道年将军率领部下千里迢迢回国,到了大周和北胡、西凉交界的铁甲山,听到谢家获罪的消息,不敢回京,暂时在铁甲山驻扎。” “谢道年将军是孤儿,并无家族,但他早年间被我外祖父在战场上搭救过,和我外祖父联了宗,结为兄弟。谢家获罪,谢道年不知道会不会被 牵连,况且他远赴服罗十年,两万精兵只剩下了一半,服罗王子也被政敌杀了,使命没有完成,不知朝廷会不会降罪。” “彼时大周才打了场败仗,元气大伤,无暇顾及铁甲山。北胡得胜之后发生内乱,没有精力再次南侵,西凉国主贪爱享受,不思进取,谢道年将军就在三不管的铁甲山屯兵,自称铁甲将军,部下称为铁甲军。” “也是谢道年运气好,在山中先发现了岩盐,又发现了铁矿,坐拥盐铁之利,铁甲军不必侵扰四方,也十分富足。近年来招兵买马,据说已有十万之多。铁甲军处于三国交界处,不归属任何一国,三国相互忌惮,竟然没有哪个国家率先攻打。咱们大周朝不只一次派出使臣招降,你们猜谢道年将军说什么?” “虎符!”陆千奇眼睛亮晶晶的叫道。 陆姳拍掌,“二哥说对了,二哥真聪明!”顺手从果盘里拿了片蜜梨递过去,“二哥,这是给你的奖励。” 陆千奇拿过来放到嘴里吃了,才觉得不对劲。 这个野丫头,她是把她二哥当无知孩童了么,一边教着道理,一边还给点零食? 陆千奇气愤瞪着陆姳,那目光简直想吃人。 陆姳装作没看见,“对,谢道年将军并非不肯回国,只是坚持和显宗皇帝的约定,必需见到虎符,方肯从命。所以,对于大周朝来说,我外祖父留下的虎符,就等于一座铁甲山、盐矿铁矿,以及十万精兵。诸位说这虎符宝贝不宝贝,想抢的人多不多?而伍梓之所以被绑走、被杀害,就是因为有人想从他口中得知虎符的下落。” “对哦,伍梓当年和庆阳侯一起查抄的你外祖父家。”陆婧陆妩等人总算想起来了,“原来伍梓是因为这个死的啊。” 陆姳继续教这些人,“诸位请想想,这个暗中寻找虎符的人,意欲何为?他可能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么?当然不可能。如果真是为了大周,为了陛下,他应该光明正大的向陛下、太后、摄政王、群臣说明,为什么背着人暗地里行动,还做出了绑架伍梓这样的卑鄙行为?这个暗中寻找虎符的人,野心勃勃,心怀不轨。” “这个道理,你懂,我懂,所有的人都懂,所以一旦阴谋败露,这个人必定会被绳之以法,严惩不贷。伍梓死了,绑架伍梓的院里搜出了带有庆字的腰牌,也查明了那座宅院的真正主人是庆王的心腹覃怀恩,河东郡主扬仪羽又在宫中当众向我发难,这一桩桩的事实摆在一起,你们还没看到事情的真相么? ” “你们如果都看到了,还以为陛下、太后、摄政王看不清楚么?庆王府的下场会是什么,扬仪羽的下场会是什么,还怕得罪她?为了平远侯府的前途,还是和她划清界线比较明智吧。再者说了,是扬仪羽先挑衅我的,我堂堂侯府千金,如果任由扬仪羽欺负,岂不是显得咱们平远侯府太软弱可欺了么?陆家颜面何存。” 陆姳扬扬洒洒的一番话说下来,厅内静寂无声。 陆姳得意非常。 谁给谁讲道理?凭你们这些人,方才居然还想教训陆千金。 “祖母,我说的对么?”陆姳笑得很甜。 平远侯夫人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三丫头长进不小。” 陆姳又示威般的看向陆婧、陆妩,“大姐姐,二姐姐,我没说错吧。” 陆婧、陆妩笑得很勉强,“没,没有。” 陆姳把陆千里叫起来,饶有兴致的问,“二哥,陆千金比你如何?” 陆千奇打了个哈哈,“不错,还不错。” 陆姳道:“你就承认陆千奇不如陆千金,又怎么了。” 陆姳大展奇才,说服了平远侯夫人、陆千奇、陆婧陆妩等人,大感得意。 陆千金除了大杀四方之外,以后还要经常教教这些人了,带领她们共同进步。 毕竟都在侯府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 学完道理,陆广满便带着陆千奇走了,平远侯夫人留也留不住。 陆娟陪着陆姳一起回去,对陆姳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三姐姐,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全才啊。” 陆姳谦虚,“哪里哪里,我不会的也很多啊。” 陆娟挽了陆姳的胳膊,低低的、神秘的问道:“虎符真的这么好使么,有了虎符,便能坐收盐铁之利、十万精兵?” 陆姳微笑,“没有虎符,万万不可。” 没有虎符,谢道年根本不和大周朝谈判。 有了虎符么,还需要其他的条件。 按原书的情节,谢道年被陆姈出面招降,其实是有前提条件的:彼时少帝已经驾崩,刘太后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小孩子即位,朝中很多人不服,说小皇帝不是皇家骨血。诸王蠢蠢欲动,都想争上一争。陆姈是南浔王扬景铄的妃子,归顺了她,将来扬景铄登基,谢道年就是功臣,获封铁甲王,世袭罔替,子子孙孙永远镇守铁 甲山,永不相负。扬景乐、陆姈给的条件非常优厚,谢道年最倚重的、一直想自立为王的大儿子谢鹏又于当年病逝。 陆姈是拿着虎符去找谢道年的,而且陆姈自称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才和谢道年达成了协议。 如果谢道年的大儿子谢鹏还活着,这便是不可能的。谢鹏有勇有谋,机智果敢,同时野心勃勃,不甘心居于人下,一直致力于扩张势力,要自立为王,不向任何人俯首称臣。 如果少帝还活着,也不可能。 少帝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不需要出尽百宝笼络谢道年,不会给谢道年这般优厚的待遇。诱惑力不够,谢道年也就下不了决心。 如果大周朝派去谈判的人没有虎符,不是谢家后人,谢道年连见也不愿见。 也就是说,真要谢道年归顺,有三个条件:第一,合适的时机,合适的条件;第二,虎符;第三,谢家骨血。这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真以为拿着虎符就能让谢道年拱手交出十万大兵,这得多天真。 第41章 陆姳在祖母、二哥那里得不到认同,不过陆广沉、陆千里回家后,陆姳又绘声绘色的向父母大哥讲了一遍,收获赞美无数,“呦呦好厉害,精通兵法,活学活用,不愧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 陆姳得意道:“我也觉得我很厉害,简直可以继承外祖父的衣钵姓谢了。”说着话,调皮的向陆千里眨眼睛。 陆广沉故意板起脸,“我们陆家的人不厉害么?” 陆姳忙道:“咱们陆家当然厉害,不过,我外祖父不是还缺个继承人嘛。” 谢夫人忍笑,“里儿,谢家的香火,靠你了。” 陆千里虽然老成,却是个没成亲的小伙子,羞得红了脸。 把陆姳乐的。 大哥还很清纯嘛。 陆姳笑咪咪的道:“大哥以后娶了大嫂,有了小侄子小侄女,选一个继承谢家香火,到时候我有礼物赠送,是好东西哦,很好很好的东西哦。” 陆千里脸红红的,“呦呦,多谢你。” 陆广沉、谢夫人非常感动,“看咱们呦呦,要继承谢家的小侄子小侄女还没出生,已经想到要送好东西给他玩了。” 陆姳被父母夸奖着,却颇觉遗憾。 唉,陆千金要送给小侄子小侄女的是什么礼物,根本没有人能想像得到啊。 谢家的宝贝,多少人觊觎的宝贝,被陆千金抢得先机,在静县的时候便拿到手啦。 陆千金太了不起了,哈哈哈。 陆姳问道:“爹爹,敬王姨父是不是想和稀泥,将庆王府轻轻放过?” 目前查到的证据当中,有两个和庆王府有关:绑架伍梓的院里搜出了带有庆字的腰牌;那座宅院的真正主人是庆王的心腹覃怀恩。但单凭这两件定不了庆王、北安王父子的罪,腰牌庆王可以辩称是失落的,覃怀恩可以是被人蒙蔽、愚弄,庆王就更不知情了。总之单凭这两个证据是不够的。 一则证据不足,二则敬王宽厚对待宗室,三则敬王自负,总以为只要有他在便可以压制庆王,这案子如果交由敬王全权处理,会将庆王、北安王轻轻放过。那么,北安王还是可以暗中积蓄力量,有朝一日和朝廷开战,生灵涂炭。 陆姳就是要和扬仪羽闹,闹得越僵越好,闹得越大越好,闹到所有的人都知道扬仪羽报复她,找她的麻烦,闹到刘太后面前,让刘太后意识到庆王府的不正常。 陆姳是侯府千金、谢家外孙女,扬仪羽当众和她为难,甚至闹得很僵,这不合常理。刘太后一定会关注。 刘太后加以干涉,庆王府便休想轻轻松松蒙混过关。 北安王造反并不是突然行动的,而是经过了多年的暗中经营,积蓄了许多暗中的势力。刘太后存心彻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陆广沉道:“庆王父子竭力辩解,敬王似乎是相信的。” 言下之意,敬王确实有放过庆王府的意思。 陆姳淘气的笑,“那我今天立功了。” 陆姳今天和扬仪羽一闹,闹得刘太后都知道了。只不过陆姳没有想到扬仪羽竟然惹上了星辰姑娘,哈哈,那可热闹了,刘太后能放过她才怪。 “呦呦不喜欢庆王府,对么?”谢夫人问。 陆姳沉默片刻。 她没有办法向母亲解释,在原书中,扬仪羽是众多看不起陆姳的贵女当中最嚣张的一个,谢夫人带陆姳出逃,路途当中,因北安王造反,遍地战火,百姓困顿,谢夫人缺医少药,病逝他乡。 为了母亲,为了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她不能让悲剧重演,必须让北安王一系的阴谋提及败露,让庆王北安王父子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将功成万骨柘。北安王一人造反,苦的人太多了,病逝中途的谢夫人,家破人亡的邓飞,下场凄惨的邓琪华,以及无数平民百姓。 “娘,庆王府太狠了。”陆姳声音轻柔,似有惧意,“他们为了追查虎符的下落,能把伍梓拷打至死。那将来有一天,他们会不会对咱家下手?毕竟虎符是外祖父的,遍寻不获,最终一定会把魔爪伸向咱家。铁甲山,盐铁之利,十万精兵,诱惑力该有多大。” “呦呦不怕。”谢夫人心疼的把女儿抱在怀里。 陆广沉柔声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呦呦考虑得很长远。庆王府寻找虎符,其实是暗中积蓄力量、觊觎皇位,陛下和太后岂能不知。女儿,放心吧,庆王府不长久了。” 侍女来报,敬王府二公子送了橙子过来。 礼物拿上来,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都感意外。 两枚圆圆的、可爱的橙子摆放在天青色汝窑盘子当中,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可是特特的送礼物,就两个橙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橙子是送给三姑娘的。”侍女补充。 六道 目光齐刷刷落在陆姳身上。 陆姳被父母大哥看得不大好意思,“澄表哥知道我爱吃橙子,所以才送给我的吧。不过,爹爹您看,这橙子有古怪……我觉得吧,这橙子不像是要人吃的,像是要传递消息的……” “为什么要用橙子来传递消息?”陆千里不解。 陆姳清清嗓子,“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吧,澄表哥是个有礼貌的人,他明知道咱家有好几口人,送橙子怎么也不至于就送两个。所以这两个橙子不是用来吃的。” 她剥开一个橙子,细嫩的果肉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吃的橙子。”陆千里和她一起观看,“另一个看着很完整,应该也是。” “我说不是。”陆姳不服气的道。 她剥开另一橙子,惊喜欢呼,“我没猜错,果然是传递消息的。爹,娘,大哥,快来看,这里面不是果肉,是小纸卷。” “给你的,你看吧。”她的父母大哥异口同声。 陆姳喜孜孜的打开一个小纸卷,“这上面写着,扬仪羽是看着我在水边,想作弄我,才会买通内侍,要扔我入水。不巧我走了,刘太后的娘家侄女来了,内侍们扔错了人,刘太后震怒。” 看完字,放到鼻尖闻了闻,“橙子的香气,好好闻。” 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面有怒色。 这个扬仪羽心肠也太歹毒了,这大冬天的,要把小女孩儿往水里扔。 这种人,不管如何惩罚都不过份。 陆姳把第一个纸卷放到一边,又打开另外一个,“庆王妃被召入宫中,刘太后责骂她生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女儿。庆王妃竭力辩解,说河东郡主定是中了邪才会行为狂悖,还推到陈小姐头上了,说陈小姐挑唆的。陈小姐真倒霉。” 谢夫人摇头,“何姐姐是一定是不肯聘那陈小姐为儿妇的。何姐姐已经当面和陈夫人说清楚了,阿澄早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陈夫人硬装作听不懂,偏要往前凑,时运不济,害了自家女孩儿。” 陈小姐今天受的惊吓一定不轻。 这又何苦呢。 陆姳又打开一个小纸卷,“这是一个小笑话。山管人丁水管财草管人命;皮里袍子布里裤马革里尸。” 开心的闻了闻,“橙子味的笑话,嘻嘻。” 陆千里粲然,“这错字念的。” 陆姳笑,“可不是么,草 菅人命念成草管人命,马革裹尸念成马革里尸。” 打开最后一个,陆姳眼睛亮了,“刘太后认定扬仪羽之所以向我挑衅,是因为我借猎犬给扬景明救出了伍梓,认定庆王府是心存不轨,已经命近卫围了庆王府,全府搜查。” “要搜查庆王府啊,也不知能搜出点啥。”陆姳双手托腮,无限向往。 侍女敲门,恭敬又焦急的道:“大公子,侯爷差流星过来传话,让您和大少爷穿好官服,立即过去。” “知道了。”陆广沉道。 侍女又补充了一句,“流星说,十万火急。” “什么事急成这样。”陆千里不解,却迅速收拾了收拾,准备和父亲一起出门。 “夜里凉,披上披风。”谢夫人交待。 陆姳忽地想起了什么,“爹爹,大哥,这么晚了祖父十万火急的叫你们,会不会是奉旨要搜查庆王府啊?我也想一起去……” “呦呦,太危险了。”谢夫人不赞成,“真要是搜查庆王府搜出来了什么,有人狗急跳墙,或许会武力反抗。你一个小姑娘家,又不是武林高手,这种场合不许去。” “天冷,怕冻着你。”陆广沉拒绝的理由居然是这样的。 “回头大哥把详细情况讲给你的。”陆千里许诺。 陆姳就是想去,“我有生以来,还没有搜查过任何一家王府……” 陆千里笑了,“大哥也是生平第一回。你真的很想去么?爹爹,要不然让呦呦扮成我的小厮,跟着我去一趟?我保证看好她。” “爹爹,就让我去嘛。”陆姳软语央求。 陆广沉终是不忍心拒绝她,“那便换了小兵的衣服,到了庆王府一定跟在爹和大哥身边,不许乱跑,不许擅自行动。” “一定一定。”陆姳小鸡啄米般点头。 陆姳换了小兵的盔甲,头上戴着个大大的铁帽子,随陆广沉和陆千里出了门。 谢夫人不放心的追出去,“呦呦,一定跟紧你爹爹和大哥啊。” “我一定记得。娘,您回去吧,回去吧。”陆姳快活的挥挥手。 平远侯和陆广满已经一身戎装骑在马上了,见到陆广沉、陆千里,平远侯简单明了的吩咐,“去庆王府。”陆广沉、陆千里听命,飞身上马,陆姳扮成小兵,兴奋的提着杆枪,跟着其余的兵士在地上跑。 陆千里舍不得 妹妹吃苦,故意落在后头,趁人不注意,把陆姳抱上马,兄妹二人同乘一骑,直奔庆王府。 陆姳想得挺多,“如果能搜出兵器库或是逾制的龙袍啥的,那便是要造反的铁证,庆王府完了。如果啥也搜不出来,单凭之前的那些,庆王府暂时还倒不了。大哥,咱们一定得把证据搜出来。” 陆千里狐疑的低头看她,“呦呦,大哥听你这语气,怎么好像若是在庆王府什么也搜不出来,你便想硬塞点什么进去似的?” 陆姳嘿嘿笑,“哪能呢?我这个人一向实事求是恰如其分,从不弄虚作假。” 庆王府灯火通明。 火光下,庆王已经气得站不稳,北安王孝顺体贴的扶着他。 庆王高声怒喊,“你们什么也搜不出来!我庆王府上上下奉公守法,你们能搜出来什么?” 两名身穿三品武官朝服的官员一起笑道:“下官等奉旨前来,王爷多担待。”大手一挥,“继续搜!” 庆王本就气得直喘粗气,见到平远侯一行人进来,更是气上加气,怒上加怒,“好,好,好,又来了一拨搜查庆王府的。嘿嘿,今夜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若是什么也搜不出来,看诸位如何向陛下、太后交待!” 陆姳跟在陆千里身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陆千里小声告诉陆姳,“健硕魁梧的那个是金吾卫指挥使尚东,身材修长的那个是羽林卫副指挥使唐绍棠。” 陆姳点头,“近卫什么也搜不出来,陛下和太后便又加派了祖父。咱们得帮着祖父把庆王府的罪证搜出来,不然岂不是堕了祖父的威名。” “呦呦放心,一定能搜出来。”轻柔如水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听来,格外悦耳。 陆姳一阵迷醉。 冬夜,捕贼,执着火把的兵士,身后响起温润的男子声音,这一幕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抓捕庆阳侯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 她惊喜回头,眼前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庞。 “澄表哥。”陆姳轻声道。 扬景澄微笑着伸出皓白如玉的手腕,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小心。” 既然是扮小兵来的,这张面孔便不要露出来了。 这样的一张小脸,太过引人注目。 更新时间定在早六点、晚六点,没有存稿,每天双更,勤劳的小蜜蜂啊。 虎符陆姳已经拿到了,详情见第4章。 第42章 “二公子。”陆千里见扬景澄来了,客气的拱手。 “大表哥。”扬景澄还礼。 陆千里哈哈一笑。 “大侄子来了。大侄子,替你王叔主持公道。”庆王叫道。 一位坐轮椅的男子,出现在台阶上。 虽然坐在椅上,但侍卫环立,颇有威严。 扬景澄走到那轮椅男子身边,“大哥,你怎地也来了。” 火光明灭中,敬王世子扬景序那张俊美非凡的面孔,有一种妖孽般的美。 陆姳好奇的偷偷瞧了他好几眼。 这个人可是原书的男二,一直和男主扬景铄作对,好几回将扬景铄逼入绝境。 虽然是个残疾人,但本事很大啊。 两道利箭般的目光落在陆姳身上。 陆姳下意识的把帽沿往下又拉了拉。 “你,过来。”低沉霸道的声音,很有磁性,不容置疑。 陆姳往陆千里身边靠了靠。 陆千里含笑道:“世子殿下,这是我一个小兄弟,年龄小,胆子不大,您容色威严,恐怕他见了您便吓坏了,倒扰了您的兴致。” 扬景澄低下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敬王世子扬景序低沉的笑了笑,不再往这边看,也不再命令陆姳过去,陆姳松了口气。 扬景序给她的感觉太危险,她还真是不愿意靠近他。 扬景序扬扬手,身后出现两名工匠模样的中年人。 “去帮忙。”扬景序吩咐。 两名工匠忙答应了,哈着腰,随近卫一起走了。 庆王大怒,“你这是怀疑你王叔府中有机关?机关里藏着不法之物?扬景序,你以下犯上,太过份了!” 扬景序看也不看庆王,薄唇轻抿,“搜。” 近卫、敬王府再加上平远侯府,分别搜左、中、右三路。陆姳随着陆千里搜右路,小声的道:“大哥,我怎么觉着那位敬王世子也是一定要在庆王府搜出点什么的。” 陆千里声音也小小的,“敬王世子深入简出,极少露面。他既然露面了,便不能空手而回。” 庆王府是亲王府,本来就宏大宽广,先帝又赏赐过几处花园,庆王府将这些花园连在一处,占地面积就更大了,搜查全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空旷之处有一处孤零零的小屋,虽然看不上毫不起眼,但陆姳和陆千里不敢大意,还是要过去搜查。 “有人。”陆千里凝神听了听,用口型告诉陆姳。 陆姳会意,和大哥一起猫着腰,放轻脚步,悄没声息的到了小屋前。 屋里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 “没想到被困在这庆王府了。” “稍安勿燥。等到了后半夜,近卫人困马乏,咱们便能安然脱身。” “其实殿下是来庆王府同北安王下棋的,便是公然现身也无妨。” “非常时刻,何必同庆王府沾上干系。” 陆姳越听越奇。 原来这屋子里的人竟然是南浔王扬景铄,和他的一个下属。 南浔王道:“本王当日想差了。庆阳侯离开京城,一定舍不得那些美貌少女,被带她们一起走。若在京城的庆阳侯府,机关严密,没有破绽,但离开京城,人在旅途,又能有多厉害的机关?彼时若追击出京,中途捉拿,尽占先机。” 另一个道:“殿下所言极是。若殿下先擒得庆阳侯,何愁虎符不到手。属下思之再三,当年抄谢府的是庆阳侯和伍梓两人,虎符若不在伍梓手里,定是被庆阳侯拿了去。” 南浔王道:“不可能被谢骜带走么?” 另一人道:“不可能。谢骜并非柱国大将军中意的嗣子,乃谢氏族人为其强立的。虎符何等重要,柱国大将军不会将它交给谢氏族人处置,更不可能落入谢骜之手。” 南浔王沉默片刻,叹息道:“晚了一步,处处受制于人。当日没有出京追击庆阳侯,真是大错特错。” 远处有手执手把的兵士大声问:“千户大人,有一个小屋,搜不搜?” “搜,每一处都不能放过。”千户大人声音粗犷。 一队人往这边过来了。 南浔王道:“快,躲起来。” 另一人道:“殿下先请。” 陆姳好奇,抬起身子悄悄往里张望,只见屋里两个人影往地面下走,很快消失不见。 “原来屋里有机关。没人的时候他们出来透气,有人来搜就躲起来了。”陆姳明白了。 陆千里失笑,“南浔王好可怜。” 牵了陆姳的手,悄悄绕到屋后,走了一小会儿,又折返回来,和那千户大人在小屋前碰了头,一起 进屋搜查。 陆姳在屋里仔细看了看,没找到异常之处。 这机关还真是隐密,不是专业人士,很难有所发现。 陆姳和陆千里随着千户搜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之后又到别处搜查。 “大哥,怎地想个办法,让近卫仔细搜那个小屋。”陆姳和陆千里商量。 陆千里点头,“又是一个惦记虎符的,这种人野心勃勃,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不能让他轻松逃了。” 陆姳嘻嘻笑道:“但是最好平远侯府别出面。” 陆千里忍俊不禁,“鬼机灵。” 一队近卫经过,陆姳灵机一动,高声的道:“禀长官,方才小的真的看到有灯光晃动,才过去那小屋查看的,不敢撒谎。” 陆千里训斥,“胡说!一个孤零零的小屋而已,本官亲自搜过,一砖一瓦都没有放过,哪里有人?” “真的有人,小的还听到有人说话了,还看到有人往地下走……”陆姳委屈。 “休得胡言。”陆千里不耐烦的训斥,“走,到别处看看。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子,还能有什么机关不成?你小孩子别是撞见鬼了吧?” 陆千里带着陆姳走了。 羽林卫的人侧耳倾听,“千户大人,咱们今晚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搜着,这可没法向上面交待啊。不如到那孤零零的小屋子再搜搜?万一真有机关,咱们可就立了大功。” “好。”千户点头,一行人等又到小屋细搜,这回是存了心,知道屋里有机关,各处推、拧、拽、拉,尤其是地面,更是一寸一寸搜索。 陆姳和陆千里一路搜查,回到前院,只见南浔王一脸尴尬的站在敬王世子扬景序面前,“大堂哥,小弟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真的是来找阿佩下棋,才进王府,还没见到阿佩,庆王府便被围住了。我不想被卷进去,所以才会……” “所以便躲到地道里了。”扬景序无情的道。 南浔王硬着头皮,“小弟,小弟思虑不周……” 陆姳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在原书里,陆姈联合谢道年,帮助南浔王扫清障碍,登上皇位,但之后谢道年知道了陆姈并非谢家骨血,大为懊悔,颇有怨言,南浔王翻转面皮,将谢道年一家赶尽杀绝,美其名曰帝王心术。呸,什么帝王心术,就是忘恩负义背信弃约。 扬景序或许是腿脚不方便的缘 故,眉宇间有股子戾气。 南浔王明显的有些怕他。 “大表哥。”扬景澄的声音。 陆姳和陆千里被扬景澄唤入一处偏殿,这里书架林立,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 扬景澄若有所思,“我从来不知,庆王叔酷爱读书。” 陆姳一笑,“这些书上有灰尘,应该不是经常翻看的。庆王爷或许不是酷爱读书,是酷爱收藏书。”顺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翻看,“这本书有翻阅的痕迹,应该是最近看过的……咦,这书皮是诗三百,打开来看却是……”陆千里忙低头扫了一眼,从陆姳手中夺下来,“这种书小孩子不能看。” 陆姳又拿了另外一本,才翻开一页,便被扬景澄拿了过去,“这本书小孩子也不能看。” 陆姳无奈,“你们不让我看书,那我研究书架总可以吧。”拿了腰刀在手,在书架上逐一敲过。 陆千里更不放心了,“你不会使刀,莫乱动。” 扬景澄动作极快,将陆姳的腰刀插回鞘中,拿了柄带鞘的、饰满金玉的短剑给她,“你拿这个玩好了。” 陆姳拿过来掂量了掂量,笑得很开心,“这个不轻不重,我拿着正好。”拿了短剑,从一个书架到又一个书架,挨个敲敲打打。 扬景澄和陆千里翻看书籍,小声谈话,“大表哥,怎地把表妹也带来了?” 陆千里道:“妹妹说,她从来没有搜查过哪家王府……” 回头望了望,见妹妹拿着短剑挨个书架敲打,玩得挺开心,不由的粲然一笑。 陆姳到了里边,见一个书架最上方有圆形印记,觉得像是机关入口,搬了把椅子上去,奋力去按,谁知那圆形印记太高,她踩上凳子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用力过猛,脚下踩空,一声惊呼。 她呼声才起,扬景澄便飞身抢过来,于半空中将她接住,旋转一周方才落地,落地后后退两步,两人一起撞在墙壁上。 轰隆一声,墙壁缓缓启动。 陆千里赶将过来,和陆姳、扬景澄一样目瞪口呆。 机关在这里,原来机关在这里…… 陆姳激动的握拳,“陆千金立功了!庆王府的机关找到了!” 陆千里脸一沉,“二公子,放手!” 陆姳这才意识到她还在扬景澄怀里,心慌意乱,连忙挣脱,扬景澄星眸含笑,歉意低头,“呦呦表妹, 对不住,方才愚兄情非得己……”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陆姳口中说着豁达的话,小脸却已红透了。 陆千里将妹妹拉过来,替她理理微乱的头发,“妹妹这也算搜查过王府了,大哥命人送你回去。” 陆姳恋恋不舍,“我想知道密道里有什么……”见陆千里脸色不好,剩下的话便咽了回去。 扬景澄叫了侍卫进来,吩咐他们分别去请平远侯和敬王世子。 平远侯、陆广沉和敬王世子扬景序先后赶到,看着眼前巨大的暗室,心潮澎湃。 平远侯府和敬王府各派精锐进入暗室,搬出许多精工制作的兵器,以及厚厚的账本,账本上记录着庆王府在各地安插下的人手,有高官,也有巨商。另外还搜出数十枚虎符,一开始众人皆惊,后来仔细分辩,才知道这些虎符皆是仿制的。 “不只要绑架伍梓严弄拷打逼问虎符的下落,还要仿制虎符,想蒙混过关。”扬景序冷笑。 庆王被押上来,面如土色,瘫在地上。 北安王暴起伤人,想要逃跑,被陆广沉、陆广满兄弟联手擒住。 陆姳被送回平远侯府,谢夫人倚门盼望多时,见陆姳回来,忙拉了她的小手问长问短。 陆姳眉飞色舞,兴奋不已,“找到了,庆王府的机关找到了……” “怎么找到的呀。”谢夫人拉着她坐下,柔声细语的询问。 陆姳小脸不知不觉又红透了,“没什么啦,是无意中发现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第43章 谢夫人不解,“本来是近卫负责搜查,后来又调了你祖父前往,自然是近卫那边的搜查毫无结果。如果庆王府的机关普普通通,近卫怎会发现不了?” 陆姳不好意思说实情,但也不好意思欺骗母亲,“是这样的,澄表哥觉得庆王府的藏书室有些不对,我和大哥在里边帮着察看……后来误打误撞的,我们就把机关打开了……” 谢夫人欣喜不已,“这么说,是你和你大哥,还有阿澄,你们三个人发现的机关?太好了。误打误撞便能发现机关,你们这三个孩子运气可真好。” 陆姳呵呵笑,“娘说的对,运气好,运气好。” 唯恐母亲再追问细节,伸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好困啊。” 谢夫人忙道:“一定是累着了。呦呦,快早些歇着吧。” 陆姳呵欠连天的答应着,回房洗漱过,上床安歇。 被子是春七才熏热的,暖烘烘香喷喷,别提多舒服了。 陆姳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这暖烘烘的被子,很像……不,不能继续想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陆姳翻个身,闭上了眼睛。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不知数到多少只,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深夜时分陆广沉和陆千里才回来,谢夫人还没睡,命人提前做了夜宵,他们回来后略事梳洗后,热呼呼的鲜虾小云吞端上来,两碗下肚,额头出汗,浑身舒坦。 “里儿,你们怎么误打误撞发现机关的啊。”谢夫人替陆千里擦着额头的汗,含笑问道,“呦呦困了,我都没来得详细问她。” 陆千里愁眉苦脸的捶捶肩膀,“好累,肩膀都酸了,真想赶紧躺床上……” 谢夫人心疼得不行,赶紧让陆千里回房歇息了。 陆广沉倒是一点也不累,精神很好的陪谢夫人说话,“夫人,庆王府这回完了,证据确凿,翻不了身。” 谢夫人亲自替他宽衣,“很好,咱们以后不用担心扬仪羽再为难呦呦了。” 陆广沉道:“庆王和北安王这父子俩被囚在王府正殿,敬王世子亲自上了锁。庆王妃因为河东郡主的事被宣入宫,还没放出来。河东郡主这辈子若还能出宫,也是终身囚于庆王府,哪里还能欺负咱们的女儿。” 谢夫人手停了停,“敬王世子亲自上了锁?我却不知, 世子和庆王府有何过节。” 陆广沉摇头,“世子有腿疾,鲜少露面,他和庆王府的恩怨,我从未听说。莫说世子了,便是阿澄,是你何姐姐的亲生子,咱们对他也没有什么了解。毕竟他才回京城不久。” 谢夫人轻声叹气,“何姐姐唯有阿澄这一个孩子,偏偏阿澄身子不好,前些年不得不出京求医。唉,何姐姐也是不容易。” 谢夫人有些恍惚,“世人说起来何姐姐,说她是摄政王妃,不知享有多少荣华富贵,有几个人知道她的苦处呢?敬王大公无私,对别人宽厚,对妻儿要求却严厉得过份……” 陆广沉皱皱眉头,把谢夫人轻轻揽在怀里,“夫人,为夫早就想说了,敬王此人绝不会是好亲家人选。女儿的婚事,再看别家吧。” 对外人宽厚,对自己人严苛,谁家女儿那么倒霉要嫁给他儿子。 谢夫人温柔的笑了,“一则呦呦还小,二则呦呦才回到咱们身边不久,我可舍不得让她出嫁。女儿的婚事,过几年再说吧。” 陆广沉极是赞成,“对极了,咱们多留呦呦几年,对她好些,再好些,把过去的十几年给孩子补回来,只是……” “怎么?”谢夫人关切问道。 陆广沉一笑,“只是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猫野狗都能对我女儿乱吠乱叫,我不高兴。” 谢夫人略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陈御史之女,也是神色不悦,“这陈家的女眷也太不讲究了。不管敬王是什么态度,她们和呦呦说得着么?呦呦头回进宫便要独自一人面对陈家那对母女,可怜的孩子。” 陆广沉淡淡的道:“我平远侯府是不是太过平易近人,让人以为陆家好欺负了。” 谢夫人和他夫妻多年,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陈氏母女可恶,不过陈御史名声还算清正,夫君下手不要太狠了。” 陆广沉道:“事情未败露前,伍梓的名声也很好。夫人放心,为夫有分寸。”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敬王府里,敬王深夜不眠,脸色发黄,面带怒意,“扬景序,你究竟意欲何为?” 扬景序已换了一身雪白锦衣,长发披肩,神情慵懒,勾唇一笑,美得有几分邪气,“儿奉陛下旨意行事,父王何必震怒。” “详儿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旨意!”敬王脸色铁青。 “详儿。”扬景序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眼角眉梢,都 是讥讽,“父王,你这一声详儿情真意切,我都感动了呢。怪不得朝中传言,你才是陛下的生身父亲。” 敬王暴怒,自书案上拿起一方沉重的砚台,向扬景序猛砸过去。 扬景序不躲不闪,砚台飞到面前,伸手稳稳抓住,“父王,就算你的隐私被揭穿,也不用杀了亲生儿子泄愤吧。” “逆子,逆子。”敬王被扬景序气得够呛。 “父王,你想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到庆王府,为什么一定要在庆王府搜出罪证么。”扬景序把玩着手中的砚台,闲闲问道。 敬王脸色铁青。 扬景序脸色蓦然一变,厉声道:“因为你要袒护庆王,因为你要息事宁人,我最恨你这样!你不想伤了皇室的和气,我偏要和你作对,从庆王府搜出罪证,让你不得不下令严惩皇室亲王!” “你这孩子怎地心肠如此恶毒?”敬王痛心疾首。 扬景序怒气退去,重又慵懒闲散,“这便叫恶毒了么?不妨实话告诉你,我今晚是一定要在庆王府搜出罪证的,庆王府若没有,我自己带过去。” “扬景序你出息了,连栽赃陷害都学会了。”敬王怒极。 扬景序邪魅一笑,“栽赃陷害算什么,借刀杀人才是高招呢。” 敬王满腔怒火,登时消散,“阿序,父王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你想错了,真的不是她要害你。你的腿……唉,父王知道你难受,但那真是意外……” 扬景序眸中闪过丝寒光,手中砚台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直线,击中墙壁上的琉璃挂屏,一声脆响,满地碎片。 敬王看看扬景序那双腿,一声长叹,“你想砸就砸吧。砸完了,气出了,到此为止。” 扬景序气笑了,“到此为止?你想的美。我不光要毁了庆王府,还要毁了陈家。哪里来的野鸡,竟敢觊觎我弟弟。” “唤二公子进来。”敬王头大如斗,命人叫扬景澄。 扬景澄也换了居家之衣,和扬景序一样洁白如雪,丝绸般亮泽长发柔柔垂落,飘逸如仙。 “阿澄,劝劝你哥。”敬王烦恼的道。 “我为什么要劝哥哥。”扬景澄静静的道:“哥哥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事。” “庆王得罪你了么?”敬王吃惊。 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对付庆王府。 扬景澄斯斯文文的道:“扬仪 羽得罪了我未婚妻,我不能饶她。陈氏母女更要严惩,下场一定要惨,好警醒后来人,再没人家敢跟父王您议亲事。” “就为了和你指腹为婚的那个小姑娘,你便要动庆王府?”敬王不能置信。 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二人,一个美得妖孽,一个美得出尘,这时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讥讽笑容,“为了未婚妻动庆王府算什么,为了一个女人情愿害自己亲生儿子,才是奇葩。” 敬王气得脸色焦黄,命令侍卫把世子、二公子关起来。 扬景序仰天长笑,“晚了,今晚陈家那野鸡便会勾引陛下不成反被捉拿。庆王府,陈家,你一个也救不下。” 敬王惊怒交加,命令把二人关押起来,没有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说是关押,但侍卫只是不敢放他们外出,殿宇之中,却是行动自由。 扬景序对着墙练飞镖,“弟弟,今天那个真是你小未婚妻么?够淘气的。” 扬景澄亲自烹茶,“嗯,她从没搜查过王府,想试上一试。” 扬景序漫不经心的扔着飞镖,百发百中,“陆千里竟也依着她,很宠妹妹。” 扬景澄自然而然的点头,“对,她有个好哥哥,和我一样。” 扬景序薄唇轻勾。 兄弟二人虽被关在府中,但侍卫每天换三次班,外面的消息侍卫知道,兄弟二人也便知道了。 庆王府罪证呈上之后,少帝大怒,命三司议罪,最后判庆王、北安王父子废为庶人,终身圈禁,河东郡主扬仪羽褫夺封号,和她的父母兄长一起,终身只能是卑微的囚徒。 如果能安安生生做一辈子的囚徒,其实还算比较幸运了。只怕有人不想要她活着,暗中害了她。反正刘太后没有直接处死她,已经是宽待宗室了。 扬仪羽为她自己辩解之时,竭力把责任推给陈萍,说她本无害人意,全是陈萍挑唆诱导。刘太后本就厌恶陈萍,陈萍又试图勾引少帝不成反被侍卫捉拿,刘太后只有少帝这一个宝贝儿子,少帝身体虚弱,太医早言明不可亲近女色,陈萍竟敢勾引少帝,刘太后恨不得生啖其肉。 若依刘太后的意思,便要将陈萍乱棍打死,不过少帝身体太差,刘太后的几个兄弟劝她为少帝积福,不要杀伤人命,刘太后遂命令陈萍在皇家寺院永福寺出家为尼,赎她的罪。 陈夫人在宫里就受了很大的惊吓,回家后又被丈夫埋怨,且 陈御史因教女无方被革了职,雪上加霜。陈御史、陈夫人经受不住这重重打击,生了场大病,夫妻俩都瘦得脱了形。 之前陈家要和敬王结亲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 陆广沉有些扫兴。 因为他还没有出手,陈家就倒霉了。 “没为女儿做点事,过意不去。”陆广沉耿耿于怀。 谢夫人叹息,“陈家虽清贫,从前也是好好的一户人家。如果从来没有攀龙附凤之举,何至于此。” 不光谢夫人,京城里许多夫人太太提起陈家,提起陈小姐,都觉得万分凄惨。 这陈小姐进宫的时候以为会嫁入王府,贵为王妃,谁知宫中生变,她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年纪轻轻的姑娘家,那清冷的日子怎么受得了,她这后半生可怎么熬啊。 第44章 北安王扬景佩被废为庶人,南浔王扬景铄因当晚躲在庆王府密道中,也被刘太后怀疑。虽没有确实证据,没法明着处置,也被贬出京城,放了外任。 陆婧的舅舅家送了两盆名贵茶花给她,陆婧不敢独享,请了府中女眷一起观赏。 “这便是传说中的绿珠球了吧?”见了这两盆名花,众人大喜。 这茶花的花蕾呈绿色,如今正是含苞待放之时,看上去就像绿色的球一样。 陆婧甚为得意,细心为众人解说,“这绿珠球此时是绿色的,到花开时节,花瓣颜色由绿转白,完全开放之时,洁白如雪。” “神奇之极。”“太名贵了。”陆妩、陆妍、陆好惊叹不已。 不光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大开眼界,便是平远侯夫人及几位少夫人也甚是欣喜,“这绿珠球最是娇气难养,土壤肥不得瘦不得干不得湿不得,这般奇花异卉,能得到一株已是福份,今日咱们沾婧儿的光,大饱眼福了。” 陆婧等人但凡赏花,不是作画,便是作诗,今天也不例外,侍女将笔墨等一一摆好,陆婧题诗,陆妩作画,陆妍写词,陆好则大展奇才,扬扬洒洒,写下《绿珠球赋》。 陆姳和陆娟面对面坐着吃烤栗子,津津有味。 “三姐姐,请指正。”陆好觉得她这《绿珠球赋》写得极好,特意拿给陆姳看。 一个黄澄澄的栗子就势塞到了陆好口中,“六妹妹,吃栗子。” 陆好无可奈何的咬着栗子,“嗯,挺香甜的。三姐姐你看看,我这绿珠球赋如何?” “好,好极了!”陆姳大力拍掌。 陆好:…… 真要夸奖人你倒是装装样子啊,看都没看,喝什么彩。 陆婧劝说,“三妹妹,你也该学着些,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至少略知一二。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都该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你从小不在侯府长大,缺的课太多,补起来吧。先前教我和妹妹们的女先生学问很好,我请她来教你,好么?” 陆姳慢吞吞的问道:“我从小不在侯府长大,所以不会这些。四妹妹可是从生下来便养在侯府的,怎么没人教她啊。” 陆婧哑口无言。 不光陆婧,连平远侯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侯府千金向来是一体教养的,但陆娟生的太奇特,陆娟的生母边氏又竭力压制 陆娟,她做母亲的都嫌弃厌恶,也就没人替陆娟出头。陆娟从小不能和姐妹们一起上课,陆婧陆妩她们会的,陆娟一窍不通。 陆姳栗子吃好了,拿湿帕子擦着手,“大姐姐一翻好意要替我请女先生,我不便拒绝。请吧,请了女先生过来,教我和四妹妹两个人。咱们事先说好了,我请女先生,有没有学问还在其次,教得好或不好也不重要,最要紧是要听我的话。若处处和我作对,便请她走人。” 众人都晕。 这三姑娘也太霸道了吧,哪有要求先生听话的。 虽然觉得陆姳不讲理,但联想到最近的局势,竟然没人出面反驳。 无他,陆姳运气实在太好了。 陆姳在宫宴上和扬仪羽、陈萍两个人闹了不愉快,扬仪羽、陈萍当天便被扣留宫中,后来更是一个囚禁,一个出家,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想到这两个倒霉蛋,就没有勇气对陆姳冷嘲热讽了。 更何况陆广沉并不掩饰对陈家的憎恶,因为他还没出手陈家便倒下了,颇为遗憾。在陆婧、陆妩等人心目当中,大伯父陆广沉谦谦君子,是名儒将,但有人得罪了陆姳,他便是这样的态度了。唉,为了侯府的和睦,还是大度一些,忍让一二为好。 “好,便依三妹妹。”陆婧硬着头皮答应了。 吴氏和江氏都许诺,“京里出名的女先生不止一位,三侄女四侄女都见见,喜欢哪位,咱们便请哪位。” 陆姳笑着道谢,“二位婶婶费心了,大姐姐费心了。”笑咪咪对陆娟道:“我无所谓,哪位先生都行,四妹妹你挑,你喜欢谁便选谁。” 陆娟兴奋得脸色黑红,“我一定挑个有学问的先生,跟她好好学!” 陆娟高兴得像个孩子。 五少夫人旁氏一直不喜陆姳,虽不便明着嘲讽,却也不愿让陆姳太得意了,极力夸赞陆婧,“咱家大姑娘就是有福气,舅舅家送了这样的名贵娇花。”微笑对五房的庶女陆妍道:“回头我跟你舅舅说一声,让他也送些稀罕物件儿给你。” “多谢母亲。”陆妍忙乖巧的道谢。 陆好忙向她的母亲宁氏撒娇,“我也要舅舅送我礼物,要很名贵的。” 宁氏一脸溺爱,“你舅舅最疼你,有好东西肯定会想着你的。保不齐明后日便有好礼上门。” 陆好得意非凡。 陆娟难过的低下头。 她也有舅舅,但她舅舅本来就漠视她,现在平远侯府和边家断了亲,舅舅更成了陌路人。 不过,陆娟很快振作起来,想起陆姳也没有舅舅,而且谢骜曾经给谢夫人带来长达十几年的灾难,同情的握了陆姳的手,“三姐姐,咱们有爹爹疼爱便很好了。” 陆姳亲呢一笑,“对,知足者常乐。” 陆婧很大方,“三妹妹,这两盆绿珠球,大姐姐送你一盆。以后我会跟舅舅说,让他多送一份礼物给你,你就拿我舅舅当你舅舅好了。” “我也跟我舅舅说。”陆妩、陆好等人纷纷表示。 说的都很亲热,但少了些真诚,透着施舍的意味。 陆姳大大方方的道谢,“多谢姐姐妹妹们想着我。咱们是亲姐妹,你们的舅舅就是我的舅舅,有礼只管送,多多益善。将来等我舅舅回京,我也让他送你们好了。” “你哪来的舅舅啊。”众人皆惊。 陆妍自作聪明,“难不成指的是谢骜?不应该吧。谢骜叛国,回不来了。” 陆姳目光怜悯,“怎么可能是谢骜。五妹妹,你就是拿手指头想,也不该想到这个吧。我所说的舅舅,是铁甲军统帅。” “谢道年将军啊。”陆妍红着脸道。 陆姳还是觉得她太笨了,很可怜,“当然不是啦。谢道年将军和我外祖父结为兄弟,辈份不对。我说的舅舅是谢道年将军的长子,铁甲军现统帅,谢鹏。哎,你们说说,如果我远赴边城,把谢帅请回京,我不是就有舅舅了,不用沾你们的光了。” 陆妍等人脸都绿了。 若真是谢帅回京,谁还能在陆姳面前炫耀舅舅。 平远侯夫人等欣赏过绿珠球也就回去了,陆姳真的不客气的搬了一盆,“多谢大姐姐厚赐。大姐姐,等我有了舅舅,会送你回礼的。”命春七冬七搬了花,施施然去了。 陆婧心疼肚疼。 绿珠球娇气得要命,一株难求,不过是客气两句而已,陆姳竟真的搬走了……还说将来要还礼,谁知道陆姳哪年哪月才有舅舅…… 陆姳有了绿珠球,回房便亲手写了请贴,邀请邓琪华、任婉然这两位旧友,及新认识的三公主、荆鸿、齐荣殊、刘恬如、刘恬适等新友,一同来赏花。 不管旧朋友新朋友,都回了贴子,说必来。 “娘,我要请客了。”陆姳求谢夫人替她准备,“ 客人都是我的朋友,您替我安排一下吧。” 谢夫人主持中馈,事物繁杂,今天陆婧邀请赏花她都没空,但陆姳的事她自然是上心的,满口答应,“呦呦要请客,娘自然替你安排得妥妥贴贴。”专门给陆姳安排了内宅的花厅招待客人,当天的宴席从菜品酒水到果子点心,无一不精美。 陆姳请了家里的姐妹做陪客。 如果单单是邓琪华、任婉然,陆婧等人是不爱做这个陪客的,但有三公主及荆鸿、齐荣殊、刘氏姐妹,她们欣然同意。 陆姳用了分餐制,每人面前是老红木长桌案,席地而坐,古色古香。 厅里暖融融的,面前美酒佳肴,耳畔乐声悠扬,觥筹交错,宾至如归。 陆婧、陆妩长袖善舞,招待客人极为周到。有她二人在,陆姳这个主人做得很是轻松,不用担心会慢待哪位客人。 饮宴后搭起戏台,咿咿呀呀唱起戏,爱看戏的看戏,想聊天的聊天。 三公主很开心,“难得出宫一回,我太高兴了。呦呦,多谢你邀请我。” 陆姳微笑,“公主殿下若喜欢,以后我经常请你便是。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咱们还可以到郊外逛逛,踏青游玩。” 三公主向往之极,“真那样便好了。我身子不大好,母后和皇帝哥哥不许我经常出宫。不对,即便我身子康健,身为公主,也不能随意出入宫庭。今天是皇帝哥哥特许,我才能到侯府逛逛,散散心。” “陛下心情很好么?公主想要出宫,他破例答允了?”陆姳问。 三公主眸光暗了暗,“皇帝哥哥是因为……唉,这件事委实难以启口,不过你和二哥哥是自己人,告诉你也无妨。二哥哥随着大哥哥办了一件事,惹恼了敬王叔,二哥哥被……” “被关起来了,是么。”陆姳毫不意外。 三公主惊讶得眼睛溜圆,“呦呦,你怎么知道的呀,二哥哥派人告诉你了么。” 陆姳道:“这又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他怎会告诉我。我是猜出来的。我祖父奉命到庆王府搜查,在那里见到了敬王世子和澄表哥,我当时便知道,敬王世子和澄表哥必定会受罚。” 敬王厚待宗室,庆王北安王一系有异心,他并非毫无察觉,但自负只要有他在,便能压制住这父子二人,且不愿皇室暴出丑闻,并不赞成对庆王府穷追猛打。扬景序、扬景澄违背他的意志,和他对着干,敬王如何不怒。 这些天来敬王府并无任何异状,只是扬景序、扬景澄再没露面。陆姳便知道,这兄弟俩被敬王关起来了。 三公主佩服得不行,“呦呦,你可真聪明。你猜得不错,大哥哥二哥哥确实被王叔关起来了。皇帝哥哥为他俩求情,王叔不允,皇帝哥哥因为这个,心里很难受,本来母后不许我出宫的,他为我求情,母后才同意了。” 三公主冲动的握了陆姳的手,“呦呦,你是聪明人,你想个法子,救大哥哥二哥哥出来呗。” 陆姳不太热衷,“敬王世子和澄表哥都是大人了,若连自己亲爹也应付不了,能成什么大事。”但见三公主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忍这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伤心,口风一转,“公主殿下,容我仔细想想。” 第45章 三公主眸光热切,“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陆姳沉吟道:“公主说的对,是得赶紧想法子救他们出来。敬王世子本来腿就不方便,再被敬王关押起来,心情郁闷,对身体不利。澄表哥也弱,姨母说过他表面看着虽没什么,内里却瓤的很……” 三公主握紧了陆姳的手,“所以皇帝哥哥担心啊,求情啊,可皇叔就是不答应。” 陆姳道:“陛下求情都没用,所以求情可以不必考虑了。公主,咱们不如……”附耳过去,说了她的计划。 三公主惴惴不安,“呦呦,这样好么?” 陆姳作出为难的模样,“其实咱们不管也是可以的,毕竟是亲父子,敬王爷也不能把世子和澄表哥怎样。若要管,求情是一定没用的,只能下猛药用狠招。” 三公主小声嘀咕,“可是,皇叔肯定会很生气。” 陆姳嫣然,“谁家孩子不气父母啊,我在家也总跟我爹娘淘气。被自家孩子气气没什么的,越气越精神。” “这样啊。”三公主羡慕又向往。 先帝去得早,她生母也已经不在了,在家跟父母淘气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公主终于点了头,陆姳便开始行动了。 三公主不便出宫太久,看了会儿戏,便由刘恬如、刘恬适姐妹俩陪着回宫了。 荆鸿和任婉然相谈甚欢,齐荣殊和邓琪华一见如故,所以这四人留了下来,陆姳陪着新朋旧友谈天说地,很是投机。 春七自外进来,低声禀报了一件事,陆姳惊讶扬眉,“宣城侯因为敬王世子到文渊阁找敬王爷闹事,把敬王爷硬给揪回王府了?” 不光陆姳,荆鸿等人也听得很是稀奇。 文渊阁乃朝中重臣办公之处,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在文渊阁闹事呢,更何况是因为家务事。 荆鸿和齐荣殊都坐不住了,相继告辞回家。 尊贵的客人都走了,陆婧陆妩等人也就各回各房了。 邓琪华拍案叹息,“这个热闹竟不能亲眼瞧瞧,遗憾啊。” 任婉然托腮,“宣城侯是敬王元妃的娘家哥哥吧?摄政王因元妃留下的孩儿被元妃的哥哥从文渊阁揪回王府,这种奇事若能亲眼目睹,可该有多好。” 陆姳笑道:“华华,婉婉,你们真的想去?” 邓琪华跳了起来,“呦呦,你有办法?” 陆姳微笑,“我称呼敬王妃为姨母的。按礼说拜访长辈应该先递拜贴,不过若是亲近的姨母,冒然登门也未必不可以。” 邓琪华兴奋得脸颊发亮,任婉然忙道:“我也要去!”陆姳笑,“好啊,一起一起。” 谢夫人的侍女苏木来了,“大少爷在夫人那里,夫人不放心敬王妃,命大少爷过府看望。大少爷命奴婢来问问姑娘,想不想一起去。” 陆姳忙道:“去,我要去。” 邓琪华张罗着要扮丫头,“呦呦,上回你在我家扮丫头,这回换我了。” 任婉然一开始也兴兴头头的,后来却有些犹豫,陆姳劝道:“婉婉即将嫁入裴家,家里继母又厉害,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任婉然叹道:“我家那个继母……唉,不提了,鸡蛋里头都想挑出骨头来,若我真有个行差踏错,她岂能饶我。不瞒你们说,我那继母直到现在贼心不死,还想为她的亲生女儿谋前程,将我的婚事抢走。我便不明白了,现在我父亲升了京官,仕途正好,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倒不好么,定要争来抢去的,有什么意思。” 邓琪华气愤又奇怪,“你和裴家女眷见了又不是一次两次,裴家人都认识你了,她怎么还存着这个心?真是又毒又坏。” 任婉然苦笑,“有些事情,我都不大好意思跟你们说。呦呦上回到我家做客,不是送了许多绸缎么,当天便被那对母女挑好的拿走了一大半。她行事如此小家子气,教导起我来却异常严苛,一点小错都不肯放过。” 陆姳大为同情。 同样是家里有继母,邓琪华家里那位林氏疼孩子,邓琪华便明快任性。任婉然家里那位花氏心肠恶毒,任婉然举步维艰,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走错一步路。 送走任婉然,陆姳带着扮成丫头的邓琪华和春七冬七出来了。 谢夫人怔忡不安,“我真的很想亲自过去看看,但是……” 陆姳忙道:“我是小孩子嘛,这个时候我去看姨母无妨,您去就不合适啦。” 谢夫人不放心的再三交待,“呦呦,你姨母没有女儿,这时候也没个安慰她的人。你别的事不管,多安慰你姨母,不许她着急,知道么?” 陆姳满口答应。 敬王府大门紧闭,但陆千里、陆姳兄妹二人求见敬王妃,却顺顺当当的进去了。 敬王妃神情从容,怡然闲适,并无惊慌之态,“里儿,呦呦,姨母知道你们的来意,不必担忧,姨母没事。” 陆姳嘴巴很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说的就是姨母您了。姨母遇事镇定自若,真让人佩服。” 敬王妃微笑,“好孩子,你如果像姨母一样经历了过往的种种,也会沉着从容的。” 陆姳心中一动。 敬王世子双腿残疾,二公子幼年即离开京城远走他乡,传言身体一直很差,寿命不长。如果这当中有内情,那敬王妃的眼泪早流干了吧,扬景序和扬景澄被敬王关押这样的事,确实不会让她激动,不会让她失态。 “我娘就是放心不下您,怕您着急上火。如果我娘见到您现在的模样,她便会放心啦。”陆千里柔声道。 敬王妃笑了,“我和你们的母亲,也算一对难姐难妹了。年轻时候都是家中娇女,备受疼爱,出阁之后各有各的艰难困苦。谢骜害了你们的母亲,而我呢,一夜之间,大儿子废了双腿,小儿子生命垂危,那般生不如死的岁月,不也过来了么。” 敬王妃语气淡然,陆姳却听得惊心动魄。 侍女匆匆来回:“王妃,王爷求您过去。” 敬王妃坐得稳稳的,“王爷做事不喜女眷干涉,请王爷自己和舅爷协商。” 侍女央求,“两位公子和王爷闹得不可开交,若王爷发怒,惩罚两位公子,可如何是好?” 敬王妃眼神冷冽,“亲生的儿子,他爱怎样便怎样吧。” 侍女无奈,只得行礼告退,回去复命。 陆姳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 敬王肯定平时不尊重敬王妃,敬王妃劝他点什么,他不喜女眷干涉。现在他想起敬王妃了,想让王妃出面替他应付宣城侯,敬王妃理他才怪。 又有侍女脸色惊慌的来报,“王妃,世子似发了狂一般,竟扯着王爷撕打,求王妃快过去看看啊。” 敬王妃纹丝不动,“今天是十五。每逢十五,世子总是情绪不稳,或许会抓人伤人。世子是王爷亲生爱子,王爷担待些吧。” 侍女苦苦央求,敬王妃不为所动。 “王妃,王妃!”恼怒又惊慌的叫声。 陆千里、陆姳大奇,忍不住顺着声音向外望去。 兄妹二人同时瞪大眼睛。 这仓惶逃过来的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这是尊贵威严的摄政王么? “王妃,你管管儿子。”敬王手扶门框,气喘吁吁。 敬王妃似笑非笑,“王爷不是说过么,儿子该由你做父亲的来管教。” 台阶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横眉怒目,另一个长身玉立,神情淡然。 一个是敬王世子扬景序,一个是二公子扬景澄。 扬景澄双手提着轮椅后背上了台阶。 他也真是天赋异禀,手中提着轮椅,依旧衣袂飘飘,出尘脱俗。 敬王扶着门框喘气,见他这两个儿子上来了,头疼欲裂,“扬景澄,不许带你哥上来。” 扬景澄脚步不停,风姿秀逸,“父王,哥哥这是旧疾复发,顺着他让他疏导出来倒还罢了,若拘束了他,让他病情加重,后果不堪设想。” 口中说着话,扬景澄飘然到了敬王身畔。 扬景序眼睛赤红,神态癫狂,却愈显出一种令人惊艳的妖美,他脚尖一勾,敬王站立不稳,向他倒过去,扬景序蛮横的一把抱住敬王,又揉又搓,又撕又扯,“你不是我父王,我被人杀了你也不会管的,你不是我父王。” 敬王被糟-蹋得不像样子了。 宣城侯体肥,慢悠悠气哼哼的往上走,“亲生的儿子,你定要害死他方才甘休,你是什么心肠。” 扬景澄体贴的下去搀扶,“舅舅,您慢着些。” 宣城侯边走边喘气,“好孩子,舅舅虽老了胖了,这路还能走。” 宣城侯话挺多,一路走上来,嘴就没停过,“敬王爷,你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你非要把阿序关起来,他能发病么?你至于这般狼狈么?阿序是你的嫡长子,为什么就不能善待他,动不动要打要杀?嘿嘿,你虽心狠,好在你也知道丢人,命令府里所有的侍卫不许出来,这一路之上空无一人,你的脸没有丢尽。” “唉,幸亏我妹妹中午给我托了个梦,说阿序快被你虐待死了,我不放心到王府看望,才发现两个可怜的孩子被你这狠心的爹给关起来了。我要是不来,两个孩子再被你关下去,还不知可怜成什么样子呢。” “阿序,你快放开为父。”敬王恼火的命令。 扬景序哪里肯听他的,死死抱着他不放,把他的头发揉成了鸡窝,“父王不疼我,要把我关押至死,不要,就不要。” 敬王烦恼之极,奋力挣扎,“谁要将你关押至死了?为父没那个意思。” 扬景澄扶着宣城侯到了面前,“不只哥哥被您关得疯了,我也不舒服,头很痛,浑身都痛,想大哭大喊,想像哥哥一样。” 宣城侯老泪纵横,“大的被你逼疯了,小的快疯了,两个这么好的孩子,你亲生的爹硬是不给活路,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扬景澄放开宣城侯,双臂伸展,仰头向天,神态痛苦,“父王,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扬景序好像突然清醒了,松开敬王,目光发直。 敬王大为惊恐,“阿澄,儿子,你不要吓父王啊。父王只想给你兄弟二人小小惩诫,没有别的意思。阿序,阿澄,父王答应你们,以后不会再关你们了,再也不会了。” 扬景澄仰天长啸,啸声清亮悠扬,久久不绝。 敬王胆战心惊的听着,眼睛盯着扬景澄不放,唯恐小儿子也跟着发疯。 所幸许久之后,扬景澄啸声渐停,目光渐渐清明,神色渐渐柔和。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小嘴微张一脸讶异的陆姳脸上,扬景澄心中一紧。 全落到她眼里了吧?方才那形象似乎不美…… 作者有话要说:陆姳:你想多了,美还是美的,只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第46章 陆姳和他目光撞在一起,扬景澄原本明亮如星的眸光添了雾气,深不见底。 陆姳眼睛溜圆,大开眼界。 她双手捧至脸畔,小脸一歪,做出晕倒的样子。扬景澄知道她是看出来了,暗叫惭愧,果然依着她的意思,踉跄几步到了轮椅旁,“哥哥,我头痛……” 扬景序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弟弟,兄弟二人头靠着头,晕了过去。 “难兄难弟啊。”宣城侯急得直跺脚。 “看看你把两个孩子害到什么地步了。”宣城侯指责敬王。 敬王也顾不得他还正狼狈着,吩咐速宣良医。 “敬王姨父,稍安勿燥。”陆姳从殿中走出,殷勤提建议,“我略通医术,让我为他们看一看,好么?” 敬王愕然看了陆姳好几眼,“原来是外甥女。外甥女,你小小年纪,还会医术么?” 陆姳取出一枚金针,拿在手中,“我医术不算精通,不过我见过人发狂,知道该怎么治。” 她弯下腰,正对上扬景澄那张脸色发白愈显精致的面庞,扬景澄眼皮动了动,小声问:“表妹,你真的行么?” 陆姳忍着笑,“我使针的功夫不算太好。算了,我还是给你颗灵丹吧。”金针在扬景澄头边比划了一下便收起来,另取出药丸给扬景澄吃了。 “表妹,救我哥哥。”扬景澄睁开眼睛,虚弱的央求。 “一定一定。”陆姳满口答应。 她取出一粒药丸交给扬景澄,“喂你哥哥吃了。”扬景澄依言喂给扬景序,不久之后,扬景序缓缓睁开眼睛。 敬王紧盯着扬景序,见他眼神亮亮的,也没有了癫狂之态,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外甥女医术果然好。”敬王夸奖。 陆姳笑道:“普普通通啦,我也是从名医那里得到了珍贵的救命良药,才能帮到澄表哥和世子。” “小妹妹,哥哥教你一个乖,你澄表哥的哥哥,你也该叫表哥。”扬景序懒洋洋的、调侃的道。 扬景序许是双腿残疾的缘故,身上有股子戾气、煞气,陆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陆千里关切的道:“妹妹,到大哥身边来。” 陆姳应了一声,站到陆千里身旁。 离扬景序远了些,陆姳自在多了。 “哥哥。”扬景 澄责备的叫道。 扬景序仰头看天,“你这个小未婚妻脸皮可真薄。好了,别这么看着我,不逗她了。” 陆千里沉下脸,“舍妹从未定下婚事。世子,请你收回方才的话。” 敬王命令,“阿序,收回方才的话。” 扬景序傲慢冷笑,“本世子为什么要收回方才的话?这小妹妹还未出生,已经和我弟弟指腹为婚,难道不是事实?“ 陆姳皱眉,招手叫过扬景澄,小声的道:“可着劲儿和你父王闹啊,不要弄错重点,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扬景澄回味着她的话,“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定没定婚,在她看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么。 陆姳有些着急,“正事,重点,不要节外生枝。” 扬景澄心里舒服了些,过去小声和扬景序说了几句话,扬景序不情不愿的拱拱手,“陆大少,小妹妹,本世子收回方才的话,对不起啦。” “今后还请世子慎言。”陆千里尚有余怒。 “没事了,大表哥。”陆姳宽宏大量的说道。 敬王道:“儿女婚事,理应父母做主。阿澄的婚事,父王自有道理。” 扬景澄神色冰冷,“我母妃早已做主,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我、养育我,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若父王为我另外议婚,父王许一家,我便毁一家。” 扬景序戏谑的道:“你和哪家议婚事,哪家就要家破人亡,父王何必连累无辜。” 敬王脸色铁青,“逆子,逆子。” “来人----”敬王喝道。 他才喝出声,扬景澄便抱着头靠到了宣城侯身上,“舅舅,我难受。” 扬景序则转动轮椅到了敬王面前,抱了敬王的腿叫道:“父王,你一刀杀了我是正经。” 宣城侯又气又急,“王爷,虎毒不食子!” 敬王铁青了脸不理,宣城侯又向敬王妃求救,“王妃,你怎地也不管管。” 敬王妃凉凉的道:“儿子是我的,也是他的,他做爹的不心疼自己的骨血,我有什么办法。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他说了算。” 宣城侯急得直跺脚。 敬王沉声道:“本王一心为国,一心为公……” 扬景序眼睛赤红,“你唯独不为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和弟弟出了事,你便懒 得管。” 敬王怒极,“本王哪里没管?涉事宫女、内侍,本王处决数百人,血流成河……” 扬景序冷笑,“难不成哪个宫女内侍有胆子害我么,父王糊弄谁。” 敬王疲惫的闭上眼睛,“阿序你说吧,究竟想怎样。” 扬景序道:“父王不肯替我和弟弟做主,那也由得父王。不过以后我和弟弟再也不想被父王关起来了,王府的侍卫交给我。” “休想。”敬王一口回绝。 扬景序就当没听见,“明卫归我,暗卫归弟弟。” 敬王气极,脸色铁青,宣城侯却哭起来了,“我苦命的妹妹走了,留下阿序这可怜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往后怎么办?算了,我把阿序领回宣城侯府,我这做舅舅的虽然没本事,总有孩子一口安乐茶饭。” “阿澄您也一起带走吧。”敬王妃拜托,“阿澄的亲舅舅远在雍凉,我做娘的没本事,保护不了他,侯爷您费心了。” 宣城侯过意不去,“王妃当年风华正茂,若不是舍妹临终前托孤,你身为何家娇女,怎能做了继妃。王妃,是我们田家对不起你。好,阿序阿澄两个孩子我带走,虽不保证他俩享尽荣华富贵,但在舅舅家总不会被害,不会被关。” “拜托了。”敬王妃郑重行礼。 敬王头都大了,咬咬牙道:“好,本王依了,明卫交给阿序,暗卫交给阿澄。” 陆姳悄悄向扬景澄竖大拇指。 扬景澄嘴角轻扬。 宣城侯乘胜追击,“王爷,你得答应本侯,以后再也不关押两个孩子。还有,两个孩子若犯了错,你要严惩,需让我做舅舅的知道。娘亲舅大,走遍天下也是这个理。” 敬王不答话,衣袖一拂,气冲冲的走了。 敬王妃请陆千里留下来,和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一起陪宣城侯喝酒,陆千里答应了。不过,先差人回了平远侯府向谢夫人报了个信。 敬王妃和陆姳回到内室,抚摸着陆姳的头发,幽幽叹气,“彼时你才认回侯府,姨母听说你被人冷落嘲笑,有意替你撑腰,才会让你澄表哥大张旗鼓为你祝贺生辰。却没想到因此被有心人得知了指腹为婚的事,故意破坏,硬要阿澄另聘妻室。更没想到世上有陈氏母女那样的人,竟会处处针对你。以后不知还会有多少类似的麻烦,好孩子,姨母对不起你。” 陆姳笑道:“姨母说哪里话?您也是 一片好心。” 敬王妃神色柔和,“呦呦和你母亲一样,胸襟宽广。” 陆姳轻声道:“两位表哥掌管了王府侍卫,会很安全的,姨母无需太担心。” 敬王妃低眉一笑,“好孩子,你虽年幼,却聪慧绝伦,姨母当你是亲生女儿一样,什么事也不瞒着你。现如今和当年形势不同,姨母心里有数,不会再让我的两个儿子吃亏了。” 陆姳好奇,“姨母拿大表哥当亲生的一样看待,是么?” 敬王妃微笑,“当年他母亲临终前托孤,我答应过要拿他当亲生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外面响起谨慎的叩门声,三长一短。 “阿澄,进来吧。”敬王妃柔声道。 扬景澄清雅身影出现在门口,“母妃,我来向呦呦表妹陪不是。” “陪吧,陪吧。”敬王妃眼眸中笑意荡漾。 扬景澄长揖,“呦呦表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陆姳忙起身避过,“没有啦澄表哥,你没有对不起的地方,不用这么客气。” “真的不用客气?”扬景澄声音轻柔,却有深意。 陆姳小脸蛋片片晕红。 敬王妃忍笑悄悄离座,借口更衣,离开了。 扬景澄人如美玉,脸红起来异常动人,“呦呦表妹,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陆姳小声说着话,好像在自言自语。 扬景澄道:“我听母妃的,不听父王的。” 言下之意就是只认和陆姳的指腹为婚,不认敬王为他盘算的婚事。 陆姳活了两辈子,第一回和扬景澄这样的绝色少年同处一室,不醉也醉了,“我比澄表哥要好一点,我爹我娘想法相同,我听爹娘的便好了,多省力气。” “那你自己呢。”扬景澄柔声问道。 “我听爹娘的啊。”陆姳仰起小脸笑,“澄表哥,你听母妃的,我听爹娘的,咱俩都是好孩子。” 门外响起放肆的哧笑声。 陆姳板起小脸,正襟危坐,扬景澄脚尖一点到了门前,掀开门帘道:“哥哥,别玩了。” “哥哥是个贪玩的人么?”扬景序推着轮椅进来,神态自若,“哥哥是来办正事的。” 他冲陆姳热情的摆摆手,取下荷包,举在胸前,“小妹妹,你别小看这个荷包,里面的 钱够你花一辈子了。” 陆姳好奇,“大表哥,你送我钱作甚。” 剧情不对啊,这是古代言情,不是现代的。如果是现代言情,常见的剧情便是男主那有钱的爸妈、哥姐大手一挥,“这是五百万,离开他!”古代也时兴这个了? 扬景澄不解,“哥哥这是何意?” 扬景序眸中精光闪烁,“小妹妹,你方才的药丸卖给我,价钱随你开。” 第47章 陆姳心里一紧,这才想起来她方才给眼前这两兄弟吃的是软红丸。 软红丸非常珍贵,但陆姳要软红丸的目的是给谢夫人的。谢夫人服用三丸之后已经除了病根儿,这软红丸对陆姳来说也就没有太大意义了。今天她本来打算拿金针装装样子,见扬景澄好像害怕,临时改了药丸。她随身携带的只有软红丸,便给了扬景澄、扬景序一人一粒。 扬景序服用软红丸之后便想要全部的药,必定是服下之后,大有效用。 陆姳目光从扬景序的双腿一扫而过。 软红丸能解百毒,难道是…… 不过是一瞬间,陆姳已经做了决定,“好,全给你。” 她取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这里是一部分,你先吃着,家里还有,明日我亲自送过来。” 亲自送过来,可见药丸珍贵。 扬景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眼眸中异光闪闪,“小妹妹,你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陆姳笑,“我这个人吧,视钱财如粪土,报酬我就不要了。大表哥不必放在心上,彼此亲戚,何必见外。若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多照看平远侯府和谢家,小妹感激不尽。” 扬景澄声音微微发颤,“你的腿……” 扬景序享受的闭上眼睛,“有点麻,有点庠。” 扬景澄热泪盈眶,“太好了。” 有麻庠的感觉,说明腿有知觉啊。 陆姳向扬景澄扬扬药瓶,扬景澄接了瓶子在手,难掩兴奋喜悦之情,“呦呦表妹,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陆姳略一犹豫,道:“软红丸。” 扬景澄呆在那里。 扬景序大奇,“这便是软红丸?弟弟,当日你为了哥哥去找的那药草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软红十丈,对么?” 陆姳吃惊的看向扬景澄,“你也去找过软红十丈?你不会就是……” 扬景澄目光炽热,似要把人融化了一般,“那晚的人是你……” 两两相望,不敢置信。 扬景澄蓦然伸手怀里翻了翻,翻出黑色面纱,蒙在脸上,陆姳仔细打量,“真的是你。” 扬景澄将黑色面纱解下,递给陆姳,陆姳系好了,得意的给他看,“想起你的救命恩人了吧?那天晚上是我救的你。” 陆姳这会儿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 原书里根本没有扬景澄这个人。 如果陆千金没有出手,敬王府的二公子便回不来啦。 自己无意中救的人就在眼前,陆姳很有成就感。 扬景澄心情澎湃,低声的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便是你的了。” “别啊。”扬景序声音懒洋洋的,“哥哥也救过你,至少得和你小未婚妻平分。” 扬景澄被他哥哥调侃得很不好意思,低眉浅笑。 “大表哥,算你的,全算你的。”陆姳非常大方,“我就是举手之劳,不费事,不敢居功。不瞒两位表哥,我取软红十丈是为了我母亲。我母亲服用软红丸后已经去除了病根儿,这药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大家是亲戚嘛,些须小事,用不着客气。” 明明是天大的人情,她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扬景序只服用一粒软红丸,腿就有麻庠感,说明他的腿是中了奇毒。软红丸解毒之后,或许有可能康复如初。原书中扬景序就算双腿残疾,也几度将南浔王扬景铄逼入绝境。如果扬景序有一双好腿,身体健康,扬景铄哪里是他的对手。 陆姳当然不想像原来的剧情一样,让扬景铄最后登上皇位。 扬景铄登基之后,谢道年下场惨淡,平远侯府也没捞着好。平远侯、陆广沉及陆广满等人,先后战死沙场。 和扬景铄相比,扬景序算是拐弯亲戚,况且有软红丸这个大人情,将来扬景序登基,陆姳也算是大功臣,好处自然很多。 如果是扬景澄需要软红丸,凭他是敬王妃之子,陆姳便可慷慨解囊。扬景序是敬王妃继子,不是亲生的,陆姳便要考虑一下利益了。 扬景澄倒出药丸,喂入扬景序口中。 十几粒小药丸入口,不多时,扬景序额头冒汗,脸色痛苦。 “哥哥。”扬景澄心揪紧了。 扬景序笑声低而畅快,“痛,很痛,你们知道痛的感觉有多好么?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明白。”陆姳同情的道:“痛不可怕,没知觉才可怕。” 扬景序汗如雨下,扬景澄抚着他的双腿,关切万分。 陆姳坐不住了,“等不到明天了,我立即回府。你们等我。” 她翩翩然到了门前,蓦然回首,眸光灿灿,“我救了澄表哥的命,如果再救了大表哥的腿,我的功劳该有多大啊 。” 扬景序邪邪一笑,“小妹妹救了哥哥这双腿,以后哥哥要往哪里走,听你的。” 扬景澄要开口,扬景序抢在他前面笑道:“弟弟的命不能给小未婚妻,至少和我平分。” 陆姳掩面转身,飞燕般轻盈出门。 邓琪华及春七冬七等人侯在外面,陆姳出来之后,由王府女官引路,一行人先乘轿后乘车,回了平远侯府。 陆姳借口要给敬王妃送件要紧物件儿,又去了趟敬王府。 扬景序亲手接过药瓶,笑容欢畅。 陆姳和陆千里一起离开了敬王府。 “弟弟,你这个小未婚妻,小福星啊。”扬景序躺在卧榻上,体验着醉人的痛感,快活得快要飘起来了。 扬景澄坐在床榻畔,眼角眉梢,春意盎然,“是母妃眼光好,她还未出生,便替我定下来了。” 扬景序忽然坐起身,“不对啊,我比你大,真要指腹为婚,应该先尽着我吧。” 扬景澄道:“谢家姨母相中的是我。我比你小,比你招人喜欢。” 扬景序道:“弟弟,长幼有序。” 兄弟俩拌着嘴,扬景序无意中抬腿踢了一下,兄弟二人同时注意到抬起来的腿,激动的抱在一起。 扬景序双腿恢复正常之后,依旧天天坐轮椅。 知道实情的除了他自己,只有扬景澄和陆姳。 这是他们三个人的秘密。 任婉然即将出阁,陆姳特地从私房财物中精心挑选了首饰、绸缎、摆件等,到任家为她添妆。 陆姳现在是侯府千金,花氏和任婉柔母女见了她亲热的很。不过,这母女俩做事实在太小家子气了,陆姳和她们没话好说,略应酬两句,便专心和任婉然说话了。 任婉然过意不去,“呦呦,你送的添妆礼太厚重了。” 既有精致首饰又有名贵丝绸,还有两件雅致的摆件,这份礼实在不轻。 陆姳笑,“咱们同窗多年,这点礼物算什么。” 任婉柔目光盯着美丽的丝绸不放,又羡慕又嫉妒,“侯府果然富贵,三姑娘送的这些绸缎,我见都没见过。”爱惜的摸着匹鹅黄色真丝缎,“颜色可真娇嫩好看,爱死人了,姐姐能不能送给我。” 花氏在旁帮腔,“大姑娘,你年纪大了,肤色又不亮,不衬这个颜色,送你妹妹正好。” 任婉然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 陆姳叹为观止。 诚然任若光家境清贫,原配又去世了,娶继室不能太挑,可他也是绝了,从哪户人家娶来的这个花氏,简直奇葩。什么叫任婉然年纪大了,任婉然不过十六岁,还没出阁啊。为了要个衣料,这花氏还真是说得出口。 任婉然只求在家里度过最后一段太平日子,忍气吞声,面带微笑,“太太,妹妹,稍后再说这些啊。” 总得等客人走了再说吧,客人就在这里坐着,你们要人家送的添妆礼,合适么。 花氏却不依不饶,“大姑娘这是要攀上高枝儿了,不把我把母亲放在眼里了么?一块衣料罢了,又不是给别人,给你亲妹妹都不肯,好不小气。你和三姑娘交好,怎地不跟三姑娘学学,你看人家三姑娘,一出手就是这么些厚礼,展样又大气。” 花氏对陆姳陪笑道:“三姑娘,你说是么?” 陆姳知道任婉然不想惹事,但花氏这话都能问出口,也不能太惯着她,“花太太,你这么做似乎不大好。我听说按静县的风俗,添妆礼娘家不能扣留,一定要作为嫁妆全部带走的。一块衣料是小事,但如果二姑娘拿了大姑娘的嫁妆,传扬出去,坏了名声,你说值当不值当。” 花氏板了脸,神色可憎,任婉柔眼珠转了几转,咯咯咯的笑出声,“姐姐,三姑娘,你们还当真了啊?我就是跟姐姐闹着玩的,我娘也是,明知我在开玩笑,就会纵着我。” 花氏也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傻丫头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就是爱玩。” 陆姳淡淡一笑。 这个任婉柔还算机灵,改口改的快。 陆姳感觉到任婉然长长松了口气。 也对,没几天就要出嫁了,继母、妹妹再糟糕,也忍受不了多久了。短日子好熬。 对于现在的任婉然来说,什么气都能暂时忍了,等到在裴家站稳了脚根,若是花氏、任婉柔母女安安生生的就算了,到时候再敢生事,就不会忍让纵容,要不客气的反击了。 陆姳陪着任婉然回房,又劝了她不少好话,“再忍耐几天,就要脱离苦海了。” 任婉然道:“娘家是这样,夫家还不知道会怎样。就怕脱离一个苦海,进了另一个苦海。” 陆姳鼓励她,“那又怎样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任婉然精神一振,“呦呦 说的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算进了另一个苦海,也是换了种苦法,不是么?总归和过去是不一样的。 第48章 任婉然出阁的日子就要到来了,陆姳准备前往送嫁。 陆娟很喜欢这样喜庆的场合,陆姳便提前知会了任婉然及花氏,要带陆娟一起去。 既然要带陆娟,那府里其余的姐妹陆姳也礼节性的说了一声。任若光才升到京城,官位不显,陆婧陆妩等人兴趣不大,婉言推了。陆姳自然也不在意,总之同是府中姐妹,陆娟知道的事,也知会到她们了,礼数尽到了。 但是陆婧和陆妩又很快改了主意,说和任婉然见过面,有些交情,成亲嫁人一辈子的大事,要亲自前往祝贺。 陆姳有些奇怪,旁敲侧击的问了原因,才知道荆鸿和齐荣殊、刘恬如、刘恬适也要去,有这些贵女在场,她们就愿意凑个热闹了。 陆姳无语。 这还真是看人下菜碟啊。 任若光寒门出身,又才调来京城不久,亲戚朋友不多,到任婉然出嫁那天,未免不够热闹。虽然陆婧陆妩等人目的不纯,但好友大喜的日子,越热闹越好,陆姳自然没有意见。 陆姳和邓琪华约好了,到了正日子,陆姳先到邓家和邓琪华会合,之后再一起去任家。 陆婧陆妩等人不想拐弯,所以只有陆姳带着陆娟到了邓家。 陆姳到了邓家,自然是邓家最高规格的礼遇,不光邓琪华、邓琪玮兄妹,连邓飞和太太林氏也亲自出面招待。 邓飞原来是打算投靠庆王府的,是陆姳提醒了他,他犹豫不决,不敢有所行动。就在他犹豫的这段时日,庆王府就出事了。 “贤侄女,如果不是你,伯伯如今不知在哪里。”邓飞感恩戴德,不知怎么感谢陆姳好了。 庆王北安王父子被废为庶人之后,投靠庆王府的官员名单也被列出来了。但凡在名单上的人,罪行严重的被杀,次一等的被流放,最轻的也是被革去官职,回乡思过。 如果邓飞真投靠了庆王,那至少这个官是当不成了。也或许会向庆王表效忠之意,做了些什么不法之事,那更是万劫不复了。 陆姳一脸惊讶,“邓伯伯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邓飞知道她这是往事一笔揭过不必再提的意思,更是感激,哈哈大笑道:“伯伯也不知是在胡说些什么,总之贤侄女一番好意,伯伯心领了。往后贤侄女有用得着伯伯的地方,但说无妨。” “如果有事,一定来央求伯伯。”陆姳笑 盈盈的道。 林氏客气的道:“三姑娘,华儿说你爱吃静县的酱菜,我便给你留了些。” 陆姳喜上眉梢,“这可太好了。我正想念那个味道呢。”也不和林氏客气,多要了两坛子,要带回平远侯府慢慢吃。 “莫误了时辰,你们快出发吧。”林氏微笑道。 陆姳奇怪,“伯母,您不去么?” 邓飞和任若光都是从静县升上来的,两家的女儿关系又好,按理说两家应该密切来往才对啊。 邓琪华拉拉陆姳的衣襟,向她哥哥邓琪玮努努嘴。 陆姳何等聪明,立即便明白了,低声问道:“花氏打这个主意?” 邓琪华点点头,陆姳便知道没猜错,果然是花氏想把任婉柔许给邓琪玮。林氏估计是被花氏烦得够了,不愿和花氏见面。 陆姳这个外人都明白了,邓飞还蒙在鼓里,“太太,一道去吧。前几天我和若光兄喝酒,他还犯愁呢,说京里亲戚少,怕办喜事那天冷清了。咱们在静县时便认识了,便是懒怠出门,也去给任家撑撑场面。” 林氏婉言推辞,还是邓琪华把话挑明了,邓飞才知道原因,不由的大为惊奇,“花氏有意把她家二姑娘许给玮儿么?不对啊,若光兄可是说了,他少年时家贫,没钱读书,靠他舅舅接济才能完成学业的。他舅舅家只有一个孙子,名叫庄夏,虽是庄户人家的孩子,老实了一些,却本份肯干,庄稼侍弄得极好,在村子里也是个富户。他娘已经和他舅舅商量好了,他的女儿当中,必定有一个是要嫁给庄夏的,也算报他舅舅当年的恩。这任家大姑娘不是今天就要出阁了么,这是和裴家结亲,另外那个,一定是要嫁给庄家的,不可能另许他人。” 林氏有些吃惊,“我竟从没听花氏说过这些。” 邓琪华忙道;“我也没听婉婉说过。爹爹,我怀疑这事是任伯伯单单告诉了您,连婉婉都不知道内情。” 邓飞有些茫然,“这还真有可能。若光兄也是上次喝醉了酒,才跟我说这些的。” 陆姳不知怎地,心里一紧。 如果任若光酒后吐真言,和邓飞说的才是实话,那么任婉然、任婉柔姐妹两个当中,必定有一个要嫁到庄家。庄家那孩子再踏实,庄家再殷实,至多是个小地主,或者仅仅是富农。这和裴少卿家的差距可太大了。如果花氏、任婉柔知道内情,能答应么?不能。以花氏和任婉柔的为人,绝对不可能。 任若光自己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瞒着花氏,家里谁都不知道,只是和邓飞喝酒之后,才说漏了嘴。任若光打的主意,应该是先让早就定了亲的任婉然出嫁,等任婉然出嫁之后,尘埃落定,才说出他母亲和他舅舅的约定,到时候由不得花氏不答应,由不得任婉柔不肯。 任若光如果一直瞒着花氏和任婉柔,倒还罢了,如果不慎吐露口风,让花氏知道了内情,花氏怎么可能把她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嫁到个庄户人家?不知要怎么闹。 “咱们快走吧,到了任家,陪婉婉多说会儿话。”陆姳笑道。 邓琪华深以为然,“对,这就走。” 林氏留在家里,邓琪华陪着陆姳、陆娟出门登车,邓飞和邓琪玮父子俩则是骑马前往。反正他俩是男客,不和花氏会面,花氏就是再想许配女儿,也烦不到他们。 到了任家,发现不仅不冷清,还热闹非凡。 客人来的很多,陆姳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从静县来的有她、邓家和张侍郎家,经过她和任婉然认识的有平远侯府的各位姑娘以及荆鸿、齐荣殊、刘恬如、刘恬适,其余的亲眷陆姳便觉脸生。 客人中有许多任若光的同年、同僚的家眷。 “任伯伯人缘真好。”陆姳笑道。 邓琪华也笑,“从前在静县的时候真不知道,原来任伯伯长袖善舞,交游广阔。” 两人张罗着要去看任婉然,却被任家的婆子给拦住了,“大姑娘此时不便见客。” 陆姳心中一沉。 情形不对啊,按花氏那个拜高踩低的性子,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客,她应该赶紧巴结讨好啊,怎么竟然会没见到她的人?这婆子不许去见任婉然,就更加不对了,按风俗女儿出嫁这天,闺房中应该有亲眷陪伴才对,怎会将平日里的好友拒之门外。 也没有见到任婉柔。这就更不对了,任婉柔平时提起京城里这些名门贵女,羡慕得都不行了,如今平远侯府、舒国公府、常山大长公主府、承恩公府等各家千金都在,任婉柔竟然不出面结交,简直不是她了。 “华华,我觉得不对劲。”陆姳道。 “我觉得也是。”邓琪华脾气虽急,却是个聪明人,也觉察到了异常之处。 客人来得多,任家的下人都不够使了,招待得一点也不周到。 陆姳叫过一个端茶递水的丫头过来,命春七赏了那丫头一个荷包 ,丫头摸摸沉甸甸的荷包,大喜过望,忙道:“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陆姳慢慢问道:“芝儿和杏儿呢,怎地今天没有看到。” 芝儿和杏儿,是任婉然的两个丫头。 这丫头忙回道:“芝儿姐姐听说是病了,杏儿姐姐被……被太太送给庄家少爷了……” “庄家少爷?”陆姳左眼皮直跳。 丫头陪笑脸,“是,庄家少爷,是我家老爷舅舅的孙子,昨天才到,来为我家大姑娘送嫁。” 陆姳和邓琪华对视一眼,都觉事情不妙。 陆姳又拿了块银子递过去,“说,庄家少爷住在哪。” 丫头把陆姳一行人带到了后院厢房,“庄家少爷便住在这里。” 陆姳挥挥手,丫头离开了。 陆娟一直默默无言的跟在陆姳身边,这时慢吞吞的道:“三姐姐,你是不是想把门踹开?我帮我啊。”利利落落,一脚过去,木门被踹开一个洞。 陆姳:…… 也不知是该夸陆娟这姑娘力气大,还是感慨任若光家里的门太薄。 陆娟身边的丫头阿墨也是昆仑奴,健壮有力,自告奋勇向屋察看。不多时跑出来,“三姑娘,四姑娘,屋里没有男人,床上捆着位姐姐。” 陆姳和邓琪华关心则乱,一起往里冲,进去一看,床上捆着的那丫头手脚不能动弹,嘴也被塞得严严实实的,拼命挣扎,眼中含泪,却是任婉然的丫头杏儿。 邓琪华忙取出她嘴里的东西,“杏儿,你怎么会被捆在这儿。” 陆姳摔碎桌上的茶杯,捡起碎片,替杏儿划破绳索,“是庄夏捆的你么?你家大姑娘呢?” 杏儿虽被松了绑,却是浑身酸痛,嗓子更痛,捂着喉咙痛苦发声,“姑娘被……被庄……庄……” 邓琪华见她半天说不出来,气得要死,陆姳弯腰凝视着她,“你家姑娘被庄家少爷带走了么?什么时候?怎么带走的?” 杏儿努力点头,“今天……巳正……马车……” 陆姳直起腰身,“任家籍贯中原,,庄夏带着婉婉,应该是从南城门走。追!” “追!”邓琪华叫道。 春七一向谨慎,忙劝道:“姑娘,先回府告诉大少爷,让大少爷带人追,如何?” 陆姳一则关心任婉然,二则知道带走任婉然的是庄夏,不过是 个种庄稼的,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等不及了。婉婉不会有危险,但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如果不及时将她追回来,误了吉时,可是她一辈子的事。” 邓琪华和陆姳是一样的想法,“我们先追。你们设法回府送信。” 春七苦劝不住,只好命冬七回府送信,她和陆姳一起出门上车。 陆娟和阿墨也上来了,“对方有个男人,我们力气大,能帮着制伏他。” 陆姳安慰的道:“放心,庄夏不是亡命之徒,晓之以理,他会把婉婉放回来的。” 到了郊外,陆姳等人终于追上了任家的马车。 任家只有这一辆马车,陆姳和邓琪华都认得。 “庄先生,请下车说话。”陆姳命令车夫驾车挡在任家马车前,大声的道。 任家的马车停下了。 车帘一掀,露出一张年轻的、白皙的面孔。 陆姳一怔。 庄夏是种地的,常年风吹日晒,难道不是应该很黑么?就算是天生的白皮肤,也不应该白成这样,这真不像是庄稼人的脸…… 人影一闪,车上有人下了地。 身手敏捷矫健,哪里是寻常农夫。 陆姳血往上涌,低声的道:“姑娘们,快逃命。”夺过马鞭,在马背上猛抽一记,马撒开四蹄,没命的跑。 “晚了,哈哈哈。”嚣张放肆的狂笑声。 一个人影向车上扑来,陆姳拨下赤金头钗,钗头锋利,向来人疾刺,那人闷哼一声,显然伤得不轻。 陆娟学着陆姳方才的样子,将车里的茶杯茶壶摔碎,握了碎片在手,“谁来扎谁。” 阿墨有样学样,“谁来扎谁。” 邓琪华和春七等也手忙脚乱啰啰嗦嗦找武器,“扎他,扎死他。” 长笑声中,一个挺拨的黑色身影站到了车头。 陆姳直直盯着他,“你不姓庄,你不是庄夏。” 那人负手站着,神情傲慢阴狠,“小爷我自然不姓庄,我姓……” “你姓肖。”陆姳打断了他。 那人挑挑眉,“算你有眼力。” 陆姳暗暗咬牙。 大意了。怎么就没想到,肖玻被灭了族,竟还有余孽。 眼前这人眉目神情和庆阳侯颇为相似,阴狠起来更是和庆阳侯一样吓人。 肖玻竟还有个私生子。 “在下肖擎天。”肖擎天傲然道;“这位姑娘,你不必惊慌,小爷要的只是任家、邓家的姑娘。” 陆姳脑子转的很快,“你要拿任姑娘、邓姑娘作诱饵,让任县令、邓参将自投罗网。” 这个肖擎天看来不知道内情,以为抓了庆阳侯肖玻的是任若光、邓飞,不知道背后出谋划策的是陆姳。 “还有张季青。”肖擎天笑得残忍。 凡是抓捕庆阳侯有功的官员,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陆姳迅速转着念头,脸色诚恳,“肖公子,令尊被捕的内情,或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 第49章 “什么内情?”肖擎天有些吃惊。 陆姳微微一笑,“这个么,说来话长。” 当然说来话长了,内情什么的是不可能告诉肖擎天的,就是拖延时间。 冬七回侯府报信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哥很快会赶过来。只要拖到大哥过来,就有救了。 陆姳虽然存心拖延时间,但眼前这个肖擎天傲慢又阴狠,一脸精明相,陆姳必须说点干货来,让他相信,“肖先生既然知道抓捕令尊的是任县令和邓参将,那有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抓捕令尊呢?要知道,令尊是朝中宠臣,等闲无人敢动他。” “任县令出身贫寒,做官一直小心谨慎,谁也不敢得罪。他这么小心翼翼的一个县令,人微言轻,为什么敢对令尊动手?和令尊这狮子般的威猛人物相比,他就是只蝼蚁。” “邓参将一直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升官,他名利心那么重,为什么会铤而走险,冒犯令尊?令尊当时的地位,当时的份量,足以让邓参将退避三舍。邓参将求的是升官发财,不是找死。” “为什么?”肖擎天逼近两步。 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陆姳喉头一紧,心跳加速,有意压低了声音,“这其中的原由嘛,唉,无非就是-----” 伸手往上面指了指,“无非是上面的意思。若非接到上峰指令,任县令、邓参将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敢跟朝中要员叫板。” 肖擎天眼神变得阴郁暗沉。 他双手齐挥,两边出现了两排蒙面黑衣人,手持长刀,浑身上下尽是凶悍之气。 陆姳浑身冷汗,幽幽叹了口气,“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果然是她。”肖擎天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陆姳凭直觉知道,肖擎天说的应该是一个女人,是刘太后。 庆阳侯肖玻原来不就是刘太后的人么? 陆姳苦笑,“知道主人的秘密太多了,下场大多……唉,有时候啊,庄子说的还真是挺对,‘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 陆姳已经开始乱说话了。 对着个突然冒出来的煞神,心慌啊。 肖擎天紧纂着拳头,骨骼咔咔作响,“贱人,果然是她!我父为她做了多少大事,扫除多少障碍……” 急促的 马蹄声。 肖擎天蓦然警觉,厉声道:“全部带走!” 救兵就要到了,陆姳心中激动,哪里能让他如愿,高声呼喝,“后面来的是官兵!你们还不快逃?” 利箭破空之声频传,接连有数名黑衣人中箭倒地。 肖擎天伸手来抓陆姳,陆姳一脸焦急关切,低声催促,“快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肖侯爷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骨血便是你了,如果你也被抓,肖家无后。” 肖擎天愣了愣,“你为何对我如此关切?” 陆姳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去,但武力不及他,不得不虚与委蛇,“追兵到了,来不及细说,快走!你若能安全离开,记得后日子时,到黑龙寺相见。” 马蹄声渐渐近了,黑压压的一片,不知有多少官兵。 肖擎天知道来了劲敌,向陆姳点了点头,“好,后日子时,黑龙寺。”跳下马车,叫声“扯忽”,带着他的下属要逃跑。 “妹妹,你怎样了?”陆千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 “我没事。”陆姳忙道。 扬景澄的坐骑随后赶到,面无表情喝道:“杀!”敬王府的侍卫听令掩杀过去。 他仰头望着车上的陆姳,见陆姳身上并无血迹伤痕,心里安宁了不少。 “没事吧。”他柔声问道。 “没事。”陆姳微笑。 陆千里跳下马,张开双臂接妹妹下了马车,“大哥快被你吓死了。” 陆姳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担心婉婉么?唯恐不能找回她,误了吉时。大概是太着急了,没有想清楚,上了当。” “误了吉时也无妨。”扬景澄道:“莫说误了吉辰,便是裴家已经将人娶走了,也得换回来。” 陆姳不由的笑了,“对,就算花氏已经将她亲生女儿任婉柔嫁到裴家了,也得把人换回来,不能如了那恶女人的愿。如果她敢不听话,或是裴家有话说,你便出个面。” 有时候以势欺人也挺爽的,扬景澄是摄政王的儿子,顶着摄政王的名号,吓也把花氏吓死了。 陆姳上车安慰过陆娟、邓琪华等人,被陆千里叫了过去,“这车里有两个人。”陆姳忙过去看了,任家的车里有两个人被绑了扔在地上,一个是任婉然,另一个是脸色黑红的陌生年轻人。 “婉婉。”陆姳忙为任婉然松绑。 陆千里给那年轻人松了绑,扔出车厢。 任婉然呆愣愣的,一幅万念俱灰的模样,“呦呦,多谢你。可是晚了,就算你送我回任家,这会儿任婉柔也顶替我出嫁了……” 陆姳抱着她柔声安慰,“不怕,就算任婉柔已经顶替你出嫁,咱们一样有法子把人换回来。” “怎么可能。”任婉然不信,“同样是任家的姑娘,任婉柔如果真的替我上了花轿,木已成舟,没办法了。” “怎么没办法了。”懒洋洋的、玩世不恭的声音,“把心放到肚了里,本世子替你主持公道。” 陆姳和任婉然一起向外看过去,只见四名侍卫抬着宝座,宝座上坐着位年轻公子,红衣胜火,美得有几分邪气。 “大表哥,多谢你啦。”陆姳欢声道。 扬景序意气扬扬,“不讲理的事,欺负人的事,都交给本世子。” 扬景澄不同意,“其实我也可以欺负人的。” 扬景序不许,“弟弟你就像高山上的白雪,不能沾染一丝一毫的污点。这种事交给哥哥就好了。” 任婉然听呆了,看呆了。 陆姳拍拍她,“这位红衣公子是敬王世子,很霸道的,你放心吧,他一定会把你的婚事抢回来。” 任婉然过了半晌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高兴得哭了。 邓琪华也过来安慰她。 三位姑娘抱在一起,任婉然快冻僵的身体渐渐暖和了,心也暖和了。 陆千里命人把那个名叫庄夏的年轻人叫过来,问前因后果,庄夏是村里人,见了这个阵仗浑身啰嗦,说话结巴,“表,表,表,表婶说……” 扬景序不耐烦,“再结巴把他舌头割了。” 庄夏吓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个激灵,还真就不结巴了,连喘口气也不敢,高声说道:“表婶说裴家看上的是二姑娘,让我带大姑娘回乡成亲。我见大姑娘是绑着上车的,我也不敢带,表婶骂了我一顿,逼着我非带不可,结果才出城便被人劫了!” 陆姳叹气,“花氏想的只是换亲、替嫁,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肖擎天给劫了,连庄夏一起绑了,等着琪华来救人。要把任家、邓家的姑娘都掳走。唉,这回花氏摊上大事喽。” 邓琪华忙点头,“就是就是,如果只是替嫁,那不过是家务事,但和肖玻老贼的余党扯上干系,她吃不了兜着走。” 任婉然嗓子嘶哑,脸上全是恨意,“我从小到大在她手上讨生活,小心翼翼,简直连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到我出嫁的这一天,她还要来这一手,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恨不得亲手撕了她。” “那就撕。”陆姳和邓琪华同时道。 任婉然鼻子一酸,又流下眼泪,“我任婉然何德何能,能有你们两个这样的好友。” 邓琪华谦虚,“我和呦呦对你的心是一样的,不过我可没有呦呦本事大。婉婉你看看,平远侯府,敬王府,全是呦呦的人。” 任婉然往车后望过去,感慨万千,“当年在闺学的时候,同窗们都说呦呦是穷家娇女,身份太低了,家里那么平常居然也来上闺学。可是谁能想到呢,呦呦才是身份最高的人。” 邓琪华亲呢抱住陆姳,“我最有眼光,最早抱了呦呦的大腿。” 任婉然忙道:“我第二个抱,也还不晚。” 陆姳一乐,“成啊,给你们抱。”腿往前一伸,三个女孩儿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任婉然的愁苦烟消云散。 一行人到了任家门前,只见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由扬景序打头,众人一起去了喜堂。 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和“新娘”正拜别父母。 “别拜了。”扬景序讽刺,“新娘都弄错人了,傻呼呼的拜什么?” “任伯伯,婉婉在这里。”陆姳和邓琪华忙把任婉然带上前。 任若光笑容僵在脸上,惊愕万分,“婉儿?你怎么会……”看看眼中含泪的任婉然,再看看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实在难以接受。 花氏端坐不动,一张脸板得跟棺材似的,“新人已经拜别父母,快上轿吧。” 任若光怒道:“花氏,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氏把心一横,豁出去了,“横竖都是你的女儿,柔儿和婉儿有什么分别?柔儿和女婿已经拜过父母,名份已定,没办法更改了!” “你胡闹,婉儿的婚事是我中进士那年便定下的。”任若光训斥。 花氏撒起泼,“就算定的是婉儿又怎样,和女婿一起拜别父母的是柔儿,这婚事便是柔儿的了!夫妻名份已经定了,更改不了,你再训我也是更改不了……” “啪!”的一声,扬景序拍拍宝座,声音巨大,厅内刹时安静。 “莫 说只是拜了女方父母,便是连男方父母一起拜了,便是庙见过了,本世子说换回来,便一定要换回来。”扬景序傲慢又自负,“任若光,把那个假新娘赶走,真新娘赶紧换装。” 花氏垂死挣扎,“不能换,老爷,不能换……”可任若光眼见得扬景序、扬景澄以及陆千里等人都在,哪里肯向着花氏说话。 花氏又向新郎裴乔求救,“女婿,你已是和我的柔儿拜过父母了,你忍心抛弃她么?柔儿,你求求你父亲,求求你夫婿……” 任婉柔心里焦急得跟火一样,只是不知该如何行事,这会儿听了花氏的吩咐,取下盖头,泪水盈盈,“父亲,姐姐是您亲生的,我也一样啊,为什么姐姐便要嫁入官宦人家,我便要嫁给一个村夫?不要,我不要。” 任若光长长叹气,转过头不敢看她。 任婉柔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掉落,又转向裴乔,“裴郎,我和你已经拜了父母,不管你心里待我如何,我便当你是我的丈夫了。我任婉柔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一生一世,我都跟定了你……” 陆姳看的很稀奇,“让她继续说,看新郎怎么选择。” 扬景澄道:“好,让她继续说。。”对扬景序道:“哥哥先不要发作。” 扬景序一笑,“小裴脑子如果不清楚,换新郎。” 任婉然却坚持,“不,我就要他。” 陆姳奇怪,“他真这么好么?” 任婉然道:“不是他好或不好的问题。他是我的。” 陆姳明白了。 任婉然是被激怒,和花氏、任婉柔较上劲了。非要裴家这个新郎不可。 也对,花氏和任婉柔这个做法,泥人也忍不了,太可恶了。 “小裴,你怎么说?”扬景序拖长了声音。 裴乔哪里敢迟疑,长长一揖,“学生听凭世子爷做主,听凭岳父大人做主。” “婉儿快换装。”任若光催促,“你快些换装,路上再赶一赶,拜堂成亲的吉时莫误了。” 任婉然喜悦点头,由陆姳和邓琪华陪着进去了。 花氏和任婉柔见大势已去,绝望又恐惧,母女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第50章 任若光也是疼爱任婉柔这个女儿的,但到了这个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只得狠下心,命人把任婉柔带下去。 花氏哭叫不肯,抱着任婉柔不放。 “来人,把花氏捆了。”扬景序旁若无人的吩咐。 “大喜的日子,不好吧。”陆千里委婉反对。 陆姳和任婉然要好,陆千里作为哥哥,体贴妹妹的心意,希望任婉然的婚礼能顺顺利利的。花氏是该抓该捆,可是得等到婚礼过后吧,大喜的日子捆人,不吉利。 扬景序本就气焰逼人,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更显傲慢慵懒,“花氏和肖玻余党勾结,怎可放过。” 任若光大惊,“世子殿下,花氏乃内宅妇人,替嫁换婚是有的,若说和肖玻余党勾结,她哪有那个胆子?还请世子殿下明查。” 任若光惴惴不安,求救的看向陆千里。 陆千里道:“任大人,世子殿下没有误会,方才我们确实是攻散肖玻余党救出来的人。” 任若光又惊又怒,又是后怕,反手一掌重重打在花氏脸上,“贱人!你是想害死全家么?” 花氏懵了,“谁是肖玻?我,我不懂啊……” 任婉柔啰嗦着提醒,“肖玻不就是庆阳侯么?” 花氏这才想起来了,大声叫屈,“我哪知道什么肖玻不肖玻的,提起他不都说是庆阳侯么?我怎会和他的余党有勾结,老爷正是抓了他才立了功升了官的啊。老爷,我想让自己亲闺女嫁到裴家,这是真的,别的坏事我真没做过!” “捆了。”扬景序不容置疑。 “捆了。”扬景澄也看不得花氏这个大吵大闹。 陆千里提醒,“任大姑娘还要拜别父母。” 扬景澄道:“花氏都把任大姑娘卖了,不配做母亲。” 扬景序干脆,“请任大姑娘亲生母亲的牌位出来。” “这主意好。”这下子连陆千里都赞成了。 任若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把花氏捆了,把哭哭啼啼的任婉柔押下去,把任婉然生母李氏的牌位请出来,放在原来花氏的座位上。 任婉然由喜娘扶出来,拜别父母,出门上轿。 陆姳央求大哥,“大哥,你能不能为婉然送嫁?她的小兄弟年幼还太小,今天又出了这样的事,就这样嫁过去,婆家看不起怎么办 ?” “没问题。”陆千里慨然应允。 “本世子还从来没有送过嫁。”扬景序也想凑热闹了。 “小弟陪两位哥哥一起。”扬景澄欣然道。 于是,任婉然的送嫁队伍一下子壮观了。 中间是敬王世子扬景序,左边是敬王二公子扬景澄,右边是平远侯府大少爷陆千里,后面是整整齐齐的王府侯府侍卫。 扬景序美得张扬,扬景澄似神仙中人,陆千里英俊不凡,三位贵公子,三种风格。 这送嫁队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任家门外热闹极了,整条街上挤满了人,连屋顶上、树上都时不时出现人影,探头探脑,兴奋非常。 “盛况空前啊。”陆姳和陆娟、邓琪华跟着客人们一起在窗前张望。 “京城三美。”不知是哪家姑娘说了这么一句。 “京城三美,嘻嘻嘻。”姑娘们嘻嘻笑起来。 陆婧陆妩及荆鸿、齐荣殊等人也和陆姳在一起。 陆婧悄悄问道:“三妹妹,方才怎地到处找不到你,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陆姳笑,“没有啊。我陪婉婉呢,新娘子就要出阁,突然害怕了,我开导开导她。” 陆婧不信,“我们也见新娘子了,可我们见到的新娘子盖着盖头啊,不露面。你真的在陪任大姑娘?” 陆姳笑着靠近陆婧,声音细小,“大姐姐你看,敬王世子是不是很引人注目?” 陆婧不由自主往外望了望,“这也就是二公子和大哥吧,换了别人,早被他比下去了。可惜他的双腿……唉,太可惜了……” 陆姳转移了陆婧的注意力,心里松了口气。 荆鸿悄悄拉拉陆姳的衣襟,陆姳会意,和她到角落说话。 荆鸿疑惑,“我们见到的新娘子一直盖着盖头,也极少开口。呦呦,我记得婉婉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姳语气委婉,“婉婉家里是后母,她在后母手下讨生活,一直很不容易。” 荆鸿神情怜悯,低声道:“我知道了。婉婉也是苦命人。” “往后便好了。”陆姳柔声道。 新娘子拜别父母,是在专门设置的礼堂中,只有自家亲人,并没请亲戚朋友观礼。所以方才的事,来宾们并不是完全知情,但礼堂中的吵闹,外面不会一无所知 ,所以陆婧、荆鸿等心里都有疑问。陆姳不愿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对荆鸿这样的聪明人瞒也没用,透露一二,荆鸿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送嫁的队伍出发之后,任家喜宴开始。 花氏一直没有出现,亲友们更是知道出了事。但谁也没有不识相的开口询问,散席之后,各自回家。 陆姳、陆娟和邓琪华留下来了。 花氏、任婉柔和庄夏都被捆得死死的,推了上来。 任若光很生气,拿了家法,先打花氏,“你这个贱人,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后打庄夏,“我虽答应过要嫁女儿到庄家,但两家结亲必须光明正大,你背着偷偷拐走我的女儿,是什么居心!”打过花氏,打过庄夏,到了任婉柔,心却软了,手扬得高高的,到底没落下来。 陆姳叹道:“任伯伯您知道么?我听说了您的两个女儿必须有一个要嫁到庄家的事,便立即觉得事情不妙。您现在是四品京官,若要嫁女儿,需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庄夏就是个富农,二姑娘怎么甘心嫁给他?花氏怎么甘心让她的宝贝女儿今后务农为生?这母女俩一定会生事。” 任若光烦恼长叹,“唉,我也是没办法。我受了舅舅的恩惠,怎能不报恩?况且家母和舅舅早就商量好了,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我不便违背。” “老人家的意思怎么就不能违背了。”陆姳不赞成,“您的舅舅当年能资助您读书,这些年来也没有沾过您的光,没有打着您的旗号办什么事,可见是明理之人。您的母亲,我听婉婉说起过,是位倔强要强、极明事理的老人家。她含辛茹苦抚养您长大,您当了官,不肯跟着您到任上当老太太,还在原籍度日,自种自吃,自得其乐。两位老人家只是没想清楚这个道理,任伯伯给他们讲明白不就好了么?您长女已经许配给了裴家,次女养得娇了些,不合适嫁到庄家,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任若光张了几回口,也没说出来话。 是啊,母亲和舅舅都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他实话实说,两位老人家难道会硬逼他不成? 花氏和任婉柔没想到陆姳会帮她们讲话,心里又有了希望,眼里又有了光亮。 任婉柔哭成了泪人儿,“还是大家子的千金小姐明事理。三姑娘,我爹爹如果早听了你的话,事情也不会到这一步了。三姑娘想想,我爹爹才升了官,我也是官家小姐,为什么一定要没皮没脸抢姐姐的亲事?我也不想这样的啊。” “ 你闭嘴。”陆姳不客气的打断她,“你差点把婉婉害了,还有脸哭?任伯伯的做法是值得商榷,但你和花氏的罪行明摆在这儿,令人不齿。” “你是官家小姐,你不想替你父亲报恩嫁到庄家,当然可以。你可以和你父亲据理力争,也可以写信央求你的嫡亲祖母,甚至可以向你的舅公表明态度。你怎样为你自己争取都没错,可你不能害人,不能在你姐姐大喜的日子里,把她绑了送走,你李代桃僵。” “三姐姐说的对,你为你自己争取没有错,可你不能害人啊。”陆娟大声的道。 “从小你就欺负婉婉,她大喜的日子你都不放过她。”邓琪华很气愤。 任婉柔低声下气的认错,“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爹爹,只要您不让我嫁到庄家,我一定做个好女儿、好妹妹,我再也不做坏事了。” 花氏哭,“我天生爱做坏人么?我还不是为我的亲生女儿着想。老爷,你别把柔儿嫁给村夫,往后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做个贤妻,你相信我。” 任若光犹豫挣扎,“我当然想一家人好好的……” 陆姳正色道;“任伯伯,你的家务事,我们本不便管。但肖玻还有余党,他们的目的是设计抓住婉然,引来琪华,之后拿婉然和琪华作诱饵,引诱您和邓伯伯前去救人,好将你们一网打尽。肖玻的私生子肖擎天还没有抓获,以后还会来寻仇,您千万小心。这回是花氏设计婉然,撞上了肖擎天,幸有高人相助,下回呢?下回花氏再做蠢事,任家运气还会这般好么?” 醍醐灌顶,任若光一下子清醒了。 是啊,这回可是有敬王世子、二公子和平远侯府的大少爷帮忙,难道任家回回运气都这么好?不,花氏这种又蠢又毒见识又浅的女人,不能再留在京城了。留下她,不知哪天全家都被她坑了。 任若光把陆姳叫到一边,“贤侄女,你能不能替伯伯向世子殿下求个情?花氏若送官究办,伯伯脸面全无,不如让伯伯自己处置,把花氏送回老家,请家母代为管教,她自然不能再生事。贤侄女你也知道,花氏不光生了柔了,还生了宝儿,伯伯就宝儿一个儿子,不可能休了他亲娘。” 陆姳道:“送回老家好。有令堂管着,花氏便是本性欠佳,也要变成好人了。” 任若光犹豫,“柔儿呢?唉,其实我一直舍不得把她嫁到庄家,我要想办法的,谁知她太心急了。” 陆姳一笑, “这个嘛,任伯伯您自己看着办吧。” 任若光踌躇半晌,叹气道:“柔儿为她自己争,是人之常情,可她这手段……算了,别说她嫁不到高门大户,就她这出场,便是真嫁进去了,也不行。” 陆姳微微一笑。 任若光这心里不是挺清楚的嘛。 任婉柔和花氏一样心肠狠毒,眼皮子又浅,真让她嫁到官宦人家,闹笑话那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会捅出什么大篓子。 任若光决定把花氏、任婉柔送回老家,交给老太太管。任婉柔的婚事,也全权交给老太太了。 任若光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把心里话都跟老太太说了。 扬景序、扬景澄和陆千里送嫁回来,知道陆姳同意任若光的做法,都没有异议。 花氏和任婉柔的命运,就这么决定下来了。 2分评送小红包,截止到明天晚上六点。 第51章 陆姳把“后日子时,黑龙寺”的话说了,表示愿意亲自出马诱捕肖擎天,被京城三美异口同声的否决了。 “小姑娘家,不许以身犯险。”陆千里率先反对。 “小妹妹,抓一个肖擎天,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扬景序似笑非笑。 “呦呦表妹,愚兄会找一个身形和你相似之人前往诱捕,一定把人抓住。”扬景澄许诺。 陆姳有些失望,“我很能干的……” 但是三个人都反对,且毫无商量余地,她也只好算了。 回平远侯府的路上,陆千里马也不骑了,和她一起坐车,教育了一路。 回到平远侯府,陆姳向谢夫人抱怨了几句,谢夫人大惊,“遇到肖玻的私生子?你还想亲自出面诱捕他?呦呦,傻孩子,你胆子也太大了,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 谢夫人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说得陆姳都过意不去了,“娘,我知道了,我不让您担心,不去黑龙寺了,不去了。” 好容易安抚住了谢夫人,陆广沉回家之后把陆姳叫到书房说了半天,都快把陆姳给说晕了。 “爹爹,我从来不知道,您口才这么好。”陆姳弱弱的道。 “女儿,为父从来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陆广沉一脸忧虑。 陆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门虎女嘛,哈哈。” 被陆广沉一脸深沉的看着,陆姳都笑不下去了。 真犯大错了?也没有吧,谁能想到肖玻还能有个私生子啊,按照在任家的所见所闻,就是继母坑害继女,陆姳完全应付得了……这就是个意外…… 被父母大哥挨个说了一遍,居然还不算完,陆广满带着陆千奇和陆娟也来了。 “三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说漏嘴了。”陆娟万分歉疚,一进来就陪不是。 陆姳头皮发麻。 又来了一个么?今天她都被说教三回了。 “六叔。”陆姳甜甜的叫道。 “三侄女,你多聪明的孩子,今天怎么也犯糊涂了。”陆广满温和的责怪。 “有生之年啊,哈哈哈。”陆千奇见陆姳挨训了,幸灾乐祸的大笑。 十几道目光一齐落在他身上,陆千奇笑声骤停,“我看她挨训高兴怎么了?以前都是她看我挨训……她看我挨训的时候也笑过啊…… ” “她还小,你也小么?”陆广沉训斥。 “妹妹是姑娘家,脸皮薄。”谢夫人吩咐道:“奇儿,以后不可如此。” “做哥哥的能不能有点风度。”说这个的是陆千里。 “你挨训是因为你做错了,妹妹挨训是因为她大意了。”陆广满分得很清楚,“她和你可不一样。就大意过这么一回。” 陆千奇:…… 合着她笑话就可以,我笑话她就不行,她还小,我也不老吧? 陆千奇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父母大哥六叔全向着妹妹,唉,形势比人强啊。 陆姳看到陆千奇吃瘪,很开心,方才的郁闷全没有了。 “二哥,跟六叔学得如何啊,六叔教得好不好啊。”她殷勤的问道。 陆千奇心里骂了她好几声,勉强笑道:“六叔教得好极了。” 陆广沉和谢夫人也问了陆千奇的情况,再三向陆广满道谢,拜托陆广满多费心。陆广满则是满口答应,说一定要把陆千奇教导成材。 陆千奇不由的愁眉苦脸。 陆广沉、陆广满兄弟二人说起肖玻竟然还有余党,决定到黑龙寺抓人。 陆姳很想一起去,但看看父亲和六叔的脸色,想想他们方才的说教,决定还是算了吧。 第二天陆姳拿了新做的衣裳,找小欢喜玩去了。 小欢喜穿了新衣裳,高兴得跑到水边照镜子臭美,又跑进屋向平远侯炫耀,开心的不行。 陆姳跟着小欢喜进屋,陪祖父说了会儿话,“……祖父,那个叫肖擎天的人曾经自言自语,说肖玻为一个人做了很多坏事,扫除了很多障碍,我不知怎么就觉得,肖玻曾经干过的坏事和谢家有关系,和我娘有关系,和我有关系。” “是么?”平远侯沉吟,“你爹你娘怎么说?” 陆姳忙道:“我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连我爹我娘都没有说过,只告诉祖父。祖父,我最信任您了。” 平远侯嘴角翘了翘,“小丫头真有眼光。” 陆姳趁机要求一起去黑龙寺,平远侯答应了,“去是可以去,跟着祖父,不许离开半步。” 陆姳大喜,“祖父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跟着您,绝对不会乱跑的。” 有平远侯做主,陆姳如愿跟着一起去了黑龙寺。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 寺门前,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夜色中,雪白的披风从头到脚,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你果然守信用。”有人低低笑了一声,从台阶上缓步走来。 这人一身黑衣,步子沉稳,身形透着凶悍矫健。 到了近前,四目相对,黑衣人看到一张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的脸,不由的呆住了。 裹着披风的人扬眉一笑,双手飞扬,一张大网张开,黑衣人惊骇之极想逃,从两边涌出十几个人,将他牢牢缚住。 “自投罗网,哈哈哈。”寺门大开,高燃火把,坐着四人抬宝座的贵公子,笑得肆意张扬。 “有劳二公子。”平远侯和陆广沉等人陆续出来,笑着说道。 裹着披风的人将风帽取下,浅浅一笑道:“举手之劳。” 原来方才装成陆姳诱捕肖擎天的,是扬景澄。 黑衣人被抓,又惊又怒,“我肖擎天一时不慎,竟被尔等骗了!” 扬景澄和陆千里当时没有和肖擎天打过照面,只是远远的看到背影,见身形相似,这人又自称肖擎天,便没有怀疑。 陆姳却听声音不对,“把这个人拉过来我看看。”侍卫遵命把那黑衣人带过来,陆姳仔细辨认,摇头道:“不对,这不是肖擎天。快,吩咐人在附近搜捕,还有另外的贼人!” “不,我就是肖擎天!”黑衣人咆哮。 但没人信他,扬景澄已经吩咐下去,全力搜捕。 扬景序亲自拿了长剑,抵在“肖擎天”手腕,“出来!不出来本世子先挑断他手筋,再挑断他脚筋,让他生不如死。” 火光中,扬景序残忍一笑,剑尖向“肖擎天”手腕挑去。 “不要!”有人惊呼。 扬景澄镇静挥手,两排侍卫悄无声息的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包抄过去。 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侍卫们推着个黑衣人过来绑了。众人见这两个黑衣人年龄相近,身形相似,连面目都有些相像,恍然大悟,“肖玻不光有私生子,还有两个。” 肖擎天身上脸上全是血,挣扎着抬起头,眸中全是仇恨,“你骗我!你故意诓我!” 陆姳脸色诚恳,“我不爱骗人的。当时我若不和你套近乎,你肯定要掳走我。我也是为了自保。你不要怪我啊。我,我,我是有苦衷的……” 扬景澄 皱皱眉头,吩咐侍卫把肖擎天和另外一个黑衣人带下去了。 陆姳笑容狡黠,挨着一个一个问过去,“我不来行不行?行不行?我如果不来,真正的肖擎天就跑了!这回让他跑了,以后要抓就难了,后患啊,多大的后患啊。” “你功劳最大。”“没你不行。”平远侯、陆广沉、陆千里等人笑着夸她。 陆姳得意非凡,拉拉陆千奇的衣襟,“哎,陆千金是不是很厉害?陆千奇是不是比不了?” 陆千奇很生气,又不敢高声跟她吵,只敢小声抱怨,“大哥也在这儿呢,你怎么不和他比?你怎么就会寒碜我?” 陆姳一乐,“因为大哥有哥哥的样子,你没有啊。” 陆千奇气结。 众人回到黑龙寺,连夜提审肖擎天和另外一个黑衣人。审了半天,除了知道另外一个黑衣人是肖擎天的弟弟,叫肖撼地,没有审出别的。 肖擎天和肖撼地这兄弟俩倒是很硬气,严刑拷打,也是什么都不肯说。 这两个人需要带回京城,详加审讯。 “依我说,这两个人带回敬王府最好。”陆姳提议,“不光带回敬王府,还要让敬王姨父知道。” 平远侯有些疑惑,“丫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之所以要审问肖擎天肖撼地兄弟俩,为的就是要知道肖玻当年为幕后的那个人做过什么坏事。这个幕后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刘太后,敬王和刘太后的关系非同寻常,怎么能让敬王知道内情呢。 “是真的。”陆姳很肯定。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陆姳身上。 扬景澄的目光格外清澈明亮。 大早上的,敬王就生了通气。 他那两个宝贝儿子扬景序、扬景澄一大早敲开他的房门,扬景序最近不爱坐轮椅了,由侍卫抬着坐在宝座上,居高临下的告诉他,“父王,我和弟弟立功了,抓了肖玻的两个私生子,一个叫肖擎天,一个是肖撼地。父王,你手下的官员是怎么办事的,肖玻那么大的罪,私生子都给放了。” 扬景澄比扬景序有礼貌多了,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父王,这肖擎天和肖撼地知道肖玻的许多隐私,需详加审讯。若是审出肖玻幕后有主使人,还请父王主持公道,将作恶之人,绳之以法。” “什么肖擎天肖撼地。”敬王愕然。 扬景序大喇喇的靠在宝座上,笑容 放肆,玩世不恭,“肖玻的两个私生子啊,难道不是父王有意放了的么?” “谁说本王有意放了肖玻的儿子。”敬王怒道。 扬景序声音比他还高,“如果不是有意私放,那就是办事不力喽。不是藏私,就是无能。” 敬王被他气得脸色铁青,但有约在先,竟不能惩罚他。 敬王气得早膳也没用,气冲冲的出府去了。 第52章 敬王早上被气出府的,晚上回来,又被气得死去活来。 扬景澄亲自来请他,说有事请教。 敬王这两个儿子,扬景序爱穿红,扬景澄爱穿白,他俩在敬王心目当中也确实是一红一白,扬景序性情刚烈如火,扬景澄心胸宽阔清明。所以,虽然敬王忙了一天,累得跟三孙子似的,但扬景澄诚意来请,敬王欣然前往。 谁知扬景澄邀请他去的竟然是刑室。 黑暗的地牢,迎面是高而阴森的刑架,刑架上血迹斑斑的被刑讯之人,空气阴暗恐怖中甚至有皮肉烧焦的味道,这让人太不舒服了。 敬王身为摄政王,光明正大的摄政王,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命,一进来脸就沉下来了。 尤其扬景序还嚣张的坐踞宝座,有人奉上一只烤好的腿,扬景序拿在手中冲敬王挥了挥,“人腿哦。”津津有味的啃咬起来。 敬王踉跄两步,扶着门框干呕。 “哥哥逗你玩的,怎么可能是人腿。”扬景澄拉拉他,“你仔细瞧瞧,你再闻闻味儿,那分明是羊腿。” 扬景序哈哈大笑。 敬王怒极,“扬景序,你敢作弄为父。” 扬景序又笑着耍赖,“父王,这可不是做儿子的作弄你,是你太轻信了。你对我的人品没有信心,那倒也罢了,你怎能对我的品味没有信心。人肉一点也不好吃,我傻了么,要啃当然是啃着羊腿。” 扬景序又命了拿了美酒上来,一口羊腿一口美酒,连连称赞美味,“父王,我和你不一样。你表面是正人君子,实际上做的不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呢,表面上是嚣张暗黑戾气所钟的世子爷,实际上我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明人不做暗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我比你好,比你强,比你干净。” 敬王恨他又不便违背约定罚他,懒得跟他废话,冷冷的道:“阿澄跟父王走,让扬景序一个人疯。” 扬景序把吃剩下的羊腿冲他扔过来,“你可以外面白里面黑,我可以外面黑里面白,弟弟冰壶玉衡,从里到外都是雪白雪白的。你休想玷污他!” 敬王怒目瞪着扬景序,扬景序傲慢无礼的瞪回去,父子俩目光似火,简直可以灼伤人。 扬景澄静静的道:“父王,哥哥腿脚不便,脾气难免不好,请多担待。” 敬王怒不可遏,“难不成因为他这双腿废了,本王便亏欠了 他,要任由他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有什么。”扬景澄安慰,“父子之亲,哥哥说话偶尔有不当之处,父王何必计较。” 扬景序邪邪一笑,“我胡说你便受不了,我若胡作,你又待如何?” “你要如何胡作?”敬王额头青筋直跳。 扬景序得意的指指刑架,“瞧见没?这两个人一个叫肖擎天,一个叫肖撼地,都是肖玻的私生子。这兄弟俩已经招认,肖玻为一个坏女人做了许多事,扫除了很多障碍。等我审明白了,便提这两人到各位宗亲面前,到时候父王想包庇那个坏女人,也是不行了。” 敬王头疼欲裂,“什么肖擎天肖撼地,听着便像个笑话,你若真让这样的两个人面见宗亲,难道宗亲会相信么?扬景序,本王知道你废了双腿,心里难受,可害你的人真的不是她,你误会了。” 敬王指指扬景澄,“看看你弟弟。你弟弟回京已经数月,不一直好好的么?她若存心害你,怎会放过你弟弟。” 扬景澄语气和缓,“我一直好好的,不是因为某人心善,是我在努力自保。我告诉陛下,治好我的那位名医暂时联络不到,要过几个月才能来到京城。某些人为了陛下的龙体,不会在这时候动我,我方能暂时保全。” 敬王被两个儿子前后夹击,气得差点吐血。 扬景澄神色诚恳,“我知道父王和那个女人绝无私情,之所以偏帮她,不过是忠君爱国。父王受先帝临终托孤,一心效忠陛下,为了陛下不惜牺牲所有,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父王,如果融化了我这血肉之躯,能成为医治陛下的灵药,父王一定会亲自动手送我走上不归路,对不对?” 敬王一口鲜血终于喷出来,“扬景序不懂我,你竟然也不懂我。阿澄,你变了。” 扬景澄微笑,“为了活命,多年来我一直躲避在外,父王何曾亲眼见我长大,又怎知我变了?” 扬景序讥讽的道:“他以为你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派天真,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弟弟,你说咱们这父王奇怪不奇怪,别人家的儿子终于长大了,做父亲的欢天喜地;咱们两个人长大了,父王悲伤到要吐血。” 扬景澄孝顺的扶着敬王,细心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这鲜艳夺目的血,让我想起幼年之时参加祭祀,被献上祭台的牺牲。父王,如果江山社稷需要,你会把哥哥和我献祭出去,身为摄政王,你就是这么的大公无私。哥哥和我,我们兄弟俩说话行 事是放肆了些,父王想想我们将来的命运,何妨对我们纵容些。” 敬王瞪视良久,推开扬景澄,跌跌撞撞的上了台阶。 扬景序目送敬王逃离,捧腹大笑,“咱们的父王太可笑了,一定要掩耳盗铃,谁要想把他掩着耳朵的那双手拿下来,他就恨透谁啦,哈哈哈。” 扬景澄做个手势,示意继续审讯,侍卫把勒着犯人嘴的布取出来,肖擎天喘着粗气,“我不说,我什么也不说!想要我招供,叫她来!” “她是你能见的么?”侍卫挥起鞭子抽打训斥。 肖擎天闷哼一声,死不改口,“她不来,打死我也不招。” 扬景序呸了一声,“凭你也配。” 他问扬景澄,“弟弟,这人想见你小未婚妻,你生不生气。” 扬景澄嘴角上扬,笑意浅淡,眸中却盛满星光,“她若知道了,一定神气得不行了。” 眼前浮现出一张美丽又得意的面庞,“我不来行不行?行不行?”挨个问过去,像写好功课向大人要表扬的小孩子,好不可爱。 “你是想见她了吧?”扬景序嘲笑的道。 扬景澄顾左右而言他,“这里阴暗污秽,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他这话把扬景序给提醒了,“你也不该在这种地方。” 扬景澄笑容浅淡,“我若雪白雪白的,岂不是更合适做牺牲?人家要害我的时候,可不会因为我纯洁无辜,便让我置身事外。” 牢门开了,身披黑色披风的侍卫自台阶上急步而下,“世子殿下,二公子,平远侯府的信件。” 扬景澄接信在手,命人拿过小刀细细裁开,取出一张大大的信纸,和扬景序一起观看,“这是她做的表格。哪年哪月哪个地方,什么事件,同时期还有什么人,全列出来了。哥哥你看,皋兰之战,竟也有肖玻。” 肖擎天手上的铁链抖动了一下。 扬景澄冷静看着他,扬景序连连冷笑。 接下来的时日,他兄弟俩忙着审犯人,陆姳则是送去表格后便不再惦记这件事了。 陆千金很忙的,亲人多,亲戚多,朋友多,光是请客吃饭就够她操心的了。 客人都是她的新朋旧友,新婚燕尔的任婉然,明媚欢快的邓琪华,以及荆鸿、齐荣殊、刘恬如刘恬适姐妹,依旧请了陆婧陆妩等人相陪。 众人免不了问任婉然婚后 的情形,知道她在裴家得到公婆善待、夫婿敬爱,都替她高兴。花氏和任婉柔的事众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任婉然也不刻意隐瞒,“父亲命继母带着二妹回老家侍奉祖母,继母不愿意,二妹也不愿意,途中多有波折。不过,回到老家后,继母和二妹都安生了。” 众人都笑,“那可不么?老家住着最安逸了。在京城时不愿回老家,真住到老家,便知道好处了。” 说说得委婉,其实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花氏和任婉柔能甘心回老家陪任老太太种地务农么?当然不愿意了。不过,任老太太能教出个进士儿子,那也不是平常的村妇,任若光真拜托她管教花氏、任婉柔,她下狠手,还不把这母女俩管得服服贴贴。 陆姳笑得尤其开心。 花氏和任婉柔以后就在乡下过苦日子吧。任家老太太是个实在人,知道了花氏母女换亲替嫁的丑事,能给这两个人好脸色才怪了。老太太过惯了苦日子,不管任若光寄回家多少银两,她一直坚持自己种地,花氏和任婉柔回老家后也逃不掉,以后自种自吃吧。 这花氏和任婉然遇到任老太太,和陆千奇遇到陆广满有些相像。不过陆姳到底偏心自家人,觉得陆千奇还是比花氏和任婉然好多了,相信经过六叔的悉心教导,能把陆千奇给扳回来。 刘恬如正和陆婧说话,“我家有位九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了些。姑母最偏爱九妹妹,知道我们今天来贵府,还说让把九妹妹也带来呢。不过九妹妹胆子太小了,离不得姑母,姑母只好算了。” 陆姳慢慢品着果子酒,摇头。 刘恬如家的九妹妹,不就是那位星辰姑娘么?有趣。 齐荣殊热情的邀请,“呦呦,改天我也请回客,你一定要捧场啊。” 陆姳笑咪咪,“那是自然。不过,请客的日子你先知会下我,我得先和我大哥商量,看他那天是不是当值,有没有空。我爹我娘说了,但凡我出门,必须有大哥跟着,送我过去,接我回来。” “你这么宝贝啊。”荆鸿等人很是羡慕。 “你太淘气了吧,”陆婧等人却以为是陆姳太爱惹事了。 齐荣殊开心极了,眉眼弯弯,“好啊好啊,我这边定下日子,先知会你,看看你大哥得不得空。” 这天齐荣殊回到常山大长公主府,用羡慕的语气讲了这件事,“……要请呦呦,得看她大哥是不是有空护送。我觉得像呦呦这样真是很受重视,我也 想这样。” 恰巧她哥哥齐荣亭回府,齐荣殊赶忙提要求,“哥哥,你看看人家平远侯府的千金,府里多重视,多有颜面啊。以后我出门赴宴,你如果有空,也跟着护送我,行不行啊?” 常山大长公主倚在罗汉榻上看猫儿打架,闲闲的道:“他必须有空。” 齐荣亭不服气的嚷嚷,“为什么我一定要有空?我还要读书,我还有正事,难不成我一个大男人,整天围着妹妹转啊。” “住口。”常山大长公主不耐烦了,“你一个就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有什么正事。不好好护送妹妹,仔细你的皮。” 第53章 齐荣亭委屈极了,“怎么会只知道吃喝玩乐,我好歹也是国子监的监生,读圣贤书的。读书难道不是正经事?” “还好意思拿读书说事。读书人,敢不敢让老师考上一考?”驸马齐伦自外进来,戏谑笑道。 齐荣亭连忙摆手,“考试就算了,算了。前日国子监才考过,回家接着考,考糊了可如何是好。” 齐伦、齐荣殊父女把他好好笑话了一通。 齐荣亭还不甘心,“好吧,就算我没干过正事,那妹妹呢?她出门做客会友,一样也是吃喝玩乐,不是正事。” 齐伦道:“你吃喝玩乐不是正事,妹妹吃喝玩乐便是正经事了。你不必不服气,这个道理为父好生给你讲讲。你身为男子,少年时学文习武,成人后方能为官为宦,造福一方;妹妹身为女子,将来又做不了官,读书明理即可,闲来无事,不就要吃喝玩乐了作消遣么?所以她吃喝玩乐是正事。” 齐荣亭明知是歪理,但没办法和父亲理论,赧然一笑,“好好好,往后我也学学平远侯府的大少爷,但凡妹妹出门,亲自护送。” “平远侯府的大少爷。”齐伦若有所思,“很爱护妹妹么?” 常山大长公主也是好奇,招手叫过齐荣亭,“平远侯府的大少爷,人品如何?” 齐荣亭打个哈哈,“陆大少爷早就进了武骧卫,听说人品特别好,不过我都是听说的哈。” 齐荣殊扮个鬼脸,“你当然是听说的了。人家陆大少爷都进武骧卫了,你还在混日子,肯定和人家说不上话。” 齐荣亭咦了一声,“咦,妹妹,你提起陆千里,好像很有好感啊。” 齐荣殊满脸绯红的啐了一口,“呸,我和陆三姑娘要好,陆大少是她亲哥哥,提起陆大少当然全是好话啊。譬如说陆三姑娘和她家里人提起哥哥你,自然也是一样的。” 齐荣亭哈哈一笑,“别了,我虽不才,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陆三姑娘提起我,不可能有好话。你们还记得不,那回陆三姑娘向扬景明叫板,我是十名陪客之一,扬景明在陆三姑娘眼里就是个废物,我是扬景明请去的人,估计和扬景明差不多。”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说得好像人家三姑娘见了你还会认识一样。”常山大长公主、齐伦和齐荣殊一起笑话他,齐荣亭无话可说,嘿嘿干笑。 常山大长公主找个借口支开一双儿女, 和齐伦低声商议着什么,齐伦连连点头。 齐伦托人到武骧卫打听了,挑了个陆千里不当值的日子,下了请贴。 陆姳问过大哥,大哥点了头,陆姳亲自写了回贴。 这天陆千里把陆姳送到常山大长公主府,恰好齐伦请假在家,出来陪客。 齐伦在翰林院任的本就是闲职,他又是驸马,更是没人管束,清闲富贵说的就是他了。所以齐伦会请假在家,陆千里并不奇怪。齐伦提起府中收藏有一柄含光剑,邀陆千里一齐欣赏,陆千里爱武之人,欣然同意。 欣赏过名剑,到厅堂就座,一名仆役上来奉茶,许是因为年老体迈的缘故,突然间身子一晃,茶水飞泄,眼看就要倒到陆千里身上了。陆千里反应奇怪,猿臂轻舒扶住茶盘,茶水只略溅了一点到他身上。 “老奴该死。”仆役忙跪下赔罪。 齐伦也很是过意不去,陆千里却微笑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亲手扶起仆役,温言安慰,仆役感激涕零。 齐伦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年轻人不骄不燥,待人宽厚有礼,确实难得。 常山大长公主今日兴致好,想下棋,齐伦棋艺不佳,向陆千里求助。陆千里盛情难却,陪常山大长公主下了三盘,三盘皆输,但输的不多,或是一子,或是两子。 “这年轻人了不得。”常山大长公主满意极了。 这天陆姳在常山大长公主府玩得很开心,谁知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宴会,过了两天,常山大长公主托了妹妹高平大长公主上门探口风。 “我那姐姐和姐夫,很喜欢你家老大。”高平大长公主是敬王妃的小姑子,和谢夫人多年以来一直来往不绝,见了面也没有绕弯子。 当然了,高平大长公主这也只是探口风而已。像平远侯府和常山大长公主府这样的人家说亲事,尤其是嫡长孙的亲事,自然不是一回两回能定下来的。 陆千里是未来的平远侯,这座侯府以后要由他继承。他的妻子当然是要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以及陆广沉和谢夫人慎重决定。 本来这事轮不着陆姳说话,不过她太调皮了,高平大长公主来访,有意把她支出去,她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躲到隔壁偷听,这件事就让她知道了。 陆姳有些意外,但是挺高兴的。 这门亲事,她觉得不错。 其实陆姳考虑过邓琪华 ,觉得单论个人条件,邓琪华和大哥也算相配。不过邓飞这个人急功近利,陆姳担心他不一定哪天又要犯糊涂,不敢为两人撮合。 陆千里年轻沉稳,前程远大,若有个拖后腿的岳父,那可就坑死人了。 齐荣殊和邓琪华一样是明媚爽快的姑娘,齐荣殊的父亲齐伦比邓飞靠谱多了。齐伦在原书里是被许多王公贵族所羡慕的人,因为他一生清闲富贵,过的太舒服了。 也就是说,齐伦从没走错路,没在大事上做过错误决定。 “娘,这门婚事不错。”陆姳和谢夫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心里话也没瞒着母亲。 谢夫人嗔怪,“你这孩子,该你管的,不该你管的,你都要管上一管。”虽然嗔怪着,谢夫人却也没把陆姳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内情都告诉她了,“你祖母的意思,是从王家文丽、文雅两位姑娘当中挑一位。你祖母说,文丽端庄,文雅活泼,各有各的好。不过,你祖父一直不肯点头,你父亲和我也不乐意。” 这十几年平远侯夫人都待谢夫人颇为苛刻,谢夫人哪会愿意聘她娘家的侄孙女为儿媳妇呢?连陆广沉都摇头不肯。更何况陆千里对两位表妹无意,平远侯夫人每每提起“你文丽表妹”“你文雅表妹”,陆千里就要找借口溜之大吉。 谢夫人算是没有娘家人了,敬王妃没有女儿,广济侯高典和晋国公常健,要么女儿已经出阁,要么女儿年纪尚小,也没有合适的姑娘。自打谢家平反之后,上门来提亲的人家不少,谢夫人相看之后,却没有中意的。 母女二人说了许久的悄悄话,都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谢夫人见过齐荣殊,挺喜欢这姑娘。 常山大长公主是先帝异母妹妹,性情有些散漫,和她的驸马齐伦是一对富贵闲人,令人艳羡。 齐荣殊不管是容貌、品行还是家世,都是第一流的。 “更难得的是和你要好,若娶了过门,姑嫂相得,多么和睦。”谢夫人笑道。 陆姳嘻嘻笑,“咱们把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问过大哥,也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娘,还是问问大哥吧,毕竟是他娶妻。” 谢夫人笑着答应了,后来果然把陆千里叫过来,问他的意思,陆千里愣了许久,“我没见过齐家这位姑娘,不知道。” 陆姳纳闷,“大哥你见过她的呀。有一回我和她在院子里说话,你刚好路过。” 陆千里脸红,“大哥真 没看见。呦呦,人家是娇贵的姑娘家,我一个外男,怎好随意打量。” 第54章 陆姳不由的刮目相看,“大哥你太纯洁了!” 陆千里一本正经的道:“非礼勿视。呦呦,大哥是守礼之人。” 他说得义正辞严,一张脸却已经红透,连耳后根都是红的了。 “大哥真是遵纪守法、诚信守礼的好青年。”陆姳为大哥喝彩。 谢夫人忍笑拉过陆姳,“呦呦,不许再这样了,你大哥已经害羞了。你再这样,他便要溜之大吉了。” 陆姳冲大哥挤眉弄眼,“才不会。大哥也盼着娶媳妇儿呢,对不对?若他溜之大吉,新媳妇儿打哪来?” 陆千里虽然老成,到底是个没成亲的小伙子,脸皮薄,被妹妹打趣的站不住,溜了。 谢夫人笑,“到底也没问出来你大哥喜不喜欢。” 陆姳自信满满,“交给我。我包管问出大哥的心里话,您就等我的信儿吧。” 陆姳追到大哥的书房,不许他看书,拉着他坐下,打破砂锅问到底,“大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你一定要告诉我,要不然爹娘替你定下不趁心的媳妇儿,你往后的日子可就不舒心了。赶紧的,一辈子的大事,别害羞。” 陆千里手中转动一枝湘妃竹笔杆善琏湖笔,微笑道:“其实大哥喜欢天真可爱活泼爱笑的姑娘,不过……” “不过什么?”陆姳追问。 陆千里眸中闪过丝怅惘,“不过,大哥肩上的担子很重。我的妻子要有担当,不仅要管理好平远侯府、教养出平远侯府的继承人,还要教养出柱国大将军府的继承人。这便不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能做到的事了。” “大哥担子真的很重哦。”陆姳非常同情,“如果二哥聪明能干,还能把谢家的担子放到他身上。可惜二哥都还没长大,也不知哪天才能独当一面。” 陆千里叹气道:“二弟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对外祖父感情不深。谢家的事,他怎会愿意出力。” 陆姳默默点头。 陆千里的说法已经是比较委婉的了,陆姳觉得陆千奇对谢夫人的感情都不够深。陆姳设法为谢家平反的时候、为谢夫人争取管家权的时候,陆千奇可都是反对的。 陆姳眼珠灵活的转了几转,当着陆千里的面写了封信,命人送到常山大长公主府。 “我信里没别的,就是称赞荣殊才得的那把独幽古琴。”陆姳笑容慧黠,“如果荣殊邀请我 过府欣赏,那大哥也就可以一起过去了。到时候你俩见个面,她可以看看,你是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良人;大哥也可以看看,她是不是柔弱双肩能承担起陆、谢两家重任的可爱女子。” 陆千里又是向往,又觉不可能,“世上哪有既能干又可爱的姑娘,能有一样,已属不易。” “大哥你太不了解女人了。”陆姳笑道:“这世上聪慧又美丽能干又可爱的姑娘很多,只看你有没有福气遇到她,得她青目。” 信送出去之后,陆姳就安心等齐荣殊的回信了。 常山大长公主已经托高平大长公主来探过口风,齐荣殊自然不便再来平远侯府。不过陆姳过去看望她,却是可以的。 齐荣殊亲笔写了回信,邀陆姳过府一叙,顺便欣赏古琴。陆姳自然是由陆千里陪同前往。 到了之后,陆千里由齐伦接待,陆姳被引入内殿,常山大长公主和齐荣殊母女招待她喝茶。 “可惜我大哥前日练剑时手指受了伤,要不然,让他抚琴给咱们听。”陆姳笑吟吟的道。 齐荣殊在旁红着小脸,低头无语,显然是知道了两家在商议亲事。 常山大长公主兴味盎然,“你大哥还会抚琴?这可真是文武双全了。” 陆姳道:“我大哥从小便知道他肩上的担子重,所以一直勤学苦练,比起同龄人要老成很多。” 常山大长公主微笑,“他是平远侯府世孙,肩上的担子自然极重。” 陆姳认真解释,“不仅如此。我大哥不仅要培养出平远侯府的继承人,还要培养出柱国大将军府的继承人。他的嫡长子要继承平远侯府,其余的儿子当中要选出一位和谢家有缘的,承继谢家香火。” 常山大长公主眉头微皱,“你还有位二哥。” 陆姳笑,“我二哥是由我祖母抚养长大的。” 言下之意,陆千奇和谢家感情不深。 常山大长公主又和陆姳说了几句闲话,便让齐荣殊陪陆姳出去玩了。 陆姳和齐荣殊欣赏着古琴,陆姳便笑着耍赖,说美男子和这古琴更相配,要听大哥抚琴。 齐荣殊满脸飞红,写下一张字条封好了,命人送去给她父亲。 “齐伯伯很纵容你吧?”陆姳问。 “爹爹最向着我。”齐荣殊点头,“爹爹说,女孩子在家里总共就十几年,长大了就要嫁到别人家了,所 以要对女孩子好一点。我爹爹总是偏着我,哥哥常常不服气。” “齐伯伯真好。”陆姳由衷的道。 虽然都认为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但像齐伦这样的,就要趁着女儿还在家里,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若是刻薄自私的父亲,那既然女儿是别人家的人,便冷漠极了,关心爱护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稍后,齐伦回了信,齐荣殊便抱了古琴,和陆姳一起出来了。 天上飘了雪花,腊梅开的正好,轻黄缀雪,冻蕊含霜,正所谓“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 腊梅树下,身披淡黄地绣迎折枝花卉明光锦披风的少女怀抱古琴,天真烂漫,风姿嫣然。 陆千里踏雪而来,此情此景,看的呆了。 “殊殊,看到那个呆子没有?那就是我大哥。”陆姳抿嘴笑。 齐荣殊偷眼望过去,正和那面如美玉英俊非凡的青年目光相遇,心怦怦乱跳,含羞低头。 齐伦缓步走来,见到眼前这一对少男少女,不由的微笑。 分明是一对璧人啊。 齐伦从齐荣殊手中接过古琴,邀陆千里到暖亭坐下,焚香净手,不久之后,琴声自暖亭传出,旋律清新流畅,活泼轻快,一派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 “阳春白雪。”陆姳听的入了神。 齐荣殊一直没有出声。 陆姳无意中望过去,才发现齐荣殊脸颊绯红,眸光如星,如醉如痴。 男人还是多学些才艺好。会抚琴的男人追姑娘多容易啊。陆姳不由的感慨。 “我大哥手指受伤了,在家里我求他抚琴他不肯,现在见到好琴,他便忍不住了。”陆姳语带双关。 齐荣殊脸色更如朝霞一般。 陆姳和陆千里离开之后,常山大长公主和齐伦说了她的顾虑,“管着平远侯府也就罢了,还要管着谢家,未免太过吃力。孩子倒真是好孩子,兄妹俩都是好的。” 齐伦沉吟半晌,“女儿的终身大事,虽说是父母做主,也要听听她的意思。” 叫了齐荣殊过来,细细问她,齐荣殊脸红扑扑的,“做富贵闲人固然是好,但能把肩上的重担挑好,多么的了不起。”说完,就害羞的掩面跑了。 “女大不中留啊。”齐伦大笑。 常山大长公主有些舍不得,但陆千里确实是万里挑一的 人品,也就无话可说了。 平远侯夫人更愿意聘她的侄孙女做孙媳妇,但是没一个人支持她,平远侯不同意,谢夫人不同意,陆广沉也不同意,陆千里更是看到王家两个表妹王文丽和王文雅就要溜走,让她这做祖母的再想撮合,也是苦无良策。 平远侯夫人因为这个很不高兴,但凡陆千里和别的姑娘议亲事,她总是率先反对。齐荣殊是常山大长公主的女儿,她借口不想高攀皇室,也要否决,“踏踏实实的结门亲,咱们陆家不攀高枝儿。” 但是,当敬王妃和高平大长公主做为媒人登门的时候,平远侯夫人只有笑脸相迎。 平远侯府这边请了广济侯高典夫妇、晋国公常健夫妇做媒人。 两家事先没有张扬,很低调的定了亲。 这门亲事定下来之后,最先崩溃的是齐荣殊的哥哥齐荣亭。 齐荣亭在府中哀叹,“为什么要找个这么出色的妹夫?那不是把我比得更没用了么?唉,有陆千里这样的妹夫,我往后都不好意思做花花公子了……” “嚎什么。不好意思做花花公子,那便做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常山大长公主打断了他。 “你可以习文,也可以练武。”齐伦非常随和,“不管你选哪样,父母都会很欣慰。” “凭什么!”齐荣亭怒,“你们就知道做富贵闲人,我就要苦巴巴的学这个学那个?” “不学就被妹夫比下去呗。脸皮厚一点,装作看不见,也能掩耳盗铃掩鼻偷香自欺欺人。”齐伦不经意的道。 齐荣亭无语仰天。 这日子没法过了,天下掉下来个青年才俊作妹夫,妹夫是天上的云,大舅哥是地上的泥…… 第二个崩溃的陆千奇。 “大哥要成亲了,要做大长公主的女婿了。他从前便不管我和姈儿,以后有了娇妻爱子,更把我和姈儿抛诸脑后,我受苦,姈儿更受苦。” 陆千奇百忙之中,还抽空去找陆姳发了通脾气,“你居心叵测,从你的好友当中挑出一位来做大嫂,以后好帮着你掌握陆家,左右大哥,让你为所欲为。你太坏了,巴结大哥,排挤二哥,还把姈儿逐出府。姈儿多可怜啊,她和你同天出生,和你一般大,你对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陆姳摸摸下巴,“陆千奇,你精神头这么好,中气这么足,看来是六叔给你的训练量还不够大了。我觉着吧,我得去 跟六叔说说这件事。” “你别胡扯!”陆千奇大惊失色。 再加大训练量,是想要人的命还是怎么的。 陆姳哼了一声,扯着他去见六叔,把他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千奇面如土色。 他再心疼柏姈,也知道柏姈是边氏给六叔戴了绿帽子才生下来的,他替柏姈抱不平,六叔嘴上不说,心里能不责怪么?糟了,要倒霉了…… 陆广满并不生气,温和的告诉陆千奇,“奇儿,你不必替柏姑娘担忧,她和她的父亲已经离开京城,追随南浔王到了外地。她父亲柏先生做了南浔王的幕僚,南浔王向来待下属优厚,她日子想必过得不错。” “追随南浔王?”陆千奇茫然若失。 陆姳不动声色。 这位柏姈姑娘和前世一样,还是跟了南浔王么?这大概就是她的宿命吧。不过,这一世有不曾夭折的扬景澄,有恢复健康的扬景序,一定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柏姈姑娘,自求多福吧。 2分评送小红包,截止到明天晚上六点。 第55章 陆千奇和柏姈一起长大,小时候拿柏姈当亲妹妹,后来陆姳认回府,陆千奇知道他和柏姈不是亲兄妹,对柏姈产生了异样的感情。 虽然陆姳不喜欢陆千奇这个傻缺二哥,不过他毕竟是谢夫人亲生儿子,不能任由他傻下去。 “二哥,你下回再见到柏姈,她应该已经是南浔王的人了。”陆姳提醒。 “不可能!姈儿她不是这样的人!”陆千奇异常激动。 “你睁大眼睛,等着瞧。”陆姳微笑道。 前世的柏姈姑娘身世没有被揭穿,一直留在平远侯府,用陆家姑娘的身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便那样的情形下,她也投靠了南浔王,现在她没有了平远侯府的庇护,又能怎样呢。 “姈儿她是好姑娘,不可能这么不自爱!”陆千奇眼睛都红了。 “空口无凭,不如咱们立个字据,打个赌。”陆姳非常干脆,“我赌柏姈一定会投靠南浔王,再次回到京城,她一定会以南浔王姬妾的身份出现。如果我输了,今后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做个听话的三妹。如果你输了呢?” “今后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做个听话的二哥!”陆千奇不假思索。 “六叔给你们做证人。”陆广满自告奋勇替他们写下赌约,“兄妹俩谁也不许耍赖。” 陆姳和陆千里看过赌约,分别署上大名。 “你不了解姈儿,肯定输。”陆千奇愤愤不平。 陆姳收好赌约,语气平和的告诉陆千奇,“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柏姈为了替南浔王壮大势力,冒充谢家外孙女,收服了铁甲军……” “那不过是你的梦。”陆千奇勃然,“就凭一个梦,你就可以污蔑她了?” “如果那是真的,柏姈罪不容诛。”一向温和的陆广满罕见的动了怒,“边氏欺瞒我可以,平远侯府养大柏姈可以,但柏姈若冒充谢家外孙女谋取利益,罪无可恕。” “六叔息怒……”陆千奇被六叔的态度弄得心慌。 陆广满厉声喝道:“柱国大将军何等的英雄豪杰,他老人家的外孙女,怎容人假冒?” 陆千奇耳朵嗡嗡响,整个人怔在那里。 陆广满两只大手扳住他双肩,一字一字道:“英雄的身后名都要拿来利用,是可忍孰不可忍。陆千奇,如果你还当自己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有人胆敢冒充他老人家的血脉 招摇撞骗,你必须亲手杀了!” 陆千奇拼命想摇头,可他一动也不能动,木木的流下泪来。 “不是认为柏姈绝对不可能冒充么?那你哭什么。”陆姳冷冷的道。 陆千奇如被雷击。 是啊,如果他真的认为柏姈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那他为什么会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心中那浓浓的恐惧已经快把他压垮了?难道在他心里柏姈其实没什么人品…… 陆千奇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从小和他一直长大的妹妹如果真这样,情何以堪。 不不不,姈儿一定不会这样,这只是陆姳的一个梦而已。 陆千奇抹去额头的汗水,强颜欢笑,“六叔,咱们是不是傻了,竟然拿三妹妹的梦说事,为了一个没来由的梦争执……” “谢家怎么平反的?”陆广满问。 陆千奇无言以对。 谢家之所以平反,不就是因为陆姳的一个梦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怎么办。”陆广满逼问。 陆千奇咬咬牙,“若有人胆敢冒充谢家血脉到铁甲山行骗,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亲手杀了。” 姈儿不会的,姈儿一定不会的,陆千奇心里不停的重复着这些话,不停的安慰着他自己。 陆广满凝神他良久,方缓缓的道:“如果你做不到,便不配做柱国大将军的外孙,也不配做陆家的孩子了。” 陆千奇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姳扬扬赌约,“白纸黑字,赖也赖不掉啦。答应六叔的事尤其不许忘记,六叔是实在人,若对他撒谎,天理难容。” 陆姳和六叔告辞,走了。 陆千奇被六叔训练得精疲力尽,夜深时分方才回去歇息。 这晚陆千奇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为什么他明明对柏姈的人品很有信心,但六叔逼他的时候,他会吓成那样……难道在他内心深处,柏姈是个没操守的人么…… 陆千奇烦恼之极,把头蒙到了被子里。 陆姳对陆千奇失望极了。 六叔和外祖父只是亲戚,但出于对英雄的敬仰,有人利用外祖父,六叔会义愤填膺怒发冲冠。陆千奇身上流着谢家的血,对外祖父的感情居然还没有六叔深。 要把陆千奇扳回来,任重道远啊。 平远侯府和 常山大长公主府的这桩亲事,也让敬王非常生气。 敬王是在陆千里和齐荣殊定亲之后,过了两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他的妻子敬王妃和他的亲妹妹高平大长公主是女方的媒人,而他居然是从外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这让他如何不恼火。 “王妃,你是真的拿本王当外人了。”敬王气不过,专程找敬王妃理论。 敬王妃心情竟有些愉快,“妻子本该是内人,不过我在王爷眼里,一直都是外人吧?我年轻时曾为此耿耿于怀,后来年纪大了,想开了,慢慢的不在意了。没想到有朝一日,王爷也体会到了我当年的心情,因为被当作外人而生气动怒。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本王何时拿你当外人了。”敬王不认账。 “这么说,王爷是拿我当内人了?”敬王妃微笑。 敬王长叹,“无论本王如何解释,你总是不相信。也罢,你一定要误会,那也由得你。”心灰意冷转身要走,临走前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我替澄儿定了清纪郎王方的女儿,你操办婚事吧。” 敬王妃气笑了,“清纪郎秩从八品,王方这个人我更是从没听说过,可见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官。你是有多恨我的阿澄,才要给他找这么个岳父。” 敬王不想多解释,“本王是娶儿媳妇,只要姑娘好即可。这姑娘本王亲自相看过,娴雅贞静,国色天香,和澄儿很相配。” 敬王妃怒极,但想到扬景澄,却又笑了,“阿澄说过,不管王爷和哪家议婚,王爷许一家,他便毁一家,说到做到。阿序向着弟弟,凡是觊觎阿澄的,他一定不会放过。王爷,你先说服你的两个儿子吧。” 敬王头疼欲裂,拂袖而去。 敬王妃叫来侍卫吩咐,“查清纪郎王方。”又命人知会了扬景序、扬景澄两兄弟。 扬景序连一个晚上也不能等,也不管天色已黑,气势汹汹带领侍卫出府,骑着高头大马,持着明亮火把,一路呼喝着,就冲清纪郎王方家冲过去了。 王方是个小官,祖上在灯市街留下有宅子,位置还不错,不过年久失修,已经很有些破败之感了。扬景序带着王府护卫包围了王家,王家人吓得瑟瑟发抖。 火光通明,扬景序高踞宝座,连连冷笑,“我弟弟神仙般的人品,王家这破落户的女儿给他做丫环也不配。来人,把王家那丫头拉出来,让本世子瞧瞧她脸皮究竟有多顾,竟妄想嫁入敬王府。” 侍卫踹开王家的门要人,王方硬着头皮站出来,战战兢兢啰啰嗦嗦的提抗议,“世子殿下,是敬王爷向下官提的亲,并不是下官有意阿谀奉承。” 扬景序命人把王方拉到面前,横眉冷对,凤目生威,“上个和敬王府议亲的陈家是什么下场,别告诉本世子你不知道。你是打定主意了,一定要家破人亡,你才甘心。” “不是!”王方哭丧着脸。 “二公子到。”侍卫大声通传。 侍卫忙让出一条通道,骑白马披白袍的扬景澄踏着夜色而来,惊恐的王家人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仙人下凡。 “婚事是父王为我定的,推却婚事,还是我自己来。”扬景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美好,洋洋盈耳。 “不好的事全由哥哥做。”扬景序坚持。 王方眼睛都绿了。 敬王府这样的府邸,二公子这样的品貌,若真结了这门亲事,王家简直是一步登天啊。 这门亲事又不是他王方求来的,是敬王爷自己找上门的。敬王世子和二公子如此这般,分明是让他知难而退,自己主动拒了婚事。可是这般打着灯笼难找的婚事让他出言拒绝,这不是太难为人了么。 “去,把你女儿拉出来让本世子瞅瞅,看她脸皮到底有多厚。”扬景序喝道。 王方屁滚尿流的回去,和他女儿商量,“凤儿,这敬王世子是看不上你做弟媳妇,二公子也是来推却婚事的,如何是好?” 王凤痴痴望了眼扬景澄,幽幽叹气,“我原本自恃容貌不凡,可见了他,却自觉形秽。父亲,二公子这样的人才,为女儿生平所仅见,让女儿如何割舍?” “不光你舍不得,为父也舍不得。”王方急得直跺脚。 女儿能嫁到敬王府,这是多大的荣耀。如果从来没有这个指望也就算了,明明敬王已允了,王方已经以敬王的亲家自居了,这时候让他推却婚事,就好像吃到嘴里的肥肉让他吐出来,他办不到啊。 王凤一颗芳心全系到扬景澄身上,虽然敬王府这些人来势汹汹,但她无论如何舍不得推掉这桩婚事,“父亲,不如咱们大喊大叫,招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敬王世子畏惧人言,也只好走了。父亲再设法给敬王爷送个信,难道敬王爷会拿他的两个儿子没办法么?” 第56章 王方胆子不大,让他和敬王府两位贵公子作对,他其实不敢。 但他大半辈子做个不起眼儿的小官,骤然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怎么舍得放弃。 寻思来寻思去,拿不定主意,又找来他的妻子栗氏商量。 栗氏是个小脚女人,一脸刻薄精明相,“听咱凤儿的。咱家这几个女儿,就凤儿长得最好看,天生就是要做娘娘的。凤儿做了娘娘,咱往后也跟着吃香的喝辣的倒不好么,为甚要把婚事给推了?我不管,儿子得听老子的,敬王爷跟咱提了亲,那这亲事就成了,咱不退,说啥也不退。” 栗氏见王方犹犹豫豫的,唯恐王方真把婚事给推了,忙把她的五个儿子叫了过来,“你们说说,老子听儿子的,还是儿子听老子的?这婚事是敬王说了算,还是敬王世子、二公子说了算?” 王方这五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没一个有主意的,“当然是儿子听老子的。” 小儿子尤其要巴结爹娘,“儿子听老子的,天经地义;如若不听,便是忤逆不孝。” 火把映照下的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二人,一个烈如火,一个白如雪,均是绝世美男子。王凤如醉如痴,心想这二人中无论嫁得哪一个,都不枉此生了,不过敬王世子双腿残疾,那还是二公子最好。 王凤低声道:“女儿生是敬王府的人,死是敬王府的鬼,这门婚事死也不退。” 王方这个怂人被妻子儿女逼迫着,咬牙跺脚,“好,听我凤儿的!这婚事死也不退!” “对,听凤儿的。父亲,母亲,前日那游方道士可是给咱家算过了,咱家最有福气的是凤儿,她一个人能带咱全家一步登天!”王方的大儿子怂恿。 王方热血沸腾,“凤儿,为父就等着你带咱全家飞上枝头了。”拿儿子们拿了瓶烈酒过来,狠狠心,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下,瓶子一摔,眼睛红红的就冲出去了。 王方的几个儿子也被栗氏逼着跟在王方身后,替王方壮胆。 “世子殿下,你这么做不对!”酒壮怂人胆,王方这个胆小鬼喝了酒都敢冲扬景序嚷嚷了,“你是敬王爷的儿子,儿子得听老子的!敬王爷命人来提了亲,我王家和你敬王府就是亲家了,你敢到亲家来捣乱?!” “二公子,我是你大舅哥。”王方的大儿子被几个弟弟推搡着出来,硬着头皮高声叫喊,“你是王府公子,温文尔雅,敬王爷说你就要封郡王了,你又 有王位,又要娶美娇娘,神仙般的好日子,你可不要和敬王爷作对,自毁前程啊。” “不要自毁前程啊。”王方另外几个儿子替他助威。 栗氏是个泼辣人,“咱们不能干等着,女人有女人的用处。”叫齐了家里的女人们,大声喊叫,哭声震天,“儿子不听老子的话啊,新亲家上门欺负人啊,老天不长眼啊。” 王方有个老仆人,耳朵有些聋了,人也有些糊涂了,被王方和栗氏这一闹,以为家里进了贼,把他珍藏着的一面大鼓背将出来,狠命敲打着,扯着嗓子嚎叫,“有贼了,救人啊。” 他这一掺和,更加狂乱。 不光灯市街,连相邻街道的人都被惊动,纷纷往这边赶。 王府侍卫,高头大马,火把通明,这阵仗太大,普通百姓不敢靠近,远远的探头探脑。 相邻人家的房上、楼上都站满了人,连树上都挂着人,都往王家看。 “真热闹。”把扬景序给乐坏了。 “遇上无赖了。”扬景澄轻笑。 王方和他的这些家人,耍起无赖很在行嘛。 扬景序很是看不起,“你说说咱们的父王,老大不小的人了,什么眼神儿。瞧瞧上回那个陈家,这回这个王家,哪个拿得出手。” “父王一定和我有仇。”扬景澄静静望着眼前这一幕。 敬王如果不是和他有仇,怎么会有心替他结这样的亲事,让他认王方这样的人做岳父,娶这种低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为妻。 夫妻乃五伦之首,婚姻缔结的是两姓之好,敬王处理起他的婚事,如此敷衍,如此潦草。 扬景序饶有兴趣,“父王为什么就盯准了这样的人家呢?他的喜好,甚是奇特。” 扬景澄悠悠道:“大概是父王年轻时喜爱了陈家王家这样的女子,现在他老了,想要我这个做儿子来圆他曾经的梦吧。” 扬景序捧腹大笑,“他这是什么品味,哈哈哈哈哈。” 扬景澄附耳和他说了句话,扬景序同意,“好,让人去叫。今天非气死他不可。” 扬景序命人到敬王府通风报信,敬王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恼火,亲自赶来阻止。 敬王赶到的时候,扬景序正兴致勃勃的叫嚣,“弟弟,父王这个人不长记性,京城这些小官小吏也不长记性,陈家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就有人家敢和父王议亲。这回必须闹 大了,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敬王府的亲事结不得。” “哥哥,怎么闹大。”扬景澄谦虚请教。 兄弟二人,两副画面,扬景序飞扬跋扈,扬景澄文质彬彬。 “来人,打!”扬景序喝道。 十几名侍卫应声而动,三人一组,配合默契,两人负责把王方和他的五个儿子按得动弹不得,另外一人提起木板左右开弓抽打耳光,“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对世子殿下无礼,竟敢跟敬王府叫板。” 这抽打耳光的声音沉重刺耳,周围本来人声嘈杂,这时却一下子安静了。 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气息。 敬王府的人下手真狠,真吓人啊。 不光打,侍卫们还边打边质问:“还敢不敢对世子殿下无礼了,还敢不敢跟敬王府叫板了?不回答,继续打,打到回答为止。”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王方和他的儿子们魂飞魄散,鬼哭狼嚎。 围观的百姓们胆战心惊。 所以说你王家会耍赖,遇上的若是淳朴善良老百姓,王家就赢了;遇上的若是敬王世子,他直接抽你,你王家又能奈何。 一脚踢到铁板上,惨喽。 “继续打,让他们长长记性。”扬景序漫不经心的吩咐。 侍卫得令,一记又一记耳光抽过去,沉重,沉闷,记记见血。 敬王快被气炸了。 不光抽王家人的耳光,还特意把他叫过来观看,逆子。 “把扬景序、扬景澄二人拿下!”敬王脸色铁青的下令。 敬王也是带着人来的,这些人得了命令,便向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包抄过来了。 扬景序嘴角勾起,笑容妖邪,从身边侍卫的手中拿过火把高高举起,“这不是我的父王么?父王你可来了,孩儿被人欺负了,孩儿委屈,父王替孩儿主持公道……”侍卫忙抬着他往敬王身边走,经过一处草跺,扬景序头一歪,手一抖,火把落地,烈火腾地一声就燃起来了。 “着火啦,着火啦。”有人惊呼。 “救世子,快救世子。”扬景序的侍卫声音更高。 白色的身影一跃而起,从宝座上抱起扬景序,飘然落地,“父王,这王家女儿和你究竟有何干系,为了替她出头,你不惜伤害我的兄长?” 敬王真要被这兄弟二人给气死了,“澄儿 胡说,她是父王为你精心挑选的妻室!” 扬景澄一脸无辜,“那孩儿怎地听说,王家女孩儿是你昔日情人之女,你和王家结亲,纯粹是为了补偿昔日情人。” 敬王最看重名声,听了这话眼前一黑,“父王哪有什么昔日情人?” 扬景澄怀里抱着哥哥,认真的和父亲理论,“不是孩儿听信谣言,实在是这事不合情理。父王若不是有私心,怎会有意为防儿聘娶这又穷又无赖的王家女孩儿。父王,您听孩儿一言,过去的事让他过去,真要补偿您的情人,可以用其他的办法。您真要用孩儿来还人情,莫说我母妃和哥哥不答应,便是我本人,虽然孝顺极了,也是不肯的。” 扬景澄的侍卫非常善解人意,扬景澄和敬王的这番对话,离得近的人听到了,离得远的人听不到,侍卫们便悄悄传话,一排传一排,转眼间传得那些房上、楼上、树上的好事者都知道了。 “摄政王为了昔日情人,硬要把破落户的女孩儿塞给他的二公子。” “也不能说二公子不孝顺,任是哪位王孙公子,也不愿娶个从八品小官家的闺女吧?更何况这闺女还来历不明,是摄政王昔日情人之女。” “不能娶。二公子就算是为了他的母亲敬王妃也不能娶。敬王妃就二公子一个亲生儿子,娶来的儿媳妇若是敬王情人之女,岂不气死了?” 扬景澄堵着敬王理论的功夫,火越烧越大。 侍卫不为火势所动,还在抽打王家的男人,王家的女人尖叫连连,“救火啊,救人啊。” 敬王惊觉,“快,快救火。” 扬景澄幽幽道:“父王,我兄长晕倒了,你看也不看他一眼。” 敬王怒极,“他明明是装的。” 扬景澄冷笑,“他双腿已废,整天坐在轮椅上,何等苦闷。父王就对他的身体这么有信心,知道他一定是装的?” 敬王被小儿子质问得心虚,低头看过去,见扬景序双目紧闭,也不禁担心,“序儿,你没事吧?” 扬景序睁开眼,勾唇一笑,“你说呢?” 敬王差点没背过去,厉声道:“救火,快救火!” 敬王指挥人救火去了,扬景澄抱着哥哥叫道:“父王,看你的儿子一眼!” 二公子这凄切的呼唤声又被传扬开来,围观的百姓大骂,“当爹的不管自己亲儿子死活,就知道救昔日情人的闺女,好不要脸。” 第57章 虽然被欺负的是王家,吃了大亏的是王家,但围观的老百姓同情的却是扬景序、扬景澄。 这哥儿俩多可怜啊,父亲是摄政王,天下第一等的人家,可他们的父王胳膊肘往外拐,亲生儿子冷漠的抛到一边。 不可思议的是,敬王给二公子定的居然是破落户王家的女儿。二公子何等的人才,生的比画中人更好看,谁家有这样的儿子不宝贝啊,为了昔日情人给这样的儿子定个从八品小官之女,亏心不亏心。 “我要是敬王府两位公子,我也闹,凭什么为了外头的女人亏待了嫡亲儿子。” “对啊,虽说婚姻之事应该遵从父母之命,可是也不能娶父亲老相好的女儿进门吧。” “婚姻大事应遵从的确实是父母之命,那父亲要娶昔日情人之女,母亲却坚持不允,做儿子的何去何从?说到底,都是这昔日情人不好,拿过去那点情份要胁,小门小户的闺女硬要嫁到王府做儿媳妇。” “哎,这事情不对啊,王家女孩儿如果是敬王昔日情人之女,那王家的太太岂不就是敬王的情人了?这个女人自己不守妇道,教出来的女孩儿要是也跟着她学,如何是好?” 有个大汉以侠客自命,觉得他得提醒一下敬王府这两位可怜的公子,用了浑身的力气大吼,破锣般的嗓音划破夜空,“世子殿下,二公子,你们查查王家这女孩儿吧,万一她跟她亲娘一样不检点,敬王爷再向着昔日情人,这门婚事也不能成!”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连正忙着指挥救火的敬王都听得清清楚楚,气得鼻子几乎冒烟。 “对,查啊,快查啊,二公子,您可不能吃了这个亏。”围观的老百姓跟着大叫大嚷。 敬王本就因为这声吼怒不可遏了,再听到这些愚蠢百姓的嚷叫,更是烦燥不堪。 让他抓狂的是,一向恬淡温雅的扬景澄居然真的听了这些无知之人的挑唆,命人在王家及王家附近搜寻可疑之人。 更让他抓狂的是,居然真的搜到一个年轻男子,侍卫抓着那年轻男子跪在火光中时,周围沸腾了,“真有奸夫,竟然真有奸夫。” 火刚刚扑灭,敬王身心俱疲,栗氏等哭叫着要让他主持公道,王方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叫哀求,“王爷,下官是冤枉的,这个年轻人下官不认识啊。王爷要为下官做主啊。” 谁知那年轻男子却道:“小的姓栗名豹,是来姑母家做客的。” 王方哭叫声骤停。 “你认识王凤么?”侍卫喝问。 栗豹战战兢兢,“她是我表妹,自然是认识的,我和她却没有私情……” 侍卫暴喝,“到底有没有?” 栗豹浑身啰嗦,紧闭着眼睛喊道:“有,有!我和她一向有私情,今天是听说她要另许他人,专程登门向她问个清楚的!” 王方恐惧的捂住了耳朵。 敬王疲惫的闭上眼睛。 养儿子做什么?养大了气死亲爹么。 原以为扬景序惫懒,却不知扬景澄也不省心,为了推却一桩不想要的婚事,如此和他为难。 表兄表妹之间有些情愫原是常事,让扬景澄这么一闹腾,好像他这做父王的真的为了所谓的昔日情人,硬要聘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做儿媳妇。 他是这样的人么。 敬王颇有些心灰意冷。 劳心劳力,为国为民,可是至亲之人都误会他,妻子、儿子,没一个人相信他。 “父王,您要为孩儿聘下的这位娴雅贞静的王凤姑娘,竟然真的有情人。”扬景澄命人把栗豹推到敬王面前。 敬王表情冷峻,“表兄表妹而已,什么情人不情人的,太难听了。澄儿,你对父王真的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么,竟质疑父王为你选定的妻室。” 扬景澄沉默许久。 这里才扑灭了一场火,狼狈又混乱,扬景澄心里也灰扑扑的。 王方和栗氏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王爷,二公子,凤儿斗胆要为自己辩解一二。”王凤思量半晌,身姿轻盈的站了出来,“凤儿和这位栗家的表兄,确实是自小便认识的,却从无半分逾矩,连私下里说句话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私情?请王爷明鉴。” 她很委屈,眼眶中充盈了晶莹的泪水,不知何时便会滚落在她白皙娇嫩的面颊。 “那么,方才他为何会那么说?”敬王语气温和。 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敬王这不是在质问,是在给王凤解释的机会。 王凤含羞带怯的偷眼看扬景澄,“王爷,二公子,自古道红颜祸水,这女子若生得太好,委实烦恼甚多。譬如栗家这位表兄,凤儿打小便不曾多看他一眼,偏他自作多情,凤儿可有什么法子呢?” 王凤又要向敬王表现她的委屈、坚强和勇气, 又要偷眼打量她以为的未来夫婿二公子,还要展现她的兰质蕙心秀外慧中让扬景澄为她倾倒,同时还在幻想她嫁给二公子之后夫唱妇随恩爱不移,真是忙得很。 “如此。”敬王颔首,似是认可了王凤的解释。 王凤心中有片刻轻松,但扬景澄的目光从来没有在落在她身上,又怅然若失。 未婚妻就在眼前,耳边听着莺声燕语,难道他就不想惊鸿一瞥,一饱眼福么。 “澄儿,你以为如何?”敬王问道。 扬景澄一言不发,蓦然转身,命人押了栗豹,黯然离去。 敬王以为扬景澄是无话可说,回王府生闷气去了,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很好,回到王府之后关上门慢慢讲道理,他总能说服这个儿子。 王方和栗氏一开始是想向敬王诉苦,后来栗豹被抓,夫妻俩又想向敬王解释求饶,谁知就算栗豹被抓了,敬王也是向着他们的,这夫妻俩欣喜若狂。 “先到邻舍借住一晚,明日本王再行安排。”敬王吩咐。 王方忙不迭的答应,“是是是,下官全听王爷的。” 送走敬王,王方和栗氏、王凤等人一起流下激动的泪水。 幸亏没有被敬王世子、二公子给吓住,幸亏没有把这桩婚事给推了,儿子还是得听老子的,敬王爷出马,事情不就平息了么? “凤儿啊,你就等着敬王府来下聘吧。你以后是郡王妃了。”王方笑出了一脸皱纹。 “我早就说了,凤儿是天生的娘娘命,就是要嫁到皇家享福气的。”栗氏咯咯直笑。 王方的五个儿子盘算起以后,“做了二公子的大舅哥,咱们发达了。让二公子给引荐引荐,什么官当不上?” 王家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但王方和栗氏、王凤等兴奋不已,想到以后飞黄腾达的日子,睡梦中笑醒好些回。 敬王回到王府略略梳洗,换了家常旧衣,命人唤二公子来见。 侍卫恭敬的回道:“王爷,二公子天快黑的时候出门,之后再没回来。” 敬王这才知道扬景澄不在府里,大吃一惊,“那世子呢?” 侍卫道:“世子殿下和二公子一起出的门,都没有回来。” 敬王呆了片刻,挥挥手命侍卫退下,他去找敬王妃,“王妃,两个儿子去哪里了?” 敬王妃冷笑,“你硬要 把昔日情人之女塞给阿澄,他害怕,让他哥哥陪着跑了。” 敬王气结。 他在王妃这里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派了人四处寻找,但一晚上也没找着人。 第二天,敬王终于知道扬景澄去哪儿了。 扬景澄带着栗豹,带着“晕倒”的扬景序,向掌管宗人府的老王爷申王告状去了。 扬景澄控诉敬王顾念私情,明知王凤和栗豹有私情,还要聘做儿媳妇。 申王是敬王的皇叔,年纪一大把了,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为此大动肝火,把敬王叫了去痛斥,“……娶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将来若是不安于室,做出丑事,混淆皇家血脉,你负得起这个责任么?阿澄身为皇家子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什么样的女子不能娶,定要娶个如此不堪的!” 敬王想要辩解,老申王根本不许他开口,“娶儿媳妇这件事,你真是糊涂透顶。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伤了阿澄的心,还害得阿序昏迷不醒。阿序这个孩子废了双腿,何其可怜,你做父王的怎么忍心?外面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尤物,把你迷惑到了这等地步。” 敬王扶额。 这算什么事啊。老王爷年纪大了,人都有些糊涂了,他怪不了老王爷,只怪有两个刁钻古怪无情无义的儿子。为了桩婚事,竟然诋毁亲爹。 扬景澄晚上到宗人府告了状,天色亮了之后入宫求见少帝倾诉了一番,少帝大为同情,陪他一起去见了刘太后。 扬景澄委屈的问:“父王说这全是您的意思。皇伯母,这是真的么?我不相信,皇伯母疼我爱我,怎忍心如此对我。” 刘太后皱眉,“这怎会是哀家的意思?澄儿,你一定是听岔了。” 少帝咳了几声,“母后,朕也知道这绝不会是您的意思。不如您下道旨意,严惩王家那无耻贱人,也算为二哥哥出了口气。” 当然也算是洗清了自己。 刘太后本不想多管,但扬景澄委屈的看着她,少帝忍着咳嗽脸色痛苦的催着她,由不得她置身事外。 刘太后对王凤也确实厌恶反感,“身为女子,若是德行有亏,还有脸活着么?不守妇道的女人也妄想嫁入皇家,当皇家是收破烂的不成。这种人若不严惩,皇家威严何在。” 刘太后下旨将王凤、栗豹一并处死,王方管教不力,革职。 正做着美梦的王方、王凤等人如睛天霹雳 ,一家人都傻了。 王凤被处死时还在大呼冤枉,可谁来理她? 王方被革了职,家又被烧了,万分凄惨。 这是第二例了,谁家和敬王府定亲,谁家倒霉。而且都是由刘太后下旨惩罚的。 这就很微妙了。 第58章 刘太后徐娘半老,敬王摄政,之前一直在关于他俩的谣言。 敬王定下一个儿媳妇,刘太后就拆散一个,而且对女方的惩罚越来越厉害,之前陈家的姑娘只是勒令出家为尼,这回直接下旨赐死。 敬王定昔日情人之女为儿媳妇,刘太后反应这么大,看来谣言不虚,刘太后和敬王的关系,耐人寻味啊。 长眼睛的还是别往上撞了,刘太后这股子醋劲儿太大,莫说小官吏,便是名门世家也经受不住。 这件事情之后,不光王凤的母亲栗氏,连之前陈萍的母亲也一起被怀疑为敬王曾经的情人,声名受损。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哪个小官吏为了飞黄腾达要和敬王攀亲家了。因为那不是攀亲,是寻死,还有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啊,谁会想往自己头上戴。 陆婧和陆妩来找陆姳喝茶,有意提起这件事,“当时都以为陈姑娘要飞上枝头,没想到她被迫出家;这个王家的姑娘叫王凤,相貌极好,家里养的很娇,凤凰蛋似的,就盼着她有朝一日嫁到皇家做娘娘呢。没想到比陈姑娘更惨,连小命都丢了。” 陆姳无精打采的,不大有精神,陆婧和陆妩没意思,坐了会儿也就走了。 她俩走后,陆姳恢复正常脸色,帮谢夫人看账本去了。 谢夫人坐在窗下理着侯府这个月的开销,母女二人一边算账,一边说话。 陆姳纳闷,“刘太后为何会下那样的旨意?就算王凤真的和她表兄有私情,也不是死罪吧?” 谢夫人耐心的解释,“咱们大周朝的律法不算严峻,王凤的行为也应该杖责八十。身子娇弱些的,受了八十杖,小命也就没了。也有人受了刑杖之后没死,但没脸活下去,自尽的。刘太后将她处死,免了杖责之刑,不算严苛。” 陆姳幽幽叹气。 古代对于女人的要求太苛刻了,私生活若有问题,一个不小心,便会送命。譬如王凤和她表兄吧,放到现代社会算什么呢,可这是古代,因为私情送命,被世人视为天经地义,连同情都得不到。 陆姳虽聪明伶俐,但毕竟年纪小,谢夫人把能教给她的倾囊相授,“王家虽可怜,却也是自作自受。家里有个不安份的闺女,还想要嫁入高门,触怒了刘太后,没人能救。王家失火,当时敬王也在,还答应过要替王家重新盖房子,但刘太后命人审了,王凤和她的表兄确有私情,敬王脸面上下不来,便不再管王家的 事了。这件事莫说牵涉到了皇家,便是寻常人家议亲,女方家里这个情形,也是要和男家结仇的。” 陆姳道:“还是做男人好。男人若有私情,便没有这般严重。” 谢夫人道:“也不是。两家议亲,讲究的人家是要把男方的情形说清楚的,房里有没有人,不可隐瞒。” 陆姳对这些不大懂,“私情嘛,当然就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了。” 谢夫人正色道:“不论男子女子,都不可以有私情。北魏刑法‘男女不以礼交,皆死’,虽严苛了些,后世已经弃用,但道理还是那个道理。” 陆姳大开眼界。 “男女不以礼交,皆死”,这法律多吓人啊。 陆姳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晚上陆广沉回家,谢夫人和他提起这件事,陆广沉道:“王家本就有错,况且凡事若和皇家有关,便不能以常理考量。” 谢夫人面有忧色,“当年谢骜叛国降敌,就算他真是谢家嗣子,按照律法也牵涉不到我这出嫁女。但先帝爱子虞王阵亡,先帝震怒,于是我便危险了。其实我不愿和皇家打交道,当年只是跟何姐姐要好,才会指腹为婚。谁知道敬王府这好戏一出接着一出的。” 陆广沉安慰她,“当年咱们也没有想到敬王会摄政。若他不做摄政王,这些事也就不会发生了。夫人不必再想了,人无前后眼。” 谢夫人忿忿的道:“可敬王如此行事,好像咱们呦呦很被嫌弃一样,你说气人不气人。” 陆广沉思虑片刻,“夫人,不如我谋了外放,带你和呦呦到外地散散心,如何?” 谢夫人笑,“如此也好。让敬王自己玩儿去吧,咱们不奉陪了。” 开始只是随口一说,但陆广沉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找时机和平远侯商量了,平远侯也认为可行,“咱家和敬王府并无深交,不过是你媳妇儿和敬王妃要好。你和你媳妇儿离开京城,敬王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便和咱家无关了。” 陆广沉大喜,“父亲,原来您也烦敬王府那些事啊。” 平远侯哼了一声,“哼,敬王妃指腹为婚,敬王不认,再一再二要给他儿子聘小官之女。他敬王府一拨接一拨的出丑,本来和咱家无关,偏偏有嘴碎之人总提起呦呦,实在太讨厌了!” 平远侯虽然同意陆广沉外放,但陆姳聪明机灵,他这做祖父的太喜欢了,实在舍不得陆姳离得太远,“真定离 得不远,你就去真定吧。真定总兵卢一松年迈,又有伤病,这个月上书乞骸骨了。” 陆广沉非常满意,“真定离京城不远,疾驰一日一夜可至。我若得了空,还能回来看望您老人家。” 平远侯道:“我不想见你,只想见孙子、孙女。” 陆广沉粲然。 父子俩商量好了之后,便开始在朝中活动,谋求调任。不过,陆千里和齐荣殊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要走也得等到三个月之后了。 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告状告到了宗人府,扬景序的舅舅宣城侯也到申王面前诉苦,说他这做舅舅的无能,保护不了两个外甥,央求申王将何家舅爷调回京。申王还在为敬王硬要把昔日情人那水性杨花的女儿硬塞给扬景澄而生气,宣城侯的提议倒是让他很动心,“娘亲舅大。若何大人回京,阿澄这可怜孩子总算有了撑腰的人,不会再被他父王卖了。” 申王亲自找到敬王,当面要求他调敬王妃的同胞兄长何栋梁回京。敬王再三推拖,一开始说雍凉离不开何栋梁,后来又说他是摄政王,何栋梁理应避嫌,不应回京担任要职。申王哪里听这些,就咬死了一句话,“你做父王的不把阿澄放在心上,这孩子得有舅舅保护。” 敬王不肯,敬王妃凉凉的道:“敢情我是你的王妃,我的嫡亲兄长便只能镇守边城,永不能回京么?那么,我跟你和离好了。”命人拿笔墨,当即写下和离书,逼敬王盖章。 敬王怫然,“阿澄都这般大了,咱们怎么可能和离?你为儿子想想。” 敬王妃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凭什么为了我,让我亲哥哥一辈子困在西北?我也要为我的哥哥想想。” 扬景序在德高望重的申王面前总是装病弱的,说话气都喘不匀的样子,非常可怜,“父王,我想何家舅舅,我好多年没有见何家过舅舅了。” 敬王看到他装可怜的模样,便回想起火烧王家那晚的情形,哪有好脸色。 扬景澄轻声道“父王,您是担心舅舅回京之后,会替我和哥哥说话、会保护我们兄弟俩不被欺负么?父王您真是用心良苦,唯恐我和哥哥的日子过得好了,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的哥哥若遇到磨难,您会很喜欢,若遇不到磨难,您会有意制造磨难,总之就是要我们一直活在艰难困苦之中,是不是?” “当然不是!”敬王喝道。 “ 不是就让舅舅回来。你不保护我们,还有舅舅。”扬景澄和扬景序异口同声。 两个儿子盯着他不放,老申王痛心疾首,敬王妃悻悻然举着和离书,敬王被逼无奈,只好同意了,“澄儿,父王答应你,调你舅舅回京。” 敬王被逼迫着点了头,脸都是绿的。 也没人在意他心里怎么想,达到目的,扬景序和扬景澄露出笑脸,对老申王再三道谢,扬景澄亲自将老申王送走了。 敬王妃依旧不爱理会敬王。 敬王心里憋屈,几回要找王妃倾诉心事,都被王妃拒之门外。 这天敬王又来了,陆姳来给敬王妃送糕点,有客人在,敬王妃给敬王留面子,没有直接轰他走。 敬王无非是告诉敬王妃,他并非冷酷无情之人,只是身为摄政王,需要避嫌,请王妃谅解。 “敬王姨父,我觉得吧,您这样做是不对的。”陆姳一本正经的道。 敬王倒是很有风度,“愿闻其详。” 陆姳振振有辞,“您说因为避嫌,所以要调何家舅舅到雍凉,这理由不成立啊。早在春秋时期,祁黄羊便懂得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道理,怎么您身为摄政王,任命官员不是根据才能、特长,而是根据和您的亲属关系呢?” 敬王语塞。 陆姳乘胜追击,“如果说您妻子的兄长应该避嫌,那您本人的兄长、弟弟,和您的亲属关系不是更近么,为什么他们倒不用避嫌了?” “说的好!”热烈的掌声。 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来了,大力拍掌。 “父王,听到了没有,你还没有一个小女孩儿明白事理。”扬景序一开口就想把敬王气死。 “父王,做你的亲人,真是辛苦。”扬景澄比他哥哥含蓄一些,斯文一些。 敬王看到这两个儿子便头疼,“贤外甥女,改天姨父再和你详谈。”实在不能看这两个逆子,拂袖而去。 “小妹妹,好样的!”扬景序冲陆姳竖起大拇指。 “哪里哪里,敬王姨父大公无私,通情达理,平易近人,所以我做为小辈也敢跟他讲道理。这并不能说明我聪明能干,只能说明敬王姨父宽宏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陆姳笑着谦虚。 扬景澄在敬王妃身边坐下,“母妃,您眼光未免也太好了。呦呦表妹还没出生,您便替我定下来了。” 敬王妃一乐,“阿澄一定很喜欢呦呦,对这门婚事满意极了,对不对?” 扬景澄低眉浅笑,低声应道:“是。” 敬王妃更是乐得不行了,忙招手想让陆姳过来,却见扬景序正和陆姳说着话。 扬景序笑容灿烂,敬王妃极少见他如此开怀,微微一怔。 扬景序眉飞色舞,“这普天之下,杀头的事情也有人敢干,赔本儿的生意是没人肯做的。嫁给了他便要处处忍让牺牲,谁肯答应?母妃,他再做莫名其妙的事,您便跟他和离,我和弟弟也一起走。” 2分评送小红包,截止到明天晚上六点。 第59章 “净说孩子话。”敬王妃微笑。 “是真心话,我和弟弟反正是跟着您的。”扬景序愿意的时候,嘴巴会很甜,笑容也甜。 “阿序,你今天心情很好。”敬王妃语气宠溺体贴,带着母性的温柔。 “哥哥一直是这样的,若是调皮捣蛋了,便会格外开怀。”扬景澄揶揄。 “真的是这样哎。”扬景序拍手笑,“我若是气得父王跳脚,我心里一口气便出来了,心花怒放,沾沾自喜。若是在父王面前规规矩矩的,我便郁结于心,想皱眉头。母妃,那您是想让我规规矩矩的不惹事呢,还是气得我父王嗔目切齿疾言厉色呢?” 敬王妃莞尔,“那还是气他吧。” 扬景序大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就知道母妃疼我,他靠边儿站。” 蒙顶仙茶汤色碧清微黄,清澈明亮,茶叶嫩绿色润,芬芳鲜嫩,香气馥郁。 茶杯是汝窑白瓷,色卵白,莹润,白净度是普通白瓷的百倍千倍,十分珍贵。 陆姳着迷的打量着美丽的茶杯。 汝窑白瓷啊,中国白的唯一代表,现代最白的白瓷也没有超过它。 “呦呦表妹,喝茶。”扬景澄亲手替陆姳倒了茶送至手边。 他的手白得和茶杯没有分别,几乎是透明的。 陆姳着迷的打量一下他的手。 美男子就是美男子,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 如果放在前世,陆姳是要趁机揩下油的,不过这是古代,还是矜持些比较好。 “谢谢澄表哥。”她笑盈盈的道。 “跟表哥不必客气。”扬景澄神色温柔。 扬景序今天太高兴了,三个茶杯同时抛起,有次序的一一接住,连续抛起,一边玩儿一边问话,“小妹妹,你平时肯定不会气你爹,是个乖孩子。” 陆姳仙茶入口,滋味鲜爽,浓郁回甜,心情愉悦,“有时候也会气气我爹我娘。其实吧,父母疼爱孩子,孩子淘气胡闹得越厉害,说明孩子心思活主意多,好事情啊,父母会很高兴的。” “说得好!”扬景序听这话顺耳,一高兴,三个茶杯抛得更流畅,煞是好看。 陆姳忍不住看了两眼。 “呦呦表妹喜欢看这个么。”扬景澄问。 “还行。”陆姳不经意的道。 扬景澄命侍女拿来六个茶杯,将六个茶杯依次抛到空中,连成一条美丽的弧线,又依次接住,连续抛起,空中一直是弧线的形状,非常美观。 “哇。”陆姳不由的惊呼。 扬景序一乐,也加了几个杯子,弟兄俩面对着面,一会儿弧形,一会儿圓形,一会儿半圆,玩得很开心。 速度渐渐慢下来了。 “收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不要摔了啊,好值钱的。”陆姳不放心的提醒。 扬景澄把六个杯子拢成一排给她看,“没有摔,整整齐齐的。” 扬景序咧咧嘴,“小妹妹,不要提什么钱不钱的,咱家摔得起。” 陆姳见他拿起杯子想摔,大惊失色,“不要啊。”伸出双臂,一脸紧张,唯恐他真把杯子摔了。 “至于的么。”扬景序纳闷。 “至于啊。”陆姳认真的点头。 开玩笑,汝窑啊,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有汝窑一片。一片都那么珍贵了,这哥儿俩手里可是完整的汝窑茶杯。得值多少钱啊。 “哥哥。”扬景澄责备的道。 扬景序勾唇一笑,“不摔,哥哥逗小妹妹玩耍的。”将杯子放回原处。 陆姳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不许欺负妹妹。”敬王妃吩咐。 扬景序兴致勃勃,“小妹妹太聪明了,不好欺负。等何家两位妹妹来了,逗她俩玩吧。” 扬景澄笑,“何家两位表妹可是舅父舅母的心肝宝贝,哥哥欺负她俩,舅舅肯定不依。” 何栋梁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都大了,各自娶妻生子。两个女儿是双胞胎,一名暖霭,一名晴岚,备受父母宠爱。 扬景序笑着伸出手比了比,“走的时候,她俩才这么高。两个小丫头长得那么像,同时伸出小手抹眼泪,怪舍不得的。” “很快便能见面啦。”扬景澄欢然道。 敬王答应调何栋梁回京,就要见到舅舅一家人了。 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十分开怀,敬王妃也露出了笑颜。 陆姳要走了,敬王妃留下扬景序说话,吩咐扬景澄送表妹。 扬景澄抱了一个瓷器盒子交给她,“呦呦表妹,这是方才那几个白瓷杯子,你带回去,改天我到府上看望你,再耍给你看,好不好?” 他声音清柔,白玉般的面容显现 红晕,如晨曦微露,将薄云微微染红。 陆姳小心脏怦怦跳。 澄表哥又来撩人了,声音太好听了,耳朵要怀孕…… “好啊。”陆姳开心的点头。 她抱着盒子上了马车。 扬景澄目送她远去。 陆姳回首望着扬景澄清雅的身影,满足欢娱的一声叹息。包办婚姻当然不好,不过若是包办婚姻都能包出这样的绝色未婚夫,好像也很不错啊。 陆姳前世并没结过婚,曾经被催婚催得急了,简直盼着国家包分配配偶,分到谁就是谁。现在算是快分到了一个吧,不过不是国家分的,是家长分的。 目前来看,没什么不好。就是敬王太烦人了一点。 敬王烦人,那就对付他呗。扬景序和扬景澄这兄弟俩对付得蛮好,敬王妃也很有策略,等何栋梁一家人回来,更是如虎添翼了。 春暖花开时节,何栋梁和妻子户氏带着一双女儿回到了京城。 安顿下来之后,敬王妃在王府设宴为何栋梁一家人接风,请了高平大长公主、常山大长公主及谢夫人等人相陪。陆姳当然也来了。 何栋梁儒雅温文,他的妻子户氏却是爽快大方的北地女子,二八年华的何暖蔼、何睛岚姐妹俩相貌和敬王妃颇有几分相似,真应了侄女赛家姑那句老话。 陆姳向何栋梁、户氏夫妇见礼,何栋梁含笑打量过她,送了和田碧玉山子给她做见面礼,“这是阿澄想要的,不过舅舅偏不送给他,送给你。” 陆姳一本正经,“澄表哥很大方,礼让妹妹,他不会在意的。” 何栋梁忍笑,“对,阿澄不会在意。” 户氏嗔怪,“没见过你这样做舅舅的,才见孩子第一面就开玩笑,为老不尊。” 户氏取出一对水头极好的白玉手镯送给陆姳,“好孩子,你就像这美玉一样温润剔透,舅母见了便喜欢。” 陆姳盈盈道谢。 陆姳又跟何暖蔼、何睛岚姐妹相见了。何晴岚是妹妹,又羡慕又好奇,“三姑娘,你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这么好看,我见了你便移不开眼睛,眼睛要长到你身上了。” 何暖蔼微笑,“天下竟有这般端丽绝伦之女子,今天我才算见着了。” 陆姳便夸得有些飘飘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哪里,两位何姑娘过奖了。” 何晴岚笑嘻嘻 的问道:“咱们若是叫三姑娘、何姑娘,未免太生份了。若叫姐姐妹妹呢,又有些不大合适。我俩年龄比你大,可你将来是要做我们的表……”何暖蔼掐了她一下,她吸口冷气,忙笑道:“那个,你叫我俩姐姐也不合适啊。” “对不住,舍妹天真烂漫,口无遮拦。”何暖蔼陪不是。 陆姳落落大方,“自己人,何必见外。我有个主意,咱们不必叫三姑娘、何姑娘,也不必叫姐姐妹妹,不如直接叫小名,如何?我爹我娘还有我大哥,叫我呦呦。就是‘呦呦鹿鸣’的呦呦。” “甚好,我叫暖暖。”“我叫岚岚。”何氏姐妹笑道。 三人亲切的叫起小名,彼此熟络不少。 户氏问起常山大长公主为什么没带齐荣殊来,这才知道齐荣殊和陆千里定了亲,忙对两家道恭喜,“没想到你们成了亲家,般配,太般配了。” 常山大长公主和谢夫人都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显然对这门亲事都是非常满意的。 “荣殊居然也定亲了。”何晴岚笑,“明天我去看她,非笑话她一通不可。” “呦呦,你大哥一定非常出色。”何暖蔼说道。 “姐,你怎么知道的?”何晴岚忙问。 何暖蔼悄悄指了指,“看常山大长公主的脸色啊。” 何晴岚看了一眼便乐了,“是的呀,常山大长公主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可见对陆大哥是何等的满意。常山大长公主眼界很高的,陆大哥肯定是太出色了,她才会这样。” 户氏说着家常,“我这两个女儿还没有人家。这娶儿媳妇容易,嫁女儿难,儿媳妇是娶进门的,这娶了好的自然最好,若娶了不好的,还能慢慢教。女儿是嫁到别人家的,若是嫁错了,她下半辈子要吃苦受罪,做父母的岂不心疼死。” “谁说不是呢。”谢夫人等都点头。 户氏问起谢夫人,“您还有个二儿子吧?” 谢夫人猜测户氏大概是有许配女儿的意思,看看何暖蔼、何晴岚姐妹,无论哪一个能做小儿媳妇都是极好的,心里很愿意,不过陆千奇让她不放心,“奇儿这个孩子还没长大,没定性,现在由他六叔教着。只盼这个孩子能听长辈的教导,长成大好男儿,到时候娶了妻子,才不会耽误人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 户氏便知道陆千奇不如他大哥陆千里争气,“男孩子若混沌着,是能做下不少糊涂事。等他长大了也便清醒 了,说不定一下子便懂事了。” “那可真是烧高香了。”谢夫人巴不得会这样。 陆千奇若是长大了、懂事了,该多好。 第60章 谢夫人回家后,深觉可惜,“谢家跟何家多年的交情,何家家风又好,姑娘又美丽大方,多好的姻缘。若不是怕奇儿不争气,害了人家姑娘,我真想厚着脸皮求这门亲。” 陆广沉安慰她,“好在孩子们都年轻,可以再等等。” 陆姳忙道:“结亲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慢慢来呗。二哥会长大的。” “对,奇儿会长大的。咱们的儿子还错得了?”陆广沉很有信心。 谢夫人叹息半晌,对陆广沉夸奖起何家两位姑娘,“这两个孩子长得像姑母,性情也好,说话行事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笑起来却很可爱,真喜欢人。” 陆姳在旁静静的听着,不插话。 何家两位姑娘是挺招人喜欢的,但陆千奇配不上人家。陆千奇一方面是幼稚易冲动,不明事理,最要命的是他对柏姈姑娘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平时还好,提起柏姈他就不近人情了。他如果不能放下对柏姈的感情,就不要成亲了,成亲了也是坑害家人。 何栋梁原任提刑按察使,调任回京后任大理寺卿。大周朝的大理寺为慎刑机关,主要管理冤假错案的驳正平反。何栋梁上任之后便连着平反了两桩冤案,声名大振。 也是巧了,这两桩冤案都和刘太后宠信的大内总管游中有关。也就是说,这两桩冤案当年都是由游中制造的。 游总管多次到刘太后面前告状、诋毁,刘太后也道何栋梁这是有意下她脸面,如何不恼。 刘太后于宫中设宴,客人有户氏及何暖霭、何晴岚两姐妹,以及陆姳,荆鸿,刘恬如,刘恬适等。 三公主冒险从宫中送出密信给陆姳。 这密信表面上和平常信件没有分别,打开看也是絮絮叨叨的琐碎小事,什么菜好吃啦,什么胭脂水粉好用啦,梅花粥怎么做更美味啦。但是陆姳和三公主玩的好,之前早有约定,信中是有暗语的,陆姳把暗语连起来看了,又惊又怒。 刘太后这次设宴是有险恶用心的,她会在宴会时,当面向户氏提亲,逼户氏把女儿嫁给她娘家一个侄子刘全。刘全倒不是个坏人,曾经也是英俊青年,可刘全去年在围猎时于疾驰时摔下马,一条腿瘸了。由正常人变为残疾人,刘全受不了这个打击,整天以酒浇愁,消瘦得没了人形。这样的一个人,谁家舍得把女儿嫁给他。 正常提亲,不合适了拒绝掉便是。但刘太后当面提亲就是拿她的身份 逼迫何家,何家如果拒绝,那等于和刘太后翻脸了。 陆姳非常生气。 这个刘太后是不是独断专行太久了,不容人冒犯她、违抗她,何栋梁不过是禀公执法平反冤狱,就因为制造冤案的是她的人,她就要这样打击报复,把何栋梁的爱女往火坑里送。 汉人王朝有自己的礼仪规矩,婚姻大事听从的是父母之命,即便是君王也不能干涉臣子家务事,臣子的女儿要嫁谁,儿子要娶谁,不是皇帝、太后一纸诏命便可以决定的。但是以太后的身份当面提亲,这就是拿权势压制人了。对方若要拒绝,便是不识抬举。 这是件大事,陆姳一个人处理不了,不敢瞒着谢夫人。和谢夫人商量之后,母女二人驱车出门,去了敬王府。 敬王妃忙命人请了何栋梁和户氏过来,一同商量。 何栋梁脸色黑得锅底一样,“让她提!天底下没有女家父母不同意,男家姑母硬逼着点头的道理,不管她怎么说,我何家就是不同意!” 户氏劝道:“话虽这么说,可她毕竟是一国太后,咱们又何苦当面和她起冲突?若被有心人传扬出去,总是咱们何家藐视皇家,更何况她跋扈惯了,并不是咱们拒绝,她便肯善罢干休的。” 敬王妃也道:“还是早打主意的好。大哥若是个清贫文官,在朝中毫无背景势力,遇到这种事情尽可以明着拒绝,还可以接连上表章推辞,搏一个坚贞不屈风骨峭峻的美名。可大哥是摄政王的舅兄,外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你凭着摄政王舅兄的身份和太后叫板呢。” 户氏提醒,“刘太后也是会示弱的,动不动就说别人欺负她孤儿寡母。” 敬王妃苦笑,“我别的不怕,就怕我那位好夫君……唉,只怕刘太后哭诉孤儿寡母受欺负,没人真正尊重她是当朝太后,我那位好夫君便会帮着她求大哥大嫂同意……说起来丢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真会这样也说不定。” 何栋梁气恼的捶桌子,“我怎会有这样的妹夫!” 陆姳在旁倾听许久,谨慎的开了口,“姨母,何家舅舅、舅母,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给暖暖、岚岚立即定亲。东床快婿不易寻,不过,身份地位足够、门当户对,将来又能无条件退亲的人,还是有的。” “呦呦的意思是……”敬王妃正在烦恼,听了陆姳的话,又惊又喜。 户氏也很快明白了,露出喜悦的神色,“好孩子,你的意思是咱们先给暖暖、岚岚 定了亲,堵了刘太后的嘴,让她无话可说。咱们这边定的亲呢,若是合适当然好,若是不合适,将来和和气气的退了亲,什么也不耽误,是么?” 陆姳点头,“对,就是这样。以目前的情形,犯不着和刘太后硬碰硬。” 何栋梁也是被气得狠了,一时没想明白,“将来不成亲,刘太后不一样有话说?” “将来么?那形势可就变了。”陆姳眼神冷了冷。 刘太后怎么可能一直得意下去,少帝的身体能挨得了多久。 何栋梁怔了怔,哈哈大笑,“舅舅真是气糊涂了,竟连这个也没想到。外甥女,多谢你提醒。”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个孩子。”户氏嗔怪。 众人主意定了,只是这定亲的人选,一时有些为难,“又要跟何家门当户对,又要将来不合适顺顺利利退亲,这两个人可到哪里找?” “这还用犯愁么?这还不现成的,我一个,弟弟一个。”扬景序来了,意气风发,大手一挥。 他近来时不时的就气气敬王,每每把敬王气得跳脚,所以他心情很好,兴致很高。 户氏大喜,“阿序,阿澄,好孩子,你俩可帮了舅舅、舅母的大忙啊。” 扬景序嘴角上扬,“舅母,咱们自己人,何必客气。” 扬景澄却摇头,“哥哥是可以的,我却不行。舅舅,舅母,劳烦你们再另外找一个。” “你怎么不行了?”扬景序大为不满,“弟弟,这可是你嫡亲表妹,我都帮忙了,你不帮忙?” 扬景澄深深一揖,“舅舅,舅母,我真的不行。” “为什么呀。”扬景序叫道。 扬景澄低头浅笑,也不好意思往陆姳那边看,“我有了……” 扬景序纳闷,“你有了?你有了什么?哦,我明白了,女人怀孩子了便是‘我有了’,难道弟弟你……” 扬景澄正在害羞,闻言大惊,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哥哥,你再乱说话,我一辈子不理你。” 他唯恐陆姳笑话他,有些慌张的偷眼看陆姳,不经意目光正好相遇,两人同时脸腾地一红,转过脸不敢再看。 扬景序拍腿大乐,“好了好了,哥哥不说了,弟弟快放开我。” 扬景澄责怪,“我有了……有了未婚妻啊,哥哥你净会瞎扯。” 扬景序咧咧嘴,“行了,知 道你有小未婚妻了,就算装样子也不能和表妹定亲。知道了,别再捂着我了,很难受的。” 敬王妃和何栋梁、户氏少不了把扬景澄打趣了一番,“咱们阿澄很自觉嘛,哈哈哈。” 扬景澄被打趣得在他们身边坐不住,坐到谢夫人身边了,“姨母,作样子也不行,我不肯。” 谢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阿澄的心,姨母明白。” 陆姳心中如小鹿乱撞。 家长发的这个对象很不错呀,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会说话,心动了心动了…… 谢夫人温声道:“何家哥哥,嫂嫂,暖暖定给阿序,岚岚不由先定给我的奇儿吧。奇儿长大了若有出息,我是巴不得娶岚岚进门;若奇儿长大了,还像现在这样,咱们两家和和气气把亲事退了,不伤半点情份。” “好啊,就像是假的,我也得做姐夫,不能做妹夫。”扬景序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何栋梁和户氏自然是千肯万肯,“妹子,你要不要回家和妹夫商量商量?虽说是作样子,毕竟也是家里一件大事。” 陆姳一直在旁边装害羞,这时忍不住开口,“不用商量,我娘在家里说了算,我爹爹都听她的。” 众人不觉大笑出声。 谢夫人嗔怪,“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让你姨母、舅舅、舅母笑话。”但心里其实很高兴,笑容畅快又甜蜜。 三家人便把这件事情说定了。 扬景序定亲的事,当然瞒不过敬王。 扬景充不许敬王妃出面,“母妃,孩儿知道您讨厌他,这件事还是孩儿知会他的好。” 扬景序找到敬王,说他喜欢何家大表妹,立逼着敬王替他求亲、定亲。 敬王诧异,“从前父王但凡提起替你定亲,你便要大发脾气,这是真想定亲成家了?” “赶紧替我下定,暖暖这么好的姑娘,莫让别家抢走了。”扬景序催促。 敬王虽不喜扬景序,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扬景序要成亲他自然是赞成的,“好,父王这便替你求亲。” 敬王亲自登门求亲,何栋梁没难为他,允了。 敬王很是欣慰,“序儿小时候也是个好孩子,长大后尽会跟父母闹别扭。现在他有了心仪的姑娘,好事好事,但愿他娶妻之后性子慢慢开朗了,把小时候那个乖巧懂事的阿序还回来。” 扬 景序催得急,敬王也一心盼着他这个闹别扭的大儿子赶紧娶妻,真的立即为扬景序、何暖霭定下亲事。 谢夫人回家跟陆广沉说了,陆广沉没意见,禀了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 平远侯是直接就同意了的,平远侯夫人有些不大高兴,“里儿不肯娶王家的表妹,奇儿是我养大的,难道也不能娶?” 平远侯夫人因为这桩婚事很是发作了一通,无奈平远侯主意定了,不听她的。 平远侯夫人没办法,把谢夫人叫来,吩咐谢夫人把何家二姑娘叫过来,让她做祖母的亲自相看,“奇儿要过一辈子的人,我总得先见见。” 谢夫人不敢把内情告诉她,敷衍了几句便找借口走了,把平远侯夫人气得够呛。 这个儿媳妇自打管了家,手里有了权柄,真是越来越嚣张,越来越不像话了啊。 不管平远侯夫人是如何的不情愿,平远侯府还是很快和何家完成了定亲礼。 当然了,定亲礼是悄悄进行的,并不张扬。 第61章 定了亲之后,陆千奇才知道这件事。 他偷个空跑来找陆姳,“你见过何家那个姑娘对吧,长得好看不好看?性情温柔不温柔?” 陆姳道:“你不必知道。” 陆千奇生气,“我要娶她为妻的,为什么不必知道?” 陆姳呵呵两声。 人家何晴岚是个好姑娘,才没那么倒霉要嫁你为妻呢,这只是权宜之计好么。 但陆姳不想告诉陆千奇内情,敷衍的道:“二哥,你对你未来的妻子最好一无所知,这样的话新婚之夜会有惊喜,不是很有意思么?” 陆千奇给了她一个大白眼,“我不想要惊喜,我就想知道她好看不好看,温柔不温柔。” 陆姳冷哼一声,拿了镜子放在他面前。 “你什么意思?”陆千奇要跳起来了,“你让我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陆姳一笑,“你不是告诉过我,说要孝顺长辈、听长辈的话么。你说得到就要做得到,孝顺父母,听父母的话,父母为你定下谁便是谁,你还敢来我这里打听,是信不过父亲母亲的眼光么?” 陆千奇气得要走,临走前转身宣布,“你不告诉我,我到别处打听。” 陆姳轻蔑的道:“陆千帆,我看你出不出得了平远侯府。” 陆姳果然和六叔说了,六叔管得很严,陆千奇根本出不了陆家,气得把沙袋当成陆姳,一通猛打,累瘫在地上。 “还叫我陆千帆,我看她才是陆千帆,烦人!” 陆千奇想起陆姳就没好气,又想起何家二姑娘似乎和陆姳要好,心不由的颤了颤。 如果何家二姑娘和陆姳一样厉害……那可完蛋了,一辈子都要被管得密不透风了…… 到了赴宴的那天,陆姳和二婶婶吴氏、三婶婶江氏以及陆婧陆妩进了宫。 谢夫人没有得到邀请。实际上,自从谢骜叛国的那一年起,谢夫人就再没有进过宫了。现在谢家虽然平反了,但宫廷的大门依旧没有对谢夫人敞开。 敬王妃也没有出席。敬王妃因为种种原因,已有十年没有出现在皇宫。 虽然没有母亲、姨母陪同,但陆姳并不孤单。 三公主和荆鸿、秦桑等人都在,刘恬如、刘恬适姐妹也和陆姳谈得来,见了面言笑晏晏。 陆婧和陆妩 姐妹俩心中很有些不舒服。 陆姳是长大后才认回侯府的,按理说陆姳进了宫,不得她们两个做姐姐的带契着么?可陆姳已经交了这么多朋友了,根本用不着她俩帮忙,便能融进贵女圈子。 不过,她俩现在宫里,不可能把心事全放在脸上,心里虽不舒服,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容,言行举止贤淑温雅。 承恩公府的大太太雷氏也来了,她已年近五十,人有些削瘦,说话时还好,沉默不语时脸上便带着丝愁容。 她便是刘全的母亲了。 三公主把陆姳、荆鸿等人叫了过去,“五表哥也来了,他不爱来人多的地方,在御花园看风景。母后命画师给他画像,画师不敢画他的腿,愁的不行。这个画师央人来求,姐姐们给出出主意,怎么办才好。” 荆鸿等人都知道三公主口中的五表哥就是刘全,也知道刘全瘸了一条腿,更知道三公主心地善良,遇到谁的忙都想帮,纷纷出谋划策。 荆鸿沉思,“只画半身可以么?” 三公主摇头,“不行啊,母后吩咐了,要画全身。” 秦桑歪头思索,“我记得后唐的武皇帝李克用是独眼,画师为他画像之时,一开始是用扇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说这是向他献媚,后来画师画了他弯弓射箭,一只眼睛眯了起来,好像就在瞄准目标。李克用方才高兴了。这方法能不能借用?” “可以啊。”三公主喜形于色,“这法子很好用。” “谁会射箭?射箭时候两条腿是怎样的?”秦桑忙问道。 “射箭时候双腿好像不动。”刘恬如一知半解。 众人想了想,射箭时候好像真的是双腿直立,都有些失望。 这样的话,瘸了的腿还是掩饰不了啊。 陆姳灵机一动,想起一部经典电视剧的画面,“看我看我。”按着电视剧的画面一腿弓起,一腿伸直,双臂作挽弓状,“这样是不是很英气,很好看?” “很好看,而且可以掩饰缺点。”三公主开心极了。 她让人出去给画师传了话。 “呦呦,你怎么想出来方才那个姿势的?”秦桑摇着陆姳的手,羡慕极了。 “我曾经见过有人这样射箭。”陆姳笑。 射雕英雄的射箭姿势有过很多个版本,这个版本的既简单又大气,可以说是最好看的了。陆姳印象深刻。 “呦呦你见多识广啊。”三公主、荆鸿、秦桑等人夸奖。 陆婧和陆妩心里更不好受了。 陆姳在小地方长大的啊,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何夫人到-----”内侍高声通报。 户氏带着何暖蔼、何晴岚姐妹俩进来了,母女三人均是盛装华服,雍容华贵。 三公主一见何家这姐妹俩便喜欢上了,眉眼弯弯,“一对姐妹花啊。” 雷氏多打量了何氏姐妹几眼,微微叹气,垂下眼睑。 这当然是好姑娘,可她的儿子……如果娶个好儿媳妇能让她的儿子振作起来,当然是好事,可是人家好端端的姑娘,会愿意么?唉,顾不得这么多了,总不能让她的全儿一直颓废下去啊。正经八百的成个亲,有了家,或许她的儿子便好起来了,不过这真的是在算计何家…… 户氏温言和雷氏叙话,雷氏陪笑应答,颇有些忐忑不安。 “太后娘娘到-----”内侍这一声,众人全站起来了,恭迎刘太后。 刘太后年纪并不大,三十出头的模样,身穿明黄色朝服,华丽又威严。 她身后跟着位青年人,这青年人瘦瘦的,高高的,路写得很慢,眼窝深陷,眼神冷漠。 “免礼。”刘太后雍容端坐在宝座上,含笑说道。 众人谢过太后,各自落座。 陆婧和陆妩方才还嫌弃她们的座位不够突出,这会儿见了刘全却吓得够呛,恨不得把座位往后挪,再往后挪,好让刘太后不要注意到她们。 这如果是为诸王选王妃,不管哪位她们都乐意。若是嫁给这刘全,可拉倒吧,谁会愿意嫁个瘸子啊。 刘太后到了,乐队奏乐,宴会开始,悠扬的乐曲声中,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摆上各位客人面前的长案上。 席间画师前来献画像,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刘全看到那弯弓射雕的雄伟画面,眸中有了光亮。 他命人把画像拿到近前,欣赏了许久。 他嘴角露出了许违的笑容。 刘太后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含笑举杯,向户氏提起何暖霭、何晴岚姐妹,“何夫人膝下有这一对解语花,真是有福气。令爱二八年华,娴雅贞静,哀家甚是喜爱。” 户氏忙站起身谦虚了几句,“太后娘娘谬赞,小女娇憨稚弱,让您见笑了。” 刘太后 道:“何夫人说哪里话,你这两个女儿,真是招人喜爱。”招手叫过刘全,“何夫人,这是哀家的侄儿,姓刘名全,今年二十岁,年青有为,和令爱年貌相当,何夫人你说是不是?” 雷氏站起身深深施礼,想要央求几句,却不知怎地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户氏低着头,眼眸中闪过丝怒色,缓缓的道:“太后娘娘一番好意,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的两个女儿,都许过了人家。” 刘太后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僵住了,“许过了人家?” “是,许过了人家。”户氏语气恭敬。 刘太后柳眉倒竖,雷氏愕然呆立,如被雷击。 殿中除了乐曲声,一时间竟没有别的声音了。 刘太后怒气太盛,众人摒住了呼吸。 吴氏和江氏心中暗暗叫苦。 倒霉啊,偏偏今天被叫进宫赴宴,遇上了刘太后的尴尬时刻。 刘太后是何等身份,她开口作媒,谁敢不答应,偏偏何家两个女儿都有人家了…… 刘太后费了很大力气才暂时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你两个女儿在雍凉时一直没有许人,这才回京城多久,便定过人家了?” 户氏语音格外清晰,“敬王遣人登门求亲,拙夫和臣妾自然不能推辞,将大女儿许给了敬王世子。二女儿自小便崇敬英雄,立誓要嫁英雄人物或是英雄人物的子孙,拙夫疼女之心太甚,知道柱国大将军的第二个外孙子尚未婚配,冒昧向陆世子求亲,陆世子不便推辞,替他的二儿子聘下了小女。” 刘太后脸色阴沉。 她可真是气坏了。何栋梁欺负了她的人,她想要欺负回去,想要何栋梁一个宝贝女儿做侄媳妇儿,谁知何家竟然抢在前头把两个女儿都许给出去了,可恼,可恶,可恨。 刘全对这一切好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幅画很好,我很喜欢。太后娘娘,能否请您厚赏这画师?” 雷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刘全说这么长的话了,欣喜若狂,流下两行泪水,“全儿,你喜欢这幅画么,这太好了,太好了。” 刘太后心情糟糕透了,淡淡的道:“赏。”命人厚赏画师。 画师却不敢收这赏赐,坦言是他向三公主求救,三公主请陆家三姑娘出的主意。 众人的目光投向陆姳。 刘全也凝神看向陆姳,眸中闪过丝惊艳。 世上竟有如此明艳无俦之女子,又聪慧过人,惊才绝艳。 刘全深深一揖,“多谢陆三姑娘。” 这幅画重新燃起他的斗志,他决定不再像之前那样萎靡不振。 他很感激陆姳出了那样的主意,才有了这幅让他愿意振作起来的画。 雷氏却以为刘全是相中了陆姳,忙央求的看向刘太后。 刘太后正为何家两个姑娘都许了人家而生气,一时不及细想,含笑问道:“陆二夫人,陆三夫人,你家这位三姑娘,可曾有字?” 刘太后刚才碰了壁,这回问的含蓄了。 女子可以出嫁而尚未出嫁,称“待字闺中”。刘太后问陆姳可曾有字,就是问有没有许过人家。 吴氏和江氏唬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叫苦不迭。 看样子刘太后是要为陆姳和刘全作媒,可陆姳是陆广沉、谢夫人的爱女,她们如何肯应承婚事?若不答应,当面回绝刘太后,她俩又没有那个胆量。 江氏是弟妹,但江氏一向伶俐,吴氏求救的看着江氏,想让江氏先说话,江氏却低下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江氏才不会先开这个口呢。 吴氏没办法,只好战战兢兢的站起来,“回太后娘娘的话,三侄女她,她……” 三公主、荆鸿等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陆姳冷眼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款款站起身,缓步走到殿中央。 天生丽质的大美女,一举手一投足都与常人不同,优美之极。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吴氏本来就结巴,见陆姳自己站了出来,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姳声音清脆动听的问道:“敢问太后娘娘,是想替我说媒么?” 刘太后从没见过样的姑娘,倒有几分新奇,微笑道:“哀家确有此意。陆三姑娘,哀家这位内侄,你瞧着如何?” 刘全忙道:“不,太后娘娘,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这般人,怎配得上如此佳人?” 刘太后不理会他,“全儿,哀家没有问你,你不要说话。陆三姑娘,哀家这内侄英俊潇洒,文武全才,只不过腿有些小小的不方便,你不会介意吧?” 陆姳道:“我不介意。” 众人皆惊。 三公主更是险些叫出声来。 难道呦呦会答 应了么?这怎么能行? 刘太后的得意笑容又回来了,“那么说,你自己是很愿意的了?” 陆姳正色说道:“太后娘娘,一位男子是否腿脚不便,是否英俊潇洒文武全才,我都不介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早在我及笄之日,有人登门求婚,我父亲母亲有意应允,却被我断然拒绝。太后娘娘可知道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刘太后挑眉。 陆姳环顾四周,“诸位可知道是为什么?” “不知。”众人很有默契的同时摇头。 陆姳卖足关子,方昂然道:“因为我要的聘礼,他拿不出来!太后娘娘,诸位,你们可知道我要的聘礼是什么?谢骜的首级!谢骜这叛国降敌的无耻之徒竟敢冒充我外祖父的嗣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见到他的首级!我陆姳在此郑重起誓,如果没人拿谢骜的首级作为聘礼前来求娶,宁愿终身不嫁!” 她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说下来,举座皆惊。 连乐曲声都停了,殿中一片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刘全率先拍掌,“姑娘说得太好了!”接着三公主、荆鸿、秦桑、何暖霭、何晴岚等人也热烈拍掌喝彩,“不愧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有气性,有气节!” 可笑的是,雷氏见刘全两眼发光,喜悦无比,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大声叫好。她这一开口,户氏、吴氏、江氏顺理成章的跟着也叫出来了,殿内一片欢腾。 陆姳示威般的看着刘太后,“太后娘娘,您说呢?” 刘太后举起手,零零落落的拍了几下,“好,说得好极了。” 陆姳郑重行礼,“烦请诸位替我宣扬出去,期待那位能杀了谢骜的勇士早日出现。” 户氏忙道:“放心,一定一定。” 户氏心里这份喜悦痛快就不用提了。 世人都说敬王妃和谢夫人指腹为婚,可敬王不同意,要为二公子另觅姻缘。也就是说,敬王看不上陆姳。但今天这件事一出来,还有谁会认为敬王看不上陆姳导致的结不成亲啊,明明是因为没有人能拿出陆姳所要的聘礼啊。 “谢骜投降北胡之后,现在是右贤王了,岂是容易杀的。陆三姑娘,你再想想。”雷氏不死心的劝道。 好容易有一个能让刘全容光焕发的姑娘,雷氏真不想错过。 陆姳傲然道:“不必 再说了,我意已决。” 不知何时起,殿前出现了一位青年贵公子,身上的蓝色锦袍湛蓝如海水,明亮双眸亦如一汪海水般深邃静谧。 “二公子。”不知谁先看到了他,惊呼出声。 扬景澄并不进殿,深深凝视陆姳一眼,飘然下了台阶。 刘全蓦然明白了,一言不发,向殿外疾冲。 “全儿,全儿你去哪?”雷氏惊慌失措的在他身后喊。 户氏微笑,“刘夫人,这还用问么?敬王府的二公子要出发杀谢骜,令郎也是一模一样的想法。” “不会吧?”雷氏不信。 户氏悠然望着殿外,“怎么不会。我猜二公子出了宫便会召集侍卫出发,二公子先出城,令郎紧随其后。” 2分评送小红包,截止到晚上六点。 多说几句话呗,你们看文喜欢看肥肥哒,我看留言喜欢看长长哒…… 第62章 “母亲言之有理。”何晴岚赞美起自己的母亲,什么样的溢美之辞都不嫌过份,“母亲,您真是慧眼如炬,看事情看得这么透彻,二表哥就是在殿前站了站,一句话都没说,您就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母亲洞若观火,明察秋毫,见解高超。”何暖霭笑道。 “你们这两个傻孩子,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夸自己母亲,怎么好意思。”户氏嗔怪。 “母亲真的高明嘛。”何氏姐妹撒娇。 刘太后开始半信半疑,到了这会儿,真的相信扬景澄是要回府召集侍卫出发杀谢骜,大为恼怒,“胡闹!太胡闹了!我朝和北胡正在议和,这时候去杀谢骜,岂不坏了大事?”命内侍立即知会敬王。 雷氏紧张极了,“这么说,全儿真的要出发去杀谢骜?不行,北胡那么远,谢骜又任高官,太凶险了。太后娘娘,求您快让人追全儿回来啊。” 刘太后气上加气,怒上加怒,“全儿年纪也不小了,如此冲动。”虽然很不满意,但毕竟是自家侄儿,只好下了旨意,命近卫出发追人,务必把刘全带回来。 雷氏放下一半心,“追回来就好。谢骜哪是那般容易杀的?” 稍后有内侍回禀,扬景澄果然回府召集侍卫了,刘全也是一样,回府召了他的亲信伴当,纵马出府,出城往北。 “这傻孩子。”雷氏心疼不已。 “呦呦,你本事大啊,你一句话,我二哥哥和五表哥他们就要出发杀谢骜了。”三公主低声打趣。 “呦呦,本事大。”荆鸿、秦桑等人都低声笑。 陆婧、陆妩心里发闷。 唉,陆姳这么野,这么不贤惠,为什么二公子会对她一往情深?好不服气哦,真正的淑女明明在这里,却无人问津…… 刘太后身后一名年老的女官站了出来,声音响亮的道:“今日这场乱事,都是因为陆三姑娘的一句狂言而起。奴婢请太后娘娘治陆三姑娘的罪,以儆效尤。” 刘太后脸色不善,“不错,今日这场事,都是陆三姑娘一句话引出来的。” 吴氏和江氏紧张起来了,先后起身为陆姳辩解,“太后娘娘,三侄女年龄小,还是个孩子,她只是在说自己的志向,没有想到会引发后面的事情。请太后娘娘明察。” 那老年女官言辞尖锐,“敬王爷放下国家大事,亲自出城追二公子;近卫数百 人出动,兴师动众。这些全是因为陆三姑娘,她若不受惩罚,后来人一一效仿,成什么世界了?” 陆姳声音极是动听,语气里却透着漫不经心,“这位老奶奶,你多虑了。像我这样的人才,虽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说不上独步一时举世无双褎然举首,不过也算得上才貌双全世所罕见了。你担心后来人要学我,却不问问那所谓的后来人,有这个资格么?” 老年女官被陆姳这声“老奶奶”叫的脸色猪肝一样又黑又红,恼羞成怒,“你未免自视太高!” 陆姳道:“哪里,我很谦虚的,实事求是,从不傲慢自大。倒是你这位老奶奶,你很可疑啊。我要的是叛国贼谢骜的人头,你对此如此气愤,一定要太后娘娘治我的罪,不会因为你也是卖国贼吧?太后娘娘,您可是一国之母,身边不能留通敌卖国之人啊。” 三公主率先站起来声援陆姳,“对啊母后,这女官姓苏,我认识她,她常说有奶便是娘,像她这样的人,会通敌卖国一点也不意外。” 荆鸿紧接着也站出来了,“要叛国降敌之人的首级居然也有错,这位女官,你是何居心。” 秦桑等人也纷纷站出来指责这老年女官,“你不会真是卖国贼吧。” 何晴岚也站起身,慢吞吞的,不慌不忙的问道:“这位女官,我猜你这大半辈子都没人向你求过婚,对么?” 这老年女官脸更黑了,冲口道:“那又如何?” 何晴岚天真无辜的看着她,“没什么。只不过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你为什么对陆三姑娘如何愤恨。” 众人忍俊不禁,有人掩口偷笑,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老年女官脸红了白,白了青,一转眼的功夫,换了好几种颜色。 何晴岚笑道:“太后娘娘,这不是很清楚了么?这名女官年过半百,生平从未有人向她求婚,今天看到陆三姑娘才说出求婚的条件,便有敬王府二公子、承恩公府五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冒死替她圆梦。这名女官嫉妒得发狂,便口不择言啦。太后娘娘,臣女以为,您也不必惩罚这名女官,因为她太可怜了。不过她这样的人不配留在宫中,不配留在太后娘娘您的身边。要不然,世人还以为太后娘娘身边尽是卖国贼呢。” 刘太后恨得牙庠庠。 那女官听到何晴岚提议逐她出宫,眼前一黑。 她大半辈子都在宫里,宫外早没有亲人了。如果现在被赶出去,生活 都成问题,老无所依。 “太后娘娘,不要赶奴婢出宫,求求您不要赶奴婢出宫。”女官跪地央求。 “赶出宫太便宜她了。”陆姳声音清亮,“太后娘娘请将这女官交慎刑司严审,她替叛国贼说话,一定也是个卖国贼!” “臣女附议。” “臣女附议。” 荆鸿、秦桑、何氏姐妹纷纷道。 把刘太后给气的。年轻小姑娘不是应该很好对付么,怎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如此难缠。 刘太后恨恨瞪了那女官一眼,“拉下去严审。” 女官高声喊冤求饶,内侍哪里理会她,硬给拖下去了。 刘太后今天是来欺负人的,结果不但没欺负成,还憋了好几口窝囊气。她脸黄黄的,不及终席,便先走了。 她走了之后,何晴岚忙和陆姳商量,“呦呦,咱们也出宫呗。” “作甚?”陆姳问。 何晴岚冲她挤眉弄眼,“赶紧到城门口,看热闹去啊。” 陆姳被她打趣得小脸蛋白里透粉,却不肯示弱,“看就看。走啊。” “走啊。”姑娘们都笑。 只有三公主深觉可惜,“我出不了宫,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若放在平时,她还可以央求一下刘太后。今天刘太后颜面受损,心情一定很差,她这时候就算壮着胆子凑上去,刘太后也不可能答应她。 “回头讲给你听。”陆姳等人纷纷许诺。 “一定要记得啊,千万不要忘了啊。”三公主反复交待。 吴氏因循守旧,要陆姳出宫之后立即回府,不许到城门口看热闹。陆姳哪里肯听她的,又是讲道理,又是胡搅蛮缠,反正就是非去不可。陆婧和陆妩见荆鸿等人都去,便劝了几句,吴氏被她们闹得没办法,“去是可以去,但坐在车里不许露面,记住没有?” 陆姳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一行人出宫之后,直奔北城门。 北城门现在热闹非凡。 黑压压数百名黑衣卫士,骑着高头大马,打着横幅,“誓取卖国贼谢骜首级”九个大字,异常醒目。 更醒目的是队伍中间那位蓝衣公子,锦衫湛蓝如水,双眸湛然若神。 这队人要出城,被守城的卫兵给拦住了,“敬王爷有令,不许二公子出城。” “为国 杀贼,人人有责。”扬景澄义正辞严。 “为国杀贼,人人有责。”数百名黑衣卫士振臂高呼,响彻云霄。 守城的卫兵愁眉苦脸,“二公子,小的接到上峰严命,若敢放您出城,小的就要掉脑袋。二公子心慈,体恤弱小,就不要难为小的们了吧。” 扬景澄命令,“把这些人绑了。”卫士得令,前排的十几人跳下马,拿出绳索,把守城门的卫兵一一绑了,“这是二公子绑的你们,上峰不会杀人的。” “过份,太过份了。”都察院秦御史的车辆经过,见到这种情形,勃然大怒,“扬景澄,你可还把国法放在眼里?” 他也真是有胆气,跳下车,张开双臂挡在扬景澄马前,“你要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扬景澄彬彬有礼,“秦御史,在下要出城办正事,还请您让一让。” 秦御史怒,“办什么正事?你这种公子哥儿能办什么正事?” 一名黑衣卫士大笑,“秦御史,我们这横幅上写着呢。” 秦御史带着怒气望过去,“誓取卖国贼谢骜首级。好,倒是有些志气,不过你若真是去杀谢骜的,守城卫兵因何拦你?” 守城卫兵被绑得死紧死紧的,挣扎着大叫,“是上峰下的令!小的也不知原由,总之敬王爷不许二公子出城!” 秦御史怒气减了轻,“二公子,你要杀卖国贼是好事,不过出发之前最好请示过敬王爷,王爷同意了,你再出城不迟。” “二公子,二公子……”兵部侍郎梁成良气喘吁吁的跑来了,“二公子留步。敬王爷稍后便到,二公子请等一等,千万不要出城。” 秦御史不解,“梁大人,这杀卖国贼是好事,为何敬王爷如此紧张?” 梁成良跑得太急,肚子都疼了,捂着肚子喘气,“二公子,二公子杀卖国贼是为了,是为了……” 秦御史不悦,“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之有这个壮举,那便足够了。” 梁成良总算喘匀了气,能说整话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平远侯府的三姑娘说了,谢骜玷污了她外祖父的英名,若要向她求婚,必要谢骜的首级作聘礼……” 秦御史愕然,“这么说,二公子此行是为了平远侯府的三姑娘?” 不可思议的看向扬景澄,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位风神俊秀的美男子行此壮举,竟是为了一位姑娘。 “逆子。”敬王带着人匆匆赶到,见了面便是铁青了脸骂道。 扬景澄脸色也不好,“父王,您为何一直不跟我说实话?平远侯府不肯应允婚事,是因为三表妹要谢骜的首级作聘礼。您若早告诉我,我早就出发杀谢骜了。” 饶是敬王这阵子天天被扬景序气,已经气习惯了,听了扬景澄这话还是火大,“澄儿莫乱说话,父王何时替你向平远侯府求过婚?平远侯府也没有拒绝我。” 扬景澄痛心疾首,“父王,被人拒绝有这么难堪么?您铁了心不肯承认事实么?” 秦御史冷眼旁观许久,道:“敬王爷,事实便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敬王这一气非同小可。 什么叫他不好意思承认,根本不是事实,叫他如何承认? 陆姳等人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姑娘们坐在车里往外看,都觉新鲜有趣。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了,议论纷纷。 原来是敬王爷拿不出陆三姑娘所要的聘礼,便打了退堂鼓,想要另聘小官吏之女。这可好玩了,敬王爷在平远侯府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啊。 第63章 城门口人来人往,属于人群密集的地方,这场热闹,被过往的老百姓看了个过瘾。 “请让一让。”又一队黑衣卫兵向城门口过来了。 这队卫兵倒是很低调,没有扯横幅,没有大张旗鼓,更没有横冲直撞,看样子是谁也不想惊动,顺利出城。 不过,金吾卫的人随后追过来,“太后娘娘口谕,五公子速速回宫复命。” 刘全不肯,“请代为回复太后娘娘,我有要事在身,先出城办事,过些时日再面见太后娘娘,向她请罪。” 金吾卫指挥使尚东亲自赶来阻止,“五公子,你出城要办的是什么事,大家伙心知肚明。你赶紧回宫面见太后娘娘请罪吧,这个城你是出不去的。” 刘全面带薄怒,“尚指挥使,我要办的是正经事!” 尚东哈哈大笑,“是是是,五公子要杀卖国贼谢骜,那当然是正经事。不过,你这是为了一位姑娘大动干戈,说不过去吧?” “天呢,又来了一位。”围观的百姓兴奋极了,有人惊呼出声。 “敢情敬王府的二公子,和承恩公府的五公子,都是为了平远侯府的千金要远赴漠北杀谢骜啊。这位平远侯府的千金不知是何方神圣?” “这敬王府和平远侯府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原来都说敬王妃和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指腹为婚,可敬王爷不同意,要为二公子另聘妻室,但接连找了好几家,都是小官吏之女,门户低微。门户低微到什么地步呢?我是个商人,敬王爷找的那两家连我都不愿意结亲,太穷了,哈哈哈。敬王爷为什么要给他家二公子找门户这么低的媳妇儿,商行里的人猜测了很久,说啥的都有。不过今天我知道真正的原因了,不是敬王爷不同意平远侯府的千金做儿媳妇,是陆家千金小姐要求的太高了,敬王爷想为二公子求婚又达不到陆家的要求,拿不出陆家所要的聘礼,被拒绝了。敬王爷爱面子嘛,一怒之下,就往低几等的人家寻,这样女家肯定巴结他,他就扬眉吐气了。” “有道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我猜呀,平远侯府不光拒绝了敬王爷,还拒绝得不留情面,所以敬王爷脸上下不来,恼羞成怒,再也不往高门大户找儿媳妇了,亲家必须门户低微,会奉承他。” “敬王爷,可怜啊。” “看看人家平远侯府这位三姑娘,敬王府这样的门第,二公子这样的人品,人家陆三姑娘硬是不动心,就是要为已经 过世的外祖父争口气,把坏了她外祖父名声的卖国贼杀了。为了杀卖国贼,宁愿赌上自己的婚事。巾帼英雄啊。” “人家陆三姑娘今天头回当众说这个话,敬王府的二公子、承恩公府的五公子立即就要出发杀贼了。这位陆三姑娘定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人见人爱啊,平远侯世子、世子夫人真有福气,养了这般出色的女儿。” “陆三姑娘不得了,将门虎女,气性大。” 围观的百姓唾沫横飞,议论的声音又高又激动,陆姳在车里听到了,莞尔而笑。 虽说这些议论不全对,有些言语更是夸张了,但陆姳心里还是比较舒服的。 前阵子敬王要聘陈家、王家的女儿,陆姳虽说不在意,但经常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甚至有人冒冒失失的当面表示同情,陆姳再豁达也是不高兴的。 今天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陆姳和大多数人一样,愿意被人羡慕嫉妒,不愿被人可怜同情。 以后再也没有人向她表示同情和怜悯了,因为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的择婿标准,都会知道是敬王被平远侯府拒绝了,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专门挑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做儿媳。大家同情的对象要改成敬王啦,哈哈哈。 这当然不是事实,是谣言,不过这种对自己非常有利的谣言,陆姳不介意它迅速传播,广为流传。 敬王恼怒的命令,“扬景澄,立即随本王回府!” 扬景澄不答应,“父王难道不痛恨卖国贼,难道不想取谢骜的首级?” “让开-----”张狂的呼喝之声,上百名红衣侍卫疾驰而来,如一团巨大的红云飘到跟前。 最前面的一人面容美得出奇,神情倨傲。 他衣服红得像块红炭,面颊却欺霜赛雪,一双眼眸漆黑如墨,似能洞察人心。 “打虎亲兄弟。弟弟,哥哥陪你一起杀贼。”扬景序纵声笑道。 敬王惊得几乎站不稳,“扬景序,你双腿已……你腿不方便,骑什么马?你小心摔下来。” 扬景序不满的横了他一眼,“废了双腿又如何,我马术依旧好得很。你不会真拿我当废人了吧?父王,你让开,我和弟弟要北上杀贼,威震胡人。” 敬王一张脸板得跟棺材似的,“休要胡说。澄儿胡闹,你做哥哥的不管束他,还帮着他,哥儿俩都不像话。” 扬景序已经习惯气他了, 讽刺的道:“你像画,我把你挂墙上?” 秦御史在旁听得气愤之极,“做儿子的怎能这样跟父亲讲话!” 梁成良忙打圆场,“从前听王爷讲笑话,说世子殿下、二公子秀骨清像,都可以挂墙上当年画了。今日见了,才知道两位公子固然可以风姿过人,像从魏晋人物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似的,王爷这做父王的也不惶多让,和两位公子一样,可以当作画挂上墙了。父子三人,皆龙姿凤表,玉树临风。” 秦御史脸色好了些,不再愤愤不平了,“梁侍郎言之有理。” 陆姳大乐。 方才扬景序那个话真是挺冲的,这样都能圆过来,这位梁侍郎口才不错呀。 敬王喝令两个儿子回府,扬景澄坚持不肯答应,“父王,您让我北上杀了谢骜,这样您便可以再次到平远侯府为我求婚了,不是很好么?” “谁要到平远侯府为你求婚。”敬王简直要被这不孝子气死。 扬景序笑起来总带有几分邪气,“父王在平远侯府到底遭遇到了什么,提起陆家,你就这样了。” 敬王不想和扬景序这无赖多说废话,命令梁成良,“多调些人马,把扬景序、扬景澄抓回府。” 梁成良面有难色,但不敢多说什么,恭敬的道:“是,王爷。” 谁知扬景序命人拦着他,不许他走,“调什么人马,兴师动众的,好意思么。” 扬景序最爱闹事,命人拉着横幅在周围绕了两个圈,把要杀谢骜的事大肆宣扬。 敬王额头青筋直跳,“扬景序,本王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处理,没空和你啰嗦。来人,抓起来!” 扬景序耍起无赖,装作抹眼泪的样子,声音里居然连哭腔也有了,“父王,不要把我抓了关起来,我怕黑……我腿已经残废了,我怕黑,我怕父王把我关起来……” 扬景澄道:“父王,我也怕黑。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便是父王不理睬我,不看我,不关心我,将我关到黑暗之中,一天,两天,三天,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这什么当爹的啊,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围观的百姓义愤填膺,大声叫嚷。 二公子俊美得如神仙中人,世子殿下虽然双腿废了,也美得惊魂动魄,这样的一双儿子怎么舍得关起来啊,敬王这做父亲的心是什么做的,铁么? 敬王差点没背过去。 他 什么时候把扬景序、扬景澄关到黑暗中了?儿子是亲生的,又不是大街上捡的! 不光围观的百姓,连秦御史也耳不忍闻,出言相劝,“王爷,两位公子是需要教导,可世子殿下腿不方便,和常人不同,关起来恐有不妥。二公子虽年轻气盛,但论迹不论心,他要做的是利国利民之事,不能因为这个便关押他。” 敬王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真想仰起头向着天空大喊大叫,发泄他的愤懑之气。 怎么这么憋屈呢,怎么人人都误会他呢? 陆姳让春七去请了吴氏过来,“我若下了车,能结束这混乱局面。二婶婶许我下车否?” 吴氏有些犹豫。按她的本意,当然是不让陆姳下车的,不过陆姳的本事她也隐约有些了解,陆姳说下了车能结束这混乱局面,应该不是信口胡说。要不然让她试试? 吴氏拿不定主意,去和江氏商量了一下,最后做了决定,“三侄女,你有什么话交代给春七,让春七代你说吧。侯府千金,何等尊贵,婶婶万万不敢让你在此抛头露面。” 陆姳不再讨价还价,爽快的道:“好,便依婶婶。” 陆姳一句一句交给春七,春七学会了,学熟了,踩着脚踏下了马车。 春七披着锦缎披风,身材高挑,由几名丫头簇拥着走出来,许多人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忙为她让出一条路。 春七到了敬王近前,深深曲膝,“王爷,奴婢是陆三姑娘的婢女,奉我家姑娘的命令,有件事想请教王爷。” 春七头回面对敬王这样的大人物,声音有些发颤。不过她已经背过好几遍了,滚瓜烂熟,还是顺顺当当的说了出来。 “外甥女在么?”敬王有些惊讶,“她叫本王一声姨父,本王便把她当外甥女了。有什么话只管问,不必拘束。” 春七曲膝行礼,“谢王爷。我家姑娘请问王爷,王爷阻止二公子北上,是不是怕了北胡?两国即将和谈,王爷若怕了北胡,会不会丧权辱国,签下不利我大周的和约?” “怎么可能。”敬王怫然。 春七是背好的话,敬王话音才落,她便接上了,“王爷不惧北胡,不会鉴下不利于我大周朝的和约,我家姑娘便放心了,这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也放心了,披盔戴甲、时刻准备为国杀敌的将士们也放心了。王爷深明大义,乃我大周之福。” 狠狠赞美了敬王一通,之后说道:“我家 姑娘还有几句话,要告诉世子殿下和二公子的。” 她把方才这段话背完,已是出了一身冷汗,转身对着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二人,顿觉轻松不少。 春七行了礼,“世子殿下,二公子,我家姑娘说,谢过两位表哥的好意,请两位表哥不必北上杀贼,安心回府等待即可。她自有手段激那谢骜来到京城,自投罗网。” 围观的百姓都听傻了。 怪不得这位陆三姑娘一句话,便有名门贵公子应声而动,敢情这位陆三姑娘是位才女啊,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第64章 春七又道:“我家姑娘还有句话要告诉刘五公子。” “在下洗耳恭听。”刘全听到陆三姑娘有话告诉他,又惊又喜。 春七一本正经的背了出来,“左丘明眼睛失明,却作出了《左传》《国语》;孙膑受了膑刑,却取得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胜利,写出了《孙膑兵法》。古往今来,身残志坚之人比比皆是,五公子不过小有残疾,何必为此颓废。更何况五公子若遇到杏林高手,医治好腿伤也不是不可能。” 刘全大为感动,“三姑娘这番道理感人至深,刘全以后一定振作起来,不辜负她的期望。” 刘全的贴身护卫柳微风不懂了,“五公子,这番道理小的至少听别人给您讲过十七八遍了,怎地从前无动于衷,今天便感人至深了?” 另一个贴身护卫杨岸嫌他笨,“这还用问么?之前说这番话的是什么人,今天说这番话的又是什么人?” 柳微风挠挠头,“之前说这番话的是本家长辈、老师,皆是德高望重之人,今天说这番话的是陆三姑娘一位侍女……” 他迟钝得太过份,杨岸都不爱理他了,懒得解释。 幸亏柳威风没一会儿想起来了,恍然大悟,“侍女传的是陆三姑娘的话,所以今天这番话是陆三姑娘说的。同样的话,别人说了没用,三姑娘说了就好使啊。” 刘全听到这话,耳朵火辣辣的,既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禁浮想联翩。三姑娘说他的腿有可能治好呢,他若是个瘸子,自然不便唐突佳人,若将来他的腿医好了呢?是不是就配得上三姑娘了…… 当然了,前提是他拿得出三姑娘要的聘礼。 必须杀了谢骜,拿到谢骜的首级。 三姑娘会设计赚谢骜来到京城,那便在京城以逸待劳守株待兔吧。 刘全请春七转达他对陆三姑娘的感激之情,之后便拨转马头,带着他的人回去了。 金吾卫指挥使尚东也随之离去,临走前忍不住回头打量了好几眼路边的几辆香车。这哪辆车里坐的是陆三姑娘啊,真想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什么样的千金小姐,才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句话能驱使刘五公子,一句话能召回刘五公子。 对了,还有敬王府的二公子。 这位陆三姑娘,不能小看啊。 之前敬王又是怒骂,又是训斥,又是威胁要抓人,扬景澄也没同意回去。但陆姳 让春七来传了话,扬景澄便改口了,“回府。” 敬王气哼哼的,“不闹腾了?” 扬景澄道:“我听表妹的话。” 敬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表妹的话?当着父王的面,澄儿说听表妹的话?父王的话他置若罔闻,表妹的话比圣旨还好用,不像话啊。 敬王真想狠狠教训扬景澄一番,不过现在人太多,家丑不可外扬,只有等到回了王府再说了。 敬王想要暂时息事宁人,扬景澄偏偏要生事,朗声说道:“三表妹,愚兄听你的话,不再北上。等谢骜回到京城,愚兄定会拿下谢骜的首级,献给三表妹。” 春七是由陆姳事先教过的、背好的,反应特别快,“谢骜的首级不能由二公子献,要由敬王爷来献。” “听三表妹的。”扬景澄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扬景序笑的得意又放肆,“父王,届时弟弟拿到首级,由你献至平远侯府。父王你脸色不要这么难看,这回你会受到礼遇的,放心,放心。” 他笑得太邪恶了,敬王恨不得把他拖下来打一顿。 但扬景序的无赖让敬王很头疼,他还是忍住了。 敬王带着怒气来的,又带着怒气走了。 围观的百姓大开眼界,连连惊呼,“摄政王做不到的事,陆家三姑娘做到了!” “岂止摄政王,还有金吾卫呢。金吾卫请不回去的人,三姑娘一句话搞定。” “陆三姑娘定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话不能这么说。陆三姑娘长什么样子,咱们是没见过了,也轻易见不着。不过陆三姑娘的心胸志向,咱们可是知道了,定要杀了祸害谢家的卖国贼方才嫁人。陆三姑娘的本事咱们也知道了,有手段赚得谢骜这个卖国贼回京城。” “等等,陆三姑娘是这么说了,可谁知她做不做得到?” “当着这么多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可能做不到?人家陆三姑娘是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况且今日之事伤脑筋的是敬王,又不是她,她如果不是十拿九稳,怎么可能出这个头?” “就是,人家陆三姑娘如果不是胸有成竹,不会夸下这个海口。” “艺高人胆大嘛。就是因为本事大,才敢当众放话。” “对对对,莫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主要是本事大。” 陆姳及荆鸿、秦桑、 何氏姐妹、陆婧陆妩等人的香车在前,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的卫队在后,一行人声势浩大的回城。 一路之上都有百姓围观,指指点点,一个一个对内情很清楚似的。 到了平远侯府,荆鸿、秦桑等人有话要跟陆姳说,都跟着进来了,香车从府门侧的车道进了府。 进府之后却也没走太远,无人处便下了车,围着陆姳好一通打趣,“呦呦,今天我们可算是见识到了,巾帼英雄啊。”“呦呦,二公子说什么你听到了么?‘我听表妹的话’,嘻嘻嘻。”“呦呦你不了得嘛,摄政王都控制不了的局面,你轻轻松松的,派了个春七过去,就把二公子、五公子弄得服服贴贴了。说话也太管用了吧。” 饶是陆姳一向落落大方,也被这群人笑话得快站不住了,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们难得过来,不如随我去见见祖母,向她老人家问个好。请啊,请啊。” “别,我们没送拜贴,就不面见侯夫人请安了。”荆鸿笑道:“呦呦,我们特地停下来,就是为了说说心里话。这些心里话可留不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必须今天说了。” “就是,这些话要是憋在心里说不出来,我得难受成什么样子。”何晴岚笑咪咪。 秦桑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瞅着何晴岚,“我知道咱们为什么不能进去了,不是因为没送拜贴,而是因为……啊,你们都明白的,有些人不方便……” 何晴岚虽知道她和陆千奇定亲是权宜之计,但还是脸红似火,“呸,一个一个都是没正经的,不和你们胡扯了。诸位,我失陪了,回见。”转身便想溜。 何暖霭忍笑和众人告辞,追妹妹去了。 荆鸿和秦桑等人也便要走了,临走之前,刘恬如、刘恬适姐妹俩诚恳道谢,“呦呦,真是太感谢你了。我五哥从前是英俊少年,爱说爱笑,自打腿受了伤,他就一直萎靡不振,幸亏今天有你,他又振作起来了。” “哪里,是你们的五哥自己想通了。”陆姳并不居功。 你不自救,上帝也救不了你。刘全如果真的从此奋发图强,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救自己。 刘恬如、刘恬适再三道谢,方才登车离去。 陆婧和陆妩一向有些看不起陆姳,这时心里都是酸溜溜的,说出话来多多少少有些醋味,“三妹妹,你今天一战成名了啊,风头无两。祖母若知道了,定会夸赞你。” 其实平远侯夫人很少夸奖陆 姳,总是嫌弃陆姳不敬长辈、爱惹事。今天如果知道陆姳又弄出件大事来,少不了又是一番怒骂。 谁知这回也是奇了,陆姳和陆婧、陆妩去见了平远侯夫人,平远侯夫人已经得知事情经过了,把陆姳狠狠夸了一回,“三丫头干的好,就得让外面那些人知道知道,不是咱们平远侯府哈着敬王府不放,是敬王府想巴结咱们平远侯府,巴结不上。” 这真把陆姳给惊着了。 敢情平远侯夫人这么爱面子么? 平远侯夫人罕见的、乐呵呵的、满意的打量着陆姳,“三丫头,祖母就等着有人取了谢骜的首级,登门求婚了。” 陆姳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谢夫人知道陆姳回来了,唯恐陆姳在祖母面前挨训,急急赶了过来。赶到时正听到平远侯夫人这带笑的话,谢夫人也大为意外。 陆姳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陪平远侯夫人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出来,找平远侯去了。 小欢喜见了陆姳,高兴的喵喵叫了几声,跳到了陆姳怀里。 陆姳抚摸着小欢喜的脑袋,“小欢喜,想姐姐了没有?”小欢喜伸舌头舔舔陆姳的手指,又妩媚的喵了一声,似乎在回答,“想了呀。” 陆姳抱着小欢喜进到书房,平远侯见了她笑容欢畅,命人找出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盒子来,“送你的。将来有用。” 陆姳明白平远侯的意思,笑着道谢,“多谢祖父。祖父放心,会派上用场的。”顺便把平远侯夫人方才的态度说了说,“……不瞒您说,我都不大习惯了,祖母竟然也有夸我的一天。” 平远侯一笑,“一则你祖母爱面子,二则你祖母大概以为如此一来,你父亲便不必外放了。”把之前和陆广沉商量的事略说了说,“……本打算让你和跟着你爹娘到真定,若是早有今天这一出,便没有必要了。” “原来祖母不是待见我,是舍不得我爹。”陆姳明白了。 她知道了原因,不再诧异,兴致勃勃的道:“去真定不错啊,我可以出个远门散散心……” 小欢喜气愤的瞄了两声,不停的伸爪子挠她,陆姳纳闷的低头看牠,“你真听得懂?小欢喜你是不是成精了?” 平远侯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小欢喜通人性的。” 小厮流星过来添茶水,壮着胆子插话,“三姑娘,小欢喜真的通人性,小的方才和耐冬吵架,小欢喜火急火燎的冲过来,追 着我俩喵喵叫劝架,我俩不吵了,小欢喜还围着我俩转圈圈察看情况,操碎了心。” 平远侯微笑,“想知道小欢喜是不是通人性,很简单啊。丫头你让祖父打几下,看小欢喜什么反应。” 陆姳好奇,“那试试呗。对了祖父,你作个样子就行,别真的打我。” 平远侯不答应,“假打还是算了,牠能看出来。” 陆姳无语。 敢情为了看小欢喜是不是通人性,她还得真的挨顿打?算了吧,她可不乐意。 平远侯含笑看着陆姳,越看越顺眼,“丫头,因为敬王犯别扭,祖父前阵子很有些不高兴,常常阴云密布。从今天开始,这阴云全散了。” 陆姳低头笑。 原来祖父也是这么的爱面子…… 陆广满带着陆千奇来了。 陆广满有正事要向平远侯请示,陆千奇瞅着祖父、六叔都不注意他,小声问陆姳,“哎,那要是以后有个丑八怪把谢骜杀了,拿着首级来求婚,你嫁不嫁?” 陆姳没好气,“你是我亲哥哎,能不能说句顺耳的话?” 陆千奇觉得他自己很无辜,“我这是善意提醒你好不好。我又没说错。” 稍后陆广沉和陆千里也来了。陆广沉没多说什么,只告诉陆姳,“女儿放心,有爹爹在。”陆千里却郑重的告诉妹妹,“大哥会设法杀了谢骜,将他的首级交给你。你喜欢谁,便可以嫁给谁。” 陆姳两眼放光把陆千奇拉过来,“听到没有?这才是亲哥哥说的话。大哥就会替我着想,你就会说风凉话。” 陆千奇脸上无光,“我怎么就会说风凉话了?你等着看吧,我非让你刮目相看不可。” 第65章 小欢喜本来在陆姳怀里舒舒服服的趴着,忽然冲陆千奇喵了一声,跳下地跑了。 “猫都嫌弃你。”陆姳无情的道。 陆千奇绿脸了。 小欢喜都跑了,他有那么不招人待见,不是,有那么不招猫待见么? 平远侯等人难免问起陆姳,要用什么手段让谢骜回京城。 陆姳正要开口说话,无意中看到陆千奇正侧耳倾听,狡黠一笑,向陆千奇伸出手掌,“二哥,给钱。”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陆千奇叫道。 陆姳笑容可掬,“因为我接下来要给你上课了啊。你肯定没有计策让谢骜回京对不对,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要收学费。” 陆千奇不服气,“祖父,父亲,六叔和大哥都在,他们也要听啊,为什么你不向他们收钱?” “因为祖父、父亲、六叔和大哥,各自都有计策,只不过想听听我的浅见,以便加以指导。你是完全想不到计策的,对不对?”陆姳问道。 陆千奇不想承认,“我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 “想到了你说啊。”平远侯等人异口同声。 陆千奇缩缩脖子。 祖父和父亲都向着陆姳,六叔和大哥也向着陆姳,唉,没地方说理啊。 陆千奇说不出计策,又想听下去,只好掏荷包,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陆姳。 陆姳老实不客气的收了,“好吧,既然收了二哥的学费,那我便要讲得格外清楚,格外通俗易懂,好让二哥能听明白。” “谢骜作为大周的叛徒,不仅咱们大周朝人人鄙弃他,北胡也有很多人看不起他。之前的十几年,谢骜在北胡混的不错,那是因为胡平帝喜爱他,且胡平帝的女儿宝福公主嫁给了他。作为驸马,他享受了普通降将享受不到的优厚待遇。” “不过现在形势不同了。胡平帝驾崩之后,诸子争位,自相残杀,最后胡平帝的儿子或死或残,继承帝位的是平帝的侄儿。这位新帝从前很不起眼儿,宝福公主曾侮辱过他,他继位之后威望渐增,大权在握,宝福公主和谢骜自然遭到了排挤。谢骜在北胡若一直春风得意,可能也就想不起故国了。偏偏他现在不向从前那般顺风顺水,顺理成章的思念起故乡、故人。” “宝福公主曾生育过一个女婴,很小便夭折了,之后没有再生过孩子,也不许他纳妾生子。谢骜人到 中年,膝下没有孩子,未免觉得美中不足,想起他临出征前府中曾有一妾怀孕,也不知生下的是男是女,也不知孩子还是否活在人世,暗中派了心腹回来寻找。赶巧了,谢骜派来的这个心腹结交柱国大将军府的一位姓归的管事,妄图打探消息,归管事察觉他有企图,假意装作和他一见如故,让他住到了大将军府。” “我怎么不知道谢家住着这么个人。”陆千奇纳闷。 陆姳瞪了他一眼,又伸出手掌,“给钱。” 陆千奇吓了一跳,“不是把钱都给你了么?怎么还要。” 陆姳哼了一声,“我本来想得清清楚楚的,被你一打断,我要重新理思绪,多费脑子啊。你无礼打断我,扰乱我思路,你说该不该赔钱?” “该。”陆千里替他说了。 陆千奇偷眼瞅了瞅,祖父和父亲,还有六叔,哪个也不像是能向着他说话的,只好认倒霉,取下手指上碧绿而清澈如水的翡翠扳指递过去,“没钱了,拿这个抵行不行。” 陆姳好脾气的收下了,展颜一笑,“二哥记住这个教训,以后不要随便打断别人说话了。好了,我接着往下讲,二哥方才问为什么你不知道谢家住着这么个人,原因是这样的:这个人是今日午晌刚刚住到谢家的,我也是出宫后途经玉润楼,才听归管事说的。” 陆千奇瞪圆了眼睛。 玉润楼是谢家的产业,他当然是知道的,可他哪知道归管事今天汇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啊。陆姳知道消息,他不知道消息,因此陆姳知道怎么办,他却不知道。他冤不冤啊,因为这个亏了钱不说,还会被祖父、父亲、叔父、大哥怀疑不如陆姳聪明…… 陆千奇气呼呼的。 陆姳哪有功理他,和祖父商议,“为今之计,咱们需要一位特别能演戏的、十几岁的少年人,如果长得像谢骜年轻时候,那就更好了。” “呦呦是想演一出戏给谢骜的心腹看,让他给谢骜传话,诱谢骜回来救儿子?”陆千里猜测。 陆姳笑,“英雄所见略同啊,大哥和我的计策差不多。我是这么想的,让归管事假装和那个人非常投机,留他在谢家长住。既然住下了嘛,少不了要请喝酒请看戏,如果能找到一个伶俐的孩子,让这孩子登台唱戏之后服侍那人饮酒,饮酒时提及身世,也不要说得太明白,只说出那个妾的名字就可以了。那个人本就是替谢骜找孩子的,肯定会格外留心,只要他相信了这是谢骜的儿子,定会回去 禀报。谢骜这个中年无子的无耻之徒,为了唯一的血脉会乔装改扮前来的。” 陆姳对这个计划非常有自信。 无他,这是原书中的剧情。 谢骜确实有一个儿子。当年谢骜出征之前,有一个妾怀了身孕,谢骜出征之后,那个风尘出身的妾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一个逃妾而已,谢家也没人当回事,没人管她,她倒是因此保住了性命,没有被谢骜牵连。不过,她的情人很快抛弃了她,她没有办法,只能重操旧业养活她自己和她的儿子。这个妾不幸生病死了,留下一个小小的孩童无依无靠,幸亏他长的还算不错,被一个戏班子收留了,现在一个名叫百花班的戏班子唱戏。 原书里的情节,是这个名叫秋华的少年除唱戏之外,还被迫经常陪人饮酒,甚至被人轻薄。谢骜派来的暗探饮酒时消遣,叫了人服侍,见到秋华和谢骜长得相像,又打听了秋华的身世,回去报信。谢骜知道他在世上可能有这么个骨肉,便不顾一切乔装改扮到了京城。 只要让谢骜知道他儿子的存在,知道他儿子处于危险境地,他会亲自来“救”这个孩子的。 陆千奇听了陆姳的话,非常不服气,“你只是知道的消息比我多。如果我和你一样知道谢家住着这么一个人,也能设计把谢骜赚到京城。” 陆姳问道:“把谢骜赚到京城容易,之后怎么办?他现在不是大周的人,是北胡的右贤王。你要如何光明正大的杀了他,又不会因此影响两国邦交?你要知道,现在朝廷要和北胡和谈,不想打仗。如果因为杀了谢骜弄得边境战火再起,你担得了这个责任么?” 陆千奇无言以对,张口结舌。 陆姳扬扬荷包和扳指,“二哥,我会让你知道,相比较起你得到的见识,你付出的这些不算贵。来来来,我给你仔细讲讲其中的道理。” 陆千奇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忍着一口气,安安静静的听陆姳说着话。 陆姳侃侃而谈之后,故意问道:“值么?” 陆千奇被平远侯、陆广沉、陆广满、陆千里以及陆姳五个人十只眼睛瞅着,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值。” 值或不值都得说值啊,不然得罪多少人。 陆广满对陆姳的讲解非常满意,“有些道理六叔是知道的,但是嘴笨,说不出来。三侄女讲得清楚明白,我如果有这份口才,教导起奇儿,便不是眼下的光景了。” 陆姳很积极,“六 叔,您可以请我做您的幕僚,经常给您出出主意什么的,当然也可以代您管管二哥。” “好,就这么说定了。”六叔很爽快。 陆千奇气不打一处来。 妹妹管哥哥,这是哪家的道理?气死人了,祖父在,父亲也在,六叔就这么答应那个野丫头了,居然没一个人替他说话。 陆姳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二哥,这个谁教导谁,不是看谁先出生谁后出生的。”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陆千里支持妹妹。 “奇儿,你如果有你妹妹一半的懂事明理,为父便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是陆广沉。 “做奇儿的师傅这么久,奇儿的武功进步不小,别的却没什么长进,我很惭愧。”陆广满过意不去。 大哥大嫂郑重的把孩子拜托给他,他虽尽了力,但还是没把孩子教好啊。 “哪里,六弟已经帮了大哥的大忙了。”陆广沉道谢。 陆姳笑咪咪的道:“六叔,以后我帮着您一起教,包管把二哥给教好了。二哥要是教不好,一个是给咱家丢人,另一个何家以后得知真相,肯定要退亲。何家二姑娘美丽聪慧,世间难寻,若真是退了婚,我上哪儿再找这么好的二嫂啊,所以我宁可辛苦些,和六叔一起把二哥教好。” 陆千奇蒙住脸。 不行了,被陆姳说的快没脸见人了。 更惨的是之后陆千里、陆千奇和陆姳一起出来,小欢喜看到他们,便蹿了过来,蹲坐在前面的路上,望着陆千奇开始舔毛。 “什么意思?”陆千奇被弄糊涂了。 陆姳忽然想起来了,“二哥,你是不是说过小欢喜,说牠不爱干净,不爱舔毛?” 陆千奇愣了好一会儿,“上次来我好像是说过一嘴……” 陆姳乐了,“那就对了嘛。你说人家小欢喜不爱干净不爱舔毛,小欢喜看见你便不高兴,跑了;跑了以后吧,又觉得不对劲,觉得有必要做个澄清。这不,特地跑你面前舔毛来了。” 陆千奇晕,“这小猫不会是成精了吧?” 小欢喜蹲坐在地上,一边舔毛一边傲慢的瞅着陆千奇。 陆千奇愁眉苦脸和小欢喜对视半晌,落荒而逃。 陆姳乐了乐,陪小欢喜玩了会儿,和大哥一起回去,陪谢夫人说了半天的话。 谢夫人问清楚了今天的事,欣慰不已,“呦呦聪明孩子,应对何等得体。” 陆千里也很为妹妹自豪,“有这样的妹妹,必须对她好啊。” 陆姳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玫瑰花。 平远侯把陆广沉、陆广满留下来,说的也是这件事,“三丫头争气。大郎,六郎,你俩安排一下,把今天的事广为传播,为你们的老子出口恶气。不瞒你们说,前阵子敬王做的事,真把为父给恶心坏了。” “是,父亲。”陆广沉、陆广满兄弟俩答应得很是痛快。 父子三人又商量了些别的事情方才散了。 陆广沉命人把今天的事传扬出去,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很少有不知道的。 有些别有用心的官员,会当面笑着问敬王,“王爷当日在平远侯府究竟受了多大的打击啊?平远侯府到底是怎么拒绝您的?” 敬王不便辩解,辩解了也没人信。 郁气闷结于心,脸色白中透青,胸口时常一阵一阵的钝疼。 尤其让他难受的是,他家里那两个活宝,一个声称要手刃谢骜取悦表妹,神仙般的人品,整天沉迷于练武功。另一个明明双腿废了,也不自量力的陪着弟弟一起疯,号称要陪弟弟一起动手。王府世子、公子,明明知道两国即将和谈,一心要杀了北国的右贤王,只顾私情,不顾公义。 一个不听话的儿子就够让人头疼了,他家里有俩。 儿子不管是不行的,但若管得太狠了,舅舅会出来说话。 每回他管教两个儿子,哪怕只是说话重了些,何栋梁都会找上门来,跟他理论。 敬王被扬景序、扬景澄这两个儿子折腾得人都瘦了一圈。 “序儿,澄儿,给你俩当爹真难啊。”敬王对月长叹。 养儿不易,养扬景序、扬景澄这样的儿,尤其不易。 第66章 陆千里和齐荣殊的婚事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婚礼半个月后就要举行了,就在这个时候,南浔王扬景铄被调回了京城。 之前因为扬景铄牵涉到了庆王府的案件当中,受了牵连,南浔王为避祸,自请出京。不过少帝甚是思念他这位堂兄,想调他回来,刘太后的气也消了,认为扬景铄不过是运气差,并无异心,默许了少帝。 南浔王扬景铄本来是京城的风云人物,这次受了个挫折,比起从前谦虚谨慎不少。 他知道陆千里要成亲了,不仅以他的名义奉上厚得贺礼,还让柏姈到平远侯府道喜。 再次见面,柏姈已梳了妇人发髻。 不出陆姳所料,柏姈还是进了南浔王府,成了南浔王的枕边人。 当然了,柏洋原来是教书先生,现在是南浔王的幕僚,柏姈身份也便不高,南浔王对她算是很看重了,府中称为柏夫人。 因南浔王还没有迎娶王妃,府中内务暂由柏姈管理,若有需要和女眷来往的场合,也是柏姈出面。 柏姈到平远侯府道喜的时候,平远侯夫人见她小小年纪便嫁了人,且又不是正妻,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颇为伤怀。 唉,这个孩子身世如果没有被揭穿,还是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嫁了南浔王必定是正妃,婚礼异常隆重,怎会像现在这样悄没声息的就由姑娘变为妇人?就算身世被揭穿了,如果她还养在平远侯府,做不得南浔王正妃,至少也能做个侧妃啊。 柏姈是边氏的私生女,绿的是六公子陆广满。这陆广满如果是平远侯夫人亲生的,平远侯夫人能把边氏、柏姈母女恨死。可陆广满庶出,不是平远侯夫人的骨血,平远侯夫人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倒是觉得柏姈更亲近些。 柏姈是以南浔王夫人的身份来的,平远侯夫人尊重皇室,尊重南浔王,对柏姈很是温和体贴。柏姈不由的红了眼圈,低声道:“祖母……不,老夫人,多日不曾聆听您的教诲,姈儿可想念得紧了。” 平远侯夫人眼圈也红了,叹气道:“唉,可怜孩子,真是可怜孩子。” 柏姈掩面而泣,看上去柔弱无助,惹人怜惜。 二少夫人吴氏是个厚道人,看到柏姈这样,也和平远侯夫人一样伤怀。想安慰几句吧,但她一则嘴笨,二则想到了六公子陆广满,踌躇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三少夫人江氏也同 情柏姈,但她一向精明,这柏姈是边氏的私生女,对平远侯府来说是莫大的丑事和耻辱,所以有同情也必须压着,一言不发。 唯有五少夫人旁氏,从前边氏在世的时候和她来往密切,见了柏姈这个样子,实在心疼,她也流下泪来,“姈儿莫哭,南浔王殿下人中龙凤,你嫁了他不差的。往后你生下儿子,封了侧妃,日子渐渐的便好了。” 柏姈含泪道谢,“多谢五婶婶。” 旧日称呼出口,柏姈和旁氏心痛无比,又哭了一场。 谢夫人和陆姳姗姗来迟。 许是旁氏给了柏姈信心,见到谢夫人,柏姈含泪颤声叫“母亲”。 谢夫人温和的道:“柏夫人,过去的事请您忘了吧。如今你嫁了人,要往前看。” 言下之意,也就是让柏姈不要再重复过去的称呼。 柏姈伤心极了,“您是嫌弃我,不愿再要我了。可在我心里,永远尊敬您、爱戴您。” 柏姈说的倒是真话。她虽然自小由平远侯夫人养大,对谢夫人感情不深,但如果自己能选择出身,她肯定选择谢夫人这样的母亲,而不是边氏,或者是柏洋现在的妻子吕氏。边氏本来就是因为娘家没什么权势、自己出身不行才会嫁给陆广满的,吕氏只是个穷酸秀才的女儿,无论边氏还是吕氏都达不到柏姈的要求,谢夫人身份高贵,柏姈愿意要这样的母亲。 当然了,最好是谢家平反之后的谢夫人。谢家没有平反之前,谢夫人频频遭人白眼,柏姈也跟着难堪。 “柏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谢夫人冷淡又疏远。 眼看着柏姈泪眼迷蒙的还要纠缠谢夫人,陆姳忙笑着说道:“柏夫人,我二哥可想念你了。你随我去见见他,好么?” 提到陆千奇,柏姈精神一振,“二哥在哪里?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陆姳道:“我二哥在演武场用功呢。怎么样,你要不要随我去见见他?” 柏姈斯斯文文的道:“若是夫人、诸位少夫人允许,我自然是愿意的。” 陆姳粲然,“肯定允许。虽说你现在是南浔王身边的夫人,不便和平远侯府的男子相见。不过你从小和我二哥一起长大的,见见何妨。” 果然平远侯夫人并无异议,“见见吧。从小便是兄妹啊。” 陆姳带柏姈去了演武场,远远的看到陆千奇,便高高兴兴的叫道:“二哥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赢 了!” “姈儿。”陆千奇骤然看到柏姈,如被雷击。 “二哥。”柏姈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眼泪又流下来了。 陆姳看不惯他俩这样,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据,“二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六叔还给做了证人,谁也不许耍赖。二哥你还记得吧,柏姈如果嫁给南浔王,做了南浔王的身边人,你怎样?” 陆千奇是签过字押过押的,自然没忘记,“今后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做个听话的二哥!” “好,说话算话。”陆姳得意的把柏姈推上前,“瞧见没有?柏姈是什么打扮?” 陆千奇凝视着柏姈,心中酸涩,“你,你真的嫁人了……” 柏姈见陆姳和陆千奇竟拿她来打赌,又羞又气,又是恼怒,但她和陆千奇难得见次面,不想伤了感情,“二哥,我由家父做主,嫁给了南浔王。虽然因为我的身份,南浔王不能迎娶我为正妃,不过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陆千奇满脸失望,“你竟然真的嫁给了南浔王。” 陆姳这个野丫头竟然猜对了,姈儿投靠南浔王,做了南浔王的姬妾。 千娇万宠长大的姈儿,怎会这么不自爱? 陆姳拿着字据在他眼前扬了扬,“不许耍赖哦。” 一个一个的大字浮现在眼前,陆千奇既没面子又伤心,少气无力的道:“放心吧,我不耍赖。有六叔做证人呢。” 陆姳乐,“也是,有六叔在,你想耍赖也是赖不掉的。” 她收起字据,笑声欢畅,“愿赌服输,也就是说,你以后在我面前抬不起头,要做个听话的二哥了。二哥,我现在命令你,从此以后,你要把小时候和柏夫人的兄妹之情忘掉,牢牢记住,她是边氏的私生女,是南浔王扬景铄的姬妾,你对她要以礼相待,仅此而已。二哥,你记住了么?” 陆千奇万般无奈的点点头。 陆姳当然没有这么好打发,“从此以后,柏姈在南浔王是什么头衔,你就怎么称呼她。譬如说现在吧,她在南浔王府是夫人,你便叫她柏夫人。将来若是她升职了,是侧妃了,你便叫她柏侧妃。记清楚了吧?好了,现在叫一声柏夫人我听听。” 陆千奇被陆姳给逼迫着,低低叫了声“柏夫人”。 陆姳满意的点点头,又笑着对面无人色的柏姈亲切说道:“柏夫人,你和我二哥已经不是兄妹了,再叫他二哥不合适,容易引 起误会,你说对不对?从此以后,请你叫他陆二少爷。来,叫一声陆二少爷我听听。” 柏姈眼泪汪汪的看着陆千奇,向陆千奇求救。 陆千奇自身难保,哪有能力保护她,眼神躲闪,转过了头。 柏姈很可怜,无奈陆姳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没有,到底还是逼得柏姈改了口,哭着叫了声“陆二少爷”,陆姳方才满意了,“这样才对嘛。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人要往前看。对二哥来说,柏夫人只是南浔王殿下的身边人;对柏夫人来说,我二哥只是平远侯府的二少爷。这一点,请两位务必牢记。” 陆婧和陆妩,以及陆妍、陆好,姐妹四人都来了。 她们从前和柏姈很要好,但柏姈现在的身份她们实在看不起,不知该如何和柏姈打交道,所以方才都躲了,没有到厅堂上和柏姈相见。但是心中实在好奇,想知道嫁人后的柏姈是什么样子,便相约跟了过来,装作偶然间遇到,一脸惊讶诧异的模样。 “姈儿,你还好么?”陆婧含笑问着话,忍不住上下打量柏姈。 “姈儿,许久不见。”陆妩也矜持的说道。 柏姈挽了妇人的发髻,身上穿着银红地洒木笔花蜀锦大袖衫。这衫子质地极好,图案也很美,正应了咏木笔花的那四句诗,“梦中曾见笔生花,锦字还将气象夸。谁信花中原有笔?毫端方欲吐春霞”。 头上的首饰也极为华贵,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围髻、簪子耳环,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蓝宝石头面,玲珑奇巧,价值不匪。 看这样子,在南浔王府过得还不错。 但到底不是正经嫁人的,没有三媒六聘,不声不响的就出阁了,真可怜。 “姈姐姐……”陆妍和陆好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也不知要问柏姈什么话。 陆姳冷眼看着这几个人,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道:“二哥!” 陆千奇本来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听到陆姳这声呼唤,不由自主就跳了起来,“妹妹,什么事?” 陆姳指指陆婧陆妩陆妍陆好,“去,告诉你的堂妹们,该怎么称呼柏夫人。” 见陆千奇犹豫着不想动弹,陆姳冷哼一声,拿出字据扬了扬。 陆千奇吓的一个啰嗦,三步两步到了陆婧等人面前,“哎,你们懂不懂事啊,她现在不是咱们的姈儿了,是南浔王府的柏夫人。要叫她柏夫人,记住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陆姳:打赌赢了就是这么爽,能指挥傻缺二哥做事了。 第67章 “二哥你怎么这样,咱们从小和姈儿一起长大的啊。”陆婧惊讶的道。 “二哥,你从前和姈儿是最好的。”陆妩也有些不满。 “二哥,你变了,从前姈儿有什么事,你总是冲在最前头的。”陆妍叫道。 “二哥你没事吧?”陆好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你这变化也太大了。” 平心而论,现在柏姈身份变了,她们姐妹四人对柏姈的感情也颇为微妙,不过陆千奇这样直接冲过来教训她们,还是让她们不痛快了,本能的想要反驳,想要证明自己没错。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懂不懂?”陆千奇冲她们发脾气。 柏姈黯然神伤,“陆家虽没生我,却养大了我,在我心目当中,柏家也好,南浔王府也好,都比不上平远侯府。可是母亲不认我了,二哥也不要我了,我,我怎地如此命苦……” 柏姈越说越伤心,眼泪扑簌簌流下,沾湿了衣襟。 陆婧和陆妩也不知是真的心疼柏姈,还是故意和陆千奇赌气,亲呢的搂着柏姈哄她,“姈儿,不哭了啊,回到平远侯府就是回家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姐姐在呢。” 陆妍和陆好忍不住抱怨,“二哥,你太无情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陆千奇一肚子的气。是啊,从前他确实不是这样的,可大家都变了嘛,姈儿何等美丽纯洁的小姑娘,谁知道她会做了南浔王的姬妾。如果不是姈儿稀里糊涂的就把她自己嫁了,那他陆千奇打赌就不会输,也就不用被陆姳威胁必须听话…… 做哥哥的必须要听妹妹的话,世上还有比他陆千奇更惨的人么?谁有他可怜。 陆姳冲陆千奇招招手。 陆千奇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但打赌输了,没法耍赖,只好认命的走了过去。 陆姳命令,“弯下腰。” 陆千奇莫名其妙,若放在平时他可能会和陆姳讲讲道理,但这会儿他太下气了,懒得说话,依着陆姳的吩咐弯下腰。 他本来是比陆姳高的,弯下腰之后,当然就没那么高了。 陆姳满意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教了他几句话,“……好了,回去教你的堂妹们吧。” 陆千奇真的听了陆姳的话,又向陆婧陆妩等人走过来,“你们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古语说的好‘因时制宜’,俗语也说了‘看菜吃饭,量体裁 衣’,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得看形势说话行事。现在柏姈进了南浔王府,是皇室的一分子,你们对她的态度不只代表你们自己,也代表了平远侯府,不可孟浪。” 陆婧等人都呆住了。 倒不是陆千奇这些话有什么特别,而是这个情形太怪异了,她们的二哥从什么时候起,这么听陆姳的话了? “二哥,就是个称呼而已,你太小题大做了。”陆妍最先反应过来,撒娇的道。 陆千奇义正辞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们六岁的时候就应该学过这句话了,现在十六岁了,居然说称呼是小事?” 陆妍被反驳得无言以对,满脸通红。 不光陆妍,连陆婧和陆妩这两个平时自诩为才女自以为有才气的,也想不出回嘴的话。 柏姈幽幽叹气,“都怪我不好,害得你们兄妹争吵。好了,就听陆二少爷的,叫我柏夫人好了。” 陆妍见柏姈这么肯退让,这么通情达理,很过意不去,大声的道:“二哥,她是南浔王府的人,是皇家的人,咱们对她亲近一些,又有什么不好了?得罪皇家的人,万万不可,会给平远侯府招惹祸事的。” 陆千奇和她们是一样的脾气,越是有人要跟他吵架,证明他不对,他越是想对着来,“依着你的说法,凡是皇家之人都要亲近,都不能得罪了?北安王扬景佩,不对,他现在废为庶人,不再是北安王了,扬景佩也是皇家的人,能不能得罪?” 陆妍悻悻然闭了嘴。 陆婧、陆妩、陆好也无话可说。 陆千奇终于骂得这几个堂妹垂首无言,大为得意,头昂得高高的,孔雀一样。 陆婧挨了说,很不高兴,故意拉了柏姈的手,“柏夫人,你很久没有看到花园的景色了吧?我带你四处转转。” 虽然称呼上依了陆千奇,但还是和柏姈很亲近。 陆妩道:“二哥,柏夫人是客人,我们尽尽地主之谊,请柏夫人在花园游玩,你不反对吧?” 陆千奇下意识的看向陆姳。 他才不管这几个堂妹要不要陪柏夫人游玩,只要陆姳不反对,他何苦做恶人。 陆姳狡黠一笑,忽然望着甬路一脸惊讶的叫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陆婧本来是亲热的拉着柏姈的,陆姳“六叔”一出口,陆婧跟被热炭烫了手似的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把柏姈的手摔开了。 陆妩等人也下意识的和柏姈拉开了距离。 她们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才随着陆姳的目光向甬路望过去,脸上陪着笑,打算开口叫六叔。 这一看可把她们气坏了,甬路上空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六叔呢?”陆婧气急败坏的问道。 陆姳带着些许歉意,慢条斯理的的说道:“不好意思啊大姐姐,我方才看花眼了。” 陆婧等人快被她气死了。 太坏了,这个陆姳故意拿六叔吓唬她们。 陆婧正想开口教训陆姳,就见陆姳又是一脸惊喜,“六叔,您来了。” 陆婧不由自主转头望过去,看到远远的有个高大的人影往这边来了,唬了一跳,“快走!” 陆妩和陆妍、陆好也唯恐她们和柏姈交好的情形被六叔看到,胡乱和柏姈道了个别,随着陆婧一起溜了。 柏姈倒是不怕,留了下来,“六爷心慈,从不曾迁怒于我,还送了银两,助我葬了生母。六爷这份情,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陆姳冷冷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打算面见我六叔向他道谢吧?柏夫人,我劝你做人厚道一点,令堂红杏出墙,对我六叔来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逐渐在愈合的伤疤。这伤疤快长好了,你再来一点一点揭开,伤害老实人就这么有意思?” 柏姈忙道:“不,六爷心胸宽广,我生母确实对不起他,但他并不介意……” 陆姳心生厌恶,“你住口!别人若是不把鲜血淋漓的伤口给你看,你便不相信人家是真的受伤了。你长着个脑袋只是为了增加身高么?你怎么不用你那脑子想想,结发妻子背叛他、欺骗他,他是血肉之躯的凡人,怎么可能不难受?怎么可能不介意?” 柏姈蹙着两道娥眉,“可他连我生父都不怪罪……” 陆姳微晒,“对,别人如果不怪罪你,那便是心里不难受,那便是不介怀,你便可以坦然出现在他面前了。” 柏姈被讽刺得很不舒服,黯然低头,“既然三姑娘这么反对,我不见六爷了。三姑娘,二……陆二少爷,我先回去了。” “慢走,不送。”陆姳淡淡的道。 陆姳吩咐侍女送柏姈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陆千奇目送柏姈远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不再 是姈儿,她是柏夫人了,南浔王的人。 陆广满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陆千奇见了六叔就害怕,“妹妹,六叔怎么还不回云中啊。” 陆姳哧笑,“六叔就算回了云中也要带着你,你还盼着他走么?实话跟你说了吧,是祖父不许六叔走。六叔身上有伤,祖父请了名医为他调养,另外祖父还要六叔另觅淑女,娶妻完婚。” “六叔不好娶媳妇儿吧。”陆千奇随口说道。 六叔头婚都不好找,最后娶了个门第普通还死活看不上他的边氏。这回都二婚了,还有前妻留下的女儿,谁家姑娘乐意当后娘。 陆千奇觉得他想的很有道理,特地详细跟陆姳讲了讲,等着陆姳夸奖他、赞扬他。 陆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真笨。六叔头婚时只是小小校尉,现在他是云中副总兵了好么,男人官职上去了,还怕不好说亲事么。世人都是势利的,嫁女儿的父母也不例外。” 陆广满快到近前了。 陆姳一脸欢快笑容叫了六叔,陆千奇上前迎接,体贴的想接过六叔怀里抱着的一个盒子,“六叔,我替您拿。” 六叔婉言谢绝,“不用了奇儿,这是别人的东西,六叔要拿去还了。” “谁的东西啊。”陆姳随口问了一句。 很随意的问话,却得到一个让陆姳和陆千奇都瞠目结舌的回答,“是峰儿生父的东西。峰儿生父的家人来接孩子了,我要连孩子带东西一起还了。” 陆姳踉跄两步,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陆千奇也没站稳,和她坐到了一起。 六叔有一个年方三岁的庶出儿子陆千峰,难道这个陆千峰也是私生子?六叔又被绿了?这也太惨了吧。 六叔见他俩神色怪异,知道他俩误会了,“峰儿的生父姓荣名胜,是我军中袍泽。他家中妻子厉害,外室有孕之后带回家,被他的妻子打出来了,央求我暂时收留照顾,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作打算。我答应了,不幸他突发急病走了,只好将他的遗腹子认作我的儿子,当亲生儿子一般抚养。他的妻子原本是有儿子的,不肯让峰儿认祖归宗。现在她的儿子夭折了,族人要吃绝户,所以他的妻子急着要找回峰儿。” 陆姳不解,“六叔,您明知这孩子不是亲生的,那即使要收留,当义子抚养不就好了么?” 六叔道:“峰儿生父临终前拜托过我,我答应 过要拿峰儿当亲生儿子。” 陆姳由衷的佩服六叔。 厚道人啊。 第68章 六叔做到的事,陆姳扪心自问,她大概是做不到的。 如果陆姳有一个闺蜜,有婚生的孩子,也有非婚生的孩子,临终之前把非婚生的孩子拜托给她,让她当作亲生的一样养大,陆姳会觉得压力很大。 陆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生,觉得云养娃蛮好。抚养一个孩子长大那沉甸甸的责任,她承担不了。 所以更觉得六叔了不起。 知道荣太太亲自来接孩子,陆姳想跟过去看看,陆千奇也起了八卦之心,陆姳便和六叔说了,带上他一起,“六叔,二哥打赌输了不耍赖,蛮听话的,就算是奖励他好了。” 既然陆姳开口,六叔很爽快的答应了。 陆千奇挺开心的,“妹妹,你今天还挺有人情味的。” 陆姳笑,“二哥,你如果乖乖的听话照做,我以后会更有人情味。” 陆千奇:…… 不知道该接啥话了,他当哥哥的得听话照做,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 陆姳兴致勃勃,“六叔,我去把四妹妹接出来如何?她这阵子整天上课,也太辛苦了,该让她放松放松。” 府里特地为陆娟请了女先生,陆娟天天上课,是个踏实用功的好学生,连和陆姳一起玩的时候都少了。 陆姳觉得吧,劳逸结合最好,陆娟也不能太用功了,出去看看世情百态,比守着一张书桌能学到的更多。 “逃学不好吧?”六叔不大赞成。 陆千奇唯恐六叔对他太严厉,赶忙劝说,“六叔,又不是天天逃学,偶尔一次嘛。” 还是陆姳了解六叔,笑着说道:“我会找先生请假的。请了假便不是逃学啦。” 六叔点头应允,“若先生允许,那自然是可以的。” 陆姳高高兴兴的拉了陆千奇一起到了紫藤院,这里是陆家姑娘们上学的地方,树木葱茏,清溪环绕,风景绝佳。 陆姳常来这里,熟门熟路的找到教室前,却见教室里只有陆娟一人呆呆坐着,先生竟然不在。 “四妹妹,于先生呢?”陆姳未免有些奇怪。 府里给陆娟请的女先生于青芝是位才女,也是位未婚夫死后立誓不肯改嫁的烈女,性情略有些死板,上起课来要求极为严格。现在是上课时间,于先生居然不见人影,这可奇了。 “唉,别提了。”陆娟闷 闷的,“先生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啊?咱们能帮得忙么?”陆姳忙问。 陆娟犹豫了下,“今天先生的夫家有人找了来,我也是无意之间听到的,冯家为先生过继了一个儿子,逼先生养育。” 陆姳倒吸冷气。 这位于先生守的是望门寡,陆姳是知道的。但陆姳做梦也想不到,于先生的“夫家”竟会给她过继来一个孩子逼她养。望门寡,顾名思义,男女双方订婚后,未结婚而男方先死,未婚女子虽居家,也须为夫守节”。望门即未过门,人家姑娘没过门就守寡,已经够可怜了,这还要硬塞过来一个孩子? 陆姳问清楚陆娟,知道是冯家有人找了来,于先生讲课被打断,匆匆带来人去了耳旁,陆娟好奇跟过去偷听到的,便拉着陆娟,带着陆千奇,到耳房外侧耳静听。 “……大姑娘,这个孩子是过继给我苦命早亡的十五郎了,你养也得养,不养也得养。你在侯府做先生,每年有八十两之多,你只需拿出五十两便能养活这个孩子,何乐而不为?你养他小,他养你老,以后你老了也有个依靠,岂不是四角俱全的好事么?”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你是不是傻?你许配给冯家了,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赚了钱不养冯家的孩子,反倒供你弟弟读书。须知你弟弟姓于,和你不是一家人。好姑娘,你就听我老婆子的话吧,我是十五郎的亲娘,害谁也不能害你。”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大姑娘,宝儿是我亲生的儿子,要不是我和宝儿爹儿子太多,养活不了,我也舍不得过继给你。你仔细想想,你多合适啊,宝儿过继给你,你每年拿五十两银子养活他,宝儿还由我带着,不给你添别的麻烦。每年你就只拿出五十两银子,也不用生,也不用养,就可以当娘了,多美的事。” “我的钱要供我弟弟读书。” 无论冯家那对婆媳怎么说,怎么骂,或是怎么央求,于先生咬死一句话,不说其他的。 陆姳越听越稀奇。 陆娟涨红了脸,“先生太可怜了。” 陆千奇啧啧称奇,“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人,今日我才算是见着了。” 屋里的争吵更激烈了,“……我是你婆婆!今日之所以带了我儿媳妇,婆媳俩冒充于家仆妇,以给你送点心之名来到侯府,就是来办这件事的,非办成了不可!于青芝,每年 五十两养孩子的银子,你不给不行。你若敢不给,我就在侯府吵嚷起来,看你这先生还怎么有脸当下去!连婆婆的话也不听,这等不孝妇人,人人唾骂……”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 阳光自外洒泄进来,屋里的人被阳光刺激,咪起了眼睛。 金色阳光中,一位妙龄少女俏生生站着,皮肤比霜雪更白腻,头发比浓墨更乌黑,似笑非笑,明艳绝伦。 冯陈氏张大了嘴,口水险些流下来。 这位姑娘年纪又轻,长得又美,穿的又好看,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冯婆子眼中闪过丝嫉妒和仇恨。 她最恨这样年轻美丽的姑娘了,长得这么好,又穿戴得如此华美,想勾引哪个男人? 冯婆子板起脸训斥,“没眼色的丫头,没看到于先生有客人么,还敢闯进来?” 于先生被冯婆子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才拿帕子擦过脸,便看清楚了进来的是陆姳,忙迎了上来,“三姑娘,实在对不住,事情是这样的……” 陆姳抬手打断她,“于先生,您不必解释,也不必道歉,我知道这是您未婚夫的母亲冯婆子,冯婆子还带了她一个儿媳妇。于先生太斯文了,这婆媳俩交给我,我替您打发了。” “如何好意思麻烦三姑娘呢。”于先生实在过意不去。 陆姳笑道:“我这个人急公好义,遇到恶人便想出手惩治,要不然我手庠庠,心也庠庠。于先生就不必跟我客套了。” 冯婆子听到这是侯府的三姑娘,吓得往后缩了缩,但陆姳说她是恶人,她又忍不了,高声嚷嚷道:“三姑娘说谁是恶人?三姑娘年轻,我老婆子得提醒提醒你,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胡说啊。” 春七跟在陆姳身后,见冯婆子冲自家姑娘嚷嚷,如何能忍,撸袖子便想打人,“姑娘,这老婆子该打,奴婢先抽这老婆子两巴掌再说。” 春七的话,陆姳一半同意,一半不同意,“这老婆子是该打,不过你力气小,打人打不疼,还是把刑军叫过来打她最合适。” 春七兴奋拍手,“好啊,刑军在军中都是负责行刑的,打人打得最狠辣,就是他了!” 冯婆子大惊失色,一直往后缩,恨不得把她自己缩到墙缝里,“我,我,我可是良民,是冯家太太,你,你们不能,不能打我……” 陆姳冲春七使个眼色,春七知道这是姑娘让她放胆 子骂人,精神一振,迎头啐了一口,“呸!你个不要脸皮的老婆子,你充什么冯家的太太,你要不是假冒于先生家的仆妇,进得了我们平远侯府的大门么?这会子知道你是良民了,假装于家仆妇进来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良民?水仙不开花,装啥大头蒜,就你这个出场,也配称一声太太?” 冯婆子被骂得脸面无光,气得狠狠掐了冯陈氏一把。 冯陈氏啰嗦了下,战战兢兢的站出来,“我婆婆真是冯家太太,我,我们真是良民,要不是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也不会出此下策……” 冯婆子恨得咬牙切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叫家里孩子多养活不了,给十五郎过继儿子,是为了十五郎着想,也是为了于青芝着想。她于青芝这辈子都守着十五郎不准嫁人,不过继个儿子,老了谁养活她?” 冯陈氏麻木点头,“是啊,老了谁养活她?这全是为她着想。” 陆娟和陆千奇都跟了进来,听到婆媳俩的歪理,连陆千奇都叹为观止,“这也太不要脸了吧。明明是上门要银子的,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于先生羞愧无比,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陪不是,“二少爷,三姑娘,四姑娘,实在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娟和她爹一样是厚道人,这时也生气了,“二哥,三姐姐,我想打她。” 陆千奇被六叔拘束了好一阵子,巴不得干件出格的事,“妹妹,你要是真想打人,不用叫刑军了,我来动手。” 陆千奇兴奋的活动着手脚,随时准备动手。 不过他肯定是要等陆姳发话的。陆姳发了话,他打人,长辈怪罪下来,负责任的就不是他了,而是陆姳。 陆姳淡定的道:“‘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语言,下士杀人用石盘’,我先用语言骂这两个人,要是骂得不理想,你再动手。” 陆千奇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没办法,谁让他打赌输了呢。 冯婆子年纪不小了,但面对着她这种人,陆姳一丝一毫敬老的心思也没有,言辞犀利,“养儿一定能防老么?你倒是有儿子,还不止一个,你儿子是怎么奉养你的。冯婆子,你要是有儿子奉养,至于一大把年纪了还假冒于家仆妇到侯府撒泼么?你有儿子奉养,把你冯太太硬是奉养成泼妇了。” 冯婆子气得大口大口喘气。 陆姳又转向冯陈氏,“还有你,自己生了孩子养不活, 就想推给别人养,还厚着脸皮跟人家要五十两银子。像你们这种人家,每年二十两银子够一家人吃吃喝喝了,你开口要五十两,脸皮比城墙还厚。你方才说什么?于先生老了要靠你的宝儿养活对不对?你怎么不想想,万一你的宝儿要是和冯十五郎一样,没等到娶妻就一命呜呼了,怎么养活于先生。” 冯陈氏虽畏惧侯府权势,也是气愤无比,“你敢咒我的宝儿?” 冯陈氏仇仇的盯着陆姳,恨不能扑上来撕打她,可陆千奇、陆娟以及春七在旁虎视眈眈,冯陈氏情知她只要伸伸手,就能被这几个人打倒在地,气得拿头撞墙,也没敢动陆姳一下。 陆姳骂到这婆媳俩的痛处,还不肯罢休,乘胜追击,“你们冯家的底细我不了解,不过肯定是无耻之家就对了。于先生守望门寡不嫁人,已经很对得起你们冯家了。你们冯家如果真心疼她,每年送五十两银子到于家,养着于先生啊。怎么,每年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对不对?冯婆子你亲生的儿子有好几个,结果愣是混到了这一步。你说说,养儿子有什么用,养出一堆废物儿子有什么用。” 冯婆子被骂得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废物,她养出来的儿子都是废物…… 陆姳越骂越高兴,陆千奇急了,“妹妹,还打不打了?” 陆姳笑吟吟瞅瞅他,“二哥,有人假冒于家仆妇进了侯府,图谋钱财,你说应不应该送交官府?你这么遵纪守法的一个人,肯定说应该送官对不对。好了,这差使就交给你了。” “扭送官府啊,我去。”陆千奇兴奋的搓手,“我立即去。” 陆千奇还从来没有做过把恶人送交官府的事,兴冲冲的出来叫了人,把冯婆子、冯陈氏绑了,“三妹妹,四妹妹,我这就把人送到顺天府,走了啊。” 冯婆子魂飞魄散,“不要啊,些许小事,不值得经官动府。” 冯陈氏抖似筛糠,“我,我们没做坏事……” 陆姳啐了一口,“呸,你婆媳二人都把于先生逼到什么地步了,还说没做坏事。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做坏事?非要直接抢才行么。” 陆千奇趾高气扬的押着冯婆子和冯陈氏走了。 于先生有些不安,“三姑娘是为我出气,只怕冯家不肯善罢干休。” 陆姳道:“对付恶人,得比她更恶。于先生,她们不会因为你善良心软而怜惜你,只会因为你软弱无能而欺负你。” 于先生愁眉不展。 陆姳和陆娟陪她到厢房坐下,侍女奉上茶水,三人说着话,陆姳和陆娟才知道了于先生的为难之处。 于先生是她父亲的长女,她出生的时候,生母安氏因产后出血身亡。安家放心不下她这襁褓中的婴儿,把安氏的妹妹嫁了过去续弦。小安氏和她姐姐一样不幸,于先生八岁的时候,小安氏也是生下孩子之后去世,于先生和她弟弟于青山又成了孤儿。 安家已经无女可嫁,于先生的父亲续娶了冯氏。冯氏嘴甜心苦,当着于父的面对两个孩子尚可,背着于父便是一幅晚娘嘴脸。于父不幸去世之后,于先生和弟弟便更苦了,于先生被许给冯氏娘家一个病得将死的侄子,侄子死后又被迫守了望门寡,不许她另觅人家。 不光这样,冯氏还把才十二岁的于青山分家分了出来,让他自挣自吃。于先生自然是帮着弟弟的,自从分家之后便和弟弟一起过,出来教大户人家的姑娘琴棋书画,得来的银子,供弟弟进了松阳书院。才开始的时候,于先生赚的不多,冯氏也便不管她,后来名气渐渐大了,每年能有几十两银子的进账,冯氏便要分一杯羹。于先生要供弟弟,无力应酬她,冯氏再三在族里说她坏话,想让族里压着她给银子,但她是守了望门寡的人,族里甚是敬重她,不肯和她为难,冯氏在于家想不了办法,便让冯家的人来和她闹。 陆姳知道了前因后果,心里更有底了,“于先生放心,这是冯婆子、冯陈氏撞到我手里了,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叫来春七吩咐了几句,春七会意,“这全怪冯家那对婆媳,假冒于家仆妇进了侯府不说,见了三姑娘还敢大呼小叫的不尊敬,这种不长眼睛的小人,不惩治还得了。” 春七出门办事去了。 于先生更过意不去了,“这如何使得,平白无故坏了三姑娘的名声。外人若不知情,还以为三姑娘骄横跋扈,不肯放过老弱之人。” “不管我实际上凶不凶,我就喜欢别人以为我很凶。”陆姳浑不在意,“好了于先生,就这么决定了。事情和您无关,不管于家还是冯家,和您说不着。” 冯婆子冒充于家人进了侯府,得罪了三姑娘,这和于先生有什么相干。 冯家人要怪,就怪冯婆子没长眼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处理好了这里的事,陆姳邀请于先生一起散散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出去看看别人家的事,或许觉得自家的事便不算什么了。” 盛情难却,于先生便和陆姳、陆娟一起去了啸风堂。 六叔在那里等着交接孩子。 陆姳和陆娟、于先生赶到的时候,荣家的人也是才来,荣太太程氏由她的娘家兄弟程继宗陪着,正冲六叔掉眼泪,“陆六爷高义,我们全家感激不尽。唉,就怕族里不相信这孩子是先夫的骨血,那可如何是好。” 六叔温声道:“先前金氏怀孕在身送回荣家,在荣家是闹过一场的。荣氏族人应该听说过,也有族人见过金氏。况且峰儿和荣兄颇有几分相似,荣氏族人见了峰儿,一定没话说,嫂夫人放心。” 程氏一脸精明泼辣相,这时却硬要装柔弱装可怜,看上去有几分好笑,“荣氏族人是打定主意要吃绝户的,我若带了这孩子回家,他们便是心里知道是先夫的骨血,也是不肯承认的。” 程继宗陪笑打躬,“不如请陆六爷陪我们兄妹俩走一遭,如何?荣氏族人若听六爷亲口说了,那便再无疑问。” 才三岁多的陆千峰被六叔抱在怀里,六叔身材异常高大,陆千峰在他怀里显得只有一点点大,可怜兮兮的。 陆千峰崩紧小脸,很是严肃,六叔时不时的轻轻拍拍他,以示安抚,陆千峰还是全身上下都透着紧张和不安。 陆姳看在眼里,怒气渐生。 这位荣太太,和程家这位舅爷,目光从来没有在陆千峰的身上停留过。即使荣太太的财产现在要靠这个孩子才能保住,她也没有疼爱这个孩子的意思。 可以想像得到,陆千峰就算顺利回到荣家,被荣氏族人承认了,也只是荣太太手里一个工具,荣太太对他不会有半分真心。 这样的紧要关头,连装样子都懒得装,荣太太是欺负六叔傻么?以为六叔是君子,所以养了三年多的孩子,就这么拱手交给她,还要陪着她回荣家,替她应付荣家那些恶狼般的族人。 “……六爷,您要为这孩子着想,要为这孩子九泉之下的亲爹着想啊。”荣太太娇媚的瞅着六叔,“还有,您也得为这孩子的母亲,为我着想啊。” 陆姳再也看不下去了,呵呵笑了两声,人未至,笑声先至。 “谁在外面?”荣太太警惕的回头。 陆姳施施然自外进来,“六叔,陆千峰是你养了三年多的孩子,你对他难道就没有感情么?你舍得把他往火坑里推?” “胡说!认祖归宗,怎么是把他往火坑里推?”荣太太厉声 喝问。 陆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和六叔说话,“六叔,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什么也还不会,搓圆揉扁,全看大人了。您信不信,您若把他交给荣家,他从此水深火热,再也过不上好日子了。” “你住口。”荣太太花容失色。 程继宗也急了,“这位姑娘,你既然称呼陆六爷为六叔,可见是侯府千金,怎地说话如此不知轻重?这孩子本就是荣家骨血,不还给荣家,天地不容。” 陆姳连连冷笑,“你们兄妹俩可真会欺负老实人。敢情你荣太太不许怀孕的外室进门之时,我六叔就得替你们荣家养外室、养孩子;你荣太太孩子夭折,必须有荣家骨血才能保住财产之时,我六叔就要把养了三年多的孩子双手奉还,还要陪着你们兄妹二人去荣家,说服荣氏族人。荣太太,你昨日一滴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为什么?你脸大啊。” 荣太太一张扑了粉的脸,本来白生生的像白馒头,现在硬是被陆姳骂成了红炭般的颜色,简直可以在上面烤东西吃了。 第69章 陆姳连讽刺带挖苦,荣太太脸上实在下不来。 不光荣太太,就连陪同她一起的娘家哥哥程继宗一张胖脸也涨得通红,梗起脖子大声嚷嚷,“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须知我妹妹是你六叔袍泽之妻,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在她面前无礼?” 陆姳态度倨傲,“我就无礼了,你怎么着?” 程继宗向六叔要说法,“陆六爷,你难道就不管管令侄女?” 程继宗声音实在太高了,陆千峰吓得往六叔怀里钻,六叔忙搂紧了他,“程兄,弟妹,你们无需激动。舍侄女是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骂人,两位稍安勿燥。” 程继宗恼怒的拿手抹着脑门上的汗,气喘如牛,“妹妹,你还说陆六爷是妹夫生前的至交好友,你莫不是弄错了吧?” 荣太太被陆姳骂得太狠,到这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勉强能说出话了,“陆六爷真是先夫生前至交,我没有弄错。只是谁家做叔叔的不向着自己亲侄女呢,哥哥,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虽心中气恼,脸面更是受损,但眼下的大事是什么倒没忘了,努力推出一脸笑容,“令侄女年纪小,净说小孩子话,咱们做长辈的不和她计较便是。陆六爷,劳您大驾,送先夫的遗孤回到荣家,让这可怜的孩子认祖归宗。这也是先夫生前最大的愿望,您是他的好友,怎忍心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呢?” 六叔神色认真,“舍侄女虽然年纪小,说的却不是孩子话,她一向很有道理的。弟妹,你还是听听她怎么说为好。” 荣太太这一气非同小可,变了脸色硬梆梆的道:“大人们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陆姳呸了一声,“呸,我就是看不得你们这对厚颜无耻的兄妹欺负老实人。六叔,别搭理他们。” 陆娟看得生气,拉着于先生也进来了,“爹爹,别理他们。” 程继宗看看又来了一个捣乱的,头更大了,“陆六爷,府上的姑娘都很凶悍啊。” 荣太太忙嗔道:“哥哥不会说话便不要开口。这两位是侯府千金,脾气自然比寻常闺秀略大了些,但也说不上凶悍二字。陆六爷,我哥哥是个直性子的人,不大会说话,您别见怪。您看咱们现在便去荣家,您当着荣氏族人的面把先夫遗愿给交待清楚了,如何?” 荣氏那些族人很厉害,如果没个孩子,那些个家财真是保不住,所以荣太太是真着急。 她一直没正眼看陆千峰,这时笑着向陆千峰伸出手,“来,好孩子,母亲抱。” 她这一笑在陆千峰眼中又难看又吓人,陆千峰小胳膊抱紧六叔的脖子,哇哇大哭。 荣太太手停在半空,进不得退不得,尴尬之极。 程继宗眼中冒火,小声对荣太太道;“这小子可恶。妹妹,将来你把他弄到手,可得管好了。” 荣太太恨得牙庠庠,“放心吧,等他到了我手里,没两天我就能把他管得服服贴贴。” 陆姳冷眼看着这两个人,虽然声音太小,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但从神情、从口型也能推测出来,这两人对陆千峰恶意满满。 陆姳和陆娟帮着六叔哄着孩子,陆千峰渐渐止了哭声,乖乖的趴在六叔怀里不动。 陆姳平心静气的和六叔说着往事,“六叔,您这位荣姓好友,曾在不同的时期委托您做不同的事情,对吧?最初荣家的外室、私生子进不了荣家的门,您的好友委托您暂时收留这对母子;后来您的好友病危,临终前委托您照顾他的儿子,把他的儿子当亲生的一样抚养长大。也就是说,您的好友生前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您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并没有委托您澄清这孩子的身世,更没有委托您让这孩子认祖归宗。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六叔果然仔细回想了一下,“三侄女,你说的一点没错。” 陆姳微微一笑。 这就对了。如果放在现代社会,一个人立了不同的遗瞩,后设立的遗嘱,效力先于先设立的遗嘱。放在古代社会呢,六叔这位叫荣胜的好友在不同时期拜托过不同的事,那么六叔做荣胜最后一件委托的事便可以了。先前的那些,可以放到一边。 六叔在陆姳的提醒下把前前后后的事回想清楚,“阿胜临终之前,托我把峰儿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没提过让峰儿认回荣家。” 荣太太吓得眼前一黑,连忙辩解,“陆六爷,话不能这样说,先夫生前之所以没有提到让孩子认祖归宗,是我不同意……” 陆姳不耐烦的打断她,“荣太太,你一个泼辣彪悍的女中豪杰,能不能有点骨气,有点傲气。你从前不同意认回陆千峰,就一辈子都别同意,这才叫有始有终不改初心。” 陆姳奚落过荣太太,对六叔说道:“您看明白了吧?这位荣太太是因为要保住财产才要回千峰的,她能不能对千峰好?保住财产之后,她看到千峰便 回想起荣胜是如何背叛她、如何背着她养了外室生了私生子,她不恨死千峰才怪了。千峰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又不能选择父母选择出身,为什么要承受她的怒火和虐待。” 陆千峰从六叔怀里钻出小脑袋,悄悄盯着陆姳看。 陆姳无意中看到这孩子的眼神,有点意外。 这分明是感激的眼神,可这孩子才三岁多。三岁多的孩子就懂事了么?呃,或许这孩子早熟吧。 “爹爹,我舍不得千峰。”陆娟道。 六叔有些意外,“娟儿,爹爹不知道你喜欢弟弟。” 陆娟神色认真,“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弟弟。千峰才这么小,如果落到痛恨他的人手里,该遭多少罪,吃多少苦啊,我想想就很不忍心。” 陆千峰伸出小胳膊搂紧六叔的脖子,死活不放,“爹爹,我以后会听话,会少吃一点,你别不要我。” 陆千峰软软的小身子贴紧六叔,六叔的心也软了,“峰儿,爹爹怎会不要你?” 六叔抱着陆千峰站起身,“程兄,弟妹,峰儿是阿胜的骨血,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阿胜临终前我答应过他,要把峰儿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我不能违背诺言。” 荣太太快急死了,“那荣氏族人来抢财产怎么办?陆六爷,你一定要想办法保住我的家财!” 六叔失望极了,“你口口声声提你的财产,你对峰儿,就没有半点疼爱之情么?荣太太,我冷眼瞧了半天,你正眼都没看过峰儿一眼,你提到峰儿便是好孩子、这孩子,你连峰儿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荣太太涨红了脸,违心的说道:“我也是真心疼爱这孩子的。虽说这孩子的娘无耻了些,可我不会迁怒于他,会好生抚养他长大的。” 六叔把陆千峰往前推了推,“你叫一声峰儿我听听。” 荣太太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声,努力挣扎半晌,方假惺惺的叫了声“峰儿”。 她心里在骂人的时候,在挣扎的时候,脸上便不可避免的显现了出来,脸色时而狰狞时而愤怒,六叔看在眼里,更是下定了决心。 “二位请回吧,我帮不了你们。这个孩子,我会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长大。” 程继宗贪婪的盯着陆千峰,看到这个孩子就好像看到了田产房屋、金银财宝,“陆六爷,你都承认这是我妹夫的骨血了,还不肯归还孩子。你就不怕我们到官府告你么?” “告啊。”陆姳和陆娟异口同声,“你赶紧告啊。我们怕你不成?” 六叔淡声道:“随你到哪里去告,我陆广满奉陪到底。来人,送客。” 六叔待人宽厚,但他也是有脾气的,既然他知道荣太太和程继宗只是想要个孩子保住财产,对陆千峰没有丝毫疼爱之情,他也就不客气,命人硬把程氏兄妹给请出去了。 这程继宗和荣太太被赶出平远侯府之后,气急败坏,真到顺天府告状去了。 陆姳不由的笑了,“一天里头,咱家和顺天府要打两回交道了。我真的好像太能惹事了?” 对于这天发生的事,平远侯夫人是真的觉得陆姳太能惹事,把她叫回去训了一通,“虽说这两件事你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是你一个姑娘家卷到官司里就是不对,你以后可让人省点心吧,不要这个也管,那个也管,你又不是青天大老爷。” 平远侯夫人越骂越起劲,吩咐人拿家法,陆姳却不慌不忙,取出黄金叶子牌冲她嫣然一笑,平远侯夫人熄了火。 这个孙女再顽皮淘气也打不得,她有免打金牌…… 平远侯夫人没打成陆姳,本来就够憋屈的,日暮时分陆广沉回府,特地来找她讲理,滔滔不绝的说了半个时辰,说得平远侯夫人昏头胀脑。 接着陆广满又来求见。陆广满是个执拗性子,不管平远侯夫人怎么给他脸色看,怎么呛他,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替陆姳鸣不平。 这兄弟二人倒还罢了,最可恶的是陆千里。陆千里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请了平远侯一起,平远侯当着大孙子的面虽不便直接训斥平远侯夫人,却板着脸说了一通陆姳是如何如何的有理有据有节有大家风范,把陆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平远侯夸陆姳,就是指责平远侯夫人无理取闹。 平远侯夫人当着大孙子的面不便挑破这层窗户纸,脸上挂着笑,心里苦得像吃了黄连一样。 好容易等到平远侯说够了,走了,平远侯夫人倒在罗汉榻上,起不来了。 她贵为侯夫人,不就是训了孙女几句么,值当这样对她? 这一个一个的是什么意思,她做祖母的还训不了小孙女了?没天理啊。 平远侯夫人一生气,接下来的事她就不闻不问了,那两件送到顺天府的官司最后是怎么判的,没人敢告诉她。 但是,这两件案子府里人人关心,有什么动向,很快能传遍 全府。 一开始冯家人闹腾得厉害,说冯婆子找于先生,是婆婆和儿媳妇之间的事。就算是冒充身份去的,也是家务事,官府管不得。这冯家人出息不大,但是人多,集合了族里上百号人到顺天府衙门前吵吵嚷嚷,还真是不好处理。 这么闹了一天,不知怎么地惊动了敬王府的二公子。第二天,二公子带了数百名侍卫,亲自来帮着顺天府审案子了。 “哎,你们听说了么?二公子这一出动,冯家人马上便老实了。”陆妍请了陆婧、陆妩、陆好喝茶,一脸神秘的告诉大家。 陆婧笑,“能不老实么?二公子可是带了好几百名骑兵去的。骑兵还没到顺天府门前,冯家那家人就吓得惊慌失措,连滚带爬,散了个干净。” 陆好非常好奇,“府门前这些闹事的跑了,官司便好断了吧?” 陆妩微笑,“那是自然。这官司本身并不复杂。府尹大人判冯婆子、冯陈氏戴枷示众,期限是三天。这是第一天,听说顺天府门前可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人把冯婆子、冯陈氏当成猴子一样耍弄,扔烂菜叶的,扔臭鸡蛋的,什么都有。老百姓都骂这婆媳俩,这婆媳俩顶着大太阳戴枷示众,受大罪了。” 陆妍本以为她消息最灵通,这时才知道姐姐们知道的比她更多,有些下气,闷头吃点心。 陆好不明白,“冯婆子到底是婆婆,这样不合适吧?” 婆婆找儿媳妇闹事,怎么就至于戴枷示众这么严重了呢。 陆妩道:“你还不知道么?二公子帮着顺天府查明白了,于先生和冯家这桩亲事,是于先生的继母偏向娘家,明知冯十五郎病重将死也要定下来。定下来之后,冯十五郎死了,也是于先生的继母冯氏硬逼着于先生守望门寡。二公子说了,这是继母迫害原配留下的嫡女,此风不可长。所以府尹大人下令废了婚约,于先生不再是冯十五郎的未婚妻。” “二公子也太向着于先生了。”陆好羡慕的道。 陆婧和陆妩同时垂下眼睑,细细品茶。 二公子和于先生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向着于先生?还不是因为这对婆媳是陆姳让人扭送顺天府的么。 今年才出的毛尖茶,香气高雅清新,味道鲜爽醇香,但因为心情不大好的缘故,喝到嘴里没滋没味的。 “咱们去看看于先生吧。”陆妍打起精神提议。 陆婧正觉得没意思,欣然同意,“好,去看看于 先生,顺便也看看四妹妹功课如何了。” 姐妹四人带了侍女去到紫藤院,听说陆姳也在这里,便没让人通报,信步走入院中。 陆姳正和于先生说着话,替于先生可惜,“您真的决定了么?还要继续为冯十五郎守这望门寡?” 于先生道:“当年我母亲生我而亡,我的亲姨母风华正茂,本可嫁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为妻,但她为了我,毅然决然做了我父亲的继妻。她爱我护我八年,如此深恩,我何以报答?唯有尽我全力,助我弟弟成才,方不辜负她。这守门寡对女人来说很残忍,世人却是称颂的。我若一直守这望门寡,一则对我弟弟名声有益,世人都知他有位争气的姐姐;二则也就没人上门提亲了,我可以一心一意养大弟弟。” 这是于先生的选择,陆姳自然不便干涉,“您想清楚了便可以。” 于先生怅然,“我的生母、姨母均是生产之后去世,我也是真是怕了,唯恐我也像她们一样走了,留下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这人世间受苦。我真的不想嫁人,只要弟弟长大了,学业有成,我就没有遗撼。” 陆姳感慨万分。 于先生的姨母为了她甘心牺牲,于先生又为了她弟弟默默奉献,这世上有情有意的女子太多了。 春七进来禀报,“敬王府的二公子差来过来,问姑娘想如何处理荣家的事。” 于先生缓缓站起身,眼眸中隐隐有笑意,“三姑娘,我失陪了。” 陆姳起身相送,“于先生慢走。” 送走于先生,陆姳嗔怪,“你就不能等于先生走了,再来问我么。” 春七陪笑,“姑娘,二公子差来的人等回话呢。二公子就在顺天府,姑娘说了您的想法,二公子好依您的意思行事啊。” 陆姳满脸红晕,“我才不管呢。他爱怎么着便怎么着。” 春七忍着笑故意问,“那么,把千峰小少爷判给荣家也可以么?” 陆姳没来由的生气了,“他敢。凭什么把一个小孩子判给不疼爱他的人啊。” 陆姳不是真正的古代人。古代人判孩子该归谁抚养,更多的考虑血缘。陆姳考虑的是孩子判给谁抚养,对孩子的长大更有利。 六叔才是这世上最疼爱陆千峰的人,孩子应该由他来抚养。至于荣太太该如何保住财产,那和陆姳有什么关系? 陆婧、陆妩等人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人人变了脸色 。 这二公子对陆姳也太好了吧,陆姳也太嚣张了吧,简直目不忍睹耳不忍闻…… 这几个人没办法再听下去,气鼓鼓的先后离开。 春七问明白了陆姳的意思,笑着出来,向扬景澄派来的书童阿年传了话。 阿年一一记下来,深深一揖,“多谢春七姐姐。” 春七觉着有趣,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阿年你才多大,装的跟个小大人似的。” 阿年跟触了炭火似的往后蹦了蹦,一脸警惕的瞅着春七,“春七姐姐,我不是装小大人,我就是小大人。” 春七乐得不行了,“好好好,你就是小大人。” 阿年得意起来,“谁说不是呢?我比阿岁强多了。” 春七笑弯了腰。 阿年坐上车,一路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到了顺天府,见着扬景澄赶紧跑过去,行了一礼,语音清脆的道:“三姑娘的意思,谁抚养陆千峰对陆千峰的成长更为有利,便应该判给谁。” 传完了话,阿年心里轻松了,嘴里碎碎念,“瞧我说得多清楚,阿岁年纪小,哪里做得到?” 阿年跟在扬景澄身边去见府尹大人,昂着小脑袋,得意非常。 院中植着几株樱花树,粉色的樱花花瓣在风中飞扬,扬景澄衣袖飘飘行走在花树畔,美丽如画。 府尹大人自厅堂中看到这情景,拈须赞叹。 敬王府的这位二公子真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除非他大哥敬王世子康复如常人,否则再也没人能比得上他了。 “二公子。”府尹含笑迎出来。 “府尹大人。”扬景澄彬彬有礼。 二人到厅中分宾主落座,府尹笑道:“这冯家的事已是了结了。荣家的事不难处理,孩子确实是荣胜的骨血,荣氏族人若不愿承认,可滴骨认亲。” 扬景澄眸光明亮清澈,“孩子留在陆六爷身边最好。” 府尹颇为惊讶,“可陆六爷承认了,这孩子是荣胜亲生的。” 荣家的血脉自然归荣家,难道明知陆千峰是荣家的孩子,却让他流落在外么。 扬景澄并没有皇室子弟的骄矜之气,斯文平和,“死者为大。荣胜临终之前,拜托陆六爷抚养孩子,可没提让孩子认祖归宗。荣胜对他妻子程氏的品性最清楚,想必他也知道,孩子落到程氏手里,会非常凄惨。” 府尹委婉的道:“若信不过程氏,可让荣氏族人监督。” 扬景澄笑意浅淡,“荣氏族人为了吃绝户而露出来的那幅嘴脸,府尹大人难道看不到么?孩子交到他们手里,若他们为了谋夺财产,故意将孩子害死了,岂不作孽。” 扬景澄凝视府尹,缓缓的道:“若孩子回了荣家,果真不幸被害死,谁来担这个责任?” 府尹心颤了颤。 他寻思片刻,改了口风,“二公子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按理说荣氏骨血,自然应该还给荣氏。但荣胜的这个遗孀不是善茬,族人又凶恶无比,孩子还给荣家,若是小命不保,可怜可惨。” 府尹是个细致人,冯家那件事因冯家不占理,他处理起来毫不手软。荣家这件事却有些棘手,颇费了些心思。依着府尹的意思,孩子应该还给荣家。但扬景澄不同意,逼问孩子若出了事谁负责,这是要管到底的意思了。 府尹思之再三,道:“孩子若真是荣家的,自应归还。可孩子是不是荣家,陆六爷说了不算,程氏说了也不算,得看荣氏族人怎么说。” 府尹召集了荣氏族人,问他们的意思。荣氏这些族人也真是财迷,一心要图谋荣胜留下的家财,就算到了府尹面前也不松口,“孩子养在外头好几年,谁知道是不是荣家的种。若孩子真是荣胜的,怎么这孩子出生三年多了,从来不曾认回荣家?大老爷明鉴,定是那程氏弄鬼,孩子不是荣家的。” 荣氏族人这么嘴硬,府尹心中喜欢。 府尹又喝问了几句,见荣氏族人没有改口,命他们画了押。 之后府尹提上荣太太程氏,和程氏的胞兄程继宗,把这兄妹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陆千峰今年三岁多了,你荣程氏既然早知道这是你先夫的骨血,为什么一直不把孩子认回来?程继宗你做舅舅的为什么一直不说话?”骂完了,喝令各打一百大板,荣太太、程继宗吓得屁滚尿流的求饶,“以后再不敢了。青天大老爷饶命。” 到了这时候,这兄妹俩哪还敢要孩子,能全须全尾的出了衙门就万幸了。 荣太太、程继宗承认自己是诬告,认了罚金,免了刑罚,狼狈的出了府衙。 程继宗没办法,只好央了几个族人和他一起到荣家,把他妹妹的嫁妆抢了出来。过了没半个月,把他妹妹另外许了两广的富商,跟着到外地过活,这是后话了。 陆千峰留在了平远侯府。 平远 侯夫人很不高兴,“荣家的孩子让陆家养着,算怎么回事?” 平远侯道:“千峰不是六郎亲生的,他早就禀告过我。你只当六郎多了个义子。” 平远侯夫人忍下一口气,“好,六郎的义子。” 经过这件事,平远侯夫人对陆广满不满到了极处。这个陆广满,做丈夫不合格,管不住边氏,让边氏给他戴了绿帽子,生下私生女,陆家脸上无光。做为父亲更是离谱,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硬往自己身上揽,傻呼呼的给别人养儿子。 陆姳经过这件事,也有了新发现,郑重的告诉谢夫人,“娘,祖父不是把六叔的婚事托给您了么?您给我六叔找六婶婶,还是找个泼辣些的吧。六叔太老实厚道了,如果六婶婶温柔可人,夫妻俩会一起被欺负的。” 第70章 谢夫人有些意外,“泼辣些的么?你祖父吩咐过,要给你六叔寻一位温柔善良的妻子。” 陆广满之前在边氏那里吃了大亏,平远侯想补偿他,要寻觅性情温柔心地善良的淑女来匹配他。 陆姳把荣家的事仔细分析了一下,谢夫人也觉得有道理。世人欺软怕硬的多,买柿子谁不是挑软的捏?陆广满已经那么老实了,若再娶一位性子绵软的妻子,不知得让荣太太这类的人占多少便宜。 “娘,我给您当幕僚吧。”陆姳积极要求。 谢夫人乐了,“好啊,娘也是有幕僚的人了。只是呦呦这样的人才当幕僚,娘一年给多少银子才合适啊?这可不能少了。若是少了,岂不是显得我闺女本事不大么。” “若是少了,还显得您不够阔气。”陆姳嘻嘻笑,“您就按第一流谋士的年俸给吧,这样显得我身价高,也显得您出手大方,咱娘俩两全其美。” 苏木和苏叶自外端了茶点进来,听了陆姳的话忙笑道:“不止呢。三姑娘手里有了银钱使用,也省得大少夫人额外再给零花钱了,这哪是两全其美,简直一箭三雕。” 陆姳眉眼弯弯。 谢夫人故意板起脸,“你们若能逗三姑娘笑,便是功劳一件,有赏;若是三姑娘笑得肚子疼了,便是有错该罚。你们可要把尺度把握好了。” 苏木放下茶盘,后怕的拍胸,“幸亏奴婢今天只是把三姑娘逗笑了,却没笑得三姑娘肚子疼,否则奴婢这个月的月钱便不够罚了啊,下半个月要喝西北风了。” 苏叶忙伸出手掌讨赏,“夫人,三姑娘笑了。” 陆姳得意的把她的手拨了回去,“你该赏还是该罚,关键在于我肚子疼不疼;我肚子疼了疼,全在我一念之间。” 苏木和苏叶陪笑脸,“三姑娘肚子一定不疼,对不对?” 陆姳指指她腰间挂着的荷包,“我肚子疼不疼,主要看它。” 苏木长长叹了口气,取出一枚铜钱装到陆姳荷包里,“还没赚钱呢,先得赔一文钱。” 苏叶也愁眉苦脸的取钱,“唉,如今这年月,活难干,钱难赚啊。” 陆姳笑得花枝乱颤。 谢夫人也笑得不行了,每人赏了一个镶金嵌宝的荷包,春七和冬七正好这时候进来了,也跟着得了赏,这俩人莫名其妙,一脸懵懂,傻呼呼的样子惹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从这天开始,有为陆广满说亲的媒人登门,陆姳常在帘后旁听。 若有条件不错的,她还带了陆娟亲自出门去相看。不过看过之后大多是失望,没一个让她和陆娟喜欢的。 这天官媒来说了秦员外郎的女儿,“家里有八位哥哥,独她一个女孩儿,养得太娇,性子便不大好,因为这个把婚事误了。今年二十岁,尚未有人家。这姑娘相貌是极好的,嫁妆也丰厚,因年纪有些大了,也不挑头婚二婚。” 陆姳打听到这位秦姑娘常在得月楼喝茶,便给陆娟请了一天假,拉着陆娟去了得月楼。 得月楼位于闹市中心,共有三楼,二楼是雅间,三楼只接待女客。 因为三楼全是女客,并没有一间一间隔开,和一楼大厅是一样的。 陆姳和陆娟才进来,便全场瞩目。 陆娟是外貌比较特别,又高又黑,陆姳则是生得太过美丽娇嫩,就连女子见了也是动心。 陆姳和陆娟在角落里坐下,安安静静的,并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 “哟,秦姑娘您来了。”茶博士热情的招呼声。 这茶博士是位中年女子,性情圆滑,见面不笑不说话,那秦姑娘笑着和茶博士说了句什么,显见得很熟络。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位姑娘坐到了秦姑娘那桌,陆姳侧耳倾听,听到那位秦姑娘在高谈阔论,“……你们猜那小丫头说什么?她说她也是秦家的姑娘,和我是一样的,还厚着脸皮叫我姑母。呸,就凭她那个身份,她也配?你们猜我怎么着?我飞起一脚,便把她踹飞了……” 有人惊呼一声,“才八岁的小丫头,怎么受得了你这一脚?” 秦姑娘得意,“她当然受不了,当场就吐血了。我二哥还挺心疼这个丫头,要让人给她治伤,我偏偏不许……” 陆姳不由的摇头。 性情泼辣并没什么不好,但心肠这么恶毒,谁敢领教。 陆姳正想和陆娟一起离开,又来了几个人。陆娟不经意间瞅了一眼,咦了一声,指给陆姳看,“于先生。” 陆姳也看到了,“我印象当中,于先生除了她弟弟的学业,别的都是不关心的。侯府供给她一日三餐,四季衣服也替她裁了,她没什么开销,所有的银子全部拿回家给她弟弟用。今天她居然会来得月楼喝茶,奇了。” 陆娟是个实心肠,看到和于先生同桌的一名年轻 女子气势汹汹,似乎在指责于先生,急得站起身,“三姐姐,我想过去看看。” 陆姳知道陆娟和六叔一样实在,于先生教课教得认真,陆娟便把于先生当自己人了,也站起身道:“应该的。”尊师重教嘛,无意中遇到先生,必须过去打个招呼啊。 “于先生。”陆姳笑盈盈到了近前,“这么巧,您也来喝茶啊。” “先生好。”陆娟恭敬的行礼。 于先生有些慌张,“三姑娘,四姑娘,不想在这里遇到了。” 陆姳弯腰闻了闻,享受的咪起眼睛,“先生喝的这是龙井茶吧?好香。” 陆娟不会绕弯子,说话直接多了,“先生,我们想和您一起喝杯茶,可以么?” “可以啊,请坐。”坐在于先生对面的名轻女子傲慢的道。 这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纪,相貌艳丽,眼角微微上挑,满脸写着不好惹。 陆姳和陆娟顺势道谢坐下,和这女子相互介绍,这才知道她姓桥名容,是睢阳侯桥宪的妹妹。 陆姳奇道:“睢阳侯不是一直镇守辽东么?” 桥容无心应酬她,心不在焉的道:“家兄奉诏回京,我便跟着回来了。” 陆姳套了话,才知道桥容是睢阳侯太夫人在四十多岁时生下的女儿,从小便由桥宪带在身边抚养,真正是长兄如父。 不过,桥容和于先生会有什么华洋纠葛,陆姳却是猜想不到,只好赖着不走。 桥容和陆姳、陆娟见过礼,当着她姐妹二人的面,又逼问起于先生,“许师傅是我的枪棒老师,功夫一等一的好,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你为什么不答应嫁给他?” 当着陆姳、陆娟的面,于先生很不好意思,满面羞红,“家父在世的时候,只是和许伯父酒后有过戏言,两家并不曾定亲。若是于、许两家曾定过亲,那冯氏焉敢将我另外许配给冯十五郎?婚姻大事向来听从的是父母之命,我不敢自专。” 桥容啪的一拍桌子,“这么说,你是一定不肯答应嫁我师傅了?” 她这一拍桌子,许多客人的目光全落到这里。 陆姳拍手笑道:“果然是好功夫!好了,你不用表演啦,我信你便是。” 客人们这才知道方才是表演功夫,笑了笑,先后转过头,各忙各的了。 桥容皱眉头,“什么表演功夫,你瞎说什么?” 陆姳一笑,“桥姑娘,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于先生的情况我了解,我来向你解释一下吧。于先生并不在意什么许师傅,她唯一关心的人是她弟弟。要想让于先生下嫁,第一要保证她弟弟读书,不能中断学业;第二嘛,我却不便说了。” 桥容见她卖关子,更不高兴,“第一,我敢担保她弟弟不中断学业;第二,不管她有什么苛刻的要求,我都能替许师傅答应,替谢师傅做到。” 陆姳一乐,“这个嘛,你代为答应可能不大方便。桥姑娘,你古道热肠,一心替你师傅着想,是个有良心的好学生。不过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不是你一个人热情如火便能促成的。你还是回去和你那枪棒师傅说说,让他另找合适的人出面说合,或许有几分想头。像你这种脾气的媒人就算了吧,毕竟他是想结亲,不是想结仇,你说对不对?” “你怎敢对我家姑娘无礼。”桥容的几个丫头不干了,纷纷出言指责。 陆姳不在意,“莫说是你家姑娘,便是王妃公主,也得讲道理啊。不瞒诸位说,便是敬王爷说错了话,我当着他的面也是敢反驳的。我这个人一向光风霁月,并不是看人下菜碟。” “三尺,七尺,你们给我闭嘴。”桥容没好气的命令。 陆姳道:“三尺,是剑的别称;七尺,是长剑的别称。桥姑娘这两个丫头,是七尺的功夫比较厉害么?” 桥容得意洋洋的斜了陆姳一眼,“你猜错啦。七尺只是个子比较高而已。长剑并不一定比剑厉害。” 陆姳脸色不变,“我对兵器不在行,听了桥姑娘的话,长了不少见识。” 桥容挖苦的道:“陆三姑娘将门之女,对兵器不在行,两家如何说亲事你倒是很懂,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陆姳闲闲把玩着手中的粉彩茶杯,“哪里,我只是比较了解于先生。我和桥姑娘可不一样,桥姑娘这样的将门虎女,把于先生这样的女子不放在眼里,连她的苦衷都不问上一句,只知道逼迫她嫁人。我这样的将门之女,兵器知识或许欠缺,但我敬重这世上每一位自强不息的姑娘,我更加认为,像于先生这样父母双亡的姑娘,嫁人或不嫁人,应该完全由她本人来做决定,任何人不得以任何方式逼迫于她。” 桥容语塞。 过了片刻她方说道:“我没有轻视于先生,也不是逼她嫁人,只是觉得为了守所谓的望门寡而拒绝许师傅,实在太愚蠢了。” 桥容语气软了,陆姳也 便婉和悦,“因时制宜,相机行事,于先生对她自己的处境最清楚不过,她难道会害自己么?于先生目前确实有问题,但嫁人不是灵丹妙药。难道嫁了人的女子都是生活在天堂么?还不是各有各的难处。” 陆娟和于先生都听呆了。 桥容诧异的看了陆娩好几眼,喜悦的笑了出来,“你说的真好。下回我大哥再逼我嫁人,我就这么答复他。” 陆姳:………… 她是来给桥容提供理论支持的么? 桥容心里一乐,和陆姳亲近了不少,“有个大哥管着很麻烦的,我大哥都快要把我烦死了。” 陆姳道:“你让你大哥管着你,当然郁闷了。如果反过来,你管着你大哥呢?” 第71章 桥容乐了乐,悄悄的告诉陆姳,“我大哥和一般的大哥不一样。比如说你吧,你大哥也就比你大几岁,对不对?我大哥比我大二十几岁,我比我侄子侄女年龄还小,他拿我当闺女养的。” “明白了,长兄如父。”陆姳懂了。 睢阳侯管桥容,就像爹管女儿一样。 兄妹二人年龄差得太多了。 桥容和陆姳越说越投机,笑着倒了杯茶递给于先生,“对不住,我没有逼迫您的意思,只是替许师傅着急。于先生您知道么,本来今天我应该进宫拜见太后娘娘的,为了替许师傅主持公道,我装病没去,等我娘和我大嫂一出门,我便找您来了。” “桥姑娘真是古道热肠。”于先生见桥容不再逼婚,心里一阵松快。 睢阳侯镇守辽东,可算得上封疆大吏了,刘太后会召见他的家眷在意料之中,陆姳并没多想,“宁可不进宫也要来见于先生,可见桥姑娘对许师傅的师徒之情。” 桥容趁机吹嘘,“许师傅不光教我,还教我两个侄子,我们姑侄三人都很敬重他的为人。” 于先生装听不见,低头喝茶。 陆姳心中暗笑。 桥容再怎么吹嘘许师傅也没用啊。于先生一则是忧心她弟弟,唯恐成了亲被丈夫管束,不能资助弟弟读书,二则于先生害怕成了亲便要生孩子,生孩子便要没命。除非先解决于先生这两个心事,否则婚事是没指望喽。 桥容见于先生丝毫没有动心的迹象,未免有些下气。但她觉得陆姳说得也有道理,嫁人或不嫁人该由于先生自己选择,别人不能代替她做决定。因此干着急没办法。 茶博士满面笑容的上了新茶,“这是新沏的黄金片。” 毛峰茶状似雀舌,绿中泛黄,且带有金黄色鱼叶,这就是俗称的黄金片了。 “香气如兰。”陆姳闻到茶叶的香气,觉得很享受。 “雾气结顶,真漂亮。”于先生也喜欢这新沏的毛峰茶。 陆娟和桥容对茶道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听她二人评论,跟着瞅了瞅,啥也没看出来。 陆姳举起茶杯想要喝,茶杯才到唇边,蓦然有人惊呼,“不要喝!”陆姳呆在那里。 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一道清雅修长的身影到了她身畔,自她手中小心的接过茶杯,“不要喝。” 还是方才那个声音,不过温柔多了。 陆姳呆呆望着眼前这张精致无可挑剔的面庞,“澄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扬景澄不回答她的话,将茶杯倾斜,茶水倒在桌上,激起一层白气,众人一起倒吸冷气,“真的有毒。” 扬景澄面色凝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向陆姳伸出手,“呦呦表妹,愚兄替你把把脉。” 陆姳稀里糊涂的把手递过去,“你还学过医啊?” 扬景澄轻轻“嗯”了一声,“久病成医。愚兄略通医术。” 他纤长有力的手指搭上陆姳的手腕,陆姳心跳加速。 陆姳迷迷糊糊的,陆娟和桥容、于先生更是一头雾水。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三楼没有女客人了,只有一排排的侍卫。 “这茶水有毒?”桥容第一个反应过来,惊讶万分。 扬景澄眼睑低垂,专心为陆姳把脉。 陆娟手指放至唇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桥容撇撇嘴,“知道啦,这位公子在为陆三姑娘把脉,不便打扰。” 于先生脸色苍白,“咱们喝茶有一会儿了,毒应该不是在先前的茶水中,是这新上来的一壶有问题。” 桥容也想起来了,“我没有叫这个。你们叫了么?” 陆娟和于先生都摇头。 三人面面相觑,知道上当了。因为是临时拼在一起的,谁也没在意,新茶上来的时候,桥容以为是陆姳、陆娟点的,陆姳、陆娟以为是桥容先前叫的。所以,谁也没有防备。 有两名披着斗篷、高大英挺的侍卫自楼梯快步上来,脸色着急,应该有事要禀告。但扬景澄正为陆姳把脉,这两人垂手站着,不敢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扬景澄慢慢睁开眼睛,嘴角上扬,“万幸,没事。” 他眼眸明亮清澈,似是汇集了满天的星光,陆姳沉迷在他的目光中,“没事最好。这么说,只有新上来的这壶茶有毒吧?幸亏我们品评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始喝。” 那两名侍卫忙上前回禀,“二公子,属下到厨房看过,有一名伙夫被杀,其余的人逃窜。” “有人被杀了?”陆姳惊呼。 这又下毒的又杀人的,事态很严重啊。 陆娟和于先生也后怕,“竟然杀了伙夫么?什么人这么狠毒。” 桥容柳眉倒竖,“是谁敢对本姑娘的客人下手?三尺,七尺,快下去查,把真凶揪出来,绝不轻饶!” “桥姑娘是么?这件事恐怕和你有关。”又有人上来了。 “爹爹,六叔。”陆姳眼睛一亮。 陆广沉看到陆姳和扬景澄站在一处,脸上闪过不悦之色,向陆姳招招手,“乖女儿,过来。”陆姳忙跑过去,“爹爹,我没事。” “爹爹,我也没事。”陆娟三步两步到了陆广满身边。 陆广满宽大手掌轻抚她的头发,“没事就好。” 陆广满和陆娟父女俩长得特别,桥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礼貌的,目光很快移开了。 “小妹,小妹。”又有人上来了。 桥容正觉得孤单,听到这个声音,容光焕发,“大哥,我在这里。” 睢阳侯桥宪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手比年轻人还矫健,飞奔上楼,拉着桥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幸亏你没事。” 众人相互见了礼,陆姳疑惑询问,“澄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怎么知道这茶里有毒?” 扬景澄把他今天的经历讲了讲,众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扬景澄本来在文渊阁替敬王整理卷宗,忽见内侍黄平来了,不想见他,便躲了起来。这黄平是奉了刘太后之命宣扬景澄进见的,见不着扬景澄的面,也就没有办法。扬景澄躲在书案后,听黄平和小内侍抱怨,说太后娘娘今日这媒做的不顺,又说什么桥太夫人今天见不着二公子了,便觉得不妙。待黄平走了之后,立即出了文渊阁,疾驰至平远侯府。 他也并不是想面见陆姳解释,不过事先要向谢夫人说明,省得若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见了谢夫人,才知道陆姳来了得月楼。不知怎地心中隐隐不安,便和谢夫人告辞直奔得月楼。他走得匆匆忙忙,谢夫人不免担心,命人知会了陆广沉,陆广沉紧接着便赶来了。 扬景澄到了得月楼,知道陆姳和桥容在一起喝茶,想也不想便飞奔上楼,阻止陆姳喝茶。 那时候他只是凭直觉行事,事后验证茶中果然有毒,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陆姳险些喝了有毒的茶,自己也觉后怕,小声的问扬景澄,“澄表哥,你一定是对刘太后了解太深了,知道凡事和她有关,常会有阴谋,对不对?” 扬景澄温柔摇头。 “我猜错了?”陆姳愣了愣。 她猜的应该很正确啊,澄表哥难道不是太了解刘太后了,所以能预知危险? 她想追问,但众人都在扬,不方便。 真正的原因,只能之后再找机会询问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扬景澄,扬景澄却没办法把真正的原因告诉她。 他之所以及时赶到,不是因为他对刘太后了解深入透彻,知道凡事和刘太后有关,常会有阴谋,而是因为陆姳在这里,凡事和她有关,便会异常关切。 这样的话语,让他如何对呦呦表妹说?还没成亲,是不是太冒昧了些…… 睢阳侯眉头紧皱,“是谁对几位年轻姑娘下手?舍妹才回京城,应该没有与人结怨。” “未必是针对令妹的。”陆广满走到桌前,将银针放入茶水中一一验证,“这杯没毒,这杯没毒,这杯也没毒,这杯有毒,所以……” “所以,只是针对我的?”陆姳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我这么重要啊。” 睢阳侯心中愤怒,脸色发白,“若陆三姑娘真出了事,嫌疑最大的,分明是舍妹。” 同桌总共四个人,陆娟和于先生,跟陆姳熟识,若要杀害陆姳,在平远侯府便可以动手。那嫌疑最大的就是桥容了。更何况刘太后有意为扬景澄、桥容做媒,更何况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敬王府的二公子钟情于平远侯府三姑娘。 “我没必要啊。”桥容叫道:“我若要害人,定是明公正道的向她挑战,绝不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我相信你。”陆姳神色郑重。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桥容红了眼圈。 桥容再开口时,已有了鼻音,“我会让你知道,你没有信错人。”她抓住睢阳侯的手,“大哥,我要嫁人,我现在便要嫁人。” 睢阳侯安慰她,“陆姑娘又没误会你,你着什么急?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大哥慢慢给你挑合适的……” “没时间了。北边那个讨厌的老太婆生事。”桥容朝皇宫的方向努努嘴。 睢阳侯面沉似水。 这个刘太后瞎掺和大臣的家务事,是何道理? 桥容拉了陆姳一把,“哎,你家的哥哥、弟弟有没有合适我的?” 她问得直接,陆姳也不藏着掖着,“我两个亲哥哥都定亲了,最 大的堂弟十四岁还是十五岁来着,还没定性,不敢耽误你。我六叔倒是要续弦,不过他年纪比你太多了……” 桥容仰天大笑,“你六叔可以啊,嫁给他就是你六婶了,是你长辈,能管着你、压着你,哈哈哈。” 陆姳哭笑不得。 睢阳侯大惊,“小妹,不可以。陆六爷比你大十几岁……” 桥容乐了,“十几岁算什么呀。你比我大二十几岁,咱们还不是平辈人。” 睢阳侯急得跺脚,“总之大哥不答应。” 陆姳呆了呆,“我也不答应!桥姑娘,我六叔是老实人,可不能送给你由着你欺负,而且他受过伤,不能再受打击了。” “老实人,好欺负。”桥容更乐呵了,“我就喜欢这样的。好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欺负他太狠,偶尔也会温柔可人的。” “我就是不答应。”陆姳发狠。 桥容和她说不通,转向陆广满,“哎,你愿不愿意娶我?” 陆广满如在梦中,“桥姑娘,我比你大十几岁,而且娶过妻,有一个亲生女儿,便是我身边的娟儿;我还有一义子,是袍泽拜托我抚养的。桥姑娘,太委屈你了。” “委不委屈是我的事,你就说愿不愿意吧。”桥容很干脆。 陆广满踌躇半晌。 答应吧,委屈了人家小姑娘;不答应吧,姑娘家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了,若是拒绝,那人家小姑娘岂不是太难堪了么,会不会想不开…… 睢阳侯怒了,“陆六爷,敢情你还不愿意了?” 陆广满忙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怕委屈了令妹。” 桥容喜笑颜开,“你乐意呀?你乐意就行了。放心吧,我不委屈,我就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得月楼对面的酒楼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窗前饮酒,摇头晃脑,不知在吟诵着什么诗句。 “我的小爷,咱赶紧走吧,万一被抓住就麻烦了。”旁边的小厮快急死了,又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嗓音苦劝。 “怕什么。小爷我昨天才到京城,是生面孔。”书生不慌不忙,仰脖子干了一杯酒,“官府的捕快也好,王府的侍卫也好,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号人。” “那,那您今天不是,不是那个了么?”小厮提醒。 书生似笑非笑,“小爷怎样了?不就是想一杯蒙汗药蒙倒那个丫头好带回家么 ?哼,这回不行还有下回,小爷非把她带回铁甲山不可。” 第72章 桥容大大方方的向陆广满伸出手。 陆广满不明白她的意思,“作甚?” 睢阳侯叹了口气,“舍妹看着娇弱,其实天赋异禀,力气太大,寻常武士掰手腕掰不过她。曾经有青年才俊和她谈婚论嫁,她随手一拉,把那人拉脱臼了。” 陆姳和大家伙一样听得很稀奇。 原来桥容姑娘是个大力士啊。 陆广满伸出手掌和桥容相握,触手软嫩滑腻,心中一惊,半分力气也不敢使,唯恐伤了这小姑娘。谁知桥容自负一笑,反手抓住陆广满喝道:“小心了!”一股大力袭来,陆广满吃了一惊,忙稳住心神,不敢再大意。 桥容用了五成力,居然没有掰倒陆广满,不禁咦了一声,又加了两成。 陆广满求救的看向陆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用力还是不用力?让小姑娘输还是让小姑娘赢?让小姑娘输了,她多没面子啊,会不会很伤心,若是让她赢了,她会不会认为他没用,力气太小了? 陆姳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不动”两个字。 陆广满懂了,以不变应万变,不管桥容如何用力,他稳稳的站在那里,像座小山似的一动不动。 桥容最后使出了全力,也没能把他掰下去。 “六叔,你很不错啊。”桥容松开手,笑吟吟的道。 她满意的打量着陆广满,弄得睢阳侯看不下去,带着她一起走了。 陆广满笔挺的站着,额头全是汗。 陆姳忍笑,“六叔,您是不是高兴得傻了?” 陆广满一脸迷惘,显然是被桥容弄糊涂了,“她说要嫁给我,又叫我六叔……” “她逗你玩呢。”陆姳安慰,“她在睢阳侯府人人疼爱,应该有些小孩子脾气吧,爱玩闹。” 陆广满抹抹额头的汗水,“婚姻大事,耍小孩子脾气可不行。我还是回府禀明你祖父,求他老人家出面向睢阳侯府好生解释。” “解释还是求婚?”陆姳跟他确定。 陆广满脸色通红,“如果她是一时冲动,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如果她想好了,真要嫁给我,我一辈子拿她当小孩子哄。” 陆姳星星眼。 看不出来,六叔很浪漫啊。 “一辈子拿她当小孩子哄,听上去有些美丽……”陆姳露出向往 的神色。 扬景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我也会一辈子拿你当小孩子哄的。” 陆姳粲然,“谢谢你,澄表哥。不过不用了。” 陆千金是来做大事的,当小孩子哄什么的,用不着啊。 扬景澄心里咯登一下。 她说不用了,这是何意? 顺天府的官员来查案了,陆广沉和扬景澄亲自陪他们下去了。 回到平远侯府,陆广满央平远侯和他一起去了桥家。 桥太夫人和睢阳侯夫人陶氏才回府,正在和桥容不依,“那陆六郎比你大十几岁,又娶过妻,这门亲事无论如何我们不答应。我们桥家的掌上明珠,哪能嫁个二婚男子。” 桥容笑嘻嘻的耍赖,“比我大十几岁不正好么?侄子侄女比我还大着几岁,若我嫁了个年龄相当的,他们要叫个小年青做姑丈,怪不好意思的。” “休要胡说。”桥太夫人气得直瞪她。 老来得女,实在太宠了,瞪也没舍得太用力气。 桥太夫人年迈,陶夫人从小把小姑子当闺女一样养大的,心疼得不行,“你不用理会轩儿轻儿,叫小年青做姑丈怎么了,还委屈了他们不成?阿容,你花朵般的年纪,不能嫁中年人。” “一朵鲜花,不能插到牛粪上。”桥太夫人坚持。 “六叔不是牛粪。”桥容嗔怪。 陶夫人气坏了,“你也知道得叫他六叔啊,他都能做你叔叔了,老了!” 桥容嘻皮笑脸,“那比我大十几岁的得叫叔叔,大哥比我大二十几岁,又怎么说?” 陶夫人语塞。 桥太夫人抹眼泪,“唉,全怪我,都一把年纪了,又生下了阿容。” 桥容和陶夫人见母亲哭了,都慌了手脚,忙过来帮着擦眼泪,软语央求。桥容摇晃着母亲,撒娇的道:“娘,您就当早生了我十几岁不行么?那样的话,就不会觉得我和六叔不般配了。” “他还有个孩子呢,你以为后娘是好当的?”桥太夫人还是哭。 “我还管不了个孩子了?”桥容对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桥容和陶夫人好容易哄得太夫人不哭了,太夫人唠唠叨叨,“虽然我和你大嫂没见着敬王府的二公子,不过我们可是听说,二公子风神俊秀,像画中人一样,这样的人方才配得上你。” 桥容 道:“娘和大嫂没见着,我见着了。方才就在得月楼,陆三姑娘险些饮了有毒的茶水,二公子紧张得都不行了。明明三姑娘只是挨了挨唇,一口也没喝,他还在那儿瞎担心,替三姑娘把了半天的脉。” “阿容的意思是说,二公子对陆三姑娘有意?”桥太夫人和陶夫人异常关切。 “那当然喽。”桥容点头。 睢阳侯自外匆匆进来,向太夫人行了礼,低声禀告,“娘,都打听清楚了。二公子确实对陆三姑娘一往情深,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二公子立誓要摘下卖国贼谢骜的首级献给陆三姑娘。得月楼里的茶水,只有陆三姑娘的那杯有毒,沏茶的伙计和奉茶的茶博士被人灭了口,其余的人都喊冤,什么也审不出来。” 陶夫人脸色青白,“太后才在宫里提亲,宫外就有人对陆三姑娘下手,阿容恰巧也在座……” 桥太夫人后怕,“这陆三姑娘幸亏是没喝那杯茶,要不然咱们阿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睢阳侯在厅中踱步,“如此看来,阿容方才直接向陆家提亲,倒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桥太夫人皱眉,“平远侯府若有和阿容年貌相当的年青人,我倒是愿意的。可这陆六爷年纪大了,又娶过妻,有孩子,万万不可。” “大哥比我大二十几岁,也没显老啊。”桥容不服气的道。 正在这时,侍女来报,“陆侯爷和陆六爷来访。” 平远侯和陆广满是来做什么的,睢阳侯等人自然明白,吩咐“快快有请”,又命桥容暂时回避。桥容不答应,“是我的事,我还不能旁听了?”她的母亲、哥嫂,一向太娇惯她了,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也留下来了。 陆广满却留在外面,平远侯单独一人进来了。 彼此寒暄见礼,平远侯和已经过世的老睢阳侯有过数面之缘,称呼桥太夫人“老嫂子”,“不瞒老嫂子说,六郎方才休妻不久,本侯正在为他的婚事犯愁。若非事出有因,本侯断断不能带六郎到厚道到贵府。六郎娶过妻,有孩子,又大着令爱十几岁,若我们冒然登门求婚,老嫂子便是命人将我们父子二人打出去都是应该的。” 平远侯这态度很谦虚,明着说了,陆广满配不上桥容,如果是陆家主动来求婚,被打出去都不冤。 桥太夫人虽然还是不同意这门婚事,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语气和缓,“陆侯爷说哪里话。这门亲事又不是令郎提出来的,是小女年纪小,胡 乱说小孩子话,倒累得陆侯爷和陆六爷白跑一趟。” 陶夫人却听出了问题,“陆六爷前头那位夫人,被休了?” 平远侯也不隐讳,“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六郎要说亲,这内情迟早要公之于众。”把边氏做了什么事、陆广满如何处置的,大略说了说。 睢阳侯和陶夫人惊讶万分,就连桥太夫人都呆了呆,“如此奇事,闻所未闻。陆六爷真是不幸。” 平远侯道:“正因为六郎之前有那样的遭遇,所以他不能再受伤了,需娶位温柔体贴的女子。令爱年纪小,稚气未消,性情也没定下来,老嫂子不妨慢慢为她挑选东床快婿。今日得月楼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贵府若有需要陆家澄清的事情,陆家一定不会推辞。” 平远侯是在告诉睢阳侯一家人,得月楼的事已经过去了,陆家不会追究。如果有不利于桥容的谣言传出来,平远侯府可代为澄清。 睢阳侯大喜,再三道谢。 陶夫人跟着睢阳侯道谢,心中颇觉可惜。平远侯府的人敞亮有胆当,若是那位陆六爷再年轻十岁,未尝不是一门好姻缘。 桥容却不关心这些,“陆侯爷,我只想知道,陆六爷怎么说。” 平远侯凝视桥容,见这姑娘容貌姣好,落落大方,心生好感,微笑道:“六郎说,全看姑娘的意思。姑娘在得月楼的话若是一时冲动,他便当没有听到过;姑娘若真要嫁他,他会一辈子拿你当小孩子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桥容一张俊俏的面庞飞起朵朵红霞,更增丽色。 陶夫人暗暗心惊,正想找个借口将桥容支走,谁知平远侯行事十分干脆,话说完便告辞了,并不拖泥带水。 桥容娇嗔的道:“娘,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好。可你们想过没有,我在家里被宠坏了,将来出了阁怎么办。若是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青年公子,他也是有脾气的,为什么要顺着我。若是贪图咱家的权势,便是鼠目寸光的小人,这种小人我可受不了。你们想想,我能嫁什么人?” 睢阳侯和陶夫人仔细想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阿容在娘家是人人宠着人人惯着,连侄子侄女都处处让着她,那她出阁之后,丈夫也能这样对她么?对方若是名门贵公子兼青年才俊,出类拔萃举世无双,和阿容成亲后再处处让着她,小心小意,这不大可能啊。 桥太夫人还是不愿意,想到宝贝女儿要给人当后娘就抹眼泪 。 桥容道:“不答应便不答应吧,明天太后若再提敬王府的亲事,咱家夹在太后和敬王之间,成了太后和敬王赌气的牺牲品,那才好玩呢。今天不过是陆三姑娘险些中毒,接下来不知会发生多少有趣的事,睢阳侯府热闹喽。” 她这么一说,不光睢阳侯和陶夫人,连桥太夫人都恨起刘太后,“太后和敬王府之间有什么,和桥家有甚相干?平白把咱们牵连进去。对了,今天不是给二公子提亲事么,怎地没见到敬王妃?” 听说敬王妃已经十年没有进过宫了,桥太夫人张大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侍女来报,“敬王府的二公子来访。”睢阳侯有些意外,但扬景澄既然来了,他自然要出面接待,急忙去了。过了半刻,睢阳侯神色凝重的回来,“二公子和陆三姑娘十五年前便由敬王妃做主,指腹为婚。敬王和敬王妃不睦,听信刘太后之言,不肯承认这门婚事,曾为二公子定过两个小官吏之女……”把陈家、王家的事略说了说,“二公子孝顺母妃,是断断不肯另外聘娶的。他此来只为事先说明,若他有所动作,不慎误伤咱们睢阳侯府,请勿见怪。” 桥容得意,“我早就说了嘛,二公子对陆三姑娘的态度不同寻常,这下你们信了吧?赶紧答应陆家吧,要不然以后麻烦事找上门,悔之晚矣。” 桥太夫人年纪大了,儿子儿媳孝顺,她有时候也像老小孩,气咻咻的就是不想答应,抱怨起刘太后,“二公子是人家敬王妃亲生的。人家亲生的母亲早就指腹为婚了,她做伯母的硬逼着另外聘娶,这是和人家亲生的母亲叫板呢?呸,怪不得世人传言敬王和太后如何如何,太后这个作派委实不像一国之母……” “像情人陷害原配。”桥容内行的评价。 她的母亲、大哥大嫂一齐变了脸色。 小孩子家家的,连“情人”都知道了,还能说出口,这还得了? 陶夫人找个借口硬拉了桥容进去,睢阳侯则出去把陆广满请了进来。 稍后陶夫人也回来,和桥太夫人、睢阳侯一起问了陆广满无数的话。 陆广满谦恭温厚,有问必答,态度非常好,非常有耐心。 桥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娘,大哥,大嫂,陆六爷,我得向你们坦白一件事。就在进京前几天,阿喆哥哥说要向我求婚,我说他打赢了才能娶我,我们便就动上了手,我,我……” 桥容说着说着,咧开嘴想哭。 睢阳侯愕然,“我说为什么阿喆明明哪咱们一起回来的,忽然留下封书信走了,没了人影。敢情是和你动手了。一定是他输了,对不对?” 陶夫人忙道:“阿容不急,慢慢说。你伤了阿喆对不对?医好了就行啊,别多想了。” 桥容哭出声,“是医好了,可是你们不知道当时有多吓人。我也没用太大力气啊,就把他胳膊打断了,是真的打断了……” 陶夫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她娘家那位幼弟是继母所出,娇养得很,如果真少了只胳膊,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呢?”睢阳侯面色焦急。 桥太夫人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陆广满见桥容哭了,很不忍心,“桥姑娘也不是有意的,便是那位公子真断了只胳膊,咱们设法补偿就是了。” 桥容脸红了红,“就算我真的把别人胳膊打断了,你也不会抱怨我,对不对?” “不会。你分明是无意的,所以事后回想,还会吓成这样。”陆广满神色认真。 陶夫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桥容的衣襟,“阿容,后来呢?” 桥容抽噎,“幸亏遇到一位神医,当时便替他把胳膊接好,恢复如常。可是我回想起那一幕便害怕极了,我再也不要风流俊俏的青年才俊了,还是六叔好,又踏实,又好欺负。” 睢阳侯啼笑皆非。 陶夫人瘫在椅子上。 幼弟恢复如常,太好了。 想想幼弟清瘦的身材,再看看高大的陆广满,陶夫人明白桥容为什么会想要嫁到平远侯府了。 一则是形势所迫,二则是桥容有了那可怕的经历,不敢再和清瘦的公子哥儿打交道,像陆广满这样高大健壮,她不用担心把陆广满打伤打残。 “你力气比我大对不对?”桥容仰起小脸,忐忑不安的问。 陆广满微笑,“如果你方才在得月楼已经出了全力,那么,我力气比你大。” 桥容热泪盈眶。 总算遇到力气比她大的人了,不容易啊。 睢阳侯蓦然厉声道:“陆六爷,你力气比舍妹大,会不会欺负她?” 陆广满正色道:“我陆某人一身力气,只会用来杀敌卫国,绝不可能加诸妇孺。” “甚好。”睢阳侯放心了。 “娘。”桥容 拉着太夫人的手撒娇。 “就他了。”桥太夫人终于下了决心。 睢阳侯、陶夫人也没有异议。 就这样吧,这位陆六爷虽然年纪大了些,又曾娶过妻,但阿容说了,不要风流俊俏的青年才俊,六叔踏实好欺负。 陆广满欣喜不已,当即便拜见了岳母,又和大舅哥大舅嫂见礼。 到了这个时候,桥容倒害羞起来了,转身要走,走了几步之后回头,满怀希望的问道:“哎,我要是欺负你,你给我欺负不?” 陆广满低声道:“自己人,你随意欺负。” 桥容满脸晕红,双手掩面跑了。 “阿容会害羞了呀。”睢阳侯和陶夫人感动得简直想哭。 阿容一直大大咧咧的,大哥大嫂什么时候见过她这幅模样? 陆广满和桥容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桥太夫人和陶夫人再次进宫的时候,笑着告诉刘太后,“小女被惯坏了,脾气不好,她和陆三姑娘在茶楼偶然相遇,起了些小小的争执,便任性起来,定要嫁给陆三姑娘的六叔,好做婶婶压制小侄女。阿容的大哥向来纵着她,她有这个意思,她大哥便答应她了,在我婆媳二人知道之前,已和陆家定下来了。” 刘太后皮笑肉不笑,“桥家未免太娇惯女儿了。” 桥太夫人倚老卖老,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老来得女,阿容委实是被惯坏了。” 刘太后脸色隐隐发青。 陆广满和桥容的亲事,平远侯夫人也很不满意。 “六郎比人家桥姑娘大,又是二婚,桥姑娘能看得起他么?进了门一准儿欺负他。到时候六郎夫纲不振,丢的还是平远侯府的人。” 平远侯夫人越想越气愤。 睢阳侯的同母妹妹,这身份何等尊贵,六郎怎么配得上啊。 但不管平远侯夫人如何腹诽,这桩婚事就是定下来了。 陆娟就要有新继母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安,上课都不能专心了。于先生劝过她几回,见没什么用,便告诉了陆姳。 陆姳给陆娟出主意,“要不然你过继给我爹娘吧?那我娘也是你娘了。” 陆娟忙不迭的点头,“好啊好啊。” 大伯母做母亲,她太乐意了。 谢夫人笑,“过继了也行。不过过继之后,你便要叫六叔,不能 叫爹爹了。” “这样啊。”陆娟又不愿意了。 谢夫人把陆娟轻轻揽入怀中,宽慰的道:“你安心等新母亲进门。若新母亲对你好倒还罢了,若不好,我便把你过继了,以后你的事都由我管。” 陆娟一脸快活笑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先是陆千里迎娶齐荣殊,接着是陆广满迎娶桥容,平远侯府接连办了两场喜事,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陆千里成亲的时候,南浔王带了柏姈一起登门道贺。陆千里亲自迎接南浔王,直言相告,“殿下此举似乎不妥。平远侯府不只我一桩婚事,我六叔也即将娶妻。到时候难道殿下也带柏夫人前来么?殿下可带别的女眷,也可不带女眷,带柏夫人前来,实在不便接待。” 南浔王有些尴尬,也有些意外,“听姈儿的话意,应该和世子、世子夫人及大公子感情甚好。本王若早知大公子会介意,也就不会带她了。” 陆千里冷静的道:“不是我介意,是我替六叔介意。” 南浔王含笑道:“是本王思虑不周了。”命人将柏夫人送回府。 柏姈上回来平远侯府,虽然不顺利,但毕竟进门了,这回当着南浔王的面被拒之门外,不由的羞愤交集,凄然泪下。 不是亲生的,便连侯府大门也进不去了么?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啊。 如果世上没有陆姳这个人就好了。 柏姈心中模模糊糊有了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却越来越清晰了,让她害怕,又让她兴奋。 如果世上没有了陆姳这个人,父亲母亲会想起她这个女儿,大哥二哥也会想起她这个妹妹。那该多好啊。 第73章 办过陆千里、陆广满的喜事,平远侯府添了两位新媳妇,焕然一新。 陆千里和齐荣殊少年夫妻,恩爱和睦,那是不用说了。陆广满娶了比他小十几岁的小娇妻,如珠似宝,他小心翼翼陪在桥容身边的情形,陆姳每回见了都想笑。 陆广满婚后,陆娟一颗心慢慢放回肚子里,“新母亲对我很好,嘘寒问暖,常常让我陪着说话,还给我零花钱,让我想要什么便自己买。府里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我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不过知道她关心爱护我,我就很高兴啊。” 桥容对陆千峰也很好。陆千峰才三岁多,正是依赖人的年纪,见了桥容便奶声奶气的叫“母亲”,桥容笑咪咪,“不用生就有孩子了,蛮好。” 不过,桥容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很盼望早些有自己的孩子。 有天傍晚陆姳和陆娟在林间漫步,望见桥容兴冲冲的拉着陆广满回房,“快回去用功。咱们成亲已经落在你侄子后面了,生子可不能再落后了。哎,你不懂,我做姑姑的还没侄子侄女年纪大,很没面子的。” 陆娟好奇,“用什么功?” 陆娟和桥容相处得不错,就想过去打个招呼,陆姳赶忙一把拽住她,“万万不可。” “怎么了?”陆娟莫名其妙。 “六叔六婶有事。”陆姳道。 “有什么事?”陆娟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姳清清嗓子,“是这么回事……”心思转了转,到底还是不知道怎么跟陆娟解释。这在现代是常识,在古代不是啊,没出嫁的小姑娘根本不懂这个。 陆姳想混过去,无奈陆娟很有求学好问的精神缠着她不放,实在没办法,陆姳搪塞道:“我也不大懂。我看书上说‘云雨之事’,大概指的是这个吧。” 陆娟呆了呆,仰起头,“云,雨……” 陆姳头皮发麻,忙挽了陆娟的胳膊,低声告诉她,“我想起来了,这云雨之事不是好话,小姑娘不能说。我娘如果知道我说了这个,会骂我的。” “我会替你保密的。”陆娟忙保证,“我自己也不说了。” 陆姳呵呵笑,“这样最好啦。”暗中松了一口气。 两人分别之后,陆娟仰望天空,眼神迷惘。 云和雨能有什么事? 陆广满成亲,平远侯府最高兴的人是陆千奇。 “六叔成亲喽,顾不上管我喽。”陆千奇终于能放个假了,高兴地翻起跟头。 “你还是好好练功吧。”陆姳手持马鞭,来到他身边。 陆千奇没好气,“我是你亲二哥,就不能对我好点?拿个马鞭子来干嘛,监督我不成。” 陆姳扁扁小嘴,“你练不练功,我才不爱管。你如果不想参与抓捕谢骜,那随便你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陆千奇连忙追上她,努力挤出丝笑意,“妹妹,方才我随口胡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说抓捕谢骜,是真的么?这件事可得带上我。” 陆姳道:“我哄你作甚?那个叫秋华的戏班少年已经和谢骜的心腹见过面,谢骜的心腹不顾归管事再三挽留,离开京城北上了。不久之后,谢骜便会悄悄潜入京城,‘救’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父亲和大哥已经布置好,就等谢骜自投罗网了。” “算我一个。”陆千奇摩拳擦掌,“我陆千奇也是谢大将军的外孙,抓捕谢骜这件事,我不能置身事外。” “你拿什么抓人?”陆姳白了他一眼,“不好好练功,难道就凭嘴巴会说,把谢骜给说晕了?” 陆千奇下气,“唉,六叔成亲了,本来以为我就可以偷懒几天的。” “练。”陆姳无情的挥起鞭子。 陆千奇瞪了她几眼,气呼呼拿起长刀,“练就练。” “练功夫啊,我也一起。”桥容由陆广满陪着来了,笑容满面,兴致很好的样子。 陆千奇抹抹额头的汗,“六叔好,六婶好。六叔,您新婚燕尔,不用管我,我自己会用功练习的。” 陆广满拿过巾帕替他拭汗,“是你六婶要来演武场看看。” 陆姳见桥容兴致勃勃的看向陆千奇,吓了一跳,“六婶婶,我二哥和你那陶家哥哥身手差不了多少,你若要和他比武,千万手下留情!” 别闹,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遇到辛神医。 “妹妹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肯定会败?”陆千奇很不服气。 陆姳向他招招手,把他叫到一边,小声和他说了几句话,陆千奇脸色发白,“六婶真,真这么厉害啊,那我可得小心了……” 陆姳同情的看着他,“你以后要跟着六叔走的。不好好练功行不行?” 陆千奇咧咧嘴,差点哭出声。 原来六叔管得严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六叔 娶了这么位六婶,她力气大武功高出手没轻重,如果练不好功夫,说不定哪天便会被她打伤,甚至打残……唉,命苦啊,六叔也真是的,多少柔弱贤淑的姑娘不能娶,非要娶个天赋异禀力气奇大的…… 陆千奇以前看到六叔就怕,现在看到六婶更怕。 这天他练功格外卖力气。 晚上偷偷去找父母诉苦,“……六婶这么厉害,我要是跟六叔走了,被六婶无意之中打伤打残可怎么办?父亲母亲替我做主,我要留在侯府。” 谢夫人心软了,“奇儿,你若肯上进,在哪里不一样?” 陆广沉也心疼,却咬牙没有答应,“奇儿,爹娘已将你拜托给你六叔了,不能反悔。” 陆千奇比从前聪明不少,打起亲情牌,“父亲,母亲,我若是真是少了只胳膊少了条腿,你们不得心疼死?再说也影响父亲和六叔的兄弟之情啊。” 陆广沉终究还是狠下心肠,“为父会跟你六叔说,不让你六婶和你动手。” 谢夫人柔肠百转,泪盈于睫,“奇儿,就算你不在战场上建立功勋,总要能保护你自己,对不对?知道六婶力气大功夫好你便吓成这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陆千奇正想对谢夫人哭泣流泪,没想到谢夫人先哭了,慌的手足无措,“母亲,若是大哥和妹妹知道我把您弄哭了,定会和我不依。” 陆广沉很生气,“为父也和你不依。” 陆千奇没理,低声下气的安慰了谢夫人几句,找机会溜了。 陆千奇担心大哥和妹妹知道,但大哥和妹妹还是知道了,一前一后到演武场找他、训他,“你都多大了还让娘为你担心,惭愧不惭愧?”“陆千奇,你敢再让娘亲流泪伤心,看我怎么对付你。” 陆姳气咻咻的,“你这么不争气,别耽误人家好姑娘,何家的婚事退了吧。” 陆千奇大惊,“哎,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你知道不,婚姻大事定了便是定了,哪能说退就退。” “看你的表现喽。”陆姳一脸的冷酷无情。 警告过陆千奇,陆姳转身走了。 陆千奇无语凝噎。 不好好表现,连媳妇儿都娶不成了? 唉,做人难,做陆千金的二哥更难…… 陆千奇认命的白天苦练武功,晚上挑灯读书,争取不让父母失望、母亲哭泣,争取不让六婶打伤打残,争取 不让何家退婚。 陆千奇没有白白付出,很快得到回报。陆广沉和陆千里在秋华的住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安排了人,谢骜去“救”秋华的那晚,陆家三父子接到消息紧急出动。陆千奇守的是南方,他眼瞅着一条矫健的黑影向这边硬闯,大喝一声,手中渔网撒了出去,将谢骜网了个正着。 谢骜也真不是普通人,人到中年,身手还是异常敏捷,被网住了也不认命,奋力挥起宝剑砍削。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陆广沉和陆千里已经赶到,联手将他绑了。 谢骜眼神阴沉,嘿嘿冷笑。 陆广沉受他连累十几年,对他憎恨至深,厌恶的道:“谢骜,你也有今天。” 谢骜笑声肆意嚣张,“陆广沉,我知道你恨我,可你能奈我何?不错,我是卖国贼,我卑鄙无耻,我降了胡国,可我娶了胡国的宝福公主,我是胡国的驸马、右贤王,你若杀了我,影响的可是两国邦交。” 谢骜仰天狂笑,“你当我毫无准备便敢来到大周么?当然不是。我留有后着,宝福公主很快会知道消息,赶来救我。陆广沉,你今晚抓了我,明天便要把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把我放了。你敢把我怎么着,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么?” 话音才落,眼前亮光一闪,巨痛入心,谢骜不敢相信似的低头,只见如水月光下,半截断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你们竟敢……”谢骜心中恐惧,声音发颤。 陆千里还刀入鞘,冷冷的道:“我为什么不敢?你若不说人话,继续削手指。手指削完了,削脚指。” 谢骜愤恨又惊骇,怒目而视,“你一定是陆广沉和谢奕清的儿子,对不对?” 陆千奇生平头一回抓了坏人,立了大功,得意之极,哈哈一笑道:“你总算没有蠢到家。没错,削你手指灭你威风的是我爹我娘的大儿子,你面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少爷我,是我爹我娘的二儿子。我爹我娘还有个小闺女,可厉害啦,抓你的计策就是她定的……” “谢奕清这两子一女,本事大啊。”谢骜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阴沉阴森。 “那当然了。我爹我娘积德行善,儿子闺女都有出息,你这卖国贼缺德,伤阴骘,害了你唯一的儿子。你看看他多惨。”陆千奇转身把秋华推了过来。 秋华身材单薄,脸色淡漠,看也不愿看谢骜一眼。 第74章 谢骜惨笑,“老子被你坑死啦。你这小子倒会演戏,装得像老子的亲生儿子似的。” 陆千奇今天特别兴奋,话特别多,“蠢货,你又错了。秋华确实是你的亲生儿子,他的亲生母亲叫秋红,秋红从谢家出来之后五个月生的他。你算算日子,难道不是你的种?” 谢骜神情恍惚,喃喃道:“我离家时候,秋红怀孕三个月还是四个月?若真是秋红离开谢家之后五个月生的他,那他千真万确是我的种。嘿嘿,秋红这淫……这女人出身烟花之地,但那时她到我身边足足两年了,我看得很紧,她不可能给我戴绿帽子。我有儿子,我真的有儿子。” 知道这世上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种又怜惜又自豪的复杂感情,油然而生,但随即大怒,厉声喝道:“既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伙同别人害我?须知谋害亲父,天地不容!” 秋华依旧不看他,声音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娘亲过世后,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又没东西吃,晚上饿得睡不着觉,要多惨有多惨。就在那个时候,义父收留了我。义父姓谭,别人都叫他谭大爷,义父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床铺香香软软,我每天都能吃饱饭,晚上一个人睡觉害怕,义父还陪着我。半年,那半年我生活在天堂,那半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谢骜怒道:“你这个义父何许人也?” 秋华仰头望天,语气依旧平静,“义父说,他和我娘亲曾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虽然后来他和我娘亲分开了,但毕竟恩爱过,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亲留下的儿子无依无靠。他说会抚养我长大成人,为我娶妻成家,之后过什么日子,看我的造化。” 或许是秋华语气太过平缓,谢骜激愤之气稍减,声音也温柔了一些,“那你怎么沦落到戏班去了?是你义父也死了么?” 秋华蓦然转过头,死死的盯住谢骜。 他年纪不大,但他眼眸中的仇恨之火简直要把谢骜烧着了。 谢骜不由的一阵心寒,继而大怒,“你对你亲爹这是什么态度!” 秋华猛地呸了一口,“不许你咒我义父!我义父好好的,就是因为你,他才不要我的!” 谢骜愕然,“难道你义父和我吃醋不成?这可奇了,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我也没听秋红说起过他……” “你这种无耻之徒,怎么可能会懂。”秋华神色间有和他年龄不相称的颓丧之色,“我义父 本来看在我娘亲的面上,要抚养我长大成人,可他无意中翻看我娘亲留下的书信,知道我是你的儿子,义父……义父便不要我了……” 秋华拳头紧握,愤怒的砸向青砖墙,墙上血迹斑斑,“义父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他可以替我娘亲养儿子,他说我的亲生父亲哪怕是强盗土匪都可以,但不能是卖国贼!他不能替谢骜这个叛国降敌的恶贼养儿子!” 谢骜目瞪口呆。 秋华咬碎钢牙,“我义父大醉一场,哭着离开了家,他走之后,谭家人便将我赶了出来,我又一次流落街头。谢骜狗贼,如果不是你贪生怕死,叛国降敌,义父就不会抛弃我,我有父亲保护,怎么会沦落到今天地步。你知道我在戏班子里过的什么日子么,经常饿着肚子学戏,学不会便是一场毒打,晚上还要被……还要被……谢骜狗贼,我恨你,恨死你……” 秋华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张开嘴,硬生生咬掉谢骜的耳朵! 谢骜没命般哀嚎,凄厉的嚎叫声在夜色中听来分外瘆人。 陆千里拿剑在谢骜左臂划过,卷起划掉的衣襟,塞到了谢骜嘴里。 嚎叫声被堵住,谢骜额头全是汗,眼中全是恐惧。 陆千奇用尽吃奶的力气把秋华拉过来,“哎,我知道你恨他,我也恨他,可他到底是你亲爹,你这样对他会不会被雷劈啊。要不你在一边站着吧,你要是不解恨,我替你把他另一边耳朵也咬掉算了。” 秋华腿一软,栽倒在地上,神情狂乱,“义父不要我了,因为他是卖国贼,连义父也不要我了……半年啊,只有半年,我这辈子,只过了那半年好日子……” “别这么说啊,你还小,一辈子还长着呢。”陆千奇安慰。 秋华甩开了他,目光呆滞,“义父不要我了,永远不会要我了……” 陆广沉和陆千里看在眼里,都有些不忍心。 秋华的经历是有些凄惨,都是谢骜作的孽。 “如果我替你找到你的义父,让他重新接受你呢?”清脆动听的少女声音。 披着月白披风的妙龄少女盈盈站在花树下,月光洒在她姣好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圣洁柔美。 秋华如被雷击。 找到义父,让义父重新接受他?世上还会有这么好的事? “呦呦。”陆广沉、陆千里见到陆姳,有些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陆千奇今 天真是立功了,得意的不行,摆出做哥哥的架子,“妹妹,这是你来的地方么?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她来的地方么。”平远侯和陆广满一起到了,平远侯轻飘飘的问了一句,陆千奇背上冒汗,呵呵干笑,“能来,当然能来,有祖父带着,妹妹哪里都能去。” 秋华颤颤巍巍站起来,声音也颤抖得异乎寻常,“真的,能替我找到义父?” 陆姳怜悯的叹气,“你明知我们要抓捕谢骜,还大力配合,这是大义灭亲了。我想,你义父如果知道了这些,会重新接受你的。” 秋华双手掩面,大滴大滴的泪珠透过指缝,不停流落。 陆姳命人把谢骜被秋华咬断的耳朵包起来,“见到你义父的时候,把这个交给他。还有,把你这些年来受的苦告诉他,不用隐瞒。” “不,我宁可他不知道。”秋华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下子连平远侯都同情起他了,“虽然谢骜是个混账王八蛋,但这个小子对他义父是一片真心。” 秋华明明可以向他义父卖惨,引起他义父的怜悯和疼惜。但秋华宁愿他义父不知道,对于他义父,秋华算得上赤子之心了。 “亲爹是卖国贼,亲娘是……是烟花女子,他怎么会有情有义的。”陆千奇实在觉得奇怪。 陆姳幽幽叹气,“你没听他说么?和他义父在一起的半年,是他生平仅有的快乐时光。这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他死死抓着不放啊。” “挺可怜的。”陆千奇很同情。 陆姳含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从前我好像经常听你说,姈儿如何如何可怜。” 陆千奇脸一红,悻悻的道:“她如今在南浔王府吃香的喝辣的,可怜什么?她才不需要我可怜。这个秋华,亲爹不成话,亲娘不像样,义父对他好他就记在心里了,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一直没忘了他义父,这样的才是真可怜。” 陆姳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书里陆千奇前期是妹控,后期对陆姈怀有热烈的感情,简直可以为了陆姈出生入死。现在真把他和陆姈隔开了,再把陆姈那些不堪之处展示给他看,他对陆姈的感情也就那样了。 很好,陆千奇没有爱上陆姈,没有为了陆姈不分青白皂白,说明他还是能挽救回来的。 平远侯温言安抚秋华几句,答应替他寻找义父,然后命人把他带下去 休息了。 秋华眼中又有了光亮,下去之前,挨个道谢,“如果真能找到义父,如果义父真能重新接纳我,我一定做个好人,哪怕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绝不行不忠不孝之事。” 秋华满怀希望,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谢骜,你惭愧不惭愧,秋华是个人人看不起的戏子,可他这个戏子,也看不起你这个卖国贼,虽然你是他亲爹。”陆姳讽刺挖苦。 谢骜嘴巴被堵,说不出话,眼神却阴森森的,并没有低头认罪的意思。 “你个蠢货,还等着胡国的使团来救你吧?”陆姳鄙夷的道:“你也不想想,胡国新帝和宝福公主不和,你这个驸马是偷偷摸摸潜入京城的,胡国那个使臣姬明光乃新帝之子,于私,他的父皇曾被你妻子宝福公主侮辱过;于公,他负责的是和谈,你行的却是伤害两国和谈之事。他有出面救你的必要么?他肩膀上扛着的若是个脑子,这时肯定装不知情,傻了才会替你出头呢。” 谢骜现出愤怒之色,嘴里发出粗鲁难听的喝喝声。 陆姳心中一动,小声和平远侯商量,“祖父,谢骜直到此时都没有绝望之色,会不会真的有依仗?会有谁来救他么?” 平远侯当机立断,“来人,立即将谢骜囚入地牢,严加看管。地面上的一切痕迹,全部清除。” 平远侯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开始行动。 外面火把通明,这宅院被围上了。 大门被强行推开,数十名兵士吵吵嚷嚷,一拥而入,“五城兵马司巡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陆姳冷笑。 五城兵马司确实会夜间巡逻,但是几十个人集合在一起,怎么可能。 这些人或许真是五城兵马司的,但一定不是正常的巡逻。 “这是前哨,看看大部队来的是谁。”陆姳道。 陆广沉微哂,“谢骜这个叛国贼果真是有备而来。” 一队骑兵在门前停下。 陆姳精神一振。 陆千奇搓着手,“哎,这回来的肯定是和谢骜有勾结的那个人了吧?” 第75章 出乎意料,这回来的人竟然是羽林卫副指挥使唐绍棠。 唐绍棠是齐国公之子,出身大周第一流的名门世家,三十多岁就做到了近卫副指挥使,他怎么可能和谢骜这个卖国贼同流合污? 唐绍棠看到平远侯等人,也十分惊讶,“陆世伯,陆大哥,陆六哥,你们怎会在这里?哦,原来这里是贵府的别院,明白了。” 平远侯和唐绍棠寒暄两句,问道:“贤侄为何深夜至此?” 唐绍棠道:“胡国使臣所居住的迎宾馆,今夜出了大乱子,有贼人潜入行刺,险些伤了胡国的四王子。小侄奉命追捕刺客。北城兵马司夜间巡逻,发现了刺客的行踪,便向小侄报了信。对了,这位是胡国的封裕封将军,和小侄一起搜捕刺客。” 封将军身量高大,脸色倨傲,也不向平远侯见礼,大喇喇的吩咐,“合府搜查!搜到刺客,交由本将军带回迎宾馆,向我朝四皇子复命。” “好大的口气。我平远侯府的别院,是你想搜就搜的地方么。”平远侯不悦。 封将军没什么耐性,大踏步走过去,从五城兵马司的人当中拎起一个瘦瘦小小、着绿色官服的,“侯吉利,你说!” 那名叫侯吉利的人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下巴尖尖,脸颊瘦削,长相可称得上尖嘴猴腮,说话声音也尖尖的刺耳难听,“唐大人,封将军,下官亲眼看见刺客越墙而入,进到这个院子里了。刺管跳墙进去之后,院里还传出哀嚎声,分明是被陆侯爷一家抓住了,严刑拷打。快搜,刺客肯定就在这里了。” 陆姳撇撇嘴,小声对陆千奇说了几句话。 陆千奇想也没想,便大声吼道:“侯吉利你撒谎!” 侯吉利瘦削的脸抽动几下,更加丑陋不堪,“我明明亲眼看见的,你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陆千奇一声冷笑,“你说刺客跳到我家院子之后便传出哀嚎声,分明是被我家抓住了,严刑拷打。这可奇了,刺客连胡国的四皇子都敢刺杀,可见艺高人胆大,那院中响起哀嚎声,你怎么知道是刺客被抓被打,而不是我家的人被刺客伤了?” “这个嘛……”侯吉利语塞。 陆千奇乘胜追击,“你说你亲眼看到刺客越墙而入,敢问你是如何判断那人是刺客的?越墙而入的有几个人?什么身形、穿什么衣裳、拿什么兵器?从哪里的墙进来的?我家的墙很高,刺客越墙而入总要留下些痕 迹的。你赶紧说,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封将军怒,“你这小孩子废话真多。有没有刺客,搜搜不就知道了?” 陆千奇气得跳脚,陆千里镇定的按住他,“二弟,这位封将军是胡国人,不懂咱们大周的礼仪,更不懂咱们大周的律法。在咱们大周,官府不能随便搜贵族人家的府邸。” 陆千奇哈哈大笑,“大哥说的对。这位封将军来自蛮夷之地,不通律法,他还以为咱家是他想搜就搜的地方呢,哈哈哈,‘搜搜不就知道了’,他蛮子将军说话真可乐。” 陆千奇寒碜着封将军,陆千里彬彬有礼的补充,“舍弟说话太直,封将军莫怪。封将军来自北国,大概不知道我大周治国严谨有序,像阁下方才所说的‘有没有刺客,搜搜不就知道了’,是行不通的。” “我若一定要搜呢?”封将军恼羞成怒。 陆千里并不答话,含笑看向唐绍棠。 唐绍棠颇有些为难。不搜吧,一则这个封将军太蛮横不好打发,二则他奉命捉拿刺客,有希望也不愿放过;搜吧,这里不是平常人家,是平远侯府的别院,无凭无据便坚持搜查,这不是得罪人么? 封将军悻悻然,手扶腰刀刀柄,简直想硬闯进去。 侯吉利眼珠乱转,“小的不敢撒谎,刺客真的跳到这家了,快搜啊,再不搜恐刺客跑了,咱们人人脱不了干系!” 陆姳看在眼里,觉得这个侯吉利,还有这个封将军,一定收了谢骜很多钱。 谢骜盘算得蛮好,买通侯吉利这个小官、小人,一旦谢骜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出去,就说明谢骜出事了,侯吉利便会以巡逻发现贼人为由,带着人硬闯进来。 封将军打着捉拿刺客的旗号来了,若见到谢骜,硬要把人带回迎宾馆,也能如愿以偿。毕竟谢骜是胡国的驸马、右贤王,大周不能扣留。从这里把谢骜带走之后,想要放了自然容易,便是带到四王子面前,四王子也要保护谢骜。谢骜是宝福公主的丈夫,四王子还要叫一声姑父呢。 怪不得方才谢骜一直没有绝望崩溃。胡国的四皇子确实不会专程为了他赶过来,但使团中若有胡国大臣站在谢骜这边,为谢骜效力,那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谢骜知道会有人来救他。 陆姳推推陆千奇,陆千奇听话的跳出来,“侯吉利,你如果在我家搜不出人,怎么说?” 侯吉利犟嘴,“一准儿能搜出来!我亲 眼看见刺客进来的,错不了!” 陆千奇冷笑一声,手腕一翻,手中出现一对短剑,“你如果在我家搜不出人,可见你是有眼无珠看错了,还留着这双眼睛做什么?” 侯吉利吓得往后连退几步,“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不要仗着侯府子弟的身份欺负人啊,我,我可是正七品武官……” 陆千奇持剑相逼,侯吉利脸都白了,“唐副指挥使为我作主啊。” 唐绍棠训斥,“你到底看清楚没有?若你真看到刺客进来了,为什么吓成这幅模样?” 封将军忍耐不得,“不管他看清楚没有,搜一下怎么了?这家人一定是心虚,才会百般阻挠,不许搜查。唐副指挥使,你未免太软弱可欺了。本来嘛,你软弱不欺不关我的事,可你现在是搜捕的是行刺我国四王子的刺客,我国强大,怎容人欺凌。”傲慢的指着平远侯,“他若不许搜,定是心怀鬼胎。那行刺我国四王子的刺客,说不定就是他派的。唐副指挥使将他捉拿回去审问,一定有收获。” 封将军这些话,把陆广沉等人惹恼了,长剑出鞘,剑尖指着封将军,“姓封的,滚过来受死。” 陆姳哼了一声,转身回屋,不多时出来了,手里牵着一只猎犬,“风逾啊,这个姓封的猥琐下流,居然也好意思和你同名。你一定忍不了对不对?平时我是不许你咬人的,这个人对我祖父无礼,你要是想咬他,随便。” 平远侯不禁一笑。 这只猎犬明明叫逾风,三丫头偏偏叫牠“风逾”,这不是故意恶心封将军么。 封裕将军果然怒极,“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将本将军和一条狗相提并论。” 陆姳哎哟一声,“哎哟,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你算什么东西呀,也敢和我家的狗相比。” 陆千里和陆千奇纵声大笑,平远侯府的下人家丁等也纷纷嘲讽,“凭你也想和我家的狗比?我家这风逾可是只难得一见的好狗,你比牠差远了。” 封将军脸都绿了。 陆姳笑吟吟的,纤纤玉手指着封将军鼻尖,“你,一定是个没出息的蠢货。你对我祖父无礼,都不必我父兄出剑,就我家这只狗,便能教训你。” 陆姳解开猎犬,一声清喝,风逾像箭一样扑向封将军,把他扑倒在地! 封将军面无人色,“救我,快救我!” 陆姳等人笑话他,“你们胡国不是很强大么?怎么,胡 国强大,胡国的将军是软面条?” 风逾嗷嗷叫着乱嘶乱咬,先是封将军的衣袖,后是封将军的腰带,都给嘶咬下来了。封将军先是上身发凉,然后腿发凉,脚发凉,又惊又怕又怒,“救我啊,两国相争都不斩来使,你们敢不救我……” 侯吉利吓得一直往后躲,都贴到墙上了,还觉得不安全,恨不得钻到墙里去。 唐绍棠小声向平远侯央求,“世伯,这厮虽可恶,到底是胡国将军,又是和小侄一道出来的。若真伤了他,小侄不好交待。” 平远侯悠悠道:“你没瞧见么?猎犬只嘶他的衣裳,可没真咬他。” 唐绍棠见猎犬果真只嘶衣裳,那封将军一大半都露在寒风中了,不禁好笑,“这厮狂妄,教训一下也好。” 猎犬嘶咬封将军的功夫,陆姳和陆千里、陆千奇商量,“咱们真的抓个‘刺客’给他,看他怎么办。” 陆千里微笑,“好,大哥亲自去抓。” 陆千奇忙问:“上哪抓?抓谁啊?” 陆千里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火光通明,“二公子到!” 兵士手中的火把火焰足有半丈高,把这里照耀得亮如白昼。扬景澄自火光中走来,俊美如神祇。 “带上来。”扬景澄吩咐。 敬王府的侍卫应声带上一个满身血污的黑衣人,这黑衣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陆姳召回猎犬,封将军惊魂甫定,身上处处凉嗖嗖的,捂得了上身捂不了下身,急得忙扒拉了两块大的碎布把能遮的遮了。也不敢站起来,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喘粗气。 “唐副指挥使,这便是刺客。”扬景澄指指那低着头的黑衣人,“请唐副指挥使将此人带走交差。” 唐绍棠又惊又喜,非常感激,“有劳二公子。感谢的话我便不多说了,他日二公子若有驱策,绍棠万死不辞。” 封将军惊得眼珠子都快出来了,大声叫道:“不,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刺客!” 侯吉利也失声道:“刺客明明跳进这家了,怎么可能在别处抓到?这一定是假的。” 扬景澄身边的武士阿朝调侃,“刺客跳进这家,又跳出来了,你没看见?你这眼神也差了吧。” 另一武士阿暮摸摸下巴,一脸的莫测高深,“为什么这位不穿衣裳、长相奇怪的封将军连刺客的脸都没瞧见,但断言这一定不是刺客?莫非他和刺客是一伙的?” “言之有理。”阿朝一本正经的点头。 地上的封裕将军却只注意到了“不穿衣裳”四个字,羞得恨不得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陆千奇笑咪咪的走过去,把一件披风递给封将军,“呶,给你的。没办法,我们大周乃礼仪之邦,虽然你是个不长眼睛的笨蛋,也看不得你这个样子。” 封将军手忙脚乱将披风裹在身上,登时也能站起来了,也能直起腰了,“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刺客,总之我一定要搜!” “好啊,搜。”陆千奇笑着替他系带子,“如果搜不着刺客,侯吉利有眼无珠,一双眼睛别要了。你呢,糊涂成这样,只听侯吉利的话,你的耳朵也没啥用,割了吧。” 封将军一个啰嗦,下意识的摸摸耳朵。 不不不,耳朵还是长在脑袋上比较好,割了会很疼的。 陆千奇向陆姳站立的方向看了看。 陆姳含笑点头。 陆千奇心里踏实了,昂头挺胸,口中嚷嚷,“怎么样?要搜赶紧搜,搜完了该挖眼的挖眼,该割耳朵的割耳朵,谁也别想耍赖。” 扬景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陆姳身边。 “呦呦表妹,人藏好了?”扬景澄低声问。 “藏好了。”陆姳嘻嘻笑,“虽然人藏好了,不过继续闹腾吧,我想看看还能引出来谁。” 扬景澄很好说话,“呦呦表妹计议深远,那便继续闹腾。” 扬景澄又道:“不会吵到你么?” 陆姳嫣然,“不会,我很喜欢看热闹的。” 扬景澄了然。 她喜欢看热闹,那便再闹大些好了。 第76章 扬景澄叫过阿朝吩咐了几句话,阿朝立即出门上马办差事去了。 “搜,必须搜!”封将军叫嚣。 “搜不出来割耳朵。”陆千奇威胁。 封将军身上有了披风,一下子勇敢起来了,“你说割就割啊,我偏不。” 陆千奇翻了个大白眼,“方才你还嫌和风逾比丢人呢。其实吧,你根本不配跟风逾比,风逾是最出色的猎犬,你就是只赖皮狗。” 扬景澄柔声道:“呦呦表妹,你暂时到房里坐一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 陆姳笑道:“是有什么我不方便看的场景么?好吧,我先躲一躲。”牵着猎犬回去了。 这房子建得很漂亮,窗户有一部分是玻璃的,陆姳进屋之后立即到了玻璃窗前。 陆千奇伸手向封将军讨要披风,“衣裳还我,你还光着吧。” 封将军忙不迭的把披风裹紧,“不行!这披风我死也不还!” “二表哥请让开。”扬景澄声音清越。 陆千奇果然让开了,“二公子你要亲自教训这个赖皮狗对不对?也好,让这赖皮狗见识见识敬王府的厉害。” 陆千奇跑到扬景澄身边,“你想怎么教训他啊,让我开开眼。” 扬景澄身姿挺拨如青松,如碧竹,夜风吹动他的衣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陆千奇是个男人也看得呆了,只觉此人不可亵渎,脚步不知不觉后移。 “姨父,两位表哥,我新近了练了一种碎披风剑法,想验证一下好不好使。”扬景澄微笑。 陆广沉和陆千里、陆千奇忍俊不禁。 这世上哪有剑法会叫碎披风的,扬景澄这么说,分明是在拿封将军开玩笑。 “碎披风剑法,好啊。”敬王府的人都拍掌叫好,并自觉地把封将军推上去,“快去领教我们二公子的奇妙剑法。这剑法我们都还没见过,便宜你了。” 唐绍棠笑道:“二公子这碎披风剑法想必有趣极了。真的能碎披风么?” 扬景澄道:“练到最上乘,确实只能碎披风。我练得不到家,或许不仅披风,别的衣裳也一起碎裂。不过也仅此而已,应该不会伤及内脏。” “好功夫!”唐绍棠还没见到扬景澄出手,已经开始大力赞美。 平远侯等人见扬景澄胡话说得这般好,好像世上真有碎披风剑法 这样的功夫,不禁粲然。 扬景澄手中出现一把澄如秋水冷气浸人的宝剑。 宝剑的剑柄上镌有古篆“春登”二字。 扬景澄是男子中的绝色,这柄春登剑是剑中的极品,一人一剑,相映成辉。 扬景澄剑尖微颤,指向封将军,温文尔雅的道:“得罪了,在下新学一套剑法,要在你身上练练。” 封将军这时裹着披风,根本不敢乱动,急得大叫,“你要练剑法为什么要找着我啊。” 扬景澄淡声道:“你要搜刺客,不也无缘无故找到陆家了么。你一个小小使臣,都能在平远侯府这样的贵族人家不讲理,我乃摄政王之子,高兴拿你练剑便练了,又有何不可。” “你,你,你……”封将军惶急之下,整话都不会说了。 侯吉利早没了刚才的气焰,想走没走成,被阿暮拦下了,哭丧着脸蹲在墙角发抖。 本来想今天发笔横财的,可时运不济,这笔财不好发啊…… 封将军一张脸成了猪肝般难看的黑红色,想大声呼救,但还没等他喊出口便被森森剑气笼罩了,眼前寒光闪闪,精芒夺目,吓得他一动不敢动,恐惧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片一片碎衣,自他身上飞落。 “好剑法!”“世上果然有碎披风剑法,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果然是只碎披风,不见血,这姓封的一滴血没留啊。”四周响起如雷般的叫好声、赞美声。 陆姳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快活的笑出了声。 怪不得澄表哥让她暂时进屋,敢情他要使坏捉弄那个封将军啊。 “澄表哥舞剑好仙。”陆姳眉眼弯弯。 衣袂飘飘,剑气纵横,再加上那漫天飞舞的碎锦片,这幅画面实在太好看了呀。 离得远远的是这种感觉,若离得很近呢,估计能看到不雅的一幕了,外面的兵士怪叫连连。 不知是谁吼了一句“看不出来,这姓封的皮肉挺白啊”,话音没落,便被阿暮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你活腻歪了?别院有女眷,谁许你乱说话的?”那兵士缩缩脖子,不敢再叫唤了。 兵士们安静了片刻,阿暮吩咐,“怪叫、起哄可以,凑热闹可以,不许说女眷不能听的话。”兵士们又沸腾了,有吹口哨的,有怪叫起哄的,有讽刺挖苦的,不过没人敢说荤话了。 “澄表哥功夫真好。”陆姳看 得津津有味。 却有人从背后伸出手,把帘子给拉上了,“呦呦,大哥忽然想起一件急事,要和你商量。” 是陆千里。 陆千奇紧跟着也进来了,“大哥,妹妹,我本来还觉得我这功夫练得已经很不错了,今天一见二公子舞剑,我这个下气啊。他是天潢贵胄,生得又那般清雅俊美,剑术为啥练得这么好。” 陆千奇唉声叹气。 陆姳不由的笑了,“二哥,恭喜你。” 陆千奇摸不着头脑,“喜从何来?” 陆姳笑道:“知耻近乎勇。知耻和不知耻,区别可大啦。孟子曾经曰过‘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意思是人不可以没有羞耻,不知羞耻的那种羞耻,真是不知羞耻。二哥你知耻了,知道和别人的差距大,知道不好意思,以后便会更用功了,对不对?”” 陆千奇小声嘟囔,“逮着机会就挖苦我。你是我亲妹妹,就不会说几句好听的?” 陆姳推心置腹,“我是你亲妹妹,挖苦你也就挖苦了,反正咱们同父同母,是自己人。一家人关起门来有什么话不能说?若是你不上进争气,将来让别人笑话人、讽刺了,那才是真没意思。” 陆千奇想了想,讨价还价,“那我以后听爹娘的话,听六叔的话,也听大哥和你的话。你对我客气点呗,我是你亲二哥。” “一言为定。”陆姳心里一乐,大方的答应了。 兄妹二人击掌为誓,陆千奇答应以后要用功听话,陆姳承诺会改变对他的态度,如春风般和暖,不再如冬天般严酷。 陆千里这做大哥的甚是欣慰,“这样多好。二弟,大哥盼望这一天很久了,爹和娘更是殷切狂想希冀。” 陆千奇小声嘀咕,“大哥你怎么光说我,不说妹妹。” 陆千里笑着弹了他一个榧子,“呦呦说话行事一向有理有据有节,她从来没有错,大哥说她做什么?二弟你别撇嘴,你倒是说说看,呦呦曾经做过什么错误的事,说过什么错误的话,需要大哥教训她?” 陆千奇拧着眉头冥思苦想,“妹妹又不是圣人,总会有错的时候……” 可他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陆姳的错处。 陆姳满足的叹气,“唉,我这个人吧,实在太完美了,二哥想寻我的错处都寻不出来啊。” 陆千奇眼睛一亮,可算抓到陆姳的不足之处了,“大 哥听听,妹妹把她自己想得那么好,没有自知之明。” 陆千里不同意,“可是,咱们的妹妹确实很完美,确实挑不出错处。她这样怎么能叫没有自知之明呢?她是很有自知之明。” 陆千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陆姳笑弯了腰。 外面响起谨慎的叩门声,“陆大少,陆二少,我家二公子说外面有热闹,三姑娘若有兴致,不妨瞧瞧。” “知道了,有劳。”陆千里高声道。 外面的人谦虚两句,快步离开。 陆姳和大哥二哥一起出来,院里果然又热闹了。 胡国的四王子姬华堂由使臣们、随从们陪着也来了,正在训斥身上又有了披风的封将军,“二公子明明已经将刺客拿下,并愿意交给你,你执意在陆家别院胡闹,是何道理?陆侯爷英雄仁义,德高望重,你怎敢冒犯?” 可怜这个封将军方才被扬景澄一通戏耍,现在身上虽然有披风蔽体,其实披风里头光溜溜的,身体发冷,心怀恐惧,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呆愣愣的站在那里,跟个傻子似的。 姬华堂气不过,命随从取过马鞭要抽封将军。 阿暮忙笑道:“要打回去打吧,只怕这位封将军露出不雅之相,污了贵人们的眼。” 兵士们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 封将军面无人色。 扬景澄却冷声道:“真要打也不是不可以,打脸即可。” 封将军身上真不方便打,万一把披风打破,此人便要出乖露丑。但脸上有什么不能打的呢?脸可以打。 姬华堂挥起鞭子,冲封将军脸上招呼。 封将军不敢躲,啪啪两声,脸上多了两道热辣辣的血印。 把陆姳给乐的。 像封将军这样的人就该抽,而且要让胡国王子狠狠的抽,过瘾。 姬华堂抽了两鞭子,痛哼一声,手臂垂下。 胡国使臣忙上前扶他,“殿下被刺客伤了,手臂不宜用力,还请保重身体。” 陆姳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胡国四王子真逗,抽过鞭子之后再装病,早干什么了? 姬华堂装病,封将军逃过一劫,被随从抬起来,像抬死猪一样抬走了。 姬华堂这么给面子,平远侯也客气起来了,邀请姬华堂随意搜查,“本侯这别院,四王子想怎么搜便怎么 搜。” 姬华堂犹豫片刻,他身后一名谋士上前两步小声说了句话,姬华堂觉得有道理。这平远侯府肯定是把什么痕迹都抹平了,要不然怎会如此坦然的让随意搜查? “侯爷说哪里话。刺客明明已经抓住了。”姬华堂谦逊推辞。 姬华堂一行人告辞了。 扬景澄命令把北城兵马司的人全部羁押,“把他们分开,每个人单独审问。若有人胆敢撒谎,一律以军法处治。” 北城兵马司的人暗暗叫苦。 扬景澄命阿朝、阿暮两个人一起审问侯吉利。侯吉利抖如筛糠,被架走了。 扬景澄央求平远侯及陆广沉等人一起审问,平远侯答应了。 陆千奇很少有机会审问犯人,兴冲冲的一起去了。 陆姳牵着逾风在花园漫步。 逾风鼻子用力嗅着什么。 “有生人了么?”陆姳柔声问。 “呦呦表妹,愚兄不算生人吧。”扬景澄缓步走来。 逾风冲着扬景澄汪汪叫,陆姳抚摸着牠的脑袋,“好了,这人我认识,别叫了。” 逾风还是气恼的又叫了几声,也不知是对扬景澄有意见,还是觉得他不安全。 扬景澄心中懊悔。 他文武双全,所会颇多,如何驯犬却是一无所知…… 第77章 还好逾风被陆姳哄得不叫唤了,只是趴在一边,警惕的盯着他。 “澄表哥,那些人审问得如何了?”陆姳问。 扬景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呦呦表妹,我想问你一件事。” “澄表哥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姳非常大方。 月华如水,映在她姣好娇嫩的面容上,凭添几分柔美和圣洁。 扬景澄心中一热。 他的母妃眼光可真好,呦呦表妹还没出生便替他指腹为婚,定下了这般美丽动人的小姑娘。 扬景澄斟词酌句,“我父王确实令人不快,不过你不用在意他的态度,我只听母妃的,不听他的。” 陆姳笑容甜美。 她有点迷糊,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今晚夜色如此温柔,他声音又这么好听,不管他说什么都可以啊,听听不吃亏的。 扬景澄目光殷切,比天空最明亮的那颗星星更璀璨,“我是哥哥,以后会让着你的。” 陆姳笑得更甜了。 让着她好啊,她已经有让着她的大哥,现在二哥也没那么别扭了,再多澄表哥这样又美又仙的哥哥,简直完美。 她笑靥如花,他的嘴角也翘也起来了,精致绝伦的面庞愈显灵动,清新俊逸,顾盼神飞。 他和她一起笑,一起看星星,一起呼吸带着花香的甜美空气。 梦一般的美妙时刻,可惜逾风在对面趴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有点煞风景。 扬景澄想想他要问的话,觉得也有些煞风景。 但是这个疑问憋在他心里很久了,思之再三,还是问了出来,“上次为什么拒绝我?” 陆姳诧异之极,樱唇微张。 拒绝他?这从何谈起? 扬景澄见她一幅迷迷糊糊的样子,只好提醒她,“为什么不让我把你当小孩子哄?” 陆姳更加茫然。 什么小孩子,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是聪明能干举世无双的陆千金啊。 “妹妹。”夜色中传来陆千里和陆千奇的呼唤声。 “大哥二哥,我在这里。”陆姳欢然道。 逾风更是汪汪汪的狂叫起来。 扬景澄不知怎地,忽然不敢见陆千里和陆千奇,“我先走了。”已经迈开步子了却又回头 ,“不要在意我父王,不要再拒绝我,好么?” 陆千奇已经兴奋的在挥着手了,扬景澄不再逗留,身影没入花丛深处。 陆姳呆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扬景澄的意思,不禁笑弯了腰。 “妹妹你笑啥?”陆千奇嚷嚷。 “呦呦,什么事这么可乐?”陆千里也好奇。 陆姳笑得流出了泪花,“没事没事,想起了一个笑话。” 她终于知道澄表哥是什么意思了。敢情那天在得月楼的话他一直记得,一直纳闷……一句无心的话而已,也不知他翻来复去想了多久,好可爱。 家长发的这个未婚夫,各方面看来都很好,远远超乎预期。 有靠谱的家长真好,穿越到古代日子也称心如意。 “什么笑话让你笑成这样。”陆千奇追问。 陆姳有意敷衍,“有这么幅对联:山管人丁水管财草管人命;皮里袍子布里裤马革里尸。” 陆千奇下气,“是讽刺认错别字的啊。妹妹,我已经决定要奋发图强了,你不用再敲打我了。” 陆姳和陆千里大感欣慰,一起冲陆千奇伸出了大拇指。 陆千奇不好意思的嘿嘿笑起来。 以前他常爱和妹妹斗气,这时兄妹一和好,觉得浑身畅快,舒服极了。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斗来斗去的可有什么意思呢。 逾风突然冲着大门的方向狂吠。 陆姳奇道;“你怎么叫成这样,大门口来了什么不受欢迎的人么?” 逾风还真没乱吠,陆姳也没猜错,不久之后有人来报,说敬王到了。 “果真是不受欢迎的人。”陆姳撇撇嘴。 陆千奇笑,“你当着人家的面可是叫姨父的,还叫得挺亲。” 陆姳轻蔑的哼了一声,“姑父姨父舅舅的媳妇,这些全是没血缘关系的人,也就是面子情罢了。这个你都不懂?” 陆千奇无言以对。 陆千里忍俊不禁,“二弟,你知道呦呦口才好,为什么总要惹她?你明明知道,你在呦呦面前,讨不到好处。” 陆千奇嚷嚷,“我就喜欢被我妹妹怼,怎么了?她是我亲妹妹,又不是外人,我就当逗她玩了,做二哥的有风度,愿意让着妹妹,不行么?” 陆千里和陆姳一起纵声大笑, 陆千奇也跟着笑起来,欢快的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分外清亮。 三兄妹一直到了前院,都是笑声不断。 这笑声被脸色铁青的敬王听了,格外刺耳。 敬王身后站着两位近卫指挥使,这两人陆姳都认得,一位是尚东,一位是唐绍棠。 敬王对面站着身披淡蓝贡锦披风的扬景澄,清雅淡然,一如往日。 敬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发作道:“胡国四王子被刺一案,牵涉到两国邦交,至关重要,你并无官职在身,怎敢胡乱参与进来,胡乱作主。” 扬景澄似是弱不禁风,拢拢披风,轻言细语,“父王有所不知,陛下今日曾召见孩儿,命孩儿密切关注迎宾馆那边的情形,若有紧急情况发生,可便宜处理。不必提前禀告陛下。” 敬王脸色非常难看,非常可怕。 陆千奇小声问,“大哥,妹妹,敬王姨父会不会被气死?” 陆姳乐,“哪里,顶多气个半死。” 陆千奇忍不住要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无声耸动双肩。 陆千里涵养比弟弟强多了,这时也是单手抵唇,竭力忍笑。 陆姳又觉得可乐,又是奇怪,“我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大表哥了。这不对呀,大表哥比澄表哥能闹腾,若是他在,管保把敬王姨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扬景澄把敬王气个半死,扬景序再把敬王气个半死,弟兄俩若是加起来,那可真够敬王喝一壶喽。 敬王怒气未息,“澄儿分明是跟着序儿学坏了,打着陛下的旗号来压本王。” 扬景澄幽幽叹气,“我哥哥自打十岁那年中了毒,废了双腿,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旧疾发作,痛苦难耐,没办法见人。他已经苦到这种地步,父王还要苛责于他,何其忍心。” 惭愧的神色,自敬王眸中一闪而过。 陆姳这才知道扬景序为什么多日没有出现。 敢情扬景序是之前的这个时候便要旧疾复发,他还在装病,双腿复原的事没几个人知道,那这个时候只能闭门不出了,不然肯定露馅。 陆姳知道原因,但其余的人不知道,包括陆千里、陆千奇在内。 这兄弟俩很同情扬景澄,“亲大哥双腿废了,做弟弟的不得心疼死啊。这时候再听到亲爹的指责,可怜可叹。” 陆千奇联想能力更是丰富,“虽 然父亲对我常常板着脸,但我要是双腿废了,父亲对我肯定能宽容些,不能和敬王姨父一样……” 话还没说完陆千里就沉下脸,“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不会说话闭嘴。” 陆千奇虽然被训斥了,心里却暖烘烘的,咧开嘴傻乐。 大哥还是很关心他的嘛,哈哈哈。 提起扬景序的双腿,连尚东和唐绍棠也不镇定了,先言出言劝解敬王,“二公子纯孝之人,怎么可能拿陛下来压王爷。”“二公子并非对王爷不敬,只是兄弟情深罢了。王爷,别的暂且不说,只说这些天世子殿下会旧疾复发痛苦难耐,王爷便该对世子殿下和二公子格外宽容了。” 敬王长叹,“序儿乃本王嫡出长子,本王难道不心疼他?罢了,总之是本王教子无方。” 敬王有退让的意思,扬景澄却不肯退让,“哥哥和我,都是母妃养育成人。父王您教子有没有方,孩儿不敢说,我母妃却是教子有方的。” 敬王扶额。 扬景序这些天“旧疾复发”,他以为没了扬景序捣乱,他便可以轻松一些了。谁知扬景澄别扭起来也够呛,和扬景序一样会气他亲爹。 扬景澄问尚东,“尚指挥使,我母妃教子有方,对么?” 又问唐绍棠,“唐副指挥使,你说呢?” 尚东和唐绍棠呵呵笑着,面有难色。按常理他们肯定得说敬王妃教子有方,拍敬王妃和敬王府两位公子的马屁,可敬王在这儿站着呢,敬王可是对世子、二公子很不满意,若说敬王妃教子有方,不是当面和敬王叫板么。 唐绍棠哈哈笑,“二公子,你就不要难为我了,哈哈哈。” 尚东也笑,“父子之间,何必如此?哈哈哈哈哈。” 笑得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夸张。 “哪位这么有雅兴,深更半夜的,如此兴高采烈。”平远侯出来招待客人了,见到敬王和尚、唐二人,一脸惊讶之色,“原来是敬王爷,尚指挥使,有失远迎。” 敬王拱拱手,“失礼,深夜来此,打扰侯爷了。” 尚东亲呢和平远侯勾肩搭背,“陆侯爷怎么忽然到别院住了?” 平远侯懊恼的甩开他,“别提了。今日老夫因为一件小事触怒拙荆,被赶出府了,没办法只好来别院对付一晚。儿孙们不放心,唯恐我这老家伙出事,便也跟着住过来了。敬王爷,尚指挥使,你们是不是也和我 一样,都被赶出家门了?” 尚东干笑两声,“陆侯爷说笑了。” 平远侯拍拍脑袋,“瞧我,人老了犯糊涂,净会胡说。尚指挥使和夫人伉俪情深,怎么会被赶出府门?那是一定不会的。敬王爷更不会了,敬王妃乃皇室最贤淑之人,就算敬王爷办错事、说错话,也不会把敬王爷拒之门外的。敬王爷,我没说错吧?” 敬王板着脸不答话。 这个平远侯是明知故问啊,敬王妃有没有把他拒之门外,别人不知道,平远侯还不知道么? 陆姳常去看望敬王妃,不只一回亲眼目睹敬王妃把敬王关在门外。敬王可不相信陆姳会瞒着平远侯。 平远侯仰天长叹,“唉,一把年纪了,被妻子扫地出门,情何以堪啊。” 长叹数声之后,平远侯又指着陆广沉、陆广满等人,“你们都记好了,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一定要尊重妻子、敬爱妻子,否则惹恼了她,老了老了把你赶将出来,颜面何存?” 陆广沉当然知道平远侯是在指桑骂槐,忙恭敬的答应,“父亲教训的是。里儿的娘亲为我生儿育女,我自然要敬她爱她,不然哪有脸面见我的儿女?” 陆广满是个老实人,“一个男人若是对自己的妻子不好,还能算是个人么?父亲放心,我一定敬重她、爱护她。” 陆广满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万万没想到能娶桥容这样青春明艳的姑娘为妻,成亲之后简直是掉进福窝里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桥容好。在他看来确实如此,人家那么好的姑娘嫁给你了,你不得把人家捧在手心里啊?对妻子不好的男人就不能算人。 陆广满是说者无心,敬王是听者有意,脸色简直没法看了。 这平远侯府的人是商量好了的吧,父子三人一起挤兑他、寒碜他? 唐绍棠一直站在阴影里当隐形人,尚东这会儿也学乖了,悄悄站到唐绍棠身边,也想把自己藏起来。 敬王已经够难受的了,偏偏扬景澄还要火上浇油,对平远侯深深一揖道:“多谢姨公教诲。姨公,澄儿跟姨父学,不跟父王学。” 敬王气得怒喝:“澄儿住口!” 扬景澄一脸倔强,“我可不想像父王一样,人到中年,被妻子拒之千里。” 敬王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尚东很有默契的随着唐绍棠又往阴影里移了移。 陆姳乐得跟什么似的,“敬王姨父丢人喽。” 陆千里咬牙,“该!何家姨母因为他,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 陆千奇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楚,“敬王姨父能当摄政王,应该是个有能力的人,怎会这么糊涂?既不维护自己的妻子,又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陆姳鄙夷,“世上有一种人吧,真的是很奇怪的。他自己要奉献牺牲,妻子儿女是自己人,也要跟着他奉献牺牲。” “这个敬王姨父太坏了。”陆千奇嗤之以鼻,“让家里人吃苦受罪,算什么男人。” 陆姳咦了一声,“咦,二哥你不愧是六叔教出来的,和六叔一个鼻孔出气啊。你的话和六叔的差不多。” 陆千奇乐,“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师了?”高兴了一会儿,慷慨激昂的道:“我和六叔一起去云中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建功立业。” 陆姳刮目相看,“二哥,我以后再也不叫你陆千帆了。” 陆千奇喜上眉梢,“说好了啊,以后不能叫我陆千帆。你二哥我多好的一个人,哪里烦人了?” “你挺讨人喜欢的,可以叫陆千欢。”陆姳调侃。 陆千奇这回倒没啥意见,“陆千欢行,比陆千帆强多了。”他一高兴,话就多了,“妹妹你是陆千金,咱们要是再有几个妹妹,可以叫陆千银、陆千玉……” “打住啊,有我陆千金一人足矣。”陆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好,有你一个妹妹就够了。”陆千奇迁就的道。 陆千里勾勾唇角,心中欢喜无限。 弟弟和妹妹如此和睦,爹和娘知道了不知多开心。 扬景澄把敬王气得够了,郑重宣布,“兵马司这些人还没审问完,不能交给父王带走。” 敬王冷冷的道:“你给本王睁大眼睛看着。”挥挥手,两列士兵手扶刀柄,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进来,分别站到了透着亮光的窗户下。 这些窗户都是贴着窗户纸的,从纸上能看到屋里有人在审案。 “带走。”敬王吩咐。 敬王的人推开门,把兵马司的人一个一个推将出来。 扬景澄生气,“陛下给我的权利,为什么父王要收走?” 敬王目光幽寒,“澄儿你是有恃无恐对不对?陛下敬序儿和你如嫡亲兄长,他便是没给你这权利,明日若本王问起来他也 会替你遮掩。” 扬景澄缓步走到敬王身边,似笑非笑,“父王,陛下和哥哥还有我,真的是嫡亲兄弟吧。” 敬王怒极,扬手要打扬景澄,扬景澄将一张如白玉般的面庞迎上去,“你敢打我,明天我便顶着被你打过的脸到陛下面前,跟他说说原委。” 敬王呆了半晌,长叹一声,颓然离去。 敬王一走,尚东和唐绍棠忙也跟着走了。 别院里安静下来了。 平远侯吩咐心腹守着院子,带着众人下了地牢。 五花大绑的谢骜眼中燃起光亮,但看清楚进来的是谁,那光亮又熄灭了。 失算了,救他的人居然没来…… 第78章 陆姳抢过扬景澄手中的剑,架在谢骜脖子上,“还盼着有人来救你么?别做梦了!” 谢骜目光阴沉桀骜,“你们抓了我又怎样,难道敢杀我不成?两国正在和谈,若杀了我,和谈失败,边境再起战火,受苦受难的可是无辜百姓。你们这些人自诩为正义之士,一开口就是为国为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百姓遭殃吧?” 陆千奇气得怪叫,“这个混蛋沦为阶下囚,还敢威胁咱们。” 陆千里一掌抽在谢骜脸上,“你这卖国贼害了十万将士,多少母亲因为你失去儿子,妻子因为你失去丈夫,你竟还有脸提及无辜百姓。” 谢骜笑声磔磔,“你们骂来骂去,就是不敢杀我,你们怕影响两国和谈……” 陆姳蓦然打断他,“杀了你为什么要影响两国和谈?胡国新君巴不得你死了。” 扬景澄道:“姬华堂一心想要立功,只要大周不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他便会装作不知道,和谈继续。此时此刻若我们一剑杀了你,易如反掌。” 陆千奇跟着大哥学,也是一掌抽在谢骜脸上,“老实点!再不老实,神不知鬼不觉一剑了结你,你那胡国公主就算想为你报仇,连尸首都找不着。” 谢骜被连抽两掌,嘴角流血,两颊高高鼓起,还在冷笑,“对,你们是能一剑杀了我,可你们为什么不杀?哈哈哈哈哈。”谢骜放肆的狂笑。 陆广沉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谢骜面前。 陆广沉双眸之中,怒火熊熊。 谢骜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现出畏惧之色,“陆广沉,你被我连累了,我是知道的,你冷静些,一定要冷静些,千万不要像年轻人似的那么冲动……” 陆千里兜头一掌,陆千奇又是一掌,陆广沉要是再接着打他,他这张脸得变猪头吧? 陆广沉声音低沉悲愤,“皋兰一战,因为你叛国降敌,我大周折十万精兵,我岳父英名受损,虞王殿下丧身疆场。你害了这么多人,良心安宁么?晚上都不会做恶梦么?” 谢骜脸色灰败,“我是个人,又不是畜生,良心自然不安。不瞒你说,投降胡国的头几年,我夜夜喝醉了才能入睡,无数次睡梦中有人向我索命……我也很难过的……” 陆姳抬头看看,见扬景澄就在身边,谦虚请教,“澄表哥,我想切掉这厮一只胳膊,怎么切最干脆利落,最不费功夫?” 扬景澄柔 声道:“若是要切他的胳膊,剑不大好使,不如给你换把刀?” “好啊。换把轻点的刀,太重的我拿不动。”陆姳欣然同意。 “切完这只切那只,切完胳膊再切腿,刀刃卷了换新刀。”扬景澄体贴入微。 谢骜听着这两人用随意又亲呢的语气商量着如何切他的四肢,魂飞魄散,“这位美丽的小姑娘便是我奕清妹子的小女儿了吧?孩子,我是你舅舅啊。” 陆姳呸了一声,“呸,你算我哪门子的舅舅。我外祖父留有遗书,不许族人为他老人家立嗣。” 陆姳忽然有了灵感,“不用刀,用我外祖父留下来的玄铁战斧好不好?” “甚好。”扬景澄率先表示支持,“玄铁战斧很重,表妹应该拿不动,我帮你一起拿。” “不用。”陆千里和陆千奇异口同声,“有我们这亲哥哥在,哪能劳动二公子这位表哥。” 扬景澄道:“我不止是表哥。” 扬景澄的意思,自然是他和陆姳指腹为婚,是陆姳的未婚夫。 陆千里和陆千奇倒没怎样,平远侯怒气冲冲瞪他,“我老人家可没承认!” 什么指腹为婚,以为就敬王不承认么,平远侯府的当家人也没承认呢。 陆姳偷笑。 她想起来方才祖父讽刺挖苦敬王的情形了,看来祖父对敬王很不满啊,一口气憋在心里不知多久了,好容易逮着机会,恨不得把敬王往死里踩。 也对,敬王是太讨厌了。 当柱国大将军留下的玄铁战斧被抬进来的时候,谢骜吓得面无人色,“我姓谢,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我虽不是柱国大将军承认的嗣子,好歹和他同族啊……”陆千里、陆千奇和扬景澄共同握着斧柄放在他胳膊上,“呦呦,你来切。”陆姳像看猎物似的打量了谢骜一眼,“这战斧很锋利,不过我手艺不行,可能不会切太快。你不用这么紧张,你这只胳膊不会很干脆利落便被切下来的。” 谢骜崩溃了,“为什么只会对付我?那幕后主使之人位高权重,怎么不见你们找他算账?” “哦,什么幕后主使之人啊。”陆姳漫不经心的问。 她一边问,一边还在和哥哥们商量,“我用多大力气合适?三分力还是五分力?” 谢骜魂都让她给吓没了,“别用力,一分力气也别用。外甥女,你是聪明姑娘,你想一想,大周的十万大军 ,怎么可能葬送在我一个人手里?我不过是个先锋,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 陆姳“哦”了一声,“也对,你没那个力。” 谢骜见她抬手作了阻止的动作,心里一松,但见陆千里、陆千奇和扬景澄三人悻悻然站在面前,斧头抬得高高的,随时有可能落下,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你们都是聪明伶俐的年轻人,道理一想便通。我谢骜虽贪生怕死降了敌,但我不是主犯,我就是个倒霉背黑锅的。那些在皋兰之战中死里逃生的人,那些在皋兰之战后升官发财的人,那此因为皋兰之战获利的人,才是你们真正不该放过的。” 陆姳若有所思。 平远侯等人也脸色凝重。 谢骜虽可恶,但他的话不无道理。皋兰之战惨败,不是谢骜这个先锋官一个人能造成的。 谢骜惨笑,“皋兰之战时,军需官是庆阳侯肖玻。那个老贼已经伏法,大周处决这老贼时劣迹足足写了十张纸,昭告天下,谁人不知。肖玻的劣迹你们也知道得不少,可肖玻的罪状之中,却根本没有提到这场惨败。你们也不想想,原因是什么。” “当时军粮久久不至,皋兰河被胡军占据,统师不能夺回皋兰河,命令将士门挖井,可挖井数尺也不见水,将士们饥渴难耐,军心涣散,这仗还怎么打?嘿嘿,我谢骜是卑鄙无耻降敌了,可我若不降敌,不是渴死饿死,就是被胡军打死,总之是活不成。生而为人,谁不想活下去?古往今来又有几个仁人志士能慷慨就义从容赴死,我只是不想死,拼命想活下去,我有错么?” 陆姳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谢骜脸上,谢骜怔住了。 他脸颊被抽肿,影响视线,模糊中只见一名妙龄少女容颜如花,杏眼圆睁,训斥他道:“我外祖父出自寒门,入伍数年,不过是位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凉石之战,他以五百人对胡军数万人,血战到最后,怕死了么?你自己没出息没骨气,休想拖全天下人一起下水。” 谢骜呆了许久,方艰涩说道:“我如何能和柱国大将军相比?他是英雄,我是狗熊。” 陆姳和陆千里、陆千奇一样都很气愤,“像你这样的人,竟然有脸自称是我外祖父的儿子。” 谢骜目光闪烁,“我知道我不配,是族里的九公公他们执意如此……” “别往你脸上贴金了。”陆姳无情拆穿,“给我外祖父做嗣子,意味着能继承柱国大将军的府邸、财产,这样的好事,能是谢 氏族里逼你的?你为了能当上这个嗣子,在族里下了血本吧?” “没有,没有。”谢骜狼狈的否认。 陆广沉冷哼,“谢骜的父亲名叫谢建,字建人,在族学中教书,正经本事没有,一肚子坏水。谢骜能被过继,便是谢建人和其妻廉氏的功劳。当时谢骜被立为嗣子,族里都说谢建人夫妻俩狠心,说他俩钻钱眼儿里了,只有谢骜这个独生子,为了大将军的家财也舍得过继出去。这谢建人夫妻俩如意算盘打得好,但谢骜降敌之后,他俩也受到牵连,和谢氏族人一起被流放,听说在流放地都死了。机关算尽,不过是这个下场。” 陆千里呵斥,“谢骜,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心里可过得去?” 谢骜一声长叹,闭上了眼睛。 陆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她眼前涌现出一团疑云,越是想要努力看清,越是看不清。 “呦呦表妹。”扬景澄觉察她神色不对,面有忧色。 陆姳不答,扬景澄更是担心,悄悄握了她的小手,“你怎么了?” 陆姳正在沉思之中,觉得他的手纤长有力很好摸,顺手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想得不清楚……” 扬景澄触手一片软嫩滑腻,心怦怦乱跳,声音温柔的不像话,“不急,慢慢想。” 他正在魂不守舍,陆千奇却眼尖瞧见了,忙把他的手挪开,“我祖父不承认。” 指腹为婚平远侯府不承认,不许占便宜。 扬景澄做梦不醒,还在发呆,陆千奇急了,“哎,你是敬王的二公子又怎么了,惹恼了我照样打你,你信不信?” 谢骜定定瞅了扬景澄两眼,放声大笑,“原来这是敬王的二公子,你们当他是自己人?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有什么好笑的?”陆千奇没好气。 谢骜笑岔了气,“笑死我了……你们拿敬王的儿子当自己人……我问你们,皋兰之战,谁得利最多?皋兰之战折的只是十万精兵么?不,皋兰之战折的是先帝爱子虞王殿下,先帝选定的皇储,只等大军凯旋,便要册立为太子。虞王没了,得利的是谁?” 第79章 扬景澄眼神如冰霜般冷冽。 平远侯等人都是心头一震。 陆千奇轻蔑的呸了一声,“呸,你别想挑拨离间。虞王没了,得利的当然是刘太后了,和敬王有什么干系?” 谢骜连连冷笑,“不错,虞王没了之后,得利的是刘太后。彼时她只是先帝后宫中一名小小的丽嫔,她的儿子也毫不起眼儿。虞王没了,紧接着越王在赈灾路上遇到暴雨山洪,越王及随从之人全部丧生。于是她的儿子成了先帝唯一的儿子,先帝在病危时立她为皇后,立她的儿子扬景祥为太子,刘太后把持了整个后宫。” 陆千奇听得不耐烦,“所以得利的还是刘太后啊,你拉扯敬王作甚。” 谢骜像看傻子似的,“你还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儿啊。你只知刘太后得利,那你知道刘太后是敬王的什么人?” 陆千奇道:“嫂子啊。刘太后是敬王的嫂子,谁不知道?” 谢骜哈哈大笑,“嫂子,哈哈哈。俗话说得好,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刘太后是敬王的嫂子,也是敬王的心上人,你以为少帝是谁的种?二公子就在这儿站着,你问问二公子,他这个嫡出儿子,比起少帝在敬王心目中的份量,能有一成么?你再问问二公子,他和少帝同时有危险,敬王会救他,还是会救少帝?天底下做父亲的人,谁最看重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唯有敬王例外。你们不会以为这是敬王大公无私吧,哈哈哈哈哈。” 谢骜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陆姳脑海中隐隐有个念头,却始终也抓不住,烦恼的望去,却见扬景澄只身上了台阶。 “澄表哥伤心了。”陆姳轻叹。 陆千奇有些同情,“谢骜说得跟真的一样,连我都相信敬王姨父和刘太后有点什么了。敬王只是咱们的姨父,却是二公子的亲爹,二公子这会儿一定很伤心吧。” 陆千里向陆千奇、陆姳使个眼色,三兄妹很有默契的一起出了地牢。 陆姳眼神最好,很快发现扬景澄站在花坛边的阴影当中。 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澄表哥,你别听谢骜瞎说。” 扬景澄仰望夜空,神情寂廖,“谢骜说的还算委婉了。我甚至听说过,少帝身体不好,如果哥哥和我做为药引能让少帝痊愈,父王都能把哥哥和我都给舍了。” “全是谣言。”陆姳柔声道。 扬景澄轻笑,“或许是谣言,或许是真的,又有什么不同?自从那一晚,哥哥和我遭遇到了那样的事,父王身为摄政王却不为我们兄弟俩主持公道,哥哥和我便知道,父王是靠不住的了。” 他声音虽轻柔,可他的伤痛,又有谁听不出来呢。 陆姳很想安慰他,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只好陪他默默的站着。 陆千里和陆千奇也站在不远处,对扬景澄,和不在眼前的扬景序兄弟俩,同情到了极处。 陆千奇小声问:“大哥,敬王姨父真的是少帝亲爹?” 陆千里摇头,“这个可不好说。这种谣言我也听说过,开始觉得荒诞不羁,不过时日久了,三人成虎,况且世子殿下和二公子的遭遇真的太惨了。二弟你知道的,世子殿下双腿废了,二公子小时候和咱们是常见面的,后来突然消失,长大后才回到京城,原来那些年他都在疗伤。那你想想,他伤的可该有多重。” 陆千奇叹气,“怪不得那些年何家姨母总是愁眉不展。” “何家姨母,咱们的母亲,过去的那些年真是一对难姐难妹。”陆千里苦笑。 谢夫人是被谢骜这个卖国贼给拖累了,敬王妃两个儿子,一个没了双腿,一个性命垂危,那些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最可气的是,明明扬景序和扬景澄都是在宫里出的事,可敬王只惩治了宫女内侍,真正的幕后指使人却轻轻放过了。 也难怪一直有刘太后和敬王的谣言了。敬王这个情形,真像是情人发狠,想把正室所出的嫡子都害了,只留下情人所生的儿子,让这个男人不得不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情人的儿子身上。 如果刘太后真是敬王的情人,少帝真是敬王的种,那这种种情形,也就有合理的解释了。 可是,这真的是事实么?有没有别的可能? 陆千奇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切的把陆千里拉到一边,“大哥,要是谢骜说的是真的,刘太后真是敬王的情人,少帝真是敬王的种,那二公子是不是很危险?刘太后之前害不了他,现在肯定会再下毒手……” “那倒未必。”陆千里比陆千奇想的多,“二弟你想想,之前刘太后害世子、二公子,是因为她的亲生儿子还小,她想要扫除障碍,让敬王把所有的精力都给少帝。现在不一样了,少帝和二公子都已经长大,二公子身体好了,少帝却体弱多病。刘太后这时候再害二公子,一则是二公子已有自保能力,二则刘太后害 了二公子之后能怎样?她的亲生儿子体弱多病,不敢立后,不敢纳妃,就算害了别人的儿子,她的儿子立不起来,又有什么意义?” “刘太后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治疗少帝。”陆千奇聪明了。 “对,刘太后如果治得好少帝,自然是她的福气。”陆千里缓缓的道。 他弟兄二人说话的功夫,陆千奇眼尖,发现扬景澄和陆姳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一起了。 陆千奇着急,想要过去拆开,“祖父说了,他老人家还没承认呢。” 陆千里拉住他,“咱们在这里盯着呢,你急什么。再说了,你这样冲过去,万一羞到妹妹,就不好了。” 陆千奇睁大眼睛,“那我盯紧点儿。” “好,盯紧。”陆千里不觉笑了。 陆姳也不知她的手什么时候和扬景澄握在一起的,犹豫了一下想要挣开,但想到扬景澄今晚受了刺激,正是脆弱的时候,心里一软,温柔的道:“澄表哥,我觉得谢骜说得不对。敬王姨父在我看来是位正人君子,不过他太注重君臣之分,认为少帝是君,他是臣,所以他愿为少帝牺牲,也愿意他的儿子为少帝牺牲。” “真的只是君臣之分?”扬景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新希望。 他把陆姳的小手握得更紧了。 陆姳觉察到他的无助,也觉察到他的依赖,胸中一阵温热,神色愈发温柔,“真的有这种可能啊。谢骜说的只是一种猜测而已,他又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澄表哥,我觉得谢骜有一句话没说错,皋兰之战,大周损失惨重,得利的却是刘太后。”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扬景澄明亮双眸闪过丝厉色。 “所以,澄表哥和大表哥以后认真对付刘太后就好了,至于你们的父王,该气他便气他,该怼他便怼他,该夺权便夺权,但是,不要当成敌人。”陆姳自己思绪也有些混乱,放慢了语调,“澄表哥,我想得也不太清楚,但我以为,父子反目是人间悲剧,除非敌人,否则没有人愿意看到。” “澄表哥,我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清楚……”陆姳苦恼又迷惘。 “不着急,慢慢想。”这会儿又轮到扬景澄担心陆姳了。 陆千里和陆千奇看到仰望夜空脸色烦恼的变成了陆姳,站在一边满脸担忧之色的变成了扬景澄,又是好奇,又有些好笑。 二公子,呦呦,你俩这是做什么啊,轮着发愁? 陆姳一直想不清楚,烦恼的踱起步,“真相就在眼前飘,可我就是抓不住它,好烦。” 扬景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是我扰到你了吧?呦呦,我不为父王烦恼了,我信父王是疼爱我的,好不好?父子之亲,我不应该听信了谢骜的话便怀疑他,世上哪有儿子不爱父亲的?” 陆千奇踮着脚尖张望,忍不住乐了,“二公子明明不信敬王,在妹妹面前硬在装出相信敬王的样子,好不可怜。” 陆千里了然,“妹妹一定是劝二公子不要相信谢骜的话。目前来看,也只能如此了。总不能任由二公子胡思乱想。” 陆姳蓦然转过头,“澄表哥,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扬景澄回想了下,“呦呦,我不为父王烦恼了……” “不是这句。”陆姳打断了他。 扬景澄道:“父子之亲,我不应该听信了谢骜的话便怀疑他,世上哪有儿子不爱父亲的……” 陆姳眼前一亮,高兴的拍掌,“我想到了!我终于想到了!澄表哥你说的没错,世上哪有儿子不爱父亲的?方才我爹爹提起谢骜的父母,你可还记得谢骜的神情?” 陆姳声音清脆喜悦,不光扬景澄,陆千里和陆千奇也听到了。 兄弟俩忙快步过来,“谢骜的神情不对么?” 陆姳笑吟吟,“很不对。大哥二哥,你们还记吧,谢骜面对秋华的倒戈相向,是什么神情。” 陆千里很快明白过来,兴奋的拍大腿,“呦呦真是太聪明了。不错,秋华这个第一回见面的儿子出卖了他,谢骜都会痛彻心扉,那么生他养他的父母因为他没了性命,他又该心痛到什么样的地步?谢骜方才的神情我回想起来了,闭上眼睛,好像很难受,但那种痛苦不真切,和他面对秋华时的神情相比,一点也不真切。” 陆姳微笑,“正常来说,父母去世之后,子女在短时间内回想起来,会非常非常伤心。十年八年过去之后,悲伤之情会渐渐变谈。但谢骜的父母可不是正常的去世,是受他连累被流放,悲惨的死在流放地。谢骜是谢建人和廉氏的独养儿子,父亲提起谢建人和廉氏因他而死,他应该痛不欲生才对,可他的反应……” 她终于想清楚了,笑着摇头。 谢骜的反应不对,不是太平淡了,而是像在“演”那种悲伤和难过,可惜没演好。 “那说明什么啊。”陆千奇冲口问道。 陆姳心情大好,格外有耐心,“二哥,以谢骜的反应,我猜想他的父母还在人世。” “啊?”陆千奇张大了嘴巴。 陆姳乐,“瞧你这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个鸡蛋了。大哥二哥,澄表哥,我猜谢骜的父母没死,还在人世。可流放地传过来的消息呢,却是谢建人和廉氏已经死了,如果我没猜错,那么谢骜和大周某些高官要员有勾结。那人替谢骜保全父母,谢骜当然要付出相应代价,譬如说……” 她含笑看向扬景澄。 她的笑容明悦动人,扬景澄心中暖融融的无比舒畅,低笑道:“譬如说挑拨摄政王的父子关系。” 陆姳柔声道:“若是澄表哥相信了谢骜的话,之后视敬王为敌,或许真会父子反目。那么,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众人一起沉默了。 若是敬王府父子反目,敬王赢了,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就废了;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赢了也会付出极大代价,别人打着为敬王复仇的旗号异军突起,这兄弟俩便抵御不了。 陆姳悠悠道:“少帝身体不好,敬王府再出了事,有心人便可以称心如意了。” 原书中是南浔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啊。 陆姳叹气,“我一直在等救谢骜的人出现,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打算出现。” 陆千奇咬牙,“找到谢建人和廉氏,一样能查到他是谁。” 扬景澄郑重道:“查找谢建人夫妇的事,交给我。” 陆千奇忙道:“查找谭大爷的事交给我吧。我蛮同情秋华的。” 扬景澄没见过秋华,听陆千里和陆千奇讲了讲,也为秋华叹息,“是该替他找到义父。” 稍后平远侯、陆广沉等人上来,众人一起商量了,决定合力查找流放地的真相,同时也要替秋华找到他的义父,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有所归依。 第80章 迎宾馆里,四王子姬华堂将封裕狠狠训斥一通。 封裕平时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但今天他就裹着件披风,一点底气没有,被骂得低头无语,羞愧难当。 姬华堂质问,“敬王乃大周摄政王,他的二公子说了已经抓住刺客,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 封裕身上冷嗖嗖的,忙把披风裹得紧了些,“那个二公子长得太过俊俏,哪像个会抓贼的人?故此臣不相信他。” 姬华堂怒骂,“长相俊俏便不会抓贼,你这番话传出去得被人笑死!怪不得人送你外号赛张飞!” 赛张飞是说你勇猛么?是骂你莽夫啊。 封裕一则理亏,二则身上没衣服,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四王子骂得对,臣是莽夫。四王子,臣身上……臣身上冷,能不能先赐件衣裳穿……” 姬华堂瞪了他良久,忍不住抬脚踹过去,“滚!” 封裕想躲,结果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披风飘起来了,露出半截身体。封裕面无人色,忙用力裹了裹,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若是不明内情的人看了,说不定还觉得这个封裕蛮听话的,姬华堂让他滚,他还真就滚了。 随行的使臣姬杭默默站在一旁,封裕狼狈退下之后,才上来替姬华堂倒茶,“四王子喝杯茶水润润喉。” 姬华堂将清茶一饮而尽,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面色阴郁,“这个封裕有问题。” 姬杭道:“封裕的母亲曾受过宝福公主的恩惠。” 他的话似乎是答非所问,但姬华堂怎能听不懂,“封裕是在维护谢骜么?” 姬杭替姬华堂续上茶水,“家里传来的消息,右贤王府已经连着半个月没开过大门,谢骜一直称病不出。谁会相信他是真的生病出不了门?家里见不着他的人影,封裕却跟平远侯府纠缠个没完,扬景澄声称已将刺客抓住了,他还要闹事。若说他只是犯浑,没有别的目的,未免太过荒谬。他执意在在陆家别院搜查,一定另有意图。” 姬华堂闭目沉思,“谢骜这厮应是偷偷摸摸来了大周,落到平远侯府手里了,方才若是搜一搜……” “搜不到的。”姬杭一脸的不赞成,“平远侯说得那么客气,让四王子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如果他不是已经把人藏好了,怎会如此?四王子,其实谢骜真被平远侯府抓了也好,谢骜坑了平远侯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平远侯 府断断不会放过他。谢骜这厮若死了,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姬华堂会意,“咱们的右贤王兼驸马若在大周无缘无故送了性命,大周便理亏,不得不赔偿。到时候两国和谈,和约上必须让咱们占些小小的便宜,才合情合理。” 两人不约而同得意的纵声大笑。 姬杭的住处当然也在迎宾馆,不过离姬华堂有些远,等他回到卧房,已接近黎明时分。 推开卧房门,便看到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姬杭面色冷淡,“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蒙面人负手站着,语气自负傲慢,“到了大周的地界,自然是我的地盘了。” 姬杭暂时忍下一口气,缓缓的道:“谢骜被平远侯府给抓了。” 蒙面人站得稳稳的,表情也稳稳的,好像一点也不诧异,“陆广沉、谢奕清夫妇被谢骜这厮害的不轻,一定不会放过他。谢骜这条命,要交待在京城了。他死了也没什么不好,你们可以趁机勒索。”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姬杭不悦。 蒙面人眸光精湛,“今晚的刺杀,是封裕主使的闹剧。扬景澄给出来的所谓刺客,是狱中死囚。” 姬杭不禁冷笑,“这是都想拿我们当猴儿耍么?” 蒙面人亦冷笑,“封裕难道不是你们的人。” 姬杭怫然,“总之你不要忘了咱们的和作条件。” 蒙面人冷静的道:“我自然没忘。你们也要牢牢记得才好。” 蒙面人打开窗户,姬杭知道他要纵身而出,忙追到窗前,“谢骜若吐露了我国的机密,可如何是好?” “谢骜不敢。他有人质在我手上。”蒙面人笑声低沉,自信满满。 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窗前,笑声却犹在耳边。 姬杭恼怒的关上窗户。 天色将明,姬杭胡乱咪了两眼便起身梳洗,和其他使臣一起陪同四王子和大周谈判。 大周这边的谈判团中,增加了大理寺卿何栋梁。何栋梁提出了一条,“我朝若在大周境内抓获胡国的细作,审判权归我朝。” 姬杭本来没睡醒,脑子有些不清楚,这时却如冰水浇头,一下子无比清醒,“不可。我国之人自然由我国来审。” 何栋梁笑道:“姬大人莫急,听我说完。我朝若在大周境内抓获胡国的细作,审 判权归我朝。同理,贵国若在胡国境内抓到大周的细作,审判权归贵国。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姬大人你说呢?” 姬杭坚持,“不,我国之子民,必须由我国来审。” 大周的兵部侍郎梁成良道:“贵国若抓到别国的细作呢?” 姬杭傲然道:“自然还是由我国来审。” 大周的谈判官员无比气愤,“你们也太霸道了吧!” 姬杭神色倨傲,“我就是霸道了,那又如何?” 姬杭环顾众人,心中冷笑连连。他可是早就得到消息了,刘太后无心对外作战,一心求和,已经下过旨意,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求和。有了刘太后的态度,胡国还怕什么?自然是漫天要价了。 姬杭胜券在握,大周的官员们怒也好,骂也罢,他还是稳如泰山。 何栋梁示意大家安静。 何栋梁还挺有号召力,他一出面,大周的官员们闭上嘴巴,正襟危坐。 何栋梁彬彬有礼,“四王子,这位姬大人只是贵国使团中的普通一员,敢问他的态度,仅仅代表他自己,还是也代表了四王子呢?” 梁成良等人暗暗惭愧。 和胡国这个姬杭多说什么呢?姬杭只是普通使臣,就算他话说得太满、太不合理,将来胡国被大周质问住了,也可以借口是姬杭个人的问题,到时候大家伙不是白费了力气么?何栋梁的做法才是正确的,直接逼问四王子姬华堂,向他要态度。 姬华堂踌躇片刻,歉意的道:“方才本王没有听清楚,何大人可否再讲一遍?” 大周的官员们纷纷在心里骂这个胡国王子,双方谈判你都听不清楚,你是晚上没睡够,跑这儿做梦来了么。 何栋梁却不着急,也不生气,语气和缓的又重复了一遍。 姬华堂和姬杭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姬杭鼓励有加,心里格外有底气,含笑说道:“贵国若有细作被我国抓到,自然是我国审判。我国若有子民被贵国抓到,却必须交还给我国。因为,我国子民光明磊落,是绝对不会有细作的。” “四王子说得好极了。”胡国的使臣们纷纷为姬华堂喝彩。 大周的官员们再也忍不住,怒骂出声,何栋梁阻止众人,冷静的缓缓问道:“四王子是不是认识胡国每一个人,是不是能保证胡国每一个人的人品?” 姬华堂犹豫了下。 他如果回答 是,未免太荒谬,胡国上千万子民,他怎么可能全部认识、全部敢担保人品?可他若回答不是,何栋梁一定会反问,“既然不认识胡国每一个人,既然不敢担保胡国每一个人的人品,怎么知道胡国子民之中没有一个细作?” 姬华堂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答,姬杭在旁大声道:“贵国人杰地灵,人才济济,官员们口才极好。我国处于北地,子民淳朴,官员亦老实,不及贵国官员能言善辩。但无论贵国官员口才如何好,总之我国态度坚定,我国子民,任何时候不能交由贵国审判!” 何栋梁脾气简直太好了,“姬大人在这个时候越过四王子来答话,你的意思一定代表了四王子的意思,对不对?总之贵国的态度就是,胡国子民任何时候不能交由大周审判,大周子民若被胡国抓了,却要接受胡国律法的制裁,是么?” 姬杭毫不迟疑,“正是如此。” 何栋梁看向姬华堂,姬华堂略一犹豫,也点头道:“正是如此。” 何栋梁冷笑一声,蓦地猛拍桌案,桌上的盘盘碗碗、笔墨纸砚都被震得飞起来,声势惊人。 大周的官员们既震惊又兴奋,胡国的使臣们既震惊又害怕。 何栋梁横眉冷对,“两国坐下来和谈,首先要两国相互尊重。若胡国以上邦自居,视我大周为无物,这和谈便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来人,立即送四王子回国!” 姬华堂脑子里嗡的一声。 送他回国?这次和谈他可是在他的父王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要谈成、谈好,如果半中间被大周驱逐,回国之后,他有何颜面面君、有何颜面见人? 姬华堂咬牙,“姬杭!” 姬杭告诉他,刘太后不惜一切代价求和;姬杭告诉他,大周的官员都是软骨头,一个硬气的也没有。这个姬杭太无能了,消息全是错的! 姬杭也有些慌张,色厉内荏的叫道:“两国和谈不成,何大人如何向敬王爷交待、如何向刘太后交待?” 何栋梁大怒,厉声喝道:“我何某人效忠的自是我大周陛下,难道会是别人么?” 何栋梁振臂高呼,“诸位大人,何某幸得陛下接见,陛下口谕,和谈条件必须合理,不可堕了我大周的威风。这胡国的使臣团蔑视大周,傲慢无礼,咱们合力将他逐出去!” “快滚吧。”大周的官员们桌上有什么扔什么,没头没脸的往胡国使臣们身上砸。 胡国的使臣们 仓惶后退,有人忍不住出言抱怨,“姬杭,你这般蛮横作甚?” 姬杭浑身是汗,强自镇定,“莫要慌张。这大周的官员是纸老虎,不过是在吓唬咱们罢了……” “是么?”清亮动听的男子笑声。 姬杭听过这个声音,恨得暗暗咬牙。这不就是那个拿死囚冒充刺客的扬景澄么,敬王的二公子,说话行事和敬王半分不相像,可比敬王难对付多了。 八列士兵雄纠纠气昂昂的进入殿中,左边的四列红盔红甲,右边的四列银盔银甲,红甲士兵拥戴的是位端坐宝座上的红衣公子,银甲士兵簇拥的是位身着月白锦袍的美男子,仙气飘飘,和周围的刀兵气似乎格格不入。 “世子殿下,二公子。”大周的官员们看到这两人,齐声欢呼。 扬景序笑容自负又邪气,“诸位大人,本世子奉陛下旨意前来监督和谈,若哪位胆敢行丧权辱国之事,严惩不贷。” 梁成良等官员们高呼,“臣等万万不敢。”有感性的官员拿袖子抹起眼泪,“方才憋屈得要死,现在又高兴得要死,这眼泪忍都忍不住。”更有官员感慨,“还是年轻人有血性啊。陛下、世子殿下、二公子,兄弟三人,谁也不肯对胡国低头。” 何栋梁忙大声把方才的事说了,“……世子殿下,二公子,这胡国分明不把咱们大周放在眼里,傲慢无礼,以上邦自居。” 扬景澄冷静的道:“陛下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陛下是大周之主,我等自应奉陛下旨意,将这等蔑视我朝之人驱逐出我大周之境。” “滚出去,滚出去!”士兵们高呼。 他们一边高呼,一边举着手中的刀枪,气势磅礴,气吞山河。 “四王子,请罢。”扬景澄道。 扬景序薄唇微张,懒洋洋,“姬华堂,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姬华堂汗如雨下,“世子殿下,二公子,何大人,两国和谈,哪能如此草率……” 扬景序张开手掌,左右很有默契的将一支长--枪放在他手中,扬景序枪尖微颤,抵着姬华堂的下巴,“四王子,你看不起我大周?” “哪有。”姬华堂努力挤出丝笑。 “这么说,两国相互尊重?”扬景序不像在说正经事,像在调侃。 “那是自然。”姬华堂努力想挺起胸,但就是挺不起来。 “两国若抓到对方的细作……”扬景序抬 抬下巴。 姬华堂咬咬牙,“两国若抓到对方的细作,不必交还对方,可自行审理!” 喊完这句话,姬华堂大汗淋漓的闭上了眼睛。 痛啊,心痛啊,这样的条款,简直让人痛彻心肺啊。可他不得不答应,他不能被驱逐出大周,不能中止和谈,无论如何不能。 是谁告诉他大周不敢打仗,不惜一切条件要和谈,所以他可以狮子大开口的……他要把这个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很好。”扬景序勾唇一笑。 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监督着,大周、胡国的官员各自记录了这一条,签字盖章。 “即时生效。”扬景序拿过来看了,哈哈一笑。 姬华堂心往下沉。 姬杭事情没办好,心中有愧,慢腾腾挪到姬华堂身边,“四王子,小的有罪……” 姬华堂脸色阴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姬华堂当然没有好脸色。 姬杭还想再解释什么,姬华堂忍耐不了,重重踩在他的脚上,姬杭痛得差点没叫出声。 这回姬杭知道厉害,不敢再往前站了,躲到了角落中。 唉,难怪四王子如此生气,被大周这些人下了脸面不说,还定下这么一条,明摆着就是要把谢骜交给大周处置了。 如果谢骜被平远侯府暗中杀害,胡国借着这个由头能得到数不清的好处。可两国谈判中加了这么一条,谢骜这位右贤王不经过大周边境,暗中潜入大周京城,肯定会被当成细作处理。谢骜就算被处决,也要胁不了大周了,更不会给胡国带去什么好处。 失算了。 姬杭憋了一肚子的火,当晚又在房中见到蒙面黑衣人,恨得拨剑相向,“我和我家四王子,可被你给坑惨了!” 黑衣人不慌不忙拨开他的剑,“稍安勿燥。今天坏了咱们大事的,是敬王世子和二公子。你可知道敬王二公子是平远侯府的什么人?敬王的二公子,和平远侯府的三姑娘,曾经指腹为婚。陆家这位三姑娘惊才绝艳,二公子一心求娶,为了心上人竟不惜剑走偏锋。” “你的意思是,今天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并没有少帝的旨意?”姬杭心里咯登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姬华堂自乱阵脚了。如果姬华堂从容镇定,处变不惊,能安心等到敬王或是刘太后派人过来,结果便会大大的不同,胡国 能反败为胜也说不定。 黑衣人冷哼,“少帝身体极差,已不能视朝,他什么时候给的口谕?” 姬杭后悔莫及。 “这个扬景澄,为了个女子,竟不惜牵连他的同胞兄长,拉上扬景序和他一起假传圣旨。”姬杭越想越恨。 黑衣人幽幽道:“这个女子,可不是普通的女子。不止扬景澄,但凡有点野心的皇室子弟,谁不想娶了她?她是谢擒虎的外孙女,娶了她,或许将来便能得到铁甲山,收服铁甲军。” “你的野心可真不小。”姬杭不由自主的道。 黑衣人淡然一笑,“我若没有野心,怎会和你们勾结。好了,我的诚意不变,一如往日,希望今天的事不会影响咱们的合作。该怎么对你家四王子说,你明白了吧?” 姬杭低头瞅瞅他的脚,还在后怕,“我明白。” 他知道四王子一定很生气,但硬着头皮还得去禀明情况啊,这事害怕也没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第81章 黑衣人和姬杭秘语良久,方才离去。 姬杭思之再三,见到姬华堂的时候,大肆渲染了铁甲军的威力,以及平远侯府三姑娘对铁甲军的影响,“……传言娶到陆三姑娘,便能收服铁甲军,而陆三姑娘要求的聘礼是谢骜的首级。扬景澄今日所作的一切,全是为了顺利娶陆三姑娘为妻,可见他是有多大的野心。” 姬华堂虽然正在气头上,但姬杭的话还是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真有这个传言?” 其实并没有,但姬杭犯了错,唯恐姬华堂追究,“我也是方才打听到的。唉,若之前便知道了这个,便会提防着扬景澄,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了。” 姬华堂背着双手,在房中踱步,“扬景澄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光明正大杀了谢骜,好向陆三姑娘求婚。若是个寻常闺秀,他想娶便娶了,本王并不关心,但若是谢擒虎的外孙女,嘿嘿,本王敬重英雄,也有此意。” 姬杭吃惊,“四王子,您已经有王妃原氏了啊。” 姬华堂不在意,“本王对王妃平平淡淡,有她可以,没她也行。若能求得陆三姑娘为王妃,便将原氏贬为侧妃好了。” 又颇感兴趣的追问:“陆三姑娘容貌如何?” 姬杭忙道:“扬景澄如谪仙一般的风采,您是亲眼看到过的。传言陆三姑娘和扬景澄站在一起,便如金童玉女一般,可见陆三姑娘定是位明艳照人的绝世美女。” “这样的绝世美女,又是谢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娶了她铁甲军如囊中之物。本王心目中的王妃,正该如此。”姬华堂非常满意。 姬杭心里觉得不妙,但他才犯下错,不敢和姬华堂作对,委婉的劝道:“可惜谢骜已经落到平远侯府和扬景澄手里了。这两家显然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那便设下计策,让平远侯府、扬景澄把人交出来。”姬华堂命令。 姬杭不敢不答应,愁眉苦脸的回去想办法了。 胡国这些是吃了亏,日子难过,大周这天的谈判占了大便宜,但何栋梁、扬景序、扬景澄面对的却是责难和质疑。 敬王大为恼火,“扬景序,扬景澄,谁许你俩干涉政务的?” 扬景序一脸的玩世不恭,“这种破事,父王当我爱管不成。陛下托付了,我不得不做。” 扬景澄和扬景序是一样的口吻,“我兄弟二人自是奉陛下旨意。父王若不 信,尽可向陛下查证。” 敬王怒,“陛下最重兄弟情义,怕本王责罚尔等,定会替尔等说话。” 扬景澄淡声道:“怎么会?陛下乃一国之君,国家大事上,怎会徇私情。” 扬景序放肆大笑,“我的好父王,陛下是由你教养长大的,你对陛下也太不了解了吧?陛下从小受的便是帝王教育,胸怀社稷,他什么时候把私情放到大义前面了?若他真那么做了,说明父王教养不力,父王该自己处罚自己了,哈哈哈。” 敬王怒极,厉声喝道:“扬景序,扬景澄,你兄弟二人太让本王失望了!” 扬景序拍着他的双腿,耍起无赖,“我一个双腿残废的废人,早就让父王失望透顶了,又何必拿今日之事说事。其实我对你也挺失望的,你贵为摄政王又怎么了,你救不得我这个原配王妃所出的嫡长子,我年纪轻轻,一辈子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敬王气得直瞪眼,扬景序却冲他咧嘴乐,“你不想我这样的儿子,我还不想要你这样的爹呢。可我能换个爹么?你能换个儿子么?父王,不如咱们都忍耐一下吧,你说如何。” 敬王头晕脑胀,嗓子眼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敬王被气吐血的事传开之后,朝里有十几名御史联名上书,要求严惩扬景序这个不孝之子。奏折递上去之后,少帝亲自召见了这十几名御史中最有威望的秦御史,“敬王世子双腿有伤,不能正常行走,对他的要求,应比常人宽松一些。他对皇叔出言不逊,确实该罚,朕会和他谈心,劝说他。” 秦御史直言敢谏,“难道因为世子殿下身体残疾,便可以格外纵容他,即使他有不孝的言行,也不加以惩罚?” 少帝咳了数声,苍白面孔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可是,大哥哥是在宫里受的伤。若朕能保护好他,他本该是大周最英姿勃发的天潢贵胄。” 牵涉到了宫庭秘辛,连正直的秦御史也闭口不言了。 少帝身体虚弱,虽天气已暖,他还是很怕冷,屋里放着多个火盆。 少帝靠近火盆,舒服了很多,满足的轻轻叹气。 一只纤纤玉手点着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少帝忙道:“请母后明示。” 刘太后尖下巴大眼睛,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艳如桃李,神情言辞却是和她身份不相称的尖酸刻薄,“你还和母后装傻。那个扬景序狂妄 无礼,何不趁机处置了,反倒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少帝笑容虚弱,“母后,他是朕的哥哥啊。” 刘太后眉头拧起来了,“你有多少个堂哥,难不成你对每一个堂哥都要这般纵容。” 少帝抿紧嘴角,沉默不语。 刘太后知道他的脾气,很是头疼,“你这孩子若别扭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傻孩子,你这个位子不好坐,待人不可太过心软,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对待宗室,你固然不宜过于严苛,但绝不能放纵你的堂哥们……” “他是我亲哥哥。”少帝声音低低的,如同耳语。 刘太后却是听清楚了,腿一软坐在少帝身边,“儿啊,不可胡说。” 少帝神情倔强又屈辱,“我听到了。你以为我睡得很沉,其实我醒着,都听到了。” 刘太后呆怔半晌,蓦然明白了少帝在说什么,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不不,你听母后解释,那晚母后说的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激怒那姓何的女人……” 少帝静静看着刘太后,眸中是无穷无尽的悲伤。 刘太后知道他不信,颓然落下泪来,“咱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母后如何能不费尽心机为你打算。祥儿,那不是真的,母后只是为了激怒何妃,让你皇叔和妻儿离心,成为孤家寡人,只能一心一意辅佐你。” 少帝微笑看着刘太后,刘太后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有打动他,简直要绝望了,“所以你是一定不肯相信母后了?你宁肯相信扬景序,相信他是你亲大哥,相信扬景澄是你亲二哥,对你两个亲哥哥要掏心掏肺的好?” 少帝难受的捂着胸口,“若不是母后欺骗先帝,朕便该出生在敬王府。那么,先帝驾崩之后,应是敬王即位,被立为皇储的该是大哥哥;便是大哥哥双腿残废了,做不得储君,也应该是二哥哥,怎轮得到我?” 刘太后险些没气死,“扬景祥,你住口!” 刘太后做为母亲,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亲生儿子的。这个扬景祥自幼被敬王这个假正经教养长大,假正经起来简直和敬王一模一样。他要是真的信了那些鬼话,相信他是敬王的亲生儿子,相信扬景序、扬景澄的继承顺序在他前面,把皇位拱手让出都不是不可能。 刘太后斗倒多少人才有了今天的地位,怎能任由少帝如此胡思乱想。无奈她又哭又说,少帝始终听不进去,刘太后肝儿都是疼的,却只能暂且忍气吞声,“你安心养病, 朝中事务由敬王及诸大臣决断即可。好了,无需多说,你保养好身体,其余的事全交给母后。母后是不会害你的。” “也不能害我的亲哥哥。”少帝央求。 刘太后被她这个死心眼儿的儿子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但是再怎么气,这个儿子也是她唯一的指望,她必须为他谋划。 “你安心保养身体要紧。”刘太后放柔了语调,“你二哥哥联系上了为他治病的神医,那位神医不日便将来到京城。你二哥哥当年伤得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那么重的伤也治好了,可见那位大夫确实是杏林圣手。神医到了,你也会像你二哥哥一样,康健如常的。” 少帝叹息,“二哥哥对我真好。母后,您以后善待二哥哥,不许任何人谋害二哥哥,好么?” 刘太后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青中透紫,忍无可忍的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总以为扬景序和扬景澄是我害的。你怎不想想,哀家掌管六宫,他兄弟二人不管谁出了事,敬王和敬王妃怀疑的都是哀家。敬王乃摄政王,大权在握,哀家为什么要干冒奇险,在哀家的地盘上害他的亲生儿子?说句残忍刻薄的话,哀家若真是加害扬景序扬景澄,难道不能借刀杀人么?为什么要用这么笨的方法?” 少帝难过的低下头,“因为除了害大哥哥二哥哥,您还要让皇婶和皇叔反目啊。” 刘太后被少帝气得说不出话来。 刘太后这回来看望少帝,可说是竖着来横着走,进来的时候是自己走着的,出去的时候是被内侍抬着的。 少帝自己也很伤心,想到自己令人不齿的身世,羞惭不已。 刘太后之前一直积极为少帝争取权力,譬如说朝中大事,都要让少帝知晓。现在态度改了,和敬王及诸大臣商议,以少帝年纪尚轻、没有行冠礼为由,命朝中事务由敬王及诸大臣决断,无需禀明少帝。 何栋梁率先反对,“陛下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若不从现在开始渐渐亲政,难道要等到陛下二十岁那年,突然将江山社稷交付?” 其余的大臣也不赞成,“这江山社稷譬如一幅重担,陛下如今年少,可稍微顾及国事,担子轻一些,今后逐年加重,到了弱冠之年,自能扛起重任。” 把刘太后给气的。好嘛,这得到权利不容易,想把权利推出去竟也不容易。她只是想让少帝不管事而已,这些人吃饱了撑的,也要反对。 隔着重重珠帘,刘太后胸脯起起伏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敬王爷,你说呢?”刘太后直接问上了敬王。 毕竟敬王总是顺着她的,谁让她是太后,是少帝的亲生母亲呢。 何栋梁抢在敬王开口之前质问,“敬王爷,你不是想独揽大权,架空陛下吧?” 向来注重声誉的敬王,被何栋梁这毫无客气的当面质问激怒了,“本王胸怀坦荡,任何时候都没有私心。何大人,你不能因为家务事便对本王有了偏见,处处诋毁。” “谁诋毁你了。”何栋梁不承认。 这两人吵起来了。 刘太后连交个权利都不顺利,心里这个气就别提了。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二人却不管这些,入宫求见少帝要官职,要为国效力。 少帝有些担忧,“大哥哥你的身体……” 扬景序洒脱的摆摆手,“陛下无需多虑。我扬景序废的只是双腿,并不是我这个人。身为皇室子弟,不能白吃国家俸禄,得为陛下分忧,为黎民百姓造福。” 扬景澄要的不只是官职,还有王位,“陛下,我多次央求父王,父王都不肯为我请封。大周亲王府的嫡出公子,谁人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没有郡王的册封?我就要娶亲了,若一直不获册封,连累得我的新婚妻子也没有王妃封诰,太对不起她了。” “弟弟想娶王妃了,哈哈哈。”扬景序捧腹大笑。 少帝羡慕不已,“二哥哥有心上人了,真好。” 他因为身体太弱,根本不敢有娶妻之想,见扬景澄忧心如焚,自然愿意为扬景澄分忧,下旨册封扬景澄为东平王,并命扬景序、扬景澄以皇帝特使的身份参与两国和谈。 第82章 因为扬景澄册封东平王的事,敬王接连上了数道表章推辞。 少帝不准,敬王面见苦劝,“眼下国库空虚,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册封一个扬景澄,单单册封礼便耗资不匪,又有年俸等支出。况且,册封了一个扬景澄,那其余诸亲王府的公子们是不是也该册封?算来朝中又要增加好几位郡王。陛下可知,方才昌王便拦住我,为他的儿子扬景明请封,说扬景明比扬景澄年纪还大着一岁,我真是无言以对。” 扬景澄送了几粒神医所赠的健身灵药给少帝,少帝服用之后,气色好了些,精力也比往常充沛,笑容中带着几丝舒畅欢悦,“皇叔所言差矣。是否册封郡王,和身份有关,也和品行有关。二哥哥人品贵重,昌王府的那个扬景明如何能比?皇叔莫忘了,伍梓失踪之时,是扬景明当众向平远侯府的三姑娘赔礼道歉,三姑娘才借出猎犬,破了那件案子。这扬景明连闺阁的姑娘都能给得罪了,可见人品低劣不堪。” 敬王语塞。 他是真的想不到,少帝竟然连扬景明这种丢人的往事都知道。 少帝自小便在敬王面前恭恭敬敬的,这时说得敬王哑口无言,心中得意,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那个伍梓虽不曾定罪,却和庆阳侯肖玻一样曾经抄过柱国大将军的家。肖玻私藏了谢家的财物,伍梓难道会是干净的?朝廷开恩,看在昌王的面上不曾追查,昌王不知感恩,还为扬景明这种不争气的人求册封,不知进退。” 一口气说出这番心里话,少帝痛快极了。 从前他一则畏惧敬王,二则身体不好,说不了这么长的话,何曾有过如此痛快淋漓的时候。 少帝对他的大哥哥二哥哥无比感激。是他的大哥哥告诉他,“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才是真正的不孝;是他的二哥哥慷慨赠以灵药,让他的身体有了从来不曾有的轻快之感。真是亲哥哥啊。 敬王心中五味杂陈。 由他一手教养至今的小皇帝,长大了,会顶撞叔叔了。 敬王放缓了语气,“总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澄儿册封之事,真的不急于一时。” 少帝语气也软下来了,“可是皇叔,朕已经答应二哥哥了。若收回旨意,岂不是言而无信么?” 敬王自负的道:“我会同澄儿说清楚的。” 少帝柔声道:“二哥哥就要迎娶他的心上人进门,他可以没有郡王封号,却不忍他 的新婚妻子做不了王妃。皇叔,您就成全他吧,好不好?” 敬王沉下脸,“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有什么心上人?胡闹。” 敬王也真是后知后觉,和少帝说了这好一会儿的话,方蓦然发觉,脸上现出惊喜难以置信的神情,“陛下多时不曾咳嗽,这是龙体大安了么。” 少帝兴奋得岔了气,接着便又是地动山摇的咳嗽声,敬王大惊,忙为他抚背,“陛下如何了?”厉声吩咐宫女,“速宣太医!” 少帝忙阻止他,“不,不必。”慢慢止住咳嗽,微笑说道:“皇叔,朕换了新的太医,这几日服了新药,身体好了许多。您看看朕的气色,是不是比从前强?” 敬王仔细端详,露出欣慰之色,“果然添了血色。恭喜陛下,得遇名医。”又道:“这新任太医是谁?本王要重重奖赏他。” 少帝推辞说太医乃世外高人,淡泊名利,若赏赐他财物,反倒是轻看他了,“朕不敢拿他当下人看待,事之如师。他不愿为人所知,朕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 敬王颇为嘉许,“陛下年纪轻轻,便知尊重能人异士,实属不易。” 少帝若客气了几句,心中得意。 这哪里什么太医的功劳,明明是二哥哥的灵药管用啊。不过二哥哥不许告诉任何人,那便算作是太医的新药有用好了。 敬王关心过少帝的身体,还是坚持不许册封扬景澄,“我若不做这个摄政王倒还罢了,正因为我做了这个摄政王,所以敬王府从上到上,只能吃亏。澄儿论身份论资历论人品,确实可以册封郡王,不过身为摄政王之子,他还是过几年再行册封礼吧。” “二哥哥不在意这个,可他不想委屈了他的心上人。”少帝为扬景澄求情。 敬王缓缓道:“澄儿所说的心上人,一定是平远侯府的三姑娘吧?陛下,澄儿不能娶她。” 少帝诧异,“为何?” 门当户对,年貌相当,为什么不能成亲呢。 敬王怅然,“陛下不必多问了,总之真的不能。” 少帝失望之极,“皇叔说不能,那便真的不能了。朕替二哥哥委屈,替二哥哥难过。” 敬王黯然离去。 一个小小的、年方五六岁的童儿神情严肃的走过来,“陛下,该吃药了。” 少帝接过药丸,“谢谢你,阿岁。” 阿岁服侍少帝吃 了药,皱着小眉头,叹了口气。 粉雕玉琢般的小孩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可爱。 少帝甚是怜爱,微笑抚摸他的小脑袋,“阿岁为何忧愁?” 阿岁愁眉苦脸,“阿岁害怕,阿岁想赶紧出宫。” “有人欺负你么?告诉朕,朕替你作主。”少帝柔声安抚。 阿岁苦着小脸捂住裤--裆,呜呜呜哭出声了,“呜呜呜,再留在宫里我要变小太监了,呜呜呜,我不要,我才不要。” 少帝被他逗乐了,“阿岁不会变小太监的。你才这么小,没人知道你不是小太监。等朕病好了,二哥哥便会接你出宫的。” 阿岁抽抽搭搭,“那陛下什么时候病好呀。呜呜呜,其实阿岁这么小,不会服侍陛下,比陛下身边的哥哥姐姐差远了。” 少帝心中柔软,“二哥哥太关心朕的身体,不放心别人,特地留下你。二哥哥对朕实在太好了。” “他对陛下好,对阿岁不好。”阿岁小小声的嘀咕。 少帝被阿岁的童言童语逗得微笑起来。 敬王执意不许扬景澄被册封,特别交待了礼部,不许筹办册封礼。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举行册封礼,扬景澄就不是名正方顺的东平王。 谁知少帝直接下了册封的旨意,仿照敬王世子的册封礼,一切从简,由大理寺卿何栋梁任正使,宣城侯田沃为副使,持节至敬王府册封敬王次子扬景澄为东平郡王。 这下子真把敬王气得不轻。 因为扬景序双腿残废了,所以敬王心中抱愧,在扬景序十五岁那年,扬景序酒后以死相逼向敬王讨要世子之位,敬王答应了。册封礼非常繁琐,扬景序是残疾人,自然没法经历全程,所以当年是特事特办,由朝中派出正副使至敬王府持节册封,扬景序都不必出敬王府的大门。 扬景序那是双腿残了,扬景澄凭什么啊? 但不管敬王如何气愤,如何反对,扬景澄还是仿照他大哥扬景序的旧例,名正言顺的成为东平王。 礼成的这天,敬王妃在府中设宴,为扬景澄庆祝。扬景澄亲自来请敬王,敬王正在气头上,赌气没去,这下子把敬王妃惹恼了,声称再也不许敬王进她的院门,敬王脸都白了。 这下子惨了,他被王妃拒之门外的事更要广为流传了。 扬景序和扬景澄以少帝特使的身份参与和谈, 扬景序无赖,扬景澄从容,这兄弟俩寸步不让,常常弄得姬华堂进退两难。 姬华堂本来想在和谈上占个大便宜,但有这兄弟俩参与进来后,明显已是不可能了。 姬华堂异常懊恼。 姬杭出了几回主意想从平远侯府的别院救出谢骜,每回都失败了,而且每回总有派去的人被平远侯府生擒活捉,弄得姬杭和姬华堂狼狈不堪。 陆千奇生平头一回单独办事,根据秋华的回忆,居然很快便找到了秋华的义父谭立松。谭立松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秋华面前,谭立松已不敢认秋华了,秋华却牢牢记着谭立松的样子,含泪叫了声“义父”。这一声义父出口,两人均是泣不成声,哭着抱在一起。 “孩子,义父在外游逛了大半年才回家。回家之后找过你,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谭立松早从陆千奇口中得知了秋华的遭遇,不无愧疚。 秋华哭成了泪人,“义父,这些年来无论遭遇到什么,我从来不敢做一件坏事,不敢存一点坏心,我不怕别的,就怕我变坏了,义父更会不要我了……” “傻孩子,傻孩子。”谭立松就是铁石心肠,听到秋华这个话也心软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是性情中人。 谢夫人和陆姳母女,以及桥容和陆娟等人看到这一幕,深受感动。 谢夫人告诉谭立松,“虽然谢家全族都被谢骜连累了,但冤有头债有主,谢骜作的孽,不应由秋华承担后果。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谭立松连连点头,“是,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找到这孩子。” 谭立松要把秋华领回去。 秋华不再颓废,原本灰暗的双眸简直闪闪发光。 谭立松带着秋华告辞的时候,陆姳笑着交待,“若是秋华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好的,谭大爷命人送封信,我母亲会派人去接他的。” 谭立松满脸通红,“不会不会,我再也不会抛下这个孩子了。” 秋华一脸憧憬,“我听义父的话,做个好人,义父便会像从前一样喜欢我了。” 谭立松心酸的抱着他拍了拍,“孩子,义父再也不会抛下你了。” 谭立松带着秋华上了马车之后,才发现车里放着沉甸甸的一箱银子,并有一封谢夫人的亲笔信,告知这是给秋华将来娶妻成家使用的。谭立松叹息,“谢夫人被谢骜连累得十几年来深居简出,都能如此对你。义父更应该疼你了。” 秋华低声道:“我被谢骜连累,还以为谢家没一个好人呢。” 谭立松又好气又好笑,“谢家当然有好人。柱国大将军的威名,你没有听说过么?” “我什么都不懂,全要靠义父教我。”秋华眨着眼睛。 谭立松心软得一塌糊涂,“你这个样子,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秋华还像小时候一样偎依在义父温暖的怀抱中,快活得想要飞起来。 秋华的义父找到之后,谢骜的父母也找到了。 谢骜的父母苍老了不少,但谢夫人还是一眼便把他们认出来了。 “谢建人,廉氏。”谢夫人厌恶又愤恨,“你夫妻二人竟有脸假死欺世,苟且偷生。” 第83章 平远侯、陆广沉等人全体都在,对谢建人、廉氏夫妻都没好气。 这对夫妻是敬王府抓来送到平远侯府的,扬景澄也在场。 谢建人脸上满是恐惧之色,“奕清啊,我纵有万般不是,也是你的叔叔。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可不能跟着别人一起害我啊。” “呸,你算哪门子的叔叔。”陆千奇骂道。 廉氏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摆长辈架子,“长幼有序你都不懂的么?我当家的可是你外祖父的族弟,你要叫声叔外祖父的。” 陆千奇瞅了瞅她,“这个廉氏长得不对,和谢骜实在太像了,我看见她便不高兴,想打她。” “打啊。”陆姳鼓励。 “随便打。”谢夫人也鼓励。 “打。”陆广沉和陆千里言简意赅。 陆千奇激动不已,“生平第一次,我爹我娘我大哥我妹妹全支持我打人,我不能辜负你们的殷切期望!” 陆千奇伸出手掌,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数记耳光打过去,廉氏脸颊高高肿起。 廉氏痛得眼泪刷刷流落,但她被陆千奇的气势汹汹给吓住了,不敢哭出声,眼神惊怖。 陆千奇打量着她,语气友善,“你脸太长了,又尖酸刻薄,丑陋之极,我给你打肿了些,脸形可好看多了。你说呢?” 他往前跨了一步,廉氏唯恐他再打,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陆千奇这几巴掌把廉氏的气焰打下去了,低眉顺眼的,不敢再摆架子了,站在谢建人身后簌簌发抖。 谢建人壮起胆子,“奕清侄女,我虽不才,到底也是你族中的叔叔,对叔叔婶婶,你不能不讲礼仪,肆意殴打。” “呸,硬塞一个继子给我父亲,累了我父亲身后名的所谓叔叔么。”谢夫人很生气。 “这个也得打一顿。”陆姳示意。 陆千奇撸袖子,“打到什么程度?” “打到他服软。”陆姳命令。 陆千奇精神焕发,“妹妹你等着,二哥非打得他哭爹喊娘不可。” 陆千里忽道;“还有我。”和陆千奇同时出手,一个打左脸一个打右脸,谢建人脸上像开了酱油铺子,红一块紫一块,五颜六色,惨不忍睹。 谢建人痛叫出声,“怎么能打人呢?我可是读书人,这岂不是斯文扫地了?” 陆千里沉着脸,抬腿扫过去,谢建人承受不住,双膝跪倒。 陆千奇忙比葫芦画瓢,也把廉氏扭着跪在地上,“祖父,爹,娘,咱们把这两夫妻铸成铜像,跪在我外祖父坟墓前请罪可好。” “他们不配。外祖父在天有灵,哪会愿意看到这两个贱人。”陆姳反对。 “他们没这个资格。”扬景澄也反对,“这夫妇俩又贱又蠢又毒又肮脏,外加无能不中用,柱国大将军坟墓前是何等圣洁之地,不能让这两个贱人玷污了。” “是这个道理。”平远侯及陆广沉、谢夫人都赞成。 陆千奇踹了廉氏一脚,“确实不配。” 谢建人和廉氏本来听到要把他们铸成铜像跪在柱国大将军坟墓前,吓得魂飞魄散,后来免了这个惩罚,却是因为他们太脏了,不由的面如土色。 “说,救下你们的人是谁?”陆千里喝道。 千里迢迢把这夫妻俩带到京城,当然不是和他们叙旧的,也不单是要施以惩罚,而是要弄清楚是谁救了他们。救了谢建人的廉氏的人,就是暗中和谢骜勾结的人。 “冤枉啊,我真的不知道啊。”谢建人大声叫屈。 “我也真的不知道。”廉氏眼珠乱转,也不知吓成这样了,还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陆姳冷静的观察着这对不知廉耻的夫妇。 扬景澄亲自把人送来平远侯府,已经对众人说了抓到这夫妻俩的过程:扬景澄的心腹阿朝、阿暮找到了当年流放地的长官郝风。郝风当时在秦楼楚馆中逍遥快活,阿朝阿暮抓到他之后,把他才出生不久、睡容甜美的小儿子抱到他面前,郝风当即下跪求饶,并说出了谢建人、廉氏的藏身之地。 谢建人和廉氏隐居在大山深处的小村落中,定时有人送米面菜蔬等过去,却不许他夫妻俩擅自离开。谢建人和廉氏也知道他们出去了被人抓住就是个死,并没胆子逃跑。阿朝阿暮带人围住房舍的时候,这夫妻俩一脸茫然,束手就擒。 村子里有保护谢建人和廉氏的人,可惜这些人都是死士,拼武力拼不过敬王府,先后自杀。 郝风当年是收受了一个黑衣蒙面人的重金贿赂,才安排了谢建人、廉氏夫妻二人的假死,但他只是收受金钱,对幕后的主使人一无所知。 谢建人简直无耻到了极处,“那救我们的不过是个好心人,你们何苦要难为他。奕清,不是叔叔说你,你也是做母 亲的人了,怎地还如此不晓事。你爹没有儿子,那他这一支的香火就断了,我也是敬重英雄,才会忍痛把我的骜儿过继了,宁可我没有儿子,不能让你爹没有儿子。那救我的人定是看在你爹的面上,对我和骜儿的娘施以援手,也是尊重你爹的意思。你怎么跟要和人家寻仇似的。太不懂事了。” 陆千奇听不得他这么胡扯,蛮横的下了狠手,咔嚓咔嚓,把谢建人的一双胳膊给卸了。 谢建人疼得满脸是汗,晕厥在地。 廉氏双眼翻白,吓得背过去了。 谢夫人对这两人痛恨又鄙夷,“也不知他们使了什么伎俩,骗得族人同意谢骜那厮过继。” 陆姳道:“谢氏族人大都过世了,流放地现在只剩下廖廖数名谢家人。这些人也后悔着呢,说当初谢建人承诺柱国大将军留下的家财到手,谢骜留下一半,其余的一半捐到族里,任由族里分配。后来又改口,说谢骜只留下三成,七成交到族里。谢家这些族人也是利欲熏心,贪着外祖父的家财,遂了谢建人的愿。这几个幸存于世的族人,每每提起谢建人、廉氏、谢骜一家三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自作自受。”众人齐声道。 谢氏这些族人贪图小利,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都骂谢氏这些族人太蠢了。 谢建人醒过来了,许是疼得他糊涂了,喃喃自语道:“蠢啊,叔公他们一个比一个蠢啊,我说给一半,他们还不乐意,我便说给七成。哈哈,柱国大将军留下多少钱财,他们又不知道,到时候骜儿掌管了大将军府,还不是我想施舍多少,便施舍多少。” 陆千奇气得踹了他两脚,谢建人痛得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谢建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揉了揉,“骜儿?” 廉氏也以为自己眼花了,“骜儿,真的是你么?娘不敢相信,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你。” 谢骜被五花大绑着,嘴里也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双目含泪。 廉氏挣扎着扑到谢骜身边,忽地尖声叫道:“你的耳朵呢?你的耳朵呢?” “给人咬掉啦。”陆千奇幸灾乐祸的道。 廉氏不停的哭泣咒骂,“哪个天杀的把我儿的耳朵咬掉了?他不得好死。” 谢骜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哗的往外流。 谁把他的耳朵咬掉了?秋华啊,他的亲生儿子啊。 陆姳嘲笑,“你宝贝儿子的耳朵,是他宝贝儿子咬下来的。谢贱人,没有廉耻的廉氏,你们还不知道吧?谢骜在出征前府中有妾怀孕,给谢骜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恨透了谢骜卖国贼,硬生生把谢骜的耳朵给咬掉了。你们知道这个,是不是很欣慰?谢骜虽然混蛋,但生了个深明大义的儿子啊。” 谢建人和廉氏眼中似要冒出火来。 这还叫深明大义,伤害生父,是为不孝…… 如果不是一家三口都成了阶下囚,廉氏便要撒泼,破口大骂了。 扬景澄拨出闪着幽幽暗蓝光芒的长剑,抵在谢骜另一只耳朵上,“谢建人,没有廉耻的廉氏,本王问一句,你们便老老实实答一句,否则本王先割了谢骜的耳朵,再一根一根切了他手指……” “别别别,你问,我知道的全说,一定全说。”廉氏魂飞天外,大声叫道。 “我说,我说。”谢建人见谢骜也被抓来了,一点指望没有,颓废的坐在地上。 “救你们的是谁?平时给你们送东西、保护你们的是谁?”扬景澄不紧不慢的问道。 廉氏求救的看向谢建人,陆千奇眼疾手快将她踹开,“不许对口供。” 陆千里命人将谢建人绑了,嘴巴堵住,眼睛蒙住,“廉氏你先说。稍后我们会问谢建人,若你夫妻二人答得稍有不同,谢骜身上便会少样东西。你若不爱惜你的亲生儿子,尽可胡说。” 廉氏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不敢胡说八道,泪流满面的全说了,“……我们也不知是谁出了力,有人给报了假死,把我夫妻二人带到小胡桃村。平时给我们送米送面的人,来了也不说话,放下东西就走,不过有一回送菜蔬的小哥被野兽咬伤了,我给伤药给他涂抹,他感激我,和我说过他是山下胡记粮油店的。我就见过他一回,以后他再也不来了。保护我们的那些人,从大山二山三山一直排到十三山,这十三个人不和我们说闲话,我知道的不多,记得有几回我偷听他们说话,说王爷如何如何。我便想着,这是哪位王爷,对我夫妻二人这般看顾……” 廉氏说完了,被绑好了扔到一边,把谢建人拎了过来,“你可想好了,若说得和廉氏说的不一样,不管是谁想骗我们,总之谢骜倒霉,要挨上一刀。” 谢建人方才被蒙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廉氏说了些什么,被逼无奈,只好狠狠心把他知道的都说了,“……谁救的我们,委实不知,应该是位高权重的大老爷 ……保护我们的有十个人,大山二山直到十山……” 扬景澄冷哼一声,在谢骜右耳后刺了下,谢骜登时鲜血直流,谢建人捶地哀嚎。 “廉氏说十三个人,你说十个人,不管你们谁在撒谎,总之谢骜要吃苦头。”陆千奇无情的告知。 谢骜双目圆睁,眼光又是愤怒不甘,又有央求乞怜。 扬景澄命人把堵他嘴的东西去掉了,“换人了。本王问话,你来答,若你撒谎,你父母受罚。” 谢骜怒不可遏,“皋兰之战,幕后黑手分明是刘太后,你们不敢和她算账,只会欺负我么?” “就欺负你了。”陆姳语气冷冰冰的,“你若不说出和谁勾结,你父母必定要吃受皮肉之苦。” 谢骜竭力想祸水东引,“是刘太后。庆阳侯肖玻这军需官是刘太后的人,他奉了刘太后密令,故意装作中途受阻,军粮久久不至。皋兰河也是肖玻故意让胡国抢去的。没粮没水,这仗还怎么打?刘太后为了除掉虞王一人,不惜牺牲无数将士,她才真正该死。” 陆姳蓦然打断他,“你还有什么把柄在南浔王手里?” 谢骜如被雷劈。 陆姳凝视着他,“南浔王的姬妾柏姈,曾在我平远侯府养育了十五年。因为柏姈的缘故,我暗中监视南浔王,早发现了他和你狼狈为奸。给你机会你不说,谢骜,你好不识相。” 谢骜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沮丧的低下头。 外面响起叩门声。 陆姳心生警觉。 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有要紧事,外面负责看守的人是不敢敲门的。 陆千里快步出门,不多时回到厅中,脸色凝重,“世子殿下命人传信,说敬王爷带了文武大臣及胡国使臣正往侯府来。” 陆姳反应极快,“敬王姨父是听到消息,来要谢骜的。” 扬景澄幽幽道:“若我没有猜错,我父王是奉了刘太后的旨意,定要赦免谢骜,以维护两国邦交。” “为什么这么猜?”陆姳好奇。 扬景澄笑容优雅中透着无奈,“呦呦表妹,愚兄也说不上原由,总之感觉如此。” 陆姳明白了,直觉。 直觉有时候会很准,准到吓人。 扬景澄的直觉,或许便是事实。 毕竟他是敬王的亲生儿了,太了解敬王了。 如果扬景澄的直觉是准确的,敬王带了刘太后的旨意来到平远侯府,宣称赦免谢骜,那还真有点麻烦。真这样的话,之后再有人斩杀谢骜,便是公然违抗刘太后了。 扬景澄脸上泛起一阵阵红晕。 他相貌太过精致,脸红时犹如红珊瑚映入白色美玉中,俊美无铸。 陆姳无意中看到他的神色,心中如小鹿乱撞。 家长发的这个未婚夫是真绝色啊。 扬景澄整整衣冠,向平远侯、陆广沉、谢夫人深深一揖。 平远侯一愣,“东平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扬景澄脸上的红晕愈深愈浓。 -- 敬王一行人,人数众多,声势浩大。 这一行人快要到平远侯府门前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也来了一拨人。 对面的这拨人银盔银甲,全部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气宇轩昂。 中间的那人身着浅浅的海水蓝色袍服,胸前绣着两只调皮活泼正在玩绣球的龙,衬得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也可爱了几分。 敬王看在眼里,却觉得他一点也不可爱。 “扬景澄和他哥哥学坏了,是来气本王的。”敬王也算了解他的儿子,见着扬景澄,就知道没好事。 敬王心中有了不妙之感,招手叫来心腹应青,“去告诉二公子,本王命令他立即调头回敬王府。” 庆青忙道:“是,王爷。”又忍不住提醒,“王爷,二公子如今是东平王殿下了。” 敬王皱眉,“好了,你去拦住东平王殿下。” 应青忙拍马过去,谁知还没到扬景澄面前,便被阿朝、阿暮两个高手持剑拦下,“东平王殿下今日有正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应青着急,“可我是王爷派来的……” “天王老子也不行。”阿朝不留情面。 阿暮脾气好,笑咪咪的解释,“应大哥,你是王爷身边的人,难道我们哥儿俩不认得你么?难道我们哥儿俩好意思不给你面子?这实在是没办法,东平王殿下要办一件大事,早就下了死命令,我们哥儿俩要是放你过去,就得掉脑袋了。” 应青愕然。 东平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如此郑重? 应青看到扬景澄身后有人抬着个大笼子,笼子上盖着黑布,猜测可能是这笼子里有 什么奇异的物事。可笼子里到底是什么呢? 敬王和他身后的官员、使臣,扬景澄和他的下属,离平远侯府的大门越来越近了。 扬景澄挥挥手,他身后有人把笼子抬上来,黑布揭开。 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笼子里竟然是一个人,一个面相凶恶神情绝望的人。 “谢骜!”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顿时,所有的人沸腾了。 谢骜这个胡国的右贤王兼驸马,竟然会出现在大周的京城,出现在东平王殿下的笼子里。 扬景澄向敬王愉快的笑了笑。 电光火石间,敬王全明白了,厉声喝道:“澄儿,父王不允许……” 扬景澄长剑出鞘,冷气浸人的宝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激起一道红雾,谢骜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头颅和脖子分离。 扬景澄长剑挑起谢骜的首级,向众人展示,“父王,诸位大臣,诸位使臣,请替大周东平王扬景澄作证,本王特持大周卖国贼、胡国细作谢骜的首级,献给平远侯府的三姑娘,作为迟到的聘礼。” 周围鸦雀无声。 众人都看呆了,听呆了。 “噗……”敬王和众人一样呆了许久,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和方才对面的情形一样,一道红雾升起。 第84章 敬王喷出鲜血,在马背上晃了晃。 敬王身边的人都慌了,纷纷下马,将敬王扶了下来。 姬华堂拨马近前,怒目切齿,大肆咆哮,“东平王殿下,你杀了我国的右贤王!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扬景澄态度温文有礼,声音清朗动听,“四王子,你是听力有问题,还是太过善忘了。两国早定下哪国发现细作便由哪国全权处置的和约,谢骜这厮是胡国细作,本王杀了他,有何不可。” 姬华堂被扬景澄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态度给激怒了,声音更是高亢,“谢骜乃我国右贤王,更是宝福公主的驸马,怎会是细作?” 扬景澄眉毛一挑,“既然谢骜是胡国右贤王,是宝福公主的驸马,为何没有公然通过两国边境,而是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我大周都城?” 姬华堂语塞。 扬景澄逼问,“谢骜是以胡国右贤王、驸马的身份到大周的么?四王子,你胡国派谢骜偷偷潜入京城,意欲何为?” 姬华堂答不上来。 姬杭忙大声的道:“虽然谢骜并不是以官方的身份来到大周,但东平王殿下也不应该对他处以私刑,更不应该当着敬王爷的面,对他处以私刑!” 扬景澄眉头微皱。 阿朝拍马出来,指着姬杭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家殿下和四王子说话,轮得到你这小人来插嘴?” 阿暮从怀中掏了样东西冲姬杭甩过去,姬杭大惊想躲,但这东西是冲他怀里甩过来的,力度用得真好,他躲也躲不开,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 接住之后惊魂甫定瞧了一眼,是面镜子。 阿暮嘲笑讥讽,“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自己配不配。你家里没镜子对不对?小爷送你一面,你自己照上一照,看你还有脸开口说话。” 姬杭被寒碜得脸色发绿。 胡国另一名使臣怒道:“总之你们杀了我国的右贤王,一定要付出代价!” 扬景澄挥挥手,有人把谢建人、廉氏夫妇带了上来,“这两人是谢骜的亲生父母。在大周流放地的官府档案中,这两个已经是死人了人。但这两人还活着,并且和谢骜一起出现了。四王子你要不要把这两个人带回胡国?毕竟他们是宝福公主的公公和婆婆。” 姬华堂怒气冲天,“驸马都不在了,宝福公主要这一对老人作甚。” 阿朝阿暮一齐怪叫,“四王子你这么说可就过份了,谢骜虽然不在了,谢建人和廉氏也依旧是宝福公主的公婆,难道宝福公主还能把她的公公婆婆给抛弃了不理会么。这谢建人、廉氏在大周是流放犯人,我家殿下是作了人精才要把他们送给胡国的,尔等休要不识好歹。” 扬景澄非常好说话,“既然四王子执意不要,咱们也无需强人所难。这谢建人和廉氏是细作谢骜的父母,留下他俩,正好可以查明和谢骜暗中勾结的是谁,也算有用处。” 扬景澄对姬华堂微微一笑,“谢骜这厮的首级要献给平远侯府三姑娘,他的尸身可以由你带回去交给宝福公主。至于谢骜的父母,则可以由你全尸带走。” 姬华堂真是快要疯了。 敬王的这个二公子外貌俊秀清雅,如世外高人一般,怎地行事如此狠辣不留余地。 姬华堂发狠,“东平王殿下,你这是要影响两国和谈的。若和谈因此破裂,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扬景澄唇角弯了弯,拨马到姬华堂前侧,四目相对,神色异常温柔,“那样的话,英雄便有了用武之地,又有什么不好了。” 姬华堂背上发寒。 怪不得这个扬景澄一直态度强硬,原来他不想要和谈成功,他想让两国开战,他好趁机建立功勋。看不出来,如此出尘脱俗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好胜好战的心灵,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敬王背过气了,周围的人又是含泪呼唤又是掐人中,折腾了好一会儿,敬王才悠悠醒转。 梁成良见敬王终于睁开眼睛,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转过头大吼,“东平王殿下,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父王么?” 阿朝和阿暮很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悲伤大吼,“王爷,你不要吓我家殿下,我家殿下被胡国使臣拦住了不能过来看你,可他无比忧心,就怕王爷出事啊。” 他俩这声暴吼,胆小的人给吓得直啰嗦。 扬景澄长长叹息,“四王子,这谢骜果真是细作,你死不承认,又苦苦和我纠缠,并拿两国和谈之事要胁我,有何益处?父王晕倒,我忧心如焚,还请四王子放了我,许我过去看视。” 姬华堂这一气非同小可,“敢情是我拦着不让你看你父王的?” “难道不是你么?”扬景澄排在前面的数十名手下齐声发问:“若不是你拦着我家殿下,我家殿下早飞到王爷身边了!” 梁成良等人放眼望去,只见姬华堂正好在敬王和扬景澄中间,还真以为是姬华堂挡着不让扬景澄过来,“四王子,谢骜死了你着急,可以理解,那也不能不让东平王殿下看视他的父王吧?劳驾让一让,先让东平王殿下过来。” 姬华堂想要辩解,但看看情势,知道大周这些官员们不会听他的,只好忍气吞声往后退了退,板着脸端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姬华堂憋气啊,明明是扬景澄根本不关心敬王,但所有的人都指责他阻挠阻隔敬王、东平王父子。 姬华堂可怜,敬王也可怜。 敬王才苏醒不久,眼前出现一张俊美出尘的面庞,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眸中满是喜悦,“父王,孩儿没辜负您的期望,亲手把卖国贼谢骜的首级取了。孩儿这便持谢骜的首级向陆家表妹求亲,请父王和孩儿一起去。” 敬王眼神暗淡,“澄儿你明明知道,父王是来宣读太后旨意,赦免谢骜的。你故意抢在父王宣旨之前杀人,你,你……” “我很好。”扬景澄眼神冷冽,握住敬王的手,“父王,请您立即和孩儿同到陆家求亲。” 敬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甩脱,“你休想,父王不同意你娶她。” 扬景澄握着敬王的手不放,敬王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甩不脱。 扬景澄目光冷幽幽的,“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敬王被扬景澄的态度激怒,双目圆睁,“扬景澄,你这个不孝子。” 扬景澄不理会他,吩咐手下敲门。 平远侯府大门旁的小门上的一个方形盖子打开了,里面露出一张看门人的面孔,这看门人看样子才睡醒,还在打呵欠呢,“谁啊?有什么事?” 文武官员也好,胡国使臣也好,都想翻白眼。 装什么装,平远侯府门外都热闹成这样了,你们陆家还好意思装不知道么。 陆家还真就好意思装不知道,门房透过小盖子和扬景澄的下属说了几句话,方打开小门走了出来,大惊小怪,“怎么有这么多客人上门啊?诸位有何贵干?可曾送过拜贴?” 敬王带来的那些文武官员简直不想搭理这个人。 敬王爷是来宣旨的啊,送什么拜贴。再说了,外面都吵吵成啥样了,这个门房竟敢装得一无所知,脸皮可真够厚的。 扬景澄手上用力,把敬王扶起来,和他并肩站立, “这位门房大叔,烦劳通报,敬王携子东平王来访,特向贵府三姑娘献上谢骜的首级,并向三姑娘求婚。” 敬王大怒,“不,本王没有求婚的意思。” 扬景澄看起来清雅文弱,其实身材颀长,比敬王要高上半个头。他俯头在敬王耳畔,敬王只觉气息流动,耳边凉凉的,心中莫名慌乱,“澄儿,你待怎地。” “你知道么,谢骜有一个儿子,痛恨他是卖国贼,把他的耳朵硬生生咬下来了。”扬景澄语气冷森森,如宝剑的剑光一般冷气浸人,“父王,我也恨得牙庠庠,恨不得张口一咬……” 敬王大惊,“澄儿,你冷静一点。” “求婚不求婚?”扬景澄逼问。 敬王闭目长叹,“你这是把你亲爹放在火上烤啊。” 门房通传上去,平远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平远侯和陆广沉、陆千里、陆千奇等人自府中缓步走出,“不知诸位光临,有失远迎。” 平远侯等人一出来,门前安静了。 宁静的气氛中,快马的疾驰声格外清晰,人人都听到了。 众人情不自禁的望过去,只见一匹快马自街头驰来,马上之人身穿郡王朝服,手持一卷黄色卷轴,口中大喝,“太后懿旨!”其余的人忙为他让开路,这人直到侯府门前,方勒住缰绳。 “南浔王。”众人见来者是南浔王扬景烁,颇感惊讶。 这扬景烁前阵子还因故被贬出京了呢,如今怎么忽然得到刘太后的青睐,连懿旨也让他来宣读了? “太后娘娘有旨,谢骜乃国贼,他的首级需带回宫,交由宗亲处置。”南浔王大声宣布。 众人都是一呆。 方才他们都以为敬王和东平王要带着谢骜的首级向陆三姑娘求亲了,谁知道刘太后半路上杀出来,下旨将谢骜的首级带回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扬景澄怒极,手上用力,掐得敬王直咧嘴,“父王,刘氏那个女人到底是你什么人?为什么她见不得我好,一定要和我作对?” 敬王怒,“什么叫刘氏那个女人,她是我大周的太后,陛下的生母,我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配么?”扬景澄冷笑,“她这样的贱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她掀下太后宝座,令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这逆子。”敬王气得只会怒骂,说不出别的话了。 平远侯怒极反笑,“所以说,这谢骜的首级要送进宫了?很好,好极了。” 南浔王大声道:“陆侯爷,太后娘娘有口谕,请贵府三姑娘随本王进宫。” 平远侯慢悠悠的笑了一声,“这可不巧,本侯的小孙女今日身子不快,出不了府门。” 南浔王沉声道:“如此说来,陆侯爷是要抗旨不遵了?” 平远侯哈哈一笑,“抗旨不遵,好大的一顶帽子。南浔王殿下,是不是在你看来,皇室中人是人,我等便如同草芥了?本侯的小孙女娇养于闺中,连生个病都不许,但凡太后娘娘一声召唤,本侯的小孙女便是病着也要强行进宫,讨太后娘娘一乐?” 陆广沉亦沉声道:“大臣幼女在南浔王眼中如此的不值一提么。” 南浔王没有想到搬出刘太后,平远侯和陆广沉父子俩还这么强硬,一时倒有些没主意了,不知该继续威逼,还是暂时放缓。 扬景澄掐了敬王一把,“那个姓刘的女人让呦呦表妹进宫作甚。” 敬王身体的疼痛还能忍受,心灵上的伤痛却是难忍,疲惫的低声道:“太后乃一国之母,难道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不成?你无需多虑。” 扬景澄冷笑,“不为难呦呦表妹,难道是叫进宫去表彰褒奖么?” 敬王张了张口,答不上话来。 是啊,刘太后忽然叫陆姳进宫,不可能是要表彰褒奖,一定没好事。 南浔王方才还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会儿却放缓了语气,满面陪笑,“本王也是奉旨办差,陆侯爷,陆世子,还请给本王一个薄面,劳烦三姑娘走一趟。” “病了,去不了。”平远侯和陆广沉一口回绝。 南浔王不敢来硬的,再三说好话,“三姑娘若不进宫,太后娘娘岂不是要责怪本王办事不力了么?要不然请位太医给三姑娘瞧瞧,若是能勉强支撑着起来,还是走一趟吧。” 陆姳和谢夫人站在不远处,母女二人窃窃私语。 “呦呦,刘太后叫你进宫会有何事?” “这个女人没安好心。我猜测可能是因为谢骜被杀一事责怪我,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不过我一个闺中弱女,煞我的威风又没什么用,她叫过我进宫应该另有目的。譬如说……” 陆姳歪头想了想,“刘太后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让澄表哥娶我。她能掌控敬王,如果她让敬王不答应这门婚事,敬王 是不会向咱家求亲的。可谢骜的首级已经摘下来了,怎么办呢?她会不会让澄表哥把谢骜的首级交出来,由她赏赐给别人?” “对了,她的侄子是不是也有向你求亲的意思?”谢夫人想起来了。 “对,刘全。”陆姳也想起来了,“或许她真打算这么做。不过咱们现在也只是猜测,这个女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只有见了她才知道。” “不许去见她。”谢夫人紧张了。 陆姳一笑,“我又不怕她。娘,您就放心吧,我多厉害啊,刘太后不是我的对手。” 谢夫人正要出言反对,扬景序坐着四人抬的宝座,大摇大摆的来了。 扬景序热情的和平远侯打招呼,“陆侯爷,你不让你小孙女进宫是对的,刘太后请了礼王昌王等诸宗室亲王到文华殿,就等着向令孙女问罪呢。” “本侯的小孙女乃深闺中的小姑娘,她能有什么罪名。”平远侯都气乐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扬景序大大咧咧的。 扬景序似笑非笑看过来,南浔王和他目光相遇,心啰嗦了下。 这个敬王世子仗着双腿残废,没人敢管,行事可是嚣张得很呢。若是他掺和进来,只怕麻烦就多了。 扬景序招手叫南浔王,南浔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才到近前,扬景序蓦然出手抓住他,将他高高举起,“扬景烁,本世子和你商量件事。” 南浔王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算是功夫不错了,可扬景序这一抓一举,他根本躲不过。 “世子哥哥请说。”南浔王人在半空中,格外谦逊好说话。 扬景序抓着他晃过来晃过去,笑容欢畅,“扬景烁,陆家小表妹可以进宫,不过不是随着你,是随着本世子的母妃。还有,陆家小表妹想带谁进宫就带谁进宫,你不得阻拦,不得废话。你敢多一句废话,本世子一把摔下来,让你也同本世子一样,成残疾之人。” 南浔王也算是有本事,虽然人在半空中晃悠,还是注意到了扬景序的话,“随世子哥哥的母妃进宫?世子哥哥的意思是说,敬王妃要进宫?” 新鲜了啊,敬王妃至少十年没有踏步宫庭了。 “对,本世子的母妃。”扬景序纵声大笑。 周围的官员们有些知道内情的,都暗中称奇。 有好事者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 敬王妃多年来都是个不管事的人,今天连敬王妃都出动了,难道是……敬王妃和刘太后的对决? 有两个关系好的官员说悄悄话,“敬王妃是真忍不了吧?”“忍不了。人家敬王妃早就给东平王殿下指腹为婚了,刘太后再三不肯,一定要拆散这桩美满姻缘。我是敬王妃我也忍不了。”“也不知谁能赢。”“这可说不好。刘太后是一国之母,敬王妃也不是吃素的。敬王妃亲生的儿子孝顺,继子也孝顺,你没听说过么,敬王世子只听母妃的话。” 敬王妃的仪驾到了侯府门前,官员们恭敬的让开,都不敢说话了。 敬王闷闷的,“澄儿,让你母妃回府,不许进宫添乱。” 扬景澄凑到他耳边吹气,“你再诽谤我母妃,我真咬你耳朵了。” 敬王快郁闷死了。 妻子和他不一心,儿子恨他怨他,他这个一心为公毫无私心的敬王,心里的苦闷委屈有谁知。 敬王妃下了仪驾,看也不看敬王一眼,向平远侯、陆广沉父子二人致歉,“都怪我,给贵府带来了诸多困扰。” “怪你什么。”平远侯不同意。 敬王妃幽幽道:“都怪我嫁错了人。” 平远侯:“……” 陆广沉:“……” 众官员:“……” 敬王大汗淋漓。 他想向王妃解释什么,可王妃已经懒得看他了。 敬王妃向平远侯、陆广沉和谢夫人解释清楚,携了陆姳的小手,“好孩子,你跟着姨母吧。若有人敢欺负你,姨母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让她得逞。” 陆姳心中感动,“姨母,我这个人可不好欺负。谁要想欺负我,哼,让她试试。” 敬王再三在内心给他自己打气,缓步走过来,“王妃,眼界放宽,莫要多思多虑,没人想害你……” 敬王妃柳眉一扬,粉面生威,敬王怔了怔,讪讪住口。 这是他的王妃,可她看他的目光,像看陌生人一样。 “我倦了。”敬王妃轻轻一笑,“这么多年,我早就疲倦了。王爷,今日咱们做个了断。” 敬王左眼一直跳,心里慌张。 做个了断?这是什么意思? 文华殿里,刘太后端坐在上首宝座之上,神色倨傲。 礼王昌王等宗室亲王分列两边,表情 都很严肃。 刘太后环顾众从,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近支亲王全部在这里了,就算她说话没有以前那么管用了,宗室亲王一齐开口,也能劝得了敬王。只要劝得了敬王,扬景澄就算拿到了谢骜的首级又有何用,敬王不点头,扬景澄就不能娶陆家三姑娘、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为妃。 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应该嫁到刘家,嫁给她的侄子。 “全儿。”刘太后看到疾步进殿的年轻人,笑得更为开怀。 刘全脸色苍白,“太后娘娘,您召集皇室亲王,有何重大事件?” 刘太后心情畅快,并不计较刘全的态度,微笑道:“全儿,你很快会有喜事了。” 刘全脸色蓦然涨得通红,随即毫无血色,“不,谢骜的首级既然由东平王殿下摘到了,自然是他抱得美人归。我刘全大好男儿,一向光明磊落,绝不能行寡廉鲜耻蝇营狗苟之事。” 刘太后沉下脸,“难道你不想娶心上人进门了?” 刘全内心中挣扎片刻,断然摇头,“她会鄙视我的。我宁可死,也不能被她看不起。” 刘太后被刘全气得已是不轻,当内侍高声通传之后,敬王妃由扬景序、扬景澄及陆姳陪伴着进入大殿,刘太后更是色变。 她死死盯着敬王妃,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敬王妃眼神平静又犀利。 两个十年没有见面的女人再次相会,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南浔王匆匆回来复命,“太后娘娘,敬王妃她……” 刘太后烦恼的挥挥手,“退下。” 南浔王唯唯诺诺,退到一旁。 刘太后冷笑发作,“敬王妃,你眼里没有哀家,十年不曾进宫拜见。今日哀家未曾宣召,谁许你擅自进宫的?” 刘太后话音才落,内侍高声通报,“陛下到----王爷到----” 少帝由敬王陪着也到了。 刘太后扶额。 单单敬王妃和扬景序、扬景澄倒还罢了,少帝来凑什么热闹。 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完全被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给迷惑住,连她这个亲娘的话也不听了啊。 果然不出刘太后所料,少帝进殿之后,含泪握了敬王妃的手,“朕日夜思念婶婶,今日重睹慈颜,欣慰之至。” 敬王妃微笑,“陛下身体可好些了么?婶婶也很挂念你。” 扬景序笑声放肆,“陛下,我母妃怕是在这儿待不长。太后娘娘一见面就训斥,说她擅自入宫,要赶她走。” 少帝歉疚之极,“婶婶,对不住。” 又向刘太后解释道:“母后,是朕请婶婶进宫的。朕事先没有得到母后的允许,是朕的疏忽,和婶婶无关。” 刘太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她就知道,她这个儿子学坏了,净会向着外人,把她这个亲娘倒不放在眼里,简直活活气死人。 第85章 刘太后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教训少帝几句,“陛下大了,不把母后放在眼里了……” 谁知她才开口,扬景序便夸张的咳嗽起来,不光咳嗽,还夸张的冲少帝使眼色。少帝也不知是弄懂了扬景序的意思,还是真的不舒服,紧跟着也“咳,咳,咳”的咳嗽起来了,而且少帝这咳嗽又和扬景序不同,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刘太后脸都白了,“快,快宣太医!” 少帝疲乏的摆摆手,“不必。母后只要不责番苛求,朕自然便好了。” 刘太后赌气道:“你要向着外人和你的母后作对,那也由得你。哀家不管你就是了。” 刘太后已经是让了一大步,少帝却轻声的道:“婶婶不是外人。” 刘太后被被少帝这个亲生儿子气得死去活来,板着张脸,说不出话来了。 少帝和扬景澄一起扶敬王妃坐下,体贴之至。 敬王妃握了陆姳的手,“陛下,这是我的外甥女,平远侯府的三姑娘。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若是有人要欺负她,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少帝便知道这是和扬景澄指腹为婚的那位姑娘了,不禁好奇的打量了一眼。 陆姳嘴角噙着丝甜笑,落落大方。 少帝见她明艳无俦,仪态万千,羡慕的暗暗想道:“二哥哥真有福气。” 刘太后见不得少帝和敬王妃亲热,更见不得敬王妃才进殿便做出要保护陆姳的样子,冷笑道:“陆三姑娘好大的颜面,她说声要谢骜的首级作聘礼,还真就有痴情公子排除万难为她取来,讨她欢心。” 昌王妃脸色激动愤恨,“太后娘娘,像陆三姑娘这样的人应该严惩!她只顾泄私愤,害得东平王殿下为了她,不顾两国正在和谈,冒冒失失的杀死了胡国右贤王。若和谈因此不成,边境再起战火,岂不全是陆三姑娘造的孽么?” “陆三姑娘,你太自私了。”礼王和礼王妃也纷纷指责。 陆姳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不是我自私,而是诸位眼光太过短浅了吧。诸位可知道,胡国新王不过是侥幸取得王位,德不配位,胆小怕事,况且他才登基不久,在胡国立足未稳,哪有能力对大周全线作战?” “你竟敢侮辱本王。”礼王不敢相信。 礼王妃、昌王妃更是大怒,“太后娘娘,陆家这个丫头胆敢对亲王、亲王妃无礼,请娘娘严 厉惩罚!” “惩罚什么?说实话也要惩罚么?”扬景序阴阳怪气的质问。 扬景澄温文尔雅,“家兄所言甚是。陆家表妹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又有何错。” 礼王妃和昌王妃脸上都挂不住了,“你兄弟俩的意思就是我们真的眼光知浅?” 扬景序笑声放肆张扬,“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看来你们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嘛,哈哈哈。” 礼王妃和昌王妃怒极,向敬王妃要说法,“你外甥女胡说八道,你儿子不光不劝着她,反倒公然向着她,你怎么说?” 敬王妃轻飘飘的道:“童言无忌,又何必在意?” 礼王妃和昌王妃震惊得都结巴了,“都,都这么大了,还,还童言无忌?” 敬王妃替陆姳掠掠鬓发,温柔又纵容的道:“莫说她现在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以后她长到三四十岁,在我眼中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昌王妃气笑了,“这么说她可以一直胡说八道了,反正有你在,她就是小孩子,说对了固然无妨,说错了便是童言无忌?” 敬王妃柔声道:“正是如此。” 昌王妃:“……” 敬王妃这话她不会接了,真的不会接了…… 敬王妃温柔交待陆姳,“好孩子,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大胆的说,姨母为你作主。” 陆姳谢过敬王妃,环顾众人,用教训的口吻道:“诸位不是亲王,便是亲王妃,食用大周朝最高的俸禄,享用大周无数百姓的供养,按理说应该爱惜百姓、替百姓着想,可诸位这恐惧战争一心求和的面孔,也太难看了吧?胡国还没有任何动作,诸位已经吓破了胆,你们到底有恐惧战争。幸亏和谈事务没有诸位的参与,否则签定丧权辱国和约,在所难免。” 礼王脸色一会儿绿一会儿紫,“你说谁丧权辱国?你这是污蔑!” 昌王妃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丧权辱国了?” 礼王妃站起身高声道:“太后娘娘,陛下,敬王爷,这个陆三姑娘若答不出问话,便该没入掖庭,成为宫奴,以儆效尤。” 陆姳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站着不代表你有道理,请坐。诸位,我请问一句:要谢骜首级作聘礼这句话,我是什么时候说的?” “三个月前,太后娘娘宫中赐宴,你在宴会上说的。”扬景澄微笑道。 陆姳 愉快的向他点点头,然后故作惊讶的向礼王昌王等人问道:“我三个月前说过的话,为什么之前没有人兴师问罪,今天突然发难?难道我三个月之前说的时候是正确的,今天忽然变成错的了?” 又转向了礼王妃和昌王妃,“我在太后娘娘宫中宴会上说出的这句话,太后娘娘当时在场,如果我说错了,她老人家为什么不当场申斥?两位王妃,我看你们不是在指责我说错话,而是在指责太后娘娘失察吧?” “你胡说,我们没有。”礼王妃和昌王妃恼火的辩解。 “两位王妃嘴上说的没有,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扬景澄和陆姳一样说话不慢不慢,从容不迫,“要不然,为什么两位王妃别的不提,单单抓着陆家表妹曾在太后娘娘面前说过的一句话不放?两位王妃这心思可说是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坏了。”扬景序指着礼王妃、昌王妃等人,作痛心疾首状。 敬王妃淡声道:“我看这两位王妃是冲着我来的。明知我对外甥女好,她们便不服气了,故意污蔑陷害。” 敬王妃厌恶的瞅了刘太后一眼,“和太后无关。” 刘太后被敬王妃这厌恶又轻蔑的目光激怒了,“你不要自视太高。何以见得是污蔑你?明明污蔑哀家。你还不够格。” 礼王妃、昌王妃等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刘太后这个意思,如果污蔑陷害的是敬王妃,她就觉得没面子了么……什么都要抢,连被污蔑被陷害都要抢…… “姨母,这个女人是不是什么都要和你抢?”陆姳忍不住小小声的询问。 敬王妃淡然一笑,“那就让她抢啊。” 陆姳对敬王妃同情极了。 敬王妃方才明明是算准了刘太后的心理,才会说出那番话的。可见刘太后什么都要跟敬王妃争抢,唉,敬王妃有个刘太后这样的夫家嫂子,可真够恶心的。敬王再事事向着刘太后,敬王妃的郁闷烦难,可想而知。 大殿中争执的这么热闹,敬王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不语。 扬景序和平时一样嚣张跋扈,“好了,连太后娘娘自己都明白,你们是要诋毁她,陆家表妹的所谓过失只不过是你们用来攻击太后的。陆家小表妹的冤枉大家都知道了,再有人敢欺负于她,本世子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嫩,先上去打他几个大耳刮子,出出这口恶气。” 扬景序这个 当面威胁,还真管用了,礼王昌王等人忿忿的转过头,不看他,但也不再揪着陆姳不放了。他们一个一个道貌岸然的,还真怕扬景序不管不顾动了手,到时候扬景序仗着双腿残疾说不定连责罚也免了,他们却要当众丢了脸面。 刘太后的计划是先要治陆姳的罪,但才开战便被阻击回去了,气得脸黄黄的,胸口到心口,隐隐作痛。 但刘太后看到敬王那张严肃到没有表情的脸,便又胜券在握了。 “敬王,澄儿已经把谢骜的首级取到了,你会不会让他献给陆三姑娘?”刘太后发问。 敬王躬身答话,依旧面无表情,“臣绝不允许。” 刘太后笑得开怀,“敬王果然深明大义。” 刘太后指指刘全,,又指指南浔王,敬王默默点头。 陆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对敬王妃、扬景序、扬景澄母子三人同情之极。 有敬王这样的“亲人”,他们的日子是怎么挨过来的。 敬王吩咐,“澄儿,将谢骜的首级交给刘全……” 他话音未落,刘全便脸色苍白的叫道:“不!我不要!” 刘全深深凝视陆姳,“只恨我晚了一步,未曾亲手摘得谢骜的首级。我做梦都想将谢骜的首级献给三姑娘,但我不能接受敬王爷的施舍……”眼前是陆姳花朵一般的容颜,想到今后再也没有福份亲近,一颗心像被大捶击打,痛楚难言,接下来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刘太后恨铁不成钢,真后悔没有把她另外几个侄子也叫过来。刘全不识抬举,还可以换其他人。 敬王沉默片刻,道:“澄儿,将谢骜的首级交给南浔王。” 南浔王胸中涌起狂喜和希冀,努力压抑着不便表现出来,弱弱的道:“皇叔,小侄受之有愧……” 他只不过是要略表谦虚,扬景序却冷哼一声,“既然你也知道受之有愧,那就不给你了。” 南浔王;“……” 他只是客气一句,不是真的不想要啊。 南浔王正在焦急的考虑该如何开口,扬景序大大咧咧的对刘太后道:“太后娘娘,我想给陛下做个媒。太后娘娘的侄女星辰姑娘,和陛下是表兄妹,年貌相当,实属天作之合。” 刘太后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扬景序看在眼里,心中连连冷笑,问礼王及昌王等人道:“你们说呢?太后娘娘的侄女和陛下, 是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礼王昌王等人不明内情,纷纷附合。 他们以为同意扬景序的话是在巴结刘太后,却不知刘太后心中是如何的慌张、恐惧和恼火。 扬景序又问敬王,“父王,人家太后娘娘为了我弟弟的婚事,不知操了多少心。你也得投桃报李,为陛下和星辰姑娘做个大媒,你说呢?” 敬王也是个不明内情的,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想太多,“陛下的婚事,自有太后娘娘作主。” 扬景序明知故问,“陛下的婚事,为什么要由太后作主?” 敬王虽知扬景序惫懒,但扬景序客客气气的问他,他也便耐心作答,“太后娘娘是陛下的母后啊。” 扬景序故意装出惊讶万分的神情,双手击掌道:“这可奇怪了。陛下的婚事该由太后作主,我弟弟的婚事,为什么我母妃说了不算?” 敬王待要辩解一二,扬景序却根本不听,口口声声要为少帝和星辰姑娘作媒。 少帝从来没有考虑过婚姻之事,有些害羞,低声劝扬景序,“大哥哥,莫提这事。” 扬景序很霸道,“你听我的没错,星辰姑娘最配你了。” 少帝腼腆的一笑,“好,听大哥哥的。” 陆姳冷眼旁观,心中叹息。 她早就觉察到刘太后对那位星辰姑娘不一般,但就算她现在有麻烦,也不忍心拉那个可怜的星辰姑娘下水。毕竟刘星辰的遭遇太惨了,令人同情,但她又没办法认为扬景序是错的,毕竟刘太后身处高位,想抓刘太后的痛点不容易。扬景序在刘太后那里吃了大亏受了大罪,知道了刘星辰的存在,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扬景序当然不可能左右少帝册立皇后或妃子,他提出给少帝和刘星辰作媒,就是恶心刘太后,给刘太后添堵的。 果然,提及星辰姑娘,刘太后就撑不住了,“今日所有的人不许为人作媒,谁也不准提。” 扬景序懒洋洋的,“太后要我父王把谢骜首级交给南浔王,不就是替南浔王作媒么?” 刘太后恨得牙庠庠,忍气吞声的道:“不必交给南浔王了。” 扬景序一乐,推推敬王,在敬王耳边道:“你的情人发话了,还不赶紧照办?” 敬王脸色铁青,“本王没有情人。” 扬景序已转过头和扬景澄说话,不理他了。 刘太后却目光灼灼盯着他不放。 敬王踌躇片刻,有了主意,“澄儿,你将谢骜的首级送到柱国大将军坟墓前,祭拜一番即可。” 扬景澄冷声质问:“总之父王是一定不许我迎陆家表妹为妻了,对不对?” 扬景澄目光澄澈如水,敬王心中不无歉疚,“父王身为摄政王,你再娶了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世人岂不编排父王,说父王大权独揽,有不臣之心?澄儿,父王只想再辅佐陛下数年,待陛下行了冠礼,交回摄政权,父王便会带着你兄弟二人隐居,享田园之乐。好孩子,你听父王这一回。” 敬王这番话说得异常诚恳,扬景澄却偏僻没有听到一样,神色淡然对少帝道:“陛下,求刀剑一用。” 少帝不明所以,但扬景澄和扬景序催着他,他便命侍卫送上宝剑,亲手交给扬景澄。 扬景澄随手一拨,宝剑出鞘,这真是一把罕见的利器,精芒夺目,宝雾腾辉。 “澄儿,你想干什么?”敬王厉声喝问。 扬景澄把玩着手中的利剑,“父王,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你和在座的这些亲王宗室一样,不知道尊重英雄。柱国大将军保国卫民,何等的英雄,可你们从来不懂得尊重他、敬仰他。区区一个谢骜,谢氏族里立下的所谓继子,便能让你们忘掉柱国大将军的赫赫功勋,便能让你们收回大将军府。” 敬王脸上火辣辣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低的,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惭愧,“先帝失去了虞王殿下,雷霆暴怒,没人劝得了他……” 扬景澄冷笑质问:“那先帝驾崩之后呢?先帝驾崩,陛下即位,父王摄政,也并没有为柱国大将军平反!” 敬王很有些狼狈,“父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你母妃和谢夫人过从甚密,父王若为谢家立反,世人一定以为父王有私心……” 扬景澄无比心酸,“因为您要做一位高洁无私的摄政王,因为我母妃和谢夫人是手帕交,所以您摄政之后,明知柱国大将军无辜,明知谢夫人无辜,也从来没想过为谢家平反。父王,您为了要证明自己一心为公,没有私心,除了坑惨了母妃,哥哥和我,您连谢家一起坑了。谢家姨母作为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儿,非但没有享受到英雄之女的荣光,反而因为谢家备受冷落、历经艰险。做为摄政王,您不觉得惭愧么?” 说到后来,扬景澄已经是在愤怒的质问了。 敬王黯然神伤,“事已至此,多说 无益。澄儿,你把谢骜的首级拿到柱国大将军坟墓前祭拜了,父王慢慢向你解释。” 说来说去,敬王还是不同意扬景澄和陆姳的婚事。 扬景澄眸中是浓浓的失望,冷冷一笑,剑尖抵至手腕,轻轻用力,鲜血喷出,“母妃早为我指腹为婚,我明明有了未婚妻子,但无论我如何央求,父王始终不肯承认。您是我的生身父亲,您不同意,我这一生也没办法明媒正娶,如愿以偿。可是父王,如果不能娶陆家小表妹为妻,我还活着做什么?” 他将手腕抬起,亲眼看着鲜血一滴一滴流下,“父王,这样您就满意了,对么?看着我的鲜血一滴一滴流完,看着我失去生命,再也不用担心我娶了世家贵女,会连累到您清白无瑕的名声。” 众人都看呆了。 敬王最先反应过来,怒吼道:“王妃,你还不赶紧阻止澄儿!” 敬王妃泪光盈盈,“遂了你的心愿倒不好么,为什么要阻止。” 敬王急得跳脚,一眼暼见扬景序,平时好像仇人一样,这会儿像看到了救星,“序儿,快阻止你弟弟!” 扬景序一脸的玩世不恭,“阻止他干什么,我要和他一样。” 也取过利剑,划破手腕,嘴角还挂着笑,“父王,等鲜血流尽了,咱们的父子之情,也就断了。” 敬王跌坐在椅子上,泪如泉涌。 鲜血流下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清。 扬景澄和扬景序兄弟二人手臂高抬,眼神坚毅,没有一丝一毫退让之意。 鲜血顺着金砖地面蔓延,触目惊心。 昌王礼王等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噤若寒蝉。 刘太后心中一阵一阵的冒寒气。 她害怕了。她是想让敬王和妻儿离心离德,是想让敬王成为孤家寡人,但不是这样公然作对啊。 刘太后直冒冷汗,竟连少帝也忽视了。 少帝直愣愣的盯着他的大哥哥二哥哥,忽然眼前一黑,想要晕过去。 “陛下,您一定要清醒。”耳边是柔美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太甜太美,少帝从一片黑暗中被唤醒,“你,你是……” 陆姳神色温柔,“陛下,我是你二哥哥的表妹。眼下情况危急,只有你能救你的大哥哥二哥哥了,陛下明白么?” 少帝迷迷糊糊的,“怎么救?” 陆姳指指敬王妃,“陛下看到了么?我的姨母,你的婶婶,她是你二哥哥的亲生母亲,这个世上没人比她更爱你的大哥哥二哥哥了。她说什么,你便答允什么,如此便可。” 少帝胸中一阵温热,“对,世上最爱二哥哥的人便是婶婶了。听婶婶的话,朕一定听婶婶的话。” 敬王还在流淌热泪,敬王妃忍无可忍走到他面前,瞪了他两眼,抬起胳膊,重重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敬王的泪一下子就不流了,霍的站起身,神色愕然,“王妃,你怎可殴打本王?” “我打的就是你。”敬王妃咬碎银牙,“你这个狠心贼,为了你的情人,要逼迫我两个儿子死在这文华殿。” “我不是,我没有……”敬王烦恼的辩解。 敬王妃哪里肯听他的,傲慢冷笑,“我不光打你,更要跟你和离。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要他们死,我这做母亲的却要他们活。咱们和离,儿子我带走,你想迫害我的儿子至死,再也休想。” 敬王还想再说什么,敬王妃迎面啐了一口,敬王羞愤至极,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 敬王妃快步走到扬景澄、扬景序兄弟俩面前,取出洁白的巾帕为他二人包裹伤口,“阿序,阿澄,咱们不要他了,以后咱娘仨过日子。” 扬景序乐得不行了,“早就应该不要他了。母妃,咱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多好。” 扬景澄不乐意的嘟囔,“一家三口可不行,还要加上小表妹。” 敬王妃不禁露出笑颜,“那是自然。” 扬景序眉飞色舞,“对对对,一家四口,神仙日子。” 敬王妃微笑,“你这傻孩子,你也有未婚妻啊,到时候你也该娶妻了。” 扬景序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定过亲的,“母妃,说好了那是哄人的,不算。” 陆姳柔声鼓励少帝,“陛下,你的大哥哥二哥哥能不能活着,全看你的了。” 少帝心情澎湃,“放心吧。” 他面色严肃,“婶婶,你有何要求,尽管对朕说。” 敬王妃一手拉了扬景序,一手拉了扬景澄,走到少帝面前,让少帝看伤口,“陛下,我母子三人若再跟着敬王,迟早性命不保。请陛下允许我和敬王和离,分府而居,两个儿子跟着我,大事小事均由我作主。” “陛下,不可。”敬王惊呼出声。 “陛下尚未亲政,不可随意颁布旨意。”刘太后疾言厉色。 少帝平时既怕敬王又怕太后,但眼前是两位哥哥的伤口,为救哥哥们的性命,他狠狠心咬咬牙,“婶婶的要求合情合理,朕准了。” 敬王眼前一黑。 刘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不可以。”礼王昌王等人大惊,“皇室之中,从来没有和离一说。” 王妃要和王爷和离,王妃要休夫,这真是惊世骇俗,没有先例啊。 少帝心意不改,不过礼王昌王等人再三苦劝,也是有些作用的。 少帝下旨,敬王妃依旧称为敬王妃,不过和敬王分府居住,敬王住敬王府东院,敬王妃住敬王府西院。扬景序和扬景澄随敬王妃居住,一应大事小事由敬王妃做主,敬王不得干涉。 扬景澄为防有变,特意向少帝要了亲笔诏书,亲自督促少帝盖了御印。 敬王妃回府之后,立即命人加盖高墙,将东院西院永久隔开,同时拿扬景澄亲至平远侯府,向陆姳求婚。 扬景澄特地拿了少帝的圣旨,“我的婚事由母妃作主,父王管不着。” 平远侯和陆广沉仔细瞧了,“澄儿,你父王没被气出个好歹来吧?” 扬景澄叹息,“父王蛮可怜的。但总不能因为可怜他,把我们母子三人的一生都赔进去。” 陆广沉不知在思索什么,扬景澄鼓起勇气,“姨父,我以后向您学,不向我父王学。” 扬景澄双眸明亮如星,一幅忐忑不安的纯情少年模样,平远侯和陆广沉都笑了。 敬王妃请何栋梁和高平大长公主为媒人,扬景澄和陆姳定了亲。 因为敬王妃和敬王分府而居这件事,朝中颇起了些风波。守旧之人都觉得敬王妃不应该,也觉得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不孝顺。不过扬景序早有准备,将扬景澄痛斥敬王、刘太后不敬重英雄的言论大肆张扬,赢得了许多文官和武将的支持。扬景序又将扬景澄和陆姳早就指腹为婚、敬王担忧世人议论所以坚持要拆散小夫妻俩的事情也广为传播,同情扬景澄的人就更多了。 敢情你还没做摄政王的时候,跟陆家小姑娘指腹为婚,定了名份;你做了摄政王,陆家什么过失也没有,东平王什么过失也没有,你说拆散人家小夫妻就拆散啊。这也太不讲理了。 第86章 古语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棒打鸳鸯坏人姻缘在世人看来罪孽深重,就算男方的父亲要做这种事,也是缺了大德。 “从小的夫妻软如棉”,更何况人家东平王和陆三姑娘是指腹为婚。还没出生就定下来的婚事,敬王硬要给搅和了,逼得东平王要削骨还父来反抗,东平王可怜啊。 这事情但凡是有了传言,总是越传越邪乎的。到了最后,传言分了好几种,有说敬王和刘太后有私情,为了太后情人,敬王不惜要亲手杀了亲生儿子的;有说敬王沽名钓誉,为向刘太后证明自己没私心,故意要拿两个亲生儿子开刀的;还有人仿佛亲眼瞧见了一样,绘声绘色描述起礼王昌王等人作为刘太后的帮凶,要置世子和东平王于死地的;不过这些传言到了最后总会归结为一点:少帝不同意刘太后和敬王的做法,宁可让敬王府分裂为两半,也要保世子和东平王安然无恙。 总之,老一辈的人糊涂可笑,倒是年轻人还清醒,兄弟友爱,共度难关。 做为一个爱惜名声的人,敬王对这些传言非常生气,“谁说本王逼着扬景澄削骨还父了?谁说本王对扬景序、扬景澄挥起屠刀了?虎毒尚且不食子,本王怎么可能对亲生儿子恁地狠毒无情。” 相比较起传言,更让敬王气愤的是,扬景序亲自坐阵,指挥着工匠日夜不休的施工,把他的敬王府分裂为东院和西院,在两院之间架起高高的、刺眼的围墙。 这让他实在太难堪了。 他的同母妹妹高平大长公主专程来骂过他,“你心是铁打的?如果不是嫂嫂不忍心,如果不是陛下作主,你这铁石心肠之人真能眼睁睁看着序儿澄儿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吧?做你的亲人真倒霉。” 敬王苦笑,“你早就不想做我妹妹了吧?” 高平大长公主眼神苍凉,“是,我早就不想做你妹妹了。你贵为摄政王,曹尚贤那个混蛋欺侮我,他那个尖酸恶毒的母亲刻薄我,你只会让我忍耐。如果没有你这样的亲哥哥,我一位心高气傲的皇室公主,怎么会忍受那对母子达七年之久。” 敬王疲惫无奈,“你已将曹氏母子驱逐回了原籍,这辈子他们再也不能打扰你了,往事还提来作甚。” 高平大长公主失望之极,“你以为把曹氏母子赶走就是对我好了,不许我和曹家和离,更不许我另嫁。我孤独寂寞过完这一生,你就趁心如意了。” 敬王心不在焉,“曹尚贤虽无赖, 但皇室公主没有仗势休夫的道理。你若闲来无事,看看戏听听曲,或出门散心都可以。” 高平大长公主被他的态度激起多年怨气,挑衅的笑道:“看看戏听听曲,可太没意思了。我回府之后多养几个美貌面首取乐,也就是了。哥哥,多谢你提醒我。” 敬王大急,“这怎么可以?你是皇室公主,理应娴淑贞静……” 高平大长公主哪里肯理会他?如骄傲的孔雀一般,头也不回的走了。 敬王孑然一身,生出孤家寡人之感。 妻子误解他,儿子误解他,连同母胞妹也来气他,他这个摄政王,惨啊。 敬王认为他自己品行高洁,毫无私心,不过至亲之人没一个体谅他的,还是让他寒心了。 这晚敬王独自在庭院中喝闷酒,隔着墙传来丝竹之声。敬王一时没忍住,上了高楼向对面张望,见对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陪着敬王妃赏月饮酒一团和乐,心里郁闷到了极处。 妻子,儿子,没一个和他亲近的。 敬王生敬王妃、扬景序和扬景澄的气,但毕竟是他至亲之人,他还是很想过解释一番的。 现在不比从前,他要过去见敬王妃,必须事先通报。对面开了门,他才能过去。 敬王踌躇再三,命人传话,说有事和敬王妃商议。敬王妃很爽快,直接命人传话,“王爷若是想解释,还是免了吧。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解释的了。” 敬王颓然。 扬景澄和陆姳已正式定了亲。这既然已经成了事实,敬王也就接受了,命人送信给陆广沉,想约陆广沉谈谈儿女的婚事如何操办。陆广沉拒绝得很彻底,“平远侯府是和敬王妃结亲,与敬王无关。敬王爷还是别和我家见面了,省得连累了王爷的名声,让世人误会王爷想联姻重臣,大权独揽。” 敬王被噎得无言以对。 二儿子的岳父不和敬王打交道,大儿子的岳父何栋梁和敬王一向不合,也不理会敬王。敬王妃为两个儿子筹办起婚事,打算让他俩同日完婚,敬王多日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大为不快,“本王难道筹办不起两次婚礼么,为什么序儿和澄儿的婚事要赶在同一天。”他想和敬王妃推敲斟酌,无奈敬王妃不见他;想和亲家商量,无奈何栋梁不甩他,陆广沉无视他,真是讲理都找不着人了。 这一切都是少帝一道圣旨导致的。如果少帝不下那道旨意,敬王妃和 扬景序、扬景澄再不喜欢他也要同住一府,扬景澄的婚事必须得他点头。 敬王真想责备少帝一通,但少帝胆子小,被陆姳鼓动着、被扬景澄督促着下了那道旨意之后,少帝想到他违背了皇叔、违背了母后,自己吓自己,大病了一场。这样一来,刘太后和敬王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责备他一句半句。 敬王和刘太后都曾担心谢骜在大周被杀一事,会影响两国和谈。但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胡国新王即位不久,根基不稳,况且新王曾受过宝福公主的轻视侮辱,丝毫没有为谢骜出头的意思。姬华堂把谢骜被杀一事报回国,新王便以两国既然已经签定过细作和约为由,轻轻放过了。 谢骜的妻子宝福公主不依,进宫向新王哭诉,逼新王为谢骜复仇。新王回想起当年的耻辱,觉得宝福公主实在碍眼,命人将宝福公主逐出宫。宝福公主无奈,一家一家拜访,向宗室求助,有却不过情面的真的进宫了,但见了新王,却说不出兴师动众为谢骜复仇的话,只问能不能把谢骜的尸首送回来。宝福公主生不能见人,死总要见尸。 新王觉得这个要求倒还合理,命人向大周传达。大周那边也是有意思,说谢骜的首级不能送还,可以给一具无头尸体;另外再加上一对大活人,谢骜的生父和生母。 谢骜的无头尸身送到胡国,宝福公主痛哭失声,天旋地转。 安葬了谢骜之后,宝福公主就要面对谢建人和廉氏这夫妻俩了。 谢建人和廉氏受到的打击太大,况且这些年在流放地吃了不少苦,显得非常苍老。谢建人有些痴痴傻傻的,廉氏在宝福公主面前要摆婆婆架子,“骜儿虽走了,我也是你婆婆,你若不孝顺我,天打雷劈。” 宝福公主哪会伺候这种廉氏这样的婆婆,找了个偏远院子把谢建人和廉氏放过去,命人供给衣食,之后便不闻不问了。在宝福公主看来,她和谢骜夫妻一场,能供谢建人、廉氏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谢骜了。可廉氏想要的是毕恭毕敬、跪着伺候她的儿媳妇,是能把肉割下来给她吃的儿媳妇,宝福公主这样对她,她当然不满足,整天哭泣咒骂,“我儿子没了,儿媳妇便慢待我。我是有孙子的,早晚有一天孙子找过来,要这不孝妇人好看。” 下人把廉氏的话报上去,宝福公主才知道谢骜背着她有了孙子,恨得咬牙切齿,“谢骜,你死得已是迟了。”宝福公主恨上谢骜,连养着谢建人和廉氏也不愿意了,把这两人赶出府,最后这两人流落街头要饭,一个大雨 之夜,夫妻二人双双冻饿而死。 宝福公主不愿管这两人的后事,两具尸身被扔到荒野。 还是谢骜一个旧部下知道了之后不忍心,将谢建人和廉氏的尸骨收敛安葬,入土为安。 这部下安葬过死者,对宝福公主不免有些微词,喝醉酒时骂宝福公主不念旧情,驸马去世之后,连驸马的亲爹亲娘也不能生养死葬。这事被好事者得知,上表参奏宝福公主失德,新王一直想清算宝福公主以报昔日之怨,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下令夺宝福公主封号,降为玉福郡主。 玉比起宝,少了一个宝盖头,众人都说新王在讥刺玉福郡主有一个没头的丈夫。玉福郡主惊怒羞愤交加,生了场大病,缠绵病榻数月,咽了气。 这就是谢骜的家人的下场了。 谢骜的儿子秋华,已经改姓谭,再也不肯提起谢骜这个人。 这是后话了。 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二人联合何栋梁等朝臣主持两国和谈,签定了对大周极为有利的和约。 姬华堂既没在和约上讨到便宜,又失去了和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联姻以收服铁甲军的机会,惆怅北归。 敬王妃为两个儿子操办起婚事,虽说两兄弟同天娶妻,事情未免过于繁杂,不过有高平大长公主帮忙,又有宣城侯府、何府协助,还是很顺利的。 平远侯府则忙着为陆姳准备嫁妆。 从平远侯开始,到陆广沉、谢夫人,到陆千里、陆千奇,都为这件事忙得脚不沾地。 别人倒还罢了,陆婧和陆妩比陆姳年纪大,但这姐妹二人的婚事还没定下来,这时便很有些烦闷了。 她俩越想越不服气,商量好了来找陆姳闲谈。 说是闲谈,其实是抱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陆姳婚事定的太早,完婚的日期也定得太早,所以把她俩给坑了。 陆姳明知故问:“我定亲不定亲,成亲不成亲,和两位姐姐在关系么?” 陆婧不快,“你装什么装。我是大姐姐,你是三妹妹,世上断没有你要成亲,我还留在闺中的道理。” 陆妩愁容不展,“我娘让我在她的娘家侄子里挑出一个来,可我哪个也不喜欢啊。” 陆姳不由的一笑,“我明白两位姐姐的意思了。两位姐姐是不想仓促选定夫婿对不对?这个容易。” 陆婧大喜,“三妹妹你快说,有什么好 法子?” 她和陆妩一样,父母给她选的人都不称心,想到因为陆姳的缘故要仓促定了终身,很是不忿,对陆姳也非常不满。这会儿陆姳说有办法,她看着陆姳立即便顺眼了。 陆妩不说话,殷勤倒了热茶递到陆姳手边。 陆姳含笑道谢,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大姐姐二姐姐只说已经定了夫家,但夫家因故不能迎娶,需过两年再出阁,不就行了?两位姐姐放心,祖父祖母那里,我去说,保管两位老人家肯点头。” 陆婧和陆妩没想到陆姳这么好说话,喜上眉梢,“三妹妹,太感谢你了。” 陆姳浅笑盈盈。 她从另外一个时代来,并没有眼下这个时代的拘泥认识。她不会认为女孩子一定要出嫁,更不会认为姐姐一定要在妹妹之前出嫁。凭心而论,如果她还没有选定东床快婿,却因为陆婧、陆妩的缘故要在短时间内匆匆定下终身,她也会不开心的。 虽然她对陆婧和陆妩没有好感,但这两人目前的处境和想法,她可以理解,也愿意帮忙。 不过,帮忙归帮忙,该劝告的还是得劝告。 平远侯府占地辽阔,府里有一处种满玫瑰花的花田。陆姳带陆婧和陆妩到了花田边,“大姐姐,二姐姐,如果让你俩到这花田里,把最大最美的玫瑰花给摘出来,你俩会怎么做?” 陆婧莫名其妙,“那我就从头走到尾,全部看一遍,然后回过头摘最大最好看的那朵呗。” 陆姳微笑摇头,“时光能倒流么?当然不能。所以你也不能走回头路。” “从头走到尾,摘最大最美的那朵。”陆姳指指脚下的路。 陆婧不屑,陆妩好笑,“这也太简单了吧?”两人果然顺着花间小径漫步向前,看到大而美丽的玫瑰花便摘下来,接着看到更大更漂亮的,便把之前的扔了,一路挑挑拣拣。 “快到头了。”陆姳笑道。 陆婧和陆妩这才蓦然惊觉,看看已快到尽头了,陆婧手忙脚乱的随便摘了一朵,陆妩左看右看,觉得眼前的这些还比不上之前的,一朵也不想摘。 陆妩当时哪朵也看不上,不过,当陆姳告诉她,这朵花便代表她的姻缘时,陆妩有些后悔了。 唉,哪怕不如当初的那朵,好歹也得有一朵对不对?空着手算什么。 “婚姻大事,当然必须要慎重。”陆姳好言相劝,“不过呢,如果眼光太高,一 定要最大最美的那一朵,挑来挑去,见了更大更美的便把之前的那朵扔了,到头来手中空无一物,也未必是好事。若遇到比较大、比较美的一朵,看顺了眼,便摘在手中,不再改主意了。两位姐姐以为呢?” 陆妩心情不好,“你劝我们的倒是好话。不过我总觉得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未婚夫是文武双全、举世无双的东平王殿下,你已经摘到最大最美的那朵花了。” 陆婧望望手里那朵既不是最红也不算最大更不算最美的花,“唉,有了总比没有强啊。” 陆姳该说的已经说了,陆婧和陆妩能不能听得进去,也就不管了。 她信守诺言,果然动说了平远侯,平远侯答应了,“不想出阁便再留两年,我平远侯府又不是养不起。”平远侯夫人不乐意,认为这样不合情理,会让人笑话,但平远侯已经决定了,她也就没有多说。 第87章 陆姳向陆婧和陆妩说了祖父祖母的态度,“两位姐姐慢慢挑选,祖父祖母都同意了。” 陆婧很高兴,“我仔细想了想,三妹妹那番话还是挺有道理的。我最多挑到今年年底,就能定下来了。” 陆妩犹豫了下,“我到明年年底吧。”她还是想挑个十全十美的。 陆姳和她俩话不投机,该说的说完,也就告辞了。 陆婧殷勤把陆姳送走,悄悄和陆妩说悄悄话,“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我可是听二婶婶说了,你挑三拣四的,太难打发了。” 陆妩双手托腮,满脸向往之色,“我想挑个比陆姳的未婚夫略好一些的……” 陆婧摇摇她,“哎,你醒醒,大白天的别做梦。陆姳的未婚夫是东平王殿下,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才,满京城找不着第二个。” 陆妩幽幽叹气,“我也知道找不着,我就是哄哄我自己。” 陆婧哧的一笑,“你知道就好。” 平远侯府这几位姑娘,之前一直以为她们是真正的侯府千金,陆姳是半道杀出来的,不配做她们的姐妹。不过从这件事情开始,陆婧和陆妩承了陆姳的人情,对陆姳便比从前客气多了。 陆妍和陆好比陆姳年纪小,没有被催着出阁的困扰,对陆姳还是从前的态度。 她二人常爱打赏下人,手头都不宽裕,陆姳就要出嫁,虽说礼仪上做妹妹的可以什么也不送,但如果真的什么都不送未免显得小气,她们还是要准备添妆礼的。 陆好是嫡女,倒不是十分犯难,大不了去向她母亲四少夫人撒撒娇,总能要出两件好东西来充门面。陆妍是庶出,五少夫人虽对她还算宽和,但毕竟不是亲娘,让她去向五少夫人讨要值钱的东西,她可没那个胆子。 陆妍便和陆好商量着,要到陆姳那里坐坐,“咱们问问三姐姐缺什么,心里也好有个底。” 陆好也没多想,欣然同意。 和陆姳见了面,陆妍见陆姳悠闲自在的喝茶看书,便好奇的问道:“你不是应该在绣嫁妆么?” 陆好也咦了一声,“对啊,绣嫁妆应该很忙的。” 陆姳和和气气的告诉她俩,“刺绣会比较伤眼睛。我爹我娘,还有我姨母,都怕我累着了,已经请人绣了。这个绣娘不光绣工好,人也生得美丽动人,由她绣出来的嫁妆,可以说是上上之选了。” “你 可真娇气啊。”陆妍似笑非笑的,也不知是在羡慕,还是在嫉妒。 陆好劝道:“三姐姐,虽说敬王妃对你特别好,特别纵容,不过婆婆就是婆婆,不是亲娘。她跟你客气,你也不能全当真,该做样子还是做做的。譬如说这绣嫁妆吧,你如果真的一针也不动,敬王妃或许会觉得你不懂事,太孩子气了。” “六妹妹说的也有道理。”陆姳非常随和,“姨母说了,要拿我当闺女看待;澄表哥也说了,会拿我当小孩子哄。不过我到底不是小孩子,是大姑娘了。我说话行事有分寸的。” 陆姳态度很好,语气也很好,声音还清柔动听,但陆好听了她的话却好像吃了没长熟的青杏一样,那酸酸涩涩的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不就是有了门好亲事么,不就是找了个好婆家么,炫耀什么。什么当亲闺女看待,什么当小孩子哄,就这么明公正道的当着妹妹们的面说出来,也不怕羞。 陆妍也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故作天真的询问,“三姐姐,我常听人说你是沾了柱国大将军的光,所以东平王殿下才会格外重视你,是不是真的呀。” 陆姳笑容和煦,“是真的。东平王殿下一向敬重英雄,我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东平王殿下敬重我外祖父,爱屋及乌,对我也就很好。” 陆妍本意是要讽刺陆姳,谁知陆姳听不出来,当夸奖她一样欣然接受,陆妍郁闷得简直不行了。 “小侄女,快来迎接六婶婶。”桥容爽朗的声音。 陆妍陆好忙和陆姳一起站起身,出来迎接桥容。 这位六婶婶出身好,脾气大,她们可惹不起。 桥容由陆娟陪着,脸色白里透红,容光焕发,“小侄女,六婶婶给你送喜饼来了。你是聪明孩子,猜猜这喜饼是谁的?” 陆姳哭笑不得。 桥容在她面前总爱摆长辈架子,明明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偏偏一开口就是“小侄女”“好孩子”“聪明孩子”,有时候甚至叫她“小娃娃”,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婶婶,是长辈。 陆娟快活的向陆姳眨眨眼睛。 陆娟心中一动,“我好像猜到了。六婶婶头回和我见面之时便想为于先生作媒,该不会是于先生终于答应了许师傅的求婚吧?” 桥容有些失望,“你这么直接就猜到了,可真没意思。”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得意的吹嘘,“我作的媒没错吧?许师傅对于先生一片赤诚 ,于先生那么冷淡的人还是感动了,他俩正是天作之合。” “恭喜恭喜。”陆姳笑道。 陆娟献宝般的把喜饼捧过来,“于先生成亲之后,还会继续教我。许师傅答应她了,成亲后她继续教书,继续供弟弟,还和从前一样。” “怪不得于先生能答应。”陆姳嫣然。 其实这应该是于先生的自由,但这个时代对女人要求苛刻,按照一般的情形,于先生成亲之后就要受制于她的丈夫了。如果许师傅不许于先生继续教书,不许于先生继续供弟弟,于先生会很麻烦。 陆妍和陆好不明内情,不免要问上几句,陆娟热心的告诉她们前因后果,“……我母亲一直想为于先生和许师傅作媒,于先生总是不肯点头。后来许师傅找到于先生的弟弟,于先生的弟弟被许师傅的诚意所打动,劝说于先生答应了婚事。” 桥容不满,“娟儿,你说母亲想作媒,于先生总不肯答应,母亲挺没面子的。” 陆娟忙请教,“那我该怎么说?” 桥容想了想,“你应该说……母亲想作媒,于先生心存顾虑,暂时没想通……” 陆娟一本正经的听着,一本正经的点头,“母亲,我记住了,下回一定注意。” 桥容满意极了,伸手摸摸陆娟的头,“娟儿乖。” 陆姳笑弯了腰。 桥容真是很爱做长辈啊。 “妹妹,你看这是什么?”陆千奇兴冲冲的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白色的小狗,和小欢喜差不多大小,娇娇的,憨憨的,很讨人喜欢。 “这么小的狗。”陆妍和陆好一眼就喜欢上了,眼气得不行,“二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能不能多弄几只啊?” 陆千奇笑,“我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么一只,再要可真没有啦。” 陆妍实在眼热,“我早就想养一只小狗了,只是一直没有遇到这么可爱的。” 陆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二哥哥你再弄一只过来呗,我也想要。” 陆千奇笑着摇头,她俩又不死心的、眼巴巴的看向陆姳。 桥容看不下去了,“五丫头,六丫头,你俩是特地来找呦呦下棋的,还是闲聊的,还是来要东西的?” 陆妍这才想起来,“六婶婶,我俩是想问问三姐姐,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好给她送过来。” 桥容撇撇嘴,“原来你俩是想送东西的啊,我还以为是想要东西呢。” 陆妍很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陆好也暗暗惭愧,是啊,原本是来问三姐姐想要什么,好送添妆礼的,怎么反倒想要人家讨要这可爱的小狗了呢。 陆姳善解人意的解释道:“这只小狗如果是二哥送给我的,我转送你俩也无妨。不过,二哥可没这么好心,他送来这小狗,是要我转送另外一个人的。” 陆千奇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掩饰的咳嗽了两声,走到窗前背手站着,装作欣赏外面的景色。 桥容笑得前仰后合,“陆千奇你这是想巴结何家二姑娘吧,哈哈哈。” 陆娟和桥容一样笑呵呵的,“二哥想娶媳妇儿了,呵呵呵。” 陆妍和陆好这才知道内情,虽然一样是要不到小狗,但心里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一样是妹妹,她们要不着,陆姳也要不着,大家都是一样的。 陆妍和陆好想有眼色的时候,也会很有眼色,见陆千奇一直背对大家站着,显然是很不自在,于是略坐了坐便告辞了。 桥容把陆千奇笑话够了,也得意的带着陆娟扬长而去。 陆千奇见该走的都走了,连忙转过身,“呦呦,你说她会喜欢不?” 陆姳忍笑,“我就不应该让你见岚岚的面。” 陆千奇和何睛岚本来是没有机会见面的,可是陆千奇心里庠庠,就想见见何睛岚的庐山真面目。阿千奇最近表现特别好,陆姳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就为他设法,让他和何睛岚见了一面。就这一面,不得了,陆千奇惦记上了,对何睛岚非常上心。 这不,知道何睛岚喜欢小猫小狗,特意找了这稀奇罕见的漂亮小狗,要借陆姳的手送过去,讨何睛岚的欢心。 陆千奇厚着脸皮,“我不管,反正咱们是亲兄妹,你得替我想办法。呦呦,你不光要想办法把这小狗送给她,你还要想办法,让我比你先成亲。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的终身大事,总得赶到你前头吧?” 陆姳逗他玩,“我才不管呢。你要是找来两只小狗,送我一只,让我转送一只,或许我还乐意跑一趟。你就送一只,我啥都没有,我才不替你跑腿。” 陆千奇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慷慨的道:“那我也替你跑跑腿呗。你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阿澄的,我替你送给他。” 第88章 “阿澄。”陆姳重复了一遍,“二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澄表哥这般亲密了?” 从前陆千奇叫扬景澄“二公子”,后来叫“东平王殿下”,什么时候改叫“阿澄”了呢。 陆千奇弯下腰,目光在陆姳的小脸蛋上逡巡,“呦呦,我提起的可是你的未婚夫哎,你就一点也不害羞么?” 陆姳嘴角上扬,“其实我心里是很害羞的。不过我这个人吧,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我心里的羞涩没表现出来,你就看不到啦。” “这样啊。”陆千奇一幅我懂了我明白了的模样。 陆姳竭力忍笑。 二哥真好骗,嘻嘻。 陆千奇很有些得意,“我是想规规矩矩叫他东平王殿下的,但他非要跟我套近乎,叫我二哥,求我别和他见外,我就勉为其难的叫他阿澄了。哎,他非要巴结我,我有什么办法?” “二哥好神气。”陆姳更是好笑。 陆千奇粲然,“我神气什么呀,他巴结我,还不是想讨好你么。呦呦,你这未婚夫不错的,有心人啊。” 陆姳心里甜丝丝的很舒服,“二哥你也是有心人,想借我的手给岚岚送宠物。” 陆千奇扭捏起来,“那你送不送啊。” 陆姳乐,“你已经不是陆千帆了,送。” 陆千奇高兴得跳起来,“呦呦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高兴过后又想起来一件事,紧张的交待道:“哎,千万别跟她提什么千帆不千帆的,二哥没面子。” 陆姳笑话他,“你当我不提,人家岚岚就不知道么?前阵子何家想退亲来着……” 陆千奇脸白了,“婚姻大事,五伦之首,多郑重多庄严啊,怎么能说退就退?” “二哥你如果不争气,何家真会退亲的。”陆姳不再笑嘻嘻了,一本正经的告诉陆千奇,“何家很疼女儿,定亲的时候是权宜之计,能不能把岚岚娶回家,全看你了。” “我必须争气。”陆千奇昂首挺胸,“呦呦你说,二哥怎样才算争气?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那个,你到了岚……到了她面前要实话实说,不能让她误会我……” 陆姳坏坏一笑,调侃的道:“实话实说怎么能行,咱们是亲兄妹,我得替你夸大其辞,吹嘘捧场。” “嘿嘿嘿。”陆千奇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也不用吹嘘太过,稍微吹吹就可以了。” “我一定不负所托,吹嘘的恰到好处。”陆姳郑重承诺。 兄妹俩四目相对,快活的笑出声。 陆姳答应替陆千奇去一趟何家,陆千奇大喜,再三献殷勤,也要替陆姳跑个腿。陆姳嗤之以鼻,“我是女孩子,要矜持,我是不可能讨好他的。” 陆姳亲自到何家去,见过何栋梁和户氏,便和何暖蔼、何睛岚到房里说悄悄话了。 “呶,我二哥巴巴的让我送了这个过来。”陆姳笑着把可爱的、白白的小狗抱到何睛岚面前。 何睛岚是个大方的姑娘,抱过小狗亲呢着,“你二哥眼光不错嘛,这小狗可真漂亮,真好玩。” 陆姳和何暖蔼笑吟吟的瞅着她。 何睛岚后知后觉,“呦呦,这是你二哥让送的?你二哥还挺细心的。” 她微微笑着,脸蛋白里透红。 陆姳和何暖蔼欣慰的相互抱了抱,“行了,咱俩没白费功夫,总算把岚岚给看得害羞了。” 何睛岚小狗在手,笑容灿烂,“我有什么好害羞的。倒是你俩,现在还姐妹相称,再过两个月就是妯娌了。你俩才应该害羞。” 这回轮到何暖蔼羞红了面庞。 何暖蔼玩弄着手帕,“我和大表哥,不是真的……” 何晴岚乐不可支,“定亲时确实是权宜之计,可现在都要成亲了,还闹着玩么?” 何暖蔼头都要低到膝盖上了。 三人正说着话,有客人来了。 何暖蔼即将出阁,不时有亲友前来添妆。今天来的这位是工部侍郎宋斌的妻子和女儿,宋斌是何栋梁的长子媳妇方氏的远房表叔,这门亲戚说起来真够远的,不过人家既然上门了,自然是要以礼相待。 宋斌的妻子曹氏是位面相和善的妇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对何暖蔼说了许多恭喜的话,末了却瞥瞥何暖蔼的双腿,露出怜悯的神色。 宋斌的女儿宋玉燕也一样,看看何暖蔼的双腿,同情无限。 陆姳和这母女俩不熟,但看着这两人便觉碍眼,悄悄和何氏姐妹商量,“暖暖,岚岚,我想把她俩赶走。” 何晴岚忙道:“我早有此意。” 不过她们三个人这么一说悄悄话,曹氏和宋玉燕大概觉察到不对,自己识趣的告辞了。 何晴岚气鼓鼓的,“这么远的亲戚,若是不想来便不来了,既然 来了便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像这母女俩一样,可算什么呢。” 陆姳有些好奇,“暖暖,你不在意大表哥的双腿吧?” 扬景序是直到现在还没透露过他真实的身体情况么?嘴可真够紧的。 何暖蔼眼神痛惜,仿佛眼前便是废了双腿的扬景序,“我以后常常替他按摩,就算治不好,也会让他舒服些的。” 陆姳托腮。 这个扬景序有点过份哎,都要成亲了,还不告诉何暖蔼实情。 何晴岚很是心疼,“呦呦你不知道,前几日有我娘两个远房表兄表嫂来道贺,话里话外就是我姐姐太惨了,要嫁个残疾之人。我爹我娘气得都要撵人了。” 何晴岚和姐姐感情最好,眼圈都红了,“呦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才好了,你帮帮我。” 陆姳握了何暖蔼的手,神色殷殷,“暖暖,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你成婚之后,忽然有那么一天,大表哥双腿好了,行走如常。那么,你该是多么的开心,那些同情怜悯你的人又该是多么的吃惊、多么的意外。” 何暖蔼柔声道:“呦呦一片好心,我心领了。” 何晴岚拍手笑:“对啊,将来大表哥好了,走路带风,那些人得吃惊成什么样子?” 陆姳忙做出惊讶万分的样子,“到时候他们肯定跟我现在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个鸡蛋都塞不下。” 何暖蔼温柔又无奈的笑了。 明显没有相信陆姳的话。 陆姳没办法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宽慰过何暖蔼,便告辞了。 陆姳向何栋梁、户氏告辞的时候,探了口风,知道户氏的意思是何睛岚最小,要留到最后出嫁,也就没有提陆千奇想及早完婚的话。不过,她趁机说了许多陆千奇的好话。 户氏听得津津有味,“你二哥一心上进争气,又和你这般要好,可见是个好孩子。” 何晴岚在一旁坐着,装作和贴身侍女玩花绳,其实支着耳朵,听得可认真了。 陆姳颇有成就感。 她不光替二哥吹嘘了,而且是当着何父何母的面替二哥吹嘘了,多么的光明正大、明公正气啊。 陆千奇也真是会表现,特地来何府接陆姳回家。何栋梁和户氏听到通报,对陆千奇的举动非常满意,“知道疼爱妹妹了,很不错。” 陆姳现在和二哥是一伙的了,逮着 机会就替二哥吹牛,“从前我爹我娘只相信大哥,但凡我要出门,必定要大哥送我接我。现如今二哥也踏实肯干了,若是二哥接我送我,我爹我娘也放心。” 何栋梁笑容满面,“可见你二哥出息了。” 户氏这做岳母的更为开怀,忙吩咐人把陆家二少爷请过来。 陆姳眼睁睁的瞅着二哥到了门外。 陆千奇在门外的时候路还走得挺好,迈步过门槛的时候忽然腿就直了,身体僵硬,走路姿势也怪异,看起来特别不协调。 陆姳吓了一跳,忙起身过去扶着他,小声的、急切的问他,“二哥,你怎么了?” 应该好好表现的时候,怎么突然水平急剧下跌,连平时的水准也没有了。 陆千奇额头冒汗,站得笔直,“妹妹,我,我,我紧张……” 陆姳又好气又好笑,“紧张你也得控制一下。二哥你这个样子,知道的是你紧张过份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个二傻子呢。” “我不是二傻子。”陆千奇着急。 他这一着急,额头汗更多,向何栋梁、户氏见礼的时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陆姳哭笑不得。 平时二哥挺机灵的一个人,现在这个样子,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应该是个弱智吧? 陆千奇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时候。最丢人的是,陆姳和他一起告辞出来,在院中遇到明艳照人的何晴岚,他竟然流了鼻血。 陆姳递了手帕给他,“二哥,快擦擦。” 陆千奇接过手帕捂着鼻子,满面通红的跑了。 陆姳不得不返回去替他解释,“我二哥平时很伶俐的一个人,今天真的是太紧张了。还有啊,他挺洁身自好的,真的。” 陆姳走后,何栋梁大笑出声,“倒是个实在孩子。” 户氏含笑打量何晴岚,“岚岚,这是一辈子的把柄。” 何晴岚义正辞严,“做母亲的人能不能端庄一些,不要打趣嘲笑自己的女儿。” “端庄,一定端庄。”户氏摆正坐姿。 何晴岚经受不住父亲母亲含笑的目光,转身逃了。 何栋梁和户氏笑出了眼泪。 他们对陆千奇这个在何家、在何睛岚面前出了丑的二女婿,非常满意。 稍后陆广沉、陆千里亲自过来解释,说陆千奇平时是风流潇洒的 美少年,今天只是太过紧张了。何栋梁大乐,留陆广沉陆千里父子喝了顿酒,酒席上提起陆千奇,狠狠的夸了一通,陆广沉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还以为陆千奇会被何家嫌弃呢。 陆广沉回到家,也不知是多喝了几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力拍着陆千奇的肩膀,“奇儿,傻人有傻福啊。” 陆千奇知道他在何家的举动没有恶劣影响,岳父岳母还挺喜欢他的,不禁喜上眉梢,嘿嘿傻笑。 陆姳不解,“何家舅舅、舅母真的没有嫌弃二哥?我简直不敢相信。爹,娘,大哥,大嫂,你们不知道二哥当时那个样子,简直就是个二傻子。” 陆千里轻飘飘的道:“他现在也活脱脱的一个二傻子。” 众人哄堂大笑。 陆千奇跟谢夫人撒娇不依,“娘,大哥欺负我。您得管管他,爹和娘在,大嫂和妹妹也在,大哥这么说我,我但凡脸皮稍微薄那么一点,脸上便挂不住了。” 谢夫人指指齐荣殊,“你大哥现在归你大嫂管。” 陆千奇乐了,深深一揖,“大嫂替小弟做主。” 这下子轮到陆千里和齐荣殊不好意思了,小夫妻俩落荒而逃。 陆千奇哈哈大笑,“以后告状不用找娘了,找大嫂最好,哈哈哈。” 陆千奇笑得太过肆意,连陆广沉也嫌弃起他,“再这么笑真成二傻子了。” 陆姳和父母一起笑话着二哥,一家人开心快乐。 陆姳悄悄问谢夫人,“二哥那么傻,为什么何家舅舅、舅母还很高兴?” 谢夫人微笑,“呦呦你不知道,这少年人第一次钟情美丽聪慧的小姑娘,样子都是有点傻的。你何家舅舅、舅母看在眼里,便知道你二哥单纯实在,是真心喜欢岚岚的,他们当然很高兴了。” “都有点傻啊。”陆姳留了心。 这天晚上陆姳翻来复去的睡不着,把她和扬景澄之间的点点滴滴回想了一遍,她郁闷了。 扬景澄在她面前一直很得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言行举止都没什么可挑剔的。也就是说,扬景澄没有为她犯过傻。 如此看来,感情不够深啊。 扬景澄对她,是不是因为长辈定好了,他在公事公办? 陆姳越想越不对,觉都没睡好。 次日,陆姳让陆千奇替她约了扬景澄,到侯府 后园揽月阁见面。 陆千奇在外面站岗放哨,陆姳和扬景澄在阁中很严肃的面对面坐着。 “澄表哥,你有没有真心爱慕过哪位姑娘。”陆姳坦率的问道。 扬景澄漆黑明亮的双眸中现出迷惘和困惑。 呦呦表妹郑重其事的叫了他过来,郑重其事的把二哥支开,郑重其事的让他面对面坐下,就是要问这个? “呦呦表妹,这个你是知道的。”扬景澄柔声道。 “我不知道啊。你告诉我。”陆姳目光殷切。 扬景澄低眉浅笑,“好妹妹,你还没出生咱们便定了亲,我还能爱慕谁?自然是你了。” 陆姳心里更闷了。 果然,他是公事公办,是按部就班,因为长辈给指定了未婚妻,他顺理成章的就喜欢上了。 陆姳两只小手托着香腮,幽幽叹了口气。 以前她觉得家长给发个未婚夫也蛮好的,婚事不用自己操心了,啥都是现成的。现在却不满足了。 不浪漫啊。 陆姳小脸蛋无力的趴到了桌子上。 扬景澄有些心慌,“呦呦表妹,你怎么了?” 陆姳少气无力,“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撼……” “什么遗撼?”扬景澄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 陆姳斟酌着措辞,“怎么说呢?让我想想……”她没办法把先谈恋爱再结婚这样的概念解释给他,“……我希望你会很喜欢我,没有原因的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才要喜欢我。” 她仰头望着扬景澄,“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扬景澄不解,“可你明明就是我的未婚妻,从一开始就是。” 明明是,为什么要说如果不是如何如何,那样的假设,有什么意义。 陆姳用双手在空中徒劳的比划着,“我想要的是……”可她也说不清楚她想要什么。 “呦呦,你到底想要什么?”扬景澄心里着急,握住了陆姳的小手,“你告诉我,不管费再大力气,我也会取了来捧到你面前。” 他目光明亮,似是聚集了满天的星光。 陆姳歪歪脑袋,“激情?” 她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扬景澄终于明白了陆姳想要什么,害羞的红了脸,“你说的这个 ,成亲前自然是不行的,等到了新婚之夜再说,好不好?” 第89章 陆姳:“……” 后悔叫他来了。 他这是想到哪儿了啊,歪了得有十万八千里。 “不跟你说了。”陆姳赌气道:“跟你说不清楚,急死人了。” 扬景澄却丝毫也不知道他误解了陆姳的意思,见陆姳小脸蛋粉扑扑的,还以为陆姳和他一样害羞了,愈发的情意绵绵,“不急不急,你再忍耐数日,等到了新婚之夜,一定如你所愿。” 陆姳脑子一片空白,“我是着急你不懂我的意思……” 扬景澄温柔又善解人意,“我懂,我懂。” 一幅知道你害羞了所以我不再多说的样子。 陆姳觉得必须要解释清楚,“哎,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着急……” 扬景澄鼓起勇气捧起她的小手表白,“呦呦,其实我比你更着急,我急得已经不行了。” 陆姳简直要晕眩过去。 所以这个误会她是再也解释不清楚了是么? “澄表哥,我要的是爱,很多很多的爱……”陆姳作最后的挣扎。 “我会给你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扬景澄眼角眉梢,全是柔情蜜意。 他声音比平时暗沉嘶哑,目光也变得幽邃,如潭水般深不见底。 一向聪明伶俐所向披靡的陆姳败下阵来,避开他的目光,趴到了桌子上。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澄表哥这么难沟通……真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陆姳的小手还被扬景澄握着,用力想挣开,“你走吧。” 扬景澄过意不去,“呦呦,你没事吧?你不用这样,我真的比你还急……” 陆姳想推开他,无奈这会儿又羞又气又着急,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一向口齿伶俐,身体没力气,便想施展唇枪舌剑,“澄表哥,我告诉你,你真的误会了……”想和扬景澄好好讲讲道理,谁知扬景澄小心翼翼探头过来察看她的神色,她的嘴唇好巧不巧咬上了他的。 扬景澄心荡神驰。 这么软,这么甘甜,咬上了就不想放开,这滋味太美了。 她本来就身体发软,这会儿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是初吻,毫无技巧,没有一点章法,却十分迷醉。 “怪不得你会急,这滋味真是太好了,太美了。” “我没急……” 他笑声低沉,纵容的道:“好好好,没急。” 陆姳:“……” 行吧,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外面传来布谷鸟急促的叫声。 陆姳一个激灵,“有人来了。” 扬景澄依依不舍的放开她,“真想早日成亲。” 若是成了亲,有人来了又怎样?可以名正言顺的不予理会。 陆姳嗔怪的横了他一眼。 她觉得自己这一眼目光凌厉,挺厉害的,但在扬景澄看来却是眼波娇媚,欲拒还迎。 扬景澄胸中一阵暖热。 呦呦表妹这么喜欢他啊。 他一定要对她好,一定不能辜负他。 陆姳很精明的打量过扬景澄,见他哪里衣衫乱了,或头发乱了,便命他立即整理。 陆姳自己也取出小镜子照了照,见自己妆容没乱,大为放心。 陆千里大踏步走进来的时候,陆姳和扬景澄正襟危坐,好像在进行严肃的谈判。 “呦呦,阿澄,你俩在说什么?”陆千里满脸戒备之色。 陆姳如梦方醒,忙起来迎接大哥,“我们在说一件非常非常要紧的事……”脑中急速转着念头,想找一件“要紧”事来说。 扬景澄也仿佛才看到陆千里,起来见礼,“大哥,是这样的,我发觉有人暗中跟踪呦呦……” 陆千里大吃一惊,“谁在跟踪我妹妹?” 陆千奇本来忐忑不安的在外面探头探脑,见大哥没发脾气,知道躲过一劫,忙跳了进来嚷嚷,“哪个龟孙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踪我妹妹?让我抓着这个人,轻饶不了他!” 扬景澄道:“这个说来话长了。自从抓捕肖擎天的那一回开始,我便留意起呦呦表妹出门的安全。但凡她出门,虽有大哥二哥保护,我还是不放心,唯恐出岔子,会另外加派人手暗中跟随。这些暗卫便发现,有一拨奇怪的人在跟踪呦呦表妹。” 陆千奇琢磨着扬景澄的话意,“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们做哥哥的亲自保护,你还是不放心,得亲自出手。” 扬景澄不好意思,深深一揖,“二哥恕罪。我这是关心则乱,让二哥见笑了。” 陆千里道:“阿澄此举纯粹是关爱未婚妻,也没什么不对的。阿澄,那拨人奇怪在何处?” 扬景澄解释,“据暗卫禀报,这拨人跟踪呦呦表妹,但并没有想对呦呦不利的意思。有一回呦呦表妹的马车行驶到路中间,忽然有一个孩子肉弹般的冲出来,眼看着就要撞上马车了,还是这拨人出手救了那小孩子,免了一件麻烦事。” 陆姳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周围许多人惊呼,我后知后觉,掀开车帘望了望,隐约记得救下小孩子的是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怪就怪在这里。”扬景澄点头,“这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应该是这拨人的头头。这个头头年纪很轻,本事在那拨人里面绝不是最大的,可那拨人都很服他,很听他的话。” “这个年轻书生是他们的少主人吧。”陆姳猜测,“年轻书生本事不大,可年轻书生的爹、爷爷本事大啊。” “有这个可能。”扬景澄和陆千里、陆千奇一起点头。 陆千奇纳闷,“这拨人如果对妹妹没怀着恶意,难道是为了妹妹好?这世上除了咱们陆家的人,除了何家姨母、阿澄这边的人,还有谁会真心想对妹妹好啊?” 陆千里沉吟,“呦呦的养父养母去世了,而且鹿家也没什么势力,不可能和鹿家有关。有没有可能是呦呦救过什么人,或对某人有恩,这拨人是报恩来的?” 陆姳摇头,“我想不起来啊。” 她心中一动,“大哥,二哥,澄表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不是我对这拨人有恩,而是外祖父对这拨人有恩?” 陆千奇不解,“外祖父的孙子孙女共有三人,大哥、我、还有你。为什么这些人想报外祖父的恩会不找大哥也不找我,就找着妹妹呢。” 陆姳嘻嘻一笑,“因为这是个年轻书生嘛。如果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说不定就找大哥二哥了。” 她是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这话的,原意只是开个玩笑,却见扬景澄用责备的目光瞅着她,分明是对这话上心了。 扬景澄脸色肃穆,“婚礼当日,还要加强戒备。敬王府所有的侍卫、暗卫,都要出动。” “怕人抢新娘么?”陆千里不由的一笑。 “是。”扬景澄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 陆千奇愣了愣,紧接着捧腹大笑,“好好好,所有的力量都出动,平远侯府的人手也全部调用,你放心了吧?” “还有何家,还有宣城侯府。”扬景澄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陆千奇真 是服气了,“阿澄你娶个媳妇儿,如临大敌。”忽想起何家,“对了,跟何家有关的事,能让我去办的全部交给我。我以后可是要经常跟何家打交道的。” 陆千里忍俊不禁。 陆姳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也被陆千奇给逗笑了。 二哥情窦初开,对岚岚很殷勤嘛。 陆广沉和谢夫人知道有人跟踪陆姳,大为关切。陆广沉设计让一名和陆姳身量相似的侍女假扮陆姳出府,途中马车在偏僻的小树胡同翻了车,想诱捕这拨人。但这些人也不知是太过机警,还是真的对陆姳没有恶意,竟然没有趁机打劫。 不光没有趁机打劫,还让一个小乞丐往平远侯府送了封急信,让平远侯府速到小树胡同救人。 陆姳目光敏锐,注意到这封信上写到谢字,缺了最后一笔,“应该真是和外祖父有关,或者是娘亲曾经对谁有过恩惠。” 这拨人不肯露面,又不像有恶意,平远侯府忙着办喜事,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了。 扬景澄和扬景序是要同天完婚的,送聘礼也是同一天送出。 一模一样的、裹着大红绸缎的一台台聘礼,同时出府门,一列向东,一列向西,如同两条红色的长龙蜿蜒开来,蔚为壮观。 平远侯府单独准备了一个院子,这些聘礼还是放不下。 平远侯夫人一开始很高兴,觉得敬王府这是重视陆姳,她这做祖母的也有面子,不过很快被三姑六婆提醒,发起愁来了,“男家给这些聘礼,女家也要陪这些嫁妆的。唉,为了一个三丫头,平远侯府得赔进去多少?” 再看见陆姳的时候,平远侯夫人就心疼了,心疼要赔出去的大笔嫁妆,“养闺女真是赔钱。” 陆姳不由的笑了,“祖母,我花不了您多少钱的。” 谢夫人在婆婆面前一向谦恭,但平远侯夫人提到赔钱不赔钱的,她也听不下去了,“呦呦出阁,公中该出多少陪嫁,是有定例的。呦呦并不比她的姐姐妹妹们多。其余的是长辈私房贴补。” 平远侯从他的私库中拿出许多珍宝古玩给了陆姳。柱国大将军早有遗言,若谢夫人生下女儿,女儿出阁时他做外祖父的会送一座别院。这座别院位于郊外,并不起眼,谢家平反时朝廷返还了这别院,谢夫人带着陆姳一起到这别院看过,陆姳午睡时眼前现出道道金光,命人掘开地面,挖出宝藏。 “……这宝藏比敬王府送来的聘礼更贵重。呦呦 说了,她不想嫁妆比聘礼厚重,所以这些宝藏她只要一部分,其余的留给祖父、祖母。”谢夫人侃侃而谈,扬眉吐气。 平远侯夫人又惊又喜,“三丫头,你这么孝顺祖父祖母?” 陆姳嫣然,“其实我是想留给我爹我娘的,可是我爹我娘太孝顺了,说府里有长辈,他们不敢有私财。那我便送给祖父祖母了。祖母,不是我孝顺,是我爹我娘孝顺。” 平远侯夫人板起脸。 这个三丫头其实也是个好孩子,就是不会说话。 这么大方的事都做出来了,说个大方的话不行么。 陆姳又道:“我送给祖父祖母,祖父祖母也不会给我花了,最后还是留给我爹我娘的。祖母您说对不对?” 平远侯夫人气哼哼的,“敢情祖母就是白替你保管保管?” 陆姳笑咪咪,“祖父说了,他老人家帮着保管。” 平远侯夫人:…… 敢情祖母就是担了个虚名? 这个三丫头太坏了。 到了陆姳出阁的这一天,平远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第90章 陆姳一大早便被叫起来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行醮戒礼,等到可以坐在布置一新的闺房中等待亲迎时,已经累得不行了。 怪不得古代离婚率低,结个婚这么麻烦,一次足够了。 房中处处是醒日的大红色,人人喜气洋洋。 陆姳舒舒服服坐在靠背椅上,亲朋好友围着她说说笑笑。 陆姳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不错,就是成就感。 原书里的陆姳那么凄惨,可没有这风光大嫁的时候。她替原来那个可怜的姑娘扬眉吐气了。 自从陆姳穿过来,可做了不少大事呢:替谢家平反,替谢夫人出气,替柏姈查清身世,把假千金逐出陆家,等等。 可以说,陆姳来了,一切都改变了,升级打怪,复仇虐渣,风生水起。 今天陆姳要出嫁了,嫁给指腹为婚的澄表哥,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陆姳忍不住想笑。 和好看的人结婚能多开心?看看陆姳的笑容就知道啦。 邓琪华感慨万千,“当年咱们同在静县闺学之时,谁能想到呦呦有这样的造化。她是侯府千金,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现在要嫁给全大周最清雅俊美的天潢贵胄为妻。” 任婉然怀了身孕,脸上有着和以往不同的宁静和温柔,“谁说不是呢?彼时闺学之中就数呦呦出身最低,现如今谁能和呦呦比。” 陆姳笑,“身份不身份的,无关紧要。主要是我要嫁的这个人风度翩翩绝无仅有,这个倒是可以吹一吹。” “呦呦你谦虚一点好不好。”邓琪华和任婉然都笑得不行。 邓琪华好奇的摸摸任婉然的肚子,“肚子大了,你累不累?” 任婉然温柔摇头,“不累。我一想到肚子里这个小人儿,我就一点也不累了。” 邓琪华颇觉稀奇,“蛮好玩的。” 任婉然微笑,“你以后嫁了人,也会有孩子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邓琪华扮个鬼脸,“你俩一个要做母亲了,一个是新婚之喜,只有我是嫁不出去的。” “怎么会。”陆姳和任婉然表示反对,“你这么爽朗大气,不知多少人家想求亲呢。更何况邓伯伯现在又升职了,琪玮哥前途也很好。” 陆姳心中很为邓琪华可惜。 邓琪华真是个好姑娘,陆姳还没有回到平远侯府的时候,邓琪华便一直爱护体贴,无微不至。可惜邓飞功利心太强,太不靠谱,之前是想投靠北安王扬景佩,被陆姳及时阻止了,这段时日听说又和刘太后宠爱的大内总管游中走得很近。这个时代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有邓飞那样的父亲,邓琪华的婚事便不乐观了。 任婉然很有眼色,见陆婧、陆妩陪着几位亲戚家的姑娘过来了,便拉着邓琪华往旁边坐了坐,让出了陆姳身边的位置。 这几位姑娘都是平远侯夫人的娘家人,向陆姳道过恭喜,也就四散坐开,和相熟的人说话去了。 平远侯夫人的侄孙女王文丽雅活泼话多,和她姐姐王文丽窃窃私语,“听说东平王殿下为了娶三表妹,情愿和敬王爷翻脸,削骨还父。像三表妹这样,称得上祸水了吧?” 王文丽表情严肃,“祸水称惑人败事之女子,因一人得宠而使国家丧乱。三表妹并没迷惑东平王殿下,东平王殿下所求的也只是本该属于他的婚约,所以我认为称三表妹为祸水,不公平。” 王文雅晕。 她就知道没法和她这个姐姐好好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 王文丽还想再教训妹妹,可王文雅怕了她,借口更衣,溜了。 王文丽没办法,只好找别的姑娘说话谈天。 齐荣殊带着名侍女进来了,“呦呦,吃块点心垫垫肚子。” 侍女手中端着盘子,盘中是小巧可爱的点心。 齐荣殊告诉陆姳,“东西可以吃点,水尽量少喝。” 陆姳会意,“谢谢大嫂,我有的吃就行了。” 桥容和陆娟也来了,也带了吃的,“小侄女,过来人的经验,这会儿再不吃点,今天你会挨饿的。” 陆姳知道桥容特别爱做长辈,笑着道谢,“还是六婶婶懂的多。” 桥容很是得意,“我本来还有很多可以教给你的,不过你要嫁的是东平王殿下,皇家规矩和咱们不一样,我就不啰嗦了。” 陆娟有些紧张,“三姐姐,我想到以后你不在我身边了,我就害怕。” 陆姳笑着握起陆娟的手,交到桥容手中,“有六婶婶呢,你以后不管什么事都找她。六婶婶这个人又美丽又爽快又实在,是最值得你信赖的人了。” 桥容笑咪咪摸摸陆娟的头,“这个孩子和她爹长得很像,我喜欢她爹,爱屋及乌也很喜欢她,你 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好了。” 陆娟感动莫名。 陆姳喜笑嫣然。 桥容和陆娟站在一起,看上去有一种奇异的和谐融洽,很相配呢。 桥容问齐荣殊,“哎,你这做大嫂的,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多交待几句。你可就这一个小姑子,不怕她嫁到婆家,有个什么行差踏差么。” 齐荣殊抿嘴笑,“呦呦在娘家,有爹娘哥嫂疼她;嫁给东平王殿下,有姨母和表哥疼她。昨晚上我爹提起呦呦要出嫁了,有些伤感,我娘还笑话他呢,说呦呦出嫁就是由母亲身边换到了姨母身边而已。” 吴氏和江氏等都过来了,一齐笑道:“呦呦出阁之后,日常就是和婆婆打交道最多。她的婆婆就是姨母,疼她和疼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呦呦这婚后的日子,一定特别顺心。” 这些倒不是客套话,而是由衷之言。在这个时代,有个好婆婆比有个好丈夫日子更舒心。 陆姳小口小口吃着点心,听着亲朋好友们琐碎而温馨的话语,心里异常满足。 平时有些人和她好,有些人不大好,不过今天大家都喜气洋洋笑容满面的来看望她、祝福她,全世界都在向她笑,何等美好。 外面忽然特别吵闹。 屋里的人都在往外看。 “快,新郎官来迎亲了。”王文雅从外面跑进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王文雅话音才落,外面便响起炮竹之声。 “听这声音,是新郎官闯关成功,已经登堂入室了。”众人都笑。 喜娘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将陆姳手中的点心取下,“不能再吃了。”替陆姳整理好妆容,盖上盖头,一左一右扶着陆姳去了礼堂。 陆姳随着赞礼官的赞礼声跪倒,拜别祖父母、父母。 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依礼说了训示之语,两位老人都有些伤感。 平远侯一向喜欢陆姳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孙女,平远侯夫人虽然不喜欢陆姳,这时候想到孙女嫁人了,再见面就是东平王妃了,眼圈也红了。 这个孙女就是打小在外头长大,不会说话,不会办事,人还是不错的。如果留在祖母身边再学几年,那可就好多了。 陆广沉和谢夫人说话的时候都哽咽了。 陆姳心里也有些难过,小小声的说道:“离得又不远,我会常来看你们的啊。” 谢夫人 声音温柔,“阿澄,呦呦就拜托给你了。她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一定要包涵。” 陆广沉沉声道:“我女儿如果有什么事情做错了,你不许跟她着急上火,要和风细雨般劝导。” 陆广沉这是在对扬景澄说话了。 陆姳心中暖暖的。 虽然她要嫁的是姨母家,父亲母亲还是各种不放心,唯恐她在婆家过得不顺心,对着新郎官千交待万交待。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放宽心。”今天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扬景澄的声音听起来也带着欢欣喜悦,“呦呦是永远不会做错事的,所以我也永远不会跟她着急上火。” 陆姳嘴角翘起来了。 澄表哥你很会说话啊。 陆广沉、谢夫人对扬景澄明显也很满意,陆广沉都笑出声了。 谢夫人一手握了陆姳,一手握了扬景澄,“你俩以后和和睦睦的,谁也不欺负谁,好不好?” 陆姳谦虚又听话,“我俩一定不吵架,不打架,和平共处。” 扬景澄恭敬又乖巧,“我给她欺负一下也无妨,谁家哥哥不让着妹妹?” 谢夫人心花怒放。 一对新人拜别长辈出门,陆千里背妹妹上轿,告诉陆姳,“阿澄若对你好好的,那是最好。若有半点不好,回家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 陆千奇轮不着背妹妹,巴巴的跟在一边,“还有我还有我。妹妹,二哥也会替你出头的。” 扬景澄深情表白,“大哥二哥,我是她的三哥,和你们一样疼她。” 陆千奇乐,“这么说来,你是她的三哥,她要是在夫家受了气也能找你,到时候你岂不是自己打自己了?” “所以我坚决要对她好。”扬景澄信誓旦旦。 扬景澄得到了大哥二哥的欢心,“好吧,以后你是她三哥了。你在敬王府是老二,在我家是老三。” 陆姳听在耳中,只觉得身边充斥了沙雕又欢快的气息,春风拂面,欢天喜地。 陆姳上了轿。 要换地图了。从前她是陆府千金,以后是东平王妃了。 陆姳踌躇满志。 在平远侯府她可以逢凶化吉顺风顺水,到了敬王府她也会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 八人抬的大轿平稳舒适,陆姳安然坐在轿中,浑不知她所经过的地方,有 什么样的风风雨雨。 陆姳的轿子到了敬王府,何暖蔼的也到了。 今天是扬景序、扬景澄兄弟俩同时娶亲的吉日。 陆姳被扶入礼堂,随着赞礼官的赞礼声拜天地,拜高堂,夫妻互拜,之后送入洞房。 陆姳由喜娘扶着走过青石桥,微风吹起盖头,她看到桥两侧各有一处宅院,这两处宅院都披着大红绸缎,在外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兄弟俩还真是公公平平的,一模一样。”陆姳心道。 洞房里很安静。 陆姳被送入洞房,在榻上坐了,安心等着新郎来揭盖头。 喜娘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发出去了。 她面前出现一道红色的身影。 秤杆揭开盖头,陆姳含羞带笑看过去,愣在那里。 眼前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孔,带着妖孽感和几分邪气,竟然是扬景序。 “大表哥?”陆姳惊讶万分。 扬景序也很惊讶,“小表妹,怎会是你?” 陆姳何等聪慧,很快镇定下来,微笑道:“原来是他们搞错了。大表哥,劳烦你出去,把澄表哥换进来。” 扬景序嘻嘻一笑,非但不出去,反倒在陆姳身边坐了下来,“小表妹,咱俩有缘啊。” 陆姳绷紧了身体。 不知怎地,她有点怕扬景序。 大概是因为扬景序这个人身上满是危险的气息吧。 这是一个不安份的人,这是一个戾气挂在脸上丝毫不愿掩饰的人。 扬景序双手在桌上拍了拍,两个由大红丝线栓着的酒杯飞起来,扬景序抓在手中,“小表妹,咱们有缘相遇,饮杯酒如何。” 陆姳身体愈加僵硬。 这是合卺酒,合卺酒可不是随便喝的。 一只酒杯递到面前,陆姳缓缓伸手接住,似笑非笑,“大表哥,你是故意的吧?” 扬景序挑眉,“何以见得?” 陆姳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笑,“你双腿痊愈的事只有你、澄表哥和我知道,就连姨母也还没有告诉。如果你不是有意为之,方才你怎会好端端的出现在我面前?榻上坐着的人如果是暖暖,你应该还在装残疾人吧?” 扬景序怔了怔,捧腹大笑,“小表妹你太聪明了,大表哥骗不了你,哈哈哈哈哈。” 大门处一声巨响。 门被踹开了,扬景澄一身大红喜服,面罩寒霜。 喜服颜色是纯正的大红,红得如火一般热烈,他俊美的面庞却如千年积雪,万年寒冰。 扬景序呀了一声,急忙举杯,“小表妹,快快快,交杯酒。” 扬景澄手一扬,不知什么物事向扬景序飞过去,扬景序纵身躲闪的功夫,扬景澄几个起落到了近前,敏捷的去夺扬景序手中的酒杯。扬景序笑道:“弟弟,这个可不能给你。”兄弟俩身姿曼妙,陆姳看得眼花缭乱。 “你俩慢慢打,我去和暖暖作伴。”陆姳不耐烦的站起身。 打上瘾了是吧,没完了是吧。 “小表妹,你更喜欢谁?”扬景序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眼神亮晶晶的,热情洋溢。 “呦呦,回房等我。”扬景澄飞身过来,抓住扬景序,掷在身后。 扬景序奋力挣扎回来,“弟弟,小表妹知道我的秘密,如果哥哥娶了她,在她面前不必伪装,多么的舒心。” 扬景澄面无表情的把他按回去,“咱们可以向母妃和舅舅一家人坦承实情。” 扬景序嚷嚷,“哥哥那么疼你,你让哥哥一回怎么了。” 扬景澄缓缓撕开衣襟,“哥哥,这里是什么?” “你的心啊。” “对,这里是我的心。如果把我的心摘走,我便活不了。呦呦便是我的心,失去了她,我活不下去。” 扬景序呆了呆,仰天长啸。 扬景澄默默注视他许久,转身打横抱起陆姳,“咱们回房。” 陆姳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满心欢喜,低声询问,“我是你的心么?” 扬景澄低头亲吻她,“你是我的心。”口中满是甘甜芬芳,他迷醉的低语喃喃,“甜心。” 陆姳陶醉了。 长长的一条路,由喜庆明亮的红灯笼照耀着,磊磊落落,皎然生辉。 花香弥漫,清新甜美。 他一路抱着她,亲吻着她,这感觉是如此美好,两人一起沉溺其中。 陆姳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娇喘微微,“澄哥哥,不要,会被人看见的……” 扬景澄声音低沉嘶哑,“不会被人看到,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 清场了啊。 陆姳放心多了 。 虽然这样,在外面的时候她到底是压抑的,回到洞房,才娇柔的呻--吟出声。 两人度过了毕生难忘的一晚。 他由男孩变为男人,她由女孩变为女人。 “呦呦,谢谢你。”他不停的亲吻她。 她被他亲得迷迷蹬蹬的,“唔,谢我什么啊。” 他深情的说着傻话,“从前我只是父母的儿子,现在是你的丈夫了。呦呦,你让我升职了。” 她这么精明的人也直冒傻气,“唔,我也一样,从前我只是父母的女儿,现在是你的妻子。澄哥哥,谢谢你,你也让我升职了。” “小呦呦,乖呦呦,以后咱们还会生儿育女,那我就要升级做父亲,你就要升级作母亲啦。” “我想生个儿子,像你。” “我想生个闺女,像你。” 两人很有远见的把儿子、女儿的名字都起好了,才满足的相拥相依,沉沉睡去。 第91章 敬王起了个绝早,天没亮便过来西院敲门。 院门两边的墙由玉石做成,可以清晰的映出人影。 侍从在身后执着灯笼,敬王就着灯笼光亮,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他的身影。 发髻一丝不乱,袍服没有一丝皱褶,很端庄。 他缓缓伸手摸着胡须,顺便又摸了下脸,觉得脸光光的,推测脸色应该很不错。 敬王对自己的仪表基本满意。 今天是两个儿子新婚次日,儿子儿媳妇要拜见他这个做父王的,仪表必须端庄威严。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敬王精神一振,正要迈步进去,扬景澄的两个手下阿朝和阿暮却同时现身,不冷不热的道:“王爷请回吧。王妃不见。” 敬王愕然,“新人要拜见高堂,本王不过去怎么能行。” 阿朝跟背书似的,语气特别平,“王妃说了,昨天是两位公子新婚大喜的日子,所以破例让王爷过去了一回。王妃实在不愿看见王爷,今日新人拜见翁姑,便各自分开吧。” 敬王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半晌方咬咬牙,带着怒气转过身。 “王爷,世子殿下方才旧疾复发,腿疼得厉害,大概会过去得晚一些。”阿朝在他身后叫道。 敬王一个趔趄。 扬景序是真的旧疾复发了,他这当爹的心疼;扬景序如果只是为了和他作对,他这当爹的生气。唉,总之扬景序就是个不省心的孩子,新婚大喜的日子,都不能让他当爹的心里舒坦些。 扬景澄本来斯文知礼,现在也被扬景序给带坏了,很会气他亲爹。 敬王愤懑不平,觉得他自己实在命苦。 他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两个亲生儿子。 敬王想起一件要紧事,不得不回头,“告诉扬景序,不许太晚了。今日还要进宫拜见太后娘娘。” 阿朝朗声道:“王妃方才吩咐过,世子殿下身体不舒服,今日进不了宫了。不只今日,明日后日,也未必能成行。” 敬王皱眉。 王妃这是铁了心要和他过不去,连面子情也不给他了。刘太后在宫里等着一对新人前往拜见,王妃却拦着孩子们,不许去。 敬王忍不下这口气,又不愿当着下人们的面和王妃争执,暂时忍气回去,之后派了名侍女过来面见敬王妃,劝敬王妃识大体,全了宫 中的礼数。敬王心里有气,让这侍女来传的话便不大客气,敬王妃比他更不客气,“我知道他这个做父王的从不关心序儿澄儿的死活,所以序儿身子不好,他连序儿怎生不好也不问,只顾着序儿澄儿要进宫拜见他最在意的那个人。你回去告诉他,我是做母亲的人,最疼爱的是儿子,不能如了他的愿。” 侍女愁眉苦脸的回去,不敢如实回禀,敬王催问了几回,才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含混糊涂的说了说,敬王气得半晌无语。 敬王气归气,但还是把其余的事全推了,端坐礼堂,等着他的儿子儿媳妇过来。 敬王等啊等啊,天蒙蒙亮了,天亮了,天大亮了,也没见着两对新人的面。 “就算序儿不舒服,澄儿总没事吧?”敬王无奈,命人去催。 敬王妃那边回复的挺快挺干脆,“东平王殿下是没事,可东平王殿下和世子殿下兄弟情深,哥哥不舒服,他坐立不安,要亲自照顾。” 敬王:“……” 所以他这做父王的就应该无止境的等下去么…… 敬王觉得扬景序是装病,但一直等不来人,敬王也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命人叫了太医到西院探望。但是这太医根本没见到人,“王妃说,王爷根本没把世子放到心里,便不劳王爷费心了。” 敬王长长叹气。 王妃为什么一定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呢?太不通情理了。 洞房之中,陆姳一觉醒来,发觉周围水汽升腾。 她已经不在床上了,在温热舒适的温泉中。 水池由汉白玉大理石砌成,呈并蒂莲花形状,两排青竹筒不停向池中注入冒着热气的清水。 她身体有些酸痛,在温泉中泡一泡,可就舒服多了。 她好奇的向周围望了望,见这里居然没有人,心中纳闷。 不对啊,就算没有侍女,也应该有他啊。 “澄哥哥。”她扬声叫道。 没有人回应。 “小澄澄。”她声音低下来了,却异常甜腻。 如果还是没有人回应,她打算叫得再肉麻一些。 “我在这儿。”挂满锦衣华服的衣架被拨开,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 “你在干嘛?”陆姳游到水池边,长发披肩,眼睛漆黑溜圆。 为什么澄表哥离她这么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晚 他俩亲密腻歪,密不可分。 扬景澄露出扭捏的神情,“呦呦表妹,你洗好了出来,然后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陆姳了然,“对,今天有很多正事要办的。” 扬景澄的声音越来越远,“呦呦表妹,我出去了,你不用害羞。” 陆姳莞尔,“是你在害羞吧?”觉得扬景澄这个样子很有趣,乐了好一会儿。 陆姳这会儿在笑话扬景澄,但当她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和扬景澄迎面相遇,她的小脸蛋不知不觉也红透了。 “早。”她柔声道。 “早。”他一本正经。 扬景澄目不斜视的进了浴池,不多时沐浴出来,神色异常端庄。 “你和昨晚一点也不一样。”陆姳和他并肩同行,小小声的抱怨。 这样的扬景澄,让她很不习惯。 没成亲之前他就对她很和善,很温情啊,为什么经过了新婚之夜,反倒疏远了。 “床上夫妻,床下君子。”扬景澄正色庄容。 陆姳嫣然一笑。 这样也蛮有意思的,白天的丈夫温文尔雅,晚上的丈夫激情四射,婚姻生活不寂寞啦。 扬景澄开门放侍女进来,侍女各司其职,服侍新婚夫妻梳洗打扮。 春七很委屈,“昨晚我和冬七想服侍姑娘,但全被赶出去了。” 陆姳微笑,“敬王府的侍女也全被赶出去了啊,昨晚这里只有我和东平王殿下两个人。” 春七心里舒服了不少。 被赶出去的不只她一个,是所有的侍女,她也就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了。 冬七细心,发现陆姳脖子有紫红色的斑点,“姑娘脖子怎么了?” 陆姳脸一红,把春七、冬七拉到面前,小小声的告诉她俩,“这叫吻痕。”冬七还懵懂着,春七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满脸飞红,掐了冬七一把小警告,“不许再提这个了,听到没有?” 冬七眼神中满是疑惑,不过她听春七的话,没有再问。 陆姳偷笑。 澄哥哥果然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其实很着急,比她着急…… 不过据说下了床人家就要做君子啦。 陆姳和扬景澄梳洗打扮好了,一起出门去了敬王妃所居住的正院。 扬景序和何暖蔼来的很 早,正在陪敬王妃说话。 才见了面,敬王妃便微笑告诉小两口,“阿序不爱到东院去,借口身子不好,在我这儿赖着不动弹。既有了这个借口,你俩也可以去得晚些,不着急。” “宫里那一趟干脆就省了。”扬景序懒洋洋的。 “这敢情好。”陆姳自然很开心。 她和扬景澄一起拜见敬王妃,献了枣栗盘,敬王妃笑容欣慰喜悦,将一对稀有珍贵的红玉发簪送给她,“你大嫂也有同样的一对。好孩子,今后和阿澄好好过日子吧。” 陆姳谢过敬王妃,“母妃放心,澄表哥和我互敬互爱,很和睦。” 陆姳又随着扬景澄一起见过大哥、大嫂。 扬景序装残疾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宝座上,“弟弟,小表妹,请恕我身体不便,不能还礼了。” 敬王妃和何暖蔼心里难过,不约而同低下头。 扬景澄心中不忍,“哥哥,稍后到侧殿,我有话同你说。” 扬景序耍赖不想去,“哥哥身体不便。” 扬景澄向他伸出双臂,“我抱你。” 扬景序咧咧嘴,“抱着不舒服,要不你背着我?” 最好既没抱着也没背着,侍卫把扬景序抬过去了。 扬景澄想要关上门,却发觉陆姳笑盈盈站在门外。 “进来。”扬景澄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手。 “君子?”陆姳轻笑挑眉。 扬景澄认真的指指下面,“这里门槛太高了。” 陆姳含笑把手递给他,借着他的力举步进门。 扬景序打个哈哈,“小表妹,昨晚哥哥是跟你开玩笑的,没吓着你吧。” “哪里。”陆姳非常客气。 扬景澄生气,“哥哥,你看到母妃和暖暖的神情了吧?还忍心再瞒着她们么?” 扬景序不赞成,“母妃和暖暖小表妹都是性情中人,她俩若知道了,一定会露出痕迹,这个秘密便守不住了。” 陆姳静静站着,不说话。 扬景序好奇,“小表妹,你是什么意思?” 陆姳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到了不再需要向某些人屈膝的时候,才会行走如常,对么?” 扬景序目光明亮看了她许久,向扬景澄叫道:“弟弟,一样是小表妹,暖暖和呦呦有什么分别?呦呦小表 妹太了解我了,不如咱俩……” 扬景澄脸色一变,不由分说紧紧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哥哥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和呦呦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松手,你想谋杀哥哥么。”扬景序气呼呼的拨开扬景澄的手,“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懂不懂?” 陆姳心中一紧。 扬景澄和扬景序的兄弟情,她自然早就看在眼里。如果让扬景澄来选择的话,她和扬景序,扬景澄会选择谁呢?真的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扬景澄沉默片刻,缓缓的道:“哥哥说的对,确实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陆姳气得拿小拳头捶他,扬景澄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亲,“可是哥哥,没有手没有足,最多是残疾人,没有衣服人就光着了,万万不可。” 扬景序哇哇乱叫,“你不会换件衣服啊。” “不会。”扬景澄异常严肃,“婚礼之时,我曾向她献雁为贽礼,那便是宣誓忠贞相守,永不分离。大雁失去伴侣,绝不会再找第二个,大雁都能做到的事,难道我做不到?” 扬景序瞪了扬景澄许久,扬景澄目光清澈,毫无退让之意。 陆姳眉花眼笑。 扬景序悻悻然,“都是小表妹,有什么不一样。全依你好了,小气鬼。” 扬景澄跟他确认,“还瞒着母妃和暖暖?” “瞒着。”扬景序眸中闪过丝冷厉。 陆姳握了扬景澄的手,“大哥,阿澄和我会不遗余力的协助你。相信有朝一日,你会登上最高峰,一览众山小。” 扬景序道:“为了母妃和弟弟,我非出人头地不可。”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小表妹,这是你送我的软红丸。我已经全好了,剩下的这些药丸还给你,说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扬景澄接了过来,放在陆姳袖中。 扬景序手臂一挥,“走,去见见咱们的好父王。” 扬景序心情不大好,如此一来,敬王遭殃了。 可怜敬王等了大半天,等来的却是扬景序的冷嘲热讽,“父王,听说你连我的死活都不管,就担心我和弟弟不能进宫,让你的心上人空等?你这样不大好吧,我虽不肖,毕竟也是你亲生的,你身为摄政王,对亲生的儿子这般淡漠,可以说是枉为人了。不,岂止是枉为人,简直连禽兽也甘拜下风,虎毒还不食子呢。 ” 敬王抬起手想打,可扬景序一脸狠戾,一脸倔强,他手抬得高高的,最后一声长叹,颓然落下。 扬景澄一直站在扬景序身后,眼睛盯着敬王的一举一动不放。敬王手落下了,他方才放松了。 “暖儿,姳儿,你俩不要学这两个坏小子。”敬王对敬王妃、对两个儿子都不抱希望了,“这两个小子不尊敬父王,不孝顺,你俩是大家闺秀,断断不可学他们。” 何暖蔼从前是明媚少女,婚后添了分稳重,恭敬的回道:“父王,出阁之时家父教导我,出嫁从夫。” 敬王被噎了一下。 他把最后的希望放到了陆姳身上,“姳儿,你是聪明善良的好孩子。” 陆姳笑盈盈的很是亲切,“父王,人都说父慈才能子孝,我读书少,觉得这话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敬王:“……” 他就知道,敬王府任何一个人都靠不住。 偌大一个王府,没一个人向着他。 王妃厌弃他,两个儿子误会他,才进门的儿媳妇也冤枉他,他的一番好意,全被曲解了。 敬王寂寞如雪,人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第92章 到了这个地步,敬王还不死心的吩咐,“序儿,澄儿,带你们的新婚妻子进宫拜见太后。” 见两个儿子没有听从的意思,敬王又补充道:“这是礼数,也是恩宠。” 他这句话登时把扬景序给惹恼了,扬景序怪叫连连,“礼数?恩宠?上回我见那个贱人,她给我的恩宠是一双废腿,这回再给我恩宠,我该奔赴黄泉了吧?你还是不是我亲爹,就这么盼着我去死?” 敬王听扬景序骂刘太后为“贱人”,急得眼睛都红了,“本王这一生忠于先帝,忠于陛下,容不得你这胆敢对太后不敬的逆子……”啰嗦着要打扬景序。 扬景序气恼之极,冷笑一声,握紧拳头。 陆姳忙跑过去,和扬景澄一起站在扬景序身后,小声提醒,“别打亲爹呀,不占理。你装疯卖傻气气他就行了。” 陆姳声音虽小,何暖蔼离得近也听到了,忍笑低头。 扬景澄掐了他哥哥一把,“装疯卖傻。” 扬景序回掐他,“你就这么听小表妹的话。你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惧内。” 扬景澄低眉浅笑,“内人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嘛,惧怕一下又何妨。” 敬王见这兄弟俩只顾低头说话,不理会他这发怒的亲爹,脸上更是挂不住,抓着家法就要打。扬景序忽然大叫一声,发起癫狂,两条腿虽然不能动弹,两只手却胡乱挥舞,力大无比,把扬景澄、何暖蔼等人相继“打”得远远的。 敬王慌了,“序儿,你没事吧?” 扬景序冲他愉快的挤挤眼,“父王,我有事啊,我疯了。” 敬王知道扬景序是戏耍他,怒上加怒,发狠要痛打,可扬景序“疯”了,两手乱挥,敬王近不得他的身。 扬景序发“疯”,扬景澄和敬王讲理,“哥哥双腿已废,难免有几分戾气,父王就不要和他计较了。父王,我如今是伤好了,我奄奄一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也是满腹怨气的,对凶手,也对父王。” 扬景澄提到那段往事,敬王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坐倒,无力挥挥手,“随你们去吧。” 扬景序也懒得再装,连连冷笑。 陆姳和扬景澄推着哥哥,何暖蔼在旁扶着,两对新人便要离开了。 临出门,陆姳听到一声低低的、痛楚的叹息。 她情不自禁的回头,简直不敢相信自 己的眼睛。 曾经在里看到过的情景竟然真的出现了。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敬王头顶的头发由黑变白。 敬王这是愁到什么地步,又气到什么地步了? 陆姳叹为观止。 敬王在王府被气得白了头,刘太后在宫里也被少帝气得死去活来。 少帝下旨,册封何暖蔼为世子妃,陆姳为东平王妃,而且命令传旨的内侍稍了口谕,命世子及世子妃、东平王及王妃,不必进宫拜谢。 刘太后恨铁不成钢,“你乃九五之尊,做人做事为何如此绵软,在扬景序、扬景澄面前低声下气的,好似你欠他俩一样。” 少帝怅然,“朕确实欠大哥哥二哥哥。母后,朕是第三子,却越过两位哥哥,坐上了这至尊之位。” 刘太后:“……” 她简直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当年为了气敬王妃说出的那番话被少帝听到了,还信以为真,把扬景序、扬景澄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堂哥当成了嫡亲哥哥,对两个亲哥哥心怀愧疚,掏心掏肺…… 刘太后缓过一口气,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婶婶得罪了母后,母后气不过,故意说那些话给她添堵。祥儿,其实那只是妯娌之间斗法罢了,不是事实。” 少帝幽幽道:“母后不要再骗我了。大哥哥二哥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刘太后大骇,“扬景序和扬景澄告诉你什么了?” 少帝难过极了,“大哥哥二哥哥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两位哥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也就明白了皇叔的一片苦心,之前对皇叔的怨愤也烟消云散了。母后,两位哥哥拿我当亲弟弟,我自然也要拿他们当亲哥哥啊。” 刘太后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扬景序、扬景澄心机竟如此之深,为谋一己之私,拿些荒诞不经之语来诓骗你。” “那些所谓的荒诞不经之语,首先出自母后之口。”少帝轻柔话语中带着责备和不满。 刘太后疲惫的闭上眼睛。 她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年她刺激敬王妃时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后悔。 刘太后不是后悔别的,是后悔没有看好少帝,让少帝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如果少帝当年没有偷听到这番话,不会是现在的光景。 少帝是个孝顺的儿子,但他毕竟是被当作帝王培养起来的, 固执起来连刘太后也劝不了,最后还是按着他的心意办了。 刘太后倚在美人榻上,双眉紧锁。 少帝方才的话仿佛还回响在她耳边,“……大哥哥二哥哥过去受了太多的苦,尤其大哥哥现在还是双腿有疾,应该予以优待……大哥哥在这里失去了双腿,二哥哥在这里受伤,辗转求医数年,方能痊愈。大哥哥二哥哥新婚大喜的时候,又何必进宫,若回忆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徒增伤感……” “怎么把祥儿这个孩子给扳回来呢?”刘太后苦思。 她越想越烦,想得头都疼了。 一双灵活修长的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揉揉捏捏,力度不轻不重。 这是双灵巧的手。 刘太后嘴角上扬,轻声叹息道:“还是你体贴我。” 大内总管游中把刘太后伺候得舒舒服服,方笑着问道:“太后娘娘是为敬王世子、东平王烦恼么?其实这又何必呢,只需------” 游中单手利落的一砍,那意思分明是把人杀了,一了百了。 刘太后脸色一变,“你还有脸说。若你当年下手再利落些,哪有这些后患。” 游中连忙双膝跪倒,低头认罪,“小的该死。小的以为东平王已经伤重不治,便没多费心,谁知他运气太好,遇上神医,竟给救回来了。”认罪之后又表功,“敬王世子再嚣张也是废人一个,兴不起风浪。” 刘太后脸色略好了些,“一个双腿残疾的废物,顶多气气人罢了。” 游中忙道:“太后娘娘若放宽心,不理会他,他只是个跳梁小丑。” 刘太后脸色又好了些。 游中小心翼翼的重又为刘太后按摩,柔声表功,“当年小的为娘娘办差,可说是殚精竭虑。小的故布迷阵,用了靳渠皇室的秘制之毒,又用了北胡、西凉的武器和武功。敬王世子和东平王当时伤的虽重,但娘娘一番哭诉之后,敬王再没有怀疑娘娘,反怀疑是敌国下的手。敬王也暗中查了许久,不过小的总是抢在前头把证据一一灭了,他劳而无功。” 刘太后不禁一笑,“哀家言之有理,由不得敬王不听。哀家乃六宫之主,若真是害人,难道不会借刀杀人,难道不会暗箭伤人,一定要在宫中动手?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哀家脱不了干系,谁会这么傻。” “所以,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游中接着刘太后的话,刘太后得意之极,微笑不语 。 游中趁着刘太后高兴,旧话重提,“世子和东平王有异心,怕是留不得了。” 刘太后微晒,“再想在宫里对他俩动手,首先哀家那好儿子便不答应。罢了,眼下不急于除掉这兄弟俩,医治陛下要紧。陛下服了扬景澄的药,这身体已是好多了。” 游中笑容谄媚,“陛下痊愈之日,便是他兄弟二人丧命之时。” 刘太后笑容满面看看游中,目光中满是赞赏。 游中诉苦,“朝中有人参奏小的……” 刘太后不在意,“有哀家替你挡着。只是你行事也收敛些,莫太不像样了。若真像庆阳侯那样,哀家也保不住你……” 帘幕深处有一声轻呼。 刘太后心中一凛,挥手命游中退下,自己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只见一名脸色惊恐的少女拿锦缎把她自己裹得紧紧的,簌簌发抖。 “星辰。”刘太后心痛极了。 刘太后抱住星辰,百般安慰,“星辰,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那个恶魔已经死了,哀家将他碎尸万段了……” 星辰抖得更加厉害。 刘太后眼泪流了满脸,心里把庆阳侯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刘太后像母亲一样温柔拍哄着星辰,星辰渐渐放松下来,孩子般依恋的偎依在刘太后怀里。 这时的星辰,安静温柔得像小鸽子一样。 刘太后无比心酸,“你这孩子,轻得像一片羽毛。星辰,你是要心疼死哀家么?” 星辰甜美的笑了笑。 刘太后愈加心酸,亲吻着星辰的小脸,喃喃道:“你这样子,和你爹真像,像极了……” 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明净的面孔,刘太后凄凉的笑了,“我怎么就比不上萧燕燕呢,她既能做太后,又能和情人厮守,偏偏我不能。” 星辰倦极,在刘太后怀里睡着了。 刘太后温柔凝视星辰,就像世上最痴心的母亲一样,“你爹已经离开我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你。唉,一个祥儿,一个你,一个病一个弱,让我操碎了心。” 宫中旨意传下,何暖蔼成为世子妃,陆姳是东平王妃。 “我还以为刘太后会拿捏咱们。”陆姳有些奇怪,“她怎么就想通了呢。” 何暖蔼和陆姳的婚礼隆重盛大,但这全是敬王妃和何家、陆家操持,没有礼部参 与。 陆姳以为刘太后要凭册封的事拿捏一二,摆摆架子,没想到新婚次日册封便下来了。 扬景澄笑而不语。 陆姳“哦”了一声,“哦,我知道了,你是说我是聪明姑娘,让我自己猜,对不对?” 她笑容狡黠明媚,可爱极了,扬景澄心里庠庠,只想低下头来,在她花朵般的脸颊亲一亲。 不过,大白天的,得做君子,扬景澄暂时忍住了。 “你猜。”他柔声道。 陆姳歪歪脑袋,很是孩子气,“我忽然变笨了,猜不到呀。” 她伸手牵牵扬景澄的衣襟,撒娇的道:“澄哥哥你告诉我。” 扬景澄心里跟有个小爪子挠来挠去一样,更庠庠了。 他清清嗓子,语音依旧暗沉低哑,“回房去,我告诉你。” 陆姳不解,“这又不是很秘密的事,你就在这儿告诉我呗。” 扬景澄严肃又郑重,“不,这件事太过重大,必须回房去,只有我和你。” 陆姳还想再说什么,扬景澄不由分说拉了她的手,回房去了。 第93章 扬景澄一路目不斜视,回房之后便把所有的侍女、嬷嬷全赶出去,房里只剩下他和陆姳两个人。 陆姳晕,“到底是多大的秘密?” “闭上眼睛。”扬景澄温柔命令。 陆姳迷糊了,“你这个秘密我还得闭上眼睛?” 细密而温柔的亲吻落在她脸颊、嘴唇,“呦呦,我早就想亲你了,在外面的时候就想……” 陆姳意乱情迷,“这样啊。” 原来不是秘密太过重大,是他想亲吻她了。 陆姳灵巧的勾住他的脖子,“澄哥哥,咱们上床。” 扬景澄身体僵了僵,“大白天的……” 陆姳扳过他的俊脸,眼睛溜圆明亮,“你说过的,床上夫妻,床下君子。你现在一点也不君子,那咱们必须得到床上去呀。” 扬景澄俊美非凡的面庞泛起红晕,“调皮。”他狠狠咬了她一口,“再调皮要罚你了。” 陆姳也咬他一口,“你坏,要罚你。” 两人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快活极了。 外面传来谨慎的叩门声。 陆姳忙把扬景澄推开,“谁啊?” 春七小心翼翼的道:“王妃和世子妃派人来请您。” 陆姳扬声道:“知道了。” 扬景澄已经走到镜子前整理仪容了,“母妃和大嫂太不识趣了。” 陆姳和他一起站起镜子前,揶揄的道:“人家哪里猜得到你大白天的就不肯做君子了啊。” 扬景澄俊脸微红,“这都怪你。若不是你太可爱了,我怎么如此?” “澄哥哥你很会耍赖呀。”陆姳惊奇转过头,要和扬景澄理论,扬景澄就势在她粉润樱唇上轻轻一吻,“莫让母妃久等,咱们走吧。” 两人收拾好了携手出门,扬景澄修改了他的理论,“房中夫妻,出房君子。” 陆姳笑弯了腰。 扬景序和何暖蔼正在陪敬王妃说话,他俩一来,就更热闹了。 敬王妃眉眼弯弯,一手拉了何暖蔼,一手拉了陆姳,“暖暖,呦呦,以后咱娘仨相依为命。” 扬景序不满意,“母妃,明明是一家五口。” 扬景澄也提意见,“母妃,您不能儿媳妇娶进门,儿子扔一边。” 把敬王妃给乐的,“生儿子不就为了娶儿媳妇进门嘛,儿媳妇有了,谁还要儿子啊?阿序,阿澄,你俩让开,以后母妃就疼暖暖和呦呦了。” 扬景澄叹气,“我还以为成亲是升职了,没想到是降级。” “什么升职?”扬景序兴致勃勃。 陆姳眼波娇利,横了扬景澄一眼,扬景澄便不肯解释了,“哥哥自己想。” 扬景序目光何等敏锐,“弟弟惧内。小表妹瞪你一眼,你便不敢不说话了。” 扬景澄纠正他,“哥哥,叫弟妹。” 扬景序不听,“我不管,总之小暖和小呦,都是小表妹。” 扬景澄生气,“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不讲理。” 何暖蔼笑道:“大表哥比小时候好多了呢。我记得小时候,大表哥总是分不清我和岚岚,经常叫我小岚。但是真见到岚岚了,他又常常会叫小暖。” 陆姳好奇,“那你不分辩么?” 何暖蔼忍俊不禁,“我说了啊,我说我不是小岚,我是小暖。大表哥便说,都差不多啦,总之都是小表妹,有什么分别?” “现在至少分得清小暖和小呦了,不错。”敬王妃莞尔。 “谁说不是呢?”扬景序洋洋自得。 说笑了一会儿,敬王妃安排起明天回门的事,“回门礼母妃准备好了。阿序,阿澄到了岳父家里要有新女婿的样子,尊重岳父岳母。” “先去舅舅家,再去姨父家?”扬景序问。 敬王妃一时没明白过来,“阿序,明天回门啊。你自然是去舅舅家。” 还是扬景澄了解哥哥,“当然是我去我岳父家,你去你岳父家。” 扬景序惆怅,“小时候咱俩干什么都在一处,长大了成这样了。” 敬王妃怜惜不已,“阿序这孩子,还没长大呢。” 扬景澄知道敬王妃叫他和陆姳过来主要是交待回门的事,便想回房了,“母妃,呦呦累了,我陪她回去早些歇着。” 敬王妃自然满口答应,“早些回去吧。晚膳母妃命人送过去,你们便不必过来了。” “谢母妃。”扬景澄对敬王妃的安排很满意。 扬景澄和陆姳一前一后出门,才迈过门槛,扬景澄便悄悄握住了陆姳的小手。 敬王妃看在眼里,欣慰喜悦。 扬景澄走了,扬 景序没意思,练飞镖去了。 敬王妃和何暖蔼姑侄俩说悄悄话,“暖暖,阿序对你好么?” 何暖蔼微笑,“大表哥对我一直很好。姑母,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不过这都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和大表哥定亲,一开始只是权宜之计,但我想到以后要嫁给大表哥,我就很喜欢。” 敬王妃抚摸着何暖蔼温软的小手,“姑母直到现在也心存顾虑。不过最近一段时日,阿澄总是信誓旦旦的跟我说,阿序遇到名医了,将来一定能治好双腿,和正常人一样。姑母希望这是真的,阿序不必遭罪,你也不用受苦了。” 何暖蔼脸红红的,“大表哥能治好双腿,那是再好不过。若治不好,我也愿意一辈子陪着他。” “小时候便喜欢他了?”敬王妃柔声问。 “是。”何暖蔼羞涩点头,偎依到了姑母怀里。 “姑母,大表哥的腿,真能治好么?”何暖蔼乞求的问道。 敬王妃神色温柔,“阿澄说了,将来一定可以。” 何暖蔼轻声叹气,“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大表哥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双腿不能行走,他该有多憋气。” 敬王妃温柔抱着何暖蔼,心思飞到了何府。 阿序将来能治好,可现在还是个残疾之人,和暖暖还没有圆房。何栋梁和户氏明天见了新婚小夫妻,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敬王妃多虑了。第二天扬景序陪何暖蔼回门,意气风发笑容满面妙语如珠,把何栋梁和户氏哄得开怀大笑。 扬景序会气敬王,也会哄何栋梁,都是本事。 陆姳和扬景澄回到平远侯府,受到热烈的欢迎。 陆千里和陆千奇一路陪着妹妹,陆千里还好,毕竟稳重,陆千奇一路上唠唠叨叨,“呦呦,妹夫没有欺负你吧?姨母对你好不好?还有敬王姨父呢,他有没有为难你?” 陆姳故意指着扬景澄告状,“他欺负我了。” 陆千奇跳起来了,“你欺负我妹妹?过来跟我打一架!” 扬景澄又好气又好笑,“二哥,我没有。” 陆千里拉了陆千奇一把,“你看看呦呦那个淘气的模样。她逗你玩呢。” 陆千奇仔细瞅了瞅,“妹妹你怎么笑成这样,真是他欺负你了么?” 陆姳无辜的眨着眼睛,“真是他欺负我了啊。” 陆 千奇挽袖子要打架,被陆千里笑着拉住了,远远的落在后面。 扬景澄小声抱怨,“为什么要告假状?二哥会信以为真的。” 陆姳乐了乐,“你真的欺负我了,你忘了么?” 扬景澄耳后根红得透明,低声讨饶,“我错啦。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陆姳和他咬耳朵,“那你得答应,以后不能欺负我了。” 扬景澄义正辞严,“这可不成。打死也不答应。” 陆姳笑得肚子都疼了。 两边有人探头探脑的张望。 春七和冬七带着两列侍女跟在后面,春七眼睛尖看见了,命侍女过去查看。稍后侍女回来,脸上带着笑,“是大长公主府的齐少爷,还有威德侯府的孙少爷等人。几位少爷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一睹东平王殿下和东平王妃的风采。” 春七很怀疑,“真的只是一睹风采这么简单?” 常山大长公主的女儿嫁到了平远侯府,齐荣亭能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不过齐荣亭还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恐怕不是普通的闹着玩。 春七便停下脚步,等陆千里陆千奇上来,小声回禀了。 陆千里和陆千奇自然要过去看看。 齐荣亭正使劲推他的狐朋狗友,“行了,别看了。都被发现了,还看。” 计则安往外探脑袋,“问题是方才也没看清楚,他俩到底谁怕谁?” “对啊,没看清楚,那算是谁赢了?”其余的人七嘴八舌,“咱们这个赌打的虽然不大,却也不小,总得看清楚了啊。” 齐荣亭着急,“真不能再看了,被发现了我很没面子的……” 陆千里静静站到他面前,齐荣亭硬挤出丝笑,“妹夫,我们闹着玩的,你别生气啊。” 几个纨绔子弟一齐嘘他,“你这是见了妹夫,还是见了爹啊,瞧你吓成啥样了。” 齐荣亭气得伸脚乱踹,“他自然是我妹夫,不是我爹。可他什么都好,年青有为,我到了他面前自惭形秽诚惶诚恐,不行么?” 齐荣亭打散几个伙伴,讨好的冲陆千里笑,“妹夫,千万别告诉我妹妹啊。我妹妹知道了,就等于我爹我娘知道了,大哥肯定挨说,多没面子。” 陆千里无语。 齐荣亭又不放心的拜托了好几遍,才一溜烟儿跑了。 陆千奇乐,“大哥,你 这个大舅子还不如我呢,也不见你管管他。” 陆千里道:“你是自家人,大哥当然要管。他是齐家人,大哥便是想管,也有心无力。” 陆千奇还挺高兴的,“嗯,大哥管我,别管他。” 齐荣亭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追追打打,嘻嘻哈哈的到了林子里。 随从们怕他们在林中迷路,纷纷劝说,“几位少爷回吧。今日是东平王妃回门的日子,宴席就要开始了。” 陆千里虽口中说着不管齐荣亭,但他和齐荣殊夫妻情深,对大舅子怎敢大意,紧跟着也来了。 他目光从这些青衣随从身上一一掠过。 不对啊,哪家这么阔气,请了位武林高手做随从? 一名沉默不作声的青衣随从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位练家子。 第94章 陆姳快活的向谢夫人吹嘘,“姨母可喜欢我了。有了我,都不要他了。” 扬景澄认真纠正,“是母妃。” 陆姳道:“我知道啊,我当着姨母的面也没叫错。我这不是在娘面前叫习惯了嘛,怕娘听不懂。” 谢夫人微笑,“其实也不是怕娘听不懂,呦呦还是有点害羞。” 陆姳歪头想了想,痛快的承认了,“我确实是有点害羞,就一点点。” 承认害羞的是陆姳,脸腾地一下子红起来的却是扬景澄。 谢夫人本就喜欢扬景澄,这会儿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陆广沉也觉得扬景澄亲近了许多,“阿澄,呦呦这孩子到了你家,没闹什么笑话吧?” 扬景澄忙道:“我的就是她的,我家就是她家。呦呦成亲之后,是回到自己家了。在自己家里,她做什么都可以的,没有闹笑话一说。” 陆广沉微微笑起来。 这个女婿很会说话,岳父岳母心情舒畅啊。 陆姳和扬景澄见过父母,便陪同父母一起到大花厅去了。 今天的回门宴设在这里,家里人都在这里等着了。 新人拜见过祖父祖母、叔叔婶婶等长辈,又将回门礼一一奉上,春风满面,皆大欢喜。 平远侯把陆姳叫到近前仔细打量,“丫头气色不错。” 陆姳自吹自擂,“我这个人吧,太聪明太会照顾自己,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 平远侯乐了,“聪明人总会尽力把日子过好,这话不错。” 或许是今天的气氛实在喜庆,平远侯夫人看陆姳也顺眼多了,“三丫头,祖母看你的脸色便知道了,你在敬王府日子舒心,人人对你好。” 扬景澄道:“她好了,我却不大好。母妃有了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靠边站了,备受冷落。” 众人都开怀大笑,“这敢情好,可见婆媳和睦,和亲母女一样。” 陆姳头上戴了七翟冠,冠上有银丝编制的翟鸟七只,嘴衔珠滴,振翅欲飞,身上穿了真红大袖衫,上绘五□□绣云霞翟纹,愈发映衬得她雍容华贵,明艳不可方物。 吴氏看得出了神,“三丫头回府那天的事情,恍如昨日。不知不觉她已经出阁,成了东平王妃。” 江氏感 慨道:“是啊,当初谁能想到呢。” 自幼长在府外的侯府千金,比她的姐姐妹妹们更出色,也更幸运。 陆姳被姐姐妹妹簇拥着听戏去了。 说是听戏,其实是说悄悄话。 陆婧和陆妩才得到陆姳的帮助,对陆姳异常客气,“三妹妹,妹夫对你真好,你真有福气。” 陆姳谦虚,“其实澄表哥对我一般,主要是姨母对我好。姨母说了,她没有亲生女儿,暖暖和我就是她的女儿了。” “这可真好。”陆娟很替陆姳高兴。 陆姳拉了陆娟坐在身边,亲呢私语,“我不在家,四妹妹有没有不习惯?” 陆娟扭捏了下,“我很想你啊。可是你已经出嫁了,我有事便去找母亲。她对我特别有耐心。” 陆娟语气里满是感激。 想想也是,边氏是她亲娘,对着她都经常不耐烦,桥容这位继母却能细心聆听,陆娟哪能不感动。 “这样我就放心了。”陆姳笑弯了眉眼。 陆娟这实诚孩子有母亲可以依靠,不再是从前那个可怜的姑娘了。 齐荣殊笑容满面的过来了,陆姳忙站起身,“大嫂快过来坐。大嫂,你太辛苦了,里里外外全是你在忙,娘亲说有了你,她便清闲了,只是怕你累着了。” 齐荣殊抿嘴笑,“这是我应该应份的,母亲就是太疼爱我,就像当初疼爱妹妹你一样。” 陆妍看不惯这两个人,语气便有些酸溜溜的了,“你俩明明是姑嫂,却比亲姐妹还要好。” 齐荣殊口齿何等伶俐,亲呢点点陆妍额头,“傻孩子,大嫂疼你也是一样的。” 众姐妹嘻嘻笑,陆妍只好陪笑,“是是是,大嫂最疼我了。” 把陆姳给乐的。 就陆妍这样的,绑上三个五个都不够齐荣殊瞧的,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好不好。 齐荣殊帮着谢夫人管家,要管的事情实在多,坐了一会儿便要走了。临走前齐荣殊悄悄指了指陆婧,陆姳便知道陆婧有事,笑咪咪的道:“大嫂放心,我回到家里自在的很,不会把自己当客人的。” 齐荣殊面色欣慰,“妹妹们好好玩,想要什么,只管让丫头们去找我。” 齐荣殊走后,陆姳拉了陆婧去更衣,“大姐姐,我瞧着你面带桃花,有喜事吧?” 陆婧满脸羞 色,“咱们至亲姐妹,大姐姐也不瞒着你,昌王妃邀我过府听戏,对我颇为器重。” 陆姳明白了,“昌王府唯一没婚配的,是扬景明吧?” 陆婧羞答答的,“对,只有十五公子还没婚配。昌王妃说,十五公子很快便要封为西康王了。” 陆姳微笑。 连封号都有了,看来是有人承许了昌王妃。 “扬景明是昌王妃嫡出幼子,封为郡王,并不意外。”陆姳语气轻快,像在随意闲聊,“如果柏姈还在咱家,扬景明会很愿意娶她吧,毕竟曾经的师兄师妹,扬景明对柏姈颇为照顾。” 陆婧脸色变了,“十五公子和柏姈?” 陆姳漫不经心的点头,“对啊,扬景明喜欢柏姈。之前扬景明几次三番为难我,就是因为柏姈。不过扬景明在我这儿可没讨到好处,被我整治过几回,现在他莫说见到我了,听到我的名字就害怕。对了,昌王妃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昌王妃因为扬景明的事,还有伍梓的事,恨我怨我,听说要置我于死地呢。” 陆婧面如白纸,“昌王妃真的这么恨你?” “对啊。”陆姳满不在乎的一笑,“不过我不怕她。她不过是昌王妃,我公爹是摄政王,大权在握。” 陆姳把该说的话说完,便挽着陆婧的手回去了。 陆婧心不在焉,茶水都满了她拿着茶壶还在倒。 陆姳只当没看见。 昌王妃对陆婧另眼相看的原因,扬景明的感情内幕,陆姳都说清楚了。陆婧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那是她自己蠢,将来吃了亏,怪不着别人。 春七将一个小纸条塞在陆姳手里,“大少爷给的。” 陆姳展开看了,借口更衣离开了。 幽静庭院中,陆千里陪着位身披大红地绣五彩云霞翟纹披风的贵客,“妹妹,难得回趟家,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爱听戏不爱说话就想钓鱼对不对?那便钓鱼。” 陆千里亲自拿来渔杆、鱼食等,替那贵客下了杆。 陆千奇找过来,和陆千里小声说了几声句,陆千里匆匆离开了。 庭院中只剩下那一位贵客。 她身上披着大红锦缎披风,头上戴着艳丽动人的大红风帽,分明是位贵族女子。 这样的一名贵族女子独自在水边钓鱼,引人遐思。 一名青衣随从四顾无人,悄无声息 的到了她背后。 她专心钓鱼,毫无察觉。 青衣随从兴奋又得意的一笑,从怀中掏中条浅绿色的帕子,伸手揽过她的纤腰,预备将那帕子掩在她鼻子上,“表妹,跟我走吧。” 眼前是一张过份好看、雌雄难辨的脸,青衣随从不由的微微一愣。 这张脸美极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她”眸光如星,唇角勾了勾,反手去夺青衣随从手中的帕子,“躺下吧!” 青衣随从心知不妙,急忙要躲,但对方早有准备,占了先机,帕子蒙在了青衣随从鼻子上。 青衣随从软软的倒下了,口中低声咒骂,“小爷自己的药,弄晕了自己……” 青衣随从倒下之后,那贵客取下风帽、披风,原来这人是扬景澄。 陆姳一溜小跑过来,接过披风,殷勤的道:“澄哥哥,辛苦你了,要扮成我诱敌。” 扬景澄表忠心,“若放在以前,让我扮女人,我打死也不肯。不过你是我妻子,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我扮你也就无所谓了。” 陆姳心中喜悦,笑得格外甜美,“我娘真有眼光啊。” 扬景澄道:“不是应该夸我么,为什么赞美岳母。” 陆姳笑嘻嘻,“因为我娘有眼光,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把这么好的你给定下来了呀。” 扬景澄飘飘然,低笑出声。 躺在地上的青衣随从动弹不得,但还能说话,“我这躺着不能动呢,你俩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 陆千里和陆千奇一起过来了,陆千奇叫道:“这个人话还挺多,我来教训他!”抬脚就要踹。 “不许动我!”地上那人叫道:“大家是亲戚,有话好好说!” “谁跟你是亲戚啊。”陆千奇嗤之以鼻。 扬景澄想起来了,“方才他叫的似乎是‘表妹’。” 陆姳蹲下身子,黑漆漆的眼睛中满是好奇,“你方才叫我表妹,那么你是哪家的表哥?” 地上那人书生模样,气哼哼的,“我不能告诉你。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陆姳嫣然一笑,“你要是真不说,我拿你当阶下囚了啊。” 扬景澄拿帕子给陆千里陆千奇看了,“大哥二哥,不能放过这个人,他想掳走呦呦。” 陆千奇发狠要打,“我打死你个混蛋。” 地上那人怒道:“我又没安坏心,不过是想让表妹到我家做做客,怎么了?” “你家在哪儿?”陆姳柔声细语。 地上那人警觉,“表妹你在套我的话。我说了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 陆姳伸手往那人腰间探去,那人惊恐大叫,“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扬景澄眼疾手快按住陆姳,“你想搜他的身对不对?我来。” 陆姳一笑,“没有啦,我就是气不过他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想吓唬吓唬他。” 陆千里看了这青衣随从的模样,认出这不是那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的练家子,知道还有其他的敌人,加严了戒备。 陆千奇亲自动手搜身,那人不停大叫,“斯文些,不要如此野蛮……大家都是亲戚,客气些,客气些……”陆千奇笑道:“我偏对你不客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从那人搜出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艺儿,一股脑放在陆姳面前,“妹妹你瞧瞧,这人是个什么路数。” 陆姳看到一个红铜口哨,心中一动,拿在手中。 口哨上雕刻着紫荆花,雕工很好,栩栩如生。 紫荆花寓意的是兄弟情,陆姳记得,她在外祖父的遗物中也看到过这样的口哨。 “当年我外祖父和谢道年曾经结为兄弟。”陆姳仔细端详着地上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我外祖父的遗物中有这哨子,你身上也有,你是谢道年的什么人?” 第95章 地上那书生模样的人吓了一跳,“我没说啊,我什么也没说。” 陆姳做惊喜状,“我知道了,你是谢道年的儿子。” 那人哧笑,“他都多大年龄的人了,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儿子?” “所以是孙子。”陆姳慢悠悠的道。 那人哑口无言。 不知不觉,他手已经能动弹了,从旁边捞过一片落叶盖在脸上,少气无力的道:“我没脸见人了,没脸回去见我爹、我祖父……” 阿朝和阿暮绑着一个青衣随从过来,陆千里看了看道:“方才我注意到的便是此人。”问这人道:“阁下这样的高手,何故行此鬼祟之事?” 这人不理会陆千里,大声问那地上的人,“你没事吧?” 地上的那人闷声道:“小爷我没啥大事,就是给我自己的药弄晕了。阿驭,你没事吧?” 阿驭沉默片刻道:“有事,我也被抓了。” 地上的人一声哀叹,“没脸见人了,我连累得你也被抓了。” 阿驭忍耐的道:“不是承诺过只来看看么,为什么要动手?” “别提了,我就想把表妹拐走到我家做客,没想到失手了。” 地上那人幽幽看着陆姳,“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姓谢。” “表哥。”陆姳笑道。 地上那人见陆姳如此随和亲切,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欢喜,“表妹,表哥是谢家次子,单名一个昀字。” 陆姳道:“表哥,我是柱国大将军的外孙女,陆姳。” 谢昀乐呵呵,“我早就知道你了,一直想把你拐到,不对,是把你请到铁甲山。” 既然认了亲戚,陆姳便以礼相待,命人把谢昀扶到厅堂休息,阿驭的绑绳也松了。 不只把阿驭的绑绳松了,还慷慨大度的把阿驭放了,“表哥在侯府盘桓数日,你可先行回去。” 阿驭愁眉苦脸,“小人是服侍二少爷的,他在哪,小人便在哪。” 陆千里和陆千奇都笑,“谢二少在陆家是客人,又不是囚犯,阁下不必想太多。”让阿朝和阿暮把人送走了。 阿驭频频回头,显然对留在这里的谢昀很不放心。 谢昀自己倒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也不见外,换了陆千里的衣裳,高谈阔论,“……其实我一直想把表 妹请到铁甲山去看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妹每回出门都有哥哥们护送,还有不少暗卫,实在太难下手。” 陆千里、陆千奇和扬景澄颇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一直暗中跟踪陆姳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有些缺心眼儿的谢昀。 陆姳知道谢道年共有三个儿子:长子谢鹏,次子谢鸿,三子谢鹤,其中谢鸿早年间战死,谢鹤体弱多病没有生育,所以谢道年的孙子孙女,全是谢鹏这一房的。 谢昀是个大嘴巴,陆姳很快从他口中知道,谢鹏的大儿子谢昂是早就选定的继承人,文武双全,谢昀这个老二则是从小当着闲人来养,颇为纵容,小女儿谢昭就更娇惯了,养得如公主一般。 谢道年这一家在原书中的作用就是给柏姈和南浔王增加势力,南浔王登基之后,柏姈册封皇后之后,谢道年这家人就没用处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陆姳了解这家人越多,就越是同情。 这个谢昀不是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有些任性,他本人还有些缺心眼儿。可是,他也不应该被南浔王、柏姈利用完了之后便弃之如敝履啊。 “大舅舅身体可还好?”陆姳问。 在陆姳的认知当中,只要谢鹏还健在,铁甲军就不可能归顺。那么谢鹏的身体状况当然就很重要了。 “不大好。”嘻皮笑脸的谢昀收起笑容,“我就是打着给我爹找神医的名头才出来的。不对,我确实打算给我爹找神医,不过我找来找去也找不着。” “那可巧了。”陆姳语气轻松的道:“下个月会有位神医来到京城。大舅舅如果有心,也过来一趟好了。” “让神医去趟铁甲山呗。”谢昀央求,“不管要多少诊金,我们都出。” 陆姳指指扬景澄,“是他认识的人。我都还没有见过面。” 谢昀认出扬景澄就是男扮女装抓他的人,横着看,竖着看,怎么看都觉得扬景澄不顺眼,但是有求于人,只得放低姿态,“你是表妹的人,得帮表妹做事,你央那位神医出个诊。” 扬景澄淡声道:“他下下个月来京城,看视的是当今陛下。便是帝王之尊,等他也等了许久,何况其他人。表哥,不是我不肯帮忙,委实是这位神医太难请。” 陆姳和陆千里、陆千奇一齐笑道:“我们正想见见大舅舅,请他老人家来一趟吧。” 谢昀被这些人说服,亲笔写了封信,命人送回铁甲山。 他自己则在平远侯府住了下来。 陆广沉和谢夫人之后也来看过他,谢夫人是独生女,没有娘家人,见了谢昀颇觉亲切,待他如亲侄子一般。谢昀大喜,在平远侯府住得踏实放心。 两月之后,谢鹏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双方约在柱国大将军府见了面。 谢夫人和谢鹏多年没有见面,感慨万千,泪湿衣襟。 陆广沉向谢鹏行礼,口称“舅兄”,谢鹏笑道:“你这小子一直就没安好心,有事没事便往大将军府跑。终于让你称心如意,娶了我家奕清过门。”陆广沉和谢夫人忆起往日情景,俱感温馨。 陆姳和陆千里、陆千奇一起拜见了舅舅,谢鹏一一扶起,“千里,千奇,姳儿,个个是好孩子。” 谢昀磨磨蹭蹭的过来了,“爹,孩儿不负所托,给您找着好大夫了……” 谢鹏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本来是一肚子怨气,但当着妹妹、妹夫一家人的面也不好怎样,淡淡的道:“为父至今没有被你气死,也算命大了。” 谢昀面红耳赤,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爹,真有好大夫,说几天就要到京城了,真的。” 众人见了礼落座,谢夫人关切问起谢鹏的病情,“大哥这是怎么了?” 谢鹏叹道:“大哥也是一时不小心,在服罗的时候中了毒镖,当时服了药,以为毒素已除,数月之后才发现这种毒太过霸道,余毒未清,但这时已晚了,无论服用什么样的解毒之药,总是不能除根。不瞒妹妹说,大哥近年来发现若是枕着虎符,便舒服许多,连夜里的睡眠都好了。只是一半虎符,已有这个效用,若是虎符相合,不知会是怎样的效果。” “可惜虎符丢失了。”谢夫人觉得太可惜,“大哥也知道,咱家被庆阳侯、伍梓那两个奸贼抄过,虎符不知下落。” 谢鹏道:“可惜,可惜。” 陆姳笑语盈盈,“我早就听说过,这虎符制作之时,内中藏有奇药,可避邪秽,可驱毒虫,可安神醒脑,我外祖父晚年时睡眠欠佳,精神日渐不好,先帝便将虎符赐给了我外祖父,希望驱除邪秽,帮助睡眠。大舅舅如果真需要虎符,我或许可以设法找来。” “真的么?”谢鹏明显是不信。 虎符不知下落,陆姳能到哪里找。 “不过,大舅舅肯定清楚,虎符代表着什么。”陆姳似是没有看到谢鹏的怀疑。 “ 代表什么。”谢鹏目光敏锐。 “叔外祖父西去服罗,临出发前,因征途遥远,先帝曾将半枚虎符交给他,言明将来若朝廷调度这支军队,必以另半枚虎符为凭证。”陆姳不慌不忙的提醒。 谢鹏哈哈一笑,“当年我父亲离京西征,不过带了两万人马。如今铁甲山兵马不下十万,难道区区一枚虎符,便能调动我十万大军?” “那便不调动。”陆姳相当的好说话,“大舅舅安心在这里休养两日,等大夫到了之后,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谢鹏在大将军府住了下来。 谢昀闯了祸,不敢在这儿陪他,找个借口跟着陆广沉、谢夫人回了平远侯府。 陆千里是有家室的人了,陆千奇还没成亲,便自告奋勇陪谢鹏一起住了。 谢鹏有谢昀那么个缺心眼儿的儿子,对陆千奇这样有点憨的孩子倒是挺喜欢的,爷儿俩联床夜话,无所不谈。 “姳儿真能请到神医?”谢鹏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陆千奇有点困了,张嘴打了个哈欠,“我妹妹说能,那就一定能。还有那个虎符,她说能设法找来,那总有一天会拿到舅舅面前的。舅舅您就等着吧。” 谢鹏不禁笑了,“听你这话意,你妹妹真的本事很大。” 陆千奇颇为骄傲,“我家吧,我大哥不用说了,才华横溢,还相貌英俊;我妹妹是个小机灵,人聪明运气又好,自从她回到陆家,顺风顺水,左右逢源,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我爹我娘说了,我是家里的老二,不用费脑子,反正遇着事听大哥的、听妹妹的就对了。” 陆千奇睡着了。 谢鹏枕着双臂,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身体已经是这样了,女儿娇痴,次子没心计,长子虽老成持重却无过人才能,他在的时候还可以勉力支撑,将来有一天他不在了,铁甲军怎么办,他的儿女们怎么办…… 过了数日,辛神医到了京城,先到皇宫看过少帝,之后便来了大将军府为谢鹏诊治。 辛神医是位身材矮小的老年人,诊完脉,一言不发,背着药箱就走了。 谢鹏心中惴惴,“这到底能治不能治,大夫怎地连句话也没放下?” 敬王府中的扬景澄和陆姳这对小夫妻遇到了难题,少帝的病需要软红丸,谢鹏也一样。 软红丸只剩下一小部分了,只能救一个人。 应 该救谁呢? 第96章 扬景澄答应过要救少帝。 陆姳答应过要救谢鹏。 但是现在只能救一个。 “听你的。”,扬景澄郑重道。 软红丸原本就是陆姳的,救谁不救谁,当然由她决定。 陆姳道:“如果这个舅舅是我亲舅舅,或者这个舅舅和我家、和我娘一条心,那么,我是要救舅舅的。” 扬景澄理解,“那是自然。” 呦呦和少帝并没有什么交情,如果让她在亲舅舅和少帝之间选择,答案不言自明。 “但是这个舅舅不是亲舅舅,到目前为止,也和咱们不一心。”陆姳思量片刻,豁然开朗,“澄哥哥,咱俩不管了,让大哥决定。” 小两口商量好了,把扬景序请了来。 扬景序异常客气,“小表妹,这事你说了算。你是软红丸的主人。” 陆姳笑容狡黠,“不,大哥说了算。将来你要坐上高位,烦难事务理应由你处理,这样才公平。” 扬景序问道:“烦难事务交给我,你俩做什么?” “闲散王爷王妃,登山临水,寻壑经丘。”陆姳和扬景澄异口同声。 扬景序哼了一声,“想得美。弟弟,小表妹,你俩不在京里陪着我,我可不答应。咱们一家五口,必须守在一起。” “让请假不?”陆姳也不生气,笑盈盈的询问。 扬景序不好太小气,“偶尔请个假还是可以的。” 陆姳笑容可掬。 让请假就行啊,假期嘛,可长可短。 陆姳和扬景澄陪扬景序去了大将军府。 扬景序和谢鹏单独会面,陆姳和扬景澄这小两口守在外面,下象棋消遣。 “澄哥哥,你让我个炮呗。”陆姳软语央求。 “好。”扬景澄慷慨大方。 “澄哥哥,你让我悔个棋呗。”陆姳下错了,要悔棋。 “好。”扬景澄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澄哥哥,你怎么什么都答应我呀。”陆姳娇滴滴的问。 “因为我喜欢你呀。”扬景澄脱口而出。 两人悄悄往周围瞅了瞅,见四下无人,开心又害羞的偷偷笑。 扬景澄温柔在陆姳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亲了亲,扑鼻一股清甜香气,不觉陶醉了。 他满足的轻轻叹息一声,亲吻她的眼睛、脸颊、鼻子,和柔软的双唇。 “出了房应该是君子啦。”陆姳柔声道。 扬景澄低语喃喃,“君子有什么好?不做了。” “不做君子,做小人么?”陆姳笑话他。 扬景澄也笑。 她柔软双唇的滋味是如此甜美,让人还怎么做君子? 两人正意乱情迷之时,室内一声巨响,似乎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打架了?”陆姳纳闷。 “理他呢。”扬景澄才不管那些。 陆姳伸手捂住他的嘴,侧耳倾听,“他们吵得很凶啊。” “吵呗。”扬景澄吻着她的手指。 陆姳透过窗户望过去,惊呆了,“澄哥哥快看,快看!” 扬景澄趁机揽着她纤细的腰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吃了一惊。 扬景序站起来了。 扬景序的秘密只有他本人、扬景澄和陆姳知道,但在谢鹏面前,他竟然站起来了。 陆姳拉拉扬景澄的手,“咱们过去听听。” 扬景澄点头,两人手牵着手,哈着腰,轻手轻脚来到窗下。 “……你两个儿子但凡有一个及得上你,你也能闭上眼睛。可你大儿子只能守成,二儿子性子散漫,一旦你去了,哪个有本事守住铁甲山?不说周围那些小国,单说大周、北胡、西凉这三国,任何一国发兵进攻,你儿子守得住么?” 扬景序咄咄逼人。 “你又不是大周之主。”谢鹏还算冷静。 扬景序冷笑,“我迟早有一日会取代扬景祥,君临天下。” 谢鹏生气了,“你要取代少帝,又何必拿如此珍贵的软红丸去救他?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扬景序语气傲慢,“这你就不懂了。扬景祥痊愈之日,便是刘太后向我和我弟弟动手之时。我不仅要登上皇位,而且要光明正大的登上皇位,所以一定诱使要刘太后先动手。” 谢鹏又惊又喜,“如此一来,在下倒有一计……” 谢鹏声音低了下去,扬景序声音也低低的,只听到两人在秘语,但说的是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陆姳和扬景澄悄悄的、一步一步挪回原地。 他俩才坐回去不久,里面又高声吵起来了。 “吵什么。”陆姳拉了扬景澄的手,大摇大摆来到门前,“哎,真要吵架声音也低点儿,吵得我俩都没法下棋了。” “都没法亲亲了。”扬景澄小声抱怨。 陆姳忍俊不禁。 屋门猛地一下子拉了,陆姳敛起笑容,庄容正色。 扬景序向谢鹏指了指,“你这个舅舅,一定向我要虎符。说什么有了虎符,他二话不说便交出铁甲军……” “此话当真?”陆姳欢然道。 谢鹏慢悠悠踱步过来,“世子殿下说的没错。外甥女,外甥女婿,你们任何一人若能拿出虎符,我谢鹏立即交出铁甲军,绝无二话。” “一言为定。”陆姳两眼亮晶晶。 谢鹏迟疑了一下,想起陆千奇的话,心里突突跳,不知陆姳会不会真如陆千奇所吹嘘的那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陆千奇和他的二儿子谢昀一样有些憨,提起陆姳的那些话肯定是夸大了。陆姳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陆广沉、谢夫人、陆千里都拿不到的虎符,难道她可以? “一言为定。”谢鹏自信满满。 陆广沉和陆千里、陆千奇也来了,陆千奇还特地把谢昀也带了来。 谢昀的贴身侍卫阿驭也在场。 当着众人的面,陆姳又和谢鹏确认了一遍,“舅舅,若有虎符,你真的肯交出铁甲军?” 陆千奇莫名其妙,“呦呦,你问舅舅这个作甚?咱们没有虎符,虎符早就下落不明了。” 陆千里也不明白,“自从外祖父去世之后,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见过虎符。” 谢鹏愈发笃定,微笑道:“外甥女,舅舅说话算话,若你拿得出虎符,舅舅一定交出铁甲军。如果舅舅说话不算话,将来必受天惩。” 陆姳笑容狡黠得意,“诸位,请随我来。” 她盛气凌人走在最前面。 扬景澄想也没想便跟着她过去了。 扬景序早在陆广沉等人进来的时候便重新坐回轮椅,自己推着轮椅也跟了过去。 陆千奇如堕迷雾,“呦呦这是干什么?带咱们拿虎符么?这怎么可能?” 陆千里却道:“原本不可能的事,却被呦呦做成的,可不止一件两件。” 陆广沉礼让着谢鹏,“我这个小女儿实在太出色,太能干。她回府之后,才为谢家平 反的。” 谢鹏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他了。 谢鹏随着众人,跟在陆姳身后,进了书房。 这书房看上去和普通的书房无异,只不过桌椅等全是紫檀制成,名贵大方。 陆姳伸手拉开抽屉,抽屉中现出一个圆盘,陆姳双手扳紧圆盘,向左转三圈,之后向右转三圈,转完之后,众人耳中听到轰的一声,接着墙壁缓缓打开。 “里面有密室。”众人大开眼界。 陆姳灵活的率先进去,不多时得意的举着一物出来,挨个向众人展示,意气扬扬。 “虎符,竟然真的是虎符。”陆千奇叫出声。 陆姳挨个让众人看了一遍,最后放在陆千里手中,“大哥,这是外祖父留给你的。” “不,呦呦拿到了,自然是呦呦的。”陆千里不肯要。 陆姳笑咪咪,“爹和娘不是早就和大哥说好了么,将来大哥大嫂要多生几个儿子,从中挑出一位,继承谢家香火。既然是这样,外祖父留下来的虎符,自然是大哥的。” 谢鹏大喜,“里儿,这是真的么?你真的会从你的儿子当中挑出一位,继承谢家香火?” 陆千里点头,“正是如此。外祖父不愿在族中过继,希望有他老人家的嫡亲血脉继承谢家。这是外祖父的心愿,也是娘亲的心愿,我哪能不答应。” 谢鹏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姳将虎符给出陆千里,陆千里和陆广沉略一商量,也不肯要,给了扬景序,“这本是先帝赐给我外祖父的,是皇家之物,世子殿下请收回。” 扬景序推让数回,陆千里不答应,他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 扬景序向谢鹏举起虎符。 谢鹏略一犹豫,自怀中取出另外一半,和扬景序手中的虎符合在一起。 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扬景序面色庄严,“谢鹏,我许诺你裂土封王,世袭罔替,你和你的后人,永远是铁甲军的领袖,铁甲山永远是谢家封地。但国家危难之际,铁甲军必须奋力勤王,清君侧,除奸佞。” 谢鹏单膝下跪,“臣,领旨。” 虎符有驱邪之效,扬景序赠与谢鹏,希望有助于他的治疗。 说来也是奇特,谢鹏晚上将虎符放在枕下,能安睡一夜。 辛神医知道这 件事之后,专程借来虎符察看,从虎符中取出奇药,重新调配,替谢鹏清除了余毒。 谢鹏余毒清除,神清气爽。 扬景序将软红丸送给少帝服用,辛神医又为少帝配制良药,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少帝神奇的恢复了健康。 少帝终于像正常人一样饮食、安眠,也终于可以像正常帝王一样,挑选淑女,册立后妃,生儿育女。 少帝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一天,欣喜欲狂的同时,对给他延请神医的二哥哥、对赠予神药的大哥哥,感激到了极点。 “我病好的时候,便是母后对大哥哥二哥哥下手的时候。”少帝愧疚万分,将阿岁送出宫,命阿岁传口信,“这是朕无意中从星辰口中听到的。虽然星辰有些痴傻,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哥哥二哥哥千万小心,若太后宣召入宫,一定不要来,千万千万。” 第97章 终章 少帝痊愈之后,刘太后欣喜不已,开始为他选立皇后、妃子。 刘太后于宫中设宴,凡三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孙女全部在与宴之列。 不过,平远侯府的几位千金很不巧的全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泄,浑身无力,请了假不能参加。 据说平远侯府新请的一个厨娘因私事对侯府不满,在姑娘们的食物中投了毒,事发之后仓惶逃窜。平远侯因为这件事还专程到顺天府报了案,要求尽快把这黑心厨娘捉拿归案,“害得我家几个小孙女连宫宴也参加不了,你说这厨娘可恶不可恶。” 刘太后知道之后,冷笑数声,“装得还真像。” 什么黑心厨娘,平远侯府摆明了是不想让家里的姑娘参选,皇后、妃子,全不想当。 刘太后属意的皇后备选是荆鸿、刘恬如、刘恬适,平远侯府的姑娘就算参加了,也只能选妃,所以刘太后生气归生气,也没有过多在意。 毕竟是少帝的终身大事,刘太后亲切的询问,“祥儿,你更喜欢荆家的大小姐,还是你恬如表妹、恬适表妹?” 少帝偶尔会和星辰一起下棋聊天,闻言随口问道:“为什么只有恬如、恬适两位表妹,星辰不可以么?” 刘太后身子一震,手中的茶盏竟然摔落于地。 一声脆响,满地碎片。 少帝莫名其妙,“母后,怎么了?” 刘太后雷霆大怒,“你怎敢觊觎星辰?” 少帝迷糊了,“朕并不是觊觎星辰,不过是随口问一句,为什么没有星辰。” 少帝是真的被刘太后弄糊涂了。 刘太后把刘恬如、刘恬适放入皇后备选,为的当然是她俩姓刘,是刘太后的娘家侄女。星辰也是啊,而且刘太后明显的对星辰更好,接到宫中亲自抚养,爱逾亲生。 少帝不明白,为什么他提起星辰,刘太后会生这么大的气。 刘太后横眉怒目,“祥儿你答应哀家,永远不许打星辰的主意!你要把星辰当亲妹妹一般看待,不可纳为妃嫔,记住了么?” 少帝一向孝顺,赶忙答应了,“是,记住了。” 刘太后带着怒气走了。 少帝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刘太后为什么生气,更不明白都是刘家的姑娘,刘恬如、刘恬适可以做他的后妃,刘星辰为什么提都不能提。 少帝对星辰并无男女之情,不过刘太后的态度,他百思不得其解。 刘太后这次的宴会不仅要为少帝选后妃,还要为南浔王扬景烁选王妃,敬王世子扬景序和东平王扬景澄虽然已经娶过了妻,但府中尚无姬妾,刘太后这做伯母的善解人意,要为他们挑选侧妃。 刘太后下旨,命敬王世子、东平王、南浔王,当天进宫。 少帝忧心忡忡,唯恐刘太后对扬景序、扬景澄不利。 毕竟他曾经从星辰口中听到过那令他魂不附体胆颤心惊的话,“陛下痊愈之日,便是他兄弟二人丧命之时。” 星辰不是有意向他告状,而是无意的在重复她曾经听到过的话。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样更不会作假,星辰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少帝浑身冒冷汗。 二哥哥千方百计为他请神医,大哥哥慷慨献出奇药,两位哥哥一心对他好,若是因为他的病好了,反倒把两个哥哥给害了,他良心何安。 少帝之前命阿岁传过口信,但阿岁毕竟年纪小,也不知传得对不对、清楚不清楚。少帝思来想去的不放心,秘密差了心腹内侍到敬王府,交待扬景序、扬景澄不可进宫。这心腹内侍回宫之时,身后多了一个人,一个内侍打扮、低着头的年轻人,少帝无意中暼见这个“内侍”的脸,大吃一惊,忙摒退内侍宫人,握了来人的手,“二哥哥,你怎地来了?” 扬景澄微笑,“二哥哥不来不行。陛下,太后差人传旨,命我兄弟二人当日必须进宫,否则以抗旨治罪。我们不进宫是不行的了,我这次来,是想求陛下一件事。” “二哥哥你说,只要朕能做到,一定竭尽所能。”少帝忙道。 扬景澄缓缓的道:“当年我和哥哥在宫里遇到刺客,哥哥中毒,我受伤。如今我们大了,刺客未必还会挑小孩子下手,若有人要害我兄弟二人,不一定要动刀动枪。” “会怎样?”少帝一脸关切。 扬景澄一笑,“若真要动刀动枪,我和哥哥拼尽全力,也要杀死几个奸贼,倒也不会白死。就怕有人早有准备,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往我们身上安,更会逼着父王当场给我们定罪,连辩白的机会也不给。父王那个人,陛下也知道,生平最怕有人说他徇私,说他不够大公无私。若有人把我和哥哥绑到他面前,他直接给我兄弟二人定了罪,也不是不可能。” “朕绝不允许。”少帝热泪盈眶。 “我和哥哥的性命,全在陛下手中了。”扬景澄道。 少帝心中难过,“两位哥哥有难,朕绝不能坐视不理。” 扬景澄和少帝密语许久,核实了许多细节,方才告辞出宫。 扬景澄离开之后,少帝差出去的那个心腹内侍也悄悄出去了。 游中给刘太后捶着背,把方才的事回禀明白,“……陛下对那兄弟俩是一片真心,答应了要替他俩说话呢。” 刘太后好笑又鄙夷,“扬景序扬景澄只会瞎胡闹,正事上一窍不通。这兄弟二人竟以为哀家不敢直接杀了摄政王之子,以为他俩还有机会到敬王面前申辩。哼,死到临头,还在犯傻。” 游中一脸谄媚笑容,“他们这小年轻哪里知道,太后娘娘最擅长的便是借刀杀人。太后娘娘何等尊贵,手上是不沾血的。” 刘太后脸色狠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陛下身子既然大好了,什么敬王世子,东平王,南浔王,一个也不能留,统统给哀家自相残杀去吧。” 游中出谋划策,“其实南浔王十分忠心,他既主动投靠娘娘,娘娘就把他当条哈巴狗养着,也没什么。” 刘太后摇头,“你懂什么。扬景烁是个有野心的人,若留下他,早晚有一天会对陛下不利。陛下太过心善,哀家必须提前替陛下除掉他。” 游中奉承巴结,“太后娘娘妙计,先让南浔王杀了敬王世子、东平王,再将南浔王正法。如此一来,既能除了这三个心腹大患,又能置身事外,不沾染一丝血腥。” 刘太后莞尔而笑。 有威胁的人全部除去,她的儿子册立皇后、妃嫔,很快会为她生下皇孙。再过两三年敬王还政,少帝真正君临天下,她可以安然做皇太后,子子孙孙,富贵无极了。 刘太后在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她,就看谁的算计更高明了。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陆姳被叫回了平远侯府。 平远侯、陆广沉等人都在,地上跪着一名被绑着的年轻女子。 谢昀见到陆姳进来,便急忙招呼她,“表妹,有人冒充你。” 两道怨毒的目光落在陆姳身上。 陆姳并不惊讶,“柏姈姑娘,你日日夜夜盼望的,便是变成真正的我吧?” 这地上跪着的年轻女子,正是已嫁给南浔王的柏姈。 柏姈眼神狂热,“我没有 冒充!我就是陆家三姑娘,我就是柱国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 陆姳哧笑,“装疯卖傻没有用。柏姈姑娘,这里没有一个傻子,你就别想糊弄我们了。” 谢昀生气的踢了柏姈一脚,“告诉你,这里就我最傻了,你也骗不到我!你冒充我表妹上了铁甲山,被我大哥识破,命人千里迢迢将你绑回京城受审,你还想哄谁?” “我是陆三姑娘,我是真正的陆三姑娘,你们都被骗了。”柏姈死不认错。 陆姳仔细看了看,见谢夫人不在这里,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柏姈不是谢夫人亲生的,毕竟谢夫人养过她一场,感情多多少少是有些的。若见到柏姈这个样子,应该会很难受吧。 “爹,我娘不知道?”陆姳小声问。 陆广沉叹息,“爹和你大哥二哥商量了,没告诉她。呦呦,见了你娘亲,你也不要提起此事。” 陆姳乖巧点头,“是,娘不知道最好,咱们谁也别告诉她。” 陆姳目光从在场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祖父、六叔和大哥怒火中烧义愤填膺,二哥生气又失望,还有些羞愧,目光偶尔和陆姳相遇,便躲开了。 陆千奇想躲闪,陆广满却不放过他,一把拉过来高声问道:“奇儿,你答应过六叔什么?” 陆千奇脸颊抽动,眼睛一闭,大声喊道:“奇儿答应过六叔,若有人胆敢冒充谢家血脉到铁甲山行骗,不管他是谁,我一定亲手杀了!” 柏姈面如土色。 “不,二哥,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全家就你最疼我。”柏姈流泪央求,楚楚可怜,“你是我二哥啊,难道你舍得杀了我?” 陆广满厌恶之极,“柱国大将军生前保卫安民,身后名还要被你们这些人利用,有没有良心。” 柏姈哭得更可怜了,“六叔,其实你心里还是很在意我娘背叛你的事,对不对?虽然表面上原谅了我们母女,可心里怀着恨,抓着机会便要置我于死地……” “柏姈你住口!”陆千奇一声怒喝。 柏姈惊住了。 许久,她气愤的、不能置信的颤抖道:“你吼我?从小到大你一直疼爱我、让着我,现在你竟然吼我?” 陆千奇眼中是浓浓的失望,“六叔何等的光明磊落,你拿这小人的心思来猜度我六叔。你不再是我认识的姈儿了。我认识的姈儿聪明伶俐, 深明大义,怎会有这样的小人之心。” 陆广满抽出宝剑,“冒充英雄后人为自己谋取利益,这种行为,陆家断断不容。就算我陆广满被人误会是小气鬼,这个女子也非杀不可。” 陆千奇从陆广满手中抢过宝剑,剑尖指向柏姈。 柏姈心中恐惧到了极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陆千奇的脸,“二哥,姈儿死在你的剑下,也算死得其所了。姈儿走了之后,二哥将我一把火烧了,忘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要想起我,好么?” “当郎”一声,陆千奇长剑落地。 柏姈眸中闪过丝得意笑意。 她就知道,陆千奇疼她爱她,绝对不忍心杀了她…… “你,明天替我妹妹进宫!”陆千奇接下来的这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柏姈如堕深渊。 “不,我不去!”柏姈叫声尖锐。 “由不得你。”陆千奇面无表情。 柏姈神情绝望,“我不能替陆姳进宫,我说什么也不能替陆姳进宫……” “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做陆家三姑娘了么?”陆姳在旁冷嘲热讽,“有好处时,你愿意做我,甚至冒充我;没好处时,你便想远远的躲开了。你想得美。” “你们知不知道明天宫里会发生什么……”柏姈喘着粗气。 陆姳语笑嫣然,“我们知道啊。所以二哥才会要你做我的替身。实话告诉你,我大伯哥,我夫君,早在死囚中找到合适的替身了,可是女囚太少,我身材又太好,所以一直找不着人。本来明天我是要告假不进宫的,不过你来了,我的难题解决了,由你替我去。” “你要找的哪里是什么替身,分明是替死鬼。”柏姈两眼冒火。 众人齐刷刷的盯紧了柏姈。 敢情这个柏姈什么都知道,宫里有人要陆姳的命,她清清楚楚。 陆千奇两眼赤红的扳过柏姈,“你非去不可!” 柏姈惊恐万分,央求的看着陆千奇,陆千奇始终不为所动。 柏姈晕了过去。 陆千奇也瘫倒在地。 陆千奇这样做,其实是在送柏姈去死了。 陆姳同情的蹲下身子,“二哥,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陆千奇呆愣愣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姑娘……” 窗外雨声沥沥,陆姳瞧着晕倒在地的柏姈,瞧着失神的二哥,幽幽叹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迎着刀锋向前。 次日,风和日丽。 扬景序和扬景澄兄弟俩奉诏入宫,敬王妃对于刘太后的旨意不予理会,何暖蔼在府里陪伴婆母,敬王府进宫参加宴会的女眷,只有陆姳一人。 陆姳的车一直到了宫门前方才停下,侍女揭开车帘,陆姳那张明艳绝伦的面庞在阳光下愈加夺目,守门的内侍不敢直视,恭敬低头。 “这阳光也太好了,把人都要晒黑了。”东平王妃声音娇滴滴的。 东平王妃有这样的抱怨,所以当两名侍女打着遮阳伞、扶着东平王妃下车的时候,没有人怀疑什么。 两名侍女陪伴着东平王妃,渐行渐远,渐渐成了三个小黑点。 马车缓缓驶离。 车里的陆姳惆怅回头,“就要传出我的死讯了。” 春七在旁呸了好几声,“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王妃,别说不吉利的话,死的是那个坏女人,不是您。” 陆姳一笑,“死讯总归是我的。” 春七没好气,又不敢大声说话,委屈的小声嘀咕,“没听说过连这个也要争的,多不吉利呀。” “停下。”到了枫树林旁,车辆被人拦住了。 陆姳心中一沉。 春七探出头喝斥,“这是东平王殿下的马车,谁人敢拦?” “巧了,我们拦的就是东平王殿下。”四名骑兵一齐下马,把马车围在中间。 “下车跟我们走吧。”这些人笑声放肆。 身材最为高大的那人一把掀开车帘,“我家主人有请,车里的美人跟我走一趟……” 陆姳冷静的拿起弩-箭,连发三箭,那人吓了一跳,忙侧身闪过,口中怒喝,“女人便该娇弱些,这般凶残便不可爱了!” 陆姳掉转箭头,嗖嗖嗖又是三箭。 那人大怒命令,“一起上!”其余的三人应声答应,拨剑上前,其中一人灵活的直接跳上车,向陆姳狞笑,陆姳正要举箭射击,却见这人眼睛忽然直瞪瞪的,向后倒下。 “王妃受惊了!”外面是熟悉的声音。 陆姳大喜,“阿朝,你怎会在这里?” “不只阿朝,阿暮也在。” 又有人笑道。 不光陆姳,连春七也喜出望外,“阿朝哥哥,阿暮哥哥,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春七探出头,喜滋滋的,“王妃,阿朝哥哥和阿暮哥哥已经把敌人全放倒了,咱们安全了,嘻嘻嘻。” 陆姳也探出头,一脸关切,“你们怎地不跟在殿下身边?” 阿朝、阿暮齐声道:“殿下不放心王妃,命属下前来保护。” 春七感动极了,“殿下身处危险之中,还把身边的高手派来保护王妃,殿下对王妃真是一往情深啊。” 陆姳心里甜丝丝的,“就你话多。” 春七吐舌,“是是是,奴婢话多。” 宫墙的方向,尘土飞扬。 阿朝沉声道:“应该是有人追过来。阿暮你保护王妃先走,我断后。” 对面也有马蹄声传过来。 阿朝正在心中叫苦,却见来的人是陆千里、陆千奇,大喜过望,“王妃,大舅爷二舅爷来了。” 陆千里和陆千里带着几十名骑兵,谢昀一直是跟着陆千奇混的,也夹在中间。 陆姳还没来得及下车和两位哥哥说话,另外一拨人也到了。 为首的竟然是柏姈。 陆氏三兄妹见她还活着,大感惊奇。 柏姈笑容阴冷,“你们一定想不到,南浔王殿下把我救了,还派我来抓陆姳。陆姳,你逃不了,跟我回宫。” 陆千奇怒道:“我妹妹才不跟你回宫!你自己滚吧!” 柏姈看也不看陆千奇,“陆姳,你若不跟我走,你的好朋友们就活不成了。” 柏姈挥挥手,她的手下扭着一个发髻散乱的年轻女子过来了。 “恬如!”陆姳惊呼。 刘恬如被士兵牢牢抓着,拼了命的挣扎,“呦呦你快走!我们都被抓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士兵恼火的打了刘恬如一巴掌,刘恬如嘴角流血,脸颊红肿。 “好,我跟你们走!”陆姳叫道。 “不行!”陆千里、陆千奇和刘恬如异口同声。 陆姳不理会他们,高举双手下车,一步一步,走的很慢,“抓了我,我跟你们走,把恬如放了。” 刘恬如泪流满面,“呦呦你别傻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快走,快走啊……” 陆姳经过陆千里的时 候,脚步声加重。 陆千里知道她的意思,重重跺脚,“你不要傻了!” 柏姈眼看陆姳越来越近,露出狂喜的笑容,“我说这计策不行,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肯自投罗网。南浔王殿下却料事如神,说你为了救朋友,一定愿意牺牲自己……” 柏姈正在喋喋不休,陆姳忽然平举右手,嗖的一声,寒光乍现,士兵胸口中弩,口中狂喷鲜血,抓着刘恬如的手自然松了。 陆姳抓起刘恬如的手厉声喝道:“走!”刘恬如跟着她没命般狂奔。 说时迟那时快,陆姳身后的陆千里、陆千奇和阿朝、阿暮同时纵身而起,挡在陆姳身后,柏姈那边的人放声大骂,有放箭的,有放暗器的,都被陆千里等人一一拨开。 陆姳问刘恬如,“宫里怎样了?” 刘恬如痛哭失声,“都被抓了。恬适,三公主,还有荆姐姐,还有星辰,都被南浔王给抓了……” “我会救她们出来的。”陆姳抱抱刘恬如,命春七把她扶上车。 陆千里等人已把柏姈带来的武士尽数诛杀。 陆姳要进宫救人,“南浔王是冲着我来的。不能为了我,连累了这么多人。” 柏姈又被陆千奇抓住了,恨得咬牙切齿,“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就凭你,也配南浔王殿下处心积虑的对付么。” 陆姳淡淡一笑,“你怎么被南浔王给救下的?难道不是南浔王想要劫持我,劫持到手之后发现不对劲,你才捡了条小命么?” 柏姈脸白了白,无言以对。 陆千里和陆千奇劝不了陆姳,要跟她一起救人去。陆姳把刘恬如和春七拜托给谢昀,“二表哥,这两位姑娘你给带回府,不能让她们有任何损伤。” 谢昀拍胸脯,“表哥拼了命也会保护她们的。” 春七不肯,含泪叫道:“我要跟着王妃!” 陆姳道:“你跟着就会给我添麻烦。春七,你不会功夫啊。” 陆姳和陆千里、陆千奇带着柏姈往宫城的方向去了。 春七抹眼泪,“我以后要学功夫,要当高手……” 谢昀认真的端详她,“年龄好像大了点,你这时候学,有点晚啊。” 春七:…… 这位表少爷真不讨人喜欢。 刘恬如后悔不已,“呦呦早就暗示过我们,说最近宫里不太平。 我还以为有姑母在,没人敢动我,谁知南浔王如此凶恶。” 春七不满,“你们不小心被抓了,我家王妃要冒着危险去救人。她本来不用进宫的。” 刘恬如双手掩面,泪珠不停从指缝间滑落。 谢昀好心劝架,“别吵了,刘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刘姑娘,这是我的手帕,你别嫌弃,擦擦眼泪。” 刘恬如低低谢了一声,接过手帕,泪水很快把手帕浸透了。 陆姳等人带着柏姈到了三公主的荣华宫。 三公主,荆鸿,刘恬适,刘星辰,都被南浔王给抓了,几个女孩儿神色暗淡,刘星辰被刘恬适抱在怀里安慰着,还在簌簌发抖。 南浔王严阵以待,“东平王妃,你若想要你的朋友安然无恙,便自己绑了自己,过来交换。” 三公主、荆鸿等人虽恐惧之极,却拼命摇头,“不要,不要。” 陆姳笑道:“你有人质,我也有啊。你最爱的女人,在我手里。”把柏姈推了上来。 柏姈乞求的看着南浔王,南浔王却不屑的一笑,“你这算什么人质。” 陆姳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她不是你最爱的女人么?” 南浔王自负一笑,“柏姈不过是我府中一名姬妾罢了。要拿她来交换人质,份量不够。” 柏姈脸白得像纸一样。 陆千奇忍不住咒骂,“柏姈她身份再低微,也是你的枕边人,你这样对她,还是不是个人?” 南浔王虽然拒绝得一点余地不留,陆姳却毫不气馁的讨价还价,“我拿柏姈换刘星辰,你看行不行。” 南浔王犹豫了一下,“为什么是刘星辰?” “因为她最小啊。”陆姳一本正经。 见南浔王还在犹豫,陆姳撇撇嘴,“在你心里,柏姈连一个无足轻重的刘星辰都比不上?你这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南浔王一咬牙,“好,换了!” 陆姳心里暗乐,“好,一言为定!” 陆千奇亲自押着柏姈过去,交换了刘星辰过来。 刘星辰虽在刘太后身边养了许久,还是瘦瘦的,轻得像一片羽毛。 陆姳生出怜悯之意,温柔抱着刘星辰拍了拍,“好了,没事了。” 刘星辰呆呆看了陆姳好一会儿,怯生生的趴到了陆姳胸口。 陆姳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