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攻略》 第1章 康熙十二年五月初二,慈宁宫花园的一隅。 几个太监宫女拿着拨浪鼓在花园的草地上逗着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大公主玩。大公主的嬷嬷含笑瞧了一会儿,转头打量起了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宫女来。 “你就是内务府说要派来给大公主差遣的宫女?你是正黄旗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吴雅蓁蓁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害怕,一双灵气的双眸瞧着眼前的老嬷嬷按着家里教的规规矩矩地回话。 “奴才是正黄旗吴雅家的,奴才叫蓁蓁。” 嬷嬷一听便笑了。“你说你是吴雅家的?你阿爷可是叫额森?原来伺候太宗皇帝的?” “是。”蓁蓁笑着答,心想自己那个老顽童的阿爷可真有名气,几个宫中的老嬷嬷似乎都听说过他。 “啊呀,想不到额森的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老嬷嬷牵过蓁蓁的手说,“你这个阿爷当年在盛京皇宫煮的一手好肉,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待我们好,逢年过节都让苏麻喇嬷嬷拿着肉来赏我们,我们呀也吃过你阿爷不少的肉。” 嬷嬷想着往事不禁心里就对眼前的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她轻轻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现下紫禁城不同于盛京了,规矩比以前也大不少,各位主子们也不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一样各个好相与。咱们这儿么,公主还小,一切都受太皇太后、皇太后庇护相对太平些,出了这儿就不好说了。” 其实嬷嬷也是有私心的,虽然眼前的吴雅氏是新进宫的宫女底子干净,但公主还小她生怕新人搭手有不小心的地方。这么想她又说:“我看你年轻腿脚也好,你就先替公主多跑跑腿,这往各宫回话的活就先交给你吧。” 蓁蓁乖巧地点点头,进宫前阿奶额娘都教过她规矩了,她年岁还小,一时半会儿也是轮不上去主子跟前伺候的。她也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能在宫中安稳地做几年差事,若得主子们青眼能早几年放出去同家里人团聚那便是她的幸事了。 蓁蓁生得好看,又乖巧,老嬷嬷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于是就细细地同她说了起来。“咱们这主要就是去慈宁、宁寿两宫回话,坤宁宫皇后娘娘偶尔也会派人来问大公主,你也需去回话,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翊坤宫了。” 翊坤宫? 蓁蓁进宫前家里只同她说了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皇太后住在宁寿宫,皇后娘娘住在坤宁宫,这翊坤宫妃是谁她从未听说过,教规矩的嬷嬷们也未提过。 “嬷嬷,这翊坤宫里住的是谁啊?” 老嬷嬷说:“翊坤宫妃是遏必隆大人的女儿,最是心善。咱们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多少怠慢点,可她不一样,还是待咱们公主同皇上亲生的一般亲厚。” “奴才记得了。”蓁蓁点点头,把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此时蓁蓁尚年幼,还未经历过之后种种。她并不知道这位翊坤宫妃会成为她往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终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蓁蓁天真懵懂地问:“嬷嬷,这翊坤宫的主子到底有多好啊?” 嬷嬷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小丫头不是希望进宫伺候能过些年让主子赐婚出宫吗?这事啊,等到了年纪你去求翊坤宫的主子,她肯定应你。” 蓁蓁被嬷嬷说得脸烧得绯红, 另一边的翊坤宫里,钮祜禄绮佳不知道大公主处新来的宫女正在听老嬷嬷说她的事情。这一天,对入宫十年的她来说本不过是无数个漫漫长日里中的一天而已。 她如往常一般在辰时之前起床,从宫女捧着的三件便服中挑了一件蓝色团牡丹蔓草纹暗花缎的,近身宫女秋华为她细细扑上珠粉,琦佳又自己拿了眉石描了一对柳叶眉。洗漱后由人送进各色小菜并一碗羊奶作为早膳。她如常抿了一口羊奶后,宫女奉上了一晚五谷粥,绮佳瞟了一眼,便把手中的银镶牙箸放了下来。 章嬷嬷伺候绮佳最久,进殿时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只见捧着粥碗的宫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便挥挥手让宫女下去:“主子日日不喝,他们日日送,也真是够没眼色的。” 绮佳又咗了口羊奶,才说了句:“随着他们去吧。” 嬷嬷笑了笑,想是自家主子看着温和好糊弄,其实是最倔脾气的,因坤宁宫的这几个月说吃不下荤腥的,皇上于是就嘱咐御膳房多做些清粥酱菜,御膳房那群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阵子不但往坤宁宫送得清淡连带其他各宫也都陪着快茹素了。一两日还好,日日这样嘴里淡得都快没味了。更不要说自家主子从小就是爱那口羊肉的,这清淡酱菜就是病中也得哄着才能吃几口。 可绮佳也不多说,清粥酱菜上了就是不吃,也没多说过任何一句。为了这事,人都瘦了好几圈了。偏着坤宁宫产期将近,三藩战事又紧,翊坤宫里的这位主子胃口好不好的事也没人多看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把御膳房的人叫来问话,都被绮佳拉了回来。 “主子,奴才刚 刚出去一圈,听太监说,坤宁宫像是发动了。”章嬷嬷靠着绮佳的耳朵轻声低语。 “哦?似乎早了几天,坤宁宫倒是动静小,咱们这么近愣是没传什么动静过来。” 绮佳撇了撇眉,瞧着隔扇望出去,对着阴沉沉的天轻声说:“咱们的小太子倒是会挑日子。” 嬷嬷一愣,随即说:“您别长他人威风了,皇后孕中气性大,皇上又忙于三藩,并未见皇后这胎多得乾清宫青眼。” 绮佳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多了几分苦涩:“中宫嫡子到底是不同的。其实就算不是嫡子,像纳兰贵人那样有一个孩子也是好的。可我怕是没这福气了。” 绮佳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嬷嬷把这些都拿出去赏人吧。” 嬷嬷略心疼地说:“皇后生自己的孩子,您就安生的坐在这儿该吃吃该喝喝,慈宁宫不叫人您就哪都不去不就是了……” 绮佳朝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斜靠在软垫上拿过嬷嬷递来的丝帕擦着嘴角,又让人拿来铜镜,她看了一会儿终还是让人拿了口脂来浅浅地在嘴上描摹了一遍。 嬷嬷靠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捶着肩,又絮絮道:“主子先歇一会儿吧,瞧着样子怕是生在半夜了,可没得好睡了。”绮佳叹着气,揉了揉额角:“哪能睡得下啊,今儿个宫里怕是不得停歇了。好了,你去把我昨儿个看一半的棋谱拿来,不过是打发辰光等消息,我还是自个儿琢磨会儿棋吧。” 约莫到了晚膳时分,绮佳正准备让人传膳之时,慈宁宫果派来了太监让绮佳前去坤宁宫。 绮佳又理了理浑身的妆容,又将金镶宝石蜻蜓簪换成了金镶宝石蝙蝠簪以便讨个口彩,便上了凉轿准备往坤宁宫去了。大宫女龄华扶着绮佳上轿,绮佳回头看她随口问:“章嬷嬷去哪儿了?” “回主子,嬷嬷半个时辰前说是出去置办您的药材,往煎药房去了。” 绮佳点了点头,便吩咐抬轿的太监起了,径自往坤宁宫去。 翊坤宫本是西六宫里离中路最近的一宫,没几步坤宁宫就近在眼前,绮佳遥遥一望,慈宁宫寿康宫的依仗都已经在坤宁宫门口排开,忙吩咐了太监在丹陛下就停了,自己走了上去。 迈进坤宁宫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是满面喜色地用蒙语讨论着孩子的出生,皇太后是一口一个小阿哥的说个不停,倒是太皇太后像是无所谓似得摆着手说阿哥格格都看天。 见是 绮佳进来,太皇太后忙拉着她:“我就叫了你,他们都没叫,乌拉拉地挤着一堆,看着头疼。” 绮佳笑语盈盈地半坐在太皇太后右侧的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圆凳上;“听得您叫我猜皇后姐姐这儿有好消息了,赶忙就来了。” 绮佳转头唤来了稳婆,稳婆瞧着四十上下,极是稳重,绮佳听得是皇后的叔父索额图在皇后添碳之前就在正黄旗包衣里头精挑细选了才送进来的。 “嬷嬷辛苦,倒是和老祖宗皇额娘说说,里头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叫我们放心。” 接生嬷嬷在地上磕了个头,便回到:“皇后主子如今羊水虽破了个把时辰,但宫口未开,临诞育还有些时日,请主子们放心。”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檀香佛串问:“皇后的日子比太医估计的要早一些,是否无碍?” 接生嬷嬷回到:“皇后主子身子略有些虚,太医已送来了催产药和参汤,娘娘如今最重要的是积蓄体力,等宫口全开了便可生产,这胎相自然是健壮,诸位贵人们只候着好消息便是。” 太皇太后听得略是宽慰道;“别跪着了,你进去伺候吧,有什么消息来报就是。” 绮佳略一沉吟,道:“我瞧要是还有些时辰才能真正发动。如今时气不好,皇额娘身上还一直有些不舒服,这么守着我怕是皇后主子也过意不去,。我虽没生育过,但看着马佳妹妹、纳兰妹妹他们这么过来也好多回了,老祖宗还是先回去留我守着吧,再叫纳兰妹妹和佟妹妹过来帮忙。纳兰妹妹是有阿哥的,佟妹妹又是最妥帖的人,替您二位看着,一定错不了。” 太皇太后从来都很喜欢绮佳的稳重,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总是你想得最为周道。” 太皇太后此时脸上神情比着问话稳婆时略松了些:“你一来我这心里顿时就踏实多了,就照你说的把佟氏和纳兰氏叫来吧,其他人也不要惊动了。皇后本就是生产过的人,别弄的满宫的人都不踏实。” 又多吩咐了几句,太皇太后就拉着皇太后回宫歇息了。 绮佳于是便派人去叫了宫内大阿哥保清的生母纳兰氏和承乾宫皇帝母家出身的佟氏,才吩咐完就看见自个儿的章嬷嬷从外头急匆匆进来。 绮佳瞧着她鬓角微乱,还占着些风尘,便有些不快:“嬷嬷也是,早知皇后今日生产,怎么也不上心着点,这般急匆匆地来,还好太皇太后、皇太后回宫去了,不然让二位看见必定怪我管教 下人不严之罪。” 嬷嬷神色略微慌张,手也略抖着,被绮佳如此当众训斥一时没敢回话,绮佳见她如此想是自己话也略重了,便放过了她。 隔了不久,天下起细密的小雨来,纳兰氏和佟氏踏风雨先后而来。又是召了太医稳婆问过,三人由坤宁宫皇后的嬷嬷引着至西暖阁的炕上休息等信,佟氏新进宫没多久,只在个把月前经历过一次马佳氏生产,倒是纳兰氏已生过两子,颇有经验,和佟氏絮絮说起养胎生产的事。绮佳进宫多年,经历多次,偶尔也能能插上几句。 说来这佟氏出身在皇帝母家孝康章皇后家,是皇帝的嫡亲表妹,地位自然是不低,甫一进宫皇帝便让人修缮了东六宫的承乾宫给她居住。 而纳兰氏也是不差,本是太宗皇帝之母家,叶赫国主之后,说来先帝驾崩时的四大辅臣,纳兰氏家的苏克萨哈还排在绮佳生父遏必隆之前。只是和鳌拜斗法惨遭灭门,纳兰氏进宫至今也只是贵人,纳兰氏进宫后早早诞育一子,后虽夭折,但皇后曾所出的嫡子也早早夭折,纳兰氏两年前又得一子,如今也是这宫里唯一成活的阿哥。有着阿哥做保障,纳兰氏在宫里做人做事都有着不一般的底气。 绮佳多年无出,内心其实对纳兰氏的好福气不无羡慕。只是缘分随天意,自己进宫多年,皇帝对自己的亲近虽比不上马佳氏那样的,但比比皇后与纳兰氏其实也不算少,但这好福气就是没进过自己肚子。想到这儿绮佳也是觉得这高大的坤宁宫都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等便是到入夜了还没有消息,外头的小雨入夜变成了漂泊大雨扰乱人本已烦乱的心思,慈宁宫寿康宫前后都派了首领太监问候多次,连乾清宫也派了首领太监翟琳来问候。绮佳三人手中的茶盏从花茶换到了绿茶又换到了奶茶,三人都有些发晕,但无一人敢提休息二字,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没个停,皇后在屋内的□□也从无到有,过了子时,皇后已经忍不住开始惨叫,伴随着窗外大家惊雷一阵阵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10.12更新人物列表,前期很多人很多称呼,为免小可爱们疑惑,特别列在这儿: 女主:蓁蓁,日后德妃,雍正皇帝生母,出场时为宫女 男主:皇帝,康熙,不解释 绮佳:孝昭皇后,生父康熙四辅臣之一遏必隆(谥号恪僖公),生母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养母遏必隆继妻 龄华:孝昭皇后宫女 秋华:孝昭皇后宫女 乌兰: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太子生母 纳兰贵人:日后惠嫔、惠妃,大阿哥生母,叶赫那拉氏,为统一她和亲戚明珠、容若,文中写纳兰氏 保清:康熙长子,后改名胤褆,惠妃所出 佟妃:日后孝懿皇后,皇贵妃,皇帝母家出身 李贵人:日后安嫔,汉军李氏,祖父抚西额驸,汉军世家出身 王贵人:日后敬嫔 宜嫔:郭络罗氏,日后宜妃 郭贵人:宜妃之妹 裕亲王:福全,康熙之兄,又称大王爷、裕王 恭亲王:常宁,康熙之弟,又称二王爷、恭王 纯亲王:隆禧,康熙之弟,又称三王爷、纯王,娶三藩尚氏 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这对……要不指路孝庄秘史??? —————————— 其他后续有再添加,比心 第2章 纳兰氏吩咐人赶紧把参片参汤送进去,又嘱咐嬷嬷让皇后节省力气,佟氏看着纳兰氏来回指挥,不住点头:“到底是我年轻,没有经过过事,纳兰姐姐这一里一外地指使他们,我看着呀心定不少。” 绮佳温柔含笑:“佟妹妹还年轻,不像我。” 佟氏先是一愣,又是脸上一红,忙拿帕子遮了半边脸:“姐姐别瞎说!” 纳兰氏瞧她这样,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 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 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 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第3章 “别说了!”绮佳猛地转过头拨开章嬷嬷拉着她脚边的手,章嬷嬷跪在炕边不住地抽泣,绮佳望着伏待了自己二十年的嬷嬷,最终默默叹了口气,下了坑把人搀了起来。 “嬷嬷待我从来是比生身母亲一般的。甚至比我额娘更强些。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 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 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 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第4章 蓁蓁被绮佳带回了翊坤宫,章嬷嬷将她安排在了翊坤宫旁的围房中一间里养伤,又找来了太监大夫给她简单的看了下。索性大多是皮外伤,只是有些伤在了脖子上和脸颊交界,天又渐渐热了不好养,绮佳听闻了,又赐了一些上好的金疮药给她,只让她安心地养病便是。 蓁蓁本是伺候大公主的,大公主乃是恭王的长女,她生的时候恭王自个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恭王福晋又是个病秧子,恰逢宫里本来的皇长女又没了,皇太后见此就把大公主接到宫里来养。 只是大公主毕竟是养女,她身边伺候算不得宫女里的好差事,更不要说蓁蓁年幼只能做些粗使活,大公主的保姆们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近身伺候的。 章嬷嬷打听来了蓁蓁的背景后,没隔几日,为的怕李贵人不依不饶,绮佳就让人将蓁蓁调到她宫里做侍女,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让他起来,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 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 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 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音秀童鞋是? 你们猜,大哥哥是? 你们猜,苏麻喇姑是?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好基友簌晓的古穿文《她风华绝代(快穿)》 app的小可爱可以搜文名哦~ 文案: 作为某玛丽苏小说中的女主,西琼技能值点满,玛丽苏地天怒人怨。 一朝被系统强行绑定,分配去每个世界逆袭崛起,复仇虐渣,攻略男神。 直到一个又一个的男主和男配拜倒在她的裙下—— 系统扑通跪倒在地,不愧是风华绝代玛丽苏鼻祖。 =========================== 作者簌晓,《她风华绝代(快穿)》日更文品好! 小贴士: 内务府七司:广储司、会计司、掌仪司、督虞司、慎刑司、营造司、庆丰司 内务府三院: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 康熙元年,老爹的爹顺治童鞋的大太监吴良辅被杀后,重新以上三旗包衣设内务府,废除了原来的十三衙门制度,其中广储司是七司三院中油水最足的部门,大家熟知的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都是隶属于广储司的~~ “哦,真的?” “可不是,苏麻你还记得不?” “是了,奴才也记得呢。”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钴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 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 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 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 屋里吧。” 先前给钮钴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第6章 绮佳此时已经装扮妥当,领着合宫的宫女太监在翊坤宫门口跪迎。 皇帝快走几步扶起她。“外头冷你在殿前候着就是了,出来作甚。”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 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第7章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 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他这一动身上的雪抖筛子似的都落到了地上,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片,而那些堆在他身上没落下的雪都化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你起来。”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 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煦童鞋来啦~本文最重要的男配之一~ 知道红楼梦的童鞋们应该都知道李煦吧,他和曹寅是陪着老爹一起长大的好基友。也是红楼梦里老太太娘家史家原型。 当然这会儿咱们的李大人还只是个内阁中书,从七品。这个官职虽然小,但却是康老爹很多重要大臣的起点,李煦童鞋也是一样一样的.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哭着道歉: 等着申请榜单,所以最近压字数,一开始不懂qaq 最近会慢慢更,字数少一点,求原谅qaq 后面会慢慢补回来哒 他这一动身上的雪抖筛子似的都落到了地上,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片,而那些堆在他身上没落下的雪都化在了他的身上,冻得人瑟瑟发抖。皇帝见状叹了口气。“你起来。”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 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 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哭着道歉,还是在压字数qaq 求不嫌弃qaq 今天的王氏和李氏,是敬嫔王氏和安嫔李氏,emmmm两个有册封但是消失的嫔妃 秋华脸上似有些不赞同不过并没有开口同龄华争辩。绮佳把两人神情都看在眼里,她心里自然是极其明白的。这两个丫头自她一进宫就跟她到如今,脾气性格她最是了解,龄华直却钝,秋华曲却细,不过两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对她最是忠。绮佳笑着冲龄华摇头。 “你啊,说了你那么多次了,看人要看本质,那孩子同文嬷嬷的儿子素不相识,却能生怜悯之心,抱着大不韪也想帮他,就足见这孩子是个本性极善的了。行事规矩都可以慢慢□□,但这本性是教不好的。” 她想了想道,“章嬷嬷走了屋里刚好缺了一个人,把这孩子调来屋里服侍吧,秋华,还是由你带着她学规矩。”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人还没进去,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 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皇帝听到李氏眉头一皱,太皇太后道:“论出身李氏自是好的,只是这人品,唉,算了就不提她了。佟氏……” 余下三人里皇帝也谈不上最属意谁当新后,佟氏虽然进宫晚,但她是自己的表妹,容貌虽说比不上马佳氏却也是娇憨可人,因着对母家的偏爱, 皇帝对佟氏也多了几分心,更何况她入宫以来对故去的仁孝皇后恭敬,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孝顺,待其他嫔妃也是和和气气的,众人都说佟家的这位二姑娘性子最是好。 “佟氏人是不错,可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些,再来就是佟国纲和佟国维……” 皇帝自觉历练了这么些年,对大臣们的小九九心中都有数。佟国纲佟国维是有自己的野心,不过谁不想往上爬呢? “祖母多心了吧,孙儿看这两人野心是有,不过还算懂分寸。” “哼,懂分寸?”太皇太后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我想皇上应该还记得,康熙四年大选时佟氏因年纪尚幼并未在册,四年前佟国维求到你皇额娘跟前,佟氏才进得宫。并非大选之年佟家却把女儿塞进来的,他们安的什么心你可多想过?要是懂分寸的人会明晃晃地这么塞人?” 第10章 皇帝一愣,旋即脸色也暗了下来。 太皇太后继续道:“纳兰氏品性贤淑,又给皇上生有皇子,论功劳是最大的,只是她毕竟是金台吉的后人……” 皇帝闻言咯咯笑了。太皇太后这辈人对□□皇帝征伐女真九部的事总是记忆犹新,纳兰氏当初据说也就因为这事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只是对皇帝来说,那都是太久远的事了,叶赫国早就不复存在,就看明珠好了,尼雅哈之子,金台吉的嫡孙,野心那是有,若说他有谋反复国之心那是绝无可能的。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 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 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家里有事,请假一天,鞠躬。 今日份的小贴士: 来盘点下惠妃那拉氏(纳兰氏)的身世吧,惠妃的父亲叫索尔和,记载不过是一个郎中,按照清朝的官制,在京城扔一块板砖大概能砸死十个八个郎中。 但索尔和的父亲是德尔格勒,索尔和还有个姐姐叫苏泰,是林丹汗的老婆,德尔格勒的父亲则叫金台吉。金台吉有个姐姐叫孟古姐姐,她是皇太极的亲妈。 索尔和除了是郎中,还有一个爵位,是德尔格勒另一个儿子犯罪以后传给他的,所以惠妃爹真正的写法应该是:二等男索尔和之女,是不是听上去比郎中索尔和之女拉风多了? 金台吉除了德尔格勒外还有个儿子叫尼雅哈,尼雅哈有个儿子叫明珠,明珠有个儿子叫纳兰性德。所以惠妃和纳兰容若是真·亲戚,不然日后大阿哥夺嫡怎么那么嚣张呢?(^o^)/~ 第11章 绮佳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苍凉绝望,蓁蓁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晓得她如今心中定然是悲痛万分万念俱灰的。 “可是活着总比死好,死了就听不见鸟叫,闻不着花香了。” 黑夜里蓁蓁只听耳旁传来绮佳凄凉的笑声:“宫中的鸟都是笼子里圈养的,又有哪只是真心在叫的?这寒冬腊月又哪来的花有香?” 蓁蓁想找些话同她说分她的心,便道:“宫里虽然有关在笼子里的鸟,可也有自由能飞的鸟。咱们翊坤宫后殿的屋檐下头就有一窝燕子,母燕才生了一窝雏鸟,这会儿天天飞来飞去地找食,秋华姑姑说待来年开春雏鸟们长大就能和母燕子一起飞了。再说这花,咱们宫门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就生了一株腊梅,这几天已经开花了,来咱们宫的人都说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香味。” 她边说边观察绮佳,见她比方才冷静许多了,就扶她坐到了炕上再去把灯点上。 蓁蓁跪在绮佳跟前:“主子如果死了,龄华姑姑,秋华姑姑,还有出宫的章嬷嬷,大家都不想活了,我……我也要随主子去的。” 绮佳心里一动,是了,龄华和秋华对她忠心耿耿,她若是这样死了,这两人怕是也要自尽殉主的,还有章嬷嬷,为了奶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到一岁就因失去照顾病死了,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对她的感情比自己生母还深,她若死了,老嬷嬷也是活不成了。 还有眼前的丫头…… 烛火一亮就映出蓁蓁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泪痕未干的脸庞。绮佳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还小呢,你嚷嚷着殉什么节呀。” 蓁蓁眼睛一眨,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奴才要不是主子早就被李贵人打死了,奴才的命是主子救的,主子是奴才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人,奴才要一辈子伺候主子,若是主子不在了,奴才也要跟主子去地下伺候主子。” 她说话细声细气,但眼神却十分坚决。绮佳想:我原来也并非无用之人,这孩子的命到底是我救下的呢。她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原本自觉不能生育而绝望,但眼前却有这样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是因她的手被保存了下来,日后会渐渐成长乃至繁衍子孙,谁说这不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呢? “主子?”蓁蓁见绮佳突然又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想着寻死的事,脸上不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绮佳也是悲痛到觉得万念俱灰才一时冲动想要自尽,被蓁蓁这一闹她这会儿也冷静下来 了,且别说钮钴禄氏了,她这一自尽怕是首先这翊坤宫所有的人就都活不了了,她救下的这个小人又要因为她而死去了。 “我累了,想歇了。” 蓁蓁听了心里大喜,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笑着“哎”了一声扶绮佳上床歇息。 她不敢离去,便抱着被子在里屋的凳子上坐了一宿,后半夜却再没有什么事了。 秋华一夜都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捱到了绮佳屋门口,只听屋里绮佳问了一声:“秋华吗?” “是。” “进来吧。” 秋华推门而入,她担忧着绮佳没留意脚下,进门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一绊险些摔倒。低头一瞧,蓁蓁卷着被子睡在门槛边,眼角红红的,脸上还有着泪痕。秋华心里一紧再看见掉在地上的白绫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主子您这是何苦,没有过不去的坎,主子忘不可再动那念头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绮佳脚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绮佳叹了口气拉起她:“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幸好有蓁蓁拦着我,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想开了再不会了。” 秋华见蓁蓁还睡在地上伸手想要把她拍醒,绮佳见了道:“她也一宿没合眼了,让她睡会儿吧。” 蓁蓁毕竟年岁小体力不济,熬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终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会儿绮佳和秋华说话也没能把她吵醒。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抓紧了被子呜咽了一声:“主子……别……别……” 绮佳脸上的表情微微松了些,眉眼间甚至多了一丝疼爱的神情。“算了,地上凉,还是把她叫起来去炕上睡吧。” 秋华在旁瞧着略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那是主子把她调进屋里便已是对蓁蓁高看了一眼,如今她又救了主子,从今往后除了她和龄华外,这孩子便是第三个主子能信任的人了。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下大雨堵车来晚啦~~~ 蓁蓁在翊坤宫越是呆的久,越是觉得上天垂怜自己,再看看音秀,常常是躲自己这儿哭上一个时辰,手上背上又是多了好些伤痕,不是李贵人又拿拂尘抽了,就是王贵人嫌她伺候的不好把水给泼她身上了。再回眼瞧瞧,主子不但没拿自己撒过气,进内殿伺候后她更是觉出主子很多时候都不摆主子架子。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 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 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第13章 做师傅的总望能盼上个好徒弟,蓁蓁偏又是极有慧根而好学,往往一点就通,绮佳这个老师自然做得十分开心。她见教蓁蓁教得容易又忍不住打量起了秋华和龄华,惹得两个大丫头有段时间看见绮佳与蓁蓁靠近书桌立刻撒腿就躲。 除夕这日从慈宁宫散了,本来皇后若在,装模作样的,皇后也得请各宫姐妹坐坐。可绮佳名分没正,她也懒得看见一堆人在她眼前虚情假意,在慈宁宫门前与向纳喇贵人问了几句大阿哥的事,又向佟妃寒暄两句,直接就上了暖轿回翊坤宫。 绮佳回宫已是黄昏时分,由着宫女替她脱下捻金孔雀羽大氅和朝服,换了身青色万字常服,便说:“蓁蓁呢,叫她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第14章 皇帝啼笑皆非冲琦佳道:“那日看她给李煦送东西,以为她是个胆大的哪,结果朕在这儿怎么瞧着她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绮佳把蓁蓁拉了起来,疼爱地搂到身边,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时心疼了起来。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 ,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我竟然这么早更新了~~ 第15章 从上一年冬天开始皇帝往翊坤宫跑的日子越来越多,这马佳氏就忍不住嘀咕过好几回,不过碍于翊坤宫妃远超于自己,马佳氏也不过只能私下抱怨几句,之后再仗着身孕和孩子多往乾清宫露露脸。龄华对马佳氏的行为颇为不屑,在绮佳面前都抱怨了好几回,绮佳每回听了总淡淡的不说话,不曾想今儿龄华忍不住在主子跟前说开了。 秋华一听便想不好,赶忙拉住龄华:“瞎议论主子干什么,就你多嘴,别给主子找事。” 龄华吐了吐舌头,瞄了眼绮佳,绮佳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望着头顶的四方天说了一句:“有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刚想劝一劝,却听得小太监来报,“主子,皇上请您去乾清宫,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 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十四年可能是康老爹这辈子除了47年以外最痛苦滴一年吧。 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太子妈刚去世南边又焦灼。 这时候孝昭上位了,所以才有后来老爹说她是良配这句话吧。 p.s.今天有个惊喜,到一座寺庙前,一抬头竟然有一块康熙御笔,猿粪啊! 第16章 (小修) 过不一会儿,蓁蓁、龄华和乾清宫的小太监端着水、胰子和帕子进殿来。皇帝仍在气头上,瞧着那小太监只是把水端的有点撒了便骂道:“会不会当差了,自个儿去管事的那里领罚去。” 绮佳瞧着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为着三藩头疼脑热,发起脾气来更是收都收不住,过完年乾清宫挨过罚的太监都能绕宫墙一圈了,连顾问行都被赏过嘴巴。她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顾问行赶紧把人给带了出去,蓁蓁又替上端着盆让皇帝净手,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万岁爷小心烫手。” 皇帝听了,一抬头,见是蓁蓁,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字写的那么丑,也不知道好好练练,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 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 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个基友的新文哦~~~炒鸡好看!! 《尖叫女王》by银发死鱼眼 祝央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于女鬼索命,临死前夜买醉狂欢。 第二天醒来,脑子因为醉酒断片,家里一片狼藉,电视机里卡着个往外钻了一半的女鬼。 女鬼已经死了! 猪朋狗友们纷纷控诉她是怎么惨无人道的将女鬼摧残致死。 祝央: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是娇花一样的柔弱女子,碰到可怕的事只会尖叫。 对此,以为弄死辣鸡碧池手到擒来却被反杀的女鬼,表示有话要讲。 胆小者也可以食用的搞笑恐怖文! 第17章 绮佳的住处离旧宫不远,只是要绕过一处假山园子,秋华略给蓁蓁笔画了一下,蓁蓁就记住了路。 她正穿过假山的一边,却见有一身穿补子服的男人走在前头。因是宫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过了一会儿,此人却是在三岔口转了两转,不知该往哪去的样子,他一张望看见远处的蓁蓁,自行走了过来,口中说着汉文问道:“可是宫里的姑姑,劳烦给臣指个路可否?”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想来是个武将,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但神色郁结,又说着南方口音,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因而迷路也是常理,她退了一步,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田汉三又回来更新了!! 施琅后面真的有用处!你们猜他干神马了呢? 还有康老爹想带孝昭和闺女去哪儿呢? 第18章 蓁蓁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泄了气,她脑海中盘算着如何把这犯上之语说得“能听”一些。还是绮佳给她解围:“刚刚蓁蓁和臣妾说呢,皇上远远瞧去玉树临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呢。” “真的?”皇帝很是不信,这丫头笑里带着诡异,没由得让他心慌。蓁蓁把头点得如捣蒜,心里全是主子好、主子棒、主子文采斐然,一边紧紧依偎在绮佳身后,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她的样子倒让皇帝有点心疼,只能嘟囔,“小样儿。” 绮佳忙岔开话题:“皇上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何故这般装扮?” 这问题乍然问出,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 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 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时间修文,晚上可能会小修一下 北京南堂现在还在宣武门大街,康熙下旨重建后才变成现在的纯西洋式,在之前的画中显示是中西结合。 第19章 “顾问行,你和朕去琉璃厂找,再派几个人往别地问问,她们两人走不远。”皇帝焦急地就要往外冲,心里把顽皮的蓁蓁从头到尾都抽了好几遍 皇帝人高腿长,大步流星,顾问行只能垫着脚小跑着跟上,嘴上不停喊着:“爷,您慢点您慢点。”心里全是吐槽:我滴个万岁爷啊,您哪知道琉璃厂往东往西呀!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诶,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 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 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傅达礼是清文鉴的作者,曾党附过鳌拜,但是他满汉文精通被老爹赦免,后任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给老爹当过老师,经历复杂啊……他在任上是熊赐履的上司,还推荐过张英、李光地等人。 四四加恩为乌雅氏全族抬旗的时候,傅达礼家也在内。乌雅氏真的人很少,八旗上下就德妃家出名。 乌雅氏其他事我们随着剧情再八~~节日快乐! p.s.本章有大g,不止宜男相哈哈哈 第20章 京城虽已渐渐春暖花开,可南苑的夜晚依然寒风瑟瑟,绮佳派了太监悄悄给跪在佛堂的蓁蓁送去了一个暖炉,可穿堂风袭来,她依然忍不住打了哆嗦。 秋华无奈地将手中的披风披在蓁蓁肩上:“胡闹吧,还带着主子胡闹,现下万岁爷罚的,谁劝都没用了。” “我知错了嘛……” 秋华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知错下次可不能犯了,再犯我先找个板子打你一顿,免得你给主子丢人。” “秋华,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我想了半日,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 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 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 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作者有话要说:发……呆……的……老……爹……想……了……些……什……么……呢…… 第21章 微服后,皇帝又在南苑待了三日,蓁蓁骑马的功夫是一日千里,最后已是能自个儿带着马绕着圈跑起来。 不知是皇帝对于自己铁腕教学的成果非常得意,还是存了什么折腾人的心思,在和绮佳连着炫耀了好几回“成果”后,他又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地记起了蓁蓁的功课,嘱咐绮佳说这笔墨功课也不能落下。 这下好,蓁蓁白日骑马不算,晚上回来还要读书写字,回到宫里的时候就差没累呕血了。 “姐姐,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 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 ,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 沉浸在闺女和小昭姐姐的百合里不能自拔…… 我可能歪了…… 第22章 蓁蓁知道皇帝是在问她,便往前走了半步跪下道:“奴才不敢怠慢仍是每日勤练一个时辰。” “哦,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 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 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 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包养!求评论!嘤嘤嘤 第23章 (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开始多了,介绍一下先~ 王贵人:敬嫔王氏 李贵人:安嫔李氏 董贵人:端嫔董氏 马佳氏:荣妃 佟氏:日后孝懿皇后 张氏:皇长女生母(已夭折) 小唠叨:日常求包养求收藏……话说存稿箱里改了老是保存不了神马情况啊qaq 音秀猛点头:“好看,主子这样美极了。” 王贵人得意地一仰头。“怎么也不能被李氏那个贱人给比下去了。” 咸福宫里的王贵人和李贵人两人自打当初那一次吵架到现在都是水火不容,咸福宫上下整日是被闹得污烟瘴气。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 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 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第24章 马佳氏手里的酒杯啪嗒一下砸到桌上,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人自觉有戏看也跟了出去,王氏正要跟出去眼睛一瞟见李氏还坐着。 “哟,你怎么还坐着呢,难得。” 李氏把手放到桌子下的膝盖上仰起头瞪了她一眼。“要你多事,我想坐多久你管得着么?” 王氏张口正要反驳,屋外已经铺天盖地地响起了哭声。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 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 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皇帝和绮佳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快步走来,才一露面却也被院子中这一幕震撼到了。还清醒的人忙都跪下了,皇帝气得发抖,“快去看看张氏。” 顾问行跑到张氏身旁探了探鼻息:“皇上,还有气儿。” 绮佳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太医院找一个擅治风寒的太医,再找一个擅治跌打的蒙古大夫来!” 又冲着刚才那两个行刑的太监道:“还不把张答应抬到后殿去!” 皇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绮佳,走到马佳氏跟前怒骂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你是不是疯了!” 马佳氏一听到张氏还有气,再见皇帝一来对她和长生不闻不问,开口反倒先责骂她,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皇上是那张氏害死了我们的长生,臣妾就是要打死她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皇上你看看长生啊,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朴氏呜呜哭着抱着长生跪到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一眼,他曾心爱地抱在怀里的孩子四肢僵硬已然早没气了,可那皮肤偏偏还妖异地泛着一片粉红色,这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皇帝素来宠爱马佳氏,长生又是他亲生儿子他心中如何不痛?此时见那马佳氏哭得肝肠寸断一时心就软了几分,原本想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皇上……” 方才晕过去的佟氏幽幽醒转,两个宫女搀着她来行礼,她脚上没力气身子直往下滑,皇帝扶了她一把只觉得她手脚冰凉人软绵无力。 再看其他人或是在低头抽泣抹眼泪,或是一脸惊恐,或面无表情,皇帝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突然明白祖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后宫终不 可一日无后,若是有皇后坐镇坤宁宫,今日怕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帝一惯是个杀伐果决之人,既然想明白了便也不再犹豫。 “绮佳,朕送佟妃回去,此处的事都交给你了,不管是张氏、马佳氏或是后宫里任何牵扯到这件事里人全交由你来发落处置。” 绮佳骇然,其他人也均是惊了,都是在这后宫熬了那么些年的,皇帝这一番话谁不懂?之前立后的谣言传了很久但皇帝一直没松口,不想今儿皇帝在这摆明态度了。如今皇帝即已为钮钴禄氏立威,看来册后一事必也不远了。一时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倒是纳兰氏头一个跪下道:“臣妾听从娘娘处置。” 余人见纳兰氏带头跪下了便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最后只剩李氏在众目睽睽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皇上……”佟氏脸如白纸,靠着皇帝猛咳了起来。她一贯身子弱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怕是被惊着了。皇帝见她面色极差像是随时摇摇欲坠,忙扶着她匆匆回承乾宫去了。 绮佳看着这跪了一院子的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皇帝终于开口了,她马上就要得曾经错过的一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这一切于她竟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主子……” 蓁蓁挨近绮佳轻唤了她一声。绮佳回过神深深叹了口气,是闹剧又如何?戏已经开场了,由不得她这个身不由己的人不唱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唠叨:求收藏求包养求评论~~这几天评论不定时洒落小红包好不好~~ 小唠叨2:节假日日常提前更新,最近几章都在埋包袱埋梗和g,以后再提起会有小提醒~如果小可爱们先发现,必须小红包伺候,哈哈哈 第25章 (今日剧情答疑在末尾,记得观看哦,扭腰) 皇帝送佟氏回承乾宫后便叫了太医来给她看,太医诊了脉说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皇帝这才放心地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 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 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 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作者有话要说:小唠叨1:前有小可爱问,李贵人怎么那么嚣张,某甲来小唠叨一下: 石廷柱、佟养正、李永芳是清初三位有名的汉军旗将领,石家后来有胤礽的太子妃,佟家是皇帝母族,李永芳降清后被招为额驸娶了安亲王岳乐的姐姐,他的孙女就是安嫔李氏,现在的李贵人。 故事进行到这大概是康熙15年-16年,这时候老爹的元后仁孝皇后去世,后宫里地位最高的是绮佳(只有妃称谓没有封号)、佟佳氏(只有妃称谓没有封号)、贵人李氏(汉军旗李氏家族)、贵人王佳氏,排在这四人后面的才是咱们熟悉的后来的大阿哥生母惠妃(叶赫那拉氏)和三阿哥生母荣妃凉凉。由此可以看出,老爹后宫第一批妃子基本都是孝庄挑选的,挑选的标准就是顺治 留下的四辅臣子女以及和爱新觉罗家族有通婚的八旗世家大族之女。 而且彼时正是平定三藩时期,李氏的舅族安亲王家和娘家李氏家族基本都是领兵在外的高级将领,所以她在后宫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顺便,咱们李娘娘人长得特别特别美,所以性格难免娇纵一些啦。 小唠叨2:另外,问清宫照顾的人不是很多吗?上一篇有回答,小婴儿最多最多四个。这还是后来老爹仗都打完了有钱了才有的配置,早年会更少一些。 小唠叨3:乳母至于伺候不周这事……康熙四十五年12月,康熙曾经发配了十一公主的乳母一家,说他们伺候公主不小心、怠慢公主,而公主第二年也夭折了。 小唠叨4:长生被闷死不是我砸雷,是天启帝的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当中说宫中用的红箩炭火气太炽,多能损人,倏令眩晕,昏迷发呕,大人尚可,皇子女婴幼何堪?又宫中咸木做地平墙壁,多缺土气,凡乳母畏寒,皇子女或中此毒,屡致薨夭。 而溥仪也说小时候差点因为烧炭闷死,所以……不要做!古!人!夏天没空调,冬天没暖气!不!幸!福! 谢谢爹妈把我们生在现代~咱们的命都是空调和暖气给的! 第26章 蓁蓁在万寿节前一日就把绮佳的孔雀羽穿珠吉服袍翻了出来,她把袍子先晒过吹过过再仔仔细细地烫平了。绮佳一瞧到是乐了。“唉呀你这丫头,怎么挑了这件,太华贵了,赶紧换件去。” 蓁蓁不依嘴一嘟道:“才不华贵呢,主子就穿这件最好看!” 绮佳脸微微有些红,上下打量了蓁蓁一番。“你这丫头不但敢顶撞皇上,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皇上是说得没错,平日我就是太宠你了。” 龄华在一旁听得呵呵笑了。“主子您不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件衣服昨可是忙活了一日了,整天就念叨主子穿了多贵气多好看,做梦的时候都在嘀咕呢。您要不穿,她一会儿非哭鼻子不可。”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 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 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作者有话要说:小唠叨1:有些窗户纸要开始被捅破了! 小唠叨2:求收求评嘤嘤嘤~马上休假要结束,很快恢复8点更新哦~ 小唠叨3:孝昭皇后的生母舒舒觉罗氏不是遏必隆的正妻而是侧福晋。 第27章 看到蓁蓁不解的眼神,龄华把声音放得更轻道:“这位从前就是个侧福晋,说是府里前头两正室一直没能有孩子,才讨了她,后来生了主子和现在的国公爷才有点地位。” 龄华缓了缓又道:“继福晋县主死后,先国公爷讨的三继福晋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又兼着先国公死时三继福晋的小儿子才三岁,太皇太后、皇上看着主子的面子这爵位便给了这位的大儿子、主子的同胞弟弟。这位仗着主子和国公爷把人正经的太福晋挤走了,如今里外尊称她一句太福晋,管先国公爷的三继福晋叫老福晋。” “倒是苦了主子。”蓁蓁感叹绮佳这般的完人,偏偏摊上这样一位生母。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 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 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作者有话要说:小唠叨1: 大家都喜欢绮佳么?某甲在老爹前头三位皇后里最喜欢的就是孝昭了~【来自一个沉迷百合不能自拔的作者,求打醒】 小唠叨2 遏必隆的第一第二位嫡福晋都是高门,第一位是郡主-英亲王阿济格长女,第二位是县主-颖亲王萨哈廉长女,舒舒觉罗氏生孝昭的时候,县主还活着。 小唠叨3: 某甲四肢指天发誓!这么烦人的老太婆,不能有好下场! 第28章 内务府三日前就派人来请示绮佳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本朝自先帝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至故仁孝皇后为止,坤宁宫的冬偏殿都是皇后的寝所。故依着这般旧例,内务府启奏是否要重修东偏殿,不想绮佳却令他们重修西偏殿。话递回内务府的时候上至总管大臣,下至堂倌主事各个都是一头雾水,却也没一个人敢去问。 “先皇后之处,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他年幼顽皮,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 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 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节后第一天的哈欠qaq 老爹:朕不在意这个选秀的红纸啊 也不在意什么秀女啊┑( ̄Д ̄)┍, 朕在乎的人是,嗯,看朕的眼神看哪(﹁﹁)~→ 康熙朝四大金刚之一,咱们的宜妃凉凉这就要来了哦~~~ 第29章 皇帝这一板一眼的,绮佳简直没法接下去了,说来也怪,自重开选秀以来,皇帝就没生出过一丁点兴趣,初选本该去的,前线半路来了奏报,皇帝才看了一排人抬腿就跑了,到了二选三选,皇帝竟然连面都不露了。 绮佳本以为皇帝是前线繁忙才不上心,可如今该办的都办了大半了,皇帝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绮佳是真觉出皇帝是毫不在意了。 “皇上!” 皇帝这才像听出绮佳声音里的责怪了,放下手里的佛经拉绮佳坐下:“不过是新人入宫,皇后不用太过重视。在朕心里立后、册封你们之事更重要。”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您一眼都不瞧,新人如何自处,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 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 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奴才该死,奴才手笨烫着皇上了。” 绮佳虽然一贯疼蓁蓁,但蓁蓁并没生半点娇纵之心,往日在绮佳跟前那些撒娇在皇上跟前那股倔劲都是为了哄绮佳开心,给绮佳争口气。这会儿犯了这样天大的错一张小脸惨白立马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皇帝顾不上自己的袍子,先急得拉过蓁蓁的手翻过来瞧:“这么点茶水朕能有什么事,你的手怎么样,烫到了没?你起来别磕了。” 绮佳也是心疼忙凑过去看。“烫着没?疼不疼?” 被滚开的茶水烫着了自然手上是火烧似的痛了,蓁蓁却含着眼泪微微摇头。 皇帝看了好几眼才道:“没事,没事,瞧着只是红了点,回头让太医送些药膏来抹一抹估计就好了。”又柔声朝蓁蓁道,“别哭,朕没怪你。” 他见蓁蓁脸上还挂着眼泪,皇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这丫头往日冲朕的时候胆子大,感情都是装的呢,今儿不过打翻一碗茶也能哭成这样?” 蓁蓁忙抹了眼泪,拿出帕子把皇帝袍子上沾上的茶叶抹掉,皇帝按住她的帕子瞧着她头顶还是笑:“朕都说了没事,等下脱了就罢了,你下去把你这手治治吧。” 绮佳听得顺口接到:“皇上不怪你,蓁蓁你先下去吧,给手上抹些药。” 蓁蓁心里头难受极了,她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却在伺候皇上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不仅是丢她的脸更是丢了主子的脸。她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两位主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匆匆退下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炕桌旁边,玩弄着腰间的一枚白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绮佳温言道:“皇上,衣服既然脏了 ,就趁早换了歇息吧。” “你回头别罚她了,是朕说把佛经送给皇祖母吓到她了。”皇帝想起什么似得略略一笑,“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绮佳见皇帝突然一问,有些愣住了,见皇帝眼睛转过来瞧她才回过神。 “是,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宫,如今也有四年了。” 皇帝又拿起桌上的佛经看:“这些年你教得好,朕瞧着蓁蓁这字的气韵和初学时大不一样了。” “是……” “这宫里若论对身边的人,还是你最好,朕瞧着李氏她们总拿宫女出气,佟氏纳兰氏她们虽然不止于此,但总没你待她们亲厚。其实朕有时候看着顾问行翟琳他们啊也觉得亲切,到底日日在跟前,感情自然不一般。” 绮佳听得皇帝这一串连珠炮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却又有说不出的奇怪只得称是。 “朕想着,后宫里的嫔妃晋位只是其一,宫女们也应该有所奖赏才是,尤其是你身边的丫头伺候你多年了,怕还是官女子,倒不如趁此给个服锻答应的份例吧,也是配得上的。” 绮佳先是愣住,灵犀一动间便醍醐灌顶,她生母所说的流言竟然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她心中大乱悄悄拿指尖猛抠手掌心,生生得忍了下来,稳住声才接口:“皇上体谅这些宫人是她们的福气。皇上说的这事臣妾记下了,不光是臣妾身边的蓁蓁和龄华,佟妹妹,纳兰姐姐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经年伺候主子的老人,臣妾回头拢拢,一并都给赏个答应的份例吧。这些宫女十来岁上就离了父母,一进宫就是十多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待她们好些便好些吧。虽说宫里规矩是要到三十才放出去,臣妾却不忍心,龄华臣妾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到了秋华那岁数也放出去好好过日子。蓁蓁虽然还小,但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绮佳的话尽显中宫的周全宽厚,皇帝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昭仁殿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蓁蓁哭唧唧:人家都学的是琴,或者筝,为什么我要学箫!感觉不够高大上! 老爹内心:箫之用爱妃日后自知。 小剧场2: 绮佳: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老爹内心摔桌子:打算????啥打算????你把这打算说清楚再走啊!!! --- --严肃的小唠叨---- 四大金刚终于都要来齐了,之前有人问荣妃,在这里总结下四大金刚吧—— 惠妃:之前说过了,不记得小可爱翻一下第十章的有话说 宜妃:这个特别乱,宜妃姊妹应该是康熙1516年某次选秀一起选进来的,但她爹盛京包衣佐领(掌官防),理论上是包衣人。不过宜妃爷爷是第一批盛京佐领,他前后还有鳌拜等人也做过这个职务,且顺治初年盛京只有两黄旗有盛京佐领,正白旗是多尔衮死后正白旗收归皇帝才加的,但顺治二年宜妃爷爷上任的时候他是正白旗人。盛京这事顺康雍乾四朝一直在变,有些事情很诡异,以后宜妃出现的时候再八好吗qaq某甲今天真的太累了…… 闺女:反正四妃只有她是铁板钉钛合金钉子的宫女出身……她家因为人少,所以整体混的不差,再加上康老爹拔过,雍正又拔过,乾隆再拔过,最后一不小心乾隆中期混成世家了,随着剧情往后我们再说明白把~ 荣妃:雍正折子说她是图海亲戚,有次某甲开天眼在马佳氏家谱找到了,和图海的确是挺近的一家,有三个亲兄弟。 问:闺女这铁板钉钉的宫女为啥越过荣妃?你们问康老头去,他都敢给孝昭和德妃拉亲戚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Д ̄)┍ 第30章 好一会儿,皇帝漫不经心地说:“她们还小,你就已经有了打算,皇后有心了。” 皇帝见袍子上还有一茶叶伸手拿掉,“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次日清晨,绮佳从昭仁殿出来时蓁蓁和龄华早已在外候着,蓁蓁拿着绮佳的披风给绮佳披上:“主子,虽是初夏了,但早上有风容易着凉,还是披着吧。” 绮佳瞧着蓁蓁仔细地打理斗篷,她不由又想起昨日皇帝的话来,一下子抓着蓁蓁的手,蓁蓁一惊:“主子!” 蓁蓁抬起的脸庞印入绮佳的眼睛,绮佳突然意识到,可能只有她没有注意到蓁蓁真的是长大了。这个小丫头如今个头甚至比她还高些,略宽大的绿袍子也遮不住婀娜的身材,当年我见犹怜的眼睛依然水灵,峨眉微黛,朱唇轻点,即使在这届秀女里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上药了吗?” “无事了,顾公公寻了药给我,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啊呀,奴才多事了,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今日还不紧着点神,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绮佳并没有听清,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立为皇后。同时,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 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 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主子,音秀今儿不当值,现下不在屋里呢。” 敬嫔冷哼了一声,好好一条绣帕在手里快绞烂了。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这是又上坤宁宫去了吧,见那恪僖公府的如今得势成了中宫想攀高枝呢!哼,等这小蹄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跟我走,咱们去瞧你安嫔娘娘去。” 敬嫔领了玉梅杀到安嫔门口是打算探探虚实的,没想竟扑了个空,安嫔刚好不在,说是又去御花园里去了。敬嫔心思一转笑道:“你主子也就是去走上两圈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在屋里等她吧。” 敬嫔都如此说了那宫人也无法只得开门把人迎进了西侧间。咸福宫这东西二头是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也都是内务府照规制来,二人如今晋了嫔各添了一套描牡丹花的银器具,再有的就是各自娘家送来的了。 安嫔出身富贵,比比皇后和贵妃也差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精巧玩意儿自是比敬嫔屋里要多上几件,落在敬嫔眼里就都成了扎眼的玩意儿了。她瞧了一圈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只竹篮,敬嫔无事随手就掀了上头的盖布,竹篮里头放了一把剪子几缕彩线还有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 “哟,你们主子这些日子关起门来是在做这个啊。” 敬嫔不顾宫人想要劝阻的为难神色自顾地把香囊拿了起来,这一看敬嫔立时是冷笑三分。宫里的香囊也是有讲究的,女的多用红色粉色的料子来做,绣 些牡丹花呀或是葫芦呀这类富贵或是代表多子多孙的花样子,若是男人身上挂的香囊则多选黑色石青色配上兰花、竹子之类象征君子品格的花样子。 安嫔做的这一个用了一块天青色的绸子,绣的是君子兰的花样子,上头还绣了一轮明月。安嫔闺名李吟月,这不就是明月照君子的意思吗? 敬嫔心想:这安嫔真是见皇上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就顺竿子想往上爬,还玩起了诗情画意的这套玩意儿。 敬嫔眼睛一斜刚落到那竹篮里的剪子上只听门口传来安嫔一声怒斥。“敬嫔,谁让你进来的!” 安嫔走近了见敬嫔手里还拿着香囊脸色顿时乍变。“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给我放下!” 敬嫔惺惺然把香囊放了回去,安嫔一张美艳的脸此时瞧着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就给了身旁的宫人一巴掌,安嫔的嵌珍珠指甲套瞬时划开了小宫女的脸,那小宫女捂着脸往旁一摔顿时呜咽了起来。 “狗奴才,让你看个家都做不好不知放了哪的野狗进来糟蹋我这屋子!” 敬嫔瞧着安嫔那指桑骂槐的德行,嘴角一抽忍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把那小宫人搀起来。 “听人说李姐姐转了性妹妹担心姐姐这莫不是病了才来瞧瞧的,不曾想姐姐这脾气是一点儿没变呢,如此倒是我白担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爹貌似平常一脸正经下的内心os:啥情况,到底啥情况!!!不是给朕的????? 小唠叨:咱们蓁蓁终于从黄毛丫头长成美人了~ 安嫔敬嫔有多刻薄,咱们皇后娘娘就有多温柔~ so…绮佳的情敌明明是康老头→_→——来自一个歪了的作者 小唠叨2:上一章忘记了一件事情,女主现在不是成为答应,是拿答应份例的有头脸的宫女,康熙满文奏折里有过这样的情况,说明一下下~~~ 第31章 敬嫔假模假式地抓住小宫女的手,怜惜地拿帕子擦她脸上的伤痕。“瞧瞧,这好好一张脸被抓的,瞧这血痕这肿的,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怕是马上就会传到太皇太后、皇后那吧?” 安嫔脸色一僵,立马推开敬嫔冲那小宫女呵道:“愣这等赏么,还不快滚下去治你那臭脸,伤好之前不许出来瞎晃!”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 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 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 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蓁蓁回宫时,绮佳的药刚刚煎好,她立马端了汤药进屋伺候,绮佳自封后大典身子一直都不大爽利,这几日冷风更是憔悴。太医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苦药。 今日,绮佳喝了药便睡了,蓁蓁拿了秀架坐在外间的炕上绣花,没一会儿就见菱儿神色慌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蓁蓁一愣,冲她问:“怎么啦?” 菱儿道:“姑姑,皇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甲觉得,要是不幸当了后妃就学惠嫔,爱争宠争宠,我好吃好喝好睡好玩啊!!!狗皇帝能把我饿死不成╭(╯^╰)╮ 小唠叨:求收求各种收,节后很忙很忙,最近码字心态不太好,大概有错别字都懒得改第二遍……原谅我,捂脸 第32章 蓁蓁忙放下绣架去外头迎。皇帝从乾清宫径直走过来只带了顾问行,蓁蓁跪下道:“给皇上请安。” 皇帝见到殿内的药炉问:“皇后病了?” “早上起来时主子娘娘身上有些不适便找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只是略感了些风寒并无大碍,主子娘娘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 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 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蓁蓁童鞋的爆吼:离!我!远!点!我!哥!都!被!你!嫩!死!了! 康童鞋:到底啥情况……这人为啥突然一脸和朕不熟的表情…… 绮佳:啊,对,我的小宝贝不能给你看,不能! 终于学会看地雷和营养液的蠢甲路过,谢谢各位亲~~ 芈兮扔了1个地雷 愤怒的豆包扔了1个地雷 繁华落离人归扔了1个地雷 古月歌燕扔了1个地雷 喔哈呦扔了1个手榴弹 读者“喔哈呦”,灌溉营养液 读者“小说迷”,灌溉营养液 读者“每天都不想上班”,灌溉营养液 读者“扶襄”,灌溉营养液+10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愤怒的豆包”,灌溉营养液 读者“一梨解千愁”,灌溉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3章 蓁蓁奉绮佳命在门口候着皇帝恰巧看到这一幕,只见安嫔捏了捏帕子眼角透着点不干,又朝敬嫔屋子这儿看了眼有些害怕地扭头回自己屋子去了。 皇帝进了屋脸色铁青地问:“可是认准了?”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 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 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 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 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 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 ,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只爆更的某甲在撒娇卖萌满地打滚!!你们再不表扬我再不包养我,我就缩回去又短又小默默哭了qaq ---- 入v公告发了……入v没啥,但是入v前加更是不是没!见!过! 好哒,你们现在见到了,再求表扬(●˙˙●) 第34章 亥时前绮佳带着龄华和蓁蓁悄然步行至慈宁宫,夜色沉沉,蓁蓁至慈宁宫门时回望了身后的慈宁宫花园——安嫔,就是在那儿,她第一次见到她。 三人进殿时,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前,绮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后。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 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 ,“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 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 ,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 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小可爱们! 这是某甲的早安吻,(づ ̄3 ̄)づ 今日三更,明日凌晨入v,嘤嘤嘤~~ 第35章 文氏听了笑了。“太皇太后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老佛爷什么都知道呢。” “什么老佛爷的,别听文嬷嬷瞎说。”太皇太后眯着眼笑,“都是从前身边的老奴才了,老太婆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人呢。”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 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 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 ,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 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你……你是不是介意我已经成亲了……我那个夫人产下一女以后就躲去了香山的寺庙,她求道成性,我与鳏夫有什么区别?” 蓁蓁果断道:“大人,并不是这样的。奴才胸无大志,只求皇后娘娘来日垂怜,像秋华一样赐我一份两两相对的情义。无论您的夫人如何,她都是您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大人您的情义,并不是奴才所求,也绝非奴才敢奢望的” 李煦脸一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宫里起风了,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风,带走了蓁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夜大雪,紫禁城银装素裹,墙角偶有一枝新芽破雪而出,鲜嫩得一眼就能瞧见,这不就有一只黑嘴鹊眼尖瞧见了,扑朔着翅膀飞到那枝叶上,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仰着脖子欢乐地叫唤开了。 鹊儿的叫声最是明亮,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往窗外瞟,赫,好大一只黑嘴鹊,她正出神地想着,对座的老太监手中的藤条便“啪”地打到了她的案上。蓁蓁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继续吹起了《平湖秋月》,她偷偷打量对面的老太监,见他双目紧闭藤条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不像有要再打过来的架势蓁蓁这才略松了口气。 皇上赐了箫于她,又亲口说了要她好好学,这箫于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玩物。因有皇后主子点头,顾问行问了宫里几位积年的老人才寻到了眼前这位师傅。 老太监姓王已经六十来岁了,不会说话却是宫里乐坊的吹箫高手。平素也有些知道上进的小太监摸来想认个干爷爷干爹学几招把式的,老太监倒也不藏私有来求的便会指点一番,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玩的,全不像蓁蓁这样是正儿八经来拜师要学出明堂的。 蓁蓁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顾问行来时老太监听了顾问行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蓁蓁坐下先吹一段。蓁蓁是个新手,这第一次吹箫自 然是连个音都吹不出来的,她憋红了脸腮帮子鼓了半天也只能无奈地听见扎尔的“呜呜”声,她那副跟青蛙比腮帮子的架势倒是让一旁的顾问行忍笑忍得辛苦。 老太监却好似长了和常人不一样的耳朵,当真从蓁蓁这番胡乱的吹气声中听出了什么,当下就在纸上写让蓁蓁往后每隔十日就来这学上一个时辰。如此,蓁蓁便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作者有话要说:小唠叨:明天入v,今天还有一更,都是在v前希望大家多看一点。之前各种压榜的时候说好要还滴。 入v安排:14号凌晨更新万字,15、16号凌晨更新3k,这三天只要2分评论都掉落红包哦~~~ 随机掉落大大大红包,谢谢大家~~~ 第36章 等她吹完这段《平湖秋月》老太监便放下藤条提起了笔,老太监不能说话,平素对她的指点都写在纸上。 内监能识字就是不得了的事了,老太监还写了一笔好字,蓁蓁不由得想此人在前朝恐怕也不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她恭恭敬敬地接过纸看完依着师傅的指点又吹了一段,这回老太监听完在纸上写了一个“可”字,蓁蓁一见顿时嬉笑颜开,学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得到这个“可”字,她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谢谢师傅”,老太监从花白的眉毛下瞥了她一眼,就冲她挥挥手,意思是时候到了赶她走了。 蓁蓁抓起玉箫拜别了老太监,开心得几乎是一蹦一跳着走的。她想着自己这总算是小有所成回去能吹给绮佳听了。学箫这事因是皇上亲口提的,绮佳也很上心,她近来因大病了一场精神头不佳却对蓁蓁这项课业仍很是关心。 乐坊本在紫禁城北,御花园后,回坤宁宫要穿过整个御花园。此时御花园银装素裹,梅香暗动,走在路上只有蓁蓁踩雪的“沙沙”声回荡在御花园中。 雪景甚美,蓁蓁心里欢喜瞧着这景色更是觉得美,她一时被雪景迷了眼睛,灵犀一动想起听过的一首曲来,此时刚好四下无人,蓁蓁得了老师傅的夸奖正是兴头上,一时技痒不由拿着箫应着心声吹了起来。箫声幽远,百转千回,一时御花园里的鸟儿们都忘了捕食静静地停在了树丫上。 曲声刚罢,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 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 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 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 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 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惠嫔见绮佳无动于衷还是在喝药,便是上火,“我的好姐姐,你开开眼吧,你不会真傻到想着把蓁蓁给许出宫去?” 绮佳手一顿,笑着问惠嫔:“如果我真的那么打算哪?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入v万字掉落!周一周二各凌晨3千,周三要到半夜会有肥厚章! 小唠叨中的小唠叨:入v前三天只要2分评论都有红包!三天的剧情,咳咳,反正要侍寝了,四包子今年要生了啊!!! 入v会挂个小窝交流号,里面会掉小番外,么么哒~~ ===推荐一个脑洞奇大无比的基友的文=== 《尖叫女王》by银发死鱼眼 祝央知道自己明天会死于女鬼索命,临死前夜买醉狂欢。 第二天醒来,脑子因为醉酒断片,家里一片狼藉,电视机里卡着个往外钻了一半的女鬼。 女鬼已经死了! 猪朋狗友们纷纷控诉她是怎么惨无人道的将女鬼摧残致死。 祝央: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我是娇花一样的柔弱女子,碰到可怕的事只会尖叫。 对此,以为弄死辣鸡碧池手到擒来却被反杀的女鬼,表示有话要讲。 第37章 惠嫔被绮佳噎得一滞,如卸了气的皮球般道:“皇后不在意皇上的想法,也不顾老祖宗了么。那不过是一个宫女,你何必如此顶撞贵人。” 惠嫔被绮佳气得头疼,揉着脑门道,“还是皇后这宽容大度都是装的,说到底吃皇上的飞醋了?要真是如此,等会儿郭贵人来了,我替您好好发作发作,给你出口气。” “你啊,难得见你那么多话。”绮佳一口气把碗里的药都喝了下去,砸了砸嘴,“这药真是苦,哪天不喝了也就解脱了。” 惠嫔见她说的晦气想要拦她话头,绮佳却不给她一丝一毫机会,“玦卿,其实我也有些怕,你说我是不是吃醋了?” 惠嫔没好气的白了绮佳一眼:“要醋你能等到今天才醋吗?” 绮佳哈哈一笑:“是了呢,玦卿啊,我八岁开始就被嫡母当作未来的皇后教养,我学得都是如何打理宫务,侍奉至尊,慈爱嫔妃。有什么用呢,我进宫来做了那么多年妃妾,打起精神来事事谨慎,绝不行差踏错,可又有什么用,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罢,如今都只是可怜我。” “怎么来得这么灰心,你是皇后,皇后是可怜就能坐上的吗?中宫之位在手,就算没有孩子,也不会有人越过你。万岁不是先帝,哪里是无情之人。” 绮佳惨然一笑,不敢提她绝育之事:“你不知道,我能坐在这里,真的是因为可怜。” “姐姐!你……” 绮佳止住惠嫔要劝她的千言万语。“你说得对,满宫里怕是都在看我的笑话,我既然是贤后,那么我替万岁掌眼、教养一名宫女,让她成为嫔妃讨得圣上欢心。又或者我宫中有人被皇上看上,我当然是应该毫无怨言、满心欣喜地送上人才是。可玦卿,我养蓁蓁,从没有博圣宠的意思,我固然想做贤后,可我也想私心做一回好姐姐,让这个孩子能够长成宫外的花朵。你我都在宫中多年,看了多少悲欢。以蓁蓁的美貌送她承宠定能得一时风光,可一世哪?最后不过落得和我们一样,熄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变成宫里一尊端庄的菩萨娘娘。所以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我做不到的,你做不到的,都成全给她。” 惠嫔愣了愣喃喃道:“绮佳你错了,我们不是神,自顾都不暇,成全不了任何人。你放她走,你成全了她,可你自己呢?” 绮佳低头不语。 “皇后之位于你姗姗来迟,得来不易的中宫你要坐稳更不容易,你如今还没 有自己的儿子,皇上便是你唯一的靠山了,您想想你阿玛,皇上因为你位正中宫后的贤良才有心洗脱你阿玛庸从鳌拜的名声。你看看我们家,苏克萨哈叔公死后差点一蹶不振,如今有了保清、为了前程,族人亦慢慢振兴了起来。我们这样出身的女子从来都是和家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今日屈就了自己的脸面,往后就有无数人敢来践踏你的脸面。” 惠嫔终是绮佳的知心人,见她沉默不语,知道自己这番话她终究听进了耳里。 “姐姐是重情重义的人,我知道,我也敬佩姐姐,我如果自己有妹妹也希望能成全她安稳一世,可她一不是你的亲妹妹,二是成全她决不能以中宫颜面为代价。要是姐姐最后真违逆皇上,我当然无二话,只跟随您便是。可我请姐姐踏出这步前,无论如何要三思而后行。” 惠嫔和皇后在里头说话,蓁蓁等一干人站在西配殿的廊下,寒风呼啸,不多久便略有些雪点子开始零星飞舞。赵福知道这位姑姑在皇后那儿不一般,便略带讨好地说:“姑姑,外头冷,您去那边暖暖吧。” 那日安嫔的事,赵福救了蓁蓁一命,蓁蓁对赵福也就格外客气:“多谢公公,不用了,我在这儿等会儿,过会儿郭贵人怕还要来哪,没人迎显得我们不体面。” “是是,姑姑说的是,是奴才疏忽了。”赵福是机灵人,从小进宫跟的是跟皇帝的顾问行一个师傅,宫里上上下下的风他都能收到个一二,郭贵人的事情当然也吹到了他这里,“姑姑,我早上听得几个宫的小太监嚼舌根,说郭贵人先着宜嫔得宠,怕是不得了了。” 蓁蓁听得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这才一个晚上,宫里的碎嘴果然就开始不消停了:“既然是嚼舌根,你就当一句话都没听见,坤宁宫的人要有坤宁宫的样子,出去不能和他们一样落了身价。这话谁要是嚼到主子面前,我先给一顿板子打发出去。” “是是。”赵福连连点头,“回头我好好训训咱宫里上下的嘴,绝不让这群没把门的烦着娘娘。” 蓁蓁知道赵福是靠谱人,多训也没趣儿,就指使他去外头瞧瞧郭贵人来了没有,赵福一溜烟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来,来了。” 蓁蓁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不免有些恼他:“来就来了,你慌什么慌。” 赵福给自个儿顺了顺气道:“来,不是来了一个,来了两。”他手指比划着个二,眉头都耷拉着道:“宜嫔也来了。” “搞什么鬼 ,她来干什么。”蓁蓁嘟囔了一句,“你在这儿看着主子和惠嫔娘娘什么时候出来,我去迎她们。” 蓁蓁从侧门刚出去,就瞧见宜嫔拉着郭贵人从自个儿的暖轿上下来,两人亲亲热热地拉着从底下上来,郭贵人穿了一身桃红的夹袄外头搭了一件嫩绿色的马甲,身量娇小,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间还略带着点初为新妇的娇羞,宜嫔却是面带春风,时不时地和妹妹说句什么,刚踏上了高台又给郭贵人掸了掸眉间的雪花。 “二位主子好。”蓁蓁迎上去福了福。 宜嫔一手挽着自家妹妹,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地在蓁蓁身上溜了一圈,才赶忙亲亲热热扶起了蓁蓁:“不敢不敢,让姑姑迎到外头来了。皇后娘娘可好,听说娘娘最近都病着,我们姐妹俩也没敢早早来扰了皇后娘娘歇息。我妹妹又是头一次来拜皇后娘娘,我呀怕她第一次见皇后娘娘有不周全的地方,和她说叨了半天,还是不放心。看这天又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怕妹子冻着了怪心疼的,我就自作主张用暖轿子送她来了。” 宜嫔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又想起身边的妹妹来,赶忙拉了拉自个儿妹纸:“你待会儿进去可别怕,咱们皇后娘娘可是一等一的和善人,你按姐姐跟你说的规矩做就是了。” 郭贵人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她抬头瞥了眼蓁蓁有些惊慌失措。宜嫔回过来对蓁蓁道:“我这自作主张来的,不敢进去打扰娘娘,我就在外头候着我妹子磕完头,再送她回去。” “宜嫔主子客气了,来都来了,皇后主子定是要见的,哪有让您在风雪里等的道理。” 说着蓁蓁便把二人带进西配殿的侧门里,宜嫔推脱了好一会儿,说是不敢进去打扰,蓁蓁正要去通报,却听见惠嫔从里头打开了门。 宜嫔没料想惠嫔也在,下意识叫了句:“惠姐姐。” 惠嫔眼一弯,道:“贵客来啦。就等你哪。” 宜嫔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妹子说的,赶忙推了郭贵人往前,自个儿往后退了一步。惠嫔却挽着宜嫔道:“你不舍得你妹子在外头,皇后主子和我也不舍得你这个好妹妹在外头啊,来都来了,不给皇后主子请安怎么行?”说着一行人都往殿里走了去。 按往日的惯例,宫妃侍寝后是该在坤宁宫正殿里请安的,可如今绮佳病着怕风,一行人就在西偏殿的暖阁里给绮佳磕了头。 绮佳靠着垫子看郭贵人和宜嫔给她行了礼,只见二人礼毕,宜嫔不忘扶着郭贵人起来, 郭贵人带着点新妇娇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样子,倒是宜嫔落落大方,甚是有一宫主位的风范。 “瞧着宜嫔的样子,郭贵人和她同住一宫,皇后可算是能放下心了。”惠嫔见此点了点头,朝绮佳道,“早先把二人放一块儿住,皇太后还说怕两生人刚入宫没人照应哪,如今瞧着,这姐姐照顾妹妹才是上上之选。” 绮佳见宜嫔此番动作,也甚是欣慰:“宫里亲姐妹就你们这么一对,往后你们能和睦相待,恪恭奉上,也算是全了老祖宗亲自挑你们入宫的心意。” “是。”宜嫔枭枭袅袅地福了福,又见自家妹妹无甚反应,赶忙碰了碰她,郭贵人才如蚊子一般回了个是。 宜嫔见她这样,拉着郭贵人的手怜惜道:“娘娘恕罪,妹妹才十四,入宫不久也没见过什么人,认生得很。妹妹在家中就是我这姐姐疼着护着的,选秀前我想着万一我们两姐妹日后分开了,也不知道谁能照顾我这小妹妹。结果蒙得天幸,能一同入宫,互相照应,我是感激得不得了。可这才进宫,我无才无德之人竟然得封为嫔,而妹妹天资本胜于我却屈居我下,我为此日夜不安。如今皇上慧眼识人,青睐于妹妹,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位份如何,本来也不在于容貌或才华,而在于德行。宜嫔若能不骄不妒,和爱于人,这嫔位自然是担得起的。” 绮佳又瞧了瞧郭贵人,比起宜嫔的身姿,她显得娇小玲珑,小鼻小眼的完全不似关外的满洲女子,唯独配了一双跟蓁蓁差不多的桃花眼,再加上这怯生生的样子,男子见了都怕要怜惜三分,“你姐姐如此照顾你,我放心不少,天气冷,你们两姐妹别再晚回去冻坏了,早些跪安吧。” 宜嫔正要高高兴兴地拉着妹妹磕头告退,只见郭贵人先跪下了说:“多谢皇后娘娘!” 说罢又看了眼宜嫔,宜嫔虽没料到自家妹妹这般,倒是含笑看着她,郭贵人这才又壮了壮胆子道:“姐姐,姐姐自然是待我好的。多谢皇后娘娘垂爱,臣妾日后一定、一定多来侍奉娘娘。” 绮佳点了点头,算受了这个礼,宜嫔忙又磕头替妹妹道谢,才带着郭贵人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蓁蓁让宫女给惠嫔上了茶,又让人给绮佳上了碗薄粥并着些酱菜,绮佳喝着药不能吃大荤,只着些酱菜开胃,边吃着边和惠嫔闲话。绮佳素来不爱这清口,吃了几口就放下来只和惠嫔说话,蓁蓁不免劝着绮佳再多吃两口,绮佳却不听:“我不爱这些,左不过垫垫肚子,吃几口 就得了,那酱八宝菜、酱甘露都是你爱吃的,等会儿你拿下去用吧。” 惠嫔也笑说:“你主子疼你,就别为难她了,你替她等会儿吃了吧。” 正说着宫女进来禀报道佟贵妃已经候在门口,并着太医院的张太医也来请脉。眼瞧着屋子里又要热闹起来,惠嫔却是准备走了:“您这儿今天真是热闹,得了我不凑着了,先走了。” 又朝着蓁蓁说,“你也跟我走吧,把你主子赏你的酱菜也拿走,让你主子好好请个脉,看着这清菜淡粥的我怕你主子请不出好脉息。” 蓁蓁被惠嫔说得忍不住笑了,才去端了膳桌和惠嫔一同退下。 出了门,蓁蓁随着惠嫔给佟贵妃请了安,佟贵妃这些日子常来坤宁宫伺候皇后,和一众宫女也随和得很,她随口问了几句皇后的情形就进去去瞧太医给皇后请脉的状况。 惠嫔送了她进去却不急着走,喊住蓁蓁:“把膳桌给太监吧,你送送我。” 蓁蓁虽觉得奇怪,也不好拒绝,于是跟着惠嫔往外头走去。蓁蓁紧随着惠嫔下了坤宁宫的高台往坤宁门走去,地上微有些积雪,蓁蓁伸手扶着惠嫔怕她跌着,惠嫔的两个宫女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蓁蓁,那次把饮水集赠予你后,我也好久没和你说过话了。” “主子抬爱,奴才不敢。饮水集大略翻过,容若公子才华盖世。” “无事,我随你主子,也没把你当他们一般奴才看待。”惠嫔博学多才,是后宫少有的才女,才有了皇上钦点的一个“惠”字,“刚刚你瞧着宜嫔带着郭贵人,姐妹相亲,我心里待皇后也如宜嫔和郭贵人一般。” “惠主子有心,奴才明白。”蓁蓁知道惠嫔虽不是往自家主子那儿去的最多的,但后宫一干人里绮佳最喜爱惠嫔,“可惠主子别嫌弃奴才多嘴,奴才总觉着宜嫔和郭贵人不全是面上看见的那回事。” “哦?”惠嫔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蓁蓁,“你主子总说你聪明,她眼光好,没看错人。” 蓁蓁只笑也不接话,惠嫔顺嘴把话就和她挑明了:“正月获宠,又是宫里新人第一人,头上还有个进宫就封嫔的姐姐,这姐妹两全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宜嫔稍微做得不好,就落下个嫉妒妹妹的名声,可如今落下的全是贤德名,倒显得郭贵人总有那么一点不够大气了。” 惠嫔点得虽直接,却正和蓁蓁所想,蓁蓁不知惠嫔为何对她如此坦诚。 她虽不 知惠嫔今日坦诚的缘由,却依然佩服惠嫔机敏的心思:“惠主子明眼,宜嫔虽然做的周全,但她那点小心思却逃不过您的眼睛。” “也逃不过你。”惠嫔话锋一转,“你主子给你把人家找好了?” 蓁蓁不意想有这一问:“还未,主子只是念叨过几回,还没真正定下。” 惠嫔的细长眼眯了眯,后头都是百转千回的话:“其实昨日的事情,宜嫔难做人,你主子也难做人。” 她见蓁蓁不答话,以为这丫头冰雪聪明是明白其中关窍的,她心中不忍不想点破只是道:“你玲珑剔透,能在宫里帮着你主子本来是再好不过的时期。如今你主子病着,你多上这点心,别让人欺着坤宁宫的颜面。” 蓁蓁听此却不甚明白,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龄华也说过一样的话,懵懵懂懂地看着惠嫔问:“奴才愚笨求惠主子指点。” 惠嫔打量了她两眼,见她双眸还留着少女的天真清澈,怕是真不太懂得。惠嫔想起绮佳的不忍,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算了,这事改日再说,你回吧。” 她挥了挥手,自有她宫中的宫女上来扶过她,蓁蓁正准备告退,惠嫔踌躇了一会儿再叫住了她:“蓁蓁,如若有一天,你主子让你留在宫里,别负了她。” 蓁蓁还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却见惠嫔带着宫女先走了。风雪渐渐大了起来,惠嫔三人的身影渐渐淹没在御花园的山石当中,只留蓁蓁在空荡荡的御花园里琢磨着惠嫔话里的含义。 她低头想着不时踢着地上的积雪,一阵北风吹过,把御花园的绿萼梅花瓣吹过她脸颊,蓁蓁蓦得想起昨日也是在这绿萼梅里,皇帝给她的玉箫上系上的玉佩。 留在宫里…… 会是这个意思吗? 蓁蓁觉得自己一时转不过弯来了,可她犹记得主子的话:出宫去吧,南城那些热闹、那些生机勃勃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主子一直是这么说的,她想我堂堂正正地嫁出去,夫妻恩爱,子女承欢膝下,能在宫外恣意人生不是吗?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却在心底里问蓁蓁:如果主子忽然变了想法……留在这宫里? 蓁蓁突然不敢想了,如果……万一?她甩了甩头,回望着那株临风摇曳的绿萼梅,一时之间找不到也不敢找寻答案。 ····· 心中存了事,外加绮佳也一直病 仄仄的,蓁蓁日渐心神不宁。 说来皇后的病也是奇怪,这风寒像是好不了了似的,低热总是反反复复,但除开摆脱不掉的发热,倒也并无其余凶险的症状。皇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甚为牵挂皇后的凤体,几个太医轮翻会诊,最后下了体虚不受寒的结论,开了一个固本培养的方子,说是如此将养好了等春寒过去天气暖和起来就能好了。 皇后抱恙自然无法操持太皇太后的寿诞,此事一应都由佟贵妃料理,索性佟贵妃之前跟着皇后也操办过大事,打点得也倒妥帖,可佟贵妃谨慎,隔三差五地都要把大小事情再说与皇后,求她指点一二。 这日一早,蓁蓁还未洗漱完就听小宫女瞧窗户说佟贵妃来了,她急忙收拾了下自个儿,出了屋子往西配殿那儿去。只见龄华已站在廊下,佟贵妃似已进屋了。 “佟贵妃今日怎么来的这般早?”蓁蓁搓了搓龄华通红的手,见她眼下是一圈乌青,神色也甚是疲乏,她昨晚值夜,这会儿正准备和蓁蓁换班。 “从乾清宫直接过来的,昨日皇上召的佟贵妃。”如今宫务一概都落到了贵主子身上,她还能如此不辞风雪日日请安,甚至碰上绮佳喝药都是她一手伺候的。 虽说也有皇帝让贵妃多多看顾的旨意在先,可尽心至此,坤宁宫上下看在眼里都感激不已。要换别人侍寝完了从乾清宫过来不免被龄华那张管不住的快嘴闲话几句,可现下的佟贵妃龄华是万万不会多嘴,反而多了份感恩之心。 “姐姐快回去了吧,你要再病倒了,我可不知道如何是好。”蓁蓁见宫女端着药并蜜饯过来,就赶龄华先回去换自己进屋伺候。龄华应了便走了,只不放心地说午后再来。 蓁蓁端着药进屋的时候,佟贵妃正俯身和绮佳轻声说着话,绮佳见到蓁蓁手里的药碗眉头先皱了起来:“唉,我现在最烦看见她们这么进来。” 佟贵妃接过药碗,吹了吹:“我入宫多年见,姐姐都是端庄得体的表率,从未见过您这么孩子气的样子。” “药苦,说个笑,能少苦些。”绮佳苦笑着指了指蓁蓁,“也是苦了她们了,你在我还不好意思不喝,你要不在,她们不知道要劝多久。” 佟贵妃舀了一勺仔细吹了吹递到绮佳嘴边,边道:“良药苦口,太医们不都说了这药喝到春寒过去,姐姐这病就能好了。” 绮佳嫌着麻烦自己接过了药碗,佟贵妃拿着帕子在一旁候着,等绮佳进完了又替她擦了嘴角和手。这 才又对着蓁蓁说:“近日照顾你们主子辛苦了,皇后姐姐病着,要有什么气朝你们撒了你们都担待着,有委屈了跟我说,别的都多让着她。只一样,这喝药可千万不能让着她。” 绮佳被佟贵妃气得笑了,不免咳嗽了几声,贵妃又忙替她捋背顺气:“我是逗姐姐多笑笑,你瞧你这宫女往日多活泼一人,你病不好,她焉着没点儿精神。” “你贵主子说的是不是?”绮佳也是乐了,想起来蓁蓁这些天的确是闷了好些,“都是我不好,病中也不爱说话,累着你了。” “姐姐说句累就完了?我瞧怎么着都要赏点什么。” “好好好,你说赏什么,我便赏他什么。” 贵妃瞧了一眼周围,似乎是想不出什么的样子,她琢磨着:“她是你贴心的丫头,赏金赏银的往日也不少了,现下姐姐就赏点贴身小物件直接给这丫头挂着,说出去都是体面,蓁蓁,是不是?” 蓁蓁也应了下来,宫里赏金银不稀奇,她伺候绮佳多年,逢年过节从来都有一份丰厚的红包。但如果能得一份绮佳用过的物件,那就大大不一样了。 绮佳点了点头,抬眼环顾四周,只见她的床帐前挂着五个精致的荷包,皆是绣着萱草石榴的纹样,轻轻一指:“就那吧,你解一个给她吧。说来这都是我额娘绣给我的,一直挂在床头,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佟贵妃听了赶忙自个儿上去解了个瞧着最好看的,递给了蓁蓁,蓁蓁跪着接了过来,佟贵妃笑吟吟道:“好好收着,主子给你不妨戴起来。” 蓁蓁叩谢了皇后和贵妃,说了这会儿话绮佳已经起了乏,昏昏沉沉地挨着枕头睡了过去。 佟贵妃领着蓁蓁从殿里出来,嘱咐蓁蓁皇后醒来再让人去承乾宫请她,蓁蓁正送着佟贵妃出坤宁宫,只见音秀从不远处拎着个食盒过来,蓁蓁冲她努了努嘴,想让她避一避。 佟贵妃倒是眼尖,一下子便看见了音秀:“你不是那个苏嬷嬷身边新收的宫女,怎么来坤宁宫了?” 音秀见佟贵妃一下子认出自己有些紧张。苏嬷嬷正月里斋戒祈福,她也跟着关了一个月,今日出了关便拾了一盒素点心想着来坤宁宫找蓁蓁叙一叙,没曾想正撞上了佟贵妃。 “回贵妃主子,这是我小姊妹,我们是一届的宫女。”佟贵妃来往坤宁宫这一个多月,蓁蓁知道贵妃是个好相处的人就把实话给说了。 贵妃果然一笑:“原来是小姐妹叙话来了 ,去吧去吧,我不拖着你了,只是少说些,看顾你主子要紧。” 蓁蓁拉着音秀进了坤宁宫旁一间茶房,又生了个炉子和音秀靠着坐着:“秀秀,这个月饿着了没有?” 音秀见蓁蓁上来就说这个,立马掐了蓁蓁一把:“坏人,上来就说这个。” 音秀是伴着苏嬷嬷斋戒,苏嬷嬷常年礼佛自然是吃得惯,可苦了音秀这个月一滴油水都没见着。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蓁蓁从兜里掏出了一块绢子给音秀,音秀抖开一瞧,是一方好看的梅花帕子。 “蓁蓁,你手真巧。”音秀看着帕子上绣了的字,她读书不多读不出个意思,只觉得配着这梅花格外好看。 “那日我拿着一方,我瞧你都离不开眼,特意又绣了个新的给你。我也想不出个别的花样,就和现在的一样又绣了一方,你别嫌弃。” 音秀拿着这帕子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突然想起来:“皇后主子近日都病着,你跟着熬哪有时间绣着帕子,是不是熬着了?” “没有没有。”蓁蓁靠着音秀缩了缩,“主子疼我,我累不到哪去。说到底主子现在睡着多,我也就在旁等着。” “唉,苦了你了。” “我还好,你没见龄华姐姐多忧心,本来说过了元宵就出宫的,现在过了正月了也不肯走。”蓁蓁看着碳火星子扑腾,很是烦恼,“主子说她好几回了,她说什么也不走。不过,有她在我也能轻松些。如若她也走了,就真的剩我自己撑着了。” 音秀从一旁的食盒里掏出两盘点心:“我想着你辛苦给你做了点糕,还有这个是苏嬷嬷供的,她说祈福过的东西最有灵性,赏给我吃,我留着跟你一起分,咱们沾沾佛气。” 蓁蓁见状去一旁拿了一柄茶壶,烧了壶水,和音秀并肩分食糕点。烧着水的时候,蓁蓁想起近日的烦恼,事放在她心里很久了,对着龄华她说不出口,这宫里只有音秀能听她说一说。 “什么叫留在宫里?宫女不到三十都出不去的啊,饶是你主子这样开恩的,也要过了二十的,咱们还有好几年哪。” 音秀觉着蓁蓁说的奇怪,蓁蓁见没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如何和音秀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那种……留在宫里哪?” “啊?什么?”音秀被蓁蓁说的迷茫了些,脑中回了好几圈,才大约明白了点,“那……那……蓁蓁,那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情啊。” 蓁 第38章 蓁蓁见皇帝指的是腰间的荷包,点了点头。 “她啊到底在想些什么。”皇帝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你现在一心都放在照顾你主子上吧,朕有空随时来瞧她。” 刚才皇后和皇帝这番对话,蓁蓁在一旁看得也忍不住为主子的隐忍难过,此时还没从伤心里走出来,皇帝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回来劝她:“别在她面前哭了,你主子一半是熬出来的心病。遏必隆家庙的事情能了,她也会好起来的。” 皇帝抬脚准备走了的时候又想起个事:“朕今早去慈宁宫,老祖宗和苏嬷嬷也忧心皇后的身子,秋华出去以后你们主子身边迟迟没添大宫女,如今这样子怕你们顾不过来,准备安排个苏嬷嬷身边得力的宫女来坤宁宫照料,下午来了你把事儿都和她一一说清楚,也好让慈宁宫放心。” 蓁蓁听得皇帝这般说,心里疑惑着是不是音秀,但也不敢多嘴只是点头称是。 皇帝一走,蓁蓁入得寝殿,绮佳并未睡着,只是怔怔地靠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枚荷包,蓁蓁定睛一瞧正是前些日子太福晋送来的那枚。 “主子,您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蓁蓁想去接过绮佳手中的东西,绮佳却摇头自己收了起来。“蓁蓁,记得自己入宫多少年了吗?” “今年是第六年了,奴才命好,遇见主子。”蓁蓁这话真心实意,虽然他们这样包衣选进宫的宫女不像前朝入宫等白首,可昼夜伺候的都是天下最尊贵的主子们,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不小心卷入不该的错里,落得一卷草席的下场。 绮佳发笑:“你总这么说。” 蓁蓁撒娇似的伏在绮佳床头,绮佳温柔地像母亲一样抚着她的头顶,那样慈和,让她平静温暖。 “主子是宫里待我最好的人,奴才僭越,心中将主子当做亲人,只盼着能伺候您长久,您能时时安乐康健,再无所求。” “我也将你当做妹妹啊,可妹妹又能如何……”绮佳一时哽咽,她问,“蓁蓁,你知道我一生所求吗?” 蓁蓁摇摇头又点点头。 “为何摇头又点头,你说就是,我什么都不会怪你。” 蓁蓁呢喃着:“奴才觉得,您希望能与皇上鸾凤和鸣,举案齐眉,做一名好皇后。” “我想做一名好皇后,从来都是想的。”绮佳情难自已,“我八岁就想做一名好皇后。” 蓁蓁吓得抬起头来,想去掩绮佳的口:“主子,这话您不能乱说。”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懂,谁也不懂,我进宫前一晚,嫡母拉着我的手和我说,绮佳你进宫虽是妃妾,但往日我教与你的皇后之责你一日不可忘。” “皇后之责……” 绮佳无奈笑了:“举案齐眉,鸾凤和鸣吗?不,我从来没有奢望过,,顺圣意治后宫侍奉尊者,我只想做一名贤后,从来如此。我是恪僖公府的女儿,我一步都不能错,我也从来没有违拗过圣上半分。” 蓁蓁想起绮佳意图自尽的那晚,主子贤惠之下背负了太多痛楚,她心痛地劝道:“主子如果难过,您说出来,皇上或许愿意知道。” “不,我不能,我也不愿。”绮佳看着蓁蓁问,“蓁蓁,如果有一天我让你侍奉皇上……” “主子,您不要奴才了吗?”蓁蓁惊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紧紧拉住绮佳恳求道,“主子,这些年,您这些年教奴才要寻得一良人,相携白头,奴才一直记得主子的话。您同皇上是夫妻,宫里其他娘娘们与您争抢是他人的事,奴才绝不会背叛主子,更不愿做那样的人。” 绮佳红了眼圈,将蓁蓁环在胸前:“傻孩子,什么是争抢,什么是夫妻,天家哪来夫妻啊,只有君臣帝后。” “奴才不管,奴才求您了。” “好,好,傻孩子啊。”绮佳拍拍她,“我会给你最好的安排,我们的蓁蓁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怎么能孤独终老,怎么会枯萎在宫墙里啊。” 哭过一场后,蓁蓁存了十足的心事。过了晌午就听得人报说慈宁宫的人来了,蓁蓁迎出去一瞧,音秀一袭青色宫装正站在坤宁宫的廊下望着逐渐融化的冰棱发愣。 “嘿,想什么呐?”蓁蓁抬手拍了拍音秀的脑袋,又一把伸手抱住了她,“皇上说慈宁宫有宫女要来,我还想是不是你,结果真是。我一点都没猜错。” 音秀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轻轻朝蓁蓁笑了笑:“苏嬷嬷也忧心,我也想来帮帮你,一说她就答应了,我和嬷嬷说了和你相熟,定能和你挤一挤,也方便随时看顾娘娘。你不嫌弃吧?” 蓁蓁拉着音秀往外头走去:“当然不啦,主子有时候要守夜,有你帮我真是好极。” 龄华见音秀是苏嬷嬷派来的,也没多说什么,眼下坤宁宫的确少人,能有人帮忙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反复叮嘱蓁蓁主子近身的还是她们俩人自己经手 。蓁蓁自然晓得其中利害,故而与其说音秀来照顾皇后,不如说她更像是来照顾龄华和蓁蓁的。 ····· 雨水过后似乎是太医的药终于起了作用,绮佳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虽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精神气,但已经不需要终日躺在床上,能下地走动了,甚至是能处理些不太费神的宫务了。 龄华尽心尽力熬了一整个冬天伺候绮佳,绮佳这好了些,她立马是病倒了。她怕过给皇后也不敢在内里伺候,西配殿里的一应事宜一下子都压在了蓁蓁身上。 虽有音秀帮着照应,可她到底原来不是坤宁宫的人,这里外的事都还是主要得由蓁蓁扛着,又因少了龄华,如今值夜就只有蓁蓁和音秀两人轮,蓁蓁忙得不过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圈。 这日佟贵妃来瞧绮佳,蓁蓁端了茶点送进屋里,绮佳一瞧见她就板了脸说:“不是让你今儿白日不许当值么,快回去。” 蓁蓁犹豫地看着绮佳,喃喃道:“可是……” 贵妃比了比眼睛下边,说:“好啦,你瞧你眼下都发黑了。你主子平日最疼你,你这样在你主子跟前服侍不是让你主子心疼么?快听你主子娘娘的话,下去歇着吧,要伺候,等睡醒了再来。这儿有我陪着你主子娘娘呢。” 贵妃说着拉绮佳到炕上坐,绮佳拿出棋盒故意不理蓁蓁,对贵妃说:“来,我们下棋,不理这不听话的丫头。” 蓁蓁眼见如此只能福了福说:“那奴才晚点再来服侍主子。” 绮佳头也没回,嫌弃地摆了摆手:“快走快走。” 蓁蓁实则也是累极了,西偏殿的侧门旁积了好些小水坑,蓁蓁垫着脚想绕开,却一个没稳住往侧边倒了下去。 “蓁蓁!”音秀不知道从哪里来一下子垫住了蓁蓁,自己却一下坐在了地上,一时间身上都是泥。 蓁蓁忙搀着音秀起来,两人一身狼狈进了蓁蓁的屋子。进了屋蓁蓁本还欲给音秀换掉脏衣服,洗漱一番,却不知怎么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蓁蓁,你是太累了。”音秀替蓁蓁解了衣服,又去叫了两个人打了水给蓁蓁洗漱更衣,才扶着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好被角,“你看看三天没好好洗漱了可不是花猫一般,现在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我替你去看着,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来叫你。” 蓁蓁虚弱地朝音秀笑了笑:“秀秀,你不该垫着我,都脏了。” “我无事,等下 换一身擦一下就好了。”音秀转身去湿了一条帕子拧干了给蓁蓁细细擦了擦脸,“皇后主子病着你尽心是应该的,可也要保重自己啊。” “秀秀,你比以前会照顾人多了,我记得以前都是你摔了我来救你的。”蓁蓁看着替她忙碌的音秀颇有感慨。 “人嘛,总是要长大的。”音秀洗了帕子复又坐在蓁蓁床边,“在宫里这几年我如若再不长大懂事了,也不知该怎么活了。” “秀秀,你在真好。”蓁蓁鼻子一酸还想说些什么,音秀轻点了她的鼻子,“你快睡,不说了。”蓁蓁点点头,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 蓁蓁觉着自己一个梦都没来及做,便有人在一旁推她,她一个激灵睁开眼,见到音秀站在床边顿时一个激灵:“怎么了,主子那儿是不是有事?” 见她起的急,音秀伸手扶了她一把:“蓁蓁,你不是让我这个点喊你起来吗?主子娘娘没事,贵主子这会儿陪着主子娘娘在用晚膳,你不用担心” 蓁蓁说着瞧窗外瞧,果然天都有些发黑了,她竟然一睡就睡了一整个白日。音秀从旁给她递了件樱色的袍子,替她挂上了荷包拿上了帕子,又帮她挽了头发:“我把晚膳给你拿来了,你吃完了再去吧。” 蓁蓁点了点头,她几乎是睡了一天,这会儿是真饿了。蓁蓁如今是大宫女,晚膳除了白面馒头和稀饭外还有一道荤菜两道素材。蓁蓁睡了这么一天吃不下油腻的,倒是几样酱菜都是她喜欢的,她就着酱菜和稀饭没一会儿就把一个白面馒头都吃完了。 草草吃过了饭她就又往西偏殿去了,刚一进门就听见了佟贵妃清脆的笑声。日落后会屋里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绮佳还没大好受不得凉这会儿披了条虎皮靠炕上同贵妃说话,她刚用了晚膳,精神瞧着甚好,脸颊上也添了些红晕。 见着蓁蓁佟贵妃捂着嘴笑了:“这孩子真真不容易了,姐姐见她如此总可以放心了,来日龄华出宫,她也是姐姐身边独当一面的人了。” 绮佳最近精神头都好不少,下了一日棋更是神采奕奕,见蓁蓁眉眼间透着憔悴,朝她招了招手。蓁蓁走了过去挨在绮佳跟前。 “人憔悴了,可就不好看了。”绮佳抚了抚蓁蓁乌黑的盘髻,“那儿妆台上有胭脂,去上一些,看着精神些。” “主子,这……这不成……奴才不敢……” “我一向喜欢你漂漂亮亮的,我的蓁蓁是最好看的丫头,去吧 ,上一点。”绮佳拍了拍她的脸颊,佟贵妃语笑嫣然,拉着蓁蓁往绮佳的妆台前坐了下来,替她磨开了一点胭脂,拍在手心想亲自替她上妆。 “贵妃主子,奴才不敢,奴才自己来吧。”蓁蓁吓得直往后缩,佟贵妃却是不依,轻轻点点地将胭脂按在她的脸颊两侧,“无事,给皇后姐姐的掌上明珠上个胭脂,我是讨姐姐欢心哪。” 第39章 绮佳在背后嗔怪道:“你这就和我抢人了是不是?” 佟贵妃轻柔地用掌心往蓁蓁脸上拍了些胭脂,有拿了胭脂纸给蓁蓁抿了抿,这又才退了一步细细打量:“呀,不愧是姐姐也夸赞的小美人,轻点胭脂就比谁都好看。” “奴才不敢当贵妃主子这般夸赞。”蓁蓁郑重地朝贵妃一拜,“劳烦贵妃了。” 绮佳听蓁蓁如此说,先接了口:“是我累着你们了。蓁蓁,你等下去翊坤宫将我供在东暖阁的那把刀拿来。” “主子怎么想起要那个?那时候喇嘛不是说过,坤宁宫主祭祀,不宜有刀兵,皇上才说把那刀留在翊坤宫的。主子病着还是不要犯忌讳了,等您全好了,奴才陪您去翊坤宫瞧。” 绮佳却并不当回事:“一段时日不见心里怪想的,再说宫中年久失修的宫殿太多,翊坤宫华丽堂皇还是要住新人的。” “姐姐怎么这般说,咱们看刀归看刀,那翊坤宫可不是随意什么新人都能住进去的。”佟贵妃似乎不同意,但绮佳却不大在意,“我顺嘴一说,蓁蓁你去拿吧。” “是,那奴才去去就来。”蓁蓁出了西偏殿见音秀端着她的晚膳正走过去。 “蓁蓁,你去哪?” “我去替主子取个东西,等下佟贵妃若是走了,烦你照看会儿主子。” 音秀还要再说,蓁蓁却快步往增端门走去,天上又飘起了零星雨点。蓁蓁对老天爷实在是颇多抱怨,太医说主子的病只要静心宁神、平心静气地养到春暖花开,偏偏今年春寒倒得厉害,瞧着这天的样子,今夜怕是又要起风了。 她心里烦脚上走得就更快了,已经接近下钥,增端门值守的内务府内管领见蓁蓁疾步走来,不由得问:“你哪来的,这边等下下钥了可回不来。” “坤宁宫。” 内管领一听便不再多问,蓁蓁穿过夹道再入了广生右门,翊坤门就近前,门口点着两盏红灯笼,蓁蓁绕过隔屏踏进院子,院子里头只站了个太监。 蓁蓁对翊坤宫熟得很,翊坤宫的人对她也熟得很,蓁蓁也没想着打招呼径直就往正殿里走去,倒是那值守的太监见了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蓁蓁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太监颇是眼生,想是新派来看院子的,她随意一扫,翊坤宫的院落门廊都打理得一尘不染。 “倒是个利落人,这翊坤宫一点也看不出是空 了大半年的样子。” 小太监随蓁蓁进了正殿,找了蜡烛给蓁蓁点了两只,蓁蓁又自个儿拿了一只燃了往东暖阁里走,她把蜡烛随手插在了一旁的烛台,却发现这东暖阁像是重新布置过了,东西都被挪动过不在原处了。 蓁蓁拧着眉问:“主子娘娘的刀呢?谁让你们乱动东西了?” 蓁蓁在绮佳身边待久了说话时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小太监一惊,面上不免流露出惊慌的神情来。 “我……我不知道,我是新……新来的。” 蓁蓁不曾想他竟这样害怕无奈地挥了挥手赶他下去。如今看来只有她自己找了。绮佳让她寻的是她进宫时从家中带来的一柄腰刀,那是绮佳最是珍爱的东西,往日里因绮佳时常拿出来把玩就挂在博古格旁的墙上,如今也不知道是谁自作主张把陈设都换了,这刀也不晓得收到了哪只箱笼里。 蓁蓁寻了半天蜡烛烧得都只剩一半了,东西还没找着,却不知为何眼皮子突然重得打起架来了。蓁蓁只来得及摸到炕边,下一刻就挨在炕上睡了过去。 ····· 皇帝一踏进坤宁宫就听见绮佳清脆的笑声。皇帝心里一喜,顾问行瞧了出来在旁说:“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好多了啊。” 皇帝笑道:“是,多久没听见她这样笑了。” 顾问行道:“可不是,娘娘身上大好心情自然就愉悦了。” 皇帝踏进西偏殿,绮佳和贵妃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两人见皇帝来了忙起身,皇帝拦住了说:“朕就过来坐坐看看,一会儿就去咸安宫瞧太子了,皇后才好些别起来了。” 贵妃在旁福了福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眼里含笑道:“淑媛你往后要多来,你一来你皇后姐姐笑声都比往日多了。” 贵妃道:“是,臣妾遵旨。” 音秀此时端了茶来,皇帝看了她一眼觉得眼生自然而然地问绮佳:“蓁蓁呢?该不是上哪躲懒去了?” 绮佳微微拧眉。“臣妾让她去翊坤宫取样东西,也是怪了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 此时屋外突然闪过一道春雷,“轰隆隆”一阵巨响惊得屋里人都吓了一跳。 贵妃捂着胸口说:“哎呀,打这么大的雷,那孩子该不是在翊坤宫怕得不敢出来了吧。” 皇帝失笑。“那丫头有这么胆小?朕看她是你宫里胆子最大的那个。” 绮佳婉婉一笑道:“蓁蓁那是要强,皇上不知,从前打雷天,她嘴上不说心里害怕就总想着法子缠着龄华要同她一起睡。” 贵妃也笑言:“是呢,别说风雨了,就是落日后的紫禁城一个人走动也怪吓人的。胆子再大,怕也吓得不敢出来了。” 绮佳朝窗外看了一眼,外头虽还没有下雨但确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只有一道道的闪电不时地划过天空。她转过头道:“皇上一会儿路过翊坤宫时派人去瞧瞧蓁蓁是不是怕得躲哪了?要是她害怕就劳烦派人把她送回来吧。” 皇帝笑道:“好啊,皇后如今给朕派起差事来了。” 绮佳笑道:“您能者多劳呗。” “成啦。”皇帝撩了袍子起身。“朕要不亲自替你跑一趟去寻你那胆小的奴才。” 皇帝走到门口忽然听身后绮佳喊了一句:“皇上。” 皇帝疑惑地回过头,绮佳远远地望着他:“皇上一会儿好好说话,别吓着蓁蓁了。” 蓁蓁这丫头真是被绮佳宠上天了。皇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抬腿出了西偏殿。 顾问行就候在殿外,见皇帝出来了迎上去问:“主子爷,这是还去咸安宫么?” 皇帝道:“先去趟翊坤宫,替你主子娘娘找个丫头。” 顾问行心里直困惑不过仍是跟上了皇帝。两人从交泰殿下出了隆福门没走几步就到了翊坤宫。翊坤宫的冬暖阁果是点着灯。 皇帝失笑。“这丫头,还真是怕得躲这呢。” 他本想让顾问行把那丫头直接提溜出来,后来一想还是自己走进了正殿。 翊坤宫里往东暖阁一路的门都开着,纱帐全都放了下来,屋子里焚着香,隐隐透着一股暧昧。 顾问行一时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又觉得自己失礼,忙道一声:“奴才告退。”低着头退到了殿外。 “皇上一会儿好好说话,别吓着蓁蓁了。” 原来刚刚绮佳是这个意思…… 皇帝拨开纱帐,他穿过东次间进了东暖阁。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幽香,同刚在外头闻到的是一个味。桌上只留了一盏灯,朦朦胧胧地照出屋里的一角。那一角放置了一张梨花木架子床,床帐垂着,朦朦胧胧地能瞧见里面躺了个人。 皇帝走了过去,床帐最上头系了一只荷包,就是那只绮佳原先给了蓁蓁,她一直 带着身上的那只。皇帝默默地瞧了那荷包一会儿,伸手掀开了床帐。 蓁蓁穿着寝衣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她是等了多久竟然都睡着了,而且还睡得甚香,脸上潮红一片。 皇帝愣愣地瞧了半天,突然失笑。 这丫头啊…… 他正想着今儿算了,明儿先给她个名分,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屋外突然劈过一道闪电,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蓁蓁似是被这雷声惊到了,眼皮动了动醒了过来。 蓁蓁觉得自己是被热醒的。她脸热手热,身上更热,贴身的袭衣似乎都湿透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跟前坐了个人,她勉强辨认才认出那是皇帝。她觉得有些奇怪,她隐隐约约还记得她是在翊坤宫,可为什么皇上也会在这? “皇上……” 她似小猫般叫了一声,皇帝在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蓁蓁迷迷糊糊地说:“奴才失仪……” 皇帝把蓁蓁扶了起来搂进怀里。他甚是珍爱地拨开蓁蓁脸上的碎发,扶着她的脸庞轻轻吻住了她。 到了这会儿她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抬起胳膊想推开皇帝身上却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只能任由皇帝搂着她的纤腰不放。等皇帝松开她的时候,她靠在他的肩上喘着气小小地啜泣道:“皇上,主子……主子是要给奴才许人的……” 听了这话,皇帝先是一愣,而后却是替她抹去眼泪,搂她的手并无半分放松,他的手解开她的盘扣轻轻退下她的寝衣,她立刻就感觉到一丝凉意。 皇帝柔声安慰她道:“别怕,你的事你主子早就定了,她给你荷包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什么荷包? 蓁蓁心里惶恐,皇帝此时却扶她躺了下来,这一动到露出了床架的一角,那只她平日一直挂在身上的荷包就高高地悬在那,微微摇晃。 什么?那是什么? 蓁蓁试着去思考,脑子里却糊成了一片。 “蓁蓁……朕一直喜欢你,很早很早以前……” 她听见皇帝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她勉强去看,皇帝低头看着她,那眼睛透着蓁蓁从未见过的温柔。 皇帝轻轻放下床帐,像捧着一瓣易碎的花朵,轻扶着她的脸再次吻住了她。 窗外,是春寒裹挟风雨向幽暗的紫禁城袭来。 窗内,是暗香浸润汗水从明 艳的芙蓉帐漫出。 春潮带雨,旖旎迷梦。 第40章 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蓁蓁早就成了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的人,故而皇帝一动她就醒了。她不过略一翻身就觉得浑身都疼,身上更是又胀又痛,她一时难耐地□□了一声。皇帝正坐在床边穿衣服听见这一声转过头来,见她双眼迷离似醒非醒不由得想起了昨夜那一宿的缠绵。 他俯下身来将蓁蓁搂了过来,“你好好歇着,晚上朕再来找你。”怀里的软玉温香颇是让皇帝有些情不自禁,他寻思莫怪那白乐天有诗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皇帝素来是个极为自律的人,一想到这当下便警醒了,他抬起头刚好顾问行抱着朝服的身影在窗外一晃而过,皇帝扯过长袍披在身上匆匆就出了里屋,由顾问行伺候着穿了朝服就上朝去了。 新贵人承宠的第一日内务府照例会遣个积年的老嬷嬷来伺候,这人一早就在廊下候着了,等皇帝的御驾走了才捧了干净的衣裳进到屋里来。 蓁蓁已经醒了,正在床中间神情恍惚两眼木然地蜷坐着,见忽然有人来了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蹭着皱了的锦被缩到了床角。“你……你是什么人……” 老嬷嬷露了个笑脸道:“贵人别怕,奴才是来伺候贵人的。” “什么贵人,这里没有贵人,我就是个宫女罢了。”蓁蓁脸色一白,抓起衣服边胡乱往身上套边下床,“什么时辰了,我要回坤宁宫了。”她没料想这一动牵出一阵酸痛,两腿发软一下跌坐到了脚踏上。 “唉呀贵人当心呢。”老嬷嬷忙把她扶到床上,“贵人如今是伺候皇上的人了,主子娘娘最是体恤人的,贵人您晚些个去请安不妨事的。奴才给您烧些热水您先把身子洗了会舒坦些。”老嬷嬷两眼往床上扫了扫,抱了沾了落红的褥子便往后头的耳房去了。 蓁蓁自己的小衣她刚刚用来略略给自己收拾了下,已经穿不了了,幸而老嬷嬷带了干净的衣裳来,蓁蓁颤抖着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她腰酸着,腿也疼得很,这都比不过老嬷嬷方才那番话折磨得她心口疼。 是主子吗?主子把我送给皇上了? 不。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立刻被蓁蓁压了下来,不会是主子的。她抽着气想,主子是真心期望她能出宫去的。可如果不是主子,又是谁做的?种种混乱尚未有个头绪她忽然又害怕了起来,她想她是不是出不去了?她是不是要用用远远地留在这宫里了?是不是从今往后她也要成了那些和主子争着分皇上宠的其中 一人了? 蓁蓁茫然无所地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片喧闹的声音—— “姑娘你干什么了,这里头是你来的地方吗?”老嬷嬷在门口尖声斥责着,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你给我让开!” 只听得老嬷嬷啊哟了一声像是被推在了地上,门一下子被撞了开来,音秀满面惊慌地冲进殿中,扑上来抱住蓁蓁的肩头放声大哭:“蓁蓁你一晚上都去哪了,皇后主子……皇后主子快不行了!” 音秀一言惊醒了颓丧的蓁蓁,她瞪圆了眼睛连连摇头:“你胡说,你胡说!” 音秀哭得泣不成声:“真的,都是真的。主子娘娘如今已经不省人事了!” 蓁蓁脸色发白一下蹦起来就往外冲,她几乎是一路跑着回的坤宁宫,待跑到西配殿的门前时蓁蓁已经累得扶着柱子直喘气,太医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各宫的主子们也几乎都在门外头站着,当她听见龄华沙哑的哭喊从里头传来,她这才知道音秀说的竟都是真的。蓁蓁一下瘫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她跌跌撞撞地爬进门槛,佟贵妃正扶着惠嫔在一旁抹眼泪,见蓁蓁进来,低声道:“孩子,你去瞧瞧你主子吧。她念着你哪。”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主子您醒醒看看蓁蓁呐。” 蓁蓁爬到绮佳床头,小心翼翼地连唤了她几声,绮佳双眼紧闭着,嘴唇上还有一丝血迹,龄华跪在另一侧早已是哭得泣不成声。 蓁蓁害怕地伸出手拉着绮佳,只摸到了自家主子冰凉的手,冷得和冰窖一样。“龄华姐姐。”蓁蓁转过头瞧着龄华,声音颤得不像样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龄华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突然扑过来抓着她的肩问:“你去哪了?我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守着主子吗?” 蓁蓁有口难言,任龄华的手打在她身上,好似她每打一下就能让她的心少痛一分。佟贵妃素来和皇后交情最好,这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自己的脸躲在帕子里头直抽泣。惠嫔从进来到现在也一直都在流眼泪,只是她还保持最后的清醒,她招来赵福问:“皇上哪,去报了皇上了没有?” “惠主子已经差人去候着了,这会儿早朝还没散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候什么!”惠嫔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再不去请皇上来,怕是连最后一眼都见不着了。” 赵福宛若五雷轰顶,脸上血色尽褪,他一语不发转身便往乾清宫跑,隔了半 柱香的功夫,穿着朝服的皇帝匆匆进了坤宁宫,一群太医立刻围了上去。皇帝伸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绮佳,一时素来挺立的身子晃了晃。 “怎么会突然这样,先前皇后不是已经好多了么!” 张太医擦了擦冷汗,哆哆嗦嗦地说:“娘娘内里阴虚这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本是要养,偏这些年心力憔悴,这虚症才益发严重,臣一个冬日一直用汤药伺候着,本来估摸着只要熬到开春就好。谁想……谁想今春这雨水不断寒气湿重,娘娘体弱又怎么受得了这个,这才一溃千里。” 皇帝脸色发白,拳头紧握,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吐出一句:“接下来该如何……” 张太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皇帝脸色灰白,步伐摇晃地走到皇后床边,轻轻唤道:“皇后,皇后。” 皇帝的声音全然不似往日是那样的轻柔,绮佳却似是听见了似地动了一下,皇帝见状立马叫道:“太医太医,快过来瞧瞧,皇后动了一下。” 张太医手脚并用得爬到床边,轻轻搭上了皇后的脉息,过了半晌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勇气:“臣现在为娘娘施针,皇上若还有什么话想同娘娘说就快些说吧……” 佟贵妃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皇帝的膝头大哭起来:“皇上,不能让他们施针啊,他们,他们这是在夺姐姐的命啊。” 佟贵妃少有如此失态痛苦,惠嫔见状也哭着去拉她起来,佟贵妃甩开惠嫔死死拉着皇帝的龙袍,泪水浸润了龙袍的龙纹,“皇上,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贵主子在说什么?主子活不了了么?施针后,主子娘娘要死了么? 蓁蓁浑身发抖地看向皇帝,眼睛里都是恳求。 “皇上……求求您,不要……” 皇帝不忍再看她,别过头,对张太医下令:“太医,施针吧。”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住手啊……” 蓁蓁满脸惧意试着去拉张太医,皇帝红着眼睛握着她纤细的胳膊,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佟贵妃看蓁蓁如此更是泣不成声在一旁道:“皇上,臣妾求您了。” 皇帝亦是双目通红,强忍着对佟贵妃道,“淑媛,乌兰走的时候,朕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朕不想,朕不想绮佳也这样……” 佟贵妃听得皇帝的话,慢慢止住了哭声,惠嫔扶她起来站在床尾。 太 医拿了金针,在绮佳人中天门几处扎了几针。第一针落下时,蓁蓁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床边。张太医手下得极快,最后一根针拔下来的时候,绮佳眼皮动了一下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上……” “皇后,朕在。”皇帝立刻是凑到她身边,他的双手一直在发抖,却仍紧紧握住了绮佳的手。 绮佳觉得自己的身子轻极了,那些痛苦已经远离了她,如今她只觉得分外的安详,平和。“皇上……臣妾的罪如今全还了……” 她轻声说着,眼睛掠过佟贵妃,掠过惠嫔最后才回到皇帝身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 皇帝想到绮佳遭受的那些心中甚痛,“你没有罪。” “我阿玛……” 皇帝执起绮佳的手放在脸颊边,“朕都赦免了,你放心。” 绮佳舒了长长地一口气,皇帝心里一惊,正要再召太医来,只听绮佳幽幽地道:“我额娘没有带过我,可她终究是我额娘。”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向她郑重保证:“你放心,朕会善待太夫人的。” 绮佳此时双目已经合上了,皇帝流着泪又说:“国公府都有朕在,你放心。” 许是听到皇帝的许诺,她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在这之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原本在哭泣的人们也止了哭声,就怕错过这最后的时光。屋子里只有绮佳极浅极轻的呼吸声,即便是这样的呼吸也是一次弱过了一次。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绮佳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淑媛……皇后姐姐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佟贵妃身子一僵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她正要扑上去,惠嫔一把抱住了她。皇帝大恸俯下身死死握着绮佳的手不断呼唤,“皇后……皇后……” 纵然如此绮佳却再也没有回应了,她双目紧闭一脸的平静,似乎是已经去往那解脱之处了。 这分明是到最后弥留之际了,蓁蓁浑身一颤,不知哪生出了力气爬了起来扑到床边。 “主子……不要,不要……求求您不要走,别走,不要扔下我,别扔下我啊……” 她痛不欲生,泪眼迷离,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她悲戚的恸哭。屋子里所有人亦都为她这一声声的呼喊而肝肠寸断,佟佳氏哭得靠在惠嫔的肩上几欲昏厥。 蓁蓁的这一声唤回了气若游丝的绮佳半分魂魄,她勉强睁开眼睛,一时与蓁蓁四目相对,是不 舍、是眷恋、是遗憾。蓁蓁抓过绮佳的另一手,手冰凉,比蓁蓁的心更冷。 “好好活着……” 绮佳似乎拼劲剩下的所有力气,回握了一下蓁蓁的手,但那一刹那后便是力尽气泄,天人永隔。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已时,康熙帝继后钮祜禄氏驾崩于坤宁宫,享年二十五岁。 ---------------我是看到这小仙女们哭着留下的鼻涕我来当分界线-------------------- 天不过蒙蒙亮,武英殿里已经跪满了身穿素缟的命妇在大行皇后的灵前举哀,这里每日都充斥着哭声,有的哭得声嘶力竭然而却没有半点真心,有的只是低声啜泣却声声悲悲切切,然而蓁蓁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满眼的素缟,她的世界不存在了。那个以绮佳为中心,她所构筑起的温暖,安和的世界随着她的逝去而彻底崩塌了。 “皇上陛临。” 太监沉沉地喊了一嗓子,跪在殿里的人立刻有序地让到了一旁,不多一会儿皇帝踩着沉重的步子进到殿里,一时间所有的号啕大哭都成了压在喉咙里的哽咽。皇帝一身素缟,不过短短几日便憔悴了许多。 上完三炷香后皇帝走到梓宫旁扶着棺木悲恸地喊了一声“皇后”,殿里一时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国公府的女眷都跪在靠门的最后一排,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忽然悲切地喊了一声“姐姐”便昏了过去,引出一阵骚动。跪在前面的几位内廷女眷们都听到了,有几个答应常在一边哭一边拿帕子遮着脸往后头看,倒是皇帝太过伤心并未注意到。 惠嫔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跑了过去探查了一番回来后小声对惠嫔说了几句,惠嫔听说是皇后的胞妹一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慢慢挪到贵妃身边,轻声说:“是国公家的三格格昏倒了……” 贵妃一听眼泪扑朔而下。“难怪刚刚听见有人喊‘姐姐’,原来……原来是皇后姐姐的亲妹妹……” 她这一哭惠嫔的心生疼。“我瞧瞧她去。” 贵妃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去吧。”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惠嫔,“姐姐还是在这照看皇上……” 惠嫔看了眼皇帝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蓁蓁给皇帝递完香便又跪到了灵台旁,并没有注意到刚才那番骚动,她这几日一直都混混谔谔的,一直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她才略回了些神。她回过头见一个瞧着四十来岁的嬷 嬷跪在她身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蓁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位似乎是贵主子身边的人。 “跟我来。”因皇帝还在,老嬷嬷这一声说得极轻,两人猫着腰退出了明间往西梢间去,贵妃也在那。蓁蓁跪下哑着嗓子道:“奴才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素体盈弱这几日下来更是心力憔悴,除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外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都不见。 “三格格刚昏倒了,这几日也是够她受得了,姐姐她走得那么突然……”贵妃说到这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悲从衷来,不得不停顿了一下擦掉眼泪。她此时才注意到蓁蓁还跪着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我已经安排好轿子了,一会儿她醒了就送她出宫回家去,你在这照看她一会儿。” “是。” 蓁蓁待贵妃走了便端了盆水进屋,小钮钴禄氏被安置在一张软塌上。蓁蓁是认得她的,在绮佳册封皇后之后她曾经将这位同胞妹妹召进宫里,彼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天真快活的女孩,全然不曾有如今这样的满脸泪痕。 蓁蓁绞了块帕子轻手轻脚地给她擦脸,以前不曾觉得,如今这样看她生得还是有五六分像绮佳的,尤其是细长的眼线和薄薄的嘴唇同绮佳甚像。她在昏睡中突然哽咽着呢喃了一声“姐姐……别走……”,蓁蓁手一顿,眼眶马上发热发酸了起来,她疾步走出屋子咬着手指躲进了角落里。 “你在这做什么。” 蓁蓁慌忙擦了眼泪转过身,龄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灵堂退了出来,就站在蓁蓁身后一步开外的一片阴影里。 “三格格昏倒了,贵主子让我在这照看一会儿。” 龄华默默地瞧了蓁蓁一会儿,在阴暗中的脸显得格外煞白。“烧纸钱的时辰到了,你跟我到灵堂去。” 蓁蓁想也没想道:“贵主子让我在这等三格格醒了……”她话没说完突然听见龄华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就赶着去抱新枝了吗?” 蓁蓁脸一白,身子晃了晃。龄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灵堂走。蓁蓁忍着隐隐作痛的心去寻了一个小宫女来嘱咐她照顾好小钮钴禄氏,才又回到灵堂。卯时举哀已经结束了,皇帝回乾清宫去了,命妇们也暂时退到了西华门外,灵堂里这会儿只有龄华跪在火盆边往里烧着纸钱,蓁蓁抱来另一堆纸钱跪在龄华身旁一起往火堆里送。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流尽了,然而当她想起躺在眼前棺木中的人时,成串的眼泪便滚落进了火苗中“滋滋”作响。 龄华却没有哭,她只是转过脸来漠然地看着蓁蓁。曾经在坤宁宫里,她们虽为主仆实则感情亲如姊妹,如今失去了绮佳,蓁蓁对龄华更是眷恋。“姐姐……” 蓁蓁哭着靠上龄华的肩,希翼着龄华会像从前一般搂着她的肩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然而她得到的却只是龄华无情的推拒,和一声冷冰冰的质问:“我那时让你守着主子,你去哪了?” 蓁蓁一怔,那日的种种又漫上了她的心头,她又羞又愧,亦是悔恨难当,但她已经决心将那一晚变成她的秘密,此时被龄华这样一问,她垂下头不安地揪紧衣摆。 蓁蓁害怕极了:“姐姐,你听我解释……” 她话没说完,脸上就突然重重地挨了一下。蓁蓁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左脸颊更是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贱人,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捡主子生病的时候做这种事情,你对得起主子吗?” 蓁蓁捂着火辣辣疼的脸,眼前是被眼泪遮蔽的一片朦胧。她想反驳说她没有,她没想过当皇上的嫔妃,然而事实是那晚她确实同皇上有了肌肤之亲。 龄华这一巴掌打得极用力,蓁蓁回过神时龄华早已经离去了,灵堂里只生了她一个人和这满屋的素缟。她害怕极了,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一声声喃喃地念着:“主子,主子……” 眼前漆黑的棺木透着森然的死气,灵堂里除了蓁蓁的呢喃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对她伸出手抚平她心中的伤痛了。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念着,绮佳对她有过的承诺,她清楚记得她对主子说过的话,也记得主子答应了她会给她安排亲事。可如今主子走了,一切都变了,诺言变了,天变了,她的一切,都变了。 她就这样独自一人又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整理好衣服回到西梢间。替班的宫女刚好不在,不知是不是去茅房了,蓁蓁吸了吸鼻子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脸上的掌印。她一转身,见顾问行正往这来忙侧过身低下头遮掩住脸上的掌印。 顾问行冲蓁蓁拱了拱手道:“姑姑,三格格醒了吗?国公府的人都去了乾清宫,皇上听说三格格在这让奴才来接三格格去。” 蓁蓁道:“格格不知是不是醒了,容我先去瞧瞧。”她正要推门进屋,门却“哗啦”一下开了。 第41章 --此章是41章前还有第40章留去,小仙女们如果从39章侍寝直接到这里的麻烦倒回目录去看下-- 蓁蓁一慌,忙低下头,她这番举动不禁惹来顾问行疑惑的眼光。 小钮钴禄氏却似不曾注意,她眼睛还肿着,不过睡了这么会儿精神看上去好多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我好多了,劳烦公公带路吧。” 遏必隆身后留下七子五女,去世的皇后是次女,与其同胞的除了如今袭爵的一等公法喀外,还有两子一女,如今这四个人都在乾清宫里。 “太福晋还好吗?” “蒙皇上挂念,额娘还好,只是思及大行皇后便不住落泪,奴才们每每见此便会从旁劝慰。”法喀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他是皇后同胞弟妹中最大的,如今不过也就十五岁,余下的都比他小,最年幼的殷德不过八岁,父亲遏必隆去世时他才三岁,没过几年长姐又去世,这几日家里进进出出的人已经把他吓坏了,这会儿是低着头偷偷抹着眼泪。 皇帝见这一屋子稚子想起皇后如此年轻便崩世不禁大恸:“皇后在世时朕对她说他日要同她一起去巩华城祭拜仁孝皇后,不曾想朕竟一语成谶……” 皇帝有些情难自抑,顾问行正要劝,法喀身边的小钮钴禄氏突然“扑通”往地上一跪哭了起来。“姐夫,我……我好想姐姐……” 法喀一惊,见妹妹如此失态正要拉他,皇帝垂着泪对她招了招手:“绮澜,到这来……” 顾问行偷偷冲小钮钴禄氏使了眼色,一边递上帕子道:“皇上……保重龙体,皇上这样伤心二格格他们心里更难过了。” 皇帝擦去眼泪缓了缓让法喀将小钮钴禄氏搀起来。“顾问行,带三格格去坤宁宫收拾几件皇后的旧物,拿回去给太福晋放在身边做个想念吧。” 法喀领着弟弟妹妹们叩谢过皇帝便退了出去,顾问行也一并跟了出来,“格格,奴才领您去坤宁宫。” 小钮钴禄氏对法喀说了一句:“哥哥且在宫门外等我。”便随顾问行往北去了。 小钮钴禄氏在绮佳在世的时候去过坤宁宫,但却是第一次从乾清宫经交泰殿往坤宁宫去,这一路踩着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俯瞰着前朝后宫而过自又是一番风景,不过这会儿大概两人也都无心欣赏。 “顾公公,方才多谢了,是我太失礼了。”小钮钴禄氏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得顾问行心 中也是不忍,莫怪乎皇上因那一声“姐夫”如此失态了。 “格格言重了,奴才受过皇后主子的恩,格格往后若是在宫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便差人来找奴才便是。” 小钮钴禄氏微一怔,想了想才明白他大约是听说了她在武英殿昏倒的事。 坤宁宫就在眼前了,失去了主人的宫宇如今更是难以言述的凄凉,小钮钴禄氏望着近在眼前的宫殿喃喃说了一句:“是呢,往后要劳烦公公多多照顾了。” 灵堂的烛火跳了跳暗了下来,蓁蓁拿着剪子正要上去剪龄华已经抢着先上前弄完了,从那天开始她就再没看过蓁蓁一眼,也不曾同她说过话完全对她视若无睹。 蓁蓁苦笑了笑撤下桌上摆了几天的祭品拿去后面换新的。她才跨过门槛头突然晕得厉害,手上的盘子一斜,装着贡品的碟子稀里哗啦地都砸到了地上。听见动静几个宫女跑出来看,音秀喊了一声“蓁蓁”忙上去扶她。 “我扶你回去歇会儿吧,你看你的脸,一点血色都没。”蓁蓁无力地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手脚发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实在是撑不住了。 坤宁宫里的宫女太监几乎都去了武英殿,原本就宽大得吓人的宫殿如今更是空空荡荡。音秀扶蓁蓁躺下正要去给她倒水,冷不丁被蓁蓁拽住了衣角。“秀秀,别走,我怕……” 音秀叹了口气坐到床边伸手握住蓁蓁冰凉的手。“我不走,我在这陪你。” 绮佳不在了,龄华同她形同陌路,音秀是这宫里仅剩的能给她温暖的人了,蓁蓁像个快要溺水的人一般牢牢地握紧音秀的手。音秀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蓁蓁的头发。“等皇后主子去了巩华城后,这坤宁宫就要散了吧。” 蓁蓁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明白音秀说的是对的。坤宁宫既然没有了主人自然就不再需要她们这些仆从了,那时候走的走,散的散,大家都要离开了。 “蓁蓁,我本就是太皇太后借给皇后娘娘的,等丧事过了怕是要回慈宁宫去了。”音秀突然扶起蓁蓁,“那你呢,你有想好要去哪吗?” 蓁蓁低下头咬了咬唇,“我记着主子的话,我要出宫。” 音秀一愣,道:“可是蓁蓁,你不是已经……” 蓁蓁“唰”地抬起头一把捂住音秀的嘴。“别说……别说秀秀……”音秀怔怔地望着她眼里的泪光,她颤抖的嘴唇中吐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坚定。“我要出去的,我答应过主子我一定要出宫去的。” 音秀抓下她的手替她擦掉眼泪。“我不会说的,你要出宫我会帮你的蓁蓁。” 蓁蓁感激地搂住音秀的肩膀。“谢谢你秀秀。” 音秀解了帕子替她把眼泪抹了。“谢什么,你我之间你永远都不需要说这个字。”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屋外突然有人敲门,音秀问了一声:“什么事?” 小宫女在门外道:“秀姑姑,承乾宫派人来了,说是贵主子找蓁蓁姑姑。” 蓁蓁抹了抹脸又整了整衣服便下了坑去开门,屋外站了个太监,蓁蓁认得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忠顺。 “赵总管。”蓁蓁打了声招呼,赵忠顺眼睛从蓁蓁到音秀转了一圈,陪着些小心道:“哎哟打扰两位姑姑说话了,只是贵主子交代的差事奴才不敢耽搁,两位多多包涵哈……” 蓁蓁和音秀一起欠了欠身:“差事要紧,公公多虑了。” 赵忠顺点点头,让过半个身子。“姑姑随我来吧。” 蓁蓁跟了上去,她回头看了音秀一眼,音秀冲她努了努嘴,比了个“我在这等你”的口型,如此蓁蓁才略安了些心。 坤宁宫和承乾宫离得并不远,过了永祥门走一段永巷便能看见承乾门了。贵妃连日劳累,此时也是忙里偷闲懒懒地歪在炕上。蓁蓁进门后正要跪下行礼,贵妃忙招呼了两个身边的宫女去搀她。“在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来坐我身边来。” 贵妃轻拍了拍身侧,蓁蓁连连摇头。“奴才不敢。” 贵妃眼波一转,冲赵忠顺道:“都下去吧。”赵忠顺“哎”了一声,屋里没一会儿就剩了蓁蓁、贵妃还有那日在灵堂里蓁蓁见过的老嬷嬷。 贵妃拉住了蓁蓁的手,她的手掌心凉凉的,蓁蓁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贵妃甚是温和地看着她道:“别怕,你的事皇上同我说了。” 蓁蓁心口一抽,皇上同贵主子说了……她想着永永远远藏起来的秘密让其他人知道了…… 贵妃见她面露惧色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皇上记得你呢,只是现在不是好时候,皇上心里难受,看着你他就想到皇后姐姐……”贵妃顿了顿,一提起绮佳她眼眶跟着就红了。 一旁的老嬷嬷劝道:“主子莫再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 贵妃解了腰间的帕子按了按眼角,“嬷嬷说的是,哎,姐姐走得太突然了……”她转向蓁蓁道:“你是皇后姐姐作主给 皇上的,皇后姐姐如今虽不在了,但皇上心里还是记着你的。等眼下这些事过了,皇上会给你个名份的。” 蓁蓁一惊,双腿一曲跪了下来。“贵主子,奴才……奴才不敢要名份。”她鼓起勇气说出这几日心中一直盘绕的几句话,“奴才只是伺候皇后主子的人,没有皇后做主,奴才不要名分。” 贵妃一怔,她身边的老嬷嬷却眉头一挑怒斥了一声:“放肆!过去你仗着皇后的宠也就算了,都这会儿了你当此时还是彼时吗?” 贵妃一扭头拧眉看了一眼老嬷嬷,眼神甚是不赞同,老嬷嬷忙将头一低,喏喏地说了一句:“奴才多嘴了。” 贵妃叹了口气,冲蓁蓁道:“皇后姐姐平素一惯疼爱你们,她自是希望你们有个好出路的。往日里我倒也听她说起过几句,像龄华她是想着要许给内务府高家的,至于你……姐姐那时倒未曾说起过,但如今她既把你给了皇上,就是希望你留在宫里好好侍奉皇上的。出宫的事往后莫再提了吧。” 蓁蓁的心痛得快要碎开了,她是宫里的人当然明白那夜过后无论有没有名分她都算是皇上的人了,但她自始自终都不相信那是绮佳的意思,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她那样坚定地告诉主子她不愿意,也记得主子哭着说过会成全她,她、要她出宫去,要她代替她去过自由的生活。 纵使无人相信她的话,但蓁蓁依然坚持,她的主子,绮佳绝不会食言不会违拗她的心意。 蓁蓁攥紧了拳头重重地往地上磕着头。“贵主子,求贵主子开恩,奴才不敢要名份,奴才记得主子的吩咐,主子要奴才出宫的……” 贵妃不想蓁蓁竟然如此执拗,她相信蓁蓁没有撒谎,或许绮佳曾经是许诺过要像对龄华一样给她许个好人家的,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了啊。“你这丫头怎么还如此糊涂,你是敬事房里有名字的人,坤宁宫的人里只有你是不能放出去的。” “求贵主子开恩。” 见蓁蓁半点没有顺从的意思只是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贵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说她想出宫?” 皇帝一愣没端稳手里的青花杯让茶水撒了些出来。贵妃慌忙把杯子端走,又解了帕子替他擦手。“哎怎么了,烫着没?” 皇帝掸了掸衣服上的水珠,给了贵妃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不过水撒了。” 贵妃捧着皇帝的手见他手上不过沾了些茶水并没 红肿这才放心。“臣妾同她说了,也劝了,不过她还是坚持说姐姐生前给她安排好了,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想,绮佳生前一贯疼她要说有过什么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再说绮佳之前的确推脱良久,蓁蓁是一心当真也未知。 “绮佳有同你说过什么吗?她不是把她母亲进宫时候许给她的求子荷包都给了蓁蓁。” “蓁蓁还小呢,不过……”贵妃给皇帝端来杯新茶,打量皇帝的神色斟酌着道,“姐姐素来有给宫女许嫁的先例,龄华本来定了不日要许给高家的,蓁蓁的事怕是也相看过内务府个把体面的人家吧。至于那个荷包,臣妾也知道荷包对姐姐意义重大,那日姐姐说笑间就要赏给她,说是让她得一份体面,臣妾也以为……可姐姐到底如何和蓁蓁说的,臣妾就真的不知道了,皇上也知道,姐姐待蓁蓁从来都不一样的。” 内务府都是皇帝的私仆,在主子跟前有些脸面的不过就那么几家,皇帝不过略一想就大致猜着了。 “宫里的规矩她不懂吗?你没同她说吗?”他一拧眉随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砰”得响了好大一声,“往日里绮佳一贯骄纵她,但如说得有理她还是听的,你把事情给她说明白讲清楚她还这样?” 贵妃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皇帝忙扶她坐下轻轻安抚她。“怎么样好些没?” 贵妃脸色稍缓了缓,看了眼皇帝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 “哎,朕不过是一时语快,不是怪你,你好好的哭什么。” 贵妃垂着泪道:“若是承乾宫里的人,臣妾自然是能管该管的,可那孩子原是姐姐身边的体面人,如今姐姐才走,坤宁宫的旧人还没安顿好,臣妾若是这会儿去管,好听的会说臣妾是‘越俎代庖’,难听的臣妾不说皇上也懂的。” 皇帝一时哑然,皇帝安抚了她一会儿,贵妃才渐渐平静下来。 “蓁蓁的性子皇上想必比臣妾更清楚,臣妾劝过,宫里的规矩也同她分明说了,她没有第二句要说的,只是一味讲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要她出宫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绮佳走得突然竟没同蓁蓁交待,蓁蓁是多倔强的脾气,又是多顶真的性格他心里门清。往年说她一句字不好立刻就去苦练回来要让人夸回去才满意的,绮佳骤然离世,她怕是在这种节骨眼钻起牛角尖了,贵妃也确实难做。 “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呢……”皇帝是喜欢蓁蓁的,又有着绮佳的关系在, 他是想等眼前这些事过去了给蓁蓁一个体面的名分的。但他毕竟有自己的尊严在,蓁蓁既然如此抵触留在宫里,强扭的瓜不甜,皇帝也并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只是她已经是临幸过的宫女,即便皇帝无所谓,她也绝无出宫归旗,更何况皇帝心底暗暗是不甘心她这份抵触和倔强的。 贵妃见皇帝为难的样子心也是软了。“皇上也别恼了那孩子,她对姐姐一心一意如今姐姐突然去了臣妾看她心里头早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了。” 皇帝想起在灵堂见到的几乎快憔悴成了纸片人的蓁蓁默默地点了点头。 “臣妾倒有个主意。” 第42章 皇帝皱了下眉头,但没阻止贵妃。 “要不先让她在巩华城待着吧。” “巩华城?” 贵妃道:“奉安殿里要人看着烛火和四时祭祀,她又一心念着姐姐,就让她先在那待一段时间吧,等她心绪平静了想明白了皇上再把她接回来吧。” 巩华城虽不在京里却还是皇宫延伸的一部分,蓁蓁有了容身处皇帝也有了台阶下,虽然皇帝内心不舍,但是贵妃这个主意不失为权宜之计。 皇帝握了握贵妃的手:“为难你了。” 贵妃叹了口气:“皇后姐姐从前待臣妾亲如姐妹,她身边这几个即便皇上不说臣妾也是要关照一二的。” 说起绮佳皇帝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朕知道了,你去吧。” 贵妃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把话收了回去。“臣妾告退。” 匍一出乾清宫,太阳光在乾清宫前,在她的肩上洒下一片金色,一惯病弱的身躯在春寒的大丧里愈发不适,贵妃咳嗽了几声,仰起头让那满天流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后方长舒了一口气。 ---- 皇后去世,坤宁宫几乎可说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惠嫔寻到蓁蓁的住所前,才抬手要敲门,门不期然就开了,两人四目相对惠嫔就是一叹:“知道你不会好过,没想到你憔悴成这样。” 蓁蓁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奴才请惠主子安。” 惠嫔扶了她起来,“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蓁蓁见她神色凝重,想她必是有要事,便点了点头,迎她入屋。 惠嫔静静地瞧了她半日,方才问:“我已经听说了,你要去巩华城是么。” 蓁蓁幽幽一叹。“是。奴才想去给主子守灵。” 惠嫔道:“如果,我叫你别去呢?” 蓁蓁略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她。 惠嫔说:“我只告诉你一桩事,听了后,走或者不走,你自己决定。” 蓁蓁一时不知惠嫔是合意,但想起绮佳在世的时候惠嫔几乎是她唯一能敞开心怀的嫔妃,便慎重地点了点头。“娘娘请说。” “我先问你,皇后崩逝前一晚可是赵福值守坤宁宫的?” 惠嫔说得没错,秋华出宫后,绮佳没有再调大宫女入内,所以蓁蓁和龄华在她病后轮流在内伺候,而外头都交给了赵福 ,尤其是绮佳病后,蓁蓁和龄华无力看顾的时候都是赵福在统领坤宁宫的大小事务。 蓁蓁道:“是,那段日子坤宁宫上下之事都是赵总管打点。” 惠嫔点点头。 惠嫔又问:“那这些日子你可又再见到赵福?” 蓁蓁仔细回想是有段日子没见到赵总管了。惠嫔看她脸色便知她在想什么。 “皇后崩逝那天兵荒马乱,这些日子缓过劲来,我便想细细问问姐姐去世那天的情形,在我们赶到坤宁宫前,姐姐可还有留下什么话交代的,如此想着我便派人去把赵福叫来问,他当时说无甚异样,皇后是突然呕血,病势急转不行,在我们赶到之前并没留下别的什么话。过了几天我又想问他坤宁宫旧人怎么安排,再去找他时,敬事房那边告诉我赵福出宫办丧的时候染了天花,送出去了。” 蓁蓁乍然问:“死了?” 惠嫔摇头冷笑:“一把年纪的人得天花,不死也得死啊。” 电光火石间,蓁蓁被哀伤蒙蔽的内心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脸色煞白,攥紧的手不住发颤。 “坤宁宫的旧人,除了你去巩华城外,其余人等明日皇后梓棺去了巩华城也都要出宫去了。如今我想听你说,你还想去巩华城吗?” 蓁蓁闭上眼睛,打嗓子眼里痛苦地喊出一声:“不!” 惠嫔眼里一时泪光连连。好姐姐,你养大的这个孩子总算没有辜负你。 惠嫔解下素帕擦了擦眼泪。“我有一事要问你,皇后姐姐崩逝前一日,为什么会安排你突然在翊坤宫侍寝。” 那几乎是一段蓁蓁绕不开却总是纠缠着她的记忆,她闭了闭眼,便大略把事讲与惠嫔听,惠嫔听闻后骤然失色:“如此下作,绝不是绮佳!” 这些天,蓁蓁都沉浸在哀伤和质疑中,只有她相信不是皇后所为,惠嫔这句话如同她的救命稻草。她还未感谢惠嫔,惠嫔几乎失态地怒骂:“这是什么东西,反了他们,敢用这样的手段糟污皇后的名声!” “我不信,他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信。蓁蓁,你信我,绮佳!”惠嫔一手拽着蓁蓁,一手指着绮佳的梓宫,“我与绮佳自幼相识,她不是,绝不是!” 惠嫔的怒气让她的脸涨得通红,她未入宫时就认识绮佳,入宫十余年时光,她看遍人心,唯有绮佳她是真心相信之人,像保清被送宫外这样的危急关头,她也只敢信绮佳、求绮佳。绮佳是如何高洁之人, 即使忍心将蓁蓁送给皇帝,也绝不会用如此不明不白的手段。 “奴才比您更不信。”蓁蓁忍着心中的剧痛问,“惠主子,皇后娘娘真得是遭了人毒手吗,皇上……皇上可知道?” 惠嫔说:“若非因为我偶尔找了赵福来问话,我也根本不会起这疑心。只怕如今这后宫之中,也只有我心中是这样怀疑。姐姐病逝前的医案太医院都恭送皇上看过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几位太医又口径一致,不可能有串供的机会。更要紧的是,姐姐弥留之际当着皇上的面亲口留下的遗言里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根本没有证据,你想想,万一此事有索家的手在里头,事关太子,如此空口无凭地去找皇上,岂不是会激起一阵惊涛骇浪般的风波。” 蓁蓁闭了闭眼。“是谁,您觉得会是谁?” 惠嫔深吸一口气,报了一连串:“索家、佟家、咱们娘娘的生母太福晋。”惠嫔自嘲一笑,“当然还有我。” 蓁蓁被惠嫔的直白所惊,惠嫔耸耸肩,无奈说:“索家要保太子,自然希望赫舍里氏坐镇中宫,否则为何送禧嫔进宫。贵妃是否亲涉其中我不知道,毕竟她进宫这些年都安安分分的,同姐姐又一贯交好,但佟家出了孝康皇后,当然希望再出一位皇后。而我,我是大阿哥生母,而我背后是整个叶赫那拉氏。” 蓁蓁急问:“那太福晋呢?她可是主子娘娘的生母。” “太福晋催促绮佳尽快用你借腹生子多时,这老太太没什么德,那夜你的事上用这种龌龊手段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何况看那日三格格的架势,怕是过几年也要进宫来了。” 蓁蓁回想了下太福晋的样子,点了点头。“但太福晋不会伤害主子的性命的……” 惠嫔说:”我知道,所以我说一切都只是我的揣测,也许赵福真的只是感染了天花,我当然也希望姐姐的崩逝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一场不幸,可若不是,若不是如此,谁又来替姐姐找出真相?” 蓁蓁咬了咬唇:”惠主子,求您教奴才,我该怎么做?“ 惠嫔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就像绮佳说的,好好活下去,只有先活下去,先让你自己能在这宫里活下去,你才有等到真相的那天。若绮佳真是被人所害,害她的人必是心机极度深沉手腕极度高明又极擅伪装之人,才能把此事做的这样滴水不漏。那人若看见你过得好,势必会心里一日日的不安,怕有一天你把真相寻出来。咱们得等,等到他们再出手的时候,就是我们能抓住他们的时候。 “ 蓁蓁突然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说:“我要留在这儿。” 惠嫔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许,她定定地瞧着蓁蓁:“可是,你明日就去巩华城了。” ------- 夜幕降临,空荡荡的坤宁宫活像被吞在一个怪物的肚子里,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 蓁蓁推开西偏殿的门,一个多月未曾住人,这会儿屋子里已经略有些灰尘味了。 她默默地走进最里面的卧室,绮佳去世后,这里收拾过一次,当日的凌乱已经全然不见了,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绮佳用过的百子千孙被。枕头边甚至还有一卷书,不知道是哪个奴才收拾的时候随手放上去的。 人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看这卷书呢? 蓁蓁叹息一声拾起书册,随手翻开,就瞧见夹在书里了一张纸片,那是一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片,旁边属于绮佳的娟秀的字迹写着:正黄旗包衣第一参领下第三佐领完颜立德。 “我们的蓁蓁是春天里最美的花朵,怎么能孤独终老,怎么会枯萎在宫墙里啊。” 蓁蓁合上书册,紧紧地将它按在胸口,按在她的心发疼的地方。 皇后娘娘,对不起,蓁蓁要辜负您的期望了。原谅我…… -------- 卯时正刻大行皇后的梓宫离开武英殿被送往巩华城。这里的地下已经沉睡了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和她做伴。诸王贝勒们随皇帝一起从京城而来,跪送皇后梓宫进入地宫后才一一起身。皇帝这些日子来一直都十分难过,今日更是难掩满目的悲切。顾问行忧心忡忡,朝随行在皇帝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一个和皇帝年岁相近但看着更老沉些的男子站了出来上前扶着皇帝劝慰道:“皇上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皇后若是泉下有知,见皇上这样伤心以至伤了龙体怕是要难过的。” 皇帝沉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裕王说的是,朕知道。” 皇帝转头冲顾问行道:“传令下去,尔等在红门处等候,半个时辰后回宫。” 顾问行和裕王齐弯腰称了声“是”,目送皇帝独自一人进了奉安殿。正殿中央如今放了两座牌位,左手是仁孝皇后,右手是孝昭皇后。 绮佳,朕那时还同你说过要带你一起来这陪乌兰说说话,不想如今你们两作了伴,不知你们地下相见了没有? 皇帝默默地看着眼前两 座牌位,然而已经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给他只言片语的回答的,他长叹一声,余光之处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蓁蓁一袭灰袍,头发也盘成了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在头顶,她整个人几乎都快被淹没在了这片灰色里,同这座奉安殿一样,毫无生气。 “你……还好吗?” 蓁蓁是拿着一盘贡果进来的,她小心翼翼将贡果放在牌位前,才回身跪在地上郑重地给皇帝磕了个头。 皇帝心生了些怜悯,小心翼翼道:“随朕回宫吧,你不想做朕的贵人就在乾清宫做个答应吧。” 问皇帝后悔吗?皇帝自问过,他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今蓁蓁面无生机的样子却实在震撼了他。皇帝很怕,绮佳走了,他总觉得如果他不做些什么,可能眼前的蓁蓁也会永远离开他。 “绮佳若在,会希望你过得好一些,至少不是在这里……”皇帝试探着想劝她,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朕不强求你,真的,你可以回宫,朕知道你不愿意,但苏嬷嬷那里,你或者去太后那儿,都可以,只要你肯,朕都可以。” 蓁蓁又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走,皇帝上前追了一步:“皇后最后一句话是给你的,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四个字,让蓁蓁站住了脚,她回头粲然一笑,笑里是伤:“皇上,我记得,我也想。” 说完,她飘然而去,徒留皇帝在屋内怔神,可片刻后就听见通往配殿的小门那传来“咚”的重重一响,然后是顾问行的一声惊呼。 皇帝快步走过去一推开门就瞧见了倒在门后的人。“蓁蓁!”皇帝抱起她的上半身,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度,一握她的手,果然掌心热得发烫。皇帝想也没想,一把就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人。 蓁蓁原本只打算装着昏倒,她其实也没有把握皇帝会不会追过来。所以当皇帝抱起她的时候,紧张感一泻,她竟真的昏了过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晕了那么一会儿,但事实上似乎远不止“一会儿”那么短,她睁开眼睛,头顶烟灰色绣着桃花的帐子她认得,那是她亲手挂上去的,这里是坤宁宫她的屋子! 蓁蓁支起胳膊刚想起来,皇帝伸了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躺着别动。” 皇帝就坐在她的身边,神情比往日里见过的都要严肃,蓁蓁愣了一下便没能起来。皇帝扭过头道:“你过来。” 蓁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发 现屋子里还跪了一个人,这人膝行到床边蓁蓁才认出来是太医院从来只伺候皇帝的院判。 蓁蓁一时有些惶恐道:“皇上……奴才没病,不敢劳烦院判大人……” 皇帝“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蓁蓁这下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乖乖躺着让太医把脉。院判摸了摸胡子,问:“姑娘近来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蓁蓁知道这太医是在望闻问切,她有心犹疑片刻后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就是有些累而已。” “胃口可好。” “尚可。” 太医点了点头,又问:“那荣……”他突然一顿,看了眼皇帝,转身走到桌子边,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又拿着纸走回来。蓁蓁反而有些不明白了,她本来是装病,但太医仿佛是认真了。不过当太医把那张纸递给她看时,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张太医在旁急切地问:“如何,可是这样?” 蓁蓁咬着唇点了点头。太医听了摸着胡子直点头。 等了半天的皇帝见他似乎有了定论了问:“如何?” 宫中尚未除服院判还穿着素缟,不过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回皇上,脉息尚弱但错不了,姑姑应是有身孕了。” 皇帝神色一松,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有了丝丝笑容。“知道了,你去吧。” 蓁蓁已是惊若木鸡,手下意识地轻轻放在了肚子上。 “听见了没,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别再提什么要出宫的糊话了。” 此时顾问行从外头进屋,附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事关军务耽误不得,皇帝匆匆对蓁蓁说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瞧你。”便带着顾问行匆匆走了。 他离开坤宁宫时不忘转头吩咐顾问行:“小顾子,去趟慈宁宫,把这事先告诉太皇太后和大姑姑。” 顾问行笑着哎了一声,扭头就走。 夜幕降临之时,苏麻喇姑回了坤宁宫,此时太皇太后已经换上了寝衣原准备要躺下了,苏麻喇姑这一回来老太太便打消了这念头。这才入了三月,夜露寒凉,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披穿了件厚袄子扶她到炕上坐。 “那孩子如何了?” “人瘦得很,不过奴才问过太医了,她如今只是身子有些虚其他并没有什么,调理一番便能好了。” 太皇太后舒了眉头。“那时皇后带那孩子来这我见着就觉 得是个有福相好生养的,太医有说是男是女?” “如今月份尚浅还不知道呢。”苏麻喇姑想了想又道,“不过奴才带去的那盘酸白菜她一点不剩都吃完了。” 太皇太后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好好,酸儿辣女,那吴雅氏是个宜男相,错不了,这胎应是个男孩儿。”她又想起一事来,问:“那丫头如今还住在坤宁宫里吗?” 苏麻喇姑道:“是。坤宁宫如今没什么人了,那孩子口渴要喝口热茶都没有,奴才去时她正提了铜壶要自己去茶房烧水。”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心念也跟着转了起来。坤宁宫那地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养胎的地方,两个皇后接连都薨在那,尤其太子的生母还是难产死的。 “奴才瞧着也是可怜极了。” 太皇太后听了道:“这孩子也是个念旧情的,也不枉往日里她主子这样疼她。情深义重,钮祜禄氏没看错人。” 小茶壶里的水扑通扑通跳了,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沏了一杯热茶,太皇太后端了茶盅在手里想了想道:“皇上到底是心疼她,也知道求到我跟前。也是,这还得有□□个月才能瓜熟落地呢,还是得给她换个地儿养胎,这坤宁宫……” 她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苏麻喇姑接口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事,总要安排个人照顾她,奴才想着要不就让音秀去吧,这两个丫头一起进宫的,彼此感情都好。” 太皇太后放下茶盅,慢条斯理地看了苏麻喇姑一眼。“那丫头年轻毛手毛脚的靠不住。” 苏麻喇姑一听笑了。“主子这样说可是心里头有主意了?” 太皇太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半眯着眼轻轻“嗯”了一声。 先帝在世的时候先后立过两位皇后,都是来自科尔沁左翼,第二位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这位太后一直不受先帝宠爱,连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宫里还一直传言说先帝除了大婚那晚被太皇太后逼着在皇后宫中住了一晚,那之后就再没踏入过皇后宫半步。她不是皇帝的生母也未曾养育过皇帝,如今虽有太后的名分,不过也就依附着太皇太后住在宁寿宫里罢了,平日里是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 蓁蓁如今就住在太后寝宫后的小院内,太后身边有一个蒙古送来的女奴叫哈日伊罕,性子像草原一样淳朴的人,连满文都说不利索,和蓁蓁在一起都是连比带画,蓁蓁闲来还会和她学几句蒙语。哈日性格开朗,倒是给了蓁蓁许多的安慰。 只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又只剩了蓁蓁一个人。 她把手轻轻按在小腹上,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是她同皇上的骨血。 她最初是震惊,而后是释怀,如今是欣慰。她已经失去了绮佳,然而这个宫里又再度会有一个她至亲至爱的人了。 她垂下头对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轻轻自言自语:“孩子,你是来保护额娘的么。别怕,额娘也会永永远远地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想:皇后娘娘,是您把这个孩子送到我身边来的吗?(乱入的老爹:不,是朕一发入魂的有没有!) 蓁蓁这样想着,心渐渐平静下来,靠着枕头睡去了。 一夜醒来天已大亮,蓁蓁起身准备起床,她一动略发出些声响,外面就有个女人低低说了一句:“贵人醒了?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屋门洞开,有个女子端了铜盆进屋。 蓁蓁眨了下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哆嗦着泛白的唇,小心翼翼地问:“秋华……姐姐……?” 秋华点了点头,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脸,心酸地应了一声:“哎。” 蓁蓁不知哪生出了力气,让她一下扑进了秋华的怀里,秋华没曾想会这样,手中的水盆都被她扑的掉在了地上。“姐姐……姐姐,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不在了,她不在了……不在了啊……” 她浑身颤抖,空洞的双眼里透着深深的惧意。秋华紧紧地搂着她,眼泪扑朔而下。“我知道,我都知道。” 蓁蓁紧紧抓着秋华的衣服,喃喃道:“主子走了,龄华姐姐也走了,她们非说是主子把我给了皇上,她们没人信我,没人信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信你,主子不会的,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蓁蓁怔怔地看着秋华,一切都变了,可是秋华没变,她的委屈秋华懂,她伤痕累累的心终于有一块故土让她停留,她再难忍耐抱着秋华嘶声痛哭起来。 蓁蓁哭了半个时辰几乎哭去了半条命。秋华打了盆热水,给蓁蓁擦脸时,秋华几乎被她瘦得冒尖的脸颊膈得手疼,她心酸地别过头悄悄擦掉眼泪。一别不过数年,她的小蓁蓁,她回忆里那个活泼的小丫头竟然憔悴成了这样。 蓁蓁两眼还空洞洞的。“姐姐怎么在宫里……我是不是在做梦……” 秋华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就掉下 来了。“不是做梦呢,你马上要生产了,照理是要派一个已婚的旗下妇人做嬷嬷来照顾你坐月子的。顾问行亲自来旗下问了我愿不愿意来,我自然是愿意的。” 蓁蓁的脸上闪过一丝安心,可忽然又不安起来。这月子嬷嬷可不是宫中那些杂役,日出进宫劳役日落归家的,那是要在宫里呆整一个月的。“那家里的事呢?姐夫怎么办?” 秋华的眼神暗了暗,一时没说话,半天才听她轻轻说了一句:“我男人他……在前线战死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着说着淹没在了哽咽里,抱着蓁蓁也哭了起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是了,谁能真正不怨呢? 两人又哭了半晌倒还是秋华先收住了眼泪,“傻姑娘,快别哭了,都过去好久的事了,咱们别再提了成不?” 皇帝负手站在这一隅小院,屋内的哭声渐渐熄了,他没有进去,他有愧。蓁蓁自从搬来太后这里,他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他让顾问行去旗下找绮佳原本的宫女秋华,他记得当年翊坤宫就数秋华对蓁蓁最好,如果秋华能回来陪蓁蓁几天或许能好一些。 没成想啊……皇帝望着一方蓝天,三藩的战事一打数年,没想到连绮佳原本安排好的秋华都…… 有秋华在身边,想来蓁蓁必能安心许多了。 “皇上,明珠他们带着安王的奏报等在乾清宫了。”顾问行在他耳边唤道。 “走。” 国事为重,皇帝如此想,却在踏出门的时候回头用蒙语叮嘱那个还在院子里的哈日伊罕。 “哈日伊罕,多逗逗你这个小姐姐笑。” 哈日伊罕入宫不久,还带着草原的习气,她把手放在心口,黑黝黝的面孔上是值得信任的笑容:“阿木古朗汗(注),请放心。” 第43章 时光流逝不觉已到夏日,大丧后的宫内了无生趣,马佳氏心里烦闷,便到御花园走走散心。她想着许久都不曾来过的皇帝,想着寄养在宫外的小儿子保永正叹着气,就听见背后有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声:“荣嫔姐姐。” 荣嫔一眼瞧过去,只见面前站了两个悄生生的美人——宜妃身姿修长,浓眉大眼五官明艳,一身水色的衣袍衬得那皮肤白胜雪,右边眼生的穿浅粉色衣裳的人个头要娇小些,但模样更标致些。“这是……郭贵人?” 宜嫔笑道着轻推了推粉衫女子,“还不见过荣嫔主子。” 郭贵人娇怯地低着头一福。“见过荣嫔主子。” 荣嫔往日里仗着给皇上生了五个皇子性子跋扈,眼里根本没有宜嫔姐妹的位置,“我累了,要回去了。” 郭贵人被晾在一旁脸马上就红了。 “姐姐看不上御花园的花也正常。”宜嫔慢悠悠地走到妹妹身边,一边说话一边不捉痕迹地碰了碰她,郭贵人这才顺势站了起来,却立马低着头躲到了她背后。 “再名贵,这不也比不上太后宫里养着的石榴花呢。”她说到这故意停了停卖了个关子。 荣嫔明知她是等她上钩仍是沉不住气问:“宜嫔妹妹倒是耳目聪灵,连太后宫养了什么花都知道。” 宜嫔举起手里的团扇,遮着半张脸轻轻一笑。“前几日我打发宫女给太后送件东西也是她瞧见了回来同我说的,那花开得正娇艳,已经结了果实了,再过几个月到那深秋的时候石榴就要熟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荣嫔心里头犯疑,但宜嫔扯着妹子一并福了福。“姐姐慢走,妹妹不打扰了。”说罢便走了。 荣嫔身边的宫女大高提醒荣嫔说:“奴才看宜主子这是在借花比人吧,这太后宫里养的怕不是什么石榴花,而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吧。” 荣嫔一怔,细想却觉得大高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宜嫔这小贱人这是撺掇着给我下套呢。太后安排的人想让我去开罪吗?” 荣嫔冷哼了一声,宜嫔素来觉得自己最聪明看其他人都是上蹿下跳的猴儿,论精明她大概是比不上她,可她难道就是个傻的么?不就是想看么,她有的是法子。 ······· 往日里嫔妃们到宁寿宫请安,都是和和气气地喝过一盏茶便告退了。今儿这茶刚上,荣嫔突然说:“太后,前儿臣妾在御花园瞧见几 盆上好的牡丹,也不知道您看过了没有?” 宜嫔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瞧了荣嫔一眼,端起茶盅装模作样地喝起了茶。 僖嫔轻蔑地一笑:“荣姐姐怕是不知道宁寿宫有一品牡丹品名月下美人,南边战乱前裕王特地寻来的,如今整个京城找不出第二株,名贵倒是其次,就是裕王的孝心最为难得。” 蠢货,三两句就上钩。荣嫔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笑笑道:“哎呀,皇额娘,臣妾还真没见过月下牡丹,请皇额娘赏脸让臣妾去瞧瞧吧。” 惠嫔冷眼旁观总觉得这马佳氏今儿是说不出的怪,可她又猜不出她这是想做甚,她犹豫了一下把肚子里的话噎了回去。忽听“咔党”一声尤为响亮,众人寻声望去是贵妃把手里的茶盅放回了茶几上。“宁寿宫是太后静居之地,荣姐姐,休要胡闹扰了太后的清静。” 哟。宜嫔抬眼去瞧贵妃。这代皇后终于发话了呀。 荣嫔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贵妃一句话打发的,“贵主子言重了,臣妾不过是想瞧一瞧那株稀罕的月下美人长长见识,怎么就胡闹了怎么就扰了太后的清静了” 她如炮珠似的冲贵妃一连串“怎么”,说完也不理会贵妃转过脸去冲太后道,“太后您来评评理,您说是不是?臣妾要是打扰了您的清静臣妾这就回钟粹宫闭门思过去。” 这荣嫔可是连仁孝皇后都敢顶撞的,区区一个佟佳氏她又哪曾看在眼里过,这佟佳氏不过是皇上恩及母族才给了贵妃的名分好好供在宫里的,进宫这么些年一儿半女都不曾生过。如今仗着中宫无主就和她摆起谱来,她还真以为先头的皇后死了,坤宁宫那位子就轮到她了么? 太后眼见两人都不高兴了忙两边说和和稀泥。“好好的怎么争起来了,不就是一盆牡丹么,没啥稀罕的,想瞧的就都去瞧吧。” 荣嫔忙站起来冲太后盈盈一福。“谢太后。” 宜嫔也撒起娇来:“太后,臣妾也想跟马姐姐去瞧瞧,长长见识。盛京那地方冷得很,阿玛也曾雇人搭起暖棚养过几盆牡丹,可都养得不好,臣妾长那么大还没瞧见过月下牡丹这样的名品呢。” 太后没有不应的道理,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这挑事的茬子一走,其余人也是觉着坐在这无趣了,佟佳氏起身道:“太后,臣妾们也告退了。” 太后拉过她的手好言安抚:“荣嫔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佟佳氏委屈地点 了点头。“臣妾晓得,马姐姐就是这样的人,臣妾没往心里去。”她捏着帕子福了一福,其余嫔妃也一一起身福了福,太后说了句:“你们去吧。”便跟在佟佳氏身后退了出去。 太后身边的乌嬷嬷等众妃都走了才小心地捡了话说:“太后,奴婢看这荣嫔不像是想看什么牡丹花,倒像是冲着住在后院里的人去的。” 太后长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也罢,终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孩子早晚也要面对这些事的。”太后微微一笑,又道:“她是皇后教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被荣嫔比下去?荣嫔闹不好还得吃个大亏。你等着瞧吧。” 此时的宁寿宫还是前后两进,太后住在第一进的前殿,后院除了太后礼佛的佛堂外,另有东西两座配殿。月下牡丹就养在西配殿前的洼地里,那洼地除了那株娇嫩牡丹花外还种了一些别的花草,荣嫔一踏进后院便瞧见蓁蓁手持着水瓢正给花坛里的花浇水,荣嫔本以为是宁寿宫伺弄花草的人并没有在意,不曾想蓁蓁一个转身,月白色的长衫下小腹已然微微隆起,甚为显眼。 荣嫔倒吸了口气,她原以为太后只是弄了个美人给皇帝,原来早已珠胎暗结了,看这样子得有七八个月的身子了。 宜嫔就跟在荣嫔身后,她自然也是瞧见了蓁蓁,一见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哎呀马姐姐,我本以为这宁寿宫只有牡丹花,没曾想竟还藏了个美人啊。” 荣嫔瞪了宜嫔一眼:好你个宜嫔,这时候同我装傻来了。 她俩之前说话的时候蓁蓁已经瞧见她们了,她把水瓢放一边扶着肚子转身就想回西配殿,荣嫔立马喊了一声:“站住!” 蓁蓁走不了了,只好扶着肚子冲两人施礼。“给荣主子请安,给宜主子请安。” 她虽有了身孕,这礼行得却一点都不马虎,毕恭毕敬,瞧着便是个极懂规矩的,偏荣嫔此时就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你跑什么,看见主子来了转身就跑,这是谁教得规矩?” 她上下打量眼前这女子,只觉得她分外眼熟,她肯定这人是宫里的,偏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怪不得荣嫔认不出来,蓁蓁一声月白色长绸衫,只插了一支玉簪,脂粉未施却清丽俊秀,一身打扮既不像宫女又不似宫妃,偏又大着肚子实在是奇怪至极。 蓁蓁暗暗叹了口气,一见荣嫔和宜嫔走近,她便心中有数这二人来者不善,她本想避一避,可有些人偏不让她避。 “奴才走,是怕打扰二位主子赏花。” 马佳氏冷哼一声。“哼,怠慢主子就是怠慢,哪来的牙尖嘴利的丫头还学会给自己开脱了?” 蓁蓁跟根本不屑于搭理她,便索性默不作声。 宜嫔打量了她一会儿瞧出了门道来。“这位姑娘……”她一说“姑娘”二字突然自己就笑了,实在是蓁蓁这大着肚子的样子称一声姑娘有些奇怪。“姑姑莫不是之前坤宁宫孝昭皇后身边的吧?” 她一说荣嫔也一下子想起来了,说来她们可都是见过蓁蓁的,只是她变化太大一时没认出来。 宜嫔也不等蓁蓁认,就抹着眼泪拉着蓁蓁的手上下打量她,“皇后主子去了后坤宁宫的人都散了,我和荣嫔姐姐不知妹妹竟在太后娘娘这。妹妹这看上去……有六七个月了吧?” 蓁蓁扶着肚子警惕地点点头。 荣嫔心里头算了下便有数了,“咱们薨了的皇后娘娘倒是个贴心人,比头一个可贤惠多了。” 她绕着蓁蓁走了一圈,“竟□□了妹妹这样一个标致的人物放身边。”她染了红蔻的手捏住蓁蓁的下巴,像打量物品一样打量她。“瞧瞧这俊俏的小模样,比比那病死的安嫔也是不差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你命薄呢还是皇后娘娘没福气,好容易把你送上了皇上的床,皇后娘娘竟然就这样突然薨了。” 主子训话奴才们是不得避开的,蓁蓁知道这样的规矩,可她实在是厌恶荣嫔冷嘲热讽的口气和话里有话的口吻忍不住别过了头。荣嫔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小蹄子还当皇后活着能罩着你啊。“皇上年轻爱尝鲜,入得了皇上的眼,怀上身子不难,难得是能生个周周全全的皇子,你懂吗?” 她轻轻拍了拍蓁蓁的脸颊,没想到手还没收回就被蓁蓁“啪”得一下打开了。 “你!”荣嫔被甩得一下没站稳,宜嫔惊呼一声“荣姐姐,小心。”但却不过来扶她。 蓁蓁孕中心气本就不平,荣嫔又冒出来尖酸刻薄地讥讽她、侮辱绮佳,她正忍不住正要发作,眼神一掠却无意间瞥见宜嫔眼底的笑意,蓁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如果现在和荣嫔正面起了冲突只会两败俱伤,得意的只有宜嫔一个人。 她略想了想便另有了谋划。 “哈日伊罕。”她冲着西配殿用蒙古语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打西配殿里钻出个人来,此人一露面就把荣嫔和宜嫔唬了一跳。她穿一身蒙古衣袍,瞧着还是个黄毛丫头却生得粗 壮有力,方脸厚唇,皮肤极是黝黑。 “小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她一说话声音极为洪亮,但满语磕磕绊绊还带着浓厚的科尔沁口音。 她将蓁蓁护在身后,铜铃般大的眼睛扫过荣嫔和宜嫔。“这两只是什么?她们在欺负你吗?” 荣嫔见她发辫和衣角都冒着油光,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你这刁奴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在欺负她了。” 哈日伊罕义正言辞地道:“哈日伊罕不是刁奴,是女奴,你不是满人么怎么连话都不会说。” 荣嫔气得脸一下就歪了,蓁蓁心里偷笑,面上却装出恶心的样子捂着嘴连连干呕。哈日伊罕马上去扶着她,给她顺背。 “小姐姐,你又不舒服了吗?” 蓁蓁拿帕子捂着鼻子靠在她身上微微点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闻着就想吐。你鼻子好,你闻闻是什么。” 哈日伊罕嗅了嗅忽然一指荣嫔。“我闻着了,是有股臭味,是这女人身上来的。” 荣嫔素爱熏香,也颇为精于此道,素日都要熏了一身再出门,没想在这儿被人说是一身臭味。 “死丫头没眼力界的,这是玫瑰熏香。” 哈日伊罕眼珠子转了转,一脸无辜。“哈日伊罕不知道什么玫瑰,哈日伊罕闻着这和马粪的味道一模一样。” “猖狂的奴才,今日我要好好教教你规矩。” 荣嫔抬手就想给哈日伊罕一耳光,蓁蓁拉着她后退了一步。“荣主子,奴才提醒您一句,别忘了这儿是宁寿宫,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可别挑错了地方撒泼。”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敢来教训我?”荣嫔气得脸都青了,神色狰狞之下,藏在粉后的细纹都一条条露了出来。眼见千钧一发,宜嫔突然笑着上来亲亲热热地拉住荣嫔的胳膊。 “荣姐姐跟个半大的孩子动什么气啊,童言无忌,小孩子懂什么,说的话能当真么?哎呀,时候不早了我们过来都有一会儿了,再不走太后怕是要来寻我们了,走吧。” 宜嫔刻意跳过了蓁蓁对荣嫔的讥讽,而荣嫔终究是惧怕得罪太后的,更不要说眼前的蓁蓁是有孕之人,真的出事她怕又是吃不了兜着走,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地被宜嫔拉走。 第44章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虽是蒙古人,但嫁到紫禁城后却爱上了绣花,她今日正绣一朵两生芙蓉,就听乌嬷嬷在帘外道:“主子,皇上来了。” 皇太后一笑,果见皇帝进来,跪在下手磕了头:“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帝生母去世多年,太后虽不是皇帝生母,但从小看着他长大,太后又是秉性温柔开朗之人,极大地抚慰了皇帝幼年接连丧父丧母的痛苦。两人相处多年,和亲母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太后素来低调,外人看不出罢了。 皇帝先道:“山东巡抚送了头茬的甜瓜来么,皇祖母很喜欢,儿臣让他们也送来给您尝尝?顾问行,快去拿来。”顾问行“诺”了一声跪安出去了。 “哟,皇上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殷勤。” 乌嬷嬷沏了杯茶,皇太后笑盈盈地端给皇帝,还不忘调侃了皇帝一句。太后素来爱捉弄皇帝,皇帝早就习以为常。 皇帝坐在炕上伸手接了,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儿臣这不是来给您赔罪么,听说今儿贵妃和荣嫔在您跟前闹了个不愉快?” “哎,皇上这么快就知道了啊。”皇太后不知怎么这温和的笑里就带了那么一点狡黠。 皇帝还就把这装傻充楞的本事给带来宁寿宫了,继续数落着闹事的人:“荣嫔这性子,唉。朕真是庆幸没把保永(注)留她身边,皇额娘多担待点,要是不高兴了,下旨该申斥申斥,该责罚责罚。” 太后瞥了他一眼,“皇上放心,荣嫔在宁寿宫里啊可讨不了半点便宜去。” “啊?”皇帝假装不懂,挑了挑眉等着太后后头的话。皇太后瞧着皇帝的模样心里乐到打鼓,偏偏就憋着不往下说。 这时候顾问行捧了一盘切好的甜瓜来,本来应该是皇帝请太后用的,结果太后先挑了一块递给皇帝,皇帝不好推辞,接过慢慢嚼了起来。 瓜虽甜,皇帝却没什么心思品尝,他本来想借着荣嫔闹事的由头来求太后照顾蓁蓁生产的,没成想太后就是不把事揭开,这就把他架的下不了坡了。 “皇上可是明日就奉太皇太后启程了?”皇太后哪里看不出皇帝的尴尬,挑着甜瓜顺着自己的心思问了起来。 皇帝把瓜咽了下去,“嗯,老祖宗身上的疹子入秋后就没好过,往年只要泡过汤泉行宫的泉水总能好不少。” 皇太后“嗯”了一声又说:“苏嬷嬷病了,怕是这回 去不了了。" “是呢。还得皇额娘多关照苏嬷嬷。”皇帝说完,眼巴巴地瞧着太后,皇太后则一脸淡定,一副“皇帝还有什么想说的呀,想说就说呗,还是还想再吃块瓜呀”的表情,一时让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皇帝终究是没能熬过皇太后,无奈像小时候撒娇一样叫了一声:“皇额娘!” 皇太后手里还挑着一块瓜,看见皇帝微红的脸和尴尬的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小时候也这样,要是被老祖宗和我猜着了心思,就会这么不情不愿地叫人。" 皇帝自己都无奈地笑了,皇太后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但其实私下特别爱打趣人,尤其是讲蒙文的时候笑话一个接着一个半分不停歇。 皇帝是拿自己嫡母这个脾气没有办法,泄了气说:“儿臣此次奉太皇太后去汤泉怕是要在那住上一段日子,多半她临盆时是赶不回来了,儿臣就想请您看顾她生产。” "哪个她?”皇太后憋着笑,皇帝无奈,又撒娇似地喊了一声:“皇额娘!” 太后哈哈大笑,这才算是放过了他,“行啦,这些话你不说额娘也知道。其实蓁蓁这孩子心性坚毅着呢,荣嫔在她那可没讨着半点好,被怼了回去,憋着气走的。皇上放心就好。” “儿臣是担心她的身子,之前这么一阵折腾完,她怀着孕反而瘦了。”皇帝叹了口气,神色甚是忧愁。“□□高皇帝有十六个儿子,太宗文皇帝也有十子活到成年,朕登基十七年了,皇子夭折甚多,如今膝下只有太子,保清、万黼和保永。万黼又是个不足月的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怕是……” 皇太后听着眼圈也慢慢红了,宫里难养孩子她岂能不知,这是从先帝开始她就眼瞧着过来的。如今除了太子,保清和保永都被送出宫在内务府大臣府中养育,万黼虽在宫中,但是……她没机会有孩子,皇帝和皇帝的孩子们她都是真心来疼的,所以这些事皇太后想想心就疼。 “我知道了,宫里有我在,皇上就放心吧。”皇太后瞧得出皇帝心里是十分看中后院那个孩子的便说:“临行之前皇上再去看看她吧。” 皇帝这会儿倒不急了,反而问皇太后再要了杯茶。 皇太后心思转了转,把茶递给他,说:“哎,早上我瞧荣嫔闹过以后,她看着就不大舒服。” “那儿臣这就去瞧瞧。”皇帝茶都没碰到嘴唇就起身给皇太 后跪安,接着就风风火火地往后院去了。 蓁蓁同秋华、哈日伊罕都在屋里,蓁蓁在绣着小肚兜,秋华和哈日给她打着下手。 皇帝走到窗边瞧她,她是瘦了些,但精神很好,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关系,浑身的神态气质都不大一样了。从前的青涩懵懂褪却,渐渐有了小女人的娇态。皇帝瞧着她嘴角不自觉地一弯。 顾问行小声问:“皇上怎么不进去啊?” 皇帝扭头剜了他一眼,顾问行立刻是往后退了三步。他退得急,不知道是踩着了什么闹出了点动静。屋里人都听见了。 哈日说:“小姐姐,外头什么东西在响?” 蓁蓁正绣着花,她临盆日子进了,手指有些肿不甚灵活,这会儿绣得正不顺呢,头偏了一下似乎是看见了一抹黄,她扁嘴说:“是慈宁宫花园里的那只大黄猫吧,估计又来咱们这溜达了。别理它。“ 皇帝剑眉扭成了个八字,大黄猫?朕是大黄猫? 皇帝正要前去正名,却看见蓁蓁分明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 她明明看见了!!皇帝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但心中也漫出一丝欣慰:到底是好些了,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都回来了。 他身后的顾问行抱着肚子想笑又不能笑,眼泪汪汪可怜极了。皇帝瞪了他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被屋里人抓个正着,皇帝指着自己质问顾问行:“朕像那只又馋嘴,又懒,又胖,眼神还瞧不起人的大黄猫么?” 那猫皇帝也识得,小时候还被它堵过要吃的,如今也是有岁数的老猫了,宫里人都觉得它快成精了都让着它。 顾问行抖擞了精神,压着嗓子憋着笑说:“嗯,奴才觉得姑姑也没说错,您看啊,您同它都是一身黄是吧,它是毛,您是龙袍。再有吧,那猫脑门上有个王字,主子爷您不是皇上嘛。像,真的像。” 作为从小和皇帝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顾问行深谙自己此刻说点大不敬的话根本不会被皇帝记恨,所以壮着胆子就打趣起来。 皇帝转身,抬手就在顾问行脑门上磕了三个毛栗子。顾问行委屈地抱着脑门说:“皇上冤枉,这……这像大猫不是奴才说的,是姑姑说的啊。” 没想到屋里此时传出蓁蓁的声音:“这大黄猫入秋了就去小厨房偷鱼,上回被苏嬷嬷揍了一顿,现在见天到咱们这儿来偷看,要进来就进来,又不是不给他地方坐。” 顾问行实在没忍住,捂着 嘴就开始笑,心里给姑姑竖了无数个大拇指,这说得是猫,也是皇帝,那个跑院里偷看无数回的不是皇帝还是谁。 顾问行笑得让皇帝拔腿就跑,他还追在后头边赶边问:“皇上,不去瞧瞧吗?这姑姑生产前,您可都见不着了。” 皇帝站住脚瞪了他一眼。“什么姑姑,往后不准这么喊了,去敬事房和内务府传旨,晋她为常在。,其他的生下皇子再添置,宁寿宫也不方便。” “您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皇子了?”顾问行一说出口就看见皇帝要掐死他的眼神,笑得眯起了眼睛,立马改口:“哎哎哎!奴才立马去办。” ······ “啊……!” “用力!再往肚子那用力啊!” 东屋那人来人往,不时传来女人声嘶力竭地喊叫。西屋里太后坐了上座,佟佳氏坐在下手处,两人各想心事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啊!” 在女人长长的一声惨叫后,东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后睁开眼,不多一会儿整个宁寿宫后殿里便响起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乌嬷嬷掀了帘子进来,满脸笑容。“恭喜太后,吴常在生了个个阿哥。” 佟佳氏忙站起来冲太后一福。“恭喜太后。” 太后笑道:“你们这可不是傻了,冲我恭喜什么呀,还不快写信通知皇上。”蓁蓁疲惫地睁开眼睛,孩子脱离身体的后她一听见孩子嘹亮的哭声就昏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 “秋华……” 她虚弱地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人围了过来。 “常在您醒了?” 秋华把她头略略架高些,慢慢喂了她一碗参汤。蓁蓁喝下后觉得身上有点力气了便问:“孩子呢?” 秋华正要说呢,外头就有人报:“太后到。” 话音才落,太后就带着人进了屋子。蓁蓁惶恐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太后忙走了过来拦住了她。 “傻孩子,别动了。才生完孩子的人哪有力气起来。” 太后给谢氏使了个眼色,谢氏立刻把孩子抱上前。 “恭喜常在,常在生了个壮实的小阿哥。” 蓁蓁让秋华扶她起来些,她靠着秋华看着谢氏怀里的孩子。孩子这会儿喝了奶睡得甚香,小脸蛋红扑扑的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孩子的五官看着像皇上,脸盘却生得像她。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同皇上的孩子。十个月她与他朝夕相守,如今亲眼看见他,一切都成为了真实。 孩子啊,谢谢你来到这个世上,额娘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太后瞧蓁蓁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心中也是趟过一道暖意。 蓁蓁看够了孩子,朝太后略略一倾身。“奴才谢太后恩典。” 太后微微笑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好孩子,皇上终究是看中你的,否则也不会在你生产前就给你晋了常在。皇上如今不过就是还拉不下面子罢了。你是有福气的人,生了阿哥,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往后你在皇上心里就有了位置。先把身子妥妥帖帖地养好等皇上回来,你的事,孩子的事,到时候皇上自会有决断。” 太后此话已经是在提点蓁蓁了,她生了阿哥在皇帝心里地位自然是稳固了,她若能再讨得皇上喜爱,她的前途,孩子的前途都是可期的。蓁蓁感激不已,“奴才谢太后指点。” 太后点点头。蓁蓁在这住了九个月,她看了这孩子九个月,品行端庄,聪慧得体,又是从前绮佳身边的人,耐得住性子熬得住,是个能成大器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太后。”蓁蓁恳求说,“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同孩子一起睡一会儿?” 宫里嫔妃坐月子时怕休养不好,落下病根,阿哥们都是抱去阿哥所由乳母保姆在那照看的。太后甚能理解蓁蓁现在心情,点点头道:“就让他陪你睡会儿吧。” 秋华扶蓁蓁躺下,谢氏把小阿哥放在蓁蓁头边上。两人凑得这样近,孩子喷出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脸上。蓁蓁心安了,她抬起胳膊,轻轻搭在孩子的身上,没一会儿就沉入了宁静的梦乡。 太后微微点头,带着其他人轻手轻脚地离开。 出了屋子,太后对乌氏道:“派人快马去汤泉行宫奏报太皇太后、皇上。皇上喜得麟儿,常在吴雅氏母子均安。” 乌氏笑眯眯地应道:“唉!” 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日寅时,常在吴雅氏生皇十一子(注),是为日后清世宗雍正皇帝。 第45章 “哗……”刚看完前方战报的皇帝独自一人在汤池中沐浴,遵化汤泉始于唐太宗,被赐号为福泉寺,后来在辽国太后箫燕燕手中扩建,据传行宫之外的梳妆楼就是萧太后所建。再这之后改朝换代,但遵化这一口汤泉却一路流传,源源不绝。 先帝顺治爷时就重修了福泉寺,如今太皇太后有疾,皇帝冬日里也常侍奉祖母前来汤泉宫常驻。只是太皇太后年老,这一巨石瓮碉成的露天汤泉只有皇帝有福气享用了。 此时已接近酉时,巨石瓮正对西南,夕阳西下,皇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眼瞧着红日满天,白雪皑皑映衬着彩霞飞流,昔日自己的皇阿玛正是这名为汤泉浴日的美景,才选在遵化作为万年福地。 皇帝拿起一方竹瓢舀着温泉水泼在自己脸上,洗去朝务带来的疲惫,靠在温泉石上长舒一口气,这才感受到片刻帝王之尊的福气。刚靠了一会儿,眼角里看见池外头顾问行缩着肩膀手里拿着一个匣子,皇帝微叹口气,这才歇了没半盏茶的功夫,就又不得闲了。 皇帝从池子里起来,顾问行赶忙挥手招呼了四个太监来替皇帝更衣,两个太监拿着绒布替皇帝擦身,一个递来明黄的寝衣一擦完就替皇帝披上,另一个则拿着貂皮大氅,皇帝寝衣才披上立马就盖在了皇帝肩上。 皇帝拉了拉大氅领,正伸着脚穿鞋,一边调侃着自己的贴身太监:“小顾子,最近朕怎么瞧见你就有点烦呐。” 顾问行长得一双招风耳朵,又配着一双猴子般精明的眼睛,听得皇帝这话里半真半怪的知道主子是拿自己逗乐哪,哈着腰禀报:“万岁爷可别嫌奴才,奴才是报喜来的。” “喜?什么喜?雅布进福建了,还是安王进两广了?”皇帝汲着棉鞋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去,“不是这两你个猴崽子不许说朕有喜。” 顾问行啊哟一声,一路小跑地跟在皇帝后头,皇帝人高腿长,顾问行偏生是个矮个子,跟得好不吃力:“万岁爷,这是宫里来的。” “宫里?”皇帝脚步一滞,猛地回头,“生了?” 顾问行连连点头:“生了,阿哥,是个阿哥。”说着举着匣子递给皇帝,皇帝抽开匣子只见里头躺着海拉逊的折子,把折子一抽顺手把匣子扔回给了顾问行。 “诶,万岁爷,您慢着点。”顾问行捧着个匣子跟着皇帝一路疾走,皇帝边走边看折子,高兴地眼都眯起来了,又见皇帝一路往西,顾问行知道皇帝 是往太皇太后行在去。 “皇上您好歹换个衣服,这寒冬天的,您这么去瞧老祖宗别吓着太皇太后。” “猴崽子,朕给老太太报喜去哪,老太太前儿还念叨个不停。”皇帝稍稍想了想,又折了回去,踹了一脚顾问行,“你先去老祖宗那儿报信,说朕马上就去,快去。” 顾问行“嗻”了一声,一溜烟的就往西跑了去。 ········ “玄烨,你闻闻,这是你苏嬷嬷又寄过来的茉莉花,闻着香不香?”汤泉行宫的西园是太皇太后所居,老太太自从来到温泉后皮肤上的病渐渐缓解。总算有心情弄些茶果点心自娱。今日她泡的就是苏麻喇姑从京中送来的茉莉茶,她递了一盏黄地双龙杯给皇帝,皇帝接过闻了闻赞叹果真是好味道。 “苏嬷嬷焙茶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皇帝细细抿了一口,“朕琢磨着似乎是加了些银针?” 太皇太后笑着点了点头:“苏麻喇这老精怪,不用伺候我的这些日子,焙茶的手艺岂止是精进,我瞧着她简直一日千里,左右没有我这个老婆子烦着她,她心里畅快了,做出来的茶都好喝了不少,哼。” 皇帝知道自己的祖母上了年纪总爱撒些娇,尤其是对着身边这跟了几十年的老奴才苏麻喇更是爱日夜戏弄她。出发前苏麻喇姑染了病起不来,也是自己的老祖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让跟来,一路拉着自己心疼得跟什么似得。这苏麻喇姑现在病好了,她又开始日夜抱怨老奴才不惦记自己,对自己没心没肺了。 “苏嬷嬷哪能不惦记您,这不才得了好茶,紧巴巴地就送来给您尝了。” 太皇太后眼波流转,鼻子出气又哼了一声:“她个草原钉马掌的粗人能有这细巧心思?还不是那小丫头给她参谋的。” “谁?”皇帝才问自己就琢磨过来了,苏麻喇姑在慈宁宫养病,后面就是太后的宁寿宫,蓁蓁这些日子可不是就在宁寿宫里养着,两宫里除了她也没再有别人会有弄茶的心思了。 太皇太后见皇帝提起人却不说话:“过去吧,我看孝昭皇后是外柔内刚,心底是一股傲气,没成想,养出来的丫头也这脾气。” 见皇帝脸上讪讪,太皇太后嘿了一声:“我说你也会和这丫头片子较劲,她多大点人,主子说没就没了,出这么多事还怀着孩子。能指望她给你笑脸相迎?那得心黑成什么样!我怀你淑慧姨的时候比她还过分呢,对着孝端皇后都敢挂脸,说冲就冲。” 皇帝听闻就笑了起:“您还说哪,怪不得淑慧长公主好大的脾气,收拾得巴林上下服服帖帖。” 太皇太后除了先帝还有三位公主,嫁给巴林的淑慧长公主最得她喜爱,公主性情刚毅,在丈夫巴林郡王去世后代子掌控巴林部,连皇帝也敬服这位姑母的手腕。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懒怠地靠在炕几上,“就说那天吧,明明都看见朕了还就当没看见,把朕叫进去坐会儿怎么了?都对了,她还说朕……朕像慈宁宫花园那只大黄猫!想想就生气,您见过孙儿这么……啊……这么样的大猫吗?” “嘿,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太皇太后见皇帝涨着脸梗着脖子忿忿不平的臭样,举起手边的拐杖轻轻敲了皇帝一下。“我看你不是猫,你是马,动不动脱缰的野马,和你阿玛一个德行,犯浑起来就不是个东西。” 皇帝属马,从小又皮,每次太皇太后管不住了就会抱怨他是“脱缰的野马”。皇帝最近这副样子和小时候与常宁抢苏麻喇的点心时候似的:心里想要吧,但是端着帝王面子不好求,只想等别人先软一软,自己再就坡下驴。 “老祖宗!”皇帝真是气闷,碰上这丫头从皇太后到老祖宗怎么全拿小时候那套说他。 太皇太后瞪了皇帝一眼从旁抽出一张纸,皇帝瞧着写着蒙文,字迹正是苏麻喇姑的:“朕说老祖宗今儿怎么总替那丫头说好话,感情是苏嬷嬷来求情了。” “倔丫头和她主子一个脾气,苏麻说得动吗?你自己看看吧。说来她自从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安安分分地养胎么,你皇额娘不是一直夸她乖巧懂事么。至于现在是母子连心,现下就看……” 太皇太后一直很中意老奴才额森这个漂亮懂事的孙女,如今一举得男,还是个健壮的阿哥,现下蓁蓁在太皇太后眼里简直就是个金疙瘩。 太皇太后唠唠叨叨的,皇帝也没忍住伸头扫了一眼信,撇了撇嘴,眼神里却多了丝怜惜:“再过几日就是冬至了,朕明日就启程回京,先祭奠皇阿玛再回宫。” 太皇太后眯眼笑了笑:“这才像样子,你看你苏嬷嬷信上说说小阿哥身强体壮,这眉眼像你,脸盘子像她,是个好模样。知道你惦记,回去好好和丫头说和两句,也看看阿哥。” “谁说朕要看她了,朕回去是为了冬至大礼的事,还有,顺道回去看看儿子。再说,朕才是皇帝,怎么样也是她来求见朕!”皇帝嘴上这样说,可瞧着信上蒙文写到小阿哥申时出生如 今颇有夜哭鬼的气势时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太皇太后眼瞧着自己孙儿的样子以为皇帝还在动气:“真是的,瞧你个小气劲,我可告诉你,人还在月子里折腾坏了还得你出银子看,别回头嫌人参贵。” “孙儿差这两根人参吗?”皇帝被自己祖母的絮叨劲活活气笑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孙儿知道轻重,如今不都是常在了嘛。” “位份不是要紧的。”太皇太后收起了嬉笑怒骂的神态,又回到了深宫中老谋深算的样子,“保清他们都还养在宫外,当时是为了三藩如有意外做的准备,战事都在收尾,总有一天要搬回来的。小阿哥该如何养你要心里有数,早做谋划。” 皇帝听见这几句也严肃了起来,这的确是要事,他点点头,“孙儿懂得,您放心。” ······ 第二日,皇帝起驾祭奠孝陵,两日后自东华门回宫,径直至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往阿哥所去了。蓁蓁在月子里需要好好静养,小阿哥出生后就暂时安顿在了阿哥所,每日里太后都会让人抱来给她瞧瞧。 “皇太后,这皇上怎么拔腿就跑了呀?”哈日伊罕刚上完点心再折出来皇帝就已经走了,只剩下皇太后坐在宝座上喝茶。 “等不及瞧儿子去了呗。”太后问:“对了,吴常在如何了?”皇太后想起刚刚皇帝话里话外只提小阿哥,绕过小阿哥母亲的样子只觉着好笑。 “起来后用过早膳又睡了,看着没什么。”哈日伊罕问,“太后,皇上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瞧小姐姐呢?” 哈日伊罕不解,皇太后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对着哈日伊罕道:“皇上还生气哪。” 哈日伊罕咕哝着说:“皇上真小心眼,小姐姐不就一开始说要出宫么,后来也跟着皇上乖乖回来了么。这都多久了,多大点事就气成这样。” 皇太后闻言哈哈大笑。 哈日伊罕退下时,苏麻喇姑正从前头送了皇帝回来,刚皇太后的话她都听见了:“皇太后这是蒙哈日哪。” “哈日还没开窍呢,说了她也是不懂的。”皇太后使坏地笑了起来,“皇上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过着,难得也有个人能让他琢磨不透,真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都再忍一忍吧,左右不过再有一个月,太皇太后和皇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搞不好两人还抱头痛哭呢。再说这丫头也是沉得住气的,明知道皇上回来了也不急着出来见皇上 ,到底是明白事理,知道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 苏麻喇姑见皇太后似孩子般恶作剧地乐着,却有些唏嘘:“您呀,当年如果这点心思能……” 皇太后见苏麻喇姑一脸痛心疾首地表情,笑得前俯后仰,直爽地说:“苏嬷嬷,草原上敖包相会要么男有情要么女有意,最好的是两情相悦,这叫线,这敖包不过就是个火引点了这个线。可如果没有线,那就是有什么火引都是没用的。您觉得我当年有吗?” “太后……您这话……” “我早看开了,后头这孩子不是没心肝、没眼色的,她和我也不一样。至少皇上有心,她也已经有个孩子,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在宫里过下去。”皇太后反而去安慰苏麻喇姑,“我如今也是有孙辈的人了,只是有时候很想念草原。” 苏麻喇姑心中似针扎一样,她拉着皇太后的手道:“是,您这回是为了您的小孙子。” ······ 皇帝刚回宫就往阿哥所看望新生的小阿哥,据说抱着愣是一炷香的时间没撒手,还是小阿哥醒过来又哭又闹不给自己的皇阿玛面子,抱非要找乳母喝奶皇帝才撒了手。 宫里都赞叹这小阿哥的生母好福气,一举得男不说,还得了一个皇上青睐的阿哥,要知道保清阿哥和保永阿哥现在可还在宫外养着,荣嫔当年千哀万求也没得皇上松口把阿哥接回宫抚养。 小阿哥那儿赏赐不断,大伙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皇帝会给小阿哥的生母什么赏赐,可说来奇怪,没几日,皇帝就复又起驾回汤泉,只字未提这生了孩子的吴常在。 皇帝一走,伸长了脖子的人都得了没趣,没过几日就把这吴常在定义成了宫里的犄角旮旯,都觉得皇帝是看中了她掉下的肉。至于这人吗,宫里生过孩子的多了,张氏生过两个不也说没就没了,或许这吴常在就是下一个张氏哪? 住在宁寿宫后院里的蓁蓁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当了好一阵宫里的焦点,她如今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模糊得很,能知道的只是皇上去看了自己的孩子,以及皇上又离宫了。她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坐月子养好自己的身体。蓁蓁每日面对的是月子里苦口的清宫汤药和秋华煮的奇奇怪怪的大补汤,一日里两餐和药膳一顿都没落下,脸色也渐渐红润了起来,按秋华的话说总算是渐渐有了点人样。 又过得半月圣驾终伴随太皇太后还京,而这厢蓁蓁也已出了月子能下地了,皇太后送来了几身新裁的冬 衣,蓁蓁自是感激的受了。她如今还是个常在,内务府送新冬衣总是先顾着上头那些人。如今她能这么快就收到新冬衣都是因有太后出面照拂她。 小阿哥满月的时候,太子偏偏“遇喜”,“遇喜”就是出天花,往往都是小孩子最惊险的一难。一时间风声鹤唳,严禁各宫随意走动,尤其是刚出生的小阿哥更是被太后严令任何生人不得随意接触。 幸好太子这次出花甚为平稳,初九晚天降大雪,乾清宫因太子痊愈传旨明日复朝,都说瑞雪兆丰年,一场大雪又兼太子康复,宫中一时人人喜气洋洋。 一早秋华拉着蓁蓁在院子里走动,院子虽小却有一株绿萼梅凌霜而开,甚是动人。蓁蓁望着这株绿萼良久,才道:“不知道哈日今日在做什么,两天没瞧见她了。” “她昨日来过,您睡着了。” 蓁蓁望着院子里的雪吩咐:“秋华,你去找她来吧,之前我和她说储冬日里的雪水泡茶喝滋味更好,她非不信。你去寻了她来,再找些瓮,我们储雪水吧。” 秋华见蓁蓁难得有如此兴致,也很是高兴:“哈日等会儿就来了,不着急。等她来了咱们一起收便是。” 蓁蓁却推着秋华往外走:“你快去吧,等日头出来了雪化了可不好弄了。” 秋华见蓁蓁有兴致,便顺着她去太后那里寻人,等寻到了哈日,两人又去问当值的内管领要了两口陶瓮,再回到小院却已不见蓁蓁在院子里。秋华赶忙进屋只见暖炉烧着,但里外都没有了蓁蓁的身影。和哈日一下子都急了起来,赶忙四处找人。 ······ 却说蓁蓁把秋华支走,一人出了小院从御花园往北。她从入宫以来几乎都在紫禁城西路服侍,很少到东路的阿哥所那边走动。 阿哥所门下挂着冰棱,两个守门的太监披着袄子在廊下打盹,蓁蓁慢慢走近,她还未出声,打盹的太监却醒了过来瞧见她:“你哪来的?怎么在阿哥所这鬼鬼祟祟的!” “我……我是宁寿宫的……” “宁寿宫?”宁寿宫是皇太后的居所,这守门太监也算是有点眼色的,瞧蓁蓁样貌的确不是一般的宫女子能比,但宁寿宫日常来传话的几个宫女太监他都认得,蓁蓁瞧着却颇为眼生,他一时倒摸不着头脑。“太后派你来传话?” 蓁蓁瞧着门里头没有说话。 突然从高墙中传出了一阵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蓁蓁没有进去,她只站在 那闭上眼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两个守门的太监互看了一眼,心里都在琢磨这人是谁。 过了良久蓁蓁转头回头望身后来时的方向,过了御花园便是一片迤逦高大的宫阙,高台上是后宫的中心,那也是她的终点,她知道,乾清宫终是她躲不过去的未来。 …… 顾问行端着茶盅进屋,皇帝正盘在暖炕上用万年笔批着内阁送来的折子。他一天了都没能停过笔,现在头也没抬就问:“福建的军报来了么?” “奴才去班房问过了,还没到。”顾问行放下茶盅,伸着脖子往窗外望了望。 “怎么了,你瞧什么呢?”皇帝刚巧写完最后一个字,一抬头瞧他那样甚是奇怪。 顾问行眼神闪了闪,吞吞吐吐半天才道:“万岁爷,吴常在来了。” 皇帝问他话时手中却没停,他又取了本折子,万年笔沾了些松花江石夔龙纹暖砚里的朱砂,正要落笔却被顾问行出口的话语给弄得下不下去了。 他手顿了一顿,一点朱砂落在折子角落,皇帝凝了凝心神又继续提笔写了起来,一口气写完,把折子合上扔在一旁才慢慢说:“她来做什么,朕这会儿忙着没空见她。” 顾问行脸一抽缩着脖子立在墙根不动弹,皇帝朝明窗伸了伸脖子,却没看见人在外头。 “人哪?站哪儿了?”皇帝回过头伸手又拿了一本折子。 顾问行一听立马耷拉了脸道:“回万岁爷……吴常在她……她一来就跪在外头了……” “啪”只听得皇帝把手里的折子往炕桌上一摔,“来就来,她跪什么,这是吓唬朕么?” 顾问行被吓了一跳,连声道:“万岁爷别生气,万岁爷别生气。奴才看吴常在就是来跟您认错的……您不是也想见她……” 皇帝重又拿起折子这满纸的字却是一个也瞧不进,他指着顾问行骂道:“小顾子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奴才了,最近一个两个怎么全向着她!你让她回去!朕要批折子,不见不见不见!” 顾问行还想说什么,皇帝一拍桌子,震得这前明的黄花梨卷草纹展腿方桌在暖炕上都蹦了起来:“还不去!” 顾问行赶忙退了出去,皇帝复又翻开折子,一只万年笔在手里捏了好半天才落下,这写字的速度也比方才慢了许多,皇帝批了一会儿朝外头瞟了一眼,才又读了一遍折子,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顾问行给皇帝添了水,带了两个小太监在暖阁的角落 里缩手缩脚地摆弄炭炉。 皇帝烦躁地把万年笔摔在笔架上:“小顾子你干什么哪!噼里啪啦的朕没法看折子了!” 顾问行堆起自己的细长眼笑着看皇帝回禀:“回万岁爷,外头下雪了,奴才给您添点碳,别冻着。” “朕窝在暖炕上哪,哪就能冻着了?”皇帝斜眼瞧着这狗奴才嬉皮笑脸的样儿,满心的郁闷。这奴才不会是在看朕笑话吧? 皇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顾问行赶忙从多宝阁处拿了薄荷脑油来给皇帝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是是是,奴才疏忽了,只是奴才刚瞧吴常在跪在外头冻得直哆嗦,想着您了。” “她还在外头?”皇帝说着往明窗又望了一眼,还是没瞧见人。“你带她回去,跟她说朕忙完了去看她。”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心软了。蓁蓁这一来又一跪的,他的心早就软了,他们两人也是该把事儿掰扯清楚。只是到底是现在,还是再等一会儿? 正在皇帝纠结的时候,皇帝另一个贴身太监翟琳却从外头进来在顾问行耳边匆匆说了一句,便低头躲在了一边。 顾问行一听脸色大变,皇帝眉头一拧问:“又怎么了?” 顾问行一脸苦闷,吞吞吐吐道:“回万岁爷,那吴常在晕过去了。” 皇帝一听立马从炕上跳了下来,顾问行赶紧趴地上替主子穿上鞋,正要拿大氅,却见皇帝已经从东暖阁的侧门飞奔出去了。 第46章 (捉虫) 乾清宫外风雪正盛,那着雪青色绸绣枝梅小袄的人已经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一群太监围在一旁手足无措。皇帝疾步过去抱起人,人在怀里瘦的轻若无物,他低头一看,脸上脖颈隐隐约约全是泪痕。皇帝叹了口气,朝翟琳和顾问行道:“去叫太医来。”一边把人抱了起来快步往昭仁殿去。 昭仁殿是乾清宫旁一座三开间的侧殿,由院墙单独围成,两边各有一扇小门出入,西边通往乾清宫,东边通往东六宫,是皇帝平素起居之所。 皇帝将蓁蓁轻轻放在床上,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和手,又抬起一看,脸色一变。顾问行正递上热毛巾给皇帝,皇帝摇了摇头:“去拿冷水,都冻僵了。” 顾问行知道冻僵的人是不能立时拿热毛巾敷的,立马着人去打冷水,又叫了几个宫女来,想替吴常在更衣。宫女进殿却见皇帝已经动手将吴常在身上沾着雪的外衣除了,正在替吴常在搓着手,口中不停地唤道:“蓁蓁,蓁蓁,醒醒。” 见宫人端来了水,皇帝拿起白布沾了水挽起蓁蓁的裤腿,只见腿上都有些发青,皇帝慢慢拿着布擦了起来,又替蓁蓁擦了脸和手。这时太医也正巧赶到,替蓁蓁把了脉后被皇帝打发去煎药。 昭仁殿的暖床到底是温暖了蓁蓁冰冷的身体,顾问行端了药来,皇帝正把煎好的药喂到蓁蓁嘴边时,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盈盈的双目正巧和皇帝四目相对,皇帝僵了僵手里药是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顾问行机灵地悄悄摸了出去,偌大的屋子里两人对着望了一会儿,皇帝把勺子放回了药碗,把药碗往旁一扔。 “药在这,喝完就回宁寿宫去,朕忙得很,没空见你。” 床上的人咬着发紫的嘴唇,紧皱着眉,一双黑眸只看着皇帝不说话,泪珠子却在里头打转。皇帝见她这样好一会儿,忽然转身就要走,床上的人突然一把抱住了皇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任由自己的眼泪把皇帝背后的衣服打湿。 皇帝人没动,心里却一下子就软了,嘴上却还硬着:“你不是挺硬气的,如今哭什么哭。” 蓁蓁趴在他背后仍是一声不吭的,皇帝这下到底是忍不住了,转过身抬起了她的脸。只见她眼圈红得和兔子似的,水盈盈的大眼睛里,不一会儿金豆子一颗一颗往外蹦。 “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那时这么气朕。”皇帝嘴上这样说着,却用自己的长臂捞过挂在床头的白布,又把蓁蓁拉起来扶正,替她擦了脸 和脖子上的泪水。 “就你重情重义想着皇后顾念着主仆情份,朕就是那薄情寡性的,朕想给你名分还不是因为你是皇后抬举的,朕处处想着要给皇后颜面,你倒好,一口一个不要名分,要出宫去,要去巩华城守灵。亏得那日朕及时发现你有身子把你带了回来,否则咱们的儿子岂不是要生在巩华城那阴冷之地了。你是想气死朕,还是想让绮佳不瞑目呐。” 皇帝一股脑地把想说地全吐了出来,这话他都憋了好几个月了,蓁蓁委屈?他才憋屈呢!他是之前做的不妥当,的确应该把名分定了再办事,但后面他哪错了?皇帝给人名分还被人往回驳,古往今来第一遭不算,老祖宗皇额娘苏嬷嬷还觉得蓁蓁驳的对,驳的有情有义! 他委屈,他太委屈了! 其实蓁蓁很想和他辩一辩是非,但这当口是她来认错,所以任他教训着一句也不敢反驳,只是在皇帝擦得重了的时候才嗫嚅了一句:“皇上……疼……” 皇帝听了立时是瞪了她一眼。“疼,你还知道疼。”他虽然嘴上这样说,下手的力道却立马是放轻了。 “顾问行也不长脑子,竟然让你跪在风口里,真跪坏了怎么好?”(顾问行:又是我的错……)皇帝扔了白布,拿过药碗:“把眼泪收了,跪了这半天寒气都进身了,把药先喝了。” 蓁蓁看了看皇帝慢慢止了泪就这皇帝的手慢慢喝着药,喝了几口蓁蓁抬起巴掌大的小脸,欲言又止地瞧着皇帝。 皇帝一直在旁看着她,此时便问:“想说什么就说。” 蓁蓁遂道:“皇上,奴才……奴才想见见小阿哥……” 太子遇喜,小阿哥所在的殿宇是宫中严防死守的要地,轻易不让出入,所以她都十几日没见到孩子了。 “唉。”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抬高声音叫道:“顾问行,进来。” 顾问行在外头听了半天的壁角了,腿肚子都要笑抽筋了,感情万岁爷也就硬气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啊,之前叨叨两月了,说的要好好训斥吴常在,要好好冷一冷她,都是说说而已。但他听皇帝这一喊,立刻是板住了脸,麻溜地滚了进去。 皇帝吩咐道:“你去看看风雪若停了就派暖轿去阿哥所接小阿哥来。” “嗻,回皇上,雪已经停了,奴才这就去办。”顾问行咧开嘴笑着就出去了。 蓁蓁拿手背胡乱抹了抹脸想要起身谢恩,皇帝把她按住了不让动弹,“不是 说你才出了月子么怎么就下地乱跑了,你身边的人呢,秋华和哈日不一直跟着你?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跑来乾清宫?” 蓁蓁嗫嚅道:“我把秋华她们支开了。” 皇帝一怔,“支开她们做什么。” 蓁蓁只把头埋得更低些,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皇帝没听清又问了一句,他也跟着低了头瞧她,才听清蓁蓁说:“她们跟着奴才不敢来。”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呵呵,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皇帝捏了一把蓁蓁的脸说:“小阿哥很好,老祖宗都夸他壮实。” 皇帝把话头转上了蓁蓁最想听得事情,只见蓁蓁满目期盼的样子,皇帝不由自主地说道:“他脸盘子生得像你,眉眼像朕,但他高兴的时候笑起来,朕总能看见你的样子。” 皇帝神色温柔絮叨着新生的小儿子,蓁蓁听得认真,两眼也一直不离皇帝的脸,其实她还从没比过,听皇帝这么说才开始想象这父子两人到底有多像。。 “把药喝了吧,朕瞧风雪停了,小阿哥等下就来了。”皇帝重又端起药碗,摸了摸碗壁尚且温热,“刚刚还要吹一吹才能入口,现在且一口喝了吧。” 见蓁蓁看见药碗微微闪躲,皇帝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她肩膀温言劝慰:“才出月子就在雪地里吹了那么久风,回头落了病可怎么好。药是驱寒的,等下孩子就来了,总不能带着寒气抱孩子,对不对?” 蓁蓁本还避着吃药,一听到小阿哥便乖乖接过药碗一口闷吞了下去,皇帝从一边已递上一颗梅子给她,她忙含在嘴里,却想起另一件事:“皇上,宫里还在闹天花,小阿哥这么出阿哥所……” “无碍的,胤礽已经大好,只是身上还有些豆荚正在收口子,宫中其他地方也没再闹起来。”皇帝拿着帕子替蓁蓁擦了擦嘴角的药迹,“小阿哥身边照顾的乳母和宫女都出过痘,最是稳妥不过。” 正当时,顾问行的声音在外响起:“皇上,小阿哥来了。” “快进来吧。” 皇帝话音刚落,昭仁殿的殿门便被打开,顾问行掀起暖帘,一位微胖的满洲妇人怀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跨过门槛,稳重地向内屋请安。皇帝挥了挥手,顾问行引着乳母走近床榻,蓁蓁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将手伸了出来,乳母将襁褓递到她手中口中道:“常在轻些,要这样抱。” 说着,调了蓁蓁 手的位置,孩子才稳妥地躺在蓁蓁的臂弯中。 蓁蓁瞧着襁褓中的小人儿,皇帝坐在蓁蓁身旁,瞧着他们母子。他用手指轻点着小阿哥的脸颊,孩子正睡着,梦中咗着小嘴,嘴角咽着一点点口水。 蓁蓁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阿哥的额头,她是那样小心翼翼,生怕惊醒甜梦中的儿子。“皇上你瞧见没,他的胎发是卷的。”蓁蓁轻声说。 “是,老祖宗那日也说,头一回见到如此的,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刚出生的孩子大多长一个样,倒是这小子的胎发让人忘都忘不掉。”皇帝的手指卷了卷小阿哥微微蜷曲的胎发。 蓁蓁勾起嘴角,依恋地望着孩子的脸庞:“奴才的祖母的头发便是卷的,听祖母说奴才的阿玛小时候也是这样发梢打卷,到了五六岁才渐渐直了。” 许是被父母说话的声音吵醒,襁褓中的阿哥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蓁蓁瞧他醒了,轻声说:“孩子,我是额娘啊,想没想额娘?” 小阿哥的眼珠子直愣愣瞧着蓁蓁,又抬起自己的小手想抓着眼前的人。 “倒也是怪了,这孩子素来就是个夜哭鬼,谁抱都要哭几声,朕听说阿哥所的嬷嬷们被他折腾的头疼,到你手里却是一声不吭了。” 乳母见此在旁凑趣道:“血脉相连,小阿哥是在细瞧常在哪。” “小阿哥你照顾的很好,顾问行带她下去领赏。”乳母高兴地谢了恩随顾问行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三人,皇帝靠在蓁蓁身旁,轻轻环着母子二人,与蓁蓁耳语:“朕这几日都在想咱们孩子的事。” 蓁蓁闻言抬起头,皇帝轻轻抚上她的脸说:“那时三藩猖狂,察哈尔又趁机作乱,朕是怕重蹈明亡时崇祯帝覆辙才把保清他们送出宫只留太子在身边。这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大定也没有再送阿哥出宫养的道理了。你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但终究是宫女子出身,如今又只是个常在。惠嫔、荣嫔她们当年也未能亲自抚育孩子,若是如今直接让你养难免后宫里要生出些是非。朕想了一条两全之策,朕会替小阿哥寻一位嫔以上的主位做养母,你两再一起抚养他便是。” 蓁蓁听到这点了点头。“皇上,奴才明白,皇上想说的是贵主子吧。” 蓁蓁从来就是聪明灵犀一点就通,皇帝点头道:“贵妃如今位份最高,有她做小阿哥的养母,朕便能顺理成章地把小阿哥留在宫里了。” 皇帝伸手点了点儿子的脸,又点了点蓁蓁,“如今你住在宁寿宫那儿终不成体统,朕会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在承乾宫附近方便你两一起抚养小阿哥。” 蓁蓁瞧着皇帝心中却想:果然一切都早如预料的一般。 她自孩子落地那一日便一直在想着此事。宫中因连年动乱,皇子们纷纷出宫避险,至今尚无一嫔妃能亲自抚育自己的孩子,纵然如今天下大定,皇上瞧着是有意要把这规矩给改了,但她是宫女子出身,这个规矩要是在她身上改了,难免先头那些经历嫔妃们心中怨愤。 两全之策便是替孩子寻一位出身高贵的养母,这样孩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宫里了。如今后宫中,贵妃出身孝康皇后母族,又膝下无子,十有八九是要由她来当这个养母的。 蓁蓁唯一的隐忧便是惠嫔提及的几个可能害主子娘娘的人中就有贵妃。她同秋华商议此事时秋华细细与她分析:“若真如此主子眼下也不必担心,中宫空缺,大家如今都眼巴巴地瞧着那个位子呢。贵妃若是想要这个位子,行事便会处处小心,主子对她没有威胁,她如今又没有孩子,皇上若让她来当这个养母,既能讨得皇上欢心又能赚一个贤良大度的好名声,毕竟将来做了皇后可是要抚育众子的。她是不是害了主子娘娘的人咱们如今还不知道,但她是万万不敢害小阿哥的。主子若是不放心,咱们只要把小阿哥的保姆安排成自己人就行了。” 秋华的夫家喜塔腊氏世代在内务府当差颇有些人脉,如今小阿哥的保姆已经安排成她们自己人了,但蓁蓁到底还有一丝隐忧,再如何都是亲生的孩子,真的放进承乾宫她还是日夜悬心。 蓁蓁瞧了瞧怀里的孩子,对着皇帝缓缓点了点头,又有点担忧地说:“贵妃娘娘人品贵重,又好相与,奴才明白这都是皇上的一片苦心。可孩子吵……真的放进承乾宫里吗?承乾宫现在也不止住着贵妃娘娘还有几位答应呢。” 蓁蓁虽然脾气倔,但真到了大事上还是极懂事的,不过她说的事皇帝心里也有数。贵妃素来贤惠,又无所出,承乾宫中空着的屋子一直住着一些位份低的答应,一间宫室统共就这么些屋子,哪里还有地方再住个金贵的皇子。 “按道理是要放在乾东五所的。”乾东五所是顺治年间就养育低位份所出皇子公主的地方,过去也短暂养过几位皇帝的阿哥公主,“可那地好些年没修了,所以朕让顾问行挑了景和门旁边的三间屋子,已经在收拾了。其实还有一条,你现在位份还低,没有份内的内管领 可以随意支取采办东西,回头景和门收拾好了,你自己去瞧一瞧,如果觉得少了东西一概去问贵妃要。” “贵主子位份尊贵,奴才岂敢……” 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朕先帮你去和贵妃说过就是,有什么不敢的,咱们的孩子哪能缺东少西的。” 有了皇帝这番保证,蓁蓁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景和门的确在承乾宫西边不远,可实际又离乾清宫与皇帝的住所昭仁殿更近,而皇帝意思也是让她先做主,但外头让贵妃去圆场子。 她真心一笑:“奴才谢皇上隆恩。” “以后不能自称奴才了,要改称臣妾了。”皇帝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他靠得近气息拂过蓁蓁的脸颊时蓁蓁脸微红,声如蚊蚁,“臣妾……知道了。” 小阿哥忽然夹在父母之间打了个哈欠,他蜷着小身子眯着眼睛的模样可爱极了,皇帝只看一眼都忍不住笑。 “好了,天色不早了,让顾问行送他回去吧。”见蓁蓁眼带留恋,皇帝赶忙补一句,“没几日等你迁宫后安顿下来了便能日日去瞧他了,朕给你挑个离景和门近的地方。” 皇帝唤了顾问行,由着乳母带着小阿哥退下,又叫了翟琳打了热水拿了丝帕。他拿帕子过了过水绞干了替蓁蓁擦拭脸上的泪痕:“以前总说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朕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蓁蓁不知这会儿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除却那糊里糊涂的一晚,这是她头一次单独和皇帝在一处,她夺过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她没擦几下,皇帝伸手抽了帕子,将她脸转了过来,男子的气息喷在蓁蓁的脸上,蓁蓁的脸蹭一下变得通红。皇帝轻笑了一声,想要低头吻一吻蓁蓁的嘴角。蓁蓁惊得往后一退,背正敲在了床头的几桌上, “当心。”皇帝的声音温柔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他的大掌伏在蓁蓁敲疼的背上,额头与怀中的人相抵。蓁蓁想侧过脸避开,整个人却被皇帝拥进了怀里,无处可躲。 “如果怕就把眼睛闭上。”皇帝沉沉的声音落在耳边,蓁蓁闭上了眼睛,但片刻后却没有了下文。 蓁蓁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皇帝一脸探究又犹疑的表情,她有点害怕地拉了拉被子。皇帝见她往里又蜷缩了一些,无奈笑了,却用两指点了下自己的嘴唇,指尖带着他的吻按在了蓁蓁额头上。 蓁蓁抱着被子,被皇帝两指这么点了一下脑袋,心里更加糊涂起来。皇帝复又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她今 日前来求和解求孩子的前本是怀着一颗茫然不安的心,紧张不已。如今诸事一一顺遂,人一放松靠着皇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皇帝发现她竟然没一会儿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一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啊,能几次三番在朕跟前不管不顾地睡着的也就你了。” 皇帝忍不住伸手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无奈地笑着把蓁蓁抱去里屋安置。 ····· 第二日日上三竿,蓁蓁才从睡梦中醒来,秋华已经候在床前。她下意识地拉上被子,把脸蒙了起来。秋华笑着把她捞了出来:“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秋华姐,我……并不……”蓁蓁半是害羞,半是苦闷。 秋华赶忙拿手捂着她的嘴:“可不能再乱说话了,之前能说是一时糊涂,以后再说就是真糊涂了。” 秋华从黄花梨龙首衣架上拿来棉衣替换上,“您不为了自己的往后,单就为了小阿哥也不能再有些别的想法了。” 蓁蓁知秋华说的是实情,她如今虽同皇帝和解了,但一想到绮佳仍是心痛不已。“如果主子在……” “都说了别说了。”秋华一边替蓁蓁系着衣带一边道:“主子已经去了,后面的路便只有您自己走了。”秋华压低着声说:“我听见皇上嘱咐顾问行去收拾永和宫。” 蓁蓁心头一松:“在承乾宫旁,皇上说小阿哥放在景和门,这样我能与贵妃一起抚养阿哥。” 秋华摇了摇头:“不只是这样,顾问行问皇上收拾哪间,皇上让他收拾正殿。” 东西六宫的正殿历来都是嫔以上主位才能居住的,可如今自己才是常在,如何住得起正殿?蓁蓁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一时恍然大悟,一时又脸色郑重了起来。 见蓁蓁明白事理,秋华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一半:“您昨日做得很好,只是把我和哈日吓得不轻,顾问行来传话的时候,哈日急的都哭出来了。” “我不敢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能做,我怕同你们说了,我会想依赖你们。” 秋华叹道:“您如今该明白了,这宫里活在富贵云里还是活在地狱里不过都是由着皇上的一句话罢了。” 蓁蓁其实是不甘的,但她望着锦被上的百子图说:“姐姐,你说的我如何不懂。” “如今才是开始,如今主子娘娘不在了,娘娘出身又比不上正 身旗人家的娘娘,娘娘如今必须有宠,然后得固宠,等咱们在这后宫站住了脚,活得像个人样了,才能去做那些咱们想做的事。” 秋华知道蓁蓁虽过去是宫女,但绮佳一直拿她当妹妹养育,骨子里也同绮佳一样有一股倔强气,不然也不至于当初和皇上硬顶。秋华见她如今心态转圜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她本还愁着如何把皇上心里这股气给消了,没想到蓁蓁能自己把皇帝逼得软下来,又或许蓁蓁在皇帝心里比她们想的都要有分量些。 后宫的女人得宠不难,难的是能常常久久地把这宠留住。她给蓁蓁梳了头又给她描了眉唇上点了胭脂,镜子中的人颇有一番我自犹怜之态。秋华瞧着暗暗点了点头。蓁蓁当初进翊坤宫的时候年岁虽小她就已经瞧出她日后定是个美人,如今长开了果真是个绝色,这样的姿色如今在这后宫里算是拔得头筹了,她又生了个阿哥,若能得皇上喜欢,前途不可限量。 她搀着蓁蓁才出了屋子准备回宁寿宫去,刚好遇上皇帝下了朝回来,蓁蓁忙跪到一旁迎驾,皇帝进了屋子摘下朝帽道:“起来吧。” 秋华暗中推了推蓁蓁,蓁蓁脸一红,站了起来替皇帝更衣,她头低着给他系扣子,皇帝瞧着她头顶两个发旋微微发笑。“用过早膳没?” “还未曾。” “走吧,朕也未曾用。”他顿了顿转头对秋华道,“你回宁寿宫去,把她的东西收拾了送来,新宫还要几日才收拾好,这几天吴常在就在这住。” 蓁蓁惊讶地朝皇帝看去。 皇帝执了蓁蓁的手说:“在这,小阿哥抱来的路比去宁寿宫近一点,最近这么冷可别冻着他。” 皇帝说完瞧着蓁蓁眨了眨眼睛。满脸“朕是不是考虑很周道,还不赶紧谢恩”的表情。 原先在绮佳身边伺候的时候她在旁看着,只觉得帝后相处是一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感觉,没想到皇上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皇帝看她不说话,拿起她的手啄了一下:“不要见?” 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透着:敢说不试试。 她当然想见儿子,可是哪有这样要逼着人谢恩的。蓁蓁在肚子里腹诽了一句,笑容满面地福了福:“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帝这下是真高兴了,他扶起蓁蓁,搭在蓁蓁腰上的手一用力,把蓁蓁搂进了怀里。 “朕……” 第47章 “蓁儿,朕……“ 皇帝话还没说完,蓁蓁抬起了头,一脸茫然地问:“皇上,怎么了?“ 皇帝一愣,心里旋即一笑。蓁蓁虽然已经做了母亲,但看她这般反应,于男女之事竟是尚未开窍。 嗯,该怎么办呢? 皇帝想了想,笑着说了声无事一笔揭了过去。他却不知,蓁蓁可是在心里可是犯了嘀咕,皇上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接下来几日,蓁蓁便安安静静地闭居在了昭仁殿里,皇帝白日里都不在昭仁殿而是待在乾清宫召见朝臣,处理政务,一直到晚膳时才会招蓁蓁去乾清宫用膳。小阿哥在时,蓁蓁便抱着小阿哥逗着他玩,其他时候便或与秋华闲话或做些刺绣,又或者是独自读上几本书。 晚上皇上也没招别的嫔妃或是去哪宫恩宠哪位娘娘,于是这几日都只有蓁蓁一人在昭仁殿陪伴皇帝。不过皇帝日日把蓁蓁留在身边,倒也没有碰她,只让她做一些红袖添香的活,这日子过得倒像是回到了在坤宁宫的日子。 倒不是说蓁蓁已经准备好侍寝了,但这样又很奇怪。 她一边替皇上磨着朱砂,一边偷偷打量皇帝。皇帝突然抬起头和她视线对了个正着。蓁蓁脸一红,把手垂下刚转身想走,不想却被皇帝握住了手腕。 “朕叫你磨朱砂,你活还没做完怎么能跑呢?” 蓁蓁忙道:“水不够了,臣妾想去拿点水来。” 她刚刚一边磨一边想心事,不知不觉就倒了许多的水,这会儿砚台里的水都快满出来了。皇帝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松花石砚台,又默默地看了一眼蓁蓁。 蓁蓁这下脸是更红了。 “差事办的稀松平常不说,还撒谎。该罚。”皇帝手上突然用劲一拉,蓁蓁跌坐在他腿上,被他拘在了自己和紫檀木书桌中间。 即便孩子都生了,蓁蓁也就侍寝过那么一回,那次又是那样混乱的一夜,蓁蓁除了记得热和疼之外,其他什么印象都没了。这会儿被皇帝盯着看,她只能把头一低,想避开皇帝的眼神。 “蓁蓁……蓁蓁……” 第一声时还在她的头顶,皇帝第二声唤她时气息已经落在了她的耳边。 “朕想……” 蓁蓁羞得在皇帝怀里快蜷成了一团,她突然感到皇帝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皇帝的眼神。她 以为皇帝会亲她,等了半天没等到吻却突然感觉皇帝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蓁蓁吃痛地睁开眼睛,皇帝含笑瞧着她说:“朕说朕饿了想吃宵夜,你去叫小顾子准备吧。” 蓁蓁涨红了脸赶紧从皇帝腿上跳了下来,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完全不曾注意身后戏谑的眼神。 接着几日,皇帝总是这么逗弄她,每每将她逗得是面红耳赤,却在临门一脚前刹车,弄得蓁蓁是坐立不安。 索性七日后永和宫就已收拾妥当,蓁蓁总算得以迁宫。迁宫那日皇太后派了哈日帮忙,在新宫里帮衬秋华几个一起布置寝殿不提。 ······ 佟国维下朝出了乾清宫就在内左门前递了腰牌,此处是内外庭分界的要道。侍卫们验过腰牌便放他进了内庭。佟贵妃的嬷嬷刘氏一早就在门后等他,一见着佟国维便福了福道:“给大人请安。“ 佟国维跟在她身后往东六宫走,边走边问:“娘娘这些日子可好?” 刘氏道:“一切顺遂,大人请放心。” 佟国维又问:“那娘娘近期可有喜讯?” 刘氏脸上一阵尴尬,默默地摇了摇头。佟国维面上随即冷了下来,跟在刘氏身后也懒得再问。 承乾宫里贵妃已经等了父亲许久了,一见他来便遣散了屋里的侍奉的宫女,迎他到里头坐。 待落了座,佟国维说:“臣今日前来是要贺喜娘娘喜得一子。” 贵妃膈了一下,才道:“阿玛连这都知道了。” 佟国维一板一眼地说:“皇上将抚育小阿哥的千钧重则交给贵妃娘娘,实是对贵妃娘娘的信赖和对我们佟家的信赖。” 父女两个说到此处对视了一眼,神色各不相同,贵妃浅浅一笑:“小阿哥的生母吴常在从前是孝昭皇后身边的,品行端庄,性情温婉。女儿同她素来相处得很好,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皇上才让我两共同抚育小阿哥的。” 佟国维道:“方才朝会散后,皇上留臣说了几句心里话,皇上直夸娘娘端庄贤淑,颇有当年仁孝皇后、孝昭皇后的风范,臣心中甚悦,臣回去也会将皇上这番话告知族人,我们佟佳氏乃是圣母皇太后母族,家中教养女孩须奉行孝康皇后身前的一言一行来。” 贵妃眼神闪了闪,缓缓点头:“阿玛说的甚是。” 父女两人又说了些问候话,佟国维便告辞了。离去之前佟国维忽然道:“对了,臣听说民间 常有这样的事,一家收养了一个男孩后不久,往往家中就开始人丁兴旺了。想来小阿哥到了娘娘膝下,娘娘不日也会有好消息的。” 贵妃局促地一笑反问:“果有此说?” 刘嬷嬷在一旁道:“是呢,娘娘,奴才也是常听家里的老人这样说的。” 贵妃沉默了半晌,除了点头就是点头。 ····· 紫禁城自坤宁宫往东过了景和门便是东六宫,因皇帝生在景仁宫里,如今景仁宫中并不住人,而是供奉着孝康章皇后的画像,挨着景仁宫的是延禧宫,宫内如今住着大阿哥的生母惠嫔。 东二路依次坐落着承乾宫和永和宫,承乾宫是前朝崇祯帝宠妃田氏的居所,贵妃进宫前皇帝特让人将承乾宫修缮了一番,如今承乾宫是这后宫中最新也最好的宫殿,里面除了贵妃还有几位早年的答应常在。 承乾宫再往东便是永和宫了,这永和宫原本也是座两进的宫殿,只是崇祯末年的大火烧了后殿,如今永和宫只有正殿和几间偏殿尚存。 蓁蓁下了轿子便见顾问行带着几个太监并两个宫女已经等在永和门外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 蓁蓁忙称不敢,她在坤宁宫侍奉多年,和顾问行是真真老相识,他这一句“主子”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顾总管,您别这样,太折煞人了。” 秋华和顾问行也是老相识,这时候忍不住捂着嘴在一旁咯咯咯笑。 顾问行哈着腰说:“吴主子,如今不一样了吗,您要不让奴才奉承您,皇上回头又拿我发脾气。” 他说着引了一位高大的太监到蓁蓁面前:“这是张玉柱,是奴才收的第一个徒弟,手脚麻利,求您不嫌弃,收他做个首领太监可好。” 这个叫张玉柱的太监,不等蓁蓁开口已经啪啪两声一甩袖跪在地上:“请主子安。” 他头埋得低,蓁蓁也看不清楚样貌,但她却听出了顾问行的言下之意,这人是顾问行信任之人,特地派来就是要她安心。 “顾总管什么话,您的徒弟在我这儿委屈了。” 顾问行一笑就像个皮猴子,这时候脸上都堆出花来了,皇帝嘱咐他给永和宫找清净人,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这个贴心的大徒弟给送来,虽然眼前人现在还是个常在,但瞧着自家万岁爷这几个月一会儿气得要生要死,一会儿又高兴得天天把人搁眼前逗着玩的样子,日后肯定是前途无 量的。 “岂敢岂敢,张玉柱,以后好好伺候主子。”顾问行拍了下自己徒弟的脑袋,又指着人一脸得意,“奴才这徒弟比奴才能干,还会点拳脚功夫,人也好学,您有什么尽管差使他。巷子里风大,让他先伺候您进去,奴才还赶着去伺候万岁爷。” 蓁蓁自然不再留他,塞了个荷包要赏顾问行,顾问行人精也不肯收,急急忙忙就走了。 张玉柱赶在蓁蓁面前挤了笑容道:“主子,里头奴才已经都收拾好了,常在进去瞧瞧去。” 他从哈日伊罕手里接了包裹,手里轻飘飘的份量让他一愣,蓁蓁之前一直寄居在宁寿宫,除了几件衣裳和过去用的首饰外身无长物。先头随他一起跪在宫门外的宫女要上来拿包袱,张玉柱心思一动,对她俩道:“姑娘们陪主子进去吧,这些粗活我来便是。” 两个姑娘“哎”了一声,跟在秋华和哈日伊罕身后迈过了永和门。进到殿里,秋华扶蓁蓁上座,张玉柱和两个宫女跪下行大礼。 “奴才请常在主子安。” 往日里蓁蓁都是这样跪下给皇帝,给绮佳,给宫里各位主子娘娘请安的,如今眼前这一幕是这样熟悉,施礼的和受礼的人却不一样了,蓁蓁有些发愣,秋华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方回过神,“都起来吧。”她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取出三封红包依次交这三人手上。“这是常在赏的,往后你们在这永和宫当差务必要勤勤恳恳不可懈怠。” “奴才谢主子赏。” 张玉柱恭恭敬敬地受了,两个宫女似是头一次得赏银,喜色跃然脸上。她们这模样蓁蓁瞧得甚是亲切,她头一次得了主子的赏也是这样欢喜。“你们俩叫什么,哪个旗的,几岁了,哪年进宫的?” 左手圆脸的活泼些,先开口道:“奴才内务府正白旗李氏,今年十五了,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右手尖脸的跟着道:“奴才内务府镶黄旗舒穆禄氏,今年十四,也是康熙十五年进宫的。” 旗下人读书识字的少,女孩在家时一般都用乳名浑叫,无非是大姐,二妞,进宫后再由主子赐个正经的名,像龄华秋华都是这样。蓁蓁因家里有傅达礼这样的读书人在,又一度是吴雅家唯一的女孩,爷爷疼她便让傅达礼给取了个正经的名,也因为这样进宫后亦不曾改名。 蓁蓁略想了想道:“今儿我就为你们二人赐名,我心里有碧霜、霁云二字,你们想一想,自选其一吧。” 圆脸的微 微侧着头,似是左右不定不知道选哪个,尖脸的想了一下跪下道:“奴才霁云谢主子赐名。”圆脸的瞧了尖脸的一眼也笑着应道:“奴才碧霜谢主子赐名。” “都起来吧。” 碧霜忍不住问:“主子,这两名子实在好听的紧,可奴才不明白什么这是什么个意思啊?” 秋华摆出了当初在坤宁宫作姑姑的架子来,严厉地剜了她一眼,霁云吓了一跳,立马把头一低不吭声了。蓁蓁轻轻笑了笑,“你们俩的名字是我从西湖十景中化用来的。” 碧霜瞪大了眼,“主子懂得真多。” 秋华瞪了她一眼,“你话也真多。” 碧霜吐了吐舌头把头低下了。一旁的霁云咬着嘴唇在旁偷偷笑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姑娘福了福去外头班房里候着了。哈日伊罕闲不住,便道:“小姐姐,我去收拾箱笼去。”说罢,便提了三个包袱往里屋去了。 蓁蓁打量了下这永和宫的正殿,虽然是匆忙收拾的,但是应有尽有,西间布置了简单的书桌和小佛堂,东间用来起居。她和秋华都是孝昭皇后跟前伺候过的,所有的摆设物件略一过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张玉柱在旁解释到:“六日前顾太监点了奴才从懋勤殿到永和宫伺候,奴才到永和宫一一打点了物件,高德昂副总管两日前来看了一眼,又送了几盆宝石盆景和珊瑚摆件来。” 他手点了点两边窗台上的盆景,一瞧就是上好的东西,蓁蓁和秋华在宫中多年都是眼力见极好的,一般常在哪有能用这么好的东西的。 高德昂在宫中早就是副总管太监,仅在顾问行几个老人之下。秋华看着蓁蓁,蓁蓁心里头一突,旋即却马上就明白了。她生了皇子,皇帝又给她迁宫,眼见前程有望,高德昂这是在给她做人情做面子。想明白了她又心里空荡荡的,宫里是不是事事都这样,主子过去也是这样日日想,日日算计吗? 秋华见蓁蓁没什么想说的,就替她开口:“你有心了。” 张玉柱道:“奴才不敢受姑姑夸奖,份内之事。”这人也简单,说话一点不花里胡哨,也不像顾问行爱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宫中内侍里极为罕见。 秋华又问:“张公公,我也不和你打太极,吴常在根子浅,顾总管把你派来就是为了让咱们安心。我和你直问,另外那两个宫女你可知底细?” 张玉柱打千回话:“ 宫女太监不是一处管辖的,那边是内务府直接派来的,奴才探过她们的口风,一个原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另一个是在景仁宫值守的,都进宫没几年,原来的主子管得松,规矩上都还糙着。” 秋华道:“规矩都是其次的,只要来历弄清楚,往后都是可以教的。” 秋华点到为止,张玉柱是心领神会:“这些奴才会去打听的,请主子放心。” 蓁蓁产后还是体虚,这话说了一会儿,其实有点撑不住,不过她心里一直悬着一件事:“张公公过去伺候懋勤殿,到我这里其实是委屈了。”蓁蓁说的是大实话,懋勤殿是皇帝日常去听师傅们讲学的地方,张玉柱调来永和宫看着就亏。 “奴才只知道忠心,不知道什么是吃亏。” 这个张玉柱!从进来到现在都是有话回话,顾问行把这么个锯嘴葫芦派过来还真是有意思了。蓁蓁想着也放心把最惦记的一件事跟他交代:“过去坤宁宫有个大宫女叫龄华,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如果不知道去查一查。” 张玉柱一愣,皱着眉说:“龄华姑姑奴才自然知道,奴才记得内务府在皇后大丧后递了文书,让她出宫嫁人的,这应该已经走了吧……” 嫁了就好,蓁蓁听他这样说这才安心了些。于是让张玉柱退出去,留了自己和秋华在室内。 “累吗?”秋华见她已经扶着椅靠在说话,想扶她去内室。 蓁蓁点头,看了眼秋华有些自嘲:“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秋华扶她起来,边走边劝:“时日长了就好了。刚刚听您问龄华,是担心什么吗?” “走了就好,就是走的时候还和我怄气呢。”蓁蓁把皇后灵前龄华的那些话说给秋华,说完冷冷地笑了,“也不知道我此时此刻安生地在这永和宫里,哪位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呢。” “那人千算万算,一定没算到您有孕又得蒙两宫庇佑生下皇子。”秋华见蓁蓁眼圈微红,要给蓁蓁擦拭眼泪,蓁蓁推开她的帕子,缓了缓自己把眼泪都擦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等情绪平复了才道:“秋华,事我们要牢牢记在心上,主子与我有救命之恩,如有人夺她性命,我一定与此人与命相搏。” 蓁蓁深吸一口气,“往后永和宫里的事都你来管,永和宫外的事便都交给张玉柱了,顾问行的人就是皇上的人,能好好用。还有,我这几日思量想起一桩事来,皇后娘娘薨逝前一晚,守翊坤宫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姐姐去打听一下, 那日当值到底是何人。”她眼角还红着,面色却恢复了平静,眼神里却透出冷静和威严,秋华心惊,忙不迭地点头。 蓁蓁话音才落,忽听屋外响起碧霜的声音:“主子,高副总管来了。” 蓁蓁心道:这高德昂的腿脚真是快。宫里的规矩,没有主子迎奴才的道理,所以她理了理仪容起身往里屋去避开,秋华陪着她一起进去。 张玉柱站在殿外,不一会儿就见高德昂领着几个太监进了永和门。张玉柱往前一步利落地打了个千,“副总管。” 高德昂笑问:“常在主子呢?皇上有赏赐,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张玉柱陪着他进殿,边走边道:“常在才到正在屋里歇着呢,副总管稍歇,奴才去请常在。” 高德昂见他捱到往东暖阁的帘子前冲里头说了一声:“主子,皇上有赏,请常在主子出来接赏。” 过了一会儿秋华作妇人打扮钻了出来,虽脂粉未施模样却颇标致,若不是穿着打扮都是宫里嬷嬷的样,高德昂几乎要错看成吴常在了。 她往门口一站,同张玉柱一左一右掀了珠帘,穿一袭藕荷色袷袍的蓁蓁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高德昂心想,我也有有眼无珠的时候,那年轻嬷嬷是生得标致,但站吴常在身边一下就显得普通了。蓁蓁由秋华扶着坐了上座,道了一声:“高副总管好。” 高德昂看了这么会儿心理已经有谱了,这到底是皇后手下出来的,和寻常才得宠就轻浮起来的不一样,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瞧这规矩架势就是比比承乾宫那位也没差到哪里。这样想着他也端正了颜色道:“皇上有赏,吴常在接赏。” 蓁蓁下了座跪到地上。高德昂取出单子念道:“皇上赏,白银二百两,倭縀二疋,云縀二疋,里貂皮四张,乌拉貂皮十张,玉镯一对,翠玉莲花簪一对,白玉珠玉步摇一对,青花瓶一对,漆盒二,漆茶盘二,羊角手把燈二,玉如意二,玉摆件二,钦此。” 蓁蓁叩首称:“臣妾叩谢圣恩。” 秋华忙扶蓁蓁起身,蓁蓁一眼望过去,四个太监跟在高德昂身后,每个人手上都托一红布所盖乌木托盘。蓁蓁看了一眼秋华,秋华点了点头,上去将布掀开,果如单子所陈放着五个二十两一锭的银子,均是内务府下属银局所铸。 蓁蓁脸上不见喜色反倒眉头微蹙。高德昂道:“吴主子,历年的宫俸都是十月头就给的,如今都已经腊月里了,时候早过了。这二百两算皇上赏的 不算宫俸,还有貂皮和云縀,皇上说了吴主子才迁宫诸事方兴,这才多给了些。本来内务府的单子有些都拟了一件,皇上说了迁宫之喜,一件小气了,都给了一对,成双成对才好。” 蓁蓁仍是不解:“别的还好,可这漆器和羊角等……”后宫无论是宫俸还是宫铺都是按品级来的,蓁蓁如今只是常在,照例是不该有这么些宫铺的,若是别人来瞧见了,便能定她个僭越的罪。 高德昂笑了笑,指了一个随送的太监上前来,“有样东西,皇上让奴才呈给吴主子瞧。” 蓁蓁不解,那小太监掀了红布,托盘中央只放了一件东西,是一块木签子,头上染了绿色,瞧着还是新造的,签子上的字迹由是漆黑发亮,上由小楷写了三个字:吴贵人。 第48章 蓁蓁一时间呆若木鸡,秋华在旁已经跪下了,“恭喜主子。”张玉柱也跪下,附应道:“恭喜主子。” 高德昂亲手将红布盖上,道:“这是内务府才造好送来的牌子,奴才也是头一次瞧着,奴才收了后就要存敬事房里去了,贵人大喜。” 蓁蓁之前不过是个普通宫人,得幸后敬事房里不过也就多了一条某宫某氏某年某月某日得幸,这样的绿头签只有各宫的主子娘娘才有,皇帝让做了这绿头签又让送敬事房是什么意思蓁蓁自然是懂的。她一下红了脸转身穿过帘子回里屋去了。 秋华道:“新贵人脸皮子薄,高副总管的善意贵人心里都明白,这是贵人的一点心意。”她说着将从怀里拿了一个红包出来。 高德昂笑着接了,“明白,明白。皇上一下赏了那么多,就是奴才也是不曾见过的,贵人前程远大呢。”这会儿凑近了高德昂不免多看了秋华一眼,这一瞧高德昂到是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嬷嬷可是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 秋华落落一笑,“高副总管好眼力好记性,还记得我。我是之前在皇后主子身边当过差,前几年到了岁数就出宫嫁人了,年前才回宫来又当差的。” 高德昂方才还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如今秋华这一说他是全想起来了,他从前也经常往翊坤宫去传话办差,秋华他是见过许多次的,只是隔了几年秋华又做了妇人扮相他一下子没想起来。 “哎呀,是秋华姑姑,哎,奴才眼拙刚竟没瞧出来。” “高副总管说笑了。” 高德昂瞧着眼前的张玉柱和秋华,这两人都是宫里的老人,一个是孝昭皇后的左右手,一个是皇帝最得力的太监的大徒弟,如今都到了吴贵人身边,这永和宫日后可有得瞧了。 他当下振了振精神将余事都仔仔细细一一交代了。 秋华进到东梢间里,蓁蓁正帮着哈日伊罕收拾箱笼,见她来了才好了的脸马上又红了。“高德昂走了?” “走了。张玉柱正在和碧霜、霁云清点入库。” 蓁蓁看她手里还抱着个托盘,问:“这是什么?要放里屋吗?” 秋华一下笑了,“贵人,这都是皇上的衣物,贵人如今是正经主子娘娘了,皇上会时常过来,虽然那时乾清宫会把皇上的东西都拿来,但贵人屋子里要收些皇上的衣裳备着。” 蓁蓁以前在皇后身边的时候也是 在坤宁宫见过皇帝的衣物的,那时不觉得什么,如今被秋华这样一说她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哈日伊罕也咧嘴笑了,故意问:“那皇上什么时候过来?我在宁寿宫的时候一直被苏嬷嬷拘在后院学规矩还没见过皇上呐。” 蓁蓁一甩手里的衣服赌气往床上一坐。“你们……你们再说,我就不理你们了。” 秋华把托盘给哈日伊罕,拉了蓁蓁的手道:“走吧,皇上赏了这么些东西咱们得把它都摆起来。” 蓁蓁不理她故意背过身去,秋华又磨了半天她才消了“气”,总算肯出门见人了。 ······ 皇帝搁下万年笔伸了伸腿脚,顾问行瞧了瞧,见桌案上的折子基本都批完了,便端了托盘进去。他在皇帝身侧跪下,把托盘举到眉前。“皇上。” 皇帝侧头瞧了一眼,屋木托盘上放着两排八支绿头签,有些瞧着已经有些年岁了,木签头上的绿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有一支却格外的新,绿色尤其鲜亮。皇帝一笑,拾起那支“啪”地一声反手扣了过去。 夜色沉沉,顾问行提着宫灯在前引路,皇帝从乾清宫出来后穿过景和门往永和宫走。其它宫舍这会儿的灯都陆陆续续熄了,只有永和门前的宫灯还亮着。一刻钟前顾问行已经派了人来传话,这会儿蓁蓁和提着灯笼的秋华等人已经候在了永和门前。 “臣……臣妾给皇上请安……” 蓁蓁跪下行礼,她还不甚习惯,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过了半晌也不曾听见皇帝叫起,她心里疑惑略略抬起头,皇帝就站在她跟前,他没有说话,宫灯下他的眼中含着丝丝笑意冲她伸出了双手。蓁蓁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懵懂着抬起自己的手放进皇帝手里,她的手一落进皇帝掌心便被他牢牢握住了。“进屋去吧,外头风大。” 皇帝牵着她起来,握着她的手进了屋。 屋里各处都点着灯,一进永和宫,皇帝只觉得眼前一亮。蓁蓁将东梢间和东次间收拾了出来,东次间起居,东梢间作为卧室。东次间地上铺着青灰色的地毯,右手靠窗是一张大炕,炕上铺着宝蓝色绣八宝的褥子,中间架了一张乌木的炕桌将炕隔成左右两侧,每侧都摆了一对同褥子一个颜色的手枕,炕桌上摆了一盏羊角手把灯和一口铜香炉,香炉已经点上了,屋子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他再往左手出瞧,靠墙处并立着一座书架和一座博古架,书架上落落放了些书,旁边的博古架上已经 摆上了他赏赐的摆件,最上是一柄玉如意,中间一排左边的格子里摆着一座玉插屏,右边的格子里摆着青鱼子母猫,这一件是他特意为她挑的。 他指着那只玉摆件问:“喜欢嘛?” 蓁蓁点点头拿起玉雕握在手里。“喜欢,看见它臣妾就想到小阿哥。今儿才安顿下,明天臣妾就打算去承乾宫请安,再去景和门瞧孩子。” 皇帝拿过她手里的玉摆件放了回去,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等你再有了阿哥,朕就许你养在身边,养在永和宫里。” 蓁蓁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瞧,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将低了头应道:“臣妾谢皇上。” 她这一低头又只把头顶对上了皇帝,皇帝对着她的发髻苦笑了笑,捏紧了她的手穿过雕花格栅往里屋走。里屋靠东墙立着一座黄梨花木的衣柜,右手靠窗是一张三尺宽的小炕,炕上铺着秋色的褥子,和衣柜的颜色类似。左手是一张斑纹黄花梨木的架子床,床边四角垂着秋色的帐子,床的左右挨着梳妆台和水盆架子。里屋地上同样铺着青灰色的毯子,但在床榻前铺了一块貂皮。屋中间架了一座木屏风,把屋子左右隔开。 秋华在两人身后轻轻关上了门。皇帝脱下帽子顺手往屏风角一挂,拦腰一把抱起了蓁蓁。蓁蓁吓了一跳,紧紧抓着皇帝的衣襟。皇帝绕过屏风用肩顶开帐子把她放到床上,他亦挨着床边坐下。 他原本只是摸了摸蓁蓁的脸颊,手指却不期然地往下滑,一直落到她的衣襟方停。他开始解她盘口的时候,蓁蓁立马将双眼一闭。皇帝本来专注地解下她的衣服,等手上的活办完了,才发现她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他自嘲一想,算了,还不是他自己说的,如果紧张就把眼睛闭上。 皇帝瞧着失笑,想了想把到嘴边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急,她终是他的人了,往后他们还有地久天长的时间。 他轻轻地搂住她,在吻上她的时候,带着她一起躺下。 …… 秋华进屋时蓁蓁已经起来了,正拾了衣裳穿,见她进屋颇为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皇上走了?” “嗯。贵人这是要起来了?奴才去叫碧霜和霁云来服侍贵人。” “等等。”蓁蓁忙拦住了,“别喊她们,有你就好。” 秋华心知她这是害羞也不点破,顺着她的意点了点头。 蓁蓁下床来坐到梳妆镜前梳头,秋华挂起帐子叠好被褥便来帮她。她也 拿了一柄羊角梳一下下梳着蓁蓁的头发。“昨儿才迁宫皇上就来了,这是好事。往后若能这样长长久久的,贵人便能在这宫里站住了。” 蓁蓁手一顿,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应该希望皇上能多来,可是来了就会有那事……那……太疼了……虽然皇帝昨夜已经尽量温柔小心,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适应,可到最后还是弄疼了她。她直到这会儿,浑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和不适。她在镜子里偷偷瞧了秋华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这事搁肚子里没说出来。 “玉柱儿昨儿去探过了,高德昂是自己讨了昨儿的差事来的。他既然有意朝咱们靠,咱们也不能太端着了,陈总管年纪大了,这两年说退就退下来了,此人今后有用着呢。” 蓁蓁握着梳子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是,以前主子娘娘说过,凡事有予就有求,就让张太监多和他走动走动,他既然靠上来示好,往后定是有事要求咱们的。” “是。奴才知道了。” “我如今脑子里都是主子娘娘的事……” 秋华的手轻轻在她肩上一搭。“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出来的事,心急不得。” 蓁蓁叹了口气,她心里记挂着儿子,梳洗了一番便往承乾宫去了。这一回她前有玉柱引路,后头跟着碧霜、霁云,守门太监进门去没一会儿就有个大宫女出来给她领路。她跟着她进了西次间,贵妃正在用早点,见她来了搁了筷子笑道:“你来得倒是早,平常她们就是来坐坐可也得再有一会儿才来呢。” 蓁蓁福了福身。“臣妾不知规矩唐突了。” 贵妃温和地笑了笑打趣她,“我知道你是心里记挂着小阿哥,皇上如今许你和我一块照顾,你哪里还坐得住,昨晚没来敲我的门便是有定力了。” 一想到昨夜蓁蓁不由得就满脸通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原地紧紧抓着帕子。 贵妃噗嗤一笑,“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记挂孩子,皇上既然让我两共同抚育,我也算是小阿哥另一位额娘了,你的心情我怎么会不懂。”她转头对刘氏道:“去景和门把小阿哥抱来吧,咱们再来盘一盘小阿哥还缺些什么。” 蓁蓁心里略略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这事得等她自己开口提了,没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佟佳氏就主动提了。佟佳氏若不是真贤良,就如秋华所说的,为了上到那个位子,怎么也得显得贤良。 刘氏瞧了蓁蓁一眼掀帘子出去了,景和门离承乾宫最 近,不一会儿乳母谢氏抱着小阿哥一起进了西次间。明明两天前才在乾清宫见过,蓁蓁仍是欣喜万分,抱过孩子就搂怀里细细看。小孩这时正是一天一个模样的时候,不过两日未见似乎就又长大了不少,一头小卷毛更长了,五官也长开了些,更像她也更像皇上了。 “小阿哥好不好,晚上还哭吗?” 谢氏道:“阿哥如今一日要喝三次奶,晚上哭得比以前少,哭得时候哄一哄就又睡了。” 小阿哥在蓁蓁怀里嗯嗯了几声,脑袋直往她胸口拱,谢氏道:“阿哥醒了这是要吃奶了,奴才抱他下去喂吧。” 蓁蓁依依不舍地把儿子还给谢氏目送她抱着他离开,佟佳氏看了她看道:“你还没用早点吧,在我这儿随意用些吧。” 承乾宫的宫女依言给蓁蓁端了碗馄饨来,用黄地绿龙瓷碗盛着,配着的是一把小银勺,样样都精致得很。蓁蓁也不再推辞接过便吃了,馄饨似是猪肉馅儿的,又似乎有些虾味儿,鲜美可口,蓁蓁原先并不觉得自己饿,竟不知不觉把一碗馄饨都吃了。刘嬷嬷瞟了她一眼,哼哼了一句:“贵人好胃口。” 蓁蓁瞧着空空的碗底脸也是红了。佟佳氏道:“你别理这刘婆子,就她话多。我也爱吃这个,从小就喜欢,做这个厨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宫里的厨子做不出这味儿。你要喜欢,我让人一会儿送些去你那。” “谢谢贵主子。” 宫女上来把早点撤了,又端了茶来,此时其他嫔妃们陆陆续续地也来了惠嫔见她在有些惊讶,不过略一想便也明白了,瞧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神色。除了惠嫔外荣嫔和僖嫔也来了,而宜嫔是和妹妹郭贵人一起来的。贵妃赐了座,又给诸人一一上了茶。 说来这还是蓁蓁生了孩子后头一次露面,她身上虽还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可头上插了只翠玉莲花簪,手腕上又戴了一对白玉镯子,早就今非昔比了,如今瞧着真是宛如出水芙蓉,楚楚动人。 荣嫔脸色一沉,坐下端起茶就喝,一句话都不说。僖嫔左右瞧了瞧,都说宫里论姿色除了突然殁了的安嫔,都说是宜嫔姊妹最好,如今看来,倒是这新晋的吴贵人更胜一筹。郭贵人之前只见过蓁蓁一次,今儿一进门就一直在悄悄打量她,宜嫔倒是见过蓁蓁多次,并不怎么惊讶,只是瞧着她头上的发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众人各个一肚子心事一时屋里悄然无声。 佟贵妃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的颜色,轻轻把手里的茶盅放下。 “有件高兴的事要同你们说,南苑那修得差不多了,这几日皇上会侍奉太皇太后先去开开眼,等开了春还要再去南苑狩猎,万岁爷说我们姊妹在宫里待久了无聊得紧也要带我们去。” 这倒真是件喜事,蓁蓁从前跟着皇帝和皇后去南苑时就很喜欢那里,更何况这些进宫好几年都不曾出宫半步的女人。僖嫔道:“南苑?贵主子今儿真是给咱们送喜了,听说那儿比紫禁城要大上好几圈,到处都是树啊河啊的,还养了成群的牲畜,是不是?” 佟佳氏笑了笑,“我也还没去过呢,这啊你得问吴贵人了,她从前跟在孝昭皇后身边的时候去见识过。” 这一下众人的目光都朝蓁蓁投了过来,蓁蓁突然被瞩目稍稍懵了下,才道:“我也就去过一次,只记得那儿大得很,其余也都不怎么记得了。” 僖嫔听着一脸羡慕。“有一次就了不得了,我这进宫快两年了可是一步都没出去过呢。” 贵妃笑道:“别羡慕了,皇上这不都允了么,咱们这回都能去。内务府已经在备车马了,到时候咱们都坐马车去。” 满洲妇人进宫前其实不大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倒是进宫以后才拘束起来,能出去走一走都很高兴,只有郭贵人一人突然变了脸色。 大家又坐了会儿便告辞了,宜嫔姊妹和僖嫔都是住在西六宫的,走路有些远,她们三人都是坐轿来的,出了承乾宫门上了轿子便走了。蓁蓁,惠嫔和荣嫔都住在东六宫走走路便到了。荣嫔和蓁蓁有隙,一出门就领着自己的人走了。 惠嫔道:“许久不见你了,你陪我走一走吧。” 一瞬间,蓁蓁不由地想起去往巩华城前一夜在坤宁宫时同惠嫔见的那一面。彼时她是宫妃,她是宫女,而如今,连一年都不到,她竟也变成和她一样的身份了。想到这,蓁蓁心中一酸,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宫墙走着,宫女太监们都远远地跟在身后,惠嫔叹了口气,“你主子的性格恬淡,不喜欢争宠,我那时是想过如果你能得了皇上的眼再生个儿子让她来养就好了。没想到如今事事成真,只是你主子她却不在了……” 惠嫔抬眼看她,问:“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后悔?蓁蓁心在心底把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很久。“惠主子我不后悔。”蓁蓁往北去瞧,在这儿还能瞧见坤宁宫宫顶的琉璃瓦,然而却已是人去楼空了。“若非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我真得没想过……我知道主子也是不想的……她 一直希望我出宫去。” 惠嫔听得一叹。造化弄人,真的是造化弄人,她告诉了蓁蓁她心中疑惑,希望蓁蓁留下来找到真相,没想到她竟然已经有了身孕了。 蓁蓁道:“我这些日子除了养胎外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我想起那日我去翊坤宫替主子娘娘取东西的时候,守着翊坤宫的是个眼生的小太监。” 惠嫔脸色一变,忙遮住了蓁蓁的嘴。“别说了……隔墙有耳……” 蓁蓁脸色也是一变,点了点头。惠嫔贴着她悄悄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秋华知道,我已经去让秋华偷偷去查了。惠主子,若是可以,也求您帮我查一查,兴许咱们能从这个小太监身上寻出什么线索。” 惠嫔点点头。“我会的,记着,在咱们查到证据前就把这事藏心里,有人若想害你总有一天会再出手的。” 蓁蓁知道,等,又是一个等。她要等着害绮佳的凶手露面,她要等害她的人露面,她如今身无一物,除了拿自己做饵外别无他法。 惠嫔退开了一步,冲她笑了笑。“就到这吧,你回去吧,我改天再来瞧你。”她带着宫女太监从岔路往南回延禧宫去了。蓁蓁留在原地遥望着惠嫔的背影,过一会儿才回永和宫。 秋华见她回来时眼角红红的忙问怎么了。蓁蓁把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秋华问:“你信惠嫔?” 蓁蓁点了点头:“主子娘娘信她,我便信她。”她顿了顿,“惠嫔心思恪纯,和旁人也不一样。” 秋华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如何劝解或是缓和。此时碧霜捧了一碗包好的生馄饨进屋里来。“主子,贵主子差人送来二十个生馄饨,说是主子喜欢吃的。这是今儿吃还是明儿吃?” 蓁蓁想了想说:“留明儿吃吧。”碧霜“哎”了一声,捧着碗下去了。蓁蓁一转头见秋华脸色大变,问:“怎么了?”秋华道:“贵人在承乾宫吃东西了?” “是啊,贵主子赏了我一碗馄饨,我觉得好吃贵主子才又送来了这些。” 秋华脸色紧绷道:“贵人往后除了在皇上那,在哪都不能这样吃经过别人手的东西了,就算是在慈宁宫和寿康宫也一样。” 蓁蓁一怔,道:“应当无事吧,贵主子那用得都是银勺。” 秋华眉头紧锁道:“贵人应当还记得,有些药不是毒,却比毒更甚。” 蓁蓁一震,想起了当初绮佳投缳自尽的事来, 她后怕地摸了摸肚子,“咱们之前不是想过,贵妃要么真贤良,要么装也会装的贤良,这么低劣的手段,她应当不会这么愚蠢吧……” 秋华脸色阴沉沉的。“她也许是不会,但不定有人会对她下手,贵人在她那吃了东西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和如今的贵妃都是当朝重臣的女儿,几乎是前后脚进的宫,结果除了仁孝皇后外,其他两人竟都不曾有过一儿半女,既然绮佳不是意外,那没准贵妃也不是意外了。 第49章 蓁蓁百转千回不是滋味,过了半晌慎重地点了点头。 自三藩叛乱以来康熙十八年的这个新年是皇帝笑得最多的一回,虽战事仍未平,但吴贼已死,前线捷报频传,皇帝成竹在胸平定天下指日可待。体察到皇帝的好心情,宫里这个年总算是能大操大办一番,到处张灯结彩,夜夜火树银花。 十五这日一早,蓁蓁让人在永和宫门口挂上灯笼便往慈宁宫去了。她如今虽只是个贵人,但好歹也是皇帝有名有份的嫔妃,往后每逢初一、十五便也须上两宫请安。她到慈宁宫门口时佟佳氏等人已早早等候,蓁蓁问了安自觉走到了最后头。众人按各自位阶排好站在慈宁宫外,等了一盏茶功夫慈宁宫宫门大开,以佟佳氏打头,余人跟着她进了慈宁宫。 “臣妾请太皇太后安。”佟佳氏带头跪下,其余诸人也附和着跪下。 “起来吧。”太皇太后笑得犹如一尊菩萨,和蔼问佟佳氏,“听说小阿哥的生母新晋了贵人,今日可来了?是哪个?” 佟佳氏道:“回太皇太后,吴贵人是来了。” 蓁蓁听见太皇太后宣她,忙站了出来跪倒地上。“臣妾请太皇太后安。” 苏麻喇姑上前搀住她,笑道:“贵人走近些,太皇太后想仔细瞧瞧。” 蓁蓁依言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把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嗯,那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个好身段,容易生养,如今可不是给皇上生了阿哥。前儿个皇上带小阿哥来让我瞧过了,是个身子健壮的,哭起来中气十足,都快把我这慈宁宫的屋顶给掀了。” 佟佳氏闻言凑趣说,“如今那是好多了,头一个月的时候呀,据说阿哥所里里外外都被哭到睡不着,嬷嬷们私下里都管他叫‘夜哭郎’。”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你们都年轻不懂这里头的玄妙,会哭的孩子精怪着呢。” 佟佳氏道:“臣妾年轻不知事,望太皇太后赐教。” 太皇太后道:“这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小娃娃哭啊就是求人注意要人疼呐,你想想是不是他一哭,嬷嬷们就成天他哄他去了。” 众人听了都跟着笑开了,蓁蓁不好意思地笑了,小阿哥特别会闹腾,如今宫里抱着能不哭的也就只有她了,连皇帝都说这是血脉相连的好处。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拿了一串蜜腊佛珠给蓁蓁,“望你往后吉庆有余、多子多福。” 蓁蓁跪下双手接了,“臣妾叩谢谢太皇太后赏赐。” “成了,你们都去吧,我得去眯会儿养养精神,晚上乾清宫的宴我可盼了半个月了。” 太皇太后一说大家也都是笑了,事隔多年宫中总算再行大宴,老太太爱热闹可不是盼好久了。于是纷纷起身跟在佟佳氏身后跪安。蓁蓁出了正殿却不曾回永和宫,找了个人问了音秀在哪便往她屋里去了。音秀一开门见是蓁蓁脸上一喜,喊了半句“蓁蓁”,又觉着不妥跪下了,“奴才请吴贵人安。” “秀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蓁蓁把人扶了起来,“我来慈宁宫请安,刚没在太皇太后身边见着你就过来瞧瞧。” 音秀领她进屋,道:“我今儿当的晚班,午膳后才上值呐。就你心急,巴巴地跑到我这犄角旮旯,咱们晚上在乾清宫不就能见着了?” 音秀在宫里这么些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姑姑了,这间屋子在慈宁宫一角就她一个人住,她爱干净,收拾得是一尘不染的,蓁蓁想到自己那时在坤宁宫的日子,瞧着瞧着往事纷纷涌现在回忆里。 音秀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得,红着脸推了她一把。“瞧什么呢,一间陋室罢了,你如今有了永和宫哪里还能正眼看这,谁不知道几个总管太监花了大力气给你布置了个金窝。” “坏丫头,让你胡说,让你嘴贫。”蓁蓁伸手挠她,音秀受不住往炕上跳,蓁蓁踢了鞋子也蹦上了坑。两人纵情肆意地笑闹了一会儿直到音秀讨饶了才罢。 “好了好了,不闹了,让我瞧瞧你。” 音秀拉了蓁蓁的手细细打量她,她人虽还显得清瘦,但精神头比在宁寿宫那时候好多了,“你呀真是因祸得福。” 音秀眼珠子转了转噗嗤一声笑了,“我一直在这慈宁宫里,这贵人那嫔娘娘的,来来往往瞧得多了,再怎么苗条纤细的人,刚出月子都得胖一大圈。那荣主子不就是,早年每次生完听说她都费了老大的劲才瘦下去,结果前年生完绰尔济家的小阿哥也是收不住了,这都两年了都没恢复。你倒是尽拣便宜,该胖的胖了,该瘦的瘦了。” 她瞧了瞧蓁蓁的腰又往她绷得紧紧的胸口看。蓁蓁脸一红,她也不知道怎么,月子里她人瘦了许多,只有这胸没恢复是比以前鼓了些,约莫真是因为生过孩子的缘故? “好……好什么。”蓁蓁捂了胸口不让她瞧,音秀抓着她肩不怀好意地她耳边嘀咕:“怎么不好了,皇上喜欢呀,你在昭仁 殿那么多天,别以为我不知道,快说皇上有没有比之前更疼你啊……” “坏丫头。”蓁蓁面红耳赤,转过身去把音秀压在炕上又挠她痒处,“你都还没嫁人呢,就有胆子没脸没皮说这些,看往后谁敢娶你。” 音秀受不住连连讨饶:“好姐姐,饶了我,我不说了不说了……” 蓁蓁这才作罢,音秀在炕上躺了会儿,等觉着没那么喘了才坐起来,“你穿的这是以前的旧衣服吧,你如今身子长开了身上的衣服就显得紧了。” 蓁蓁点了点头,音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你不是才迁宫得了皇上许多赏么?” “皇上赏的都是缎子,送去针线房裁成衣裳还得要一阵子呢,新年里大家都等着裁衣裳,针线房那等把荣嫔、宜嫔和僖嫔的差事交了才能轮得上我。” 音秀翻了翻眼珠子,“那也不需要那么久啊,太皇太后的衣裳都是今天送,后天就给拿回来的。针线房的一个个也都势力,就欺负你是新晋的贵人。” 蓁蓁轻推了她一把,“好啦,这不也都是应该的么,你也说了,我是新晋的贵人,宫里尊卑有序,咱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们怎么同你比,你可是给皇上生了阿哥的。”音秀仍忿忿不平地说了几句,她似是比蓁蓁还把这当回事,蓁蓁倒是笑了,音秀点了点她脑袋:“你啊,一点心眼都不长。还不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改改。” 蓁蓁脱下外衣,音秀把炕桌下的绣篮拖了出来寻出根针穿上线,这针就像活了似的飞快地在她手里游动了起来,直瞧的人眼花缭乱的。音秀的手艺在蓁蓁认识的人里一直都是最好的,蓁蓁绣物件强在别出心裁,比如如何掺线,如何配色,可到了裁衣针脚,就离音秀差一大截。 蓁蓁在旁看着,音秀就比自己小半岁如今也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因为在新年里的缘故,音秀也穿了件簇新的绿色满绣便服,发辫上还戴了朵花,她虽不若蓁蓁容貌出挑,也是生得五官端正,正是青春最好之时。 蓁蓁戳了戳她,真心问:“音秀,明年你就二十了,心里可有打算了?” 音秀手一顿,幽幽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和苏麻大姑姑平日里倒是心疼我,可她们年纪都大了,瞧谁都是孩子,我看她们谁也没想起来我明年就二十了。” 宫里虽然规矩上说宫女二十五才得放出去,可真二十五出去青春都给耽误了,那时再要嫁人不是做人填房就是嫁那穷得一清 二白的人家。后宫主子跟前得力的那几个宫女都是一过二十就放出去,主子人善的还会亲自指人家陪一份赏赐,那时秋华龄华都是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等到二十五?” 音秀无奈耸肩,“能怎么办,总不见的我自己去和苏麻大姑姑说吧,宫里可没这样的规矩。” 蓁蓁心中焦急,抓着音秀的手道:“我去和皇上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音秀一愣,蓁蓁点点头,“我去同皇上说把你要来永和宫吧,这样明年我就能安排你出宫了。” 音秀讶异得手中一抖,蓁蓁握住她的手,“就是要委屈你在我那先待上一年。” 音秀定定地瞧了蓁蓁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出来,“傻丫头,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管这些事,好啦,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别为我操心了,我自个儿的事我心里有数呢,如今不是还有一年么,没准船到桥头自然直。” 蓁蓁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却把这事默默地记在了心上,想着就算不能和皇上提,也要找个机会从旁意会下苏麻喇嬷嬷。 因晚上乾清宫要开宴,蓁蓁略坐了会儿便回永和宫午睡养神,再起来便忙着穿衣打扮。 除夕那日是正宴,皇帝和后妃们都得穿吉服,今儿上元夜是皇帝的家宴,礼制上就没那么严的要求。秋华从蓁蓁的几件便服里挑了一件绿色缎绣百花纹的,蓁蓁看了笑了,“还是你会挑,我的衣裳里只有这件最好了,这还是从前皇后主子赏的。” 秋华道:“就是针线房把新衣裳送来了今晚主子还是穿这件合适。” 蓁蓁点头称是:“你说的甚是,我花枝招展也不合适。” 碧霜和霁云都睁大了眼往那件衣裳瞧,一脸的不明所以。这块衣料子虽好,但样式一看就是几年前的了。蓁蓁见两个丫头都一脸发蒙想到自己刚去翊坤宫的日子不禁温温一笑。“你秋嬷嬷肚子里的学问你们还有得学呢。” 秋华一脸正肃道:“主子才晋了贵人今晚是头一次赴宫中宴席,自然不能抢了其它主子娘娘们的风头,但又得穿得得体,这件衣裳虽然样式老旧了些,但却是从前孝昭皇后穿过的,自当得起今晚的场面。” 两个丫头一脸恍然,默默点头。蓁蓁指着胸口那处,脸微微泛红。“这儿帮我放一寸出来吧。” 秋华瞧了眼衣裳又瞧了眼蓁蓁,忽然就要跪下谢罪,还好蓁蓁眼明手快拦住了她,“奴才 真该死,竟这般疏忽没注意到主子身量长了。” “快起来。”蓁蓁拉起秋华,“我这儿里里外外都要你支应,你整天忙得和个转陀螺似的,哪有空注意到这些,何况我自己都没留意到,还是今儿去音秀那她提醒我的。” “主子的衣着是关乎脸面的大事,奴才再忙也不该在这事上疏忽大意,奴才真是罪该万死了。” 秋华一想到这就后悔万分,蓁蓁见她又钻起牛角尖一个劲儿怪自己忙劝了又劝,秋华说:“碧霜和霁云都还嫩着,咱们这真是缺人,音秀要是能来就好了。” 蓁蓁叹了口气,“我问过她了,她看来是不想动的,她就算能来最多也就待一年,长久不了。说到底终还是碧霜和霁云得尽早独当一面。” 秋华把头一转,瞧着两个束手立在一旁的丫头,“你们可听见了,主子已经这样说了,你们往后更得打起精神好好看,好好学。” 能得主子看重是宫女们的福气,两个丫头既然这么被蓁蓁提点了,只觉得自己前途有望,忙福了一福称是。 ····· 乾清宫正殿里皇帝的宝座前并排摆了三张金龙大宴桌,酉时正刻,皇帝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入座,再左右两侧依次摆了四张桌子,左一是贵妃的位子,而后依次坐着荣嫔、宜嫔和郭贵人,右一坐着显少露面的端嫔,再次是惠嫔和僖嫔,而蓁蓁则占了右手最末一张。 “今儿是家宴,就咱们一家人,都随意些吧。” 皇帝举起了小酒杯,众嫔妃也端着酒杯起身,齐齐念道:“谢皇上,谢太皇太后、皇太后。” 今儿宴席上的酒是南边进贡的上好女儿红,酒香四溢,蓁蓁己着秋华的话只举到嘴边抿唇沾了沾就放下了,她见贵妃,荣嫔和惠嫔都是一饮而尽想自己是不是太小心了?可一抬头见对座郭贵人桌上的酒杯口沿干干净净,一点胭脂都没沾上,又觉得自己没多想。郭贵人似是发现了蓁蓁在瞧,脸色一僵,不动生色地把酒杯拢进了手心里,蓁蓁忙移开了眼睛。 酒过三巡,皇帝心情甚好,同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话之余,让太监把他桌上的一些菜肴拣小碟装了赐给嫔妃,贵妃得了头一茬赏,是一碟如意羊奶糕。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贵妃一贯苍白的脸上到多了些血气,她起身盈盈一福,道“臣妾谢皇上赏”时插在发间的金步摇晃了晃,也没能遮住她眼角的笑意。 其余嫔妃也一一得了赏,荣嫔得了一份水煮羊肉片,她起身 谢恩时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她今儿穿了一件洋红色秀牡丹纹的新便服艳光四射,尤其是衣裳在胸和腰处都收得紧,把荣嫔略丰满的身子裹得是婀娜多姿,前凸后翘。只要多看一眼,就能发现胸口处绷得极紧,似乎一不留神衣襟就要裂开。 “臣妾谢皇上赏” 荣嫔福了一福,她头微垂露出扑满香粉的颈项,满脸娇羞之色,皇帝捏着杯子扫了一眼,又扫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嫔妃们又不是睁眼瞎,碰见荣嫔这样的人物,有的脸露不屑,有的只当睁眼瞎,僖嫔和蓁蓁挨着坐,此时却转过头看了蓁蓁一眼,勾唇一笑。 蓁蓁脸一红,忙把头一低,心中却庆幸,幸好提前见了音秀,知道把衣裳给改了。 宴罢,皇帝说了一句:“点灯吧。”带头离座,乾清宫前的廊下摆放了十几盏宫灯,有兔子形状的,有鱼状的,还有琉璃罩的流光四射,各取吉祥如意的涵义,只待宫中主子们挑选。 皇帝首选了一盏兔子灯拿了挑杆挂在廊下,嫔妃们随机鱼贯而出,各自选了自己喜欢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荣嫔提了一盏五彩琉璃罩的宫灯妖娆地走到皇帝身边,“皇上,臣妾的这盏好不好看。”烛火透过琉璃映得她脸上红霞一片。 皇帝有点不尴不尬地笑说:“挺好看。” 荣嫔把头一低娇媚含笑,风情满满,好似皇帝这一声不是在说灯,而是在说她。 “顾问行,替荣嫔把这灯挂起来吧。” 顾问行得了吩咐伸手去接荣嫔手上那灯,荣嫔眼皮子眨了眨,“这是臣妾自己选的灯,皇上既然夸了好看,那就让臣妾自己来挂吧。” 她故意蹲在皇帝跟前慢条斯理地把挂勾穿到宫灯上,左右扭捏着好半天才穿好挂勾,挂宫灯时又特意挺身垫着脚往前倾去,某一处呼之欲出。 却听“嘶啦”一声,她身上那件洋红色的衣裳从腋下至下肋豁开了好大一条口子,暗紫色的衬衣瞬间就露了出来。荣嫔尖叫一声,忙去捂胸口,宫灯“啪”一下摔地上,五彩琉璃灯罩瞬间成了一地碎片,再也没法映衬她的娇媚。 这一下莫说是荣嫔,满殿的人都大吃一惊,也不知是哪个好事者竟“噗嗤”笑了一声,荣嫔羞得浑身发抖,捂着脸就开始哭。 皇帝翻了个白眼,脸也跟着抽了抽,想张口说句话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解下披风扔给顾问行,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顾问行把披风披到荣 嫔身上,扶她起来。“荣主子奴才送您回宫吧。” 荣嫔红着双眼往皇帝瞧,皇帝装没瞧见,拧着眉背过身就走。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一坐下就忍不住长叹气,他一晚上的好心情都被荣嫔这一下给败了。太皇太后也是瞧见了刚才那幕,这会儿幸灾乐祸地打趣他:“盖山家这丫头从进宫来就是心思活络的,这么多年了都没变,真是难得。” 皇帝知道自己的老祖母坏话都能变成好话说,无情地怼了回去:“老祖宗您把骂她都变夸她呢,孙儿可明白您什么意思。您看看她这都是干的什么事,好好的元宵节出来丢人。”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故意寸皇帝,“怎么啦,我瞧刚在外头皇上不是一直盯着她看哪,还同她有说有笑的,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皇帝被这话一噎,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服气地说:“她性子外向活络,就是吃亏在不识字,书念得少,礼义廉耻总是没个分寸,说了多少回了也不改。唉,亏得保永朕没放她身边。朕本来想天下也快大定了,也是该把保清和保永都接回宫的,这样看,保永还是让他住在阿哥所的好。” 太皇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这话你以前怎么不说,现在悔到沟里也没用。行了,阿哥们的事皇上心里有数就成,只是她终究是阿哥的生母。” “朕懂。”皇帝喝了口闷酒。荣嫔这段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殿外嫔妃们还在选着自己喜欢的宫灯,贵妃也挑了一盏兔子灯,比皇帝的那盏略小了些,太监把它挂在了皇帝那盏边上。 蓁蓁犹豫了半晌,选了一盏笔筒装的宫灯,灯身上写了字谜,风一吹宫灯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字忽明忽暗,随风摇曳。皇帝远远瞧着,自己也没留意微微点了点头。 宴罢也不知是否受了荣嫔事的影响,皇帝送贵妃回承乾宫后并没留在那,也没召哪位嫔妃而是一个人在乾清宫读书到深夜。蓁蓁回去后把事仔仔细细都同秋华说了,秋华听了半晌没说话,倒是看了看蓁蓁。蓁蓁问:“怎么了?”秋华叹了口气,“荣嫔这是学主子您呢。” 蓁蓁一愣,“学我?学我做什么?” 秋华心道:蓁蓁人聪明,可于男女之情上一直是心眼没开窍。 “她怕是看您最近得宠以为皇上喜欢您这样的身段才故意把衣服做小了,勒得那腰细细的,胸口却鼓鼓的……” 蓁蓁脸一红,“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们没事看了。” “可她是故意的。” 蓁蓁一叹,曾经的荣嫔连仁孝皇后都不放眼里,如今皇帝对她热忱渐淡,她为了挽回圣心竟这般折腾,失宠就真那么可怕吗? 蓁蓁想到这心就沉了下去,忽听秋华道:“荣嫔今晚的委屈又要算您头上了。” 她“唰”地一下抬起头,“这怎么就又怪我了?” 秋华按了按她的肩,“孽虽是她自己造的,可在她看来却是主子分了皇上的宠引起的,现在画虎不成反类犬,您说她记恨不?” 蓁蓁真是哭笑不得,她算是领教了后宫这种没来由的嫉恨了。 “皇上看在阿哥和图海大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会多为难她,最多往后把她冷着就是了,您心里有数,往后看见她就绕道吧。” 蓁蓁把下头上的发錾在手里捏了捏,“我绕的还不够多吗……” 第50章 上元节一过,朝事恢复,皇帝也忙碌了起来,他心系四海,荣嫔的事纵使再难堪,也不过是他心角的一粒沙子,风一吹很快也就过去了。 这日君臣议事时皇帝突然问:“姚启圣那最近有什么动态?” 明珠对皇帝心思已经有几分了解,当下便道:“他在漳州弄了个‘修来馆’招降郑经的部众,愿意继续当兵的就马上给饷钱安排入伍,不愿意当兵的就给银给牛送回原籍务农,自去岁至今已经招降了数千人了。” 皇帝闻言轻笑起来,“这小老头就是鬼主意多。只是郑氏居海外久已,同福建广东地方上联系颇深,势力盘根错节,光招降乱其军心还不够,平台还得剿抚并行。” 众臣皆称是,皇帝问:“施琅呢?还窝家里呢?好歹是兵部挂职的人,怎能这么让他吃空饷呢?督促他多去衙门走动走动。” 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怎又听不出皇帝的弦外之音,皇帝蠢蠢欲动,是要借平三藩之势一举攻下台湾郑氏。说来郑氏多年与三藩勾结在福建作乱,皇帝的心里一笔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待来日统算。 几位大学士走后皇帝去弘文殿念了会儿书,正要去乾清宫批折子,就见高德昂喜笑颜开地快步走了过来往他跟前一跪道:“皇上大喜,郭贵人有喜了。” “真的?”皇帝停住回望,喜色浮现。 高德昂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报敬事房了。” 顾问行忙也跪下道:“奴才给万岁爷贺喜,恭喜万岁爷再添一阿哥。” 皇帝笑着轻踢了他一脚:“就你机灵,你怎么就知道是阿哥了?” 顾问行笑着道:“奴才看先头主子娘娘们头一回生的都是阿哥,这郭贵人娘娘不也是头一回么。” 皇帝想了想,似乎真是如此。仁孝皇后、惠嫔、荣嫔,就连蓁蓁头回生的都是男孩儿,虽也有生女孩的,但统算下来还是男孩多些。他解下身上一块玉佩扔顾问行怀里。“算你说的有理,赏你了。” 顾问行抱着眉开眼笑。“奴才谢皇上赏。” 皇帝道:“走,去永寿宫瞧瞧。” 高德昂和顾问行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皇帝边走边问:“怎么突然就知道了?是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知道的吗?”他记得这几天一直有看见郭贵人的头签,只是他最近一直去永和宫,有段日子没招过郭贵人了。 “不是,说是郭贵人突然吐得极厉害,肚子还疼,宜嫔主子喊了太医来看,太医瞧了才说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皇帝脚步一顿,想了想才又快步往前走。 永寿宫门外的太监见皇帝一行匆匆来了来不及通报自己先跪下了,皇帝越过他直接往后殿去。宜嫔姊妹俩都住在永寿宫,姐姐住正殿而郭贵人住在后殿里。他一进屋就听见西次殿里传来宜嫔沙哑的声音:“你这傻子,有身子了为什么不说,幸好只是吃坏了东西,要是摔着了或是有什么好歹,你要我怎么向阿玛额娘交代?从盛京来时阿玛还同我说京城最是富贵,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是一等一的人家出来的,再不济也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奴才的女儿,只有我们俩是关外来的,我若不护着你,还有谁能护着你?”她说完低低地哭了起来。 郭贵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了起来,“姐姐我错了,你别同我生气了。” 宜嫔道:“傻子,我怎么会同你生气,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刚那样说你也是看你吐成那样怕的,你别生姐姐的气才是。” 郭贵人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我会不生姐姐的气的。” 宜嫔道:“那就好,听姐姐的,好好养身子,南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去给你端药。” 她话说到这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宜嫔擦着眼泪从屋子里出来,一抬头见皇帝站在明间里着实唬了一跳,回过神时立马跪下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朕听说郭贵人有喜了就来看看,她如何了?” 宜嫔眼角还红着,微微一笑道:“妹妹是有喜了,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吃坏了东西并不要紧。是臣妾大惊小怪,昨晚看妹妹吐成那样太害怕了,这才派人去太医请人,不想还惊动了皇上。” 皇帝见她眼下发青,道:“你也是担心她,昨儿在这陪了一晚上吧?” 宜嫔道:“咱们姊妹从小一快长大,又一快儿来的京里,臣妾是姐姐,臣妾若不护着她,谁还能护着她呢。” 皇帝见郭贵人无事了,便想走了,可突然一转念道:“去正殿吧。” 宜嫔陪皇帝回了正殿奉皇帝到西次间坐,皇帝还是头一次来这。说来宜嫔进宫有些时候了,倒奇妙地一直没能得幸。除开前有皇后薨逝后有皇帝出巡外,其实瞧蓁蓁就知道了,皇帝比较偏好纤细娇小的女子,蓁蓁的祖母是江南人,蓁蓁像祖母生得清丽 纤细,郭贵人也生得娇小,而宜嫔却是典型的关外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就比皇帝略矮半个头,五官端庄明艳,美是美,却并不是皇帝最青睐的,所以倒被妹妹越了过去。 皇帝落了座,宜嫔恭敬地敬上了茶,一举手投足除开该有的规矩外颇是端庄。皇帝喝了一口茶就放到了一边,他想起刚才的话来,看了看宜嫔,问:“进宫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宜嫔想也没想道:“不习惯。” 皇帝一挑眉,“哦?” 宜嫔落落一笑,“在家时阿玛带我们去皇庄骑马,晚上在篝火旁吃烤肉,自由自在的,进宫后臣妾连神武门后的景山都不曾去过呐。” “这样说来倒是委屈你了。” 宜嫔福了一福:“虽想家但并不委屈。” 皇帝瞧着她。“哦,怎么?” “咱们旗人家的女儿谁不想进宫到皇上身边来伺候,我阿玛在盛京给皇上看着龙兴之地,打小我们姊妹就听阿玛说□□爷,太宗爷的故事。我阿玛说,我俩是女孩家既然不能上战场给皇上效力就应该到皇上身边伺候,给皇上生十个八个阿哥,这也是忠君,也是给皇上效力。”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效力,嗯,说的好,说的好。三官保这话说得虽俗但俗得简单,俗得有道理,说的好。” 宜嫔脸一红,“臣妾妄言了,皇上莫怪罪。” 皇帝忍笑忍得辛苦,咳了好几下。“不怪不怪。”他喘得气来,瞧宜嫔的眼神不禁温柔起来。“我瞧得出不仅郭贵人想去南苑,你也想是不是。” 宜嫔“噗嗤”一笑也不扭捏,“是,臣妾也想得很。” 皇帝轻轻拍着炕桌角,“有骑装吗?” 宜嫔眼睛一亮,“有,臣妾来京城的时候都带着,可惜一直都压箱底里。” 皇帝一拍桌子道:“好,那朕就在猎场等你。”他站了起来往殿外走,宜嫔忙跟了出去恭送皇帝离开。 …… 二月十日,春风刚吹开宫中的第一支迎春,皇帝就带着大臣和宫妃们从紫禁城到南苑短暂狩猎休憩。一别数年,南苑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次来时好空空寥寥的,如今一片片的宫殿,一间间的房间都连绵盖了起来。 上一回来的时候蓁蓁还是绮佳身边的宫女,自然是跟着绮佳住,而这一回她已经是皇帝名正言顺的贵人了,内务府也给她安排一间自己的屋子。蓁蓁到南苑 后适当休整就换上骑装去马场挑马,从上次来南苑一晃眼已经是数年了。这几年不是经历绮佳的事就是经历她怀孕生子的事,她都没再练习过骑马,自然是生疏了不少,纵然是挑了一匹性格温顺的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又找回了感觉。 蓁蓁骑着自己的小马慢慢在马场里小跑练习,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哨响,一队马队呼啸而过,皇帝穿着玄色的骑装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领头跑着,忽然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另一匹白马上从一条小径而来斜冲向皇帝的马队,马上的人一身大红色骑装,身形娉婷在马上极其轻盈矫健,她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皇帝。皇帝在惊讶过后哈哈大笑,扬鞭跑得更快,而那他身旁那抹红色的身影不落人后亦快马跟着,皇帝不时回头看着,笑声响彻了猎场。 蓁蓁一直远远看着两人,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她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还不甚明白,胸口那处闷闷的,独自一个人又跑了几圈才回去。她一进屋碧霜迎了上来,边给她脱了手套边道:“奴才先伺候主子沐浴吧,没准一会儿皇上就来了。” 蓁蓁一听想到马场上的那一幕就闷闷地说了一句:“皇上今儿不会来了。” 秋华听她语气里有些不快,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蓁蓁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一直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她脱了骑装便进屋去了。秋华走到屋外招了招手,张玉柱快步走了过来,秋华问:“主子怎么了,怎么去骑了一圈马,反而不高兴了。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张玉柱道:“主子怕是瞧见皇上和宜主子骑马去了,奴才也是今儿才见识到,真唬了一跳,宜主子的骑术甚是了得,都能及得上皇上身边的侍卫了。” 秋华沉思片刻后略一点头:“嘘,这话别再在主子跟前提了,有些事,得主子自个儿先想明白了,咱们才能劝。” 张玉柱看着她也点了点头。 第51章 这南苑除了用于狩猎外,近年更添置了多处迷人景色,秋华见蓁蓁一连几日都郁郁寡欢,便劝她四处走走。 蓁蓁记得上次来南苑时,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处名为龙爪泉的地方,曲径通幽,静谧宁人,便由霁云陪着去了想故地重游。临到走近了才发现不止她一人发掘了这好地方,贵妃和僖嫔也在。 一时间,蓁蓁有些进退维谷,可无法的是,贵妃的宫女已经向她请安。 “吴贵人吉祥。” 这爪龙泉前有一座小亭,贵妃和僖嫔摆了果盘在里头歇息,偶尔叫宫女掰些糕点扔进泉里逗鱼儿跳上来争食,倒也有几分乐趣。 “请贵妃娘娘安,僖嫔娘娘安。” 见她来了,贵妃指了身边的石凳,“这是个好地方,别拘着,坐吧。如今不是在宫里都随意些吧。” 蓁蓁依言坐下了,僖嫔拿了个果子到手里,瞧了她一眼,“你不是前几日去马场了吗?怎么今儿没去?” 蓁蓁脸一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一句,贵妃拿手里的团扇轻轻敲了一记禧嫔的手,僖嫔窃笑了一声,不过也没再提这话了又扯了些闲碎的事说,蓁蓁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心里觉得无趣,想着还不如在自己屋里呢,这时见小径上远远又有两人往这来,待走近了才看清打头的竟是宜嫔。 宜嫔这会儿没穿骑装而是穿了一件大红色绣海棠花纹的便服,她身材高挑,这红色尤其衬她鲜艳活泼。宜嫔朝贵妃福了一福,“请贵主子安。” 蓁蓁也忙起身,“请宜嫔娘娘安。” 贵妃挥挥手,随意道:“都坐吧。” 蓁蓁让了自己原先的位子给宜嫔,自己坐到了僖嫔的下手处。 “我说贵主子怎么不在,原来是来了龙爪泉这好地方。” 宜嫔说话声音清亮中气十足,红光满面,瞧着意兴盎然。 僖嫔捏了捏手里的果子,手劲似乎重了些,都挤出了些汁水。“宜嫔妹妹怎么今儿有空来这清闲的地方了?不陪皇上骑马了?” “皇上今儿要过凉水河去,那儿还没全修好,路不太好走便让我留下。”宜嫔细眉一跳,眼中含笑连眼梢都带着风情。这几日她日夜陪伴皇帝,风头无二,莫说压过了蓁蓁,要不提都没人想起她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妹妹。 僖嫔觉得自讨了个没趣,竟白让宜嫔在她跟前显摆了一回,愤 恨地咬了一口果子,又觉得酸得倒牙,赌气往身边宫女的脚下一扔,道:“这果子没熟怎么就端上来了?都怎么当差的?” 宫女忙端走果盘,“奴才这就换去。” 贵妃似如春风拂面,吹过就吹过了,她冲宜嫔道:“你寻我去了?怎么,可是有事找我?” 宜嫔道:“是,有件事还得麻烦贵主子。” 宜嫔表情略有些为难,“我妹妹说她也想来南苑,不想一个人在宫里……”她瞧了几人一眼,忙又道,“我也知道她如今有身子宜静不宜动的,可我们姊妹打小就在一次,这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些天,若是不成,我想着要不我就先回宫里去吧。” 僖嫔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想说:那你就回去啊。 贵妃有些为难,问:“皇上知道吗?皇上怎么说?” 宜嫔顿了顿,她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嘴角一弯,眼里多了一抹娇羞,说话声音也突然温柔了几分,“皇上说她要是想来就来吧,这儿景好水好,也比宫里适合养胎。马车颠簸不宜出行,但幸好南苑也不远,就让她坐轿子来就成,八人大轿稳当得很。” 贵妃和颜悦色地说:“皇上说得甚是呢。你们两姊妹一路从盛京来相依为命的,郭贵人如今怀着身子又突然和你分开,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照皇上说的办吧。” 宜嫔道:“皇上说他会让陈太监把妹妹送来,至于妹妹来了住哪,还让我找贵主子商量。” 贵妃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冲蓁蓁道:“吴贵人,这下倒得劳烦你了,我、僖嫔和宜嫔的屋都在坡上,只有你住的春萱堂那是处平地,郭贵人如今有身子住那方便些,得麻烦你同她挤挤了。” 蓁蓁含笑:“我也就占了两间屋子,春萱堂还有四间屋子空着呢,郭贵人来了也不妨事的。” 贵妃赞许点头,“那就这样定了吧。” 宜嫔满面春风地谢过贵妃,“那一会儿我见了皇上就同皇上如此说了,多谢贵主子,多谢吴妹妹了。” 蓁蓁瞧着宜嫔的样子有些意兴阑珊,勉强跟着赔笑了几声,再略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由头走了。 霁云问:“主子咱们这是回去吗?” 蓁蓁想,这会儿贵主子大概已经差人去收拾春萱堂另外四间屋子了,一想到这,她连回去歇着都觉得索然无味,遂道:“一会儿吧,我们再走走吧。” 两人沿小径拾阶 而上,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头海子那,溪流在前头拐了个弯,从头海子这开始往后都再无曲折了,故头海子这水流最是湍急。就在一处半坡上有一座靠溪的小楼,半掩在一片青杄林里静谧无声。蓁蓁指了那处道:“我们在那歇会儿吧。” 两人踩着窄梯上到二楼才发现楼里才发现有人捷足先登,惠嫔正占了一张圆桌对着一盘黑白玛瑙棋子摆谱。 “请惠嫔娘娘安。”蓁蓁道,“不知惠主子在这,扰了娘娘清静了,我们这就走了。” 惠嫔见是她倒是笑了:“若是别人来还真是扰了,你就不同了。你从前跟着皇后也会下棋吧,坐下陪我下一盘吧,我一个人摆谱也是闷得慌,再说这谱子还是你从前送给我的。” 蓁蓁见状便坐下了,惠嫔道:“我看得多下得却不好,就不同你客气了。”她拿了黑子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蓁蓁取了一枚白子下在她那枚黑字旁,“惠主子怎么一个人在这?” 惠嫔又落了一手,道:“清清静静的龙爪泉活生生被弄聒噪了,我只能一个人躲着玩玩棋,再说宫里动嘴的人多,下棋的却少,找不着对手。” “贵主子不是也会下棋吗?”蓁蓁记得她去瞧小阿哥的时候在承乾宫里见过棋盘。 惠嫔耸肩:“我这水平哪敢去丢人现眼,贵主子厉害着呢,就是从前皇后同她下三盘里也要输她一盘的。” 蓁蓁到绮佳身边那几年里贵妃陪绮佳下过的棋屈指可数,她想惠嫔说的这从前,大约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边下棋边打量惠嫔,坐了这么一会儿她没问她上次同她说过的事,也没问她宜嫔骑马的事,倒真是无波无澜,静如古井的人。惠嫔出身好,又生了大阿哥,虽说皇上那淡了,但按资排辈,宫里贵妃往下也就是她了。 蓁蓁想,我呢?我也生了皇子,虽然如今贵主子是名义上的养母,但实际她关照的更多一些,天长地久的孩子慢慢长大会变成她的依靠,所以只要有儿子即便皇上不再来了,我也不用发愁了是吗? 可是……主子娘娘的冤屈呢?我的冤屈呢?就这样也算了?也淡了吗? 惠嫔“咔嚓”落下一子,这一手就杀了蓁蓁一片白子。“你心里有事。”她说着提走了蓁蓁被围住的那一片子。“我这么烂的棋,这么个下法都能赢你了,还是大胜。” 蓁蓁看着棋盘,盘面上纵横交错黑白分明,她心里却纷乱如麻,灰心丧气。她从前跟在绮佳身边,见着的都是 帝后相处之道,从不曾见过争宠,然而如今她忽然成了皇帝的嫔妃,落入这一盘乱局中,她不想争,可是又不得不争。不争,她就永远无法找到真相,无法为主子娘娘为她自己昭雪了。这黑白之争纷繁复杂,她不由得跌入其中挣脱不得。 “我输了。” 蓁蓁投子认输,惠嫔定定地打量着她,半晌才语重心长地说:“主子娘娘疼你教了你很多,你是个聪明人学得也快,只是还有一样似乎还没学着。” 蓁蓁觉得自己懂她的意思,可又明白即便她懂了她如今也做不到,她如今只觉得万般彷徨,什么都抓不住,都握不住,真好似身如飘风不可绊。 “我得走了,改天再陪惠主子好好下一盘吧。郭贵人说来就来,我得去打个招呼照应一下。” 惠嫔此刻依然好不悠哉,翘着镶红宝金丝护甲在棋盘上细细地把黑白子挑开,“我若是你呀,就把门一关自己在屋里睡觉,不管有什么事都只当没听见。” 蓁蓁觉得她这话中有话,惠嫔把棋子都拢到手心里再一把投进棋盒里,玛瑙棋子噼里啪啦的好一阵响,她抬头朝蓁蓁婉然一笑,从棋盒里捡了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摊在手心里拨弄着:“两姊妹的戏啊,就让她们自己唱去吧,我们这些人只做个看戏的就成。” ······ 辞别了惠嫔她回到春萱堂,隔壁四间屋子这会儿正门庭若市,往来仆妇太监正匆匆忙忙在打扫布置。秋华与她说:“说是郭贵人要从宫里过来住了。” “嗯。” “她不是怀着身子吗?怎么这般捣腾,也不怕动了胎气。” 蓁蓁低声说:“她觉得宫里寂寞想来,皇上准了,让陈太监用轿子抬她来,应该不妨事的。” 秋华听了也没再说话。蓁蓁拿了卷书歪榻上看,看了半天还停在同一页上。快到傍晚的时候郭贵人总算进南苑了。东边四间屋子人进进出出热闹非凡,对应着蓁蓁这边大门紧闭,静若磐石。 又过了一会儿,到了晚膳时分便又有宫女太监来春萱堂,这次是宜嫔派人来接郭贵人去和皇上一同用膳。蓁蓁也没什么胃口,晚膳吃了一半就撤了,皇上也是不会来的,她便早早洗漱准备歇了。坐在梳妆镜前,她梳着头忽然说:“皇上怎么同宜主子在一块时笑得那么大声呢?” 秋华一愣,看了霁云一眼,霁云识趣地退了出去。秋华给蓁蓁一下下篦着头发,“宜主子是皇上的嫔妃,皇上对自己的嫔 妃自然和颜悦色。贵人么,奴才多嘴一句,您如今在皇上跟前还和过去做宫女时候没什么区别,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皇上自然也会拘谨些。”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都宛如沉石,“嗵嗵”着砸进蓁蓁心里,她心中一阵绞痛,可痛过后又恍然大悟,一时思绪都清明起来了。她放下了手里梳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咬了咬唇。 第52章 蓁蓁心里有事躺下后辗转反侧,半天都没睡着,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迷迷糊糊得隔壁忽然又吵杂起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宫女尖细的声音在喊:“快去找宜主子,贵人下红了!” 蓁蓁被惊醒了,一下翻身坐了起来,睡在屋外炕上的霁云听见动静下得炕来,摸黑要去点灯,不知碰着了什么发出好一阵怦怦声。 蓁蓁听得喊了一声:“别点灯!” 正在掏火折子的霁云吓得一跳,又听蓁蓁喊她,“别点灯,我不过是发了个噩梦,我没事。” 霁云虽然有些奇怪,但主子都这么说了,她便又躺了回去,她还年轻,不过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蓁蓁躺在床上两眼瞪着黑压压的床顶却是毫无睡意了,隔壁越来越吵杂,又过了一会儿窗户外的院子里忽然亮了起来,伴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男一女两个声音擦着她的屋子而过。 “都是臣妾不好,妹妹年纪小贪玩不懂事,臣妾应该拦着的,怎么都不该纵着她……如今可怎么办,臣妾对不起皇上……” “腿长在她身上你就是再替她操心也是拘不住她的,她也该有个教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该有个章法了,如何还这样任性不知轻重。” “就是妹妹年轻不懂事我才更该好好劝诫她的,哎,都是臣妾的不是,皇上可别怪她。” “你别太担心了,太医已经去了,先看看情况吧。” 蓁蓁先前还烦乱不安的心忽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她合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隔壁似乎又有了什么动静,不过这回她却听不见了。 第二日一早秋华进屋来时霁云正在给蓁蓁梳头。“贵人昨晚睡得可好?” 蓁蓁正在挑簪子,随口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就听见前半夜有些吵,后来就安静了。怎么了,昨儿出什么事了?” 秋华走近了接了梳头的活打发霁云去铺床,她弯腰凑在蓁蓁耳旁道:“郭贵人突然下红了,她身边也没个嬷嬷跟着都是年轻的丫头,吓得半夜去敲宜主子的门,皇上昨儿歇在宜主子那,这下把皇上都惊动了。” 蓁蓁问:“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她一早起来到这会儿隔壁都静悄悄的,一点看不出半夜生了这么多事儿。 “太医说是从宫里到这一路上郭贵人受了累,又贪嘴吃了些寒凉的东西,这才下红的,还好不甚要紧,吃了一剂 汤药就好了。只是这郭贵人是吓坏了,怎么说都不要一个人住这,非要同宜主子在一起,昨儿大半夜的用软轿抬宜主子院里去了。” “那皇上呢?” “皇上可气着了,训了她几句话,郭贵人抱着肚子只哭不吭声,皇上能怎么,陪宜主子安顿好妹妹就走了。” 蓁蓁一呆,这还真是一台好戏呢。 秋华本来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儿也忍俊不禁。“幸得贵人没有个姐姐妹妹的。” 蓁蓁嗔怪:“我有个妹妹,在家里呢,她还小呢。我可舍不得她来这里。”她低头瞧着桌上簪子,“哪支?” “这支吧。” 秋华挑了那支白玉珠玉步摇,同蓁蓁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她点了点头,秋华拿起簪子插她发髻里。 “贵人今儿要哪去?要去瞧瞧棋盘池么?” 蓁蓁摇了摇头。“我一会儿上围场去。” 秋华瞧她穿着便服,问:“要换骑装吗?” “不了,我就是去瞧瞧我的小马。” 蓁蓁用过了早点就去围场了。今儿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老远蓁蓁就听见马队策马而过的蹄声,皇帝一早就带着侍卫们开始今天的狩猎。 蓁蓁的马是匹八岁的小母马,个头比公马要矮,性格却十分温顺。蓁蓁让太监把马牵了出来,她自己拉着缰绳牵着它走。忽听得一阵马蹄声,有人在她背后说:“你这马不骑牵着走算是个什么事?” 蓁蓁回过头,皇帝骑在马背上同她说话,她瞧着有些费力,不得不把头高高仰起。皇帝见状跳下马把缰绳扔给跑过来的伺弄太监。他拆下手腕上的护甲,走近了蓁蓁身边,“朕问你话呢。” 蓁蓁摸着马鬃也不看皇帝:“臣妾没想骑马,但臣妾又想自己的小马,所以把它牵出来走走。” 皇帝揽过她和她一起抚着棕红的马鬃毛:“哦,怎么又不想骑了,从前不是你嚷嚷着要学的吗?” 蓁蓁略垂下眼睛,避开皇帝的怀抱,握着手里的缰绳不自在地乱晃。“再怎么学也及不上宜嫔娘娘,臣妾何苦来哉?没来由让人说臣妾是东施效颦。”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还东施效颦,你懂什么叫东施效颦吗?” 蓁蓁飞了皇帝一眼:“怎么不懂了,‘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这是《庄子》里的,臣妾读过。” “哟,你还读过《庄子》,从前绮佳教你的?” 蓁蓁点点头,得意地说:“进宫前就会了,在家的时候大哥哥教的。” “大哥哥?哪个大哥哥?”皇帝见蓁蓁低着头不吭声,拿马鞭抵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她眼角泛红,眼泪倒是忍住了没掉下来。“朕同宜嫔去骑马你吃醋了?” 蓁蓁别过身,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吃醋?臣妾没有,臣妾是觉得比不上宜嫔主子,宜主子生得好看,性子好,会照顾人,骑术更是臣妾这辈子都及不上的。”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还说没吃醋,你闻闻这醋味大得,方圆十里怕是都能闻着。” 蓁蓁脸皮子薄受不住他这样调笑她,转身想走忽被皇帝从后搂住了,皇帝双手在她身前交握,把她拘怀里,略弯了腰贴她发鬓旁:“别走,朕昨儿去春萱院了,怎么没见着你?” “皇上来的时候臣妾已经睡了。” “郭贵人那那么大动静没把你惊醒?” 蓁蓁要说没醒他是不信的,蓁蓁是宫女出身,晚上值夜屋里主子喊一声,宫女们马上都会醒,何况昨夜人来人往的,那么大的动静。 “臣妾是听见了,可皇上在,宜主子也在,太医又来了,郭贵人应当是无事的,臣妾出去就是添乱,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屋里。” 皇帝听了莞尔,仔细一想可不是么。说来蓁蓁虽然脾气犟,但大事上到从来都是知道轻重的,纵使和他顶真,但去了宁寿宫还不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个月,最后生了个周全又健康的皇子,哪像宜嫔这妹子有了身子后就轻浮起来,还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就折腾出这么些事来。蓁蓁那时身边还只有一个女奴,比不得她如今自个儿身边两个人,还把宜嫔的人也占去了一个。 皇帝昨夜头疼了一晚上,再想想蓁蓁当初怀着孩子的不容易,就越发觉得郭贵人不懂事了,正心疼蓁蓁当年的时候,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小声地念了一句:“皇上……别……手放开……” 皇帝低头一瞧蓁蓁耳朵都红了又神情扭捏,知道她又害羞了,想想这大白天的在马场他这样搂着她也确实不妥当,皇帝遂放开了手。蓁蓁赶紧退了一步,想蹲下认错:“臣妾刚才失礼了。” 皇帝一把扶住她,她微微抬起眼睛,蓁蓁最美的就是一双眼睛,这么似醉非醉的一眼,瞧得皇帝心头一荡,手指不由得在脸上流连了一会儿才移开。 皇帝翻身上了马,蓁蓁以为他要走了,皇帝却突然一弯腰把她也抱上了马。蓁蓁侧坐在皇帝胸前得牢牢抓着马鞍才不至于掉下去。 “脚踩着朕的靴子。”皇帝的手从她胳膊下穿过去抓缰绳,这样就把蓁蓁束在了两臂之间。他两腿一夹马卖开蹄子往前走动起来。 “皇上这是要带臣妾去哪?” “饮鹿池你去过吗?” “还没,那儿有些远得坐轿子去。不过听说养了许多鹿是么?” 皇帝马鞭一甩,“走,朕带你瞧瞧去。” 这南苑里的猎物不是天生天养而是人蓄养的,鹿是南苑里养得最多的。这些鹿口粮充足各个长得体格健壮又不怕人,皇帝载着蓁蓁一过来,有些胆大的立马就靠了过来。 蓁蓁之前是不曾见过鹿的,瞧着这一个个的憨头憨脑的喜欢极了。皇帝抱她下马,又有太监拿了一袋口粮来,蓁蓁抓了一把在手上,有头长着白色斑点花纹的鹿就着她的手添了起来。 “皇上,好痒,它在舔臣妾的手,您瞧,怎么和小狗似的。” 蓁蓁仰着头瞧着皇帝,脸上洋溢着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总会弯一下,多瞧一眼别人也能跟着笑起来。 “畜牲么,不都这样,给它吃的就凑过来,也就你傻乎乎地觉着稀罕。” 皇帝虽然这样说,瞧着蓁蓁的眼神却甚是温柔,他口不对心地也抓了一把口粮,嘴角更是嗪着笑意。 大概是闻着味,越来越多的鹿朝两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一匹没有角的鹿混在里头甚是眨眼。 蓁蓁指着那鹿问:“皇上你瞧,那鹿怎么没有角?是给割了么?” 皇帝瞧了一眼。“那不是鹿,那是傻狍子。” “傻狍子?” 蓁蓁没听说过这个,皇帝道:“这东西又蠢又笨,只会横冲直撞,肉吃着味道还不错,所以朕让他们在南苑里也养一些。” 他拾了一根树枝朝那没角鹿扔了过去,那鹿受惊一颤突然翻出了个大白屁股来。 “哎,怎么会这样,突然就变白了。”蓁蓁笑得止也止不住,这是皇帝这些年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无拘无束,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认识蓁蓁很多年,可又仿佛没有认识过这样的她。 第53章 皇帝哄着她,“这傻狍子被追着不放的时候还会把脑袋埋土里呢,咱们上马追它看看。” 蓁蓁一听忙拉住了他,“哎别别。” “怎么?” 蓁蓁瞧着那没角鹿受惊害怕的眼神,心有不忍:“瞧着怪可怜的,别作弄它了,算啦。” 皇帝见她心软也没坚持,两人又走走看看了一会儿,皇帝瞧了眼西洋怀表,恋恋不舍地说“朕让人送你回去。” 蓁蓁知道皇帝即便在南苑也是日日要理政的,自然称是。皇帝让人抬了轿子来,瞧着蓁蓁的轿子摇摇晃晃走远了,自己才骑马回行宫。 蓁蓁回了春萱堂,一进门秋华就闻着了她身上那一股子味,脸色大变,嫌弃地退后了一步,“贵人这是……啊呀,怎么出去弄的一身味道?” 蓁蓁嗅了嗅,是有一股子味,不过今儿这半天她仍是意犹未尽。“我去瞧了鹿,还瞧见了傻狍子。” 秋华见她不以为耻还咯咯直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赶紧让人烧水催她去洗漱,蓁蓁花了一个时辰才从头到尾洗了一遍。碧霜和霁云给她擦头时秋华抱了件衣裳来,“上次皇上赏的云縀可是裁好了,今儿就穿这件可好?” 蓁蓁瞧了一眼点了点头。梳好头把发簪插上,瞧着镜子蓁蓁总觉得缺了什么,霁云瞧了一会儿道:“主子换对蓝宝石坠子吧。”蓁蓁皮肤白,那匹云縀又是浅粉色,蓁蓁穿着尤为灵秀,只是略显得素了些,要带一对深色的耳坠子就好上许多。 “这孩子有眼光。”秋华夸道,蓁蓁才封的贵人,头面也就那么几件,霁云说的那对蓝宝石坠子是蓁蓁手里数得上的好东西了。秋华开了首饰盒取了那对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坠子给蓁蓁带上,蓁蓁瞧着霁云笑道:“我看往后我的衣裳首饰就你来管吧,你秋嬷嬷肩上的担子也轻些。” 霁云有些激动,涨红了脸福了一福。“谢主子提拔,奴才一定尽心服侍,一定,一定好好干!” 蓁蓁拿了书刚静下心看了几页,皇帝的人就来了,说是宣蓁蓁过去伴驾,还派了轿子来接。秋华让霁云跟去,送蓁蓁上轿时捏了捏蓁蓁的衣袖,蓁蓁转过脸看她,秋华定定地看着她悄声说:“先头一切都好好的,一会儿也要好好的。” 蓁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手掌心有些发汗,但仍是冲秋华点了点头。 两个太监抬着蓁蓁从春宣堂出发去皇帝的寝宫。来了南苑 这么多天,这还是蓁蓁头一次踏足这地方。蓁蓁进屋时皇帝正站在书桌后写着什么,蓁蓁福了一福,“请皇上安。” 皇帝眼睛没离开桌面,冲她招了招手,“你来。” 蓁蓁走到他身旁,书桌上摊了张纸,上面写了许多字,有些皇帝用朱笔圈了,有些则画了叉。“这是……” 皇帝含笑瞧了她一眼,拉她过来细瞧,“咱们的阿哥倒现在都没个正经名,礼部拟了几个名朕正在瞧呢。” “禔、祥、禛、禧、禶、祐、禩、祈”蓁蓁一一看去只觉得哪个字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字,尤其是皇帝圈出来的那几个,皇帝看她瞧得目不转睛,皱着眉认真的模样让他心中一动,忽地有了想法,他指着其中一个问,“蓁蓁,这个如何?” “胤禛。”蓁蓁随口一念出就想着了什么,抬起头看着皇帝,皇帝捏了捏她的手,“蓁蓁,叫胤禛,以真受福,诚至而得福佑,好不好?” 什么诚,什么福啊,都是借口!蓁蓁明白他是故意调戏她,刷的一红脸,说了一句:“皇上定了便是了,臣妾不懂这些。”挣开他的手走开了。 皇帝瞧着她发红的耳朵轻轻笑了,他提笔在“胤禛”二字上打了勾,如此他的十一阿哥便算是有了大名了。 皇帝满意地瞧了眼这名字,这孩子,可不就是神佛保佑送来的吗? 此时也是到了晚膳十分,太监抬了膳桌来,有一道烧鸭子,一道烤肉,一道白玉豆腐,小青菜丸子汤,主食是大米饭,这些都是拿南苑里种的养的做的,蓁蓁吃着觉着比宫里的味道要好。皇帝夹了一快烤肉给她,“尝尝,朕特意叫人做的,这就是那傻狍子肉。” 蓁蓁筷子一停,抬起眼看着皇帝,脸上透着责怪,皇帝笑道:“吃吧,这是厨房里存着的肉,不是宰了你瞧见的那头来的。” 蓁蓁这才吃了一口,狍子肉比鸭子肉质要紧些,又有些像牛肉,又烤得味道颇佳,她甚是喜欢,没两口就吃完了。 “看不出你倒能吃肉。”狍子肉其实较油腻,不少女儿家都避之不及,可皇帝自己却喜欢,又给她夹了一块,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阿爷擅作肉,尤其是烤肉,小时候弟弟妹妹没出生前家里就臣妾一个孩子,阿爷常背着阿奶烤肉给我吃。” “哦?干吗要背着?” “阿爷都是在灶台里烤肉,阿奶嫌弃阿爷把灶台弄得油腻腻的,所以不让阿爷烤,阿爷每次都偷偷 着来。” 皇帝想起蓁蓁的脾气,追问:“你小时候家里就一个?” “同辈的孩子要么生的早,要么生的晚,反正妾小时候有那么些年,族里就我一个小孩子。阿爷带着我四处串门。”蓁蓁说着嘴角翘起来,她小时候的确是家里捧着长大的。 “你阿爷倒有趣。”皇帝不由想起自己的童年,心底有些艳羡。 “我阿奶老说阿爷天天胡闹,管得多呢。”蓁蓁等皇帝吃完肉就夹了汤里的小青菜到皇帝碗里,皇帝爱肉瞅着那青菜一时没动筷子,蓁蓁道:“阿奶说吃一口肉就得吃一口菜,这样才能健健康康活得长长久久的。” 皇帝大笑,“你阿奶懂得到多。”笑完还是把菜给吃了,他还有那么多事想做,可不是得活得长长久久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臣妾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臣妾进宫的时候他们一个三岁一个四岁,如今应该也长大了。” “那大哥哥是谁?你不是说教你读书的是大哥哥么?” 蓁蓁筷子一顿,旗人都是有档可循的,就算她不说皇上一查也就知道了。“是……一位族兄,是他教的臣妾读书识字。” “哦?”八旗的事皇帝自个心里清楚,别说识汉字了就是满文不会写的也多了去了,“难得你家里也有读书识字的,是内务府的笔帖式么?” 蓁蓁难过地搁下了筷子,皇帝瞧着她问:“怎么了?” 蓁蓁看着皇帝,半天才喃喃道:“三年前大哥哥去了奉天,后来就听说过世了。” 皇帝一怔,“是傅达礼?” 蓁蓁难过地点了点头。 皇帝瞧了蓁蓁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也有年轻冲动的时候,傅达礼这事他心里也是有些后悔的。他拍了拍蓁蓁的手道:“如此说来,朕同你竟还是同一个师傅启蒙的。” 皇帝说完这句便不再继续这话题了,转而问她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这南苑里还有哪没去过的。蓁蓁也识趣地不再提,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 两人饭毕上茶,顾问行端了一只金釉碗来,一股血腥味飘了过来。皇帝端起碗一口饮尽,又喝了一口茶漱过口便让撤膳。 皇帝去耳房里洗漱,霁云此时便进来替蓁蓁更衣,等皇帝进屋时,蓁蓁已经穿着寝衣坐在床上了。皇帝吻住她的唇搂着她躺下。蓁蓁闭着眼睛靠在皇帝怀里,感觉着皇帝在解她的衣裳,她想起秋华说的她得好好 的,如果要好好的,她就不能再这样闭着眼睛,皇帝那时是怜她害怕才允她闭眼,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 她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缓缓把眼睛睁开了,没想不期然却直直地对上了皇帝黑漆漆的眼睛,她这才知道皇帝竟一直在瞧她,蓁蓁心里一慌,眼皮子刚动了动就听皇帝说:“别动,别闭上。” 蓁蓁不敢动,便只能睁着眼睛。皇帝撑在她身上,一双黑眸深得好似黑夜,几乎要把她吞没了。他摸了摸她的脸颊,问:“怎么睁开了?还怕朕?” 蓁蓁觉得嗓子眼有些打颤,她咽了口口水才道:“还是怕。” “哦?怕什么?” “您是皇上。” “傻瓜,皇上有什么好怕的?怕朕你睁眼做什么?” 蓁蓁脸泛起一阵绯红,把脸埋在了皇帝胸口呢喃道:“皇上,妾……不知道……” “别怕,不知道的以后都会知道的。”皇帝露了笑容,低下头又吻住了蓁蓁的唇。蓁蓁不知道皇帝对她做了什么,只觉得仿佛人坠入到了火山热海之中,整个人浑身发烫,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她听见皇帝哑着嗓子在她耳边似是抱怨地说了一句:“还疼么?明明孩子都给朕生了……” 蓁蓁心里头憋屈,她也不想疼啊。一想到这她委屈地说:“臣妾也不想的……” 皇帝看她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险些笑出来。低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是,都是朕的不是,朕让咱们蓁蓁疼了。嗯,咱们想个法子怎么才能不疼吧……” 皇帝说罢,一双大手悄悄地开始忙碌了起来。他这一动蓁蓁真是万分后悔她为什么要抱怨。巨大的感官冲击像惊涛骇浪一般扑向了她,那不是痛楚,却比痛楚更让她难以忍耐。她似是说了什么,又似是在哭,迷迷糊糊地又听见皇帝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问:“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她说不出话,紧紧搂着皇帝的脖子连连点头。皇帝掰过她的脸低头重重地吻上了她。 第54章 红烛已燃了一半,响了半天的床架终于是安静了,皇帝掀开床帐下了床。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眼睛却一直都不曾离开床上的人,蓁蓁脸朝外趴卧着,似乎已经是睡过去。皇帝“咚”地一声把杯子重重地搁回了桌上,他回到床上,把蓁蓁复又拥进怀里。 “嗯……皇上……什么……” 蓁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皇帝丝毫没给她转圜的时间,下一波又接踵而来。这回也不知怎么的,比头一次更是激烈,床吱吱呀呀,晃得像要散了似的。 “刚用的鹿血还没散,朕再给你一回……” 这一次真正是如水生火热一般,直闹了半宿方歇。 …… 皇帝一早便回东宫处理政务,蓁蓁一个人在床上躺着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虽说昨夜皇帝花了许久的时间让她适应,是不如往日那么疼了,甚至算是有了一点开窍的感觉,可也经不住这般一晚上折腾好几次的。蓁蓁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叫了秋华进来。 秋华服侍她穿衣裳的时候往她身上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立刻是轻松了不少。 “主子昨儿一整日都表现得好极了。” 蓁蓁叹了口气,“我今儿腰酸得很,要是再经历一回,明儿肯定就下不了床了。” 秋华两眼含笑,俯身到蓁蓁耳边,小声说:“皇上正值盛年,自然龙马精神,娘娘若是日后觉得受不住的时候不妨如此这般……” 秋华是嫁过人的,又比蓁蓁年长几岁,心疼她,这才同她说了这些。 蓁蓁脸庞慢慢地红了。她似信非信地看着秋华:“如此真可以?” 秋华认真地点点头。 蓁蓁“哦”了一声,立马把秋华方才说的话藏到了心底最深处。 穿好衣服蓁蓁便叫霁云与自己梳妆,正戴耳铛时瞧着张玉柱的身影在门口闪了一闪。蓁蓁朝秋华点了点头,秋华便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霁云一言不发只继续替蓁蓁挑了一幅内务府新送来的红宝累丝葫芦坠子戴上,蓁蓁朝着铜镜里照了照,抚着耳坠子夸到:“之前就说你眼光好,今儿这坠子搭的也好,我倒是没问过你入宫前是哪一旗的,家里可在内务府领过差事?”霁云答道:“奴才是正黄旗人,阿玛过去是广储司的笔帖式,去年过世了。” “我也是正黄旗的,说来广储司可是好地方,怪不得你眼光好 。可惜你阿玛了,你在宫里也不能回去看看。” 霁云扶蓁蓁起身,眼睛垂看着地,回话时声音都哑了些。“淑惠太妃是个善人,奴才阿玛没了的时候太妃遣了内管领去我家看望,还赏了奴才家十两银子治丧,算是替奴才尽了份心。” 蓁蓁复又在窗前炕桌上坐下,碧霜端了早膳桌来布上,蓁蓁拿起一碗小米粥舀了一勺:“那太妃怎么又放你出来了?” “太妃喜欢用蒙语,年岁大了,蒙古侍女用起来更顺心些。蒙古送来了几个女奴,太妃那儿人就多出来了,奴才不会说蒙语在太妃那平素也就在院子里伺候,做些跑腿的杂活。高副总管说要找几个年轻的姑娘伺候新贵人,太妃听了就把我放出来了。” “几位太妃都是善人,放你出来也是想你在这宫里又个好前程,总比跟着她们在那熬日子的好。哎……倒是太妃一贯朴素用不着你这好眼光了。” “主子说的是,奴才心里都明白,太妃虽然平素和奴才不怎么说话但对奴才一直都很好。” 蓁蓁轻轻点了点头。“你若有空回去多看看她们吧。”她说话间瞧见秋华从外头走了进来,便挥挥手,碧霜和霁云各自退了出去,秋华关上门在蓁蓁耳边悄声嘀咕了一句:“大阿哥进南苑了。” 蓁蓁唬了一跳,秋华赶忙按住她:“张玉柱刚刚从外头进来瞧见了,旁人都不知道,说是往惠嫔那儿去了,看样子是去请安了。” 蓁蓁点了点头:“那时候惠嫔为了大阿哥求到皇后跟前的样子就像还在眼前哪,这一晃好些年了,她们母子总算有这相见的一日了。”她唏嘘了几句却想起另外一茬来,“既然进了南苑,怎么悄没声的,郭贵人进来都好大动静,大阿哥进来怎么连个声响都没。” 秋华眉头也皱了起来,“张玉柱去打听了一下,说是皇上昨儿傍晚突然传的旨,怕惠嫔也是今儿个才知道。” 蓁蓁听得有些脑门疼,她又吃了几口粥便放了下来:“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也不是我能想的。等下你还是给备旗装把,我再去上马试试。” 这住平地虽然景致一般了些,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出行便宜,蓁蓁里外进出都只带一个丫鬟,从不用叫了轿子大张旗鼓地送出去。 蓁蓁今日心情远比前几日舒畅,又看着春暖花开,便硬拉这秋华一起和自己去猎场。秋华本来觉得自己手上大把的活,又素来不爱这些牲畜的味道说什么都不去,可两人名为主仆,实则蓁蓁依然把秋华 当姐姐,小妹妹一闹气,秋华哪里拗得过? 于是蓁蓁牵了马和秋华一路笑闹至猎场,却见惠嫔带着宫女正坐在猎场边缘的树荫下张望着,秋华眼见拉了拉蓁蓁,指着远处道:“大阿哥在那儿哪。” 蓁蓁定睛一瞧,可不是嘛,大阿哥保清虽才不过七岁,可已经在谙达的带领下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圈,瞧着似是对马性极熟悉。蓁蓁走近惠嫔笑赞:“姐姐好福气,大阿哥虽然年纪小,但却已经有满洲巴图鲁的风采了。” 惠嫔听言也欣慰地笑了笑,又伸长了脖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招呼蓁蓁:“妹妹过誉了,什么巴图鲁不巴图鲁的,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的。” “闹着玩能有这样,那些认真学的岂不是头都抬不起来了,姐姐瞎谦虚,我可不答应。也不知道以后胤禛学骑马是什么样子?” 惠嫔笑着掐了蓁蓁一把:“别瞎说话。小阿哥名字定下了?” 蓁蓁点头,惠嫔琢磨一下恍然,调笑道:“皇上真真有心啊,蓁蓁。”惠嫔话音刚落,蓁蓁就要去捶她。 两人嘻嘻哈哈一闹,氛围都松快起来,惠嫔瞧了眼蓁蓁牵着的马,问道,“妹妹这是来骑马?” “正是。”蓁蓁摸了摸马的鬃毛,小母马温顺地靠过来蹭了蹭蓁蓁的脸,蓁蓁问,“姐姐要不要试试?” 惠嫔摇了摇头:“我就不了,我是碰不来这些的。”她伸出手想试着捋一下马头,蓁蓁那匹马感到惠嫔的亲近稍稍一转头靠近,她就吓得赶忙把手缩了回去,“我阿玛那时候总说我像南蛮子家的姑娘,成天跌在书堆里,对着骑射是一窍不通。说来也怪了,保清就偏爱骑在马背上,一点也不像我。” “大阿哥这是像皇上哪。”惠嫔身边的宫女见状笑着宽慰惠嫔,却被惠嫔眼神一掠,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训斥,“什么大阿哥不大阿哥的,我都说了几次了只叫他保清阿哥再不就是五阿哥,你是我身边人不可口无遮拦,听到没有?” 蓁蓁见宫女涨红了脸赶忙拉着惠嫔道:“是我先这么叫的,姐姐别怪她了。。” 惠嫔摆摆手,“我不是针对你,你别多心,但这话你们说是随大流,我这儿说了就是轻狂了。” “姐姐也太小心了,连老祖宗和皇上也是大阿哥长大阿哥短的,别人还能拿这个给您使绊子吗?” 惠嫔叹了口气:“我倒指望他们只给我使绊子,什么都冲着我来,我也就安心了。就怕……” 蓁蓁自己有了阿哥以后也懂了惠嫔这慈母心肠,她转眼瞧大阿哥马上生机勃勃的样子,便知惠嫔心中不安的是什么。“姐姐,保清阿哥向来在宫外的,今儿怎么突然送进南苑了?” 惠嫔一听脸色更加沉郁:“皇上昨日听明珠叔父说大阿哥骑射练得好,一高兴就要把他召进来,等我知道的时候,传旨的太监都出了宫门了。” 惠嫔瞧着远方的儿子,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甚是留恋。“我的儿子,我能管的就现在这么一小会,这就这一个能多看他几眼,其他的早就不在我这儿了……” 不知怎么蓁蓁听了她这几句话觉得心里只觉得酸楚的,惠嫔缓过神轻推了她一把,“算了算了,孩子长大比什么都让我们这些做额娘的高兴,你也别跟我耗着了,赶紧去玩儿吧。” 蓁蓁遂留秋华在一旁,自己翻身上马骑了起来。她刚溜了一圈,就见大阿哥骑着马朝她过来。大阿哥朝她揖了一揖,口中恭敬道:“给母妃请安。” 蓁蓁见他这小大人样儿,先笑起来了:“大阿哥怎知我是你母妃?” 大阿哥朝惠嫔处张望了一下:“虽然未见过您,但我刚刚瞧您和我额娘说话,便猜您是儿臣的母妃。” “阿哥聪颖,刚刚我还和你额娘夸你马骑得很好。” 大阿哥得了夸并不高兴,反倒有些苦恼。“母妃虽这样说可保清并不这样想。” “哦?阿哥何以如此说?” “人人都夸我骑得好,可从来都是我一人在骑,并无人可以相比。”大阿哥拿着马鞭指着旁边的谙达,“谙达他们从来都只让我一个人骑,从来不曾和我比试,所以并不是我骑术好,而是他们见我是皇子才夸我好。” 蓁蓁听大阿哥这番言论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聪慧非凡的人儿小小年纪便知人情世故,能辨阿谀奉承谄媚之言了。 “母妃,您能和我比试一番吗?”大阿哥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我?”蓁蓁沉吟了一下,一旁的大阿哥脸上却露出了翘首期盼的神情,蓁蓁想起自己的小阿哥心中柔软:保清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就一圈,我骑得可不好,阿哥还得让着我点。” 大阿哥郑重地点了点头,又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蓁蓁一笑,大阿哥虽然稚气未脱,但行事却已经比着大人的样子,认真起来的样子还有点像皇上,不知道禛儿来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蓁蓁两 腿一夹,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大阿哥骑着马就从旁窜了过去。两人沿着林地交界跑了大半圈,眼见蓁蓁是要输了,大阿哥自己先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却从旁边树林里窜出一头傻狍子来,傻狍子似是吓着了,翻出个白屁股把自个儿脑袋就地埋进了土里。这下倒好,大阿哥的马也被惊着了,长嘶一声,前蹄一下高高撩起。大阿哥几乎要被掀下马来,他忙去扯缰绳,谁知手上一松,缰绳竟断了软软地垂了下来。 第55章 一旁的蓁蓁眼见他快被抛下来了想也没想便扑过去抱住了他,两人重重往地上摔去,蓁蓁拿手护住了大阿哥的头,让自己先着地,幸得早晨下过一场雨,地上湿软分了一部分力道,但仍是疼极了,蓁蓁有好一会儿都疼得是眼冒金星,动都动不了。幸好蓁蓁的母马性格温顺兼着大阿哥的马也是马性温驯,惊了一下后就稳住了没再乱踏,否则蓁蓁和大阿哥真是要命丧蹄下了了。 蓁蓁一回过神顾不得其他,先看怀里的小人究竟如何。大阿哥瞧着并没受伤,只是受了惊,讷讷地喊了一声:“母妃。” 惠嫔并秋华此时已经飞奔过来,大阿哥爬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扑进了惠嫔怀中,秋华也赶忙扶了蓁蓁起来。 惠嫔抱着大阿哥看了又看,见大阿哥真无事才泪眼婆娑地朝蓁蓁一拜道:“好妹妹,今儿多亏你舍命护住了保清,我……” 蓁蓁捂着肩膀忙让秋华扶她起来,“姐姐别说了,先送大阿哥回去,叫太医来赶紧瞧瞧吧。” “妹妹你的伤……” “阿哥要紧,快去吧,秋华会给我请太医的。” 惠嫔咬了咬唇,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忙护着了大阿哥匆匆走了。 “主子是伤了肩了吗?” 蓁蓁扶着肩膀呲了一下,“摔下来的时候让大阿哥的头磕到肩膀,我刚动了下,还好骨头应该没断。” 秋华道:“咱们也赶紧回去吧,奴才这就让人去喊蒙古大夫来。” “等等。”蓁蓁道,“你过去看看大阿哥的缰绳。” 秋华走过去抓起缰绳看了眼,突然脸色大变。她快步走回蓁蓁身旁冲她耳语了几句。蓁蓁一点头。“果然如此。”蓁蓁这下是骑不得马了,秋华让人抬了轿子来送蓁蓁回春萱堂。晚膳时分,张玉柱出去溜了一圈回来说了两件事,一是大阿哥已经出园子了,第二件是皇上传旨明日回宫。 蓁蓁这时候正吃着一块风干的狍子肉,左肩膀上贴了一大块膏药。蒙古大夫来瞧过了,说她的骨头没事,但到底是扭着了,须得一日换三次药,没半个月好不了。她见秋华似乎要说什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笑了笑:“我还挺舍不得南苑的。” 见秋华脸上写着不解,蓁蓁又咬了一口狍子肉才说:“毕竟不是哪都有这么多不懂事的狍子的。” 秋华听罢深深叹了口气,见时辰到了走过来揭下她肩膀上 的膏药。“虽说嘱咐了大夫别声张惊动了圣驾,可皇上要是来了看见了怎么办……” 蓁蓁放下筷子,想了想道:“让张玉柱去敬事房给我报个小日子吧。” “暂时也只有如此了。”秋华还是觉得不安,“可这也瞒不住啊,要是……” 蓁蓁复又有滋有味地嚼着狍子肉,“瞒?要瞒的又不是我,你着急也没用。” 第二日,宫妃便随着皇帝的车架一起回銮,一切平静无波,昨日猎场的事情似乎并没在宫里传开。只是在宫妃们拖拖拉拉上轿子的时候贵妃漫不经心地瞧了蓁蓁一眼,蓁蓁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笑着朝她福了福,贵妃嘴角略有些笑意也朝她点了点头。 惠嫔更是滴水不漏,脸上完全看不出心事来,恭送贵妃上轿后自己就一头钻进了轿子。但蓁蓁想,她既然想到要去看那缰绳,惠嫔也不会忘记让人去看,有些事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蓁蓁的肩伤伤得不重也不算轻,正如蒙古大夫说的,没个半个月好不了。她正愁着七八日过了再想个什么法子应付皇帝,没想刚回宫的皇帝就传旨要出宫巡幸京畿水道。 这真是瞌睡的遇上了送枕头的,皇帝这一走就走了半个月,待皇帝回銮时已是万寿节将至,蓁蓁的肩膀也总算是好了。如今中宫空缺,宫中上下由贵妃领头打点着万寿节宫中的事宜。 蓁蓁位份低,这些台前的事自然一个也落不到她头上,她也懒得去掺和当什么贤妃。只是万寿节的事情一忙起来,景和门低处乾清宫和东六宫交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把胤禛吓了两回后,蓁蓁便和贵妃打了招呼把小阿哥领到永和宫住几日。 这日春日融融,只晒得人都懒怠了起来,蓁蓁吩咐张玉柱搬了贵妃榻去院子里。张玉柱挪了一张紫檀透雕单翘贵妃榻放在院里的桃花树下,铺了一张绣万字西番莲的软垫在上头。。 蓁蓁抱了儿子歪在榻上,乳母谢氏捧了一方盘递给蓁蓁:“这些都是阿哥平素爱玩的。这是小鼓,这是黄胖,这是布老虎。” 蓁蓁一一拿过来逗着儿子,方盘角落里还落了一样,蓁蓁一瞧却是愣了一下:“怎么还有一个鼻烟哪?” 只见这鼻烟是一整块的红玛瑙碉成,巧夺天工,只有半巴掌大,蓁蓁刚拿在手里,小阿哥便咯咯咯笑了起来,肉嘟嘟的小手往外直扑腾,像是要抓这鼻烟壶一般,“哟他还真喜欢呀。” 蓁蓁拿着鼻烟壶的手点了点小阿哥的鼻子,小阿哥 嘴巴一鼓一鼓地吐着泡泡,小胖手跟着鼻烟壶笨拙地抓着。蓁蓁直被笑得合不拢嘴,谢氏在一旁凑趣道:“那日贵主子去看小阿哥,哪知阿哥哭了一下午,怎么劝都不消停,贵主子被哭得头疼叫奴才们寻了鼻烟来闻,谁知道刚拿在手里,小阿哥却不哭了,只看着这鼻烟要抓。贵主子就把这鼻烟壶给小主子当玩具了。” “啊呀呀,你还真喜欢呀。”蓁蓁拿着鼻烟壶在小阿哥眼前晃来晃去的,小阿哥漆黑的眼睛直溜溜地跟着她的手转来转去。 “你拿什么逗他呢?”蓁蓁手里的鼻烟壶一下被人夺走,耳边响起了浑厚的男声。 “皇上!”只见身着圆领石青色便袍的皇帝一手负在背后,一手举着鼻烟壶一脸疑惑不解,看看这鼻烟又看看儿子,见儿子小嘴嘟着脸耷拉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也被逗得不行。 “好好好,还给你。”说着皇帝就把鼻烟壶塞给了小阿哥,小胖手抓着就想往嘴里拱,被蓁蓁又抢了回来,小阿哥倒也不闹,只咧开嘴张开手向蓁蓁要。 蓁蓁示意谢氏把小阿哥抱回去,又把鼻烟给了秋华让她逗孩子玩。自己站起来朝皇帝福了福:“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帝拉过她的手带着她坐在榻上:“朕没事过来看看你。宫里谁都忙得不行,你倒带着胤禛在这儿偷闲。” 皇帝伸手拿了一块桃仁酥咬了一口,又送到了蓁蓁嘴边,蓁蓁被这亲昵的举动惹得脸一红撇过了头,皇帝也没生气轻笑了下自己吃完了。 “景和门太吵了,奴才和贵主子说了小阿哥接来和我躲几日。今儿天好,我带他在院子里玩,才坐了没一会儿哪,您就来了。” “那朕真是来得巧了。”皇帝长臂一伸刮了下小阿哥的脸蛋,小阿哥又咯咯一笑,“这孩子真是怪了,听贵妃说见他几回都是狼哭鬼嚎的,抱去老祖宗那儿的时候能把屋顶哭翻了,只有到你这儿不闹不吵,到底是亲生的,多给面子,是不是?你这小夜哭鬼?” “皇上别胡说,在臣妾这儿也哭,只是现在没哭罢了。臣妾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一闹起来哄都哄不住,一定要哭累了才肯消停。” 皇帝斜眼看着小阿哥调笑道:“他呀,恃宠生娇哪,朕回头得叮嘱嬷嬷们不能老惯着他,也得给他做做规矩。” 蓁蓁抿嘴笑了笑:“是,一切都听皇上的。” 皇帝瞧蓁蓁眉眼俱弯,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又替她拨掉掉在肩头的桃花瓣。秋华见状悄悄 拉着谢氏退了下去,蓁蓁见他们离开脸又红了起来。皇帝贴着她坐着,在她耳边悄声说:“她们忙万寿让她们忙去,朕今儿来是为了别个人的千秋。” 蓁蓁的生辰只和皇帝差一日,往年是从来不过的,只在那一年……蓁蓁暮得想起那年的事眼神暗了下去。幸好她低着头,皇帝没瞧见她的神色,只顾着自己说着:“朕这才知道原来你就隔着朕一日就是生辰,这么巧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朕。” “您也没问过……”蓁蓁嗫嚅道。 “那现在朕问了,生辰想要什么?”皇帝伸手搂住她,蓁蓁羞得脸通红想躲开,无奈皇帝力气大用手臂牢牢困住了她,“告诉朕,生辰想要什么?” “内务府都会备的。”蓁蓁想起以前主子生辰内务府都会送来八八六十四样或九九八十一样,里头或是金银或是首饰或是吉祥物,满满当当、各式各样,只瞧得人眼都花了。 “内务府准备的那是内务府的事,朕送的能和他们一样吗?朕只问你要什么。”皇帝伸手抚着蓁蓁发髻上插的宝石花蝶簪,“这簪子好看,配你,回头让他们再多做几个。” “内务府不就是皇上的吗?”蓁蓁从袖口里掏出帕子想遮着脸,帕子却被皇帝抽了走。 “那是规矩里的,朕现在和你说规矩外的,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蓁蓁的手就这皇帝的手摸着头顶的簪子,眼珠子一转说:“既然皇上说簪子好看,那就再赏臣妾几支?” 皇帝哈哈一笑,点了点蓁蓁的鼻子:“敷衍,一点都不真心。” 蓁蓁见状委屈地嘟了嘟嘴,她这是贤惠,某些人怎么如此不讲理! 正欲分辨几句,皇帝却道:“那朕换个问题,朕万寿你送朕什么?” 第56章 蓁蓁被问得一愣,“皇上,这宫里宫外都给您预备着万寿节贺礼,内廷的贺礼贵主子更是早就备下了。再说皇上富有天下,臣妾又能送您什么,您也不缺什么啊……” “哼,没成想你这抠门。”皇帝搂紧了蓁蓁,凶巴巴地唬她,“朕可怕你穷着迁宫的时候还额外赏了你银子,你倒好这点礼都不舍得给朕。” “皇上!”蓁蓁欲分辨而不能,抬头却见皇帝满眼笑意顿时明白皇帝这是在调侃她呢,她嘴巴一嘟,“那……臣妾给您包个荷包……塞两金裸子,成吗?” “刚刚还说朕富有天下哪,现在就赏朕两个金裸子?贵人娘娘怎不嫌寒碜,不行不行,赶快换一个。”皇帝眼儿一眯捏了下蓁蓁的鼻尖。 蓁蓁委屈地揉了揉鼻子。“啊呀,金裸子臣妾都没几个,别的更送不出什么好来了,您要不把这永和宫收回去,妾就剩这个了。” 皇帝瞪着她还想跟她吵吵,顾问行的声音从旁传来,“皇上,明珠大人来了,奴才让人领去南书房候驾了。” 皇帝说了声:“知道了。”转过头轻拉了下蓁蓁的耳铛:“朕得走了。你好好想,三月十八,朕可是要来收礼的,听见没有?” 蓁蓁起身恭送圣驾,不情不愿地咕哝了一句:“臣妾遵旨。”皇帝都已经抬腿要走了听到她这不情不愿的敷衍复又折回来,抬着蓁蓁的下巴瞧着她眼睛说:“朕可和你认真的,交不出来朕不但罚你宫份,还让贵妃把胤禛给你送回去,不让你瞧了。” 蓁蓁一听就急了:“皇上!” 见蓁蓁着急了,皇帝才满意得离开只留了一句:“别不把圣旨当回事,朕且等着,你今儿先玩儿子吧。” 既然说玩儿子,蓁蓁还真就踏踏实实又玩了一下午儿子,才心满意足地准备歇息。秋华来替她铺床时,蓁蓁正对着镜子卸妆,她随口对秋华提起下午的事:“秋华,过去皇上万寿,主子给皇上备过礼吗?” “宫中给皇上的万寿节礼都是有成例的,您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蓁蓁扁了扁嘴:“我就记得是有成例的,今儿皇上来问我要万寿节礼,你说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我能有什么好送的。” 秋华边拿了香炉熏帐子边温言道:“皇上是在逗您哪,既然如此您不妨备一份,讨皇上一个高兴。” 蓁蓁拿了玳瑁小梳胡乱拨弄着发尾,一边把下午的事儿说给了秋华:“你说我要 不真绣个荷包塞两金裸子给皇上?” 秋华把香炉搁在了炕桌上,又回过来接过蓁蓁手中的梳子给她梳头:“绣荷包是心意,可这塞金裸子就真不像话了。容奴才多嘴一句,这宫里的娘娘们谁逢年过节都想给皇上绣个荷包,皇上那儿的荷包怕是换都换不过来了,您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蓁蓁听秋华这么说,噗嗤笑了起来,笑了半天支着头从铜镜里瞧着秋华:“这话也就你敢对我说,还真是这个理,咱们就不给他凑这个热闹!可除了荷包我还能送什么呀?” “要不您写幅字给皇上?过去您练字的时候,皇上不还自诩您半个师傅吗?” 蓁蓁眼睛一亮:“有道理,还是你聪颖,或者明儿我给皇上抄个心经便是,不过二百多字,写起来也方便。” 秋华放下梳子扶着蓁蓁起来,走去就寝,听到这笑了,“您怎么尽挑省事的来,别的娘娘若是私下给皇上备礼,怕是都挑着难的尽心哪。” 蓁蓁盖上绸被没躺下,抱着膝说:“也没几日了,皇上催得急,我是怕来不及嘛。心经要写的一字不错还工整可难了,怕是要写好几遍。皇上说三月十八要来收礼,我看明儿我就写了吧。” 第二天,蓁蓁一早就吩咐张玉柱去内务府领绀纸和金泥,用完早膳便在黄花梨雕花长桌前坐下,她寻摸了一张长纸,又挑了一方圭砚。拿起笔时却愣住了,李煦当年给的一盒湖笔,她早已用了一半,这一支也是当年那盒湖笔中的。当年她对李煦说愿得一心人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她已经在为皇帝万寿抄经了。 事不由己,人不由缘,她轻叹了一口气,从书架上寻了那盒湖笔出来,将正用的那支也放了进去。 等张玉柱回来的时候,送上了一沓墨黑的绀纸,并盛在金漆福寿圆盒中的金泥和银泥各一盒。蓁蓁端详着圆盒问:“可有领笔回来?” 张玉柱捧上一盘,只见里头放着各式毛笔,他回道:“内务府说金泥要用狼毫或者貂笔,就一并孝敬了各色毛笔一盘,主子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蓁蓁随意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把那盒湖笔递给了张玉柱:“你去放库里存了吧,既然送新的来了这也用不着了。” 张玉柱从来不多话得了吩咐正欲退下,蓁蓁又叮嘱了一句:“藏得好些,以后还要用的。” 说来日常里蓁蓁并没有什么事,她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嫔妃需要打理宫务,除了每日去瞧一瞧小阿哥外,住 进永和宫这三个多月多是自己窝在这东梢间的一方天地里写写弄弄。 日子久了,这笔上功夫自然是精进了不少,抄一份心经本对她只是小事一桩,可也不知为何,今日这抄经蓁蓁尚且在白纸上练笔时就不顺,用金泥写时上来就毁了两张纸。 秋华领着哈日伊罕进屋时,蓁蓁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貂笔搅着金泥发呆。哈日伊罕一瞧就过来推了推她:“贵人主子,这金泥看着贵着哪,你这么搅多浪费呀。” 蓁蓁回过神来,拉着哈日伊罕嗔怪:“你叫我主子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姐姐的样子。” “苏嬷嬷说我在宫里凡事不能坏了规矩,你现在是贵人娘娘了,我叫你主子是合规矩。是不是,秋姑姑?” 秋华一边笑一边点头:“哈日近日长进不少。” 哈日伊罕吐了吐舌头:“啊呀宫里规矩大哪,太后娘娘虽然不爱拘着我们,可我们也不能丢宁寿宫的脸面不是?没得叫人说我们蒙古来的不懂事。”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两宫那儿不忙吗?”蓁蓁说着拉着哈日伊罕往炕上去坐,又吩咐秋华去拿奶酪饽饽来,“我前两日就想你哪,贵妃那儿忙得脚不沾地,景和门又吵又闹,我去接了小阿哥一起来住几日,我本想叫着你一起来瞧瞧,可想想两宫那儿怕是也忙得很。” 哈日伊罕嘿嘿一笑:“昨儿老达尔罕王家的小格格来了,我瞧着这回得在在老祖宗这儿住好一阵子呢。有小格格在我可不就清闲多了。”哈日伊罕眼珠子一转,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我来之前先去了躺永寿宫瞧那郭贵人.” 蓁蓁寻了一块帕子放了奶酪饽饽递给哈日伊罕:“郭贵人怎么了?可是之前在南苑受惊的缘故?” “太医院那报称是胎相不稳,太皇太后怕她万寿节那日撑不住让我先去瞧瞧。”哈日伊罕接了饽饽咬了一口,一脸的心满意足。“好吃好吃,还是你这儿东西最最好吃!” 她咬了好几口又喝了口奶茶才接着说:“我去的时候郭贵人正躺床上呢,气色瞧着还行。宜嫔娘娘倒是精神气好极了,我一进去围着我长长短短问个没完。我说我就是奉两宫懿旨来瞧瞧,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她又是拉着妹妹哭,又是朝我千恩万谢说要去慈宁宫谢恩。我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郭贵人大概就说了三句话,全是宜嫔在说,可把我唠叨死了。” 蓁蓁过去在坤宁宫的时候也见识过宜嫔的一张好嘴,自是同情哈日伊罕在 永寿宫受的这通唠叨:“宫里的女人说话不都这样,你这样老祖宗派过去的,她若不行这样的做派说这样的话,万一去的是个好口舌是非的,回去在两宫面前说她冷待你们、不懂规矩,她岂不活活冤死了?就是苦了你听那么一通。” “谁说的,你就不这样,我瞧着郭贵人同她姐姐也不一样。”哈日伊罕捏着奶酪饽饽咬了一口,有些迟疑地添得一句,“说起来,我觉得郭贵人有些怕她姐姐,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两姊妹瞧着怪怪的。” 蓁蓁听得心中一凛,看了秋华一眼,秋华拉过哈日伊罕说:“这话可不得瞎说,宜嫔娘娘性子直爽,待人也大方,尤其是对她这亲妹妹更是没得说的,咱们在南苑也都瞧见了的,郭贵人甚是依赖宜主子哪。” 哈日伊罕歪着脑袋似是想不明白,蓁蓁见状先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们的事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可得看过了小阿哥再走,他可长大长高不少哪。他这会儿还在睡午觉,一会儿等他醒了再和他玩。” 哈日伊罕点点头,她也甚是思念小阿哥。她吃完饽饽擦过手,兴致勃勃的问:“那咱们这会儿做什么?” 这就是哈日伊罕喜欢来蓁蓁这的原因,蓁蓁性格外向又对她亲切总能同她说到一处玩到一处。蓁蓁张嘴正要说话,秋华一瞪眼道:“抄经。主子刚刚在给皇上抄心经,这还没抄几个字就发起发呆来了。皇上说好要来收的,您可快写了吧。” 哈日伊罕一听是要给皇帝备的寿礼,笑得直打趣蓁蓁,和秋华一起拉着蓁蓁到书桌前,两人把貂笔塞在她手里,又替她铺上纸。 蓁蓁无奈地打起精神复又写了起来,秋华在一旁监工,哈日伊罕则是个闲不住的,她又不识汉字,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左顾右盼起来。 “主子这书架子上好多好东西。”她伸手取下一个长盒,打开瞧后赞叹道:“这个好精致,也是皇上赏的吗?” 蓁蓁回头一瞧,哈日伊罕打开的盒子里装的是那柄皇帝那年赐她的玉萧,绮佳死后她再也没有碰过箫,搬来永和宫后这东西就被她放在博古架上也没有打开过,此时玉箫并玉佩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刹那间,往事犹历历在目,但如今只觉得物是人非了。秋华在旁唤了蓁蓁好几声,她一直都没应,她伸手从哈日伊罕那里接过长盒,轻轻抚摸着玉箫。 玉色如流光漾在她的指缝间,良久她轻叹一声抱着玉箫走向内室,“把桌上这些都收了吧, 心经不用抄了,我知道该送什么。”说罢,她转身关上门,只留秋华和哈日伊罕在外面面相觑。 ······ 万寿节当天清晨,秋华早早带着碧霜和霁云捧着吉服和吉服冠候在屋外。蓁蓁这几日一反常态,颇是沉默寡言,至多在逗胤禛时才多点笑容,其他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抱着那柄玉箫发呆。秋华担心蓁蓁又拐进什么死胡同里,但又不好直问,这几日心思一直吊着惴惴不安。 她替蓁蓁上妆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蓁蓁和她多少年的默契,自然是瞧出来了,勉强扯了点笑容安慰她:“你别愁了,没什么大事,我也没胡想。我就是看见那柄玉箫想起些过往的事来。” 秋华问:“那玉箫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蓁蓁道:“真没什么,是过去皇上赏我的,我也有好一阵子没吹过了。” 今日是大节,嫔妃都要正品大妆,光是东珠耳铛就得带三对,秋华正在一一给蓁蓁挂上,听着蓁蓁这么说,知道她是真不想再提,转而问她别的,道:“皇上是说了今儿晚上要来?” 蓁蓁点了点头:“你等下和小厨房那儿打声招呼,备两捆金丝挂面,再备几盘点心。”蓁蓁从小被阿爷养的贪嘴又挑食,过去总藏着掖着,但最近皇帝有回和她用膳看了出来,破例让她在贵人位上先开了嫔位以上才有的小厨房。 秋华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妆扮得艳若桃李的蓁蓁,“主子可知道,皇上今晚若过来,主子往后就没有退路了。” 蓁蓁捏着妆台上的梳子,梳齿一排上的每一根都扎着她的手心。“我知道,我要退路做什么?不需要。” 秋华给她插上最后一只金步摇,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既想好便去做吧,等下可要高高兴兴的。” 蓁蓁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冲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 甫一进慈宁宫,只见贵妃正品大妆一派富贵天然,她穿梭在在大殿内招呼来往几位亲王福晋和公主。身上穿着简朴的石青色外褂,只在领口处露出内里金黄色吉服隐约彰显着她的身份。 她这会儿无暇顾及刚刚入内的蓁蓁,蓁蓁在旁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往年这时候她都是跟在皇后主子身边,陪皇后招呼这些命妇。斗转星移,如今坤宁宫还空着,但似乎这女主人已经变了。 大殿里的外命妇以裕王福晋为首,她虽姿色平平但出身高华,颇 有长嫂气度。旁边的则是恭王福晋,恭王嫡福晋前两年过世,如今的这位是侧室扶正的,这事闹的慈宁宫满心不快,当年皇帝和蓁蓁还闲话过。 这恭王福晋在一群亲王福晋里显得尤为体态妖娆面容姣好,但满洲亲贵从无侧室扶正的道理,更不要说堂堂亲王福晋了,满朝望过去连一个不入八分镇国公的福晋也比恭王福晋出身好,所以宫里内外都对这位继福晋颇有些微词。 “恭王福晋好肚量,去年还怯得不得了,今年也能应对自如了不是?”蓁蓁闻声回头,却是惠嫔揣着暖炉站在她身后。 “惠嫔娘娘安。”蓁蓁略欠身行了礼,也笑着问,“娘娘怎么突然说起恭王福晋来了。” 上回大阿哥的事后,惠嫔深居简出,连日报了病,连贵妃处请安都去的少了,这还是南苑回宫后蓁蓁第一回和惠嫔说上话。 惠嫔走到蓁蓁身边拉住蓁蓁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虽没有说什么但蓁蓁却懂,蓁蓁微微点头,也回握了她一下。惠嫔头一撇,迅速地解了帕子在眼角处抹了抹,她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一点痕迹。惠嫔嘴角一弯,道:“只是瞧妹妹看得入神,引妹妹回神罢了。” “听闻恭王就是散漫不拘的性子,恭王福晋或许多少随了点。”蓁蓁又瞧了一眼,几位福晋公主和贵妃说得正高兴,也没人注意她和惠嫔在的角落。 “性子是洒脱了,可皇上却头疼了,大约皇上还是喜欢大王爷这样的谨慎样子。” 蓁蓁颔首:“裕王福晋确是很有气度,据说大王爷府上规矩甚严,怕也少不了福晋治内的功劳。” 惠嫔听蓁蓁如此说,轻挑了眉毛,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叹息,轻声说:“处在这样的位置,不谨慎是不行的。” 蓁蓁听得心底里先笑了,也轻轻回了一句:“妹妹相信姐姐也是谨慎人。” 惠嫔见蓁蓁明白,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容,才走到贵妃身边与几位外命妇攀谈起来。 等皇太后伴着太皇太后出来,几位外命妇也是皇家儿媳,自然都凑到了老太太跟前,都哄着长辈们给了荷包做赏钱,等太皇太后赐到纯王福晋之时,身怀六甲的福晋由着两位侍女搀扶,才勉强给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太皇太后面带焦虑,有点责怪地说:“隆禧这孩子也真是的,既然你身子不适就替你告了病,好好养着啊,不来又没什么。你可还吃得消,要不让你苏麻喇嬷嬷陪你到后头坐坐?” 纯王福晋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忙推辞:“儿臣吃得消,王爷也嘱咐儿臣万寿节上的礼数不能缺,要周全。” “身子重要,身子重要。”太皇太后见纯王福晋颇为坚持便叫了两个宫女在纯王福晋身边伺候。 “尚家怕是要保不住,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秋华对蓁蓁耳语,这事蓁蓁也有所耳闻,纯王是皇帝活着的弟弟中最小的那个,当年为拉拢三藩,几位公主陆续嫁给三藩之后,尚可喜之子尚之隆娶的是先帝养女和顺公主,后来尚之隆侧室所生的女儿又亲上加亲嫁给了纯王。但三藩战事陆续收尾,吴氏不必说皇帝已经下严令必须悉数押解回京受审,尚氏和耿氏则复杂许多,两家人口庞大有的从吴逆反叛,有的如尚可喜是至死不反。 但皇帝如何看,会如何处置,到现在怕是明珠索额图几个大学士都摸不清楚,现下三藩关联的所有亲属都是头悬利剑,惴惴不安。 纯王福晋也牵扯其中,但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敢在这场合里捅破。往年纯王福晋最是娇生惯养,如今这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为了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几位福晋后,是嫁在蒙古但年长后归京的几位公主,她们也领了太皇太后的赏赐,蓁蓁细瞧着却看见了一个生面孔,她不动声色地拉过秋华问:“那个瘦高的公主是谁?” 秋华悄声说:“那是和硕恪纯长公主,原本的建宁长公主。” 秋华这一说蓁蓁马上就知道了,那一位是太宗皇帝的幼女,先帝在时指婚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的,也是爱新觉罗氏第一个嫁到三藩的,三藩叛乱之后额驸吴应熊被斩,之后公主甚少进宫,所以她一直没见过。 秋华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我在宫外的时候邻居是公主府的下人,听他说公主府如今也就如半个活死人墓一样,京城里都说每逢年节宫里给公主府的赏赐是各府之首,这流水的宝贝们送进去,也抵不过里头的半死不活。” 蓁蓁见公主捏着荷包,神色阴戾站在淑慧公主一旁,和热闹的大殿格格不入,如说是来贺寿的,可公主的表情实在是一点没有个喜字。 “也是可怜人。”蓁蓁心有不忍。 秋华听蓁蓁此言赶忙制止她:“这话您藏心里就好了,可千万不能说出来。” 蓁蓁自然懂得,只和秋华在一边静静站着。隔了一会儿,太监传旨皇帝已在太和殿受礼毕,正往慈宁宫来。内外命妇们忙各自站好, 蓁蓁也站在了郭贵人身旁,郭贵人人已经略有些显怀,只是脸色不是很好。蓁蓁客套地向她问安,郭贵人一惊,忙转过身去连一句礼尚往来的客套话都没说。蓁蓁略有些奇怪,只想着她大概是有孕以来连翻惊吓才落得如此。 此时皇帝和三位王爷共同进殿来向太皇太后、皇太后行三跪九拜大礼,礼毕后,内外命妇又向皇帝行大礼,之后才由苏麻喇姑带着人开始进膳桌。 皇上奉两宫坐了上座,其余人按位次而坐,大殿里另竖了屏风,屏风后设了三位王爷和王妃的座次。 宫中三大节的菜色都是看着丰盛,但说到底都是御膳房统一做的,等一堆客套事儿都结了,菜式都凉透了,蓁蓁心想怕是还没有自己那儿的小厨房的做得好,又记着秋华的话不让在永和宫外随便乱吃东西,一桌的菜她不过装了个样子略动了动筷子罢了。殿里的人也都是这样不过夹了一两口应景,其他时候都在看着上首的太皇太后和皇帝说话。 等上到饽饽桌时,贵妃率先举了酒杯向皇帝贺寿,皇帝含笑受了,其他嫔妃也跟着一一祝酒。 之后,殿内监上前来说裕王福晋要领着恭王纯王福晋向皇帝贺寿,蓁蓁这些日子和皇帝相处得多了,多少对皇帝的神色变化多了些敏感,听到恭王福晋时皇帝的眼神是有那么些厌烦,而听到纯王福晋时则眼神就立刻冷若冰霜。 第57章 “免了,朕不在乎这点子虚礼,弟弟们给朕省点心比什么都强。” 恭王夫妇似是见怪不怪了,连脸都没变只当是耳旁风一吹就过,屏风后头的纯王和纯王福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太皇太后插嘴替皇帝圆场:“皇帝的意思是你保胎重要,你好隆禧才能好啊,等纯王长子生了,皇上比什么都高兴。” 殿内的人哪能不知太皇太后这是帮纯王福晋讨脸面,贵妃从来都是一副好人脾气,此时也温言道:“前些日子我得了些燕窝,回头就送到妹妹府上,听说怀孕时候多吃些燕窝孩子能生的白。福晋可得为了小阿哥,咱们未来的纯王小世子好好养身才是。” 贵妃话音未落,就听得一旁窜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世子?” 这声音冰冷得似同阿鼻地狱传来,满殿的人不由看着那出声的人,恪纯长公主带着讥讽的神情打量着每个人。 贵妃脸一下子白了,太皇太后的次女固伦淑慧长公主伸手轻轻挽住恪纯长公主,“雅图,不是说好今儿不提的么……” 恪纯长公主一把甩开淑慧长公主的手,举起酒杯向沉着脸的皇帝道:“都说皇上今年时来运转,真是不枉臣这些年守得寡了。” 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酒,复又倒了一杯举向纯王福晋,“福晋自求多福吧,有没有世子不都是皇上说了算的么。” 纯王福晋听得花容失色,眼看连坐都要坐不住了,纯王忙搂住了福晋,福晋头靠在他肩上一下就哭了出来。恪纯长公主轻蔑地笑了笑,一口饮下了手中的酒,又说:“别哭,哭什么,好歹你儿子姓爱新觉罗,命总是保得住的。” “雅图,休得胡说!”太皇太后听此高声呵斥公主。公主突然嘶声竭力地叫道:“皇额娘,儿臣哪句胡说了!您告诉我!我儿去了这么些年,我说都不能说了吗?他不是您的外孙,皇上的表兄了吗?” 太皇太后面带疲色道:“雅图你累了,让你姐姐带你去歇息吧。” 皇太后先站了起来,“皇额娘,儿臣也觉得有些闷,先让雅图和我一起去歇息吧。”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太后拉起公主,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半推半拉地将她拽走了,经过蓁蓁面前时,蓁蓁看见豆大的眼泪划过恪纯长公主瘦弱的脸庞。 恪纯公主这么一闹,在座的人都变得战战兢兢,纯王福晋更是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强撑着笑容,而纯王虽一声 不吭,脸色却阴沉的吓人,一连灌了好几杯酒。皇帝神色虽然没有挂脸,但他摩挲着手中的酒杯久久不言,隔了一会儿就起身回乾清宫。 皇帝一走,太皇太后便让大家都早早散了。蓁蓁退出大殿,慈宁宫外的暖阳照得她浑身一激灵。 “怎么了?”秋华扶着她自是感受到她的异样。 “无事,外头突然热了。里头挺凉的。” “那快些回去吧,一冷一热小心着凉了。” 蓁蓁遂带着秋华回了永和宫,入得东次间,碧霜先上来问道:“主子是否要用些点心?” 这是宫里主子们的习惯,毕竟大宴的膳桌味道如何人尽皆知。蓁蓁摇了摇头,碧霜又问:“主子早上让人备了些金丝挂面,不用些吗?” 蓁蓁复又摇了摇头,她撑在炕桌上,扶着额说:“去吩咐不用留了,今日应该用不到了。” 碧霜点头退了出去,霁云上来想为蓁蓁拆头发,秋华挥了挥手让她也退了出去。 “皇上今日应该没心思过来了。”秋华轻手轻脚替蓁蓁拆着头上的金钗,“主子别难过,不是什么要紧事,皇上今日心烦,不来对主子也是好事。” 蓁蓁揉着额角想到刚才的事不由叹道:“天家富贵,却也伤心呐。” “你这话听得老气横秋的。” “公主金枝玉叶尚且如此,没法不为她难过。”蓁蓁想起公主离去前脸上的泪又是一叹,“其实我瞧着,皇上也是伤心的。” “皇上自然是伤心的,都是骨肉血亲。说来几位年幼的公主,有嫁三藩的,有嫁鳌拜家的,如今死的死寡的寡,终日以泪洗面。” “我瞧着纯王福晋那样,怕是……”蓁蓁挥了挥手,“说是近亲,却要日日防着,甚至刀兵相见,我瞧皇上刚才的神色里丝毫没有愤怒,却是落寞啊。” 蓁蓁等秋华拆完头面便嘱咐她去取了玉箫来,自己默默在窗下看着玉箫,看了一会儿便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抱着玉箫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蓁蓁睡得模模糊糊,只觉得有人站在一旁想拿她怀中的玉箫,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咕哝道;:“秋华么……。”她挣扎着看着来人,烟灰万字常服却让她惊醒过来。“皇上!” “怎么一个人窝在这儿,用过膳了吗?”皇帝自顾自坐在炕沿脱了靴子,翻身靠在了沿窗的软垫上。 “之前吃得多了,不想用了。” 皇帝在床边坐下,一手靠着软垫撑着脑袋,一手在炕桌上用指节敲击着桌沿。 蓁蓁瞄了一眼,皇帝闭着双眼,眉头皱着,双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甚少见到皇帝这般模样,心想皇帝怕是为了白日里的事还不高兴,故而她也不敢多嘴,只抱着玉箫缩着肩膀坐在一旁。 这两人都不说话屋子里一时便静了下来,蓁蓁困意又漫了上来,她似睡非睡的时候忽听皇帝说:“赐的膳食又不好吃,你还能吃多了。” “什么?”蓁蓁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句,皇帝睁开双眼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早点安置,大半夜自己窝在这儿不怕着凉?” 蓁蓁瞧了眼殿外,果然漆黑一片,自己这一觉可睡得久了:“妾睡着前前天还亮着哪……” “等朕?” 蓁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为您不来了。” 皇帝闷哼一声:“就你实诚。” 蓁蓁垂着头,拨弄着玉佩的穗子鼓着嘴心里不服气可不敢顶回去。皇帝忽然叹了口气:“吹吧,朕可特特来听的。” “什么?”蓁蓁迷茫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皇帝。 “你拿着玉箫不吹给朕听?”皇帝凑近过来抽出她手中的玉箫把玩着,“那就是准备把这送还给朕了。” 蓁蓁一把把玉箫夺过来,护在怀里,红着脸喃喃道:“您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皇帝脸上神情一松,“吹吧,给朕吹一曲。” 蓁蓁端正了身子,吹起一曲有凤来仪。她那时跟着老师傅学箫,老师傅教的第一首就是这曲有凤来仪,曲子并不简单,她也并不知师傅为何独独挑了这首给她开蒙,只觉得箫声清远,如昆山玉碎,响遏行云。 她久不吹箫,唯有这曲开蒙之学尚还能奏的像样。皇帝闭眼听着,眉头却尚未解开,等蓁蓁一曲吹罢,皇帝长叹一声:“蓁蓁,朕是不是特别残忍。” 蓁蓁一怔,摇了摇头:“您不是。” “吴应熊固然可杀,可世霖却是公主的亲骨肉。当年吴三桂造反,吴应熊让吴家人拼死护吴世璠出京却留下了世霖,赌的就是朕不会杀姑母的儿子。” 皇帝眼神空洞地盯着炕桌,“可朕还是命人绞杀世霖,姑母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天,水米不进,哭声传遍了整个大内,朕还是没有放过世霖。”皇帝抬起眼睛,突然伸手握 住了蓁蓁的手,“即是如此,你还觉得朕不残忍吗?” 玉箫上挂的玉佩荡了荡,蓁蓁轻轻拢住皇帝的手,“对公主是,对大清不是。”蓁蓁说的是实情,吴世霖是公主的儿子,但也是吴应熊的儿子、吴三桂的孙子。蓁蓁家在什刹海,康熙十二年,杨起隆伪装成朱三太子就是在她家不远的鼓楼那里兴风作浪,那时京中如何风声鹤唳她记忆犹新。真的吴家亲子如果里应外合会成什么样?她不敢想,却一清二楚,只会更可怕更骇人更不可控。 皇帝没说话,漆黑的眼睛却一直瞧着蓁蓁,瞧得她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了眼睛。皇帝抬起她的脸,问:“你怕朕吗?” 蓁蓁把脸靠在皇帝冰冷的手掌里,道:“不怕。” 她想了想又说:“您心中有天下,是万民之福,大清之幸。如是您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臣妾才真的怕。臣妾在家中时,阿爷常说过去追随太宗皇帝朝鲜,太宗皇帝英武果决,前方有所出,必立有所决,从不瞻前顾后,您追随先祖,自然不会在大清危难之时为情所困。您今日只愧对公主一人,如若公主之子为吴氏所用再陷京城于内乱,那您又该愧对于谁?” 蓁蓁所言合乎大礼,皇帝没想眼前的小女子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问:“谁教你的这些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傅达礼嘛?” 蓁蓁嘟着嘴:“臣妾自己悟不成么的。” 皇帝合掌一拍哈哈大笑:“悟的好,悟的好。”皇帝揽过蓁蓁,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胸腔中有力沉稳的心跳,他的下巴轻抵着她的额头。 蓁蓁闷在皇帝怀里又添的一句:“您此刻为公主难过,是您有仁者之心。” “仁者之心?”皇帝叹了一声,“朕登基的时候才八岁,第二年额娘也溘然长逝,其实公主从小和朕一样都是没父母疼的孩子。不止她,当年朕真心希望每个公主都能和额驸白头偕老。朕何尝不知隆僖与福晋感情甚笃、恩爱异常,可尚家狼子野心反复无常,朕决不能再忍。你说得对,朕能愧对几位公主、能愧对隆禧,以后朕的手足亲人之中,一定还会有朕更愧对的,但朕不能愧对天下。皇阿玛临终前问我和福全,以后何如?福全说愿为贤王,朕同皇阿玛说过愿为明君。皇阿玛问朕,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明君吗?朕说知道,天下苍生皆为己任。皇阿玛只笑啊笑的,最后说小孩子年少轻狂。天子一诺,一言九鼎,皇阿玛错了,朕不会愧对他,愧对苍生。” 蓁蓁反手搂住了皇 帝,“臣妾信皇上,您,一定是。” 一时之间,屋内仿佛凝滞了一般,蓁蓁被皇帝搂着瞧不见他的脸,但她却能听到皇帝胸中那颗心在激烈的律动着。良久皇帝松开手道:“蓁蓁,再吹一首吧。” 蓁蓁从皇帝怀中起身拿起玉箫,瞧了眼窗外,“外头点灯了,贵妃主子应该歇息了。” 第58章 永和宫和承乾宫是墙贴着墙的,蓁蓁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佟佳氏都能听见,何况是玉箫的声音。 皇帝这会儿已经收拾好心绪恢复如常,转眼间便又成了那霸道的青年天子:“朕想听。” 蓁蓁面有难色,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只管吹,朕回头去替你给贵妃赔罪。” 蓁蓁直着身子瞪着皇帝,皇帝往后一靠,朝她扬了扬下巴,“就吹那《一剪梅》吧。” 一剪梅。啊是了。 蓁蓁想到了那年白雪皑皑的御花园,那时她还是坤宁宫的一个宫女,偶尔吹的那曲《一剪梅》得了皇帝的夸奖,也是他亲手系上的玉佩。 思及此,蓁蓁低头去瞧那悬在玉箫下的玉佩,皇帝似同她心有灵犀,伸手拨弄了两下玉箫上的玉佩,蓁蓁抬起头望着皇帝,皇帝深邃漆黑的眼睛也在瞧她,“吹吧,下半阙朕没听过。” 蓁蓁最终吹起了这首恍如隔世的曲子,御花园的绿萼梅早已凋零,只有一树枝丫静待秋来,如今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永和宫的桃花与红墙黄瓦相映成趣。 可这首不印景的曲子却是蓁蓁拿着这柄玉箫为皇帝贺寿的缘由,她从上半阙转至下半阙,皇帝从背后搂着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她一惊一下吹错了调,皇帝只静静抱着她,等她磕磕绊绊地吹完。 皇帝握住她捏着玉箫的指尖,又吻在了她的唇边:“朕过去竟不知道有你在到底有多好。” 皇帝的脸颊有些微的湿意,蓁蓁如今虽已不若先前那样战战兢兢的,可今儿又不太一样,至于有什么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你说你阿爷的时候,朕一直在想跟着阿爷到处串门会是什么样子。”皇帝把这一丝羡慕还是说了出来。 “您别瞎说,阿爷知道了要吓死了。”蓁蓁轻笑了下,阿爷要知道皇帝还会羡慕他老人家,估计会吓得要回关外老家给太宗磕头痛哭流涕了。 她的笑引得皇帝也笑了起来,皇帝最终轻轻说了一句:“朕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嘘!”蓁蓁掩上皇帝的口,“您不能乱说,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呢。” 皇帝淡笑,苦涩而隐忍,“朕知道,朕知道。还有你们。” 蓁蓁劝皇帝去屋内休息,皇帝就是入睡了眉头也没舒展开。 “朕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皇帝这话啊,蓁蓁 想,宫中如花美眷,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到底谁都不是皇帝的亲人。 蓁蓁坐在床前神思清明:她不是皇帝的亲人,只有胤禛才是她宫中的亲人,其实谁也做不了皇帝的亲人,皇帝应该注定是孤家寡人的。 ······ 翌日清早,蓁蓁睁开眼就看见皇帝正撑着头在一旁看着她,昨日睡前的愁苦一扫而光,眼神里全换上了坏笑。蓁蓁拉过被子把脸一遮刚想背过身去,皇帝拉住她说:“还早。” 就这两个字蓁蓁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她渐通人事,要再听不懂看不懂她就是个傻子。但这皇帝昨晚还期期艾艾,一晚上了就恢复如初,还有这等兴致,也太快了吧? 蓁蓁往下缩进了被窝,声音从被子里含糊地传来:“还早那臣妾再睡会儿。” 皇帝一把掀开被子把她压在身下,左一下右一下重重嘬了两下她的脸颊:“睡什么,做点正事如此才不负好时光。” 蓁蓁张嘴正欲抗议,皇帝已经吻了上来,两人缠绵了两回,最后蓁蓁什么羞耻的话都说了他才算是饶过了她。等云收雨散,天已经大亮,皇帝是一扫昨日的阴霾神清气爽,蓁蓁伺候皇帝梳洗时却始终都翘着嘴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今天生辰,还不高兴上了。”皇帝不怀好意地问。 “您欺负人,哪有这样的呀。”她眼角一吊,尾音慵懒又带了几分娇嗔,皇帝笑着伸手就想把她揽在怀里。 蓁蓁立马替皇帝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趁皇帝的手摸到她身上之前就想躲到一边。皇帝仗着身高臂长,长臂一揽抢先一步就把她扣到怀里,“还躲上了,嗯?”皇帝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身上拍了拍。 “皇上!”蓁蓁满脸通红,忸怩着想从皇帝怀里退出来,皇帝却牢牢困着她,掰过她的脸,道,“朕给你备了生辰的礼,晚上来昭仁殿咱们细瞧瞧,今早上累着了白日里好好歇歇,乖点。” 呸!累着了是因为哪只贪嘴的家伙?!蓁蓁气得都想甩脸了。 皇帝才不管呢,他又在蓁蓁嘴角偷了个香,才心满意足地去上朝。 皇帝走后蓁蓁又躺了一会儿,然而辗转反侧却是再睡不着了,索性便起来梳洗,她正对着铜镜梳头,秋华笑吟吟地拿着一本礼单走了进来。“娘娘可起来了?” 蓁蓁对着她手中的礼单努努嘴:“这什么?” “内务府一早送来的,您今年二十整寿,皇上备了九九 八十一样,您要不要瞧一眼去?” 蓁蓁拨弄着一盒胭脂摇了摇头:“你和张玉柱他们一起收库吧,没什么好看的。” 秋华抿嘴笑了:“您不看可可惜了,高德昂送来的时候连声夸这是这些年给主子娘娘们送的寿礼里头最丰厚的呐。” “他的话有什么好信的,七分真三分假,好人都是他,你包个厚点的荷包给他,赶紧打发他走。”蓁蓁这会儿身上还疼着呢,她想到皇帝临走时还故意提了晚上的昭仁殿之约更是心里头没好气了。 又坏又难伺候,哼。 秋华听了只管笑,她是过来人,见皇帝走时那满面春风的模样就猜着是怎么回事了。 霁云端着方盘进屋,上头摆着九支新做的簪子,秋华挑了一支碧玺绿玉瓜瓞绵绵簪就要往蓁蓁头上试,蓁蓁偏拦着她:“别,我就戴旧的挺好的,这太打眼了,不要不要,全拿走!” 秋华道:“皇上今早走的时候嘱咐您晚上要去昭仁殿,这新赏的戴上皇上必定高兴。” 蓁蓁嘴翘得老高:“不就一簪子么,哪宫没有啊,有什么好高兴的。” 秋华把蓁蓁按着给她戴上簪子,又拿了镜子给她比着照了照,柔声说:“皇上疼您呢,这支宫中还没有娘娘戴过呢?就带这可好?” 一听这个“疼”字,蓁蓁的脸蹭一下又窜得跟滴血似得红,秋华忍着笑伏在她耳边悄声说:“既说了晚上接您去昭仁殿,今日咱们就闭门谢客才是,昨日再加今晚到底招摇了。” 蓁蓁略点了点头:“本想今日去给贵妃请安,和她一起去瞧瞧胤禛的,夏天了还有些胤禛的小衣服要让贵妃的针线房去弄,咱们的人不够用。算了,昨日这么一闹我都没脸去见贵妃,过几日再说吧。” 昨天半夜的箫声估计半个东六宫都听见了,她才不信贵妃能半点不膈应。 见秋华赞许地点了点头,蓁蓁璀然一笑:“去吩咐他们把棋盘摆出来,我在南苑都输给惠嫔了,可得补补。” ······ 蓁蓁虽是整寿,但除了皇帝兴师动众的九九,倒也过得冷冷清清,她既没有请人,自然也不会有嫔妃上赶着贺她这个小贵人的寿。 卡着晚膳的钟点,顾问行带着轿子候在永和宫门口,蓁蓁坐着轿子才过德阳门却出了件不大的意外。轿夫说是在墙角踢了一碗不知道谁留下的面,秋华倒是笑了:“许是哪个奴才不当心吧,吃剩了去当差了 忘记拿走了。” 蓁蓁不以为意,却听得翟琳要找人问罪,她一掀帘子道:“公公,算了,奴才们也忙,别怪罪了。” 翟琳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吴主子仁慈。”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已经在扫除地上的残羹,蓁蓁瞧了一眼朝秋华说:“真是粗心人,这面怕是还没吃两口,鸡蛋还在呢。” 秋华点点头,两人都是宫女出身,甚是能体谅这些奴才:“怕是上头叫得急,顾不上吃了。” 蓁蓁再瞧了一眼:“嗯,可怜了,还和我一样不爱吃葱,爱吃两个蛋的。” 秋华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往年也给蓁蓁做过一样的,怜爱地说:“是!这人和您一样,嘴刁。” 两人隔着轿帘说了一路,行至昭仁殿,皇帝身着一袭石青色棉纱褂正盘在炕上批折子,瞧着蓁蓁进来未语先笑:“吃过寿面了没有?” 蓁蓁摇头:“还未用晚膳呢。” 皇帝拉过她的手,两人并肩在坐下,皇帝让人收拾走桌上的折子并传了膳,才回过头细瞧了蓁蓁两眼:“好看,内务府这回做事总算上心了。” “什么?”蓁蓁不解地望着皇帝,顺着皇帝眼神才发觉他是看着自己戴的簪子,忙起身谢恩,“多谢皇上,皇上的赏赐太过丰厚,臣妾受之有愧。” 皇帝伸出手,一把拉起她,又将她搂在怀里,点了点她的脸颊:“找个由头贴补你点体己。” 蓁蓁顺从地点了点头,虽这些日子和皇帝亲近了不少,可有时仍是不习惯皇帝这般熟稔的样子。皇帝见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倒也无所谓,牵着她的手去西厢用晚膳,翟琳指挥两个太监先上了两碗长寿面,雪白的挂面盛在青花的瓷碗里冒着热气,上头还盖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蓁蓁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觉得眼睛酸了。 “知道你不喜欢葱就没让他们放。” “臣妾谢皇上赐面。”蓁蓁红着眼眶起身谢恩,皇帝一笑嗔怪道:“你还谢个没完了,赶紧用了。” 蓁蓁被皇帝这么说也笑了,她拿起筷子道:“今天来的路上德阳门那儿有个奴才也落下一碗这样的面,怕是没顾上吃就去做活计了。” “奴才们忙中出错也是有的。”皇帝向来对下人较为宽仁,颇能理解他们的难处。 “臣妾也是这么觉得,过去妾当差的时候。”蓁蓁一语思及过去眼神氤氲起来,她瞧着碗里的面想着往年都是龄华为她 煮这样一碗,而如今龄华怕是永远都不想见她了。 “怎么了?”皇帝见她吃了两口又停下了,冲着碗发愣。 蓁蓁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臣妾没事,只是想起过去生辰吃的面了。”她抬头朝皇帝一笑,“臣妾还是头一回这么郑重其事地过生辰。” 她的笑容像春日里绽开的桃花,耀眼得皇帝一时迷了心神。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把那水葱似的指尖捏在手心里:“朕以后每年你生辰这天都陪你用。” 蓁蓁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端起碗把笑藏在后头:“皇上可别胡乱许诺,臣妾一概都当真的。”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59章 “是,臣妾记下了。”蓁蓁笑语盈盈,认真地端起碗来将一碗面悉数用了。 皇帝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不过一夜就把心情给转过来了。他瞧着心情比昨好多了,这会儿便絮絮地和蓁蓁说起了天南地北宫内宫外地事。蓁蓁进宫前虽不至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埋的闺秀,可也从未出过真正的院门,这会儿听皇帝说得是津津有味,足足半个时辰后这顿晚膳才算是用完。 秋华领着碧霜她们端了水盆来,两人净了手皇帝正叫人想摆了笔墨带蓁蓁习字,帘子一动,翟琳进来报说前方送来了新的军报。 要是别的嫔妃皇帝这会儿还得想着给她找个什么事先打发着,蓁蓁是个识字,那就容易多了。皇帝道:“你先在这边歇会儿,书架上有书,你可挑着先看会儿,朕去去就来。” 皇帝转头又对翟琳道,“去把新进来的几本话本子拿给贵人解闷。”他说完匆匆便往乾清宫去了。 翟琳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堆的书册,蓁蓁翻了几页所谓的话本子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翟琳回禀道:“这都是京中流行的话本子,时下宫里的娘娘们都爱弄上几本解闷,皇上知道了就让内务府去采买了一些。” 蓁蓁随手翻了翻就觉得没意思,这里头尽是些《刎颈鸳鸯会》、《错认尸》之类的说书本子,写得牵强附会不说,都还是一个套路,蓁蓁看了开头就能猜到结尾。实在是无趣的紧。她问:“还有别的没有?” 翟琳道:“别的怕都是在景福宫书库的架子上了,咱们这昭仁殿的书大半是皇上自个儿挑的,奴才们并不熟悉。” 蓁蓁听了便让他下去了,她自个儿寻到书架子前头随意翻看。皇帝爱书,宫里的藏书颇甚,蓁蓁瞧见一部《唐音统签》顿时是爱不释手,此书除了尊李白杜甫而不录二人之诗外,是唐诗最全的辑录。蓁蓁之前在绮佳身边的时候虽然读过一些诗,但这书里十有八九都是新鲜的。 蓁蓁看了几页又瞧着桌上布了一半的笔墨,便想自个儿抄几首下来回去好好琢磨作几首习作。 书桌旁放纸的青花画缸里便卷了二尺见方的生宣,蓁蓁想抽一卷生宣却不小心抽出了旁的一沓熟宣。她弯腰去拾,无意中瞧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一沓熟宣皇帝已经用过了,画的是一样的内容,都是桃花树下一女子怀抱一小儿之景。 蓁蓁一张张翻看过来,有几张画中的女 子手持一嫣红的鼻烟壶,这不正是那日在永和宫中她逗弄胤禛的情景么?蓁蓁先是看得发笑,然而最后看着看着眼圈却是忍不住红了,皇帝其实并不怎么擅长作画,这张张之上皆有些瑕疵,有的孩子大了,有的她头上的簪子歪了,到最上头的一张时才恰有些周正能入目的样子,但每幅画中不变的是她的笑容和瞧着胤禛时温暖的眼神。 蓁蓁将这一沓熟宣放回了青花画缸,她突然心有所触展开一张生宣,提笔写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皇帝回到殿中,见她正在习字便走到她身边。他浅浅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边写边念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皇帝搁下笔看了会儿,笔锋渐露,行云流水,大气开阖,他评论道:“你的字精进不少。” 蓁蓁这会儿被皇帝搂在怀中,手心里全是汗水,她扯开话题撒娇问:“皇上,您不是让臣妾来看寿礼的吗?臣妾来了老半天了,在哪儿呢?拿来拿来!” 皇帝一听笑了,戳了戳她的太阳穴道:“在这儿等着朕呢?今天内务府送来的还不够好吗?那簪子,那玉器,还有那些瓶瓶罐罐,谁宫里要找出个一样的,朕把小顾子扔出去!”(又一次躺枪的顾问行:又怪我???万岁爷你讲点理!泡妞的事情为什么老怪我!) “万寿节的时候皇上说过内务府是内务府,那不算数,要臣妾另备贺礼给皇上,今儿臣妾生辰,皇上怎么能拿内务府的贺礼来打发臣妾呢?” 皇帝眼里含了一抹化不开的笑,略一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话就属你学得快。”他放开蓁蓁,从书桌上一角拿起一个漆木盒子。蓁蓁刚就瞧见了这个盒子,上面繁花攒枝栩栩如生,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样子颇为别致,大概是造办处新来的匠人造的,她看皇帝收的这样好以为不是御用的就是要给贵妃的,只是万万没想倒头来这是给她的。 皇帝把盒子塞她手里,道:“喏,拿去,打开瞧瞧吧。” 蓁蓁好奇地打开木盒,她本以为那里头装的不是金银首饰便是玉器,没想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卷黄纸。她仰起脸不解地问:“皇上,这是……” 皇帝嘴角含着笑,道:“你识字,朕就不费这功夫了,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蓁蓁有些诚惶诚恐地打开,这似是一道册文,上书:皇帝若曰,惟稽古 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皇帝等她看完,笑着把纸卷从她手里取下铺在书案上,又握住她手在尔和氏之间写下二字:吴雅。 这二字写得甚是流畅,提笔收势之后皇帝满意地说:“韩菼之这篇写得甚好,朕还没想好给你的封号,其余便这样定了。” 蓁蓁渡过最初的震惊,此时回过神来立马就要跪下,“皇上,臣妾担不起……” 皇帝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蓁蓁这会儿心里乱得很,皇帝拿手指刮掉悬在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问:“哭什么,不喜欢这寿礼?” 蓁蓁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臣妾怕担不起,臣妾是什么人啊……” 她出身包衣,父亲不过是一护军蓝翎长,虽说她如今生了皇子可是这宫中生过皇子没有封嫔的人也不是没有,就说荣嫔,那也是一直熬到现在才得了嫔位,而如今在嫔位上其他人都是些什么出身背景的她一清二楚。 皇帝握住她的手,“若不想辜负朕就再给朕生个儿子,朕说过往后你再有儿子朕许你养在身边,你有了嫔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了。” 蓁蓁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点头,她平素性子开朗,与皇帝渐渐熟稔后,在皇帝跟前更是直言不讳。今儿倒是难得哭成这样,他早早下了决心若蓁蓁再有孕一定要好好宠着,册嫔则能让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住在永和宫里。他搂住她哄道:“别哭了,再哭就成花猫了。” 蓁蓁吸了吸鼻子咕哝着道:“臣妾才不是花猫,您才是那只大黄猫。” 皇帝一听这话知道她缓过来了,便逗她说:“大黄猫才喜欢追着花猫么,你瞧老祖宗宫里那只大黄猫最近就追着一只花猫不放。” 蓁蓁解了帕子捂住脸偷着笑不敢让皇帝看,皇帝笑着拉开她的手低头吻住了她。蓁蓁今儿尤为顺从,两人靠桌沿贴着站了会儿皇帝才放开她,贴着她的耳朵道;“再给朕生个儿子。” 蓁蓁喘着气靠在皇帝怀里点了点头。皇帝一把抱起她往床榻走去,一时春光旖旎。 ······ 转眼入夏,郭贵人也快临盆了,皇帝虽之前有些不喜她的任性,但瞧了太医院的医案还是去 趟永寿宫,没想半途宜嫔却突感不适,太医一把脉只道是宜嫔也有了身孕。 这永寿宫真真是双喜临门,皇帝大喜过望,赏了宜嫔一柄玉如意、一座玉观音,也赏了郭贵人一柄玉如意,当晚郭贵人便发作了,子夜时平安生下了一个公主。 宜嫔姊妹住在西六宫,蓁蓁住在东六宫,郭贵人生了的事还是第二天张玉柱打听来的。 蓁蓁也不在乎西边这点破事,倒是她一早捧了新书去延禧宫见惠嫔眼睛略有红肿,才觉悟:“姐姐可是赶上了郭贵人生小公主?” 惠嫔懒怠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抱怨道:“可不是,贵主子和我都去了,还好是顺产,子夜前总算是生了,我还算是睡了半宿。” 蓁蓁一听忙站起来欲走,“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自个儿闷得慌来找姐姐下盘棋、看几首诗,我改天再来吧,姐姐快去睡会儿。” “哎,别,别,别。”惠嫔一连三个“别”喊住了她,“谁让你走了,赶紧坐下,我就等着你来呢。你今儿要不来,一会儿我就去永和宫找你了。” 蓁蓁听了觉得惠嫔话里有话,噗嗤一笑,“什么事这么要紧,姐姐连觉都不想睡了。” 惠嫔当下便眉飞色舞地把昨晚的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你说郭贵人这生个孩子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就是贵主子也用不着去,太医稳婆都是提前就安排好的,人一发作去太医院传个话,那该谁需要,内务府马上就把谁送去了呗。” 蓁蓁点点头,她生胤禛时就是如此。只因为皇帝不在宫中,所以贵妃和皇太后才亲自等在宁寿宫陪她生产。“那姐姐怎么在那儿守了半夜。” 惠嫔翻了翻眼道:“还不是因为皇上在那儿嘛。” 她见蓁蓁一脸疑惑,继续说了下去,“皇上昨去了永寿宫探望郭贵人时才知道宜嫔也有身子了,那宜嫔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皇上昨就歇在了她那,你还不知道皇上最近被福建烦的多疲惫,早早就睡了。结果听说刚躺下没多久,郭贵人就动了胎气发动了,宜嫔慌得没了神,又听说犯恶心晚膳没动几口,这一激动险些昏过去,永寿宫没了当家的,皇上只能把我和贵主子喊去坐镇了。” 蓁蓁道:“倒是辛苦姐姐了。” 惠嫔一挑眉笑说:“也不算白跑一趟,总算是看了场好戏。” “怎么了怎么了?”天知道蓁蓁多喜欢和惠嫔唠嗑,惠嫔稍微卖个关子能把她恨得牙痒痒。 “我去时皇上正不高兴呢,问郭贵人的宫女说贵人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呀。你猜怎么着,这宫女呜咽着不肯说,宜嫔立马就急了啊,当时就说要治这宫女懈怠的罪,这宫女一听害怕了,哭着就说郭贵人是看皇上只顾着宜嫔的胎,自觉位份低比不过宜主子去,一伤心这才动了胎气的。哎,你是没见着错过了,宜嫔立马是脸也红了眼圈也红了,哭着就要进去给自个儿妹子赔罪去,这还是贵妃娘娘拦住了才没出个产房赔罪的闹剧。” 蓁蓁在一旁替惠嫔剥着瓜子又问道:“那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惠嫔捂着嘴笑得都快岔了气:“皇上的脸当时就黑了,还能怎么着,让贵妃和宜嫔好生照看着自个儿就打道回乾清宫睡觉去了。就是临走时候说,让贵妃好生教着点郭贵人规矩,别让永寿宫成日里没个安静。” 蓁蓁把一盆瓜子仁尽数推到惠嫔面前:“姐姐吃,昨晚可把姐姐累坏了。” 惠嫔也不客气,拿来就一扫而空,“从前我却是不知惠嫔姐姐是这么有趣的人。” 蓁蓁又殷勤地端了茶给惠嫔,惠嫔端过来品了两口斜睨着蓁蓁:“你这就是埋汰我了,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蓁蓁托腮想了想:“惠嫔姐姐在外头的样子,还真有点啊。” 惠嫔作势抓了把瓜子就要往蓁蓁脑袋上扔,蓁蓁捂着脑袋连连讨饶,“啊哟我的好姐姐,您可绕了我吧。” 惠嫔插着腰装凶瞪着他说:“让你再贫嘴。”便停手了。 蓁蓁笑够了才说:“这样看,皇上是真对郭贵人心存芥蒂了。” 惠嫔颔首:“本来么,宜嫔得宠,皇上就不大瞧得见郭贵人了,昨日这一闹皇上指不定多堵得慌,就是可怜小公主了,摊上这样的亲娘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蓁蓁不由唏嘘:“这怕是皇上也不会让她养小公主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留在永寿宫给宜嫔。说来宜嫔娘娘也是直肠子,孩子未来在她那儿也不吃亏。” “但愿吧。”惠嫔闹了一宿又说了这么会子话人也觉得疲乏,打着哈欠道,“郭贵人到底没有你的命好,也没你懂事,这十个月惹了皇上两回,偏生的是个公主,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你如今已经有了一子,现下皇上又最宠你,哪日再有一胎,你可有出头的日子了。” 惠嫔是无心调笑,蓁蓁却想起了皇帝在她生辰那日的许诺,此事只有她和皇帝知道,连秋华她都未曾多过 嘴。她心虚地推着惠嫔去午睡:“就姐姐话多,您还是多做做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吧。” 惠嫔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行行行,仙女儿回去午睡了,不扰着你了,你回去吧,咱们明日再好好下一盘。” ······ 蓁蓁回了永和宫午膳后拾了一卷书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热怎么也看不进去,秋华在一旁替她打着扇子,蓁蓁想起一事道:“皇上前儿个应了我,让南园的老师傅来教我吹箫,你让张玉柱拿着腰牌去找顾问行,找个日子把人请来吧。” 秋华应过,又问:“永寿宫双喜临门,贵人可要去瞧瞧?” 蓁蓁翻过一页书,答道:“不去了。” 秋华一听道:“这几个月您都是宫里拔尖的,连宜嫔都盖不过您去。如今她妹妹生产她又有了身子,咱们去探望下也显得亲和。” 蓁蓁又翻过一页:“亲和了又又如何?” “应个卯总是不错的。” 蓁蓁把书翻得哗哗响:“不应不应。” 秋华这倒是奇怪了,蓁蓁平日是很讲理的人,人情世故上但凡自己有指点的地方,都是虚心受了赶忙补上,今日倒是怪了,怎么脾气这般的大。 “主子,书都要给您翻坏了。”秋华倒了一杯茶递给蓁蓁,“这是怎么了?您吃宜嫔的醋还是郭贵人的了?” 蓁蓁拿过茶喝了一大口道:“犯不着。” 秋华知她这会儿心里头不顺也就不说话了,在一旁默默地给她打扇,蓁蓁没一会儿回过劲来自个儿泄了气,抚着胸口嘟嘴道:“天太热了,最近胸口总是堵得慌。” 秋华温言道:“我看皇上也是快要移驾瀛台了,去了那就舒服了,那儿凉快。” 蓁蓁点点头,又抚了抚胸口:“赶紧吧。这几天真是太热了,我都有些受不住,浑身难受,饭也不想吃。” 宫里墙高,一到夏天一丝风都吹不进来,又闷又热。往年蓁蓁还是宫女时私下里还能打了井水找个荫处泡脚。如今是再也作不得这样不体面的事了,又成日只能待在屋子里,真是快闷坏了。 “等下再让张玉柱去取点冰给您做个冰碗。”秋华拿了薄荷脑油替蓁蓁揉着脑袋,蓁蓁拉着秋华替她揉额头的手顺势靠在秋华怀里:“刚刚是我任性了,等下听你的去永寿宫瞧瞧。” 秋华这才笑了,又捡了几件礼物才陪着蓁蓁去了趟永寿宫做了回 人情。 ………… 蓁蓁往年从不觉得如此闷热,今年却是一点都受不住,冰碗一个个地往里进,吃得肚子都疼了还想吃。 索性两日后,皇帝移驾瀛台,蓁蓁如今受宠自然也是去了,皇帝见她耐不得热就让她住在了最是凉爽的淑清苑里,清风袭来,满园翠绿,这才稍稍缓解了些蓁蓁的烦闷。 这日天刚亮,皇帝来瞧蓁蓁的时候,蓁蓁正抱着冰碗躲在宫女的扇子底下发呆。皇帝过来就夺了冰碗刮了刮蓁蓁的鼻子:“又吃,朕来几回,你几回都抱着冰碗不撒手。一早上你又吃冰碗。” 蓁蓁扭着身子就要去抢冰碗,无奈皇帝人高手长,站着举高她是一点都够不着,蓁蓁抢不到冰碗,一不高兴一下就开始哭鼻子。 皇帝是吓了一跳,立马把冰碗还了回去。“怎么那么没出息,不让你吃个冰碗怎么还哭上了,啊?” 蓁蓁噘着嘴道:“太热了没胃口,这几天也就吃得下这个了,皇上还不让。” “成成,朕错了还不行么,赶紧把眼泪擦擦。”蓁蓁抹了眼泪,又得了冰碗开心得立马两颊就露出两个酒窝, 皇帝见了高兴举着冰碗就要喂蓁蓁。蓁蓁就着皇帝手又吃了好几口,吃完皇帝替她抹了抹嘴角:“上回宫里就吃得肚子疼了,一点都不晓得当心些。” 蓁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问:“天热么,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帝拿了帕子替蓁蓁擦了擦额头的薄汗,他知道蓁蓁说热是实情,近日她稍稍动一下都能出一身汗,“朕等下去巡幸京畿,来瞧你一眼就走。临走前还想嘱咐你少吃点冰,结果一来就瞧你吃的正欢,怎么搞的,管一管自己好不好?” 蓁蓁嘟嘟嘴:“忍不住嘛……” 皇帝点了点她:“怕热也是病症,等下就叫太医来给你瞧瞧,开几幅安心静气的方子调理着。”见蓁蓁嘴翘得更高了,皇帝立马添的一句,“怕苦可不行。” 皇帝出行在即,自然是待不了多久,前脚走,顾问行就奉圣旨领着太医进来给蓁蓁请脉。 蓁蓁放了帘子,递手给太医,太医把着脉沉吟片刻,转身对秋华道:“请问您可是贵人的管事姑姑。” 秋华颔首,太医继续问:“贵人娘娘的荣份本月可至?” 秋华摇了摇头却又补了一句:“是迟了几日了,我劝了她好几次,都是贪凉吃冰碗吃的。。” 太医又把了一会儿脉,才收了手笑道:“贵人娘娘往后可不能再贪凉了。”他起身伏跪在地朗声道:“恭喜贵人娘娘,这是有喜了。” “啊?”蓁蓁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这回荣分迟迟未至她还真是以为是这些日子吃冰碗吃多了,秋华念叨她时她心里还发虚,还认怂少吃了两碗。 秋华见她一惊一乍赶忙按着她要坐下,蓁蓁一把掀开帘子朝外喊了声:“顾公公,顾谙达。” 顾问行一直候在门外,听见蓁蓁喊便进了屋,“贵人主子。” “顾公公,皇上御驾什么时候起行?” “辰时六刻。” “现在什么时候了秋华?” “三刻。” 蓁蓁听得拔腿就往瀛台方向跑去,秋华急得在后面大叫。从淑清苑到瀛台要穿过丰泽园,蓁蓁边跑边在心中抱怨:从前倒是不知道淑清苑离瀛台要绕这么远。 这一路过去宫人内侍多有侧目,蓁蓁丝毫不觉她一口气跑到了瀛台前,翟琳正在门口指挥御撵,看见蓁蓁这么只身飞奔而来唬一跳,立马就转身进去通报。 等翟琳出来请蓁蓁进去时,秋华和顾问行也总算跟了上来,顾问行道:“快引贵人进去报喜,是喜事,大喜啊。”翟琳掀了帘子,蓁蓁便一头钻了进去。 皇帝正在更衣,听得蓁蓁来了,一回头,蓁蓁已经站到了他身后,她满头大汗喘着气,礼都忘了行,但一脸喜色,笑意直达眼底。 “怎么了?”皇帝话音还未落,蓁蓁已经扑进了皇帝怀里,搂着皇帝脖子轻声说了一句:“臣妾又有喜了。” 皇帝真正是愣了愣,等回过神大笑一声一把将蓁蓁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第60章 “皇上!”蓁蓁惊呼一句,皇帝放她下来用袖子替她抹掉额头的汗,此时回过神了皇帝便开始责备起蓁蓁了,“有身孕你就这么跑过来了?” 蓁蓁心虚地瞧着地面,手里绞着帕子不敢直视皇帝:“臣妾怕来不及了嘛,顾问行说您辰时六刻出发的……” 皇帝搂着蓁蓁在窗下坐下,抚着她尚平坦的小腹说:“一点都不小心,来不及你让顾问行跑过来告诉朕不行吗?朕晚点走不就行了?” 蓁蓁脸一红:“臣妾一昏头就自个儿跑来了。” “看在儿子的面上,朕先不和你计较。”皇帝眼神甚是温柔,他温柔地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这下说什么都不能吃冰碗了,听见没有?刚不知道是谁,不给吃冰碗还掉眼泪的,都是又要做额娘的人了,还这样孩子气。” “人家控制不住……想吃么……” 听蓁蓁这么说,皇帝立马是瞪了她一眼。 蓁蓁立时住口,只管乖乖地点点头,皇帝如此这才满意,他喊了顾问行和秋华进来,说:”朕要离宫巡幸,贵人如今有了身孕,你们两要好好照顾贵人,看着她少动多休息,还有,不许她贪凉吃冰碗。“ 说到最后这一句时他还不忘看了蓁蓁一眼,蓁蓁只能干巴巴地眨眨眼睛,一旁的秋华和顾问行忍不住差点没笑出来。 皇帝随后又仔仔细细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要他们小心行事。啰嗦完这些皇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蓁蓁:“你跑过来用了多久?” “臣妾从丰泽园穿过来的。平日觉得挺快,今天倒是觉得长了。” 皇帝皱着眉道:“淑清苑虽然凉快,但到底偏僻了。顾问行,瀛台后头还有几间屋子你去收拾出来给贵人住,再去领几口冰瓮,开库找一卷水竹席来,贵人怕热,降温的冰要尽着她先用。” 蓁蓁拉拉皇帝的衣袖,襒眉道:“皇上,哪用这么兴师动众了。” 皇帝却不依,他挥手让奴才们都退出去。秋华和顾问行极有颜色地都出去了还不忘把门给带上,此时皇帝才把蓁蓁搂在怀里,说起了贴心话:“朕总是遗憾,那时候你怀胤禛的时候朕没能多陪你,朕每次都透过窗子看你,就是没走进去。” 从前想起怀胤禛时候的日子蓁蓁总觉苦极了,那时候绮佳突然去世,惠嫔娘娘又同她说了那些话,她又突然之间被告之怀了孩子。她在不安、痛苦和迷茫中孕育着孩子,那段日子就像 是一直在黑夜里走,等不到天亮。现在她仿佛已经走出了那一片漆黑,回过头望去那些日子不过是她走过的一小段险途。 可她那时确是也没有想让皇帝进来,她以为她并不需要。而如今呢?这是一个他们都盼着的孩子啊。 蓁蓁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对往事释然。“那时候是臣妾任性不懂事。” “那这回不能不懂事了,我们不赌气了好不好?朕会陪着你的,咱们一起等小阿哥出生。”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垂着眼睛微微点头。 皇帝低下头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他抬头看了眼外头,知道起驾的时间近在眼前,怕是不能耽搁了,“朕先出巡,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朕回来再陪你。” 蓁蓁自知今日是自己失态了,有些腼腆地低着头送皇帝出门。等在外的秋华扶过蓁蓁的时候叹了一句:“奴才可就一条命,经不住您这么吓。” 蓁蓁这会儿心绪已经平复了,想到自己竟然跑来同皇帝说,脸臊红得很,“我今天真是失态了。” 秋华却笑着说:“偶尔失态下不是坏事,只是您有着身子,可不能再这么跑了,我和顾公公刚才在后头真是吓得要跳湖了。” 蓁蓁想起刚刚那幕,也笑了起来:“我往日也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 ······ 因蓁蓁这一报喜皇帝晚一刻钟才到东华门,明珠的大儿子纳兰性德此次也一并随驾,他身为御前一等侍卫安排人牵了御马来,问:“皇上,可是前线有军情到了?” 皇帝没回答他,脸上却分明挂着笑,纳兰性德觉得奇怪,但看皇帝心情甚好想必定不是被什么坏事耽搁的。 皇帝上了马想起什么来,转头对纳兰性德说:“去把韩菼之叫上来。” 皇帝说罢便一夹马肚子先走了。王公大臣们已经齐齐在东华门外候着了,裕亲王迎了上去见皇帝满脸喜色也是甚觉得难得,毕竟皇帝最近头疼处置三藩又敦促姚启圣和施琅准备台湾的事,已经有一阵没什么好脸色了。 “皇上,是遇什么喜事吗?臣已经许久不见皇上这样开怀了。” 皇帝眉梢都快飞起来了,偏偏还要在裕王和诸臣面前端得一本正经道:“嗯,临出发前才得了消息,朕有一贵人有喜了。” 裕王心里怪异,后宫有好消息算个什么喜?但还是笑言:“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纳兰性 德此时领着韩菼之骑马来到御前,皇帝道:“韩卿,朕想好了,永和宫贵人进嫔后就封为贵嫔,你一会儿将之前的册文重新拟好呈上来吧。” 韩菼之一听,一时是面露难色,他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着道:“皇上,这……这似乎有些不妥。” 皇帝正在兴头上,一听“不妥”二字难免有些不快,问:“韩卿,何叫不妥?” 韩菼之道:“这贵嫔是魏文帝为文德皇后所设,位次皇后,文德皇后进贵嫔后不足三年便受封皇后,足显贵嫔乃为副后之位。本朝即已有皇贵妃、贵妃等位,便不应再有这贵嫔了。” 论治理国家皇帝自是精通,论这博古通今的皇帝是远不如这些大学士的,韩菼之说的句句在理,皇帝哪说得过。他从前在书上见过贵嫔,想着蓁蓁若是进嫔这个贵字最是合适,不想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典故。 纳兰性德是深知皇帝心思的,他堂妹惠嫔就在宫中,他自是知道永和宫贵人、胤禛阿哥的生母受宠的,韩菼之这样的大儒学问上是极好的,人情世故上就难免差些,他想了想便换了个转圜的说法:“皇上,奴才看韩大人说的也有些道理,我朝既有了皇贵妃,宫中如今又有贵妃,再有一贵嫔难免容易混淆了。” 皇帝听了心中觉得是有些道理,便又问纳兰性德:“那卿有何想法?” 纳兰性德道:“唐时设四妃,贵德淑贤,奴才看这德字就极好,德者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疆而义,德实乃古之佳号,奴才记得本朝后宫还尚无人用过这个字。” 皇帝一听就笑了。 宽而栗,柔而立,嗯,这六个字给蓁蓁到是正好。 皇帝转头对跟在身后的裕亲王说:“容若真乃我八旗第一才子也。” 裕亲王亦笑着点头,“臣也是这样看的。” 皇帝此时心中畅快,笑着道:“韩卿,就照纳侍卫之言来办吧。” 韩菼之应过便退下了,皇帝一行继续前行,又走了一会儿裕亲王才道:“容若蕙质兰心,另有一层意思他没点出来。” 皇帝一挑眉问:“哦什么?” 裕亲王道:“永和宫贵人并非出自功勋贵戚之家,如今蒙皇上宠爱挤身妃嫔之列,若再得贵嫔这样贵重的封号,怕是要遭人非议了。” 皇帝听得眉头一拧,他素来反感他人私议他后宫,他自认从无椒房专宠之事,后宫 嫔妃里虽有他偏爱些的,但他皆是雨露均沾。再说蓁蓁吧,她虽出身包衣,但也是正正经经选进宫的,这些年侍奉他和已经薨逝的孝昭皇后勤勤恳恳,又是孝昭皇后留给他的人,而且深明大义,不擅宠不生娇,又给他生了活泼健康的胤禛,他就是偏爱一些又如何了? “是谁在非议这些事情,兄长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兄长只管直说无妨。” 裕亲王忙道;“并无什么风言风语,皇上莫忧心,臣只是杞人忧天,担心罢了。” 皇帝眉心微蹙并没说话,之后的一路也再没有提过这事,韩菼之把册文拟好递了上去,皇帝看过就自己收了起来,并无后文。裕王那些话就直接散在了巡幸京畿的泥泞中。 ······ 蓁蓁自然是不知道这段插曲的,她很快便搬到了瀛台后靠湖的几间屋子,夏日里凉风习习,伴着几口冰瓮安心地养着胎。 来瀛台的嫔妃不多,宜嫔和郭贵人都在宫中休养,皇帝回宫后也一直住在瀛台避暑,他除了偶尔去看看贵妃、僖嫔几个,其余时候大多都陪着蓁蓁养胎。两人消磨时光之时或泛舟、或下棋、或念诗、或听箫,两人闲来无事还种了一盆红梅,想到红梅绽放便是孩子落地之时。 蓁蓁读诗经,念到岁月静好也调笑或许就是如今在瀛台的样子。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也不时怀念这段安稳的光景,或许是她在宫中漫长岁月中最安静的岁月。 京中暑气日盛,就连瀛台也渐渐热起来了,这日蓁蓁一起床就觉得身下的席子上一片汗水,秋华见她一脸恍惚,问:“主子晚上没歇好么?” “也不是,就是心口慌得很。” 秋华扶她起来,道:“今年真的太热了,我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酷暑。家里老人常说天有异象必生乱事。不知道到底会出什么事。” “别说了,这话说不得。”蓁蓁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是暗暗怀着一丝隐忧的。这么诡异的热气还真不知道老天存了什么歪念头。 两人说话间见张玉柱绷着一张脸进来,蓁蓁眼皮子一跳,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玉柱话未说先叹了一口气,“纯亲王快不行了。” 蓁蓁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皇上呢?”皇帝因中元节提前往巩华城祭拜故去的两位皇后,这两日都不在宫里。 “大王爷派人飞驰去了巩华城报信,皇上得了消息赶回京了,这 会儿已经在纯亲王府了。” 蓁蓁记得万寿筵上同纯王有过匆匆一面,他小皇帝甚多,蓁蓁记得和她同岁,还是这么年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呢,纯亲王妃不是还怀着身子吗?”蓁蓁如今有孕在身情绪起伏甚为激烈,这一下眼圈已经红了,秋华扶她坐下劝道:“主子莫伤怀了,主子如今也有身子了自己保重要紧。” 蓁蓁点点头,可心里却焦躁不安,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皇帝接到消息后,直奔王府探视过纯王又飞驰回宫向两宫禀报,中间还派了数位太医去纯亲王府医治,说是务必要把纯亲王给救过来。可终究纯亲王的病是药石无医的了,太医们虽然尽了全力,可这日傍晚时分便传来纯亲王病逝的消息,一时举宫哗然。 张玉柱特意回宫了一趟,回来时翟琳也一并跟来了,翟琳冲蓁蓁打了个千说:“皇上回宫后一直在慈宁宫没有出来,太皇太后伤心难忍,皇上跪在殿里痛哭不止。皇太后命奴才先行接您回宫安顿,贵人,您看看您是不是过几天也去劝劝皇上。” 万寿节那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纯王却已经溘然长逝。蓁蓁一想到这心里皆是无奈和枉然:“公公,我也想,但只怕这不是我能劝得了的。” 贵妃佟佳氏也得了消息同蓁蓁一并还宫,因蓁蓁有身孕,她一路送着蓁蓁进得永和宫,蓁蓁由秋华扶着朝贵妃佟佳氏一拜:“多谢贵主子,劳贵主子操心了。” 贵妃摇头说:“不妨事,妹妹身子重要。”她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向西望着,“这么突然的事情,也不知太皇太后和皇上如今如何了。” 说罢,她也不再顾着蓁蓁,匆匆而去。 ······· 这厢慈宁宫里,皇帝已经水米不进跪了整整一晚,皇太后从纯亲王府一回来就匆匆赶回慈宁宫,见到这幅情景红着眼眶拉着皇帝道:“皇上快起来吧。” 皇帝动都不动,仍直挺挺地跪在东次间的地上,皇太后无奈进到里屋,太皇太后佝偻着背盘坐在炕上,一盘佛珠垂在膝盖上,全无一点从前的精神气。皇太后心里也甚酸涩,这么些年她一直陪在太皇太后身旁,太皇太后上一次这样的时候还是先帝去世的时候。太后抹了抹眼泪道:“额娘,皇上已经跪了一整日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受不住的。” 太皇太后半晌才微微动了动,沙沙地说了一句:“扶我下来。” 皇太后忙去扶,太皇太后拄 着拐杖由皇太后扶着,慢慢走到东次间,皇帝听见动静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太皇太后看了看皇帝,忽然举起拐杖朝皇帝肩上打去,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吓坏了忙去拉,又顾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敢用力,太皇太后这一下虽被分去了几分力道,还是打在了皇帝肩上。 “皇额娘!”皇太后大叫一声忙去拉太皇太后。 “格格!”苏麻喇姑更是焦急直接就抱在了拐杖上。 皇帝生生受下了这一杖,但依然挺着笔直的身躯,脸上坚忍,纹丝未动。 皇太后吓坏了,跪到皇帝跟前拿自己的身子挡着他,“皇额娘,皇上有错您训斥就是了,打伤了龙体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泪眼婆娑,扔了拐杖指着皇帝道:“你年轻气盛,容不得鳌拜横行要除了他,我同意了,后来三藩一日比一日不安分,你说国已无力负担、身为君主忍无可忍要撤藩,我也从了皇帝了。鳌拜骄横,吴三桂狼子野心,这两人都该死,纵然朝局动荡,百姓遭了兵祸,可说到底皇上还是为了江山的长治久安,大清的万世太平,可你如今逼死隆禧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啊!” 皇帝流着眼泪道:“朕没想逼他,他是朕的弟弟,朕只想爱他护他,从没想逼他。” 太皇太后哭着说:“他不像常宁那样的粗性子,他自小就腼腆敏感,你这样逼着尚家又冷脸对他福晋,你不是逼他是什么!我如今只管找你要人,你把我的乖孙儿还来!”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样一番激烈的言语身子马上就经不住了,突地人就往后倒去,皇帝大惊,喊了一声“祖母!”立马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冲过去扶太皇太后。 苏麻喇姑疯了一样跑出去命人速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慈宁宫这一闹,一直折腾到半夜方歇。皇帝在慈宁宫守了两日才出来。宫里一时没了欢声笑语,人人都是闭门不出,蓁蓁也没了吹曲练字的心,这几日用过膳便早早歇下了。 ······· 这晚蓁蓁睡得迷糊只觉得身边有一阵酒气袭来,她眯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细瞧才看清是皇帝。 “皇上!” 皇帝手指按在蓁蓁唇上,摇了摇头,他伸手抱住了蓁蓁。周身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蓁蓁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忍着让他搂着。皇帝的手抚摸着蓁蓁的长发,良久才嘶哑着嗓子说:“隆禧临走的时候,朕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他只落泪,不说话。” 蓁蓁无言以对,只静静听着皇帝说下去:“皇祖母说他是活活吓死的。他是朕最小的弟弟,他活活被吓死了,他还那样年轻,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儿出世。朕知道他想说什么,可他说不出口,他怕说出来朕做不到。隆禧啊,他从小都比常宁懂事,从小都知道不能让朕为难。” 皇帝放开蓁蓁,笔挺地躺在床上瞪着床罩上的连番攀枝,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蓁蓁伸手想摸一摸皇帝的脸庞,皇帝一把将她拉向自己,蓁蓁倒在了皇帝身上,皇帝紧紧搂着她,把脸埋在她胸口。 皇帝的落泪是克制的,没有泪如雨下,没有嚎啕大哭,蓁蓁的胸口却渐渐湿了。慢慢地,他安静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带着浑身的酒气睡了过去。 等苏麻喇姑带着音秀来的时候,蓁蓁已经披上了外衣,正坐在床头看着皇帝的睡颜,他睡觉的时候很像胤禛,一样地喜欢偶尔皱眉,一样地喜欢偏头往左边。 “其实是太皇太后情急,把话说得重了。”苏麻喇姑长叹气感慨说“太皇太后往日都是沉着冷静的,亲人走得多了也没这个样子,只是年岁渐长,隆禧又是最小的那个,一时间经不住了。” 蓁蓁不知道怎么回答苏麻喇姑,只又替皇帝掖了掖被角不回话。 苏麻喇姑拉着她悄悄地退出里屋,郑重朝蓁蓁拜下:“太皇太后让老奴谢谢您。” 蓁蓁摆手,扶她起来:“大姑姑万万不可,臣妾没做什么……” “皇上要是醒过来……”苏麻喇姑说了一半蓁蓁却打断了她,“苏嬷嬷,皇上醒过来还是皇上,您不用担心了。” 苏麻喇姑看了看屋内床上还睡着的皇帝面带愁色,蓁蓁朝她弱弱地笑了一下:“您比我了解皇上,他不会有事的,醒来还是大清的天子,是天下的庇护。” 苏麻喇姑看着蓁蓁,笑得慈祥而欣慰:“皇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皇上的性子我还算是了解一些的,贵人进宫时间不长就对皇上心思这样明白,真是不易了。那就劳烦贵人照顾皇上了,太皇太后那儿也缺不了人,我先回去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贵妃红着眼睛从外头步履匆匆地进来,见苏麻喇姑在问了声好就要往里走,蓁蓁忙挡在门前,拦住了贵妃。 “你!”贵妃走得急被蓁蓁拦住一个琅跄差点跌倒,从来温和端庄的贵妃此时却威严冷厉地瞪着蓁蓁,蓁蓁被她的眼刀目及瑟缩了一下,思及自己行事是有些急了,缓声却毫不退缩地说:“贵主子,皇上 好不容易睡着了,娘娘这会儿还是别进去了。”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儿拦我!”贵妃柳眉一竖,情急之下抬高了声音就要训斥她。 “贵主子恕罪,皇上累了两日夜,这才睡了两个时辰。”蓁蓁说罢冲贵妃一跪。 苏麻喇姑在旁轻声劝道:“贵主子着急奴才懂,可皇上这几天都没好好睡过了,依奴才看也不宜这时候惊动皇上。” 音秀走上前去伸手扶着贵妃,半请半拉的把她带到炕上坐下。贵妃本就孱弱,盛暑天下连日不适,今日更是脸色惨白,胸口起伏了一阵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让左右搀起蓁蓁,解了帕子抹了抹眼泪说:“妹妹有身子呢快起来吧。是我心急了,唉,我去了好几回乾清宫都没见着皇上,听说皇上在这我也是火急火燎急了才过来的。” 苏麻喇姑在一边看着,见贵妃稳下来才说:“贵主子也是心疼皇上,您自个儿也身子不好,可要当心。慈宁宫缺不得人,老奴这就先回去照看太皇太后。” “我随嬷嬷一起去瞧瞧老祖宗。”贵妃起身,又对蓁蓁叮嘱,“皇上若醒了立马来告诉我和太皇太后,皇上素来疼爱妹妹,劳烦妹妹多为皇上宽心了。” 蓁蓁点了点头:“臣妾知道。”她又朝音秀点点头,音秀朝她眨了眨眼睛和贵妃一起陪着苏麻喇姑离开。 皇帝仍然睡着,只是睡梦中犹自紧闭着双唇,眉头紧锁。蓁蓁伸手抚着他的额头,想解开他的万千愁绪,但是不能,蓁蓁怀着身孕格外贪睡,又一来一往觉得疲惫。不久也默默解了外衣,躺在皇帝身边睡了过去。 等蓁蓁再醒来的时候,身旁平整如新,皇帝已经离开,就好似他从没来过一样。 第61章 纯亲王隆禧的死犹如巨石入水,虽一时炸开水花四溅流言四起,有说纯亲王是病死的,又说纯亲王是活活吓死的,还有更离奇地说纯亲王是被尚之信派往京城的奸细给毒死的,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是四起,但随着丧礼的进行很快又悄无声息无人敢议。皇帝一直沉默着,只是连着多日一日两次地前往慈宁宫问安,贵妃佟佳氏也口谕六宫暂且不要走动。 其实就算贵妃不发话,各宫嫔妃们大半都是人精,没有谁敢在这当口无事生非,就算是缺个心眼,也不敢在亲王大丧的时候闹事,惹皇上和两宫的不快,一时间宫内可说是风平浪静。 如此过了十来天,皇帝与慈宁宫的太皇太后才慢慢地从纯亲王薨逝的伤痛中平复过来,或者说太皇太后终于还是谅解了皇帝,于是在罢朝十数日后顾问行终于传皇帝口谕乾清宫明日复朝。 消息传来的时候,蓁蓁正坐在永和宫正殿的抱厦下纳凉,宫中气氛凝重,她忧心胤禛,又怕天太热孩子抱出来受热,只能传了乳母嬷嬷来永和宫多叮嘱几句。 养儿慈母心,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些,她揉着脑袋想,也不知道自家额娘那些年没这么多乳母嬷嬷们伺候着都是怎么又搭理全家大小事务,又把他们兄弟姊妹三人都拉扯大的。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被秋华嘲弄,说是外头那么多孩子不都这么长大了,只是皇家更金贵罢了。 “皇上昨儿从巩华城回来就传旨复朝了,想来是好些了。”秋华拿着芙蓉团扇为蓁蓁扇着风,一边说道,“您的心也可以放下了,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您熬得住小阿哥可熬不住。” 蓁蓁孕中犯困,身上总是懒懒的,可偏偏今年这天气迟迟不退高热折磨惨了她,又兼着为皇帝的事情揪心,连着好几日都是睡过去了又惊醒,算起来竟然没连着睡过超过两个时辰,秋华心中着急又不敢在这关口惊动御医招惹是非,只能更加小心照料蓁蓁,日日从旁劝她宽心。 蓁蓁自个儿也觉得不好受,毕竟是双身子,她不舒服,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舒服,但这档口她也只能忍着。若是叫了太医来看,惊动了皇帝,扰着皇帝为纯亲王举哀是一回事,若是让别人觉得她恃宠而骄就不好了。于是这些日子她就这么熬着,一直到皇帝复朝的消息传来才长舒了一口气。蓁蓁听秋华这么说揉着自己的后腰感叹:“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七月末了也不好好凉快一场,你听这蝉鸣,叫声直往脑袋里窜。” 蓁蓁 近日心热发燥,碧霜在一旁替她剥清火的莲子等着送去小厨房煮粥,听蓁蓁这般抱怨嘻嘻一笑:“主子要是嫌烦,回头奴才去内务府领点粘杆,帮您都粘了去。” “哪用你亲自动手了,你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家怎么能干这些粗活,回头你盯着太监们做了便是。” 秋华对碧霜如此嘱咐,碧霜入永和宫以来自认没有霁云受主子重视,要知道霁云已经得了管首饰的差事,她还只是寻常入内伺候端个水盆罢了。 碧霜心想难得得了一能体贴贵人的差事很是当回事,剥完莲子便匆匆净手要去领了粘杆粘蝉,秋华想想粘杆又长又重,碧霜不好拿连忙嘱咐了张玉柱带两个太监陪着一起去领。 日中将近,碧霜又带着太监们出宫,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蓁蓁便打着哈欠要去午睡。霁云进屋给蓁蓁拆首饰的时候,双眼红肿,浑身藏也藏不住疲乏和困意。昨日是她守夜,蓁蓁闹了一晚上没好睡,也连带她没睡了一个囫囵觉。 “连累你没睡了。你早些下值去睡会儿吧,别累出病来。”蓁蓁颇为歉疚,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别说霁云她自己也困得很,霁云碧霜年纪都小,又因她自己过去也是宫女,平日就一惯照顾她两,“秋华陪我就行了,我也歇一会儿。” 霁云本来还推辞,结果推辞的时候又是一个哈欠,三人笑作一团,霁云这才忙不迭地谢了恩回去补眠。蓁蓁则换了寝衣,或是心放下了缘故,她这回睡得格外沉。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下一阵异动,然而她实在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地问:“秋华,怎么了?好吵啊……” 秋华气喘汗流地摇着她:“主子,快醒醒,快醒醒。” 蓁蓁还在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但秋华的叫声尖利而诡异,她挣扎着撑起来。 秋华二话不说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秋华急促的动作把她从昏沉中拉出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那么吵?” “地动山摇,走地龙了!” 她话一说完大地又摇晃了起来,秋华赶紧用身子抱住蓁蓁,而剧烈的摇晃终于让蓁蓁惊醒过来,她最先想到了孩子,瞬间便惊呼起来:“禛儿,禛儿!快,我们去景和门,快啊!” 蓁蓁一边喊着一边慌忙去穿鞋,秋华忙拿了她的外衣来给她披上,此时屋里突然涌入一股黑烟,夹杂着浓浓的焦味。她一抬头完全愣住了,正殿东暖阁的窗竟然全着了火。秋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尖叫起来,这 火窜得极快,秋华推开暖阁槅门只见火势连着东次间所有的窗户都一并都烧了起来。 “天啊!这是……”饶是秋华平时一惯沉着冷静,此时也吓得手足无措手脚冰凉,永和宫已经陷入火海,木门木窗本来就是易着火的,不过短短片刻已经全烧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浓烟熏着二人。 还是蓁蓁先从惊吓中稍稍缓过来,她顾不上鞋子外袍拉上秋华想往外跑,一到东次间却见正门、东次间隔扇以及正殿的地毯都已经烧起来了。 外头此起彼伏地有人大喊走水,间中还混杂着宫女太监的尖叫,蓁蓁耳尖听到了张玉柱在外头喊:“快打水!快打水!快去报信!” 可火势窜得太快,已经容不得她和秋华在里头等着扑火的人来救,两人几次想穿过正殿,可正门已经烧起熊熊大火,二人根本无法推开。他们只能蜷缩在尚未着火的东次间内里。屋外一阵阵嘈杂地叫喊,还能听见霁云和碧霜哭喊着:“娘娘还在里面,娘娘还在里面。” 嘈杂间却听得一声怒斥和爆吼:“废物!” 蓁蓁隐约觉得那是皇帝的声音,可是火舌贪婪地吞噬着房内的梁柱,浓烟扑面而来,她根本来不及细想,她和秋华已经不停地开始咳嗽,此时秋华一跺脚,回身就往暖阁跑。 “秋华,你干什么?” 却见秋华毫不犹豫地将原本放在屋内梳洗用的水端出来,“哗啦啦”一下从蓁蓁头上淋了下去,然后果断说:“我去撞门!” 秋华转身就要往火焰缠绕的正门上扑,蓁蓁被她的主意吓坏了,伸手就要拉她,可秋华跑得太快,蓁蓁一脱手没有拉住她。 “秋华!不行!不行!”蓁蓁惨厉地尖叫着。 “蓁蓁!”就在秋华要撞到门时,永和宫的火门却突然塌了,原是七八个太监身上裹着湿被子硬撞开了门,太监们一下子涌进来把秋华架了出去。 秋华高喊着:“娘娘还在里头!” 蓁蓁顾不得四处乱窜的火苗,护着肚子就往外冲,跑到半路有个人一把抓住她,把一条湿漉漉的被子裹在了她身上,健步如飞地抱着她穿出了火焰吞噬的正殿。 一出火场,奴才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蓁蓁抬头却看见抱她出来的正是皇帝。 皇帝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烟灰,他拨开顾问行递过来的水巾,一把将她死死搂在怀里,用劫后余生的口吻庆幸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又把蓁蓁从怀里拉出 来,反复抚着她的脸:“让朕看看,让朕看看。” 皇帝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蓁蓁愣愣地瞧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皇帝,那么熟悉但又那么陌生。 皇帝犹自说着:“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吓朕。” 蓁蓁突然回过神来,抓着皇帝的手,尖叫道:“怎么是您!怎么是您啊” 皇帝回握着她的手不住地摩挲,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没事就好。” 蓁蓁的眼泪哗得一下流了出来,她发狠似地拍着皇帝的胸口大喊:“您怎么能进去,您怎么能进去!” 她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抓着皇帝胸口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皇帝紧紧搂着她,“蓁蓁,没事了,出来了,都没事了。朕在呢,是朕在。” 还是顾问行在一旁提醒皇帝道:“万岁爷,先换个地方吧,这里人来人往,奴才们正在灭火。娘娘又受了惊吓,要赶紧请太医来瞧瞧。” 皇帝点点头,将哭得失神的蓁蓁一把抱起,道:“是,前面开路,回昭仁殿。” 随便奴才们怎么劝,皇帝都要亲自抱着蓁蓁回昭仁殿,而蓁蓁一直都死死抓着皇帝袍子,不住地抽泣。 皇帝把她放在昭仁殿内殿,叫了宫女替她更换衣物,自己也在一旁换了一身新的常服,这才屏退了众人:“蓁蓁,没事了,朕在这儿,没事了。” 皇帝把她抱在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蓁蓁满目是泪:“您不该进来的……您怎么可以进来……” 皇帝抬起她的脸,带着万千依恋:“朕没事,朕经年习武手脚灵活知道分寸,朕知道能毫发无伤地把你救出来。” 蓁蓁的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击碎了一般,她死死咬着唇,颤抖着靠在皇帝怀中拉着皇帝的衣襟。皇帝吻着她的发丝,柔声说:“这不是没事了吗?你要有个好歹……”皇帝停顿了一下,又死死地把蓁蓁抱在怀中,“以后不能这么吓朕了。” 蓁蓁受了惊吓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想起儿子忙问:“禛儿呢,禛儿怎么样了?” 皇帝道:“他没事,地震那会儿谢氏正带他在屋檐下头玩呢,就是他的鼻烟壶被吓着的宫女摔坏了,怕是要哭好一阵子了。” 蓁蓁心里一松,破涕为笑,皇帝伸手替她胡乱地擦着眼泪:“朕还要去慈宁宫,一会儿还有臣工要见,靠神武门那的围房塌了一大片,皇宫都如此,京城那些泥瓦房更不知该是什 么样了。往后几日朕怕是顾不了你了,你叫太医好好看看,有事让张玉柱去找顾问行。” 蓁蓁就着皇帝的手抹着眼泪点着头,皇帝忽然又搂住她,“就在昭仁殿,哪里都不要去,要好好的。” 蓁蓁点头,两人靠着互相汲取了片刻温暖皇帝才松手离开。” ······ 太医很快来为蓁蓁请脉,索性只有脚踝处有些烧到,但并不严重。蓁蓁又请了太医去瞧秋华,太医说秋华只是有几处烧伤并不严重,她才放下心来。 等人都退出昭仁殿,蓁蓁才有时间坐下来细想刚刚发生的种种,她蜷缩在龙床的一角,呆滞地抱着膝头,目光所及皆是明黄和盘龙,昭示着这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张床榻。 那刚刚呢?天下最尊贵的人,虽然于情理是她的夫,可他首先是君,她是他的奴才,他的臣子,她一直记得天家没有夫妻,只有君臣,无论如何天子至尊都不应该冲入火场。 她,不值得——这是清醒的蓁蓁最明白的事情。 有人愿为你放下安危,该如何相待?这是混沌中的蓁蓁问自己的问题。 她轻轻地碰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这里面还有她和他未出世的孩子,他们约定一起抚养的孩子,他们盼了很久很久的孩子,红梅盛开的季节他会到来,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会有一双幼子,一起去听南苑的莺啼。 “额娘和你差点没有机会再见你阿玛。”她悄声对着肚子说,“阿玛这么救我们,你长大了如果不孝顺,额娘一定不饶你。” 她说得和真的一样,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笑着笑着却又不住地流泪,蓁蓁知道这不是伤心,这是一种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感情。 永和宫的火势很快就止住了,火星子风一吹几乎是席卷了整个东六宫一路。不但永和宫烧毁了,连着烧着了永和宫周围的一些回廊,甚至是紧挨着永和宫的景阳宫和承乾宫都遭了些灾。尤其是景阳宫里还放了不少书,亏得火星字扑灭得及时,否则真险些酿出大祸来。皇帝于是下令拆除前明留下的乾清宫、坤宁宫等各处的回廊,在各宫再次加盖加高防火墙,各宫院内必须添置储水的大缸,从此紫禁城真正变成了四方的天,但从根本上却杜绝了一宫起火波及四周的可能。 永和宫的房子虽然没塌,但内饰木窗和被火烧着的木梁全都要更换,即是要兴土木索性就大兴一回,皇帝下旨不但重修烧毁的正殿,连后殿也一并重建了。还拿了图 纸给她挑,说是要把后殿给她做起居,前殿则可供她平日写写画画。 可这一动至少得小半年,蓁蓁本以为皇帝会另给她安排其他的宫室暂居,没想碧霜、霁云把她的箱笼都搬来了昭仁殿,看来是要她在这住了。 皇帝白日召见臣工、批答奏章,晚膳时分就前来和蓁蓁一起用膳,两人再一起读书练字下棋,之后再相拥入眠,好不惬意。这些日子皇帝和蓁蓁之间除却了很多往日的矜持,真正地亲昵起来。 ······ 秋风已然再起,乾东五所的一处院子前并肩站着两个男子,两人均身着五爪龙袍,乃是皇室贵胄,其中一个年轻些的乃是恭王常宁,而另一个已经续了胡子的是裕王福全。 “隆禧,你最喜欢这首《梅花三弄》,小哥再为你吹一次,没有你的琴声相伴,往后我再也不会吹这首曲子了。” 常宁说着不禁潸然泪下,福全拍了拍他的肩,他年龄长些经历的事更多,绕是如此,这会儿也甚为动容。 常宁抽出随身的玉箫轻轻吹了起来,梅花一弄,弄清风;梅花二弄,弄飞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动水清清。此时不知哪刮来一阵风,吹得院子里一株梨花树枝叶沙沙作响,似是那早逝的人英灵犹在。福全一时也迷茫了,恍然间他似是回到了童年的时光,三个年岁相近的男孩争着抢着摇头一个爬上树顶,而他们年岁较小的幼弟则在树下拍着手嬉笑着。 一曲终了,时光不再,斯人已逝,徒留一地的落花埋入泥中。 福全轻拍了拍弟弟的肩,“常宁,逝者已矣,我等活着的人得学着放下。” 常宁放下玉萧,一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二哥,你叫我放下,那又是谁,这么多年了依旧对往事耿耿于怀,郁结于心?二哥,这么多年你每到满月喝酒是为了什么,当我真的不知道啊?” 福全哑然,半晌苦笑一声:“是呐,是呐,我还说你,我分明才是那个最看不穿的人。” 常宁见他神色凄苦心里也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又揭了兄长的旧伤。“二哥,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 福全摇头苦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走吧。”他们是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今日是请旨来儿时所居的院落怀思早逝的幼弟的,拜过了就得尽速出宫,不得在宫里久留。 两人走得几步,常宁忽然转过身来,福全问:“怎么?” 常宁忽将手中的玉萧掷向 那高高的屋檐,玉萧顺风掠过宫门高墙,落在那黄色的琉璃瓦上,碎了。忽又一阵风吹来,吹得他坎肩上的五爪行龙翻腾飞舞。 “我那时向皇上要从前尚可喜进贡的那柄蓝田玉箫,皇上没许我,隆禧知道了便将弟妹陪嫁的这柄蓝田玉箫给了我,如今隆禧不再了,我留这物也是无用了。” 福全一怔,都说龙生九子,各个不同,皇帝威严睿智,早逝的隆禧敏感纤细,而他余下的这位弟弟却是个真正的性情之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怔怔地瞧了他许久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 不远处的乾清宫,疗伤月余的秋华终于回到蓁蓁跟前。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风高气爽,难得的是不甚热,蓁蓁在昭仁殿待了一个月了就想出去走走。忽得一阵风吹来一段箫声,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直到那阵箫声停了她仍是颇意犹未尽。 秋华道:“不想宫里竟有人吹箫。” 蓁蓁添得一句:“还吹得这样好。” 秋华道:“娘娘吹得也好。”蓁蓁听了一笑,“我哪里比得上,你听他的箫声,意境幽远,曲罢仍是余音在耳,比我强太多了。” 秋华问:“吹得这样好是不是娘娘的那位老师傅?” 蓁蓁想了想道:“不会,这曲《梅花三弄》我听师傅吹过,师傅吹来意境博大,音色浑厚,而这人的箫声中却带着丝丝凄凉,不像是师傅。” “那会是谁呢?” 蓁蓁也不知道,但她由箫声却能感觉到这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 这话存在心里,她在秋华面前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至情至性,宫中也不知道谁会有这样的心境,令人神往。” “奴才派人去请?”秋华笑言。 “不必了。”蓁蓁扶着腰走得极慢,“我有你呢,不去吓别人。” 说着,蓁蓁拉着秋华回忆起她要撞门的惊险一幕,泪眼婆娑,秋华擦了擦眼泪,道:“奴才这一个月一直在想,您不觉得那日永和宫的火起得蹊跷吗?” 蓁蓁这些日子都在皇帝的柔情似水中沉浸,加之那日惊吓过度,一直不曾细究往事,被秋华一提才如醍醐灌顶,秋华一贯谨慎,他坦那如起过灶,她总会在睡前巡视一圈,那是虽有地龙东西倒了不少,可没有火星这火是从哪来的呢?何况地龙一动,火就起来了,起得太快,太急。 秋华见她脸色沉了下来便知她亦想到了一点,她 沉吟片刻又告诉了蓁蓁另一件事:“主子受了惊皇上不想惊动您,这一个月,内务府把永和宫上上下下都审了好几遍。连我也被喊去了问了几回话了。” 蓁蓁皱眉道:“我真是粗心了,那日问皇上要人来服侍,皇上只说让你们几个打理永和宫,我竟然被敷衍了过去。可这要说宫内人干的,怕是内务府也查不出什么眉目吧?” 秋华摇摇头:“反复审过好多回了,起火的时候碧霜和张玉柱几个正领了粘杆从东二长街回来,霁云在宫女的屋子里睡觉,几人皆有见证。” 蓁蓁轻哼了一声:“到底是我大意了,竟然给人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能掐准我宫内无人,又能瞬间把火烧成这样,怕是盯着我良久了。” “怎么烧的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谁和您有如此大的仇怨,非要致您于死地。” 蓁蓁眼中神色一动:“翊坤宫那晚的事,主子娘娘的事至今都还没有眉目,如今又出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做的。” 秋华也说不上是不是同一人,但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人行事甚为诡秘,不是个简单的人。 “当年说要我自己做诱饵,如今真的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了。” 秋华急着问:“那我们怎么办?” 秋华一心为蓁蓁担心自然是着急万分的,可蓁蓁反而不着急,她想起皇帝那日在火场失魂落魄的样子,笃定道:“既然内务府在查,皇上必然是有数的,我猜不出查不出,可皇上必然能,现在一定比我还恨。咱们不急,你去想办法守着慎刑司的消息。” 秋华闻言连连点头,蓁蓁红着眼睛又说:“这般恨我,尤其还想连累我未出世的孩子,我定不能饶了他。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62章 小番外 大家好,我叫黄喵喵,也叫大黄,死胖子,黄大仙。 我是一只生活在慈宁宫花园里的大黄猫。 亲们可能都不知道,说起来我可是一只有着悠长家族历史的喵。 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前朝崇祯皇帝爱妃田贵妃的爱猫。他原来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山东临清大白狮子猫,可惜进宫的时候没有净身,意志又不坚定,最后在一个春天的深夜被乾清宫的小黄猫勾引不幸失身,几个月后小黄猫生下了一只橘猫,那就是我的祖宗。 大明完了,崇祯爷在煤山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可我们一家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紫禁城里。岁月流逝,当今皇帝登基的时候,我,出生了。 所以说,老子才是紫禁城的原住民!呀呀个呸的,你们这群爱新觉罗都是后搬来的好么! 小屁孩皇帝竟然还看不起我,叫我什么死胖子! 知不知道爷是有高贵血统和家族历史的,知不知道我爷爷的爷爷可是在煤山刨地鼠玩的时候亲眼看着崇祯爷上吊的! 真是一群不懂尊重喵的家伙。 嗯,要说爷平时最爱去哪溜达,那一个就是慈宁宫的厨房,第二个就是这永和宫了。 你们问我为啥? 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美人啊!自古人有爱美之心,咱们喵就不能有么? 不过最近永和宫变得有点不太可爱了,这美人生了个娃,是个健康的男娃,长得很可爱爷挺喜欢,就是吧,哎,太爱哭了。一哭起来惊天地泣鬼神,这爷的耳朵本来就灵敏,小娃娃一哭爷就觉得耳膜都要破了。 嗯,这会儿好像没哭,要不爷溜进去瞧瞧美人? “主子,你看,大黄猫又来了。” 蓁蓁抱着胤禛在院子里晒太阳呢,秋华朝二道门那一指,果然,那只胖乎乎的大黄猫从二道门蹿了进来,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它怎么这个点就出来溜达了,是不是饿了呀?” “没准是呢,这几天太皇太后在斋戒,慈宁宫大概没什么它爱吃的。” “秋华,你去拿些东西来喂它吧。” 喵!美人果然是美人,人美,心也美! 蓁蓁本来想让秋华喂它,没想到这大黄猫径直就朝她走了过来,到她脚边的时候直接就不走了,一个劲儿地拿它圆滚滚的大脑袋蹭她 的腿。 秋华笑着说:“主子,黄大仙这是想你喂它呢。” 蓁蓁笑着从秋华手上取过食物,弯腰喂给大黄猫吃。“你怎么那么爱撒娇啊,谁喂不都一样嘛。” 大黄猫舔掉蓁蓁手里的食物,甩了两下尾巴,仰起头冲蓁蓁“喵”地叫了一声。 它这一叫倒把蓁蓁怀里胤禛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 两对圆圆的大眼睛一对视,大黄猫紧张地抖了三抖,随时准备好小魔王一撒开嗓子哭它就立刻上房逃窜的准备。 没想胤禛好奇地瞅了它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 “哎呀,禛儿喜欢大黄么?” “是啊,小阿哥看着挺喜欢黄大仙的,竟然没哭。” 于是,蓁蓁按心了,秋华安心了,黄喵喵也安心了,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胤禛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黄喵喵甩来甩去的尾巴。 “喵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在一阵惊天动地鬼哭神嚎的惨叫声中黄喵喵蹿上了屋顶夹着尾巴逃跑了。 胤禛尚不知这一抓彻底伤了这只大黄猫的心,以至于之后的几年,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大黄猫就立马跑开三丈远,他这会儿只是幸福地窝在额娘的怀里,咯咯笑着松开手,任手中的一把猫毛在阳光中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 第63章 小番外 我,顾问行,堂堂乾清宫总管太监,宫里宫外,我都极有面子。 “顾总管安好。”“嗯。” “顾谙达辛苦。”“哦。” 上至内务府总管大臣,下至神武门蓝翎侍卫,谁都尊敬我,爱戴我(好像哪里不太对?) 虽然失去了某些功能,但是当了我干儿子的,想当我干孙子的,可以从乾清宫排到南苑大红门门口! 但有些事情,表面风光,内里作孽。 对,我说的就是我家万岁爷碰上永和宫那位主子的时候。 所以,我,顾问行,还是当今圣上御用磨心轮! “小顾子,你猜她万寿会送朕什么?” “顾问行,去把她千秋那个礼重新弄弄,仔细点。 “小顾子,她近日不爽快,你去南堂问问有什么新玩意不。” “顾问行,今儿谁去她那儿嚼舌根了,你不会拦着啊?” 万岁爷,我希望您注意一下自己的心态和言行,君不见,慈宁宫的大黄喵每回去永和宫串门,看见您出现的时候,眼神里都透着鄙夷吗? 以及,万岁爷,我希望您注意一下,自己泡妞的时候想出万千招数没问题,但能不能不要磋磨奴才的小身板!! 我,顾问行,这辈子并没有哄小女子的需求,但因为您,不幸凑足了满身泡妞技能点。 这里是康熙某年的分割线。 今天万岁爷又要赔礼道歉了,原因:昨日四阿哥要睡在德主子床上,被万岁爷亲自提溜出去以后哭了一晚上。 德主子表示儿子哭比万岁爷生气更可怕,她一晚上哄娃没睡好,眼角多了一根鱼尾纹,所以婉拒万岁爷今晚的昭仁殿之约。 说实话,早上看见万岁爷一脸青黑,浑身上下弥漫着憋屈之气走出永和宫,我心中给四阿哥点了个大大的赞。 但到德主子婉拒今晚前往昭仁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只能飞快地先盘点起了万岁爷私库里的宝贝: 水银镜?送过了,有两面。 首饰头面?送太多,戴不过来。 西洋钟?四阿哥嫌吵。 苏绣布料?上次送的还在裁。 所以当万岁爷出了永和宫,开口叫:“小顾子……” 没等他说 下去,我就先说了:“奴才想不出。” 我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严肃过,毕竟我真的是黔驴技穷了,再这样我只能画个大白脸去永和宫唱负荆请罪,求德主子可怜可怜我。 万岁爷剜了我一眼,凶神恶煞给我判了刑:“不行,想不出今儿你别吃饭。” 苍天啊,让外头知道我顾问行还能被用不给吃饭这种低级招数罚,我的老脸往哪搁!我的干爹干爷爷还怎么当? 就在我站在乾清宫门口,饿的两眼发晕的时候,另一个倒霉蛋——内务府总管海拉逊来面圣。他做了十几年的内务府大臣,永远都能被万岁爷挑出错降级罚俸,每次在要彻底革职的时候,万岁爷又会再赏他一级,给他一口气继续“犯错”。 我赶紧抓住他问:“海爷爷!你们内务府最近得啥好的没有?要贵的,要稀罕的,要没见过的!” 海拉逊看见我绝望的脸,一点不含糊地伸出援手,同情我:“顾公公,今天是你也被折磨了啊!” “快想啊,快想!” 海拉逊被我摇的脖子都快断的时候终于想了出来:“鲥鱼!新鲜的!还在水桶里蹦跶的!” 我赶紧抢在海拉逊前头冲进乾清宫,海拉逊在我屁股后头大喊:“顾总管,你让我先去奏事啊!” 我回头朝他呵呵:“海总管,我饿,您让我先好吗?” 第64章 蓁蓁心里存着这事,却一如往常和皇帝过着惬意的日子。她在皇上跟前是半点都没露出异样来。秋华看在眼中心里自然是十分感慨的,主子娘娘养育的蓁蓁是真得长大了,再不是当年慈宁花园那个安嫔棒下惊惧交加的小丫头了。 九月十五,皇帝因地动未息,亲祀天坛,斋戒三日,并搬到了斋宫斋戒向上苍祈祷。他记挂着蓁蓁的身子便留了翟林和高德昂两人在昭仁殿照看蓁蓁。 这天午时刚过,蓁蓁正从午睡中醒来,苏麻喇姑便不期然地来了,她站在她床前笑吟吟地对她说:“老奴伺候贵人梳洗。” “大姑姑,怎么敢劳烦您……” 蓁蓁素来最是亲近苏麻喇姑,说话时候难免就多了那么几分撒娇的语气。 苏麻喇姑也没多说什么,她扶蓁蓁起来,亲自给她梳头上妆,又指挥着音秀给蓁蓁换了一袭湖蓝绣兰花便袍。她手脚麻利,动作极快,中间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蓁蓁对此疑惑不解,她悄悄使眼色给音秀希望音秀能给她透露个只言片语的,没想音秀暗暗摆了摆手,意思她也不知情。 苏麻喇姑见蓁蓁打扮妥当,才引她起身,她直到此时此刻方才将自己的来意吐露:“太皇太后请您。” 轿子已经等在外头,苏麻喇姑扶蓁蓁上轿后便让他们起轿。四个太监抬着蓁蓁走得又稳又快,等帘子掀开,蓁蓁却发现并不是到了慈宁宫前,却是慈宁花园里的一处庭院。 太皇太后正坐在庭院中赏菊,蓁蓁上前依礼下跪请安,苏麻喇姑扶她起来,太皇太后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宫女太监都退出了庭院。 蓁蓁先前从未和太皇太后单独共处一室过。面对这位历经三代皇帝的天下第一贵妇,她打心底感到不安和局促。不仅仅因为她是这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还因为主子娘娘的往事让她知道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的手腕。 “之前的事,苏麻喇姑都告诉了我,皇上如此不如意之时能够在你那儿安稳一会儿,后宫中需要有皇帝能得歇息的地方,你做得很好,很难得。” 太皇太后说的是纯王薨逝之时的事,蓁蓁屏息恭敬回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她:“当时你生小阿哥的时候,我还怕你不懂事转不过弯来,到是我看错了。你能将自己摆在该摆的位置上,便自有你自己的福气。” “臣妾不才多亏有太后娘娘指点。”蓁蓁怕得很, 只敢看着脚尖回话,“臣妾知道当时莽撞无知,冲撞了圣上,请太皇太后恕臣妾当时鲁莽之罪。” 太皇太后轻笑了笑:“能转过来就是好孩子,你主子孝昭皇后当时去的急,你一时想不开也是你忠心的缘故,在这宫里甚为难得啊。” 听太皇太后轻轻巧巧就提及皇后的暴亡,蓁蓁的心跟着一抽是说不出的滋味:“是,皇后娘娘待臣妾恩同再造,臣妾除了一腔真心再没有什么能给娘娘的了。臣妾谢太皇太后能体谅臣妾对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我体谅你,可总有人不体谅你。你转的过弯来,却是有人迟迟想不开,以至于走了大弯路了。苏麻喇姑。”太皇太后从旁抽出一本折子,交给苏麻喇姑,由她递到蓁蓁跟前,蓁蓁见折子外壳上盖着内务府的印章一时不敢打开。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看吧,迟早都要知道的。” 蓁蓁翻开看了一眼就倒抽一口冷气,她猛地抬头问:“龄华还在宫里?” “是。”苏麻喇姑从旁扶住摇摇欲坠的蓁蓁,“你主子娘娘的丧礼之后她没有出宫,还拒了高家的婚事,后来就一直在景阳宫做些粗活。” 蓁蓁不敢置信,她看了看苏麻喇姑,又看向太皇太后,她多希望这是这两人和她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景阳宫,她在景阳宫!她这一年就和我一墙之隔?” “不止是一墙之隔,她一直看着你,盯着你,直到那天……”苏麻喇姑的话戛然而止,其余的都早已写在了内务府的折子里。 “是她放的火?她,想杀我?”蓁蓁一字一顿地问。 “是。” “我和她多年情分,她恨我恨到要杀我?” “是不是恨,你自己去问她吧。”太皇太后从榻上站起来,苏麻喇姑忙扶住了她“我知道她和你是故交,你们在孝昭皇后跟前情谊匪浅,所以这事我留给你,人就在旁边的围房里,怎么处置都由你。” 蓁蓁愕然地看着太皇太后,心里一片空空荡荡的。 “孝昭皇后将你护得很好,你懂事聪明也很得体更重感情,你这样的性子伺候皇上我很安心。只是孩子,光是这样还是不够的,皇上已经同我说了,你如今又有了身子,这个孩子皇上打算让你自己来养,我思虑再三后还是允了。你要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能力护得住你肚中的骨肉,当得起这个母亲。今日龄华纵火有皇上救你,如果来日别人加害于你,而皇上救不 了你了,你能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吗?” 太皇太后朝苏麻喇姑看了一眼,苏麻喇姑从怀中摸出一白色瓷瓶轻轻搁在小桌上,“后面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太皇太后说罢不再看她一眼,径直扶着苏麻喇姑走了出去。秋华过得一会儿才进来,见蓁蓁手里握着个什么站着不动,脸色煞白,秋华心一沉问:“怎么了,太皇太后唤你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蓁蓁闭了闭眼,“那日的火,是龄华放的……”秋华捂着嘴硬生生把自己的惊叫憋了回去:“老天爷!她没出宫?她这一年都在哪?” 蓁蓁的唇哆嗦了一下,“她在景阳宫,一直都在,一直在那看着我们……不,看着我。” 秋华如遭五雷轰顶,脸上血色顿时,好半天才喃喃道:“她怎么这般糊涂,这般糊涂啊。高家,那高家的婚事呢?” “自然是退了……” 蓁蓁喃喃说着摊开自己的手,冲着手心里的白瓷瓶发愣,“这是什么?”秋华一把抓过瓷瓶就要扒开塞口,蓁蓁按住她的手,眼神空空洞洞的。“你别碰,这是毒药。” 秋华身子晃了晃,“太皇太后要赐死她?” 蓁蓁闭上眼一语不发,秋华急得握住她的肩追问她:“太皇太后到底怎么说,您说话呀,您说话呀……” “我不知道!”蓁蓁尖叫着甩开秋华的手,低头抱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嚎啕大哭,“这是龄华啊!是龄华啊!” 蓁蓁没有立刻去见被关着的龄华,也不理会焦急的秋华,蓁蓁而是回到了乾清宫里把自己关在了昭仁殿的龙床上,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抱着自己的肚子躲在角落里发呆。 秋华素来是个坚强的人,然而自从听蓁蓁说了龄华的事她再也忍不住了,主子死了,她守了寡,蓁蓁又进了后宫,她心底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小小的希望,希望她们四个人里至少龄华是能过幸福的日子,代替她,代替蓁蓁去完成主子的梦想,然而如今这个希望竟然也破碎了。她知道自己应该先坚强起来,可她一看就蓁蓁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便是泣不成声。 翟琳和高德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去了一趟慈宁宫后回来一个不说话一个默默地掉眼泪。原本秋华还能劝慰蓁蓁几句,如今她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了。两人进殿看了好多回,也劝了无数回请蓁蓁进膳,蓁蓁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深夜,秋华先冷静了下来,她到底还记挂着 蓁蓁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了,努力打起精神去小厨房下了一碗面。她红着一双眼睛给蓁蓁端了碗面来,“好歹先吃些东西吧,要是想不明白,咱们就明儿再想。”她试着平静,可说到这,忽然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碗面从热到冷,最后面汤都干了,蓁蓁一口都没动过,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隆起的腹部,明黄的盘龙印在她血红的眼睛里,忽然间变得张牙舞爪,像是地狱来的恶鬼可怕极了。 当昭阳升起的时候,蓁蓁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秋华姐姐,我该当如何?” 秋华听到这句话,扑通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她是龄华啊!” “我知道,所以现在是蓁蓁在问你,我该当如何。” 秋华捂着嘴一直在摇头,蓁蓁又问:“好,我换个问法,现在是吴贵人在问你,我该当如何?” 秋华的眼睛充斥着挣扎和悲伤,最后她说:“她犯上作乱,谋害皇嗣与皇妃,她该死。” 说罢,她闭上眼睛,抹掉自己满脸的泪水,一瞬间的坚强涌现后,她还是往后一倒瘫坐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漫长到蓁蓁都不记得是多久了,秋华终于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太皇太后留下的那个瓷瓶塞到了蓁蓁手里。 蓁蓁将瓷瓶拢在手心里,她的右手在发抖,她就用左手紧紧握着右手,一直到握着瓷瓶的手指不再打颤了,她才说:“秋华,你再去下一碗面,要加一个鸡蛋,多放些葱花。我不会做,你知道我下厨总是弄得一塌糊涂,以前都是你们做给我吃的。” 秋华默默地起身去小厨房做面。等秋华端着面进来的时候,蓁蓁已经自己穿戴整齐坐在殿内,旁边是一个空食盒,她打开食盒将秋华煮的面放在其中,带着秋华来到昨日庭院旁的围房,守在门口的太监看见她自然地打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蓁蓁伸出手握住了秋华,她能感觉到秋华的手和她一样冰凉,就像她现在心的温度。 而龄华,正坐在圆桌旁,她似乎受了些刑,衣襟坏了,头发也乱了,脖子上又是指印又是淤青,脸红肿着,嘴角也破了,模样甚是凄惨,绕是如此,她仍带着嘲讽的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秋华开口哑着嗓子唤了一声:“龄华!”而后泪如雨下。 “你别叫我!你背叛主子伺候这个贱人的时候你想到我了吗?”龄华恨恨地说,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她又指着蓁蓁怒骂:“贱人,你当年在主子跟前卖乖,口口 声声说会听主子的话要出宫去,我那时瞎了眼了,竟没看出你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竟骗了主子也骗了我。结果哪,主子还在病中你就勾引皇上去了!我让你守着主子,你最后做了些什么?主子没了!你却得意了!我要是你做这背主忘恩的事早就躲起来了,你竟还有脸待在这宫里,你每晚睡在永和宫的卧榻上的时候,就没有半分不安吗?!” “龄华,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能好好想想呢!蓁蓁不是这样的人。”秋华跑去拉龄华的袖子,龄华甩开她的手怒骂:“背主投敌的叛徒,别拿你的手碰我,我生来是干干净净的,也要干干净净地去见主子。” 秋华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走,你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呀!你怎么能那么傻!为什么要辜负主子给你的因缘!” “我是傻!主子突然走了,我怎么能兴高采烈地嫁出去!我做不到!”龄华疯了一般上前抓着蓁蓁,“你以为我没有听到吗?万寿节那晚你的箫声,我全都听见了!你那时是怎么和我诉苦的说一切都不是你的意思,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被迫伺候皇上的吗,你是吗!” 蓁蓁没有哭也没有惊慌,她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她冷漠地看着疯狂的龄华,由着她抓着自己的手腕,“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那晚在翊坤宫,我是被人下了药迷晕的,主子娘娘大丧的时候皇上让贵主子来同我说要留我在宫里给我名分那时我拒绝了,我同皇上说我做不到,我要离开皇宫,就算不离开也不能做嫔妃。”说到这里蓁蓁凄惨一笑,“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多讽刺,主子娘娘求了多年也没能有一儿半女,而我不过一晚就有了孩子。你骂得好,你骂得对,我背叛主子,我自己愿意伺候皇上,皇上也喜欢我,我如今又有身孕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甚至是高兴的,我高兴得忘了型了。” “啪”龄华抬手就给了蓁蓁一巴掌,蓁蓁被她打得偏过头去,龄华正要打第二下,秋华一把抓住了她,“快住手,你从来就是这样行事冲动,主子生前就说过你,总担心你被人利用了,如今真是应了主子的担忧,你怎么不想想主子那时不是一天天好起来了,怎么突然就薨了,其中必有蹊跷,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不去寻那害死主子的真凶,反而回过头来害蓁蓁呢!” “你放开我!你别替这贱人说话,主子就是给她气死的!” “龄华!你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想想!你知不知道赵福莫名其妙就死了,我查了多久也查不到那晚翊坤宫值夜的太监,那时候的事情都是蹊跷,你怎么不 好好想想?” 龄华一把回扣住秋华的手,咬牙启齿地说:“我想了,我甚至想她也想了,我想她会记得的!我留在宫里就是想知道主子的死是不是另有蹊跷。可她呢?安安心心地给皇上生孩子,安安心心当她的吴常在,吴贵人,安安心心地在万寿日给皇上吹箫!”龄华说到这突然转向蓁蓁:“我日日都在想着主子的事,可你有吗!” 蓁蓁自己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直视着龄华的眼睛说:“无时无刻。” 龄华被她的神情一下镇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骗我!” “我还是这句话,信不信由你。龄华姐姐,我以为我们多年的情分,你总能理解我。至少不会这么赶尽杀绝。我想了一夜,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可后来我发觉,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也恨我。”蓁蓁突然感觉到小腹被踢了一下,她一下子摸在肚子上,“他竟然在这时候踢我了。” 蓁蓁用袖子遮住肚子,道:“论对主子忠心,我和秋华都不如你。我想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我会和你一样的恨,恨我自己,恨这个从坤宁宫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她竟然忘记自己受过坤宁宫的天恩,忘记主子和皇上是夫妻,忘记主子对自己的期冀。” “蓁蓁……”秋华忍不住掩面而泣。 蓁蓁走在龄华面前,不管她愿不愿意都拉着她的手说了下去:“龄华姐姐,忠心是不够的,就像安嫔,像主子,在宫中只有忠心、只有美貌、只有家世都是不够的。在这宫里要找一个真相只有心也是不够的,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龄华的眼神突然松动起来,她突然叫了一句:“那你为何不去告诉皇上,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皇上做主。” “去说什么?”蓁蓁柔声问她。“说皇上那晚能临幸我是因为有人给我下了药?说主子娘娘是被人害死的?证据呢?太医院的医案,主子娘娘临终的遗言,一切都没有异状,空口无凭我们拿什么让皇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我疯了?” 龄华颤巍巍地打量着她,从上至下,目及她的肚子的时候她一把甩开她恨恨地道:“狡辩,一切都是你在狡辩!你有了孩子了,你会先顾着他们,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会动手的。” 蓁蓁笑了,竟然是宽慰:“你,说得对。因为我有了胤禛,我会为了他去取悦皇上和所有人。我记得主子,这一辈子我永远都忘不了主子,主子被人害死的事我更忘不了,我同秋华发了誓,无论害死主子的人是谁,无论 她躲在哪,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给主子的仇。这是我永远不可割舍的部分,却不是全部,我还有胤禛,我还有这个孩子,我要护好胤禛和他!” 蓁蓁指着自己的肚子,抬眼看着龄华:“如果我还只是坤宁宫的蓁蓁,我不会来,我会去哭着要救你,拉着你去诉说原委。可我不再是我,所以……”蓁蓁打开了旁边的食盒,端出那碗面来。 龄华看见面,突然泪流不止:“你知道了,你还是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德阳门,不其实是那碗放在永和宫墙角的寿面。”蓁蓁从怀中掏出瓷瓶,缓缓将内里的液体悉数撒了进去,“姐姐,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这面我还你,从此我只记得你是如何想杀我和我的孩子。” 龄华盯着她问:“除了赵福,你还知道什么?” “脉案没有问题,太医们御前都回过话,说的一致。翊坤宫值守之人也遍寻不得。”蓁蓁苦笑,“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主子临终前,什么都没说。” “呵呵。我跟了主子十年,我懂,她太善良了,只是希望自己走了,我们都能平和。可惜我还是辜负了。” 蓁蓁谨慎地看着她问:“是谁把你藏在宫里的?是那个人指使你放火来烧死我的吗?” 龄华别过头。“你不用问,我要杀你只是为了替主子除去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和任何人无关。” 蓁蓁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把你藏在宫里助你一臂之力的人就是害我害主子娘娘的人。” 龄华眼神有过一丝丝的动摇,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绝无可能。” “为何不可能!”秋华紧紧握住龄华的手,“你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啊!” 蓁蓁眼神一动,问:“你的家人在哪里?” 龄华眼神闪了闪,想说的时候却停住了,她笑了笑:“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说过了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说到此处连慎刑司都没有问出来的话蓁蓁知道她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蓁蓁木然地扶着秋华往外走去,她打开门,夏日的艳阳照进这间阴冷的围房,在她跨出去的时候,龄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秋华,照顾好她。蓁蓁,记住你刚才的话。” 出了屋子秋华扶着蓁蓁的手心还在发抖,蓁蓁冷静地问: “你怕?” 秋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哽咽着说:“您做得对。” “对?”蓁蓁的目光如此坚毅,看向慈宁宫花园的尽头,那里是慈宁宫大佛堂的黄瓦,是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那药没毒,被我换了墨汁,那碗面够难吃的。走吧,去慈宁宫,你说得对,那是龄华,我们不能不救她。” 秋华目瞪口呆,蓁蓁却扶着肚子,撇下她快步走向慈宁宫。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手中不停地捻着佛珠,她面色平静,可佛珠飞速的转动还是暴露了她听完蓁蓁一番话后的震动。 她的声音混合着佛香散在殿内:“你替她求情。” “不是求情,而是您说,这事由我决定,我现在来告诉您我的决定。”蓁蓁挺直着背脊,朗声回话。 苏麻喇姑心有不忍,对着地上的人说:“吴贵人,地上凉,您有身孕,老奴先扶您起来吧。” “苏麻喇,你退下。”太皇太后不再靠着软垫,而是俯下身,近身看着蓁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知道,你让我做的决定就是杀她,因为她该死,这等大罪,不株连家人都是开恩,死她一个便宜她了。”蓁蓁无惧地看着太皇太后的眼睛,一口气说了下去,“所以若是您来决定此事,说杀她,臣妾绝不求情。可您交给我,就不一样了。” “呵。”太皇太后对地上这个小女子有了兴趣,“你倒把这个不一样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吴贵人当然要杀她,但蓁蓁不行,孝昭皇后、龄华、秋华都于我有恩,往昔我于危贫之时,只有她们真心爱护过我,于孝昭皇后我付之忠心,于秋华我付之信任,于龄华往日我付之依赖,可她如今伤我在先,是不仁,但我不能做无义之人。” 蓁蓁深深叩头,“臣妾还是那句话,免龄华死罪,杖一百,发配乌拉交辛者库为奴,终身不得免罪,不得开释。往后她是死是活,受什么罪、吹什么风,臣妾都不会过问半句。” “你太心慈手软了。” 蓁蓁伏在地上,摇头说:“您错了,臣妾不是心慈手软,臣妾是对龄华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可是要遭罪的。” “我知道。”蓁蓁肯定地说,“但您也要明白,如果是往日坤宁宫的蓁蓁,只会和她抱头痛哭。” “我要不同意呢。”太皇太后离开软榻,勾住蓁蓁的下巴,姣好的绝世面貌她 布木布泰何止看过一二,但这一次她却有了好奇和兴趣。 而于蓁蓁,眼前人的地位、阅历、权力让她惧怕,但她进这道门,说这些话,就是赌博:“您要出尔反尔,交给臣妾决定的事情您要是推翻,臣妾无话可说。”她眨眨眼,有那么一丝顽皮地掠过苏麻喇姑,“但臣妾想,您和苏嬷嬷多年情深义重,定能理解臣妾和龄华之间的过往,宫中求存不易,点滴恩情,不能不还。” “很好。”太皇太后放开她,满意地对着苏麻喇姑说,“扶她起来,送她回去,余下的事情按照她说的来办。” 蓁蓁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但仍一丝不苟地叩首谢恩:“多谢太皇太后成全。” “有情有义是好。”太皇太后依旧一手转动着佛珠,另一手拿起自己最爱的紫檀如意,“心软点到为止即可。” “是,绝不过问。”蓁蓁举掌发誓,她不止是对太皇太后发的,也是对自己。 龄华姐姐,我做了能做的一切,坤宁宫的蓁蓁自此与你别过。 第65章 苏麻喇姑正在扶蓁蓁起身,慈宁宫正殿的大门却开了。蓁蓁扶着苏麻喇姑的手一回头,却见皇帝一身骑装站在门前,满脸都写着焦急。 “皇祖母!”皇帝就喊了这么一声,其他的话都忍了下去,他用目光和眉头谴责着自己的老祖母。 太皇太后像个老小孩一样笑起来:“骑快马回来的?谁给你报的信?” 皇帝迈过门槛,从苏麻喇姑手里接过蓁蓁回答:“人在昭仁殿,孙儿还能不知道吗?” 苏麻喇姑打岔道:“皇上心疼贵人,贵人也赶紧回去吧,叫个太医来瞧一瞧。” 说罢她给太皇太后使了个颜色。老奴才是什么意思,太皇太后当然心知肚明,她点了点头,由着皇帝将人带走。 出了大殿,皇帝将披风解下要披在蓁蓁身上,蓁蓁推却了:“臣妾不用,真的不用。” “朕不好,朕回来晚了。”皇帝想搂住她,想安慰她,他轻轻吻了下她的额角,但蓁蓁没有顺势倒在他怀中。 她只是说:“臣妾没事,真的没事。” ······ 龄华的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就过去了,皇帝自然不会去挑开蓁蓁的伤口,为了开解蓁蓁的郁闷,他磋磨顾问行去寻了许多新鲜的西洋玩意给蓁蓁赏玩。 于是,顾问行从传教士手中寻了数样奇巧之物,有精巧的珐琅四面钟、皮铜镀的金望远镜,还有螺钿镶嵌的水银镜和金滚钟。最有趣的是一面铜镀金星盘插屏,皇帝白天从西洋人那里听了那些星盘的趣事,傍晚都会细细再说与她听。 康熙十八年的秋天就这样在昭仁殿缓缓流逝,有时候窝在院子里久了,蓁蓁也会听太医的嘱咐,出去散散步。 当然,乾清宫是外朝她去不得,所以她只能往坤宁宫一路去。这一日这蓁蓁同秋华沿着乾清宫至坤宁宫这一路的回廊慢慢走着,只见有十几个内务府辛者库的仆妇在清扫擦拭,蓁蓁问秋华:“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今日清扫的仆役这样多?” 秋华道:“皇上不是让把斜廊都拆了么,前几日又敲又弄的扬了满地的灰,她们是来收拾的。” 她一说蓁蓁也是想起来了,地震的大火过后皇帝下令拆除了乾清宫、坤宁宫原有的长廊。所以前几日是吵吵嚷嚷的。因有外头的工匠进入大内皇帝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还让人在昭仁殿四周巡视严防闲杂人等靠近内院。 那些辛者库仆妇见蓁蓁来了纷纷垂手避让到一旁,只有一个胆子甚大的偷偷拿眼睛看蓁蓁。她以为没人瞧见,秋华在宫中历练多年手底下调教过不知几批年轻浮躁的宫女又哪会漏过她这个小动作,她喝叱一声:“大胆,谁准你偷窥主子了!” 那人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匆忙间又不甚碰翻了脚旁的水桶,脏水一下都泼到了蓁蓁的脚上,瞬时蓁蓁的衣摆、鞋子全都沾上了水。 蓁蓁倒还好,那仆妇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那群仆妇中另有一人先跪在蓁蓁跟前不住地磕头求饶:“主子饶命,奴才的女儿年幼无知粗手笨脚,但不是故意冒犯主子的,求主子饶命。” 她这么一说蓁蓁才发现,那打翻了水桶的人扎着一条粗辫子,看着还是个姑娘家。 “那是你女儿?”蓁蓁问。 “是……是……”仆妇把女儿拽到身旁,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磕,“快给娘娘磕头。” 那女孩儿被她摁着“嘭嘭”磕了好几个响头,听着就疼极了,蓁蓁瞧着于心不忍,忙道:“快罢手吧,不过一点小事何须如此,我不怪你们就是了。” 那仆妇听了大喜忙带着女儿再磕了一个响头才匆匆爬起来退在一边。 蓁蓁看见那个犯错的女孩子约摸十六七岁的样子,刚被自己额娘摁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这会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一张圆脸上还淌着污水。瞧着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倒是脸上的悬胆鼻颇有英气叫人印象极深,秋华见蓁蓁一直盯着那人瞧心里头奇怪。“主子可还是有什么要发落的?” 蓁蓁刚想说话背后响起个熟悉的声音:“贵人可否卖老奴个人情,今儿就饶了她们,也别让内管领再处罚她们了。” 蓁蓁一回头见是苏麻喇姑笑吟吟地朝她走了过来。 “苏麻姑姑,您怎么来了?” “老奴刚去了昭仁殿,见贵人不在,说是出门散步去了,老奴就往这边找来了。” “苏麻姑姑找我有事?” 苏麻喇姑笑而不语,一回头对着那对母女神情却立马严肃了起来,“阿布鼐家的,你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怎么行事还这般浮躁?今日是贵人心善不与你计较,往后再犯定要重罚。” 那仆妇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应了忙拽着女儿离开。 “老奴陪贵人回昭仁宫换身衣裳吧。” 苏麻喇姑这一提,蓁蓁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身 都湿了,实在不宜继续在外逗留。 于是三人回到昭仁殿,秋华抱来干净的衣袜帮蓁蓁换上,苏麻喇姑也想帮忙搭把手,但蓁蓁怎么样都不让,她只得束手在旁。 她看着秋华她们为蓁蓁换上新衣后才道:“贵人刚刚走得久了,发髻都松开了,让老奴给贵人重新梳一个吧。” 蓁蓁想着苏麻喇姑年事已高本想婉拒了,但秋华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蓁蓁立马转了话风:“劳烦姑姑了,宫里人都说都说姑姑的手艺出神入化,能得姑姑梳一次头,三生有幸了。” 苏麻喇姑拿了一把象牙梳,走到蓁蓁身后说:“我呀,也不是天生手艺就好,这都是给太皇太后梳了一辈子的头练出来的。俗话怎么说来着?哎对了,熟能生巧!再说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爱俏,我给她梳头一个月都不能有花样重了的。” 蓁蓁笑道:“那我今儿算不算是沾了太皇太后的光了?” 苏麻喇姑故意一皱眉:“算,算,可是让你沾了大光了。” 一旁的霁云、碧霜听得也都笑了。秋华替拆下蓁蓁的一堆金钗,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挽了个发髻,她双手动作极快,手指犹如蛟龙在发丝间翻云覆雨,不一会儿就梳好了,瞧得两个小丫头是眼睛眨都不敢眨。 苏麻喇姑替蓁蓁抿了抿鬓角后文:“贵人可有簪子?” 霁云听了道:“有,奴才去拿。” 她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抱来了蓁蓁的首饰匣子。皇帝这些日子大方,催着顾问行又为蓁蓁新添了好几套头面,再加上迁宫和生辰时的赏赐,她的妆匣再不如当初那般寒碜,如今这妆匣子里光上好的时兴发簪就有十多支。 苏麻喇姑仔细挑了一支羊脂玉蝉簪插进蓁蓁的头发里,尤衬蓁蓁身上这件新换上的宝蓝色绣蝶恋花便服。 蓁蓁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腼腆笑道:“苏麻姑姑的手真是巧极了,我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比刚才漂亮了几分。” “贵人天生丽质,老奴不过是锦上添花。” 蓁蓁转过身来指着秋华她们几个说:“也就姑姑能添得这样的花,她们可是没这样的本事。” 秋华点头:“主子说的甚是呢,我本还自认算是个手巧的,今儿见了姑姑的手艺往后都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苏麻喇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轮新月:“你们那一个两个嘴甜得和抹了蜜似的,瞎恭维我这老婆子。其实这有什么难的 ?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手势,那几种梳法,我教你们几日就都能学会了。” 碧霜眨着眼睛脸上不由得露出渴望的神色:“求姑姑教奴才。” 霁云也附和道:“求姑姑教奴才。” 秋华在一旁帮着说:“姑姑瞧你露了这一手把这两个姑娘馋的,您发发善心就教了她们吧。” 苏麻喇姑呵呵直笑:“好说好说,你们愿意学我哪能舍得私藏。” 两个丫头一听喜上眉梢当下就跪下给苏麻喇姑磕了个头。 “这教起来到不耽误事,只是皇上大了以后我就不常来昭仁殿了,要是贵人在永和宫我倒是能常去了。” 苏麻喇姑说这话时脸上犹带笑容,蓁蓁却听得心里一跳,她转过弯来接话问:“我这些日子都避居在这儿,也不知永和宫修得如何了。” 苏麻喇姑说:“太皇太后也甚是挂心哪,我来前才特特去瞧了一眼,正殿都已经修好了,后殿刚装上窗户隔扇大约还需些日子。不过前后院有墙隔着倒也不妨事,真说起来倒是那景阳宫吃灰多些,过些日子里面的古籍善本怕是要拿出来晒一晒、清一清了。” 她轻轻巧巧地点拨了这几句,蓁蓁心里就如明镜般透亮了。她垂下眼睛道:“别说太皇太后和您挂心,我心里也惦记这事也想着是该早点搬回去,若是身子再重反而不好挪腾。” 苏麻喇姑点点头,赞许说:“太皇太后一直说您识大体,果然是老珠子慧眼识人,果真错不了的。” 蓁蓁勉强挤出个笑容,心里却忐忑不安。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来提点她,是因为她长住昭仁殿不合规矩。但也让她警觉了一事:她长居昭仁殿,后宫其他人该如何想、如何看? 苏麻喇姑走后不久,皇帝自前朝回来一进院子便见蓁蓁已经在昭仁殿的小院内候他回来。她笑语晏晏,让他心中着实一软。 皇帝牵了蓁蓁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看,蓁蓁娇嗔道:“皇上为何一直瞧臣妾?” 第66章 蓁蓁掩口一笑却不作答,反问:“那是好看了还是不好看?” 皇帝瞧了她半晌道:“似乎是早上更好看些。” 蓁蓁嘴巴一嘟,赌气转过身去了。皇帝哈哈笑了搂过她的腰,哄得好一会儿才让蓁蓁回心转意。 皇帝亲昵地点了点她的红唇,调笑道:“瞧瞧你,刚嘴嘟那么高都能挂油瓶了。” 皇帝长在深宫,平日里之乎者也多了,难得能说出这样的世俗之语,蓁蓁觉得颇为新鲜,于是问他:“皇上也知道挂油瓶这样的俗话?” 皇帝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哂笑:“怎么不知道,朕小时候皮起来也揭过乾清宫的瓦片,罚站的时候可没少被太皇太后念叨过。” “也?除了皇上,还有谁敢啊?” 皇帝叹了口气:“保成呗,就怕胤禛再大一点,也要敢了。” 此时刚好膳桌端上来了,顾问行不知刚才皇帝和蓁蓁的对话,张口就问:“皇上,今儿有一道凉菜是羊肉,膳房磨了些芝麻香油怕您不喜欢,让奴才来请旨,问是直接淋上去还是盛碟子里您和贵人沾着吃?” 皇帝一听乐了,“盛碟子里吧,贵人喜欢香油,让他们多放些。” 他说罢狡猾地冲蓁蓁眨了眨眼,蓁蓁气道:“皇上又闲着无聊,就爱拿臣妾开涮。”她想嘟嘴,又想起皇帝不就是嘲她嘟嘴的样子吗?这下嘟也不是,不嘟也不是,尴尬至极。 顾问行哪知这两人又打起了嘴皮子官司,心里头还纳闷着,琢磨这二老又出什么花样。 他命人去取了香油碟子来放桌上,皇帝拾筷子夹了一块羊肉蘸满了香油送进蓁蓁碗里,殷勤备至:“来,吃吧,多吃些,香着呢。” 蓁蓁说不过他,只得狠狠咬着羊肉泄愤。皇帝瞧她双唇上下沾满了香油,真像挂过油瓶似的,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皇帝笑够了这才自己也夹了一块,也不知是因为心情舒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日这羊肉尤为美味。皇帝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整块后问:“这羊肉不错,没什么膻味,可是关外的庄子上送来的?” 顾问行道:“是慈宁宫特意送来的,科尔沁的亲王老爷们给太皇太后孝敬了二十头羊,慈宁宫那吃不完送了两头到膳房。” 皇帝点点头,又忍不住夹了第二块:“难怪,是比京郊庄子上的那些好吃多了,科尔沁王爷们有心了,你去拿些贡品 送到慈宁宫,说是朕让科尔沁的人带回去的。” 顾问行应了后,派翟琳往慈宁宫去办差,蓁蓁瞧着翟琳的背影,想起慈宁宫,思绪万千。 但她看着皇帝兴致高昂的样子,却生生忍住了,直到饭毕时才提起她想问的这件事:“皇上,臣妾一直想问,永和宫修得如何了?可能回去了?臣妾早上翻东西,总觉得少些什么想回去再找找。” 皇帝正在用饭后的第一盏花茶,手一顿,侧头瞧了正要往桌上放果盘的顾问行一眼,顾问行心领神会,默默地带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皇帝拉着蓁蓁的手到自个儿身边坐,柔声问她:“好好的你缺什么了?告诉朕,朕让小顾子给你补,那些旧东西烟熏火燎过,咱不要了。” 蓁蓁黛眉轻蹩,捏着便服的提花袖口嗔道:“那些宫绸是臣妾迁宫的时候皇上赏的也才赏了没多久,都还新的呢,烧了正殿而已,哪就熏到偏殿藏着的那些缎子了。再说前线日耗甚巨,贵主子都还穿着几年前的旧衣服,臣妾就更不忍心浪费这几匹新绸子了。” 皇帝听得一挑眉,一手搂着蓁蓁的腰,一手提起蓁蓁的下颚:“成,朕知道了,你就惦记你那几匹好看绸子,朕让顾问行去给你取了来。” 蓁蓁撇头躲开皇帝的手,轻靠在皇帝肩头细声说:“除了那几匹绸子外还有些女人家的东西,他们虽说是太监,但臣妾的东西怎么好让他们碰,臣妾自己去找就好了。” “找完了呢?”皇帝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蓁蓁听皇帝追问不舍,眼眶已经红了起来,搂着皇帝的腰,喃喃道:“臣妾自当是住在永和宫里待召的。” 蓁蓁话音才落,皇帝就“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抬腿就往里屋走了。落下蓁蓁坐在外间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一跺脚追进了暖阁。 皇帝摆着一张臭脸,负手站在落地屏风后,见蓁蓁跟进来讨饶的面孔,才面色稍霁。 他站那双手一抬,示意蓁蓁替他宽衣。蓁蓁忙凑上去倚在皇帝身边替他解外褂,解至最后一个扣子时,皇帝黑着一张脸恨声问:“你这又是哪一出?为了什么?” 蓁蓁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道:“今儿苏麻姑姑来提点了臣妾几句,臣妾乍一听心里头还有些不自在,姑姑走后臣妾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太皇太后这都是为了臣妾好。” 皇帝听得皱着鼻子闷哼了一声:“老太太是上了年纪什么都担着心,要 你瞎跟着装什么贤惠。” 皇帝的气话刺耳,蓁蓁听得了反而更加委屈,她辩解说:“臣妾就是个小小贵人,皇上赐了永和宫给臣妾,臣妾就该住在那儿。虽说现在因宫殿修缮,皇上准臣妾暂住在昭仁殿,可在别人眼里就是臣妾霸占了皇上,失了规矩。这是其一,再则,臣妾身子一天天重了,臣妾在这皇上要分心照顾臣妾,皇上也休息不好。有话说,专宠非福,皇上,臣妾不敢。” 皇帝霸道地搂过她的腰,捏着她的脸颊质问:“小小贵人?你有见过哪宫的贵人住正殿的?朕告诉你,住哪都是朕许的,朕许了便是许了,你安心住着就好,朕要不想看见你,自然会赶你走。” 蓁蓁忍了半天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眼见就要往下掉了,她拉着皇帝衣襟伤心文:“皇上真会赶臣妾走?” “你现在这样朕就想赶你走!”皇帝大着嗓门吼了一句,然后自顾自地躺上了床,随手抓了一床被子面朝里就躺了下来。 自上回闹过以后,皇帝和蓁蓁说话都是和颜悦色居多,甚少这般疾言厉色。蓁蓁见皇帝生气的样子,自己也知道又说错了话,心中已是懊悔不该随意冲撞皇帝。可苏麻喇姑代太皇太后说的几句话如醍醐灌顶,蓁蓁知道今日哪怕是冲撞了皇帝也得把话说出来。 蓁蓁扶着肚子,小心翼翼挨在床头小声嗫嚅道:“皇上,临盆之期将近,臣妾总不能……” 皇帝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蓁蓁撬不开他的嘴,也没其他法子,只得在床边干坐着指望皇帝能回心转意。 这干坐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但皇帝动都没动一下好似的真睡着了。蓁蓁孕中犯困,坐了这会儿累得手脚乏力,她蹑手蹑脚地也拿了床被子,想悄悄躺在了外侧。 她的脑袋一挨着床板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就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皇帝伸手把她往床内拉了拉,并说:“要走就走吧,随你。” ······ 蓁蓁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了,第二日蓁蓁就派了秋华回去收拾了一番,当天午膳前便搬了回去。 永和宫此番修缮不但隔扇家具都换了新的,屋顶的彩绘也重新着色,加上各处新添的摆件窗纱,里里外外是焕然一新。 秋华带着几个宫女收拾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歇了口气,泡了一壶好茶奉给蓁蓁,才抿一口,张玉柱便禀报惠嫔来了。 蓁蓁惊喜说:“快请。” 不一会儿惠嫔由碧霜引着进屋,她一进殿左右张望了一下便笑言:“我瞧这把火烧得倒也不算无用,如今这永和宫瞧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姐姐快里边坐。” 蓁蓁热络地拉了惠嫔到炕上坐,碧霜端了茶来,惠嫔端在手里喝了一口,微微抬了眼睛越过杯口看了蓁蓁一眼,蓁蓁转头对碧霜道:“我一会儿想吃鸡丝汤面,你去小厨房那儿盯着,一定要用滚开的汤浇那面,再放两根小青菜就好,记得别放葱。” 惠嫔噗嗤一笑:“你倒挺会吃的,不会还会做吧?” 蓁蓁一听这话就叹气:“姐姐别瞎说,你问问秋华就知道,我下厨那能把小厨房给炸了。其实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在家里时被阿爷阿奶和额娘养刁嘴了,之前还受得住,怀了这个后不知怎么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味儿,只能自己操些心了。” 惠嫔很是赞同:“我那时怀着保清的时候也是这样,吃什么都不对味,后来家里捎了两坛子我额娘做的酸姜来,我吃了一下子就开胃了。” “姐姐好福气呢。”蓁蓁笑着应了一句,转头对碧霜道,“你去吧。” 碧霜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退下了,等关了门,惠嫔收了笑容搁下杯子叹了口气。“我听说你搬回来了,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蓁蓁昨日掉过眼泪,心情还忧郁而烦闷:“怎么,姐姐还担心我放不下?还或许我也是姐姐眼中轻狂的人了。” “来时心里是还有些担心的,见着你我这悬着的心就放下了。”惠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再不搬回来,宫里有些流言怕就压不住了。” 蓁蓁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是疼我呢,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 惠嫔一笑,“老太太年轻时候听说厉害着呢,不过如今也就是个只想含饴弄孙,做个一大家子开开心心的老祖宗。咱们这样坤宁宫外的人落她眼里都是一样的,谁能给皇上生儿育女她就疼谁几分,其他的都是虚的,要不……”她有意无意地往东边瞧了一眼,眼珠子一转话又岔开了,“你呀,也别心事太重了,昨日是不是和皇上不高兴了?” 蓁蓁摇了摇头:“说不上,我不会说话而已,皇上最能体贴老祖宗心意了。” “别说这恶心人的虚话了,皇上不高兴了也没事,顾着你的肚子,你也只能让皇上不高兴了。”惠嫔快人快语,却点出了蓁蓁心里的实情。惠嫔也不想再缠着这事,话风一转,“说着当 心孩子,我瞧你刚故意支开那个丫头,怎么那丫头……” 蓁蓁脸色凝重了起来,“倒还不至于,不过如今我却想杞人忧天一些反倒好。”她轻轻摸了摸小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它,我也得多长几个心眼。” 惠嫔眼神也暗了下来,搁在膝上的手抓紧了手里的帕子,“你说的是,在这种地方,多想想总是不错的。” 她伸手越过炕桌握住蓁蓁的手,“一直都没寻得机会说,那次在南苑……” 蓁蓁轻轻将另一只手搭在惠嫔手上,“我也没多想,大阿哥还是个孩子,我只想着要护着他。” 惠嫔听得冷冷一笑,“有些人就是连孩子都不放过。” “姐姐可查得是什么人做的了?” “查,往哪查?查什么?不查我也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有些人眼大心大,手又长,我哪里可能抓得住他们的把柄,除了小心小心再小心,还能怎么办。” 蓁蓁听了跟着叹了口气,各人都有各人的烦恼,她苦苦寻着害主子、害她的凶手不得,而惠嫔这样的出身。又有明珠这样的叔父在竟也拿对头没法子。 “好在保清这回吃了这样的亏总算长了点心思,他自己心里有了防备就好多了。” 蓁蓁想到大阿哥聪慧机灵的样子,表情都变柔和了,她含笑说:“大阿哥是个好孩子,姐姐真的好福气。” 惠嫔看着她嘴角浮现一抹苦笑:“你知道,我没有那些心气,更没有那份心思,我只想着我的儿子这一辈子都能平平安安的。” 蓁蓁轻轻摸了摸肚子跟着点了点头。父母的慈悲心肠,她也是有了胤禛后才感同身受的。 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鸡丝汤面也做好了,碧霜端了上来,一时屋里香气四溢,惠嫔连声感叹:“哎呀,太香了,受不了了,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在这儿蹭一顿了。” 蓁蓁笑着冲碧霜道:“还不赶紧给惠主子盛碗。” 惠嫔吃了一口就夸:“你果真会吃,这再普通不过的鸡汤面被你这么一弄一点都不腻了。” 蓁蓁指着碗里说:“这关键就是这几棵小青菜了,你看放上这么几根碧绿碧绿的看着养眼不说,还能把这油都给吸了,没了这油那鸡汤尝着是既鲜美又清淡,再配上极细的龙须面在鸡汤里饧过了,啧啧,入口就化,我这几日都只吃得下这个。” 惠嫔打趣她:“到底是膳房总管家的姑娘,这么一碗面都能 说出这些门道来。” 蓁蓁道:“姐姐这就不知道了,我阿爷啊那是伺候惯太宗爷的,肉菜大菜烧的好,这些精细的面食到他手里全能糟蹋了。这都是我阿奶教的,她手特别巧,还会做些江南的点心。所以小时候来我家串门的孩子特别多,就都眼馋我家的点心呢。” “你家听着就是热热闹闹的,我家就完全不是这样,阿玛是个闷葫芦,成日里板了个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家里拘得我又紧,平日连门都不怎么让我出,我也就和几个叔父家的孩子亲些。” 蓁蓁一听,想起她送给自己的《饮水集》,问:“姐姐是说容侍卫么?” 惠嫔一听呵呵笑了起来:“别看容若现在在皇上身边一本正经的,大家都夸他是大才子。小时候啊可傻了,跟在我屁股后头拖着两条鼻涕一边追我一边‘姐姐,姐姐’地喊。八岁前咱们都由一个夫子启蒙,夫子给他留了功课,他做不出来的时候还是我替他写了一阙诗应付过去的。” 蓁蓁被逗得直笑,惠嫔想到往事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漠又怀念的笑容:“是呀,他就是心眼直,如今也到皇上跟前当差了。” 两人在炕上坐,窗开着,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便落了几朵桂花,夹杂着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这是新修永和宫时,皇帝命人加种的兰花和桂花,取张九龄诗“欣欣此生意,自而为佳节”的好意头。蓁蓁抄诗抄到这首时,心生爱意,翻来覆去诵读,皇帝为此还写了条幅赠与她悬挂。 “姐姐若想见就让皇上宣他入内吧,容若侍卫也不算外人。” 惠嫔没应蓁蓁这一句,端起碗把剩下的面都吃了。 “主子。”张玉柱隔着帘子在外禀报,“皇上来了。” 蓁蓁和惠嫔忙放下碗筷道殿外迎,皇帝绕过影壁见惠嫔也在倒是有些惊讶。 惠嫔一笑,欠身请安:“臣妾居所和吴妹妹甚近,又自觉和妹妹投缘,妹妹受惊以后还没来得及探望,故今日急急来瞧一瞧。” 皇帝干笑了几声,指着蓁蓁道:“她这儿冷清得很,往日除了贵妃外都没见过其它人来,今儿见着你了一时觉得稀奇,你要来探她朕怎么会不允呢?” 蓁蓁往日都不曾觉得,今儿第一次才强烈意识到她和惠嫔都是后宫中人,而皇帝始终是要在她们中间选一个,她第一回碰见这样的场合觉得有些尴尬。惠嫔却给她投来一个宽慰暖心的笑容,然后她朝皇帝一福,道:“臣妾宫里还有些事就不扰着皇上了, 容臣妾先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惠嫔便领了自己的人潇潇洒洒地走了。 没了惠嫔,这会儿院子里就剩了皇帝和蓁蓁,蓁蓁不免想起昨儿两人之间小小的不愉快来,气氛一时又冷了下来。半晌蓁蓁才捏着衣角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皇帝眉头一拧,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说:“你不是专宠的人吗?朕怎好让专宠之人你第一日就断了专宠的名声。还有,你不是要找东西吗?来来来,朕陪你找,太监不能碰,朕总能碰了吧。” 皇帝这几句话虽说得尖酸刻薄,可这神色却不是生气恼她的样子。蓁蓁和皇帝相处久了对皇帝脾气心性也熟了几分,一听就明白昨儿的事他已经没打算和她计较,算是顺了她的心意。 她一时笑颜如花,就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撒娇地拉着皇帝的手摇了几下。她的发鬓上不知什么时候粘了几朵桂花,皇帝一手拉着她,一手抬起来替她一一摘了这些金桂,手指从她的脸颊旁擦过,最终两手将她拥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妥协:“走吧,这儿风大,进去吧。” 屋子里鸡汤味还没散,皇帝一进屋就猛吸了一口:“刚刚不觉得,一闻这香味朕就饿了。” 蓁蓁哼哼一笑:“皇上鼻子灵,臣妾才让人煮了鸡汤面。” 她对碧霜说:“再去拿只碗来。” 皇帝往炕上盘腿一坐,指着桌上的碗说:“这不有只空碗么,朕用这个就成了。” 蓁蓁忙拦住他:“哎,那是臣妾的,臣妾还没吃完呢。” 皇帝又指着另一只空碗说:“那这个碗也空着,就用这个吧。” 蓁蓁尴尬地笑了笑,把碗递给碧霜:“那是刚才惠嫔姐姐用过的……” 皇帝怔了怔瞧了那碗一会儿才道;“行吧,你给朕一个新的。” 蓁蓁见状便给皇帝重新盛了一碗,皇帝拿起筷子端着碗就要吃起来。 窗户外又吹来一阵秋风,将几朵桂花卷进了皇帝的碗里,花蕊点缀在鸡汤的黄色油花中,瞧得皇帝一愣,一时不知道是下筷好还是不下好。蓁蓁在桌子另一边托着下巴,笑着拿筷子替皇帝把那桂花一朵朵挑走。 皇帝瞧着她认真挑桂花的样子笑说:“宫里打理了多少,朕给你的条幅贴上了没?” 蓁蓁环顾了一圈问:“还没呢,皇上觉得贴哪儿好?” 皇帝吃着面嘀咕着:“ 朕让他们在西间给你做了书架,贴那儿。” “书架?”蓁蓁有那么一刹那地惊讶,西稍间的确还空着,她本来还没想好放些什么,听皇帝的语气倒是都帮她想好了。 皇帝一股脑把面吃完才擦着嘴说:“后头就是景阳宫,等不落灰了自个儿去挑喜欢的书搬过来,东稍间又放衣服首饰又放书的,你倒不嫌弃挤。” “挺大的。”蓁蓁托着下巴真心实意地说。 “嘁。”皇帝敲敲她脑袋,“急着回来干什么,等后殿修好了去后殿起居,前殿做书房做茶室,多去挑点字画摆着吧。” 皇帝这一言是真真让蓁蓁欢喜上了,她忙不迭地谢恩,皇帝瞧她喜不自胜又拉了脸白了她好几眼:“这时候不觉得逾矩了?” 第67章 蓁蓁觉得委屈也不敢回嘴,在桌边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她这一副小模样,让皇帝不得不心软了下来,他恳切地与她说:“凡事有朕在,你别去瞎听别人的话,朕既然会许给你,又怎么会让别人为难你。” 彼时岁月静好,蓁蓁还年轻,还留着一份天真,皇帝此话于她便是千金一诺,仿佛在宫中便真的再无烦恼。她尚且还没想到大阿哥遭了难惠嫔为何不同皇帝说,更没想到惠嫔为何对着皇帝、对着其它人始终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又淡漠疏远的仙女样。多年之后等她终于明白这一切时已是红尘滚滚,往事悠远,不得不懂了。 ······ 转眼到了十月,胤禛满了周岁了。此时他生母贵人吴雅氏甚为得宠,养母贵妃佟佳氏此时又掌着后宫事,现下他又是除了太子唯一养在宫中的皇子,故而他这一回的周岁之礼可比之前胤祉的那次是隆重热闹多了。皇帝特意给了贵妃佟佳氏一道旨意让她好好操办,还赏了二百两银子让她专门用作胤禛周岁之用。 蓁蓁如今怀着孩子身子重不宜劳累,贵妃佟佳氏又素来最是体贴圣意的,许多事情皇帝不用明说只需意会她就懂得该怎么办。此番为胤禛安排周岁礼之事自然也是如此。贵妃佟佳氏将周岁宴席摆在承乾宫,又在十月三十这天就早早接了蓁蓁来。这日的承乾宫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而皇帝都这样捧场了别人又岂敢不从,就连大腹便便的宜嫔都来凑热闹。 贵妃佟佳氏命人在承乾宫正殿里摆了张黄花梨的大长桌,桌子上铺了一块福寿满堂红绸,红绸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抓周用物,有笔墨、书籍,还有木头裁的刀剑、红玉制的镇纸等等。 贵妃佟佳氏看宜嫔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便命两个宫女搀着她坐下。宜嫔谢过落座后就笑盈盈地退下了手腕上带着的一对上好的白玉镯子。 “我来的匆忙都忘了备礼物了,不如就拿这个给阿哥作个添彩吧。” 坐她对面的僖嫔赫舍里氏窃笑一声,似是在自己说自己的又似是要说给别人听:“这是阿哥抓周又不是公主抓周,添个玉镯算是个什么意思呢?” 宜嫔听了是既不气恼也不说话,只继续笑吟吟地瞧着禧嫔,两人四目相交看着谁都不想退让。贵妃此时出来打起了圆场:“哎,这抓周也不能全是这笔啊剑啊的,也要有些贵重的物件压压,老人们不是常说抓周的时候若孩子没见过好东西将来眼力界就不行嘛。” 僖嫔倒也识趣,贵妃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再争辩了,起身一福道:“倒是贵主子有见识,臣妾莽撞了。” 宜嫔的宫女于是便捧了她主子退下的这对白玉镯子放到红绸上,其他嫔妃看了也是有样学样,各自拿出东西来添物件。惠嫔是早就备下了礼物的,她同蓁蓁交好自然是最懂蓁蓁的心意,于是就送了一套宋版的《集注杜诗》,旁人或许不懂蓁蓁却懂。两宋期间中原之地数遭劫难,经史子集或散轶或毁坏,宋版书册到了如今已经是甚为难得的古董了,这套书在琉璃厂都是叫得上价的稀罕物,更何况意头还好。蓁蓁感激地向惠嫔点点头,惠嫔心领神会冲她眨了眨眼。 接着是端嫔、僖嫔送周岁礼了。她们一个送了一块金锁片,另一个送了一尊紫檀木的小佛像,虽算不上特别贵重也是中规中矩的礼物,拿得出手不丢人。轮到荣嫔时这情况就不一样了。只见她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戒指,她身旁跟着的苏常在则是唯唯诺诺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底蝈蝈纹刺绣荷包。宫女捧了托盘回来,贵妃低头瞧了一眼淡淡地看向了两人。佟佳氏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明眼人都心里明白,荣嫔和苏常在这送的东西啊实在是太寒碜了。 荣嫔却仰了仰下巴一脸的毫无顾忌。贵妃让宫女拿给蓁蓁瞧,蓁蓁瞧了一眼悄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难得的好日,别为了她们大动干戈,礼轻情意重。” 贵妃笑应了一句:“妹妹识大体。”便让宫女把这两件也放了进去。 此时谢氏抱了穿了一身红色暗花绸新袄子、头戴绣明珠虎头帽的胤禛出来,他满月时宫中在闹天花,没有大肆摆酒,所以宫中大多人没有仔细瞧过他。 这一年里胤禛长得甚快,如今生得虎头虎脑眼睛又大又黑,古怪精灵。他最近正闹着要学走路便格外不喜人抱,几个乳母都制不住他,所以他一瞧见这一桌的琳琅满目就开始在谢氏怀里扭个不停,挣扎着想扑上去抓了玩。 今天这抓周礼是贵妃在操持,蓁蓁也没什么事儿,看着胤禛想闹腾的样子,这会儿忍不住站起来冲贵妃一福,“贵主子,让臣妾来抱阿哥吧。” 贵妃自是能理解她心思的,且胤禛在她手里向来最乖巧,淡淡冲她一笑:“你去吧。” 蓁蓁伸手去抱胤禛,胤禛瞧见蓁蓁一如既往地高兴,嘴里“啊啊啊”地喊着就往她身上扑。谢氏递给她时叮嘱:“贵人小心,小主子近来顽皮得很。” 蓁蓁伸手摇头不在意地说:“给我吧,我会小心 的。” 谢氏一松手,胤禛就笑着扑进了蓁蓁怀里,不过这高兴不过三秒的事,胤禛才勾上蓁蓁的脖子就忽然毫无预兆地“哇哇”大哭起来,蓁蓁忙轻拍他的小屁股哄道:“禛儿乖,今儿是你的好日可不能哭,瞧,那么多漂亮姨姨都来瞧你了。” 往日里儿子一哭,蓁蓁这样抱着哄两声马上就成了,今儿不知是怎么了,蓁蓁这招竟然不管用了。这小祖宗一点面子不给,在自己周岁的好日子里哭得是涕泪齐流声嘶力竭,快把房顶给哭穿了。 几个性子好的这会儿是勉强扯着笑容看着小祖宗闹腾,而宜嫔、荣嫔这样或身子不好的,或性子急的,已经拿手按额头了。蓁蓁脸色尴尬,正想抱胤禛到后头去哄一哄,这小祖宗突然在她怀里一发力,两腿往她身上重重地踹了一下,蓁蓁受不住抱着他就往后倒去。秋云和谢氏吓傻了,忙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她。 “主子,你可要紧?被踹着肚子了吗?” 秋云见蓁蓁脸色惨白吓得不清,谢氏忙从她怀里抱走胤禛到后头哄去了。秋云扶蓁蓁坐下,她见蓁蓁似是疼得说不出话,这一会儿头上起了一脑门子汗。贵妃和惠嫔也围了过来,贵妃神色也甚是凝重,问:“妹妹可好?被伤着了没?” 蓁蓁捂着胸口疼得半天才缓过神来。“还好,没踹着肚子,没事。”胤禛人小腿短,那一下蹬在了她的胸口上,险险避开了她的肚子。 贵妃的脸色这才缓过来,抚着她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禛儿要刚才踹到你肚子今儿这祸就闯大了。” 蓁蓁道:“我没事,他还小,哪懂这些。” 又过了一会儿谢氏才抱了又安静下来的胤禛出来,他这会儿完全忘记刚才的事了,眼眶还红红的,不过见谁都是一脸笑,不过这次谁都不敢让蓁蓁再抱他了,管他朝蓁蓁笑成什么样都只让谢氏抱着他来抓周。 “小主子,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 其实不用谢氏指导,小孩子本就喜欢见各种不同的东西,胤禛早就被满目琳琅的小东西吸引,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谢氏一把他放桌子上他就手脚并用爬到中间,他先抓起了皇帝放进去的一枚小章,上刻的是诗经绿衣“我思古人”,众人顿时一片喝彩,什么“诗书满腹”,什么“将来必是大才子”地狠夸了一通。接着是抓第二件,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他迅速朝角落一个亮闪闪地东西爬了过去,一把握在手里后还转过来炫耀似地举给大家看。 众人 都围了上来,荣嫔一瞧“噗嗤”一下就笑出来了,竟是个琉璃鼻烟壶。“阿哥这兴趣别致,我倒是第一次瞧见抓别烟壶的。这抓只笔是个才子,抓把剑是个将军,就不知道抓个鼻烟壶算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一说,有人跟着窃笑了起来。胤禛是完全无法理会大人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觉着鼻烟壶闪闪亮亮的漂亮,只见他握在手里咿咿呀呀的嘀咕个不停,还显摆地递到蓁蓁跟前想让她看。 惠嫔摸了摸胤禛已经留起了小辫的头说:“我瞧着阿哥精明着呢。这一桌的东西哪一样都比不上这鼻烟壶值钱,他还真会挑。” 蓁蓁慢条斯理地瞧了荣嫔一眼,荣嫔只觉得她凌厉的眼刀飞了过来,脸一抽,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蓁蓁这才转身逗着胤禛咯咯直笑。“他就喜欢这些闪亮亮的东西,皇上一直就说他眼尖,不是好的东西不要,上回地震贵主子那个红玛瑙摔坏了他又哭又闹好半天,皇上才特意让顾总管去库里挑了个顶好的给他做周岁礼。” 这皇帝赏的东西被小阿哥抓着了众人岂有不说好的道理?这回纷纷改口,夸起了“阿哥有见识”、“阿哥聪明”来。 “好了好了。”贵妃笑着从胤禛手里拿走鼻烟壶交给随侍在侧的太监。“将这个和印章一起呈给皇上看吧。” 太监捧着托盘去了,不一会儿又捧了托盘回来,这一回顾问行也来了。他一进屋就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嗓子,“皇上有旨。” 第68章 众人闻言纷纷离座跪下预备听顾问行宣读圣旨,宜嫔和蓁蓁有身子就由两个宫女搀扶了在一边站听。 顾问行先打开一卷念道:“胤禛阿哥周岁,着赏阿哥玩件十件,金马一对,玉马一对,长命金锁一对,钦此。” 谢氏抱着胤禛跪下,代其称:“谢皇上赏。” 顾问行又打开第二卷圣旨,念道:“贵妃佟佳氏协辅中闺,温惠宅心,鞠育皇子,备极恩勤。赏云锦十匹,玉如意一对,玉佛一尊,珊瑚一座,自鸣钟一台,东珠一盒,银一百两,钦此。” 贵妃磕头称:“臣妾谢皇上赏。”这还是打册贵妃后,皇帝头一次这样赏赐贵妃,尤其是旨意中的那句“协辅中闺”涵义独特,一时众人艳羡不已,又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贵妃抬起头时,一贯苍白的面孔也是难得的红光满面,眼睛眉梢上都能溢出笑来。这幅喜气洋洋的模样落在荣嫔眼里就格外好笑了,她心里哼了一声:自个儿下不出个蛋来被皇帝塞了个干儿子,现在就得了皇上几句夸奖就高兴嘚瑟成这样,这佟家的丫头也就这点出息了,入宫这么多年还恩宠平平,难怪呢…… 顾问行最后打开第三卷圣旨,对站在一边蓁蓁郑重道:“吴贵人接旨。” 蓁蓁笑容满面地一福:“臣妾领旨。” 顾问行咳嗽了一声,庄重宣旨:“惟稽古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吴雅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德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顾问行的话音落下,承乾宫正殿之内是既无新晋德嫔吴雅氏的谢恩之音,也无其他嫔妃的道贺之声,一时间鸦雀无声,此时若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发出老大的动静来,益发是衬出殿内众人的各怀鬼胎来。 其实这一番话宛如巨石入湖砸出人人心中的一片激浪来,德嫔啊,殿内不管是念过几年书的还是不识字的可都懂,那可是极好的一个封号了。顺贞为德,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女子之徳性也。这封号即使是比着先帝孝献皇后得过的贤妃的“贤”字也是不差的。本朝立国至今还没有一个后妃得到过这一封号呢。而殿内那些不识字的人,虽然不懂这些典故却也不是傻的,再无知也知道女子三从四德,这德是褒奖女子的最华美的词了。这吴雅氏第二个还在肚子 里呢这就爬到嫔了,假若要这回她又生了个皇子那岂不是马上就要封妃了。 这一时有些人看向蓁蓁的眼光瞬间就犀利了起来,而藏得住的人也都若有所思,总之这该说的贺喜之语竟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而被瞩目、被嫉妒、被晋封的蓁蓁本人不出声则是因为着实被这旨意吓了一跳,一时错愕竟愣在了那儿。 秋华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她,见她就是半天不吭声不得不在后头悄悄拉了拉她衣摆,蓁蓁这才回过神,却是又惊又喜又不安,由左右宫女搀着福了一福,并抖着嗓音说了一句:“臣妾……臣妾领旨谢恩。” 顾问行收到这一句便俯身将圣旨交在蓁蓁手中。他发现贵妃还跪地上忙上前虚扶了贵妃一把,恭敬地说:“贵妃娘娘大喜,德嫔娘娘大喜啊,小的给两位主子贺喜。”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终于回过神了,纷纷起来此起彼伏地向两人道贺:“恭喜贵妃娘娘,恭喜德嫔娘。” 贵妃佟佳氏被扶起来后先理了理衣摆。她依旧是满脸端庄贤惠的笑容,指着蓁蓁道:“冲我贺什么喜啊,我何喜之有?德嫔妹妹才是真的双喜临门。” 她走到蓁蓁身边白得几乎毫无血色的手一把抓住了蓁蓁的手腕,由衷地说:“阿哥聪明健壮,妹妹柔嘉贤淑,这些都是德妹妹的喜,皇上爱屋及乌,我不过就是沾了德妹妹和小阿哥的光呢。” 蓁蓁忙屈膝向贵妃行礼:“臣妾受之有愧,全赖贵主子恩泽,若无贵主子便无臣妾,更无小阿哥今日,贵主子受臣妾一拜。” “哎,妹妹,千万别,别。”贵妃托住了她道,“妹妹如今还怀着身子,万不可行如此大礼,万一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快,扶德主子坐。” 贵妃命两个宫女搀蓁蓁坐下,其余人这会儿也纷纷站了起来重新入座,宜嫔轻抚着肚子笑言:“贵主子之贤之德当真是臣妾等的楷模,臣妾等定当勤勉学习。” 僖嫔在讨好贵妃这事上从来不甘不落人后,忙也跟着说:“宜嫔说的极是,贵主子赏罚有度不偏不倚,对臣妾等时时嘘寒问暖关怀有度,莫怪听说皇上时常称贵主子贤德呢。德嫔妹妹说得不错,何止德嫔妹妹啊,臣妾等姊妹在后宫能有如今这太平日子全因贵主子执掌六宫有度。” 这僖嫔别的本事没,讨好贵妃的本事真是一绝,这几句话酸得众人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听说?好事的人心里想,这僖嫔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几回,能从哪听说?真是笑话! 贵妃此时也由左右簇拥着坐下了。她慢慢端了茶盅在手里,悠悠着喝了一口茶,嘴角一弯笑道:“你们呢一个个都嘴甜会说,既要修贤修德那就都多学学德嫔,早日有好消息,多给皇上生几个皇子给皇家开枝散叶才是真的。” 荣嫔摆弄着胸口的十八子珠串轻笑着接口道:“贵主子这话才说到了点子上。看德嫔妹妹,几年前不过还是先孝昭皇后身边的宫女,那时候因伺候先皇后有功这才得了皇上的青睐。偏生皇后薨逝后坤宁宫的人走得走散得散,我记得德嫔妹妹那时候不得已还借居在宁寿宫里,想想真是可怜。如今这一转眼瓜熟蒂落德嫔妹妹这就封了嫔了,这都是皇上感念德妹妹诞育皇子有功,这是德妹妹修的大贤大德,德妹妹要是这胎还是个阿哥再立一功,那皇上一喜来年德嫔妹妹还不就能更进一步了。这就是连贵主子都学不来的地方了!” 荣嫔这几句话说得刺耳无比,一边讽刺蓁蓁出身,一边就是讽刺贵妃无出,两边连消带打哪个都不放过。惠嫔眉头一皱刚想帮蓁蓁说几句,蓁蓁却起身冲荣嫔一福 “若论诞育皇嗣,谁也比不上荣嫔姐姐,姐姐给皇上生育公主与阿哥,如今是宫中唯一儿女双全之人。这份大功德,独一无二,妹妹远不及姐姐。妹妹往后还得向姐姐多多学习才是。” 这两人你来我往谁都不让对方讨着嘴上的便宜,眼见□□味霎时就浓了起来。贵妃佟佳氏此时突然插了一句:“你们一个个都乖巧都懂事,都是有功之人。皇上赏你们,我也要赏。来啊,去取二十两银子,让御膳房的人再做两桌上好的席面来,再去南府请最好的歌舞戏曲,今儿咱们姊妹同乐,不醉不归。” 荣嫔前几年因为口舌不饶人吃了不少亏,还连带不讨皇帝的喜欢,这些年也是长进了不少。贵妃佟佳氏出来和稀泥打圆场她自然也是不会在这时候拆贵妃的台,当下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今儿是胤禛的好日子也是蓁蓁自己的好日子,荣嫔不再话里夹枪带棍的,蓁蓁自然也就不会再和她争辩。一时众女又笑脸相对彼此,簇拥着贵妃佟佳氏入席尽欢。 ········ 承乾宫这一开席一直到申时方罢,这会入冬了,天黑的早,荣嫔和苏常在打着灯笼一路回的钟粹宫。荣嫔喝了些酒头本就有些晕,加上天黑脚下没留神,进屋的时候便让那门槛给绊了一下,苏常在喝了一声“荣主子当心”忙拉了她一把。 荣嫔一站稳了就甩开她的手,“行了我不用你扶 ,我自个儿能走。” 苏常在选入宫中后在钟粹宫住了这么些年早知荣嫔性格,见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便道:“那姐姐好生歇着,妹妹告退了。” 荣嫔低喝了一声:“你等等,跟我进来,我有话要说。” 苏常在小心翼翼地跟她进屋,荣嫔屏退左右,自己往炕上一坐,也不请苏常在坐下,就让她站在炕前。 两人这会儿都穿着外头行走时的厚袄子,屋子里炕烧得热,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荣嫔浮着颓色的脸在烛火下红成一片,一双细长挑眼映着火烛之光,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苏常在谨慎地抓着帕子问:“不知这样晚了,姐姐可还有什么要训示的。” 荣嫔往后一倚,拨弄着手上的指甲套道:“你今儿也瞧见了,这宜嫔大腹便便,德嫔也是显了怀的,这两个拔尖的如今都挂了免战牌,皇上身边就缺了这么个知情趣的人来伺候照顾了。” 苏常在低着头看着脚尖低语:“姐姐说的是,妹妹想如今除了姐姐外没其它人能好好照顾皇上了。” 荣嫔嗤笑一声,弹了弹手指,“这些话你留着对别人说吧,我心里门清呢,皇上若是还有几分好脸色对我,我把你弄来钟粹宫做什么?” 她下了炕走到苏常在身边,拿长长的指甲套勾起她的脸,“这二人歇战,宫里又迟迟没有第三人,如今就是个天大的好局面,可谁能入局,谁又会错过了这个机会呢?” 苏常在没吭声,眼神闪了闪。荣嫔放开她道:“有人想抬举你,你若乖乖的听我的话,我就给你争一争这个机会。” 苏常在抓着帕子的手颤了颤,她和宜嫔姊妹一起入的宫,这几年她们二人得了皇上的青睐是扶摇直上,而她承了一两次宠后皇上似乎就忘了她了,甚至宫里其他人都快忘了她了。 苏常在屈膝往地上一跪:“这几年蒙姐姐多加罩拂妹妹才不至在这宫中身如飘零,妹妹自当对姐姐俯首帖耳忠心不二,任姐姐驱使,结草衔环报姐姐大恩。” “好。”荣嫔一转身,往炕上一坐。“把衣服脱了。” 苏常在跪在地上从袄子开始一件件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当脱下中衣的时候眼前是另一幅光景,中衣里头没见袭衣,胸口是被一条条的白布缠着,乍一看还以为是受了重伤。 苏常在抬头看了一眼荣嫔,荣嫔一仰下巴,苏常在低下头哆嗦着手解开胸口的白布。当一圈圈的布落在地上 后,荣嫔举着烛台下了炕,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一摸,她的指甲套冰凉又尖锐,擦着苏常在的皮肤而过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嗯,女人呐,容貌虽重要但性情身段才是顶顶要紧的。你照我教你的法子每日按摩三次,这事继续做着一日都不能断,那羊乳牛乳也继续喝着,等时机到了,我自会给你个机会的。” 苏常在伏在地上,应了一声“是”。 荣嫔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了。” 她举着烛台进了里屋,西次间一下子暗了下来,苏常在跪在地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服。 ········ 钟粹宫的烛火渐渐熄了,而同属东六宫的永和宫门口的灯笼却仍高高挂着。皇帝走到门口时抬头看了一眼,问顾问行:“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熄灯?” 顾问行心里头发笑,想皇上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身为皇帝的亲信,顾问行当然得给皇帝捧场,“奴才不知,也是啊,都这么晚了还没歇,难不成是德主子身上不舒服?要不奴才进去瞧瞧?” 皇帝一听眉头一拧说:“走,进去瞧瞧。” 顾问行上前去敲门,来开门的是张玉柱,皇帝一边走一边问:“朕见门口的灯笼还挂着就过来看看,德嫔歇下了吗?” “主子尚未歇,刚奴才去回话的时候主子还在东次间里。” 皇帝一听,也没等张玉柱通传拔腿便往正殿走,蓁蓁正独自趴在东次间的炕上写着什么,秋华在一旁替她掌灯。这一时猝不及防地见皇帝进来,蓁蓁忙慌慌张张地爬起身冲皇帝行礼。 皇帝见她手里还拿着笔,双眼红肿,这脸立马就拉下了,半是训斥半是心疼:“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写字,不早和你说过点灯后就不许弄的么,伤眼睛得很。” 秋华正想替蓁蓁分辩几句,皇帝身后的顾问行忍着笑冲她一阵挤眉弄眼的,秋华马上就回过神,福了一福和顾问行一起退出了屋子,还把殿门都带上了。 皇帝见蓁蓁不吭声,夺过她手里的笔多瞧了几眼,桌上是泥金抄的佛经,皇帝嫌弃地说:“这什么鬼画符,值得你大半夜的点灯写个没完。” 蓁蓁把纸笔都夺了回来,她怀着身孕脾气本来就起伏不定的,皇帝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只是语气说得略重了,蓁蓁心里是明白的可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倔性子上来了不甘示弱地 直接怼了回去:“反正也不是给皇上写的,皇上管臣妾写的什么,什么时候写。” 皇帝一听懵了一下,他是九五之尊,后宫里哪个女人看见他不是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脸上一时间就有些不太高兴:“那你给谁写?” 蓁蓁也知道刚才自己语气冲了些,此时她冷静下来放软了声说:“臣妾想给太皇太后抄一部《金刚经》。” 皇帝听得她如此说脸色总算缓了。“你的孝心朕会代你向太皇太后说的,你如今怀着身子先顾好自己要紧。” 他揽过蓁蓁的肩,把她轻轻拥在怀里,蓁蓁靠在皇帝胸口幽幽地叹了口气。“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好,可今天臣妾却觉得太皇太后说的是对的,万事都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若是过犹不及只会惹得流言纷纷。” 她今儿不过受了一道诏书还未正式行册礼,荣嫔宜嫔这话里话外就夹棍带棒的了,其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看她。她不是怕她们,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要在这后宫站住脚结善总比结怨强。 这话皇帝听着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他想着对她好这才不等孩子生下来就先给她晋了嫔,本来以为这是大家都高兴的事,怎么闹半天他给了她恩典她倒还忧心忡忡起来了。“朕想给什么旁人能多什么嘴,你啊说到底就是孕中思虑重,尽想些有的没的。” 是她想太多么?不,蓁蓁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没有忘记她怀着胤禛寄居在宁寿宫的时候荣嫔和宜嫔来的那次。即便她如今已经晋为德嫔,同她们平起平坐,但不代表她们就真能亲如姐妹,从此和和睦睦地相处。 她不怕她们,但要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就需要顺应这里的规则活着。 皇帝看她欲言又止便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蓁蓁并没有听进去。她如今身子重了,皇帝也不想再同她起争执。“你好好休息吧,朕明儿再来瞧你。” 皇帝说罢便走了,徒留蓁蓁一人对着这满桌的泥金和黑纸幽幽地叹了口气。 皇帝和蓁蓁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可皇帝去了永和宫却没有留宿的事却一时让众人侧目,这可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啊。都说高楼易起不易扶,少不得多了无数人看永和宫的笑话,又多了无数人想趁机去占空,只是这笑话还没看几日,乾清宫却传来消息:皇帝病了。 皇帝这一病后宫真跟热锅里的油一样热闹,贵妃自然是不用说,头一个白日都耗在了乾清宫侍疾,其他的凡是这一年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都轮 番去了乾清宫流了眼泪。就这样闹了三天,皇帝自己先受不了了,派了翟琳和高德昂分别去东西六宫传话说是要“静养”,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昭仁殿。 永和宫的这道旨意倒不是翟琳和高德昂来传的,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顾问行亲自来说的,当然蓁蓁连个照面都没和他打,就让秋华打发他走了。 等秋华送了满面愁容的顾问行回来,蓁蓁正抱着一个暖炉看着西稍间新送来的黄花梨书架若有所思。皇帝嫌弃原本打的紫檀书架轻浮,折腾了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又去打了黄花梨的送来。 秋华转述圣旨之后她闷坐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秋华,你说我该去么?” “按理,该去。”秋华心里还惦记着那日皇帝走的时候闷闷不乐的脸。她是过来人,这夫妻两哪有不起口角不吵架的,就算是皇帝和嫔妃也是一样的。那天的事不过是一个还没做好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慌意乱。另一个嘛,本来是兴致高昂地想来“邀宠”的,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子冷水败了兴致。 其实两人没什么解不开的结,把话说透这事也就过去了。依她想如今皇帝有疾,蓁蓁打着侍疾的名义去瞧一瞧总算有个台阶下,谁知这几日蓁蓁无动于衷,东西六宫怕只有永和宫的德嫔连乾清宫的门槛都没踏进去过。 “那按情哪?”蓁蓁有点求助地问她。 秋华听她这么问抿嘴努力不笑出来:“这不是您说了算的吗?” 蓁蓁抬眼瞧着秋华也笑了:“是了,还是你最了解我。” 蓁蓁月份大了身已显怀,秋华扶着她往东间走。“那去吗?” 蓁蓁还是有些犹豫:“顾问行不是说了吗?皇上要静养……不要人打扰……” 秋华这下真忍不住笑了:“行,您说了算。” 用完晚膳,秋华在外间和张玉柱打着赌,看蓁蓁到底什么时候憋不住去乾清宫,正说着,却见蓁蓁已经自己披了天青色的斗篷走了出来。 “您这是做什么,天气冷,快回去!快回去!”秋华说着就把她往里屋拉,蓁蓁却不肯,急急道:“我拿着手炉呢,我不怕冷,你知道的。” 说着她疾步就往外头走,这方向正是往乾清宫去,秋华还要去拦,张玉柱却跟上去说:“刚刚你还要赌主子什么时候去,这都要去了姑姑您是死心眼吧。记得咱们送完主子回来姑姑把欠我的二两银子给我。”说着拉着秋华追蓁蓁去了。 ···· ···· 顾问行瞧见德嫔站在眼前的时候,心里就差没朝天大笑三声了,里头这位主子爷脖子都快伸断了,又非要赶自己去永和宫单独传一回旨,可不就为了这一刻吗? 受了皇帝几天磋磨的他二话没说就把德嫔往里头引,这德嫔还面带犹豫地问:“公公,皇上不是静养么,我去会不会……” 顾问行却哈着腰笑说:“皇上才用了药,正看书解闷呢。”言下之意,皇上现在闷得很,德嫔娘娘求您行行好,把他老人家哄笑了吧。 蓁蓁哪里不懂顾问行的意思,只是这进门前却又犹豫了,可暖阁的门已经开了,皇帝穿着灰色素紬绵中衣,盖着被子正躺在暖床上看书。 真瞧见皇帝的时候,蓁蓁不知怎么一下子那些犹豫的心就都跑光了。她一步就跨进了殿里,而顾问行这个人精,早就悄悄从旁退了出去,还带上了所有殿门。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像呆头鹅一样没说话。 还是皇帝咳嗽了两声,蓁蓁才走上前去请安:“给皇上请安。” 皇帝边咳边说:“来干什么,朕要静养。” 蓁蓁从旁端了茶水举到皇帝跟前,皇帝不接:“朕让你来了吗?来过病气吗?” 蓁蓁端着茶,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神跃过茶杯凝视着皇帝问:“皇上真会赶臣妾走?” 皇帝把书一甩“哼”了一声。 成吧,这一声哼的,皇帝的头还没转过去呢,蓁蓁放下茶盏转身就要推门走了。 见人竟然要走,皇帝顾不上自己没穿鞋,掀了被子就去拉人。“诶诶诶,你干什么你!” 第69章 蓁蓁被他一拽回头红着眼问:“真的赶我走吗?” 皇帝却再也忍不住不答这话,把人拦进了怀里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朕怎么舍得。” 她怀孕后瞧不出有大变化,原本就不大的肚子被宽大的旗服一盖就更显得小了,直到这会儿换了解了衣裳才显出那肚子来,看得出月份是不小了。皇帝撩起她的衣服把手探了进去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原本平滑的小腹这会儿凸得高高的他一手都掌不住了,腰身也不复往日的婀娜,但不知为何皇帝突然就对怀里的人爱不释手起来。 他解了她的衣服在她露出的肚子上轻轻一吻,两人难得这样亲密,这亲密和颈项交缠又不同,蓁蓁不禁有些无措起来。皇帝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摸着她的肚子道:“朕瞧着像个男孩。” 蓁蓁红着脸轻轻捶了皇帝一下。“这会儿哪里就知道了,皇上就是不喜欢公主。” “没不喜欢,要是像你的公主,那得好看成什么样……但朕说这回是就是了,你不信么……” 皇帝最后一句话消失在蓁蓁的嘴角边。 皇帝扶着她的腰低头吻住了她,初时不过是轻轻地厮磨,渐渐地就不可抑制地热切起来了。蓁蓁贴着皇帝的身体自然马上就感觉到那变化了,她喘着气低垂着眼去看他,无声地在询问他怎么办,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诱人。 皇帝被她瞧得使劲地搂住她,发狠似地在她耳朵边说:“你这么看着朕是存心磋磨朕么……” 蓁蓁想起了秋华原来同她说过的,当她觉得不能服侍皇帝而皇帝又没尽兴时的那些办法来。她伸手按着那些法子里的一种弄了那么一下,皇帝“嘶”地倒抽了口气,惊讶地瞪着她:“你!你……你干什么……” 皇帝这话已经说得磕磕绊绊,蓁蓁咬着嘴唇有点手足无措,她惊慌地收回手像是犯了弥天大错,“我就……啊呀!” 她说着捂着脸转过身去卷着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这不经意地推搡中皇帝哀嚎了一句:“你可饶了朕吧!” ········ 等红烛燃了一半,皇帝靠在内里,蓁蓁半躺在他怀里由皇帝搂着,脸上一片嫣红,她在皇帝身上边画着圈圈边呢喃:“那天在承乾宫皇上让顾总管来宣旨,臣妾真得没想到。” 皇帝闷声笑了笑,把她乱动的柔胰抓在手里啄了一下:“之前不是都给你看过草诏了吗,有什么好惊讶的, 迟早都是你的,朕不过就是让它提前那么一小会儿。” 蓁蓁想挣开手,哼了一句:“太招摇了嘛……” 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朕愿意给你,就不怕招摇。” “臣妾怕太皇太后……” “就你心思多,朕不知道吗?朕先和太皇太后招呼了才让顾问行去宣旨的。”皇帝想起这事就郁郁,他看上去就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吗? “老祖宗点了头的事,就你小心谨慎。” “太皇太后真地允了?” 皇帝捏着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苏麻喇嬷嬷去了一趟昭仁殿不过说了两句话你麻利儿地第二天就卷铺盖回永和宫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这么守规矩知本分,太皇太后可不是疼你呢。” “臣妾不知道嘛……臣妾还以为……而且皇上那时不是说了要等臣妾再给皇上生一个皇子嘛。”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这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朕都说了,这回也一定是个男孩。” 蓁蓁问:“皇上怎么知道?” “你若不信朕同你打个赌。” 蓁蓁半撑起身子,瞧着皇帝,“怎么赌?” “若朕输了,朕就应你件事,反之亦然,如何?” 蓁蓁眼睛一亮,笑颜如花:“一言为定,君无戏言。” 她笑起来眉眼都弯成了一道新月,巧笑嫣兮,美目盼兮,不过如此。皇帝勾住她的脖子又想吻她,蓁蓁脸一红,手贴上了皇帝的唇,推拒道:“皇上……不成……臣妾该走了……” 皇帝拉下她的手,双目中既是柔情亦是深深疲惫:“朕真得累得很,朕好之前就留在这儿陪朕好好歇歇。” 皇帝这些日子又是三藩收尾,又是京城地震善后,还要催促福建姚启圣施琅尽快督办福建水师,兼之黄河水患的事情在朝堂上争吵不休,所谓焦头烂额不过如此。他的病一半是为了和蓁蓁赌气装出来的,另一半却是真的心力憔悴给累的。 他眼里分明映着她的脸,蓁蓁心里一动,低下头偎进了皇帝怀里 “好……” ········ 有蓁蓁在旁照顾皇帝很快就从病中痊愈。冬至前一日宜嫔瓜熟落地,顺利生下了皇帝的皇十二子。皇帝甚是高兴,不但赏了宜嫔还差人去盛京赏了宜嫔的阿玛三官保一百两银子。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如今这 后宫嫔妃里皇帝最宠爱的就是宜嫔和才新晋了的德嫔,之前都风传德嫔得罪了皇帝,可皇帝病中德嫔去了一回一直侍疾到皇帝病愈,之后皇帝就又往永和宫走动了。 好在德嫔宜嫔两人如今都还不能侍寝,那些平素不怎么得到皇帝注目的女人总以为这侍寝的空档总能多了出来,没想皇帝虽因宜德二嫔不能侍寝而空下来了,可也丝毫没有雨露均占的意思,这些日子皇帝或是在乾清宫自个儿读书批折子,或是按例去贵妃那,余下便只招了过去毫不打眼的苏常在侍寝。算算日子这苏常在如今十天里竟能得个一两日,虽比不过从前的德嫔住昭仁殿那么打眼,却也是如今后宫里的翘楚了。 蓁蓁听说这苏常在是在一天早上碧霜给她梳头的时候。碧霜手巧,得苏麻喇姑教了几次后如今梳起头来是有模有样的了,用不了一刻钟她就给蓁蓁把头梳好了。秋华在旁看了直点头。“倒总算没辜负主子拿了昭仁殿给你换了这个手艺。” 碧霜脸一红,拿了皇帝新赏的珐琅嵌水银镜给蓁蓁照着问:“主子,这样可好看?” 蓁蓁左右瞧了瞧,这水银镜虽只有巴掌大但胜在清晰远胜于铜镜,她满意地道:“你如今这手艺是越法的好了,我瞧着比刚才精神多了。” 碧霜道:“那是主子生得美,算不得奴才的功劳。” 蓁蓁一听笑了,打趣说:“你倒会说话,是不是又瞎和你秋嬷嬷学了?” “奴才说的句句是真的,比起那什么苏常在,主子才是那画里的仙女儿。” “苏常在?苏常在怎么了?”蓁蓁不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了,朝她看了一眼。 碧霜颇为不屑一顾,“那苏常在不过得了几次宠,钟粹宫那几个宫女就轻狂了起来,走路的时候都拿鼻孔瞧人。哼,奴才看那苏常在生得那样平常,哪里比得上主子半分的,她也就趁主子和宜主子身子不方便捡个漏。” 秋华脸一沉,厉声训斥道:“放肆,主子跟前嚼什么舌根!” 碧霜不服气,想也没想就顶了一句:“奴才没乱嚼舌根,大家如今都这么说。” 秋华沉着脸,也不与她在蓁蓁跟前分辨,冷冷地瞧着碧霜道:“传递宫中闲话依宫规打二十下手心板子,自个儿找张玉柱去领吧,领完了再回来当差。” 碧霜委屈地朝蓁蓁看,希望蓁蓁替她说几句话。可蓁蓁来永和宫第一日时就说过,宫外的事张玉柱管,宫内的事秋华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 既用了就信他们,她看了眼碧霜道:“若领过板子了当不了差就换霁云来。” 碧霜眼眶一红,塞着鼻子应了一声“是。”低着头匆匆退下了。 秋华叹了口气,对着蓁蓁就要跪下,“都是奴才管束不力。” 蓁蓁伸手托了她一下,“你也是不容易了,这么多的事如今样样都是你在管,唉,这碧霜的性子终究是比霁云轻浮些,你既知道了她这性子,往后多多管教她就是了。” 秋华道:“主子说的是。” 蓁蓁捡着梳妆台上零散的首饰随口问:“说来我怎么不大记得这个苏常在了?” 秋华道:“她是同宜主子姊妹一届选进来的,如今住在钟粹宫那,荣嫔娘娘这个人主子是知道的,她又哪会给这些新人机会。这苏常在呢到底是一轮轮选进来的,难看说不上,就是生得不太打眼,上回阿哥周岁在承乾宫的时候主子见过她,她就跟在荣嫔娘娘身旁。” 蓁蓁想了一下就想起来了,“啊,我记得,那日她还穿了一身绛紫色的袄子。” 秋华看了蓁蓁一眼,“主子记性还是那么好,奴才可一点都不记得她穿了什么了。” 蓁蓁一个人坐那想了一会儿,突然“噗嗤”笑了一声,秋华奇怪地看着她,问:“主子笑什么哪。” 蓁蓁道:“刚碧霜说苏常在是捡漏,那不就说皇上就是那‘漏’么。” 秋华瞪了她一眼,道:“主子再说下去奴才往后都不知道怎么罚这些小丫头了。” 蓁蓁一听笑得是更欢了,她现在是越发不怕皇帝,平日里还和惠嫔暗戳戳地没少掰扯皇帝的闲话,秋华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坏心眼,白了她一眼说:“我可求您了,和惠主子学点好吧。” 蓁蓁打了秋华一下:“这就是惠姐姐最大的好处了。” 秋华说不过她,只能由她去了,但她一拧眉想起了另一茬,“不过……张玉柱也是听到些话了……” 蓁蓁拿发簪的手一顿,瞧着镜子里的秋华问,“怎么了,这苏常在可有什么不妥?” 秋华叹了口气,“宫里传了也有些日子了,说这苏常在虽长得平常,被荣嫔□□了一番后颇有些手段……再有些不堪入耳的龌龊话,奴才都没脸说,主子不听也罢。张玉柱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对这种没什么真凭实据的话是将信将疑。后来有一天他看见小梁子往钟粹宫那边跑的时候手里抱了个包袱,神情鬼鬼祟祟的,张玉柱把人 拦了打开包袱一看,里头竟是那……”秋华说到这不自觉地顿了顿。 蓁蓁问:“是什么?” 秋华弯腰俯到蓁蓁耳边,蓁蓁脸一红,骂了一句:“这小梁子胆子太大了,竟把这样的图册带到宫里。” “张玉柱那时也是这样吓唬他的,小梁子被一吓就都招了,说这图册是荣嫔找来的……张玉柱一听立马松手了,钟粹宫的事情咱们不好多说话。” 蓁蓁脸上笑容渐渐褪了,这人若是别的宫里的她倒会觉得秋华说的不过也就是个传言,可她偏偏是钟粹宫的。荣嫔争强好胜又心思活络,她要是想用点不入流的手段做点什么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 蓁蓁担忧地说:“这事贵妃那儿知道了吗?” 贵妃如今虽说两脚一只都没沾到坤宁宫的地砖,但是好歹宫务还是由她管,宫里起这样的传闻她如果不管怎么都说不过去。 秋华摇了摇头,但劝她:“您小心点就好,皇上其实不算看重苏常在,贵妃那儿是敌是友咱们还没摸清,别去掺和了。” “这个我知道。咱们多留个心眼就是。” ······· 蓁蓁穿戴妥当就去承乾宫请安。她点掐得刚好,到时宫女正端着膳桌出来,贵妃刚用罢点心。她进屋时贵妃正在净手,瞧了她一眼说:“你今儿这头梳得好,往日没见过这样的。” 蓁蓁道:“是我身边这个丫头梳的,大姑姑教了她几日,她学了几天自己又花心思琢磨,如今已经梳得有模有样了。” “哦?”贵妃擦了擦手,冲碧霜道,“走过来我瞧瞧。” 碧霜紧张得满脸通红,跪下道:“奴才……奴才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问:“这些都是你和大姑姑学的?” 碧霜紧紧抓着膝盖处的衣摆,“大姑姑教了手法,奴才练会了又琢磨了几天就悟了几个新发式出来。” 贵妃听得笑了。“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我身边竟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碧霜把头一低,“奴才惶恐。” 贵妃对蓁蓁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心爱的丫头我身边也没比得上她的同你换,只是往后少不得同你把她借来给我梳头,妹妹可是答应?” 蓁蓁和贵妃现下处的还算和睦也不好推辞,于是笑道:“贵主子瞧得上这孩子的手艺是这孩子的福分,也是给臣妾脸面。” 贵妃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多了丝神采。“如此便说定了。” 两人在东次间落坐,谢氏则抱了胤禛来给贵妃请安。过了周岁胤禛长得更快了,一天一个模样,长得既像皇帝又像蓁蓁,尤其一双玻璃珠子似的大眼睛,灵动活泼。 蓁蓁这会儿月份也大了,自打出了上回的事后大家就都不让她抱胤禛了,可胤禛却全然不记得上回的事儿,每回看见她就粘得紧,直笑个不停。这会儿在承乾宫全然不顾贵妃和其他人,非黏着蓁蓁和他玩,蓁蓁拿着布老虎和鼻烟逗了胤禛一会儿,说:“贵主子,今儿天好,外头有太阳,臣妾想带禛儿去花园里走走晒晒吧。” 贵妃朝窗户外瞧了一眼,“是个好天,走吧,我也一起去走走晒晒。” 贵妃要去,那就没有蓁蓁拒绝的道理,两人遂动身往御花园里去,这一出门带着胤禛,带着谢氏,又带着各自的宫女,不知不觉身后就洋洋洒洒地跟了一大堆的人,所到之处太监仆妇纷纷避让。 亏得这都入冬了,御花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枝梅花和落满积雪的松柏,不过胜在今儿日头好,又无风,太阳晒人身上舒服极了,连贵妃一贯苍白的脸都被暖阳烘得都多了些血气。蓁蓁还让谢氏把胤禛头上的虎头帽摘了,把他的脑袋露出来晒了一会儿。 这走了小半个时辰,贵妃看了眼蓁蓁凸起来的肚子,问:“妹妹可累了?要不要歇会儿?” 蓁蓁点了点头。这路前头就有座小亭子,贵妃和蓁蓁本想在亭子里歇个脚,走近了才发现竟已有个人已经捷足先登了。那是个穿平金枣红色绣水仙常服的宫妃,蓁蓁瞧了一会儿认了出来,这人不就是最近飘在风口浪尖上的苏常在么。 苏常在见着两人匆忙起身道:“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德嫔娘娘请安。” 贵妃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苏常在这才猛然想起,匆匆忙忙拿帕子擦了擦脸。 贵妃和蓁蓁坐定了,贵妃指着身边的位子对苏常在道:“你也坐吧,本就是你先来的,我们这一来你若走了倒成了我们鸠占鹊巢了。” 苏常在忙唯唯诺诺应了,她这会儿眼睛还红着,眼泪是擦干净了,不过脸上泪水冲过脂粉的痕迹仍能瞧得见。蓁蓁只见过她几次,记忆里她着实是个不怎么打眼的人,今儿又细细看,她除了皮肤生得白些五官长相实在没什么特别出挑的,论姿色还不如僖嫔她们几个,身段么,这大冬天里大家都穿得厚也看不出什么来。原本秋华说的蓁蓁只有三四 分信,这会儿是有七八分信了。她不禁心中一声感慨:这荣嫔也真是好手段、好心思。 贵妃自打刚才就一直在瞧苏常在,苏常在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帕子垂着脑袋,不敢与贵妃对视,贵妃温和一笑,问:“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苏常在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贵妃道:“我记得你是镶黄旗的吧,阿玛是户部管库银的。” 苏常在有些惊讶:“贵主子怎么知道?” 蓁蓁笑说:“贵人忘了呀,选秀的时候贵主子是主选,贵主子好记性,看过的人都记得呢。” 蓁蓁这一说话,一旁的小胤禛听见了呼地转过头来哼哼着伸手要娘抱。谢氏不敢让蓁蓁抱,就坐到蓁蓁边上,把小胤禛放膝盖上。蓁蓁握着小胤禛的手轻轻晃动:“小坏蛋,大人说话,你在旁边哼哼什么呀?” 小胤禛直着脖子,伸长了手就去抓蓁蓁系在胸襟的帕子,蓁蓁解下帕子给他玩,他一拿到手就一把塞进了自个儿嘴里。 蓁蓁和贵妃都惊呼了一声,谢氏敢紧把帕子从他嘴里扯出来,一方好好的帕子被他这么一咬全沾了口水,胤禛还特别不服气,挥舞着拳头要把帕子抢回来。 谢氏道:“德主子,小主子这会儿长牙是见着什么都爱往嘴里塞的,可不能再把这个给他了。” 贵妃是没生养过的,好奇地问:“我瞧他喜欢的那个琉璃鼻烟壶他就不怎么爱咬。” 谢氏咯咯直笑:“贵主子不知道,最早小主子就爱咬那个,后来皇上送了那只布老虎后小主子就专咬那只布老虎了,唉,可怜那只老虎被咬得线都断了,脑袋歪了一半,也不知小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它。” 贵妃和蓁蓁都笑得直喘气,就连苏常在也忍俊不禁,之前愁容满布的脸上头一次有了笑容。贵妃拿手指轻轻戳了下胤禛红彤彤的小脸,“在我跟前都装得乖乖的,原来你竟是个爱咬老虎的混世魔王啊。” 小胤禛扯住贵妃的袖子咯咯直笑。苏常在羡慕地看着她们,不禁夸道:“小阿哥真可爱。” 蓁蓁笑着看着她,有意无意地说:“妹妹如今得宠,不久也定能开花结果的。” 苏常在听得这话,膝盖上的手一颤,脸上的笑容立时黯淡了下来。得宠?荣嫔都要她做什么学什么?他们都不当她是个人了,她不过是个皇帝闲暇时的玩物,是个荣嫔用来给自己儿子谋前程的垫脚石,得宠的是贵妃这样掌后宫事的,是她吴雅氏这样出身包 衣却越过她们一干正身旗人封了嫔的。 但苏常在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只要她敢诉苦,荣嫔定能剥了她。她红着眼看着调皮的胤禛问:“贵主子、德主子,我能抱抱小阿哥么?” 她眼神透着深深的恳切,蓁蓁看她可怜想她怕是想抱一抱胤禛沾沾生子的运气就冲谢氏点了点头,“你当心点,这孩子皮着呢,小腿可有劲了。” 谢氏把小胤禛递到苏常在怀里,小胤禛从小就不怕生人,更何况这会儿贵妃蓁蓁都在,他只当又是有个姐姐或是姨娘来逗他玩,一钻进苏常在怀里就扯着她衣襟上挂着的十八串玩。苏常在轻轻搂住怀里这柔软的小身子,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让她鼻子一酸,险些眼泪又掉下来。 她的孩子啊,就这样死在了荣嫔灌给她的那一碗碗乌黑的药里,连来到这世上的机会都没有。 胤禛玩了一会儿十八串,忽然眉头一皱,接着一股白烟从他屁股底下冒了出来,还夹杂了一股子热气和酸味。谢氏一拍大腿嚷道:“唉呀,小主子尿了。” 苏常在经她这一嚷才回过神来,谢氏忙把胤禛举了起来,可这会儿苏常在的衣服上已经被画了个老大的地图了。胤禛在旁踢着腿直笑,蓁蓁羞得脸都红了,忙冲苏常在一个劲的赔不是,“妹妹对不住,害你好好的一件衣裳毁了,我……我回头赔你一件。” 苏常在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的,阿哥也是无心的。” 贵妃道:“这衣服都湿了穿不得了,去我宫里换件吧,我有几件旧衣裳也就穿过一两回只是颜色太鲜亮了我如今穿不得了,你若不嫌弃我寻出来给你吧。” 苏常在一听又喜又惊,若是能搭上贵妃这条船,往后荣嫔也能收敛点了。即便这样想,苏常在仍是矜持了一番,“臣妾不嫌弃,就是……就是怕扰了贵主子了。” 第70章 贵妃笑着指了指胤禛:“没什么及得上这个烦人了,这孩子就是个夜哭郎,头一个月里他哭闹声响得我在承乾宫都能听见,闹得我一整个月觉都睡不踏实。” 蓁蓁轻轻拍了下胤禛的屁股,“听见没夜哭郎,让你再哭,贵主子都嫌弃你了。” 胤禛不一点都不以此为耻,听见喊他夜哭郎反倒是笑得更欢了。 贵妃领着苏常在去承乾宫换衣服,蓁蓁和谢氏带了胤禛回永和宫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换完了蓁蓁又逗了儿子一会儿才送他回景和门那而去。经过承乾门前时刚巧苏常在从承乾宫出来,她似是没瞧见蓁蓁,一直到两人走到面对面了,胤禛认出了她啊啊地喊了两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苏常在匆匆忙忙忙对蓁蓁一福,“见过德主子。” 蓁蓁道:“今儿真对不住妹妹,给妹妹添麻烦了。” 苏常在忙说:“不……不麻烦,不麻烦……”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蓁蓁和胤禛,神情有些恍惚地走了。 蓁蓁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苏常在真是很有几分古怪,她这头把胤禛送回了景和门那头便叫了秋华来好好同她说说这一天的事来。 ······ 戌时的更刚敲过,一顶暖轿从乾清宫出来在漆黑的夜色里静悄悄地抬进了钟粹宫。苏常在由两个高个儿的宫女扶着进了正殿的东次间,“臣妾见过荣嫔娘娘。” 荣嫔正在让翠屏给她修指甲,头也没抬问:“回来了?皇上那完事了?” 苏常在回道:“兵部的公文到了,皇上就没留臣妾。” 荣嫔听她说话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今儿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新夹袍,这会儿束胸放下来了,衣襟口像是随时都会绷了似的,却显得她的腰细的不堪一握。她的头发拆了,这会儿就挽了个发髻有气无力地垂在脑后,出门前画的妆也没了,脸色又苍白又疲惫,让她那一张脸更显得平凡普通。 “你先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过来吧。” 苏常在应了声“是”,把头低下藏住了眼眶里的泪珠子,那两个高个儿的宫女架起她去耳房,拿热水给她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又换了件新衣裳才把她搀回东次间。荣嫔修好了指甲正在挑指甲套,她身旁的圆桌上摆了一碗乌黑的汤药,这会儿还在冒着热气。 荣嫔戴上指甲套比着看了看,转头冲苏常在一笑:“妹妹伺候皇上辛苦了,这一碗补药快喝了吧。 ” “是,谢谢荣主子赏药。”苏常在低着头端起碗,她的手轻轻颤了颤,碗里的药挣扎翻滚着,好似地狱里的岩浆一般冒着热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荣嫔对着指甲套吹了口气,回头看了苏常在一眼问:“怎么了?再不喝药可就凉了。” 苏常在两眼一闭,捧起碗将药一饮而尽。荣嫔温和地笑了:“妹妹辛苦了,赶紧回去歇了吧。” 两个宫女架起苏常在送她回房后才回来复命。翠屏拿了香膏一边给荣嫔抹手一边说:“主子,我瞧那苏常在怕是有别的心思了。” 荣嫔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道:“有别的心思也不奇怪,她如今也算是得宠却被我牢牢捏在手里自然是不服的。这宫里的女人么心思我都懂,花无百日红,她们哪一个个都想趁着得宠的时候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更不要说这戴佳氏家世也不差,好歹也是正身旗人,生个一儿半女的还比不过永和宫那个妖妖娆娆的小贱人吗” 翠屏道:“她既有这心思主子何不成全了她,这样她对主子才能忠心。” 荣嫔白了翠屏一眼,“我把她弄来是为了讨好皇上,为了给保永的前程铺路。要不是我,就凭她那平庸的模样寡淡的性子,不要说同德嫔那个小妖精比了,就是宜嫔也比不上,皇上能看得上她?我要是对她心软了,就凭她的出身,她将来生了儿子眼瞧着就能越过我去,到时候翅膀硬了还需要对我忠心看我脸色行事?” 翠屏听了忙诺诺地称是,“主子既然知道她心思总得防着她点。” 荣嫔眯了眯眼,“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有大高小高伺候她沐浴喝药,她折腾不出孩子来。” ······ 顾问行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端了新沏的茶进屋,他轻轻把茶盅放桌角上,瞅着皇帝换折子的功夫问:“皇上,今儿可要翻牌子?” 皇帝笔锋一顿,便又顺势写了下去,“一会儿去永和宫,就在那传膳。” 顾问行诺诺应了,刚要退出去,皇帝忽然叫住了他,“等等,德嫔有身孕偏爱甜口,晚膳记得多加一个勃勃桌。” “是。”顾问行眉开眼笑着去了。 快到年关了天黑得快又早,皇帝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还有一丝光亮,等走到永和宫的时候天就全黑了。因有皇帝的吩咐蓁蓁未曾出来远迎,就在正殿明间接的驾,皇帝解了袍子让顾问行拿了个暖手炉在怀里捂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都散了才伸手去搂她。皇帝揽了她 的腰问:“今儿一天做了什么?” 蓁蓁娇嗔了一句:“皇上明知故问,臣妾如今身子重了,去哪秋华她们都不让,也就每日在宫里待着罢了,就连想去乾清宫给皇上红袖添香都不成。”她眉梢一挑一分痴三分娇三分俏还有那三分的醋意,惹得皇帝心猿意马的,低头就在她唇边偷了个香。蓁蓁嫌弃地剐了皇帝一眼,“秋华她们都在看呢,皇上又不正经。” 皇帝哈哈笑着,揽着她往屋里走。 “谢氏说禛儿的玩件坏了不少,我让他们把那些坏的从景和门他屋里都拿来看看,若是还能修的就修一下,不能修的就只能扔了。” “坏了?朕记得不是才让海拉逊从内务府里挑了一批新鲜的送去给他玩,这不才没玩多久嘛,这就被他折腾坏了?” 蓁蓁说:“禛儿如今正在长牙,见什么都放嘴里咬。他力气又大可不是就咬坏了不少。” 皇帝跟她进屋,果见炕上散落的都是胤禛的玩件。它们大多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儿的,最严重的就是那只布老虎,脖子歪了不说,连脑袋瓜子都裂了,里头塞着的棉花都露了出来。皇帝拾起那可怜的布老虎默默地看了半晌才道:“这小子,不知将来会长成个什么样。” 蓁蓁听了直笑,“那臣妾就管不着了,养不教父之过,怎么教养那都是皇上的事。” 皇帝瞧那些玩件已经被分成了两堆,指着问:“这都是要修的?” 蓁蓁指着左边这一摊说:“这些是还能修的,臣妾明儿就让张玉柱把他们读送回内务府去,那一摊臣妾瞧过了,都是不成了的只能扔了。” 皇帝看了一眼道:“那一会儿让顾问行都带走吧。这些内务府修不好,这不是内务府造办处做的,是李煦从广东送来的。” 蓁蓁愣了一下,“李大人?” “他知道朕得了十一阿哥上了贺折还送来了一箱子玩件,南人里能工巧匠多,朕看这些玩件也是比内务府做得好就让海拉逊都送来给胤禛了。”皇帝瞅着手里断头歪脖子的布老虎笑说,“这布老虎就做得不错,你说是不是。”他一回头见蓁蓁盯着他手里的布老虎发愣问:“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什么。”蓁蓁微微垂下眼睛,“只是没想到是李大人送来的,难为他人在广东还想的这样周到。” “他在广东干得不错。”一谈到国事皇帝的声音不由得沉了下来,他看着手里的布老虎忽添得一句,“朕当初把他放去广东 也是想历练他几年,如今到时候了。朕这几天也是在琢磨着是时候给他挪个地儿了。” 蓁蓁心里有些乱,没心思听皇帝后面说了什么。她两眼不自觉地往外瞧,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竟飘起了雪花。蓁蓁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说:“皇上您看外头下雪了。” 皇帝看了一眼,雪花稀稀落落地从屋檐上飘了下来有些粘在窗户上已经结成了冰花,果真是下雪了,“顾问行。” “奴才在。” 皇帝隔着帘子说:“去吩咐膳房,晚膳让他们改做羊肉锅子。” “是,奴才这就去。” “等等。”皇帝又叫住他,“把朕没看完的折子拿过来,今儿朕在永和宫歇。” 皇帝说罢捏了把蓁蓁的脸:“一会儿就给你机会红袖添香,要是添得不好就罚你。” 蓁蓁一听嘴一嘟,“禛儿的乳母保姆臣妾得打赏,内务府又派了守月姥姥来,如今虽还用不上她们,可臣妾也得养着供着,臣妾都快穷死了皇上还狠心要罚臣妾,皇上若真要罚要不先赏再罚?” 皇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先赏再罚那到底罚的你的钱还是朕的钱呐。” 蓁蓁狡黠一笑,“这宫里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是皇上的,就拿臣妾这永和宫来说吧,这里莫说银钱就是一针一线也都是皇上赏的,又哪分得是臣妾的钱还是皇上的钱呐?” 皇帝听得大笑,笑过后他轻轻握住蓁蓁的手郑重道:“年前人人都短,若朕额外赏了你,其他人瞧了心里也不痛快,这么着到炕火熄之前永和宫的用度都从乾清宫支吧。” 蓁蓁听了忙说:“这怎么成,不能为了臣妾短了皇上的用度。” 皇帝冲她笑了,笑得甚是温柔,“朕说多少回了,想给你就给了,朕养得起自个儿的女人儿子。” “皇上……”蓁蓁不知怎么,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又哭。”皇帝解下她的帕子抹掉她眼角的泪珠,“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动不动就掉金豆子,哭多了当心朕的小阿哥也成了爱哭鬼。” 蓁蓁一听也不着急擦眼泪,“禛儿不就是个爱哭鬼,皇上还忖臣妾,早就成真了。” 两人正说着话太监们端了膳桌来了。因皇帝说今儿吃羊肉锅子太监们就抬了一口黄铜锅摆到桌上。皇帝喜欢吃肉,蓁蓁也是最爱鲜美细嫩的羊肉,皇帝也是知道这点的。但嫔妃们月俸里能分到的羊肉都是有定数的,皇帝时常到永和宫来陪蓁蓁 用膳这样就能从乾清宫支应一些给蓁蓁,这点皇帝不说蓁蓁也是知道的。 等水开了蓁蓁先下了一片肉到黄铜锅子里,细细地涮熟了沾好了料喂到皇帝嘴边。皇帝也没推辞把肉吃完才笑着问:“怎么今儿那么殷勤。” 蓁蓁狡黠地一笑故意放下筷子装着生气说:“殷勤不好么?那臣妾不喂了,没得累自己手酸还不讨皇上喜欢。” 皇帝忙拉住她的细嫩的青葱十指。“喜欢,朕就喜欢你的殷勤成了吧。” 蓁蓁这才喜笑颜开,又涮了一片肉喂皇帝吃。 “今儿这些羊肉都是科尔沁的亲王老爷们送给两宫的,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也喜欢就给了皇上一些,臣妾等是没有份分的。如今臣妾能在永和宫吃到都是因为皇上疼爱臣妾的缘故。臣妾心里又怎么不懂,所以这头锅的肉臣妾伺候皇上用也是臣妾的一番心意。” 皇帝眼中含了丝丝笑意,伸手轻轻在她鼻尖点了点。 “嗯,懂事了,不枉费朕这样疼你。” 蓁蓁仰着脑袋问:“臣妾几时不懂事了?” “嗯,对对,咱们德主子最乖巧懂事了。” 皇帝亲自夹了一片肉涮熟了放进蓁蓁碗里。 “爱妃这么懂事朕就赏你一片肉吧。” 蓁蓁瞅着皇帝问:“皇上就赏臣妾一片么,臣妾从前怎么不知道皇上是这么小气的?”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小气,这一盘都给你,朕不和你抢,成了吧。” 蓁蓁笑着伸手去夹肉,突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脚,蓁蓁捂着肚子“哎”了一声。 皇帝放下筷子忙问:“怎么了?” 蓁蓁含羞地靠在皇帝怀里说:“无事,是孩子他踢我呢。” 皇帝搂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细语了一番,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子里却一片暖意。 ······ 风雪中阿布鼐搓着手进了屋子,“外头下雪了,明儿炭价可又得涨了。”瓜尔佳氏给他端了热汤和饼子来,问他:“口粮什么时候发。” “再有十日就发了。” “发了就赶紧拿回来,家里要过年就靠这个呢。宫里荷包的活计我都做好了,剩了些边角料,我挑了些做了几个小荷包,你记得回头拿去西直门外的铺子里卖了换几个钱,年底了总得塞几个钱孝敬那些管事的。” 阿布鼐一边吃一边点头,他瞧了一眼东边黑漆漆的屋子,问自家个婆娘:“咱闺女呢,睡了?” 瓜尔佳氏氏道:“睡了。这孩子最近一直睡得早,吃过晚膳就睡了。” “是不是在宫里作活计累了?” 瓜尔佳氏听得这个把凳子往阿布鼐身边挪近了些,“孩子他爹,咱们闺女这一天天地长大了,老跟着咱们做这些杂活粗活的我实在舍不得,从前我就同你提过几回让你去找找人给咱闺女寻个清闲点的差事,这事如今可有消息了吗?” 阿布鼐放下碗把嘴里的饼咽了下去才道:“那位贵人松口了,说会找人安排的。” 瓜尔佳氏氏一听眉开眼笑:“总算有好消息了,也不枉费咱们给他干了这么些事。” 阿布鼐神色一变把瓜尔佳氏嘴一捂,“都和你说了几次了,咱们家这墙薄,在家别提这事。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这可是要……”他把手举到脖子上比了比,瓜尔佳氏立马就不吭声了。 两夫妻的窃窃私语从门缝里飘进了屋里,黑漆漆的屋子里玉珍把怀里的揣着的纸条拿了出来凑到窗户下借着月光细细地看,黑夜里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 转眼又到了乾清宫家宴,宜嫔所生的十二皇子皇帝甚喜欢赐名胤祺,因宜嫔如今还在坐月子,今年这家宴她是参加不了了,可敬的是,郭贵人说要照顾坐月子的姐姐也不来了,这边永寿宫少了两位,而那边钟粹宫却多了一位,今年的家宴里,如今正得宠的苏常在也终于是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因宜嫔姐妹不在,蓁蓁又封了嫔,今年她的位子往前移了些刚好和惠嫔挨着,这对好姊妹这下是不寂寞了,一路相谈甚欢。 正吉时,嫔妃们举杯祝皇帝万岁,大清国万岁,众人呼毕将酒一饮而尽,蓁蓁月份大了不能饮酒,别人在饮酒的时候她也就端着杯子比个样子,这一下倒叫她把众人姿态尽收眼底,她清楚分明地瞧见苏常在只沾了沾酒杯口,在放下杯子的时候顺势把杯子里的酒都倒在了地上。 待坐下后,蓁蓁凑到惠嫔身边悄悄问惠嫔:“惠姐姐,您看那苏常在是不是有身子了?” 惠嫔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蓁蓁指了指她那杯酒,惠嫔一脸了然,“她如今得宠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她一贯穿得多实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开席后皇帝不时有赐菜下来,一条清蒸草鱼更是人人都分得了一块,取年年有余之意,这皇帝的赐食照理都是要吃完的 ,蓁蓁喜欢吃鱼自然是欢喜的,她刚要动筷子,袖子就被惠嫔扯了扯,“怎么?”惠嫔没说话,悄悄比了比对桌,她两对面坐着的就是荣嫔和苏常在,那苏常在一脸紧绷,盯着那盘鱼肉老半天,勉强夹了一块,还没放到嘴边就扔了筷子转头干呕了几下,她这一呕把殿里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皇帝也不觉得扫兴,转头对顾问行道:“把苏常在扶后面去,找个值班的太医来给她瞧瞧。” 顾问行得了旨意便去到苏常在身边,苏常在一脸惊魂不定,顾问行道:“贵人别怕,皇上让奴才扶贵人到隔间休息。”苏常在眼里悬着泪珠子,犹豫地看了一眼荣嫔,顾问行又怎么看不见她这个小动作,他笑笑安抚道:“万事有皇上在,皇上总会给贵人做主的。” 苏常在抹了抹眼泪低着头跟顾问行走了,惠嫔咬着腮帮子扯了扯闺女的衣袖,只见那荣嫔脸色铁青,拿粉盖着的皱纹都一条条浮了出来。僖嫔眼珠子转了转,笑着举起了杯子:“荣姐姐,可是要恭喜你了,苏常在这看着像是有喜的样子,钟粹宫不日就要添个小阿哥了,这都是荣嫔姐姐的功劳,妹妹这要敬姐姐一杯。” “同喜,同喜。”荣嫔嘴上这样说着,拿杯子的手却抖得厉害,她仰头一饮而尽,随即便重重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过得一会儿顾问行跑来报喜,苏常在果然是有喜了,已经有三个多月身孕了,贵妃带头起身贺道:“臣妾恭喜皇上。”其余嫔妃也随她起身恭喜皇帝,翠屏一张脸煞白在荣嫔身后嘀咕着:“怎么会……怎么可能……”荣嫔凌厉地剐了她一眼,“怎么不可能,这是我钟粹宫的好事呢!” 蓁蓁和惠嫔互看了一眼,这荣嫔和苏常在定是有什么勾当,荣嫔是个厉害的主,但苏常在能在荣嫔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还挑今天这样的日子才揭出来也不是个脓包,往后这钟粹宫还有的热闹了。 嫔妃敬完酒便轮到了皇子公主们。走在最前头的是太子胤礽,其次是惠嫔所生的大阿哥保清,荣嫔生的三阿哥保永,这三个皇子年纪长些,已经能自己走了,而胤禛、胤禶和胤祺都还是小娃娃,便由乳母抱着上来给皇帝请安。太子刚好跪在蓁蓁跟前给皇帝行礼,他一抬头,蓁蓁一怔险些碰翻了酒杯,惠嫔问:“妹妹怎么了?”蓁蓁道:“没什么,这还是我这些年里第一次瞧见太子,没想一眨眼太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惠嫔叹了口气,“太子是长大了,也越生越像仁孝皇后了。”蓁蓁心里嘀咕一句:难怪了…… “太子,到朕身边来。” 皇帝解下身 上的一块玉佩亲手给太子挂上,太子低头摸了摸玉佩冲皇帝笑了,“儿臣谢皇阿玛赏赐。”皇帝摸着太子的头,神情甚为慈爱,他看着太子狭长的眼睛和英气的悬胆鼻一时又睹物思人,心中感慨万千,若是皇后还在能与他同享这四海升平该多好啊。 太子看皇帝一直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不知所措,小声问了句:“皇阿玛,您怎么了?” 皇帝收拾好心情,扯了个笑容对太子道:“没什么,你去外头玩吧,今儿除夕,和你兄弟们都玩高兴些。” 太子笑着退下了,皇帝刚给他系上的玉佩在腿侧一荡一荡的。保清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而保永咬着手指问乳母:“嬷嬷,那个好看。” 乳母无奈地看着荣嫔,荣嫔气的浑身发抖,今日怎么事事都不顺的,她拽下衣襟上的十八串扔给乳母:“这个拿给阿哥玩。” 皇子完了后面便是公主们了,皇帝膝下如今有四位公主,大公主不是皇帝亲生的,而是恭王的女儿抱宫里来养的,二公主是荣嫔生的,三公主是布常在生的,这三位年纪长些,是自己给皇帝行礼的,而郭贵人所生的四公主太小,则是由乳母抱着来的。对公主们皇帝除了赏了金裸子外,还额外赏了一个人一只荷包。公主们都甚是乖巧可爱,捧着荷包谢过恩就退下了,蓁蓁看得心里高兴,摸了摸肚子感慨了一句:“我到喜欢女孩儿,不知这个是不是公主。” 她话才说完顾问行就走到她身边悄悄地递了一样东西给她,蓁蓁接过看了一眼,是皇帝写的一张条子,上面写着: 圣谕:德嫔所怀必得为皇子也。 第71章 这皇帝竟似是她肚子里的虫子,连她在想什么都知道,蓁蓁气结,抬头瞪了一眼皇帝,皇帝举杯朝她一笑。 正月十五日雪停天霁。蓁蓁一早起来就由秋华服侍着焚香梳洗沐浴更衣。她身怀六甲又素性柔顺深得两宫喜爱,今日慈宁宫和宁寿宫都派了人来。吉时将至霁云去取了内务府数日前送来的朝服朝冠来,这本来应该是由秋华为蓁蓁穿戴的,秋华想了想退到一边恭恭敬敬地对苏麻喇姑说:“大姑姑,今儿就劳烦您一趟了。” 秋华这样做蓁蓁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的,她由霁云碧霜搀扶着起身,微微朝苏麻喇姑一福:“劳烦大姑姑了。” 苏麻喇姑也素来十分喜欢蓁蓁,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她既如此恭恭敬敬地拜托了自己苏麻喇姑自是不会扫她的颜面的。 本朝后妃冠服本来就是她当初在盛京的时候奉太宗皇帝之命设计的,没有人比她再懂该如何穿戴了。她先为蓁蓁穿上朝服披上朝褂,又将金约领约朝珠彩帨一一为蓁蓁穿戴上。最后,她从秋华手中接过熏貂金翟的朝冠轻轻戴到蓁蓁的头上,仔仔细细地地把帽子后的垂珠和垂金黄绦整理妥当。 做完了这些,苏麻喇姑往后退了一步,嘴角含笑恭恭敬敬地朝蓁蓁一福。“奴才恭喜德嫔娘娘。” 秋华领着永和宫其余人都跪下齐道:“奴才恭贺主子大喜。” 正吉时,霁云碧霜扶蓁蓁出正殿,永和宫内香案已设,顾问行毕恭毕敬地立在案旁,等蓁蓁自殿内出来就位便宣道:“皇上有旨,册永和宫贵人吴雅氏为德嫔,行册礼。” 今日来为蓁蓁行册礼的女官是和硕简亲王的正妃纳喇氏,她亦身着亲王妃朝服立在案前,等霁云碧霜扶蓁蓁走至她面前时她先道:“皇上有旨,吴雅氏身怀六甲免跪礼,站立听封。” 蓁蓁略福了福低头说:“臣妾谢皇上恩典。” 顾问行将册书递于简亲王妃,王妃念道:“惟稽古爱立六寝,即备九嫔,取象卿月之班,分属参星之位,必求令质,始锡嘉名。尔吴雅氏,选自良家,娴兹内则,言归永巷,不遗丝枲之功。俾赞长秋,克举豆笾之职。宜申宝敬,往贲彝章,兹特册尔为德嫔。尔其勿违女师,益勤妇学。上以佐二南之化,下克为九御之宗,钦哉。” 念毕,她将册文和册宝奉上,蓁蓁双手接过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秋华自蓁蓁手中接过册文册宝供至永和宫正殿的香 案上,这册嫔礼就算是完了。 顾问行上前由衷地笑着对蓁蓁说:“德主子,软轿已备,奴才伺候您往宁寿宫谢恩吧。” “嗯。劳烦顾总管了。” 蓁蓁由霁云碧霜扶着上了轿子,顾问行一路护送她进了宁寿宫,蓁蓁下轿进到殿里见皇帝也在,心中不禁一暖。按着规矩行完册礼后她需依次往宁寿宫、乾清宫和坤宁宫谢恩。虽然如今中宫无主,但仍需行两次礼。皇帝这会儿在宁寿宫就是考虑到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把两次并做一次一并谢恩。 此时霁云碧霜退下,改由苏麻喇姑和哈日伊罕扶着蓁蓁朝上座的太后以及皇帝行礼。乌嬷嬷代太后道:“太后有旨,免跪礼。” 蓁蓁道了声是,由两人搀着福了一福,口中仍称:“臣妾叩谢太后、叩谢皇上恩典。” 太后慈爱地笑着点点头,皇帝在旁也微微笑着,看着蓁蓁的眼中充满了怜爱。 乌嬷嬷道:“太后赏德嫔娘娘银一百两。” 顾问行随后道:“皇上赏德嫔娘娘银五十两。” 蓁蓁又行礼谢过,方才由苏麻喇姑和哈日伊罕扶着退出了宁寿宫。太后转头对着已经有些心不在焉地皇帝说:“今儿是德嫔的大好日子,皇上看看她去吧。” 皇帝被太后看破了心思,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皇额娘。”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蓁蓁才走出宁寿宫便被皇帝叫住了。她转过身眼中含着眼泪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给她抹去眼泪说:“大好的日子可不许你把金豆子掉下来。” 蓁蓁红着眼睛轻轻笑着“哎”了一声总算是把眼泪收住了。 “朕送你回去吧。” 皇帝陪着蓁蓁坐了自己的御辇送她回了永和宫。宫中礼仪素来是最累人的,皇帝有时都觉得吃不消何况如今身怀六甲的蓁蓁,她一早起来折腾到现在累极了,秋华帮她脱下朝服后她倚着炕还没同皇帝说几句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皇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领着顾问行回乾清宫。 如今前线捷报平传,三藩已是指日可平,四海升平的日子就在眼前了,今儿又顺顺利利地给蓁蓁行了册礼皇帝这个年过得是顺心极了。如今蓁蓁月份大了实在不方便伴驾,皇帝近日又忙着安排福建的事于后宫后宫也没多少心思,晚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批折子度过的。 今晚皇帝在东暖阁批折子批到大 半夜觉得口渴便叫顾问行端茶来,顾问行伺候了茶水问:“时辰不早了,皇上是回昭仁殿歇呢,还是去哪位娘娘那?” 皇帝搁下笔说:“朕想出去走走,醒醒神。” 顾问行伺候皇帝穿了端罩,两人打着灯笼出了乾清宫,外头还在飘雪,皇帝也只是想随处走走,没想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就到了奉先殿。皇帝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吩咐道:“开门吧。” 顾问行跑去找了值夜的来开门,皇帝在屋檐下拍掉身上的落雪才进到殿里。殿里黑漆漆的,只有顾问行手里的宫灯在幽幽地发着光,顾问行对值夜的道:“去点蜡烛来。”值夜的应了声忙跑开了,顾问行提着宫灯跟在皇帝身后进殿。奉先殿里自西往东依次成对陈列着先帝和先皇后的神位和画像,只有屋子最东边的角落里孤零零地挂了一副女子的朝服像。皇帝走到神位前仰头看着画像上女子慈霭的微笑,昏暗的烛火中,只听他幽幽道:“皇后,咱们的太子长大了,一日比一日更像你了。” 空荡荡的大殿里,皇帝的声音听着分外的悲切孤单,顾问行在他身后偷偷抹了抹眼泪。 “烛火……烛火来了……” 值夜的太监喘着气跑了回来,他身后跟了个看守烛火的家下女子,她手里举着的铜烛台一下子就把殿里照亮了。顾问行正要去接那烛台,一转身,手里的宫灯“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 “怎么了?” 皇帝转过身来,方才画像上的人此刻赫然就在眼前! …… 二月二龙抬头一过,蓁蓁也是足月了,这几日皇太后、皇帝、贵妃都打发人来看她,今儿连音绣都从慈宁宫来了。秋华知道这两小姊妹有一肚子话要说就从屋里退了出来,张玉柱刚好进院子,远远地就冲她比了个手势。 秋华快步走到西配殿的屋檐下,问:“怎么?可是有事?” 张玉柱神情有些严峻,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秋华听着听着眉头也拧成了一道山峰。“难怪皇上最近连人都招得少了……” 张玉柱问:“要不要现在告诉主子?” 秋华一听就摇头。“主子要临盆了,天大的事等主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会儿让她心里挂着这个事万一生孩子的时候有个好歹就是要她的命了。” 张玉柱也是这样想的,点了点头。 “秋嬷嬷!”音绣突然掀了帘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蓁蓁……蓁蓁要生了 !” 秋华心里一紧,冲张玉柱扔下一句:“快去请稳婆和太医。”自己转身便往屋里跑。 皇帝下了朝往乾清宫走,走到殿前,忽觉得眼前闪过一片金光。他抬头一瞧,乾清宫东边的屋檐上的雪化了又凝成了大小不一的十几簇冰棱,这会儿被太阳一照晃得亮眼。 真是个好兆头。 皇帝才这样想,高德昂跑了过来“咚”得往地上一跪,道:“禀皇上,德主子卯时二刻发动,辰时一刻于永和宫生下小阿哥,母子均安。” 皇帝大喜,身子一转这步子便迈向了东边,“走,去永和宫!” …… 蓁蓁虽是顺产但到底是又渡了一次鬼门关,一听到秋华喜道:“恭喜主子是个健壮的小阿哥。”她立马就安心昏睡了过去,只在昏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是让皇上如了意。 秋华一等乳母把小皇子抱出产房便让人把永和宫里外都刷了一遍,又熏了香,等皇帝到永和宫的时候屋子里连一丝血腥味都没有了。 皇帝一脚迈进屋子先问:“德嫔如何了?” 秋华喜道:“主子甚好,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嗯。”皇帝又瞧了一会儿东梢间合着的门——往日里这扇门都是开着的,这才转过头,眉眼间溢满了笑容,“朕的小阿哥呢?” 两位乳母抬了张小床来,刚洗过澡的婴儿由明黄的缎子裹着静静地睡在小床里。 皇帝一瞧笑了,“这孩子怎么一生下来头发就这样多,倒是稀奇。” 小阿哥才出生几个时辰,皮肤还红红的,可脑袋上的头发已经是又黑又亮了,浓密的黑发覆盖了大半个脑袋,发梢还在脑后微微打起了卷。 乳母朴氏笑道:“阿哥是足月,德主子养的甚好,所以阿哥的头发才会一出生就这样密。” 另一位乳母崔氏也道:“是呐,阿哥不但养得好,生得也像极了德主子,将来定是个玉人儿。” 除了头生子承瑞和太子外,皇帝其实甚少瞧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听得崔氏的话皇帝附身瞧了一会儿便直摇头,“不会不会,这分明是个小猴子,哪里像他额娘了。” 两位乳母听了显些个笑了出来,她们都是内务府的包衣旗人,往日只觉着皇上威严,这会儿才觉得皇上竟也有常人的一面,崔氏胆子大些,微微掀开襁褓的一角:“小主子天生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同德主子好似一 个模子刻出来的,嘴红嘟嘟的,鼻子又翘又挺,还有这眼睛,眼线这样长,等长开了定是一双灵秀的大眼睛。” 她话音刚落,小阿哥动了动,竟真微微睁开了眼睛,皇帝忙去瞧,呵,果是一双明眸,同蓁蓁的一模一样!只可惜如今周公比它的父皇更吸引人,那对墨玉般的黑眼珠只瞧了它的父皇一眼便又缓缓合上了。 “啊,皇……”崔氏一惊,秋华扯了她一下,叫她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正午的阳光洒进永和宫的东次间里,在身着龙袍的男子身上和他臂弯里明黄的襁褓上映出一片光晕。 …… 永和宫德嫔又诞下一子,头一日皇帝去瞧了,第二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派人去探望,其他人又怎甘落后,一时间永和宫门庭若市,宾客盈门。 蓁蓁这一胎养得好生得也顺,皇帝那日走后让顾问行送了一支五十年的老参来,太医让秋华熬水给蓁蓁喝下于她大有益处,用了三日蓁蓁便已经能下床略走动几步了,可到底是在坐月子的人,哪受得了这样人来人往的。 这日又一波人刚走,秋华在一旁检点着各宫送来的贺礼,边瞧边摇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是真心疼您,可后宫这些人大都是瞧着这二位的眼色行事没几个是真心的。” 蓁蓁忍不住扶了扶系着抹额的头,她虽然让人关了东梢间的门不见客,可外头人走来走去的声音还是吵着她了,刚来过一波人她这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这几天该来的也都来过了,应该是快消停了吧?你们数数还有谁没来过不?” 碧霜嘴快,率先说道:“苏常在到现在都没来过呢。” 蓁蓁一听反倒乐了,“她不来反倒好,咱们这庙小,这会儿可供不起这尊佛。”苏常在在荣嫔宫里,虽说蓁蓁明眼瞧着二人有些个不对劲,但其中的关窍她却还没摸清楚,这时候离着荣嫔宫里人远些总还是不错的。 “这苏常在竟这样厉害?连主子都得让她?”碧霜上次挨了罚,嘴上虽然多了道把门的,但到底活泼的性子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她听得蓁蓁这样说不由觉得稀罕极了。主子如今是德嫔,一宫之主,那戴佳氏不过是个小小的常在,主子难道还怕她? “你不懂,我怕她不走,她不走我连歇着的时候都没有。”蓁蓁回的一本正经,可把满屋子的人都给笑得不行,秋华见她还有心打趣,就知她头疼归头疼,心情却是难得的畅快。 正说着,却见 张玉柱一路小跑着进殿里,蓁蓁一听是他一时脸上愁云惨淡,都快哭了:“张总管,张大公公,这又是谁啊?别是苏常在给咱们说来了,要真是我非得罚罚碧霜这个乌鸦嘴。” 张玉柱这些日子迎来送往地也累得不行,两眉紧皱隔着帘子说:“还真不是苏常在,是宜主子来了。” “宜嫔?”秋华和蓁蓁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她不是前个儿就带着郭贵人来过了吗?” “回主子,宜主子今儿是自个儿来的。主子您看……?” 蓁蓁如今仍在月子里,若是一般的答应常在她都让秋华她们去打发了,若是宜嫔这样的来探望,还是得开了东梢间的门由她自己来见一见的。 蓁蓁正色道:“人都到跟前了,哪有不见的道理,快请吧。”她挥了挥手,让霁云和碧霜都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了秋华。 没一会儿风风火火的宜嫔就站到了蓁蓁床前,秋华给她搬了张紫檀圆凳子来她却不坐,自顾自地往蓁蓁床沿一坐。 秋华刚想出声,蓁蓁暗暗摇了摇头,道:“姐姐怎么来了?” “今儿日头好,我抱着十二阿哥去承乾宫瞧贵妃,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妹妹就想起妹妹就在隔壁关着门熬着月子,这心啊就疼了,怎么也管不住这双脚立马就飞过来了。”蓁蓁册嫔晚,对着宫中诸位主位都是以姐姐相称以示尊重。 蓁蓁不知道她今日突然来是为了什么,按着疑惑不提,吩咐道,“秋华,看茶,去让他坦做奶茶来,我记着宜嫔姐姐爱喝。” “还是妹妹贴心,别宫里呀都没有妹妹这份心意,可知我在各宫喝的那个什么茶不茶的苦死我了。怪不得皇上也偏疼妹妹,我这心里呀也忍不住亲近妹妹。”她说着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蓁蓁的手左右看了看蓁蓁忽然又长叹了口气,“妹妹到底是天生丽质,我和我妹子刚出月子那会儿哪个不是又虚又胖的,妹妹如今还没出月子就已然是这般风姿绰约,真是让人羡慕。” 蓁蓁不动声色只道:“宜姐姐这就是胡说了,我犹记得那年选秀时宜嫔姐姐和郭贵人一进屋子,整个乾清宫都似乎都亮堂了起来,太皇太后立时就说,‘这关外来的姐妹花一个都不能少了,好让这关内也亮亮眼’,就凭这一句,妹妹便是万万及不上的。” 宜嫔听闻咯咯笑起来,脸微微红了:“老祖宗就爱夸人,我竟然还不知道这茬,幸亏妹妹告诉我。”宜嫔眼睛一转突然“啊”一声嚷了出来,“瞧我这记性,我 怎么都给忘了,妹妹原是孝昭皇后身边的,当年选秀的事儿妹妹自然是记得比谁都清楚的。” 宫里人都甚为忌讳谈出身,蓁蓁虽然自己从来不避讳,但自打她封了贵人后就嫌少有人当着她的面提起她从前是坤宁宫的宫女的事了,郭络罗氏刚那几句话分明就故意的,蓁蓁知道她必有后话,此时也不急淡淡地道:“陈年旧事罢了,老祖宗当年还说呢,望着姐姐妹妹的盼着长长远远,相互扶持。” 宜嫔握着蓁蓁的手只滞涩了一瞬,见秋华递了奶茶来赶忙端过来细品,她不过浅浅尝了一口就啧啧称赞:“好香好香,竟然一点腥味都没有。”她随手搁下茶碗继续道:“这些呀于我们都是陈年旧事,可皇上是最有情谊的,怕是时时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呢。” 蓁蓁略一挑眉,笑言:“姐姐怕是记差了吧,皇上那天可不在乾清宫,这事儿皇上怕还真不知道。” 宜嫔眼珠子一转,掩口一笑,“啊呀,瞧我这记性,那时皇上还忙着前线的战事,选秀一体事宜都是孝昭皇后在操持。那回也是我头一次见着皇后的面,不想竟是这样贤良的主子。我姊妹刚来京时心里还甚是忐忑呢,对这位新主子娘娘是一点都不知,在家时只听阿玛说故去的仁孝皇后如何贤德,我姊妹二人若将来得蒙圣恩入了后宫必要恭恭敬敬侍奉皇后。” 蓁蓁于仁孝皇后不大有印象,她进宫不久仁孝皇后就难产而死,她同皇帝的元后唯一的那点交集就是在元后丧礼期间差点被安嫔打死的事了。但惠嫔和秋华只言片语里的元后同宜嫔口中的元后倒像说两个人。 “哎。”宜嫔叹得一口气,“咱们的万岁爷最念旧情,皇上念着孝昭皇后所以待妹妹与众不同。”她顿了一顿又坐近了一些,在蓁蓁耳边轻声说,“皇上对仁孝皇后更是如此。” 话说到这蓁蓁便知马上便是那要害了,她也不点破宜嫔的心思若无其事地说:“那自是如此,宫里都说太子肖母,看皇上如此疼爱太子便知皇上有多思念仁孝皇后了。” 宜嫔听蓁蓁这样说柳叶眉一扬,红艳艳的嘴角微微一弯,“妹妹真是个聪明人,我呀就学不来妹妹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蓁蓁虚笑了笑,“我哪是什么聪明人啊,宜姐姐快别笑话我了,从前太皇太后就说我是个不会说话的榆木疙瘩,半点都比不上姐姐灵巧。” 宜嫔眼神闪了闪,“怎么,妹妹你真不知道?” 蓁蓁不解地问:“知道什么呀?” 宜嫔长舒了一口气,“啊呀,我竟忘了,你一直在月子里,这消息不灵通怕还不知道。”宜嫔回头瞧了一眼秋华,扬了扬眉,“妹妹的身边竟是些舒聪明伶俐的贴心人,这宫里都传遍了的事儿竟然没有一丝一毫传到妹妹这儿。” 蓁蓁望向秋华,见她垂着眼知道必有隐情,她忙拉过宜嫔的手说:“好姐姐,她们怕我在月子里胡思乱想的,如今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可得告诉我,别让我做那聋子瞎子傻子,到头来被人笑话了都不知道。” 宜嫔瞧着蓁蓁的眼睛,眨了眨眼扯着嘴角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宫里人嘛,大多闲的无趣就瞎传话,我也是听说的,这乾清宫近日多了个宫女,瞧过的人都说有那么几分仁孝皇后的影子。依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人都进了乾清宫半个多月了,皇上到现在也没说要给个位份。别说她如今就说个宫人,就说得了名分也不过是个包衣出身的答应常在,和妹妹相比简直有如云泥之别。更何况妹妹如今膝下已经有了两个阿哥,从前又是皇后主子身边的得力人,她算什么,不过是乾清宫一个端茶倒水伺候人的,说来也真真是不值一提,难怪你宫里的人没同你说起了。” 蓁蓁霎时就明白了,原来宜嫔今日贸贸然前来又说了这么多话,终究是为了乾清宫多出来的这个人。她笑了笑道:“皇上身边一贯只有顾太监他们在伺候难免手脚毛糙,如今多了个宫女倒是好事呢。” 宜嫔瞧了她一会儿突然“嗤”笑了一声:“妹妹到底是从前皇后主子身边的,真真是个妥帖的人。内务府家的姑娘就是体贴懂得伺候人,乾清宫新来的这一位,必定和妹妹一样最贴皇上的心。” 第72章 呵……蓁蓁真是在心里给宜嫔鼓起了掌,这挑拨的够明的啊。 秋华在一旁紧张的一手冷汗,生怕蓁蓁一个忍不住就把宜嫔给直接撕了或是拉下脸来要赶人。没想蓁蓁浮起了笑容抿着嘴对宜嫔说:“是,我是得做个贴心人,就和宜姐姐一样。宜姐姐这么古道热肠来告诉这么件大事,我以后也必得和您贴着心。” 宜嫔得了蓁蓁这么个回答似乎是极满意,于是和蓁蓁再扯了两三句闲篇便风风火火地告了辞回承乾宫接自己的小阿哥去了。 ······ 秋华送走宜嫔,再进殿里的时候蓁蓁合着眼正歪在软垫上,秋华上前想给她拉一拉被子。手一下被蓁蓁抓住,蓁蓁瞪着秋华道:“这下该和我把实话说了吧。” 秋华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抽出来拢在一起,略微思索了下,才说:“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费得着宜嫔这么兴师动众把我是坤宁宫的人这事反复拿出来说?这是上赶着准备来瞧我的好戏了。”蓁蓁闷哼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宜嫔这嘴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也不嫌自己像个长舌妇。” “她能瞧您什么好戏啊,左不过宜嫔出了月子后风头不如从前了,她这是闲不住才来找您的事了。” 春日西沉,屋子里更冷了几分,秋华抱来一件长袄轻轻搭在蓁蓁肩上。“主子别多虑,月子里思虑重会落下头风病的,奴才就是怕这个才想着晚些告诉您。我和您说句实话,皇上待您还是有心的,您实在无需去搅和这件事。” 蓁蓁拢紧衣襟,她想着秋华同她说的她生产那一日皇帝来瞧她的情形微微笑了。秋华说的的确在理,可她这一个月来几乎是与世隔绝这些日子来来往往探望的这么些人除了宜嫔外竟也没有一个人提到过乾清宫里皇帝的这个新宠,这就格外耐人寻味了。 “一个宫女,还搭上了元后,有意思啊,真有意思。”蓁蓁拿了床头小阿哥洗三礼时皇帝赏的玉如意把玩着,“宫里同元后有关系的也就僖嫔吧,剩下的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同赫舍里家八竿子打不上。仁孝皇后……我那时年纪小,轮不上在前头伺候主子们,元后我竟是一面都没见过,你入宫早,你可还记得元后是什么样的人?” 秋华咬着嘴唇仔细思索着:“仁孝皇后治内甚严,您是见过昔日主子娘娘和皇上的样子的,当年仁孝皇后和皇上也差不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总是有的。 可若论宠爱嘛,皇上当年其实更加喜欢荣嫔,仁孝皇后治内颇严,荣嫔么挣钱好胜,有回怀着身子直接顶撞了仁孝皇后,这事闹得还挺大,最后皇后罚了荣嫔禁足,结果也没关几天,皇上去了趟坤宁宫后就解禁了。” “威严?”蓁蓁有些不解。 “对,威严。太子最像皇后的地方就是鼻子和眼睛。”秋华说到这笑了,“主子也是多虑了,依奴才看如果真按宫里传的样子,这宫女应该……” “嘘!”蓁蓁能听懂秋华的言下之意,打断了不让说下去,“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仁孝皇后与皇上是结发,又有太子在。那你再说说宜嫔这一来一去到我这里煽风点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您就明知故问了。” 蓁蓁笑言:“你瞒我这般久,我偏还就问了,你说说宜嫔什么意思?” “宜嫔无非是自己摸不准乾清宫的脉,想让您去当这个急先锋。其实宫里传的多,见过的却没几个,更不要说仁孝皇后殁的早,宫里又还有几个记得长什么样子?这真正知道的都是老人,既然是老人哪个又会真的去多嘴。” “所以宜嫔来我这儿。”如果说没什么人真的能确认传言,那永和宫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确定传言的地方,后宫的妃嫔各个都是人精,这人在乾清宫谁都不会明目张胆去皇上眼皮子底下打听,御前的老人宜嫔更是一万个撬不开嘴,两宫那里借宜嫔浑身的胆子也不敢去惊动,阖宫上下也只剩这孝昭皇后跟前的旧人能大约有些谱,她是打着或许能借着蓁蓁万一有的妒心来拨一拨,动一动的算盘。 “宜嫔啊,真真是个难缠的聪明人。”蓁蓁不由得感叹,“她这般为我考虑我都不好意思不动弹了。秋华,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宜主子这一趟,你且去想个法子走一趟乾清宫瞧一眼,认一认,到底能有多像,小心些,切不要惊动了皇上,我可不想落个不敬元后的名声。” ······ 小阿哥满月前秋华往乾清宫去了一次,回来和蓁蓁耳语了几句她心中便有了计较。 于是到满月礼的那日蓁蓁依旧称病下不了床,一应满月礼的事情都托付给了贵妃和惠嫔照料。惠嫔当日一早就来了,左看右看后问:“真下不了地?” 蓁蓁愁眉苦脸地说:“我真去不成,不是我不想下地,我身上一直没好太医到现在还不让我下地。贵主子贤惠,胤禛那时满月礼就是贵主子办的,这次前头的事情贵主子都替我操心完了,又有姐姐在能替 我抱小阿哥行礼,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惠嫔继续左看右看:“真不行?” 蓁蓁被她盯得脸颊泛红,撇过头去嘟囔:“姐姐不肯帮就直接说。” 惠嫔哼笑一声,抱过小阿哥就往正间去了。 惠嫔一走,秋华拿了汤药给蓁蓁,问:“惠主子怕是看出什么来了?” 蓁蓁也不接药碗,还玩着玉如意,“惠姐姐多聪明的人啊,她刚刚没直接揭穿我就是她嘴下留情了。” 秋华把玉如意抽走,直接把药碗塞在了蓁蓁手里,“高德昂说皇上前儿个就问主子什么时候上牌子,您打算熬到什么时候?” 蓁蓁皱着眉嫌弃地瞪着药碗,“不急,赖都赖了,不差这一日两日的,我还是先养好身子才是。” 她偷偷瞧了一眼秋华,秋华在床边站得和一颗树似的,纹丝不动,蓁蓁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一口灌下。一喝完她立马捡了一枚山楂果子含在嘴里,才舒展了眉头,忽得她来了一句:“好看吗?” “啊?”秋华一时没明白,蓁蓁嘟嘟嘴往上指指,秋华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乾清宫那个宫女,于是含笑说,“比您差远了。” “我这坐月子坐得人也松了,头还脏兮兮的,你别骗我了。”蓁蓁扯着身上的百子被撒气,“等下了地赶紧把这些都拿去换了,一股子血腥气。” “您这不是没好吗,怎么能换?”秋华咬着那没好两字说得格外重,蓁蓁被她戳着要害,嘴立时就嘟起来了。 秋华哄她说,“过些日子就是万寿节,节前换了便是,到时候我让他们弄个大澡盆来好好洗洗。” ······ 小阿哥的满月礼还算圆满,只是贵妃带了胤禛来,不知怎么地胤禛到了一半却闹着要哭,被嬷嬷送到里间来由蓁蓁哄着才好了一些。胤禛连着两月没有见到蓁蓁,见了面挂着蓁蓁的脖子不撒手,一声一声地喊着“娘”把蓁蓁哄得心都快化了,贵妃见状索性就把胤禛留在永和宫住了一晚。 万寿节转眼便至,一早秋华就声势浩大地让人抬了大木桶来,西次间被改成了临时的耳房,整整两水车热水被抬进了西次间,蓁蓁泡在浴桶里从头到脚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洗完碧霜和霁云又花了半个时辰往她身上抹香膏,头发上抹香油,等梳好头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吉服一应都穿戴完毕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蓁蓁穿了一身簇新的粉色吉服,她对着镜子嘟哝:“秋华,会不会太 艳了?” 秋华替她掸着肩头道:“皇上特意吩咐内务府做的,今儿穿再合适不过了。” 蓁蓁拉着袖子瞧半天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让人给我做粉色的吉服,这也……这也太鲜嫩了些了……” “您颜色正好,穿这个再好不过了,的确是好看,这会儿万岁爷不知是不是在乾清宫等得望眼欲穿了” 她话音未落蓁蓁抬手就去扭她腰:“你这奴才益发胆大了,编排我就算了,连皇上都敢编排!” 碧霜和霁云在一旁也捂嘴偷笑,蓁蓁跺脚道:“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主子了是不是!” 碧霜摇着头笑说:“主子跟仙女一样,奴才们不敢欺负仙女。” 蓁蓁瞪着碧霜说:“跟你秋姑姑待多了都容易变得油尖嘴滑,吐不出象牙来。” 蓁蓁从生产前到满月后足足在床上躺了有两个月,虽然来人都说她恢复的好,可她心里总还是有些没底,她又对着镜子左右摆弄了一番问:“真没胖?” 霁云忙说:“没有没有,咱们前几天还说呢,各宫主子生产完都胖了一圈,就咱们主子反而瘦了好些。” 蓁蓁又比划了好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上轿去了慈宁宫。她到慈宁宫的时候大半人都已经在正殿里三三两两地聚着。荣嫔一眼就看见了进殿的蓁蓁,这上下一打量气得直接就背过身去连样子功夫都不想做。 贵妃自然是瞧见了,无奈地朝蓁蓁摇了摇头,蓁蓁上前朝贵妃行礼,贵妃虚扶一把:“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好日子里咱们不和她计较。” 蓁蓁忙说:“贵主子说的是。”贵妃细瞧了她一会儿,白得透光的脸上浮出一抹微笑:“瞧你的样子总算是大好了。小阿哥满月的时候你连地都下不了,皇上也十分挂念你,连着问了我好几回你身子到底如何了。” “这些日子劳贵主子费心了。小阿哥满月那日谢氏同我说了,禛儿如今能开口了整天嘀嘀咕咕个没完,如今不是夜哭郎到成了白嚎郎了。臣妾近日都不能照顾禛儿,又要劳烦贵主子了。”蓁蓁喜笑盈盈朝贵妃拜谢,贵妃伸手在她胳膊下轻轻一抬,“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我姐妹何须这般客气。” 两人互相客气了半天,皇帝已经驾临,合着去年的样也是敬酒行礼,只是抬眼,纯王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只剩纯王福晋形单影只地坐在一处。 几日前,安王得胜还朝,皇帝在德胜门 外以抱见礼相见,烦扰着清廷八年的战事渐渐平息,席卷半壁江山的三藩之乱真正进入尾声。四海升平,九州清晏,皇帝今年的万寿节也格外地兴致高昂,殿里的各种敬酒不断都高兴地接过就喝。这样的盛况更显得纯王福晋尚佳氏的凄凉和落寞。就在几日前,皇帝已经派了刑部侍郎宜昌阿前去调查尚之信谋反一事。说是调查,可朝廷上下都清楚,拿下尚之信的人头只是时间的问题。 蓁蓁望了一圈,去年大闹的公主今年也没有来,帘子后面的三桌上,裕王夫妇凑着喜气与皇帝敬酒,而恭王那桌上只有恭王不停地自饮自酌,隔着帘子蓁蓁瞧不真切,只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身影蒙头灌酒,一旁的福晋拦都拦不住。 她悄悄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听说这位恭王是个性情中人,见着这物是人非的难怪如此了。她才收回目光无意往殿中一瞧,刚好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正举着酒杯看着自己,她脸一红,刚刚只顾着瞧别人了忘记了今儿可不是寻常日子。 她举起酒杯微微动了动,一手遮着喝了下去,皇帝见状朝她一笑也一饮而尽。蓁蓁搁下酒杯,赶忙拾筷子去夹桌上的菜,一张脸已经红透了。身边的郭贵人似是没有瞧见这一幕,一直都在一边默默地吃菜,蓁蓁随口问了一句:“苏常在呢?” 郭贵人拖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身孕,不舒服,回去了。” 蓁蓁吃了个瘪,倒也知道她性子怪不和她计较,心里却奇怪这苏常在怎么就先走了。刚两人打照面时蓁蓁就觉着苏常在的肚子瞧着甚小,比别人六个月的肚子要小一圈,饶是她怀胤禛的时候吃不下东西也没她的肚子来得小。 酉时刚过宴席就散了,众人依次坐轿离开,只有蓁蓁在宴毕后由翟琳领着悄悄地往昭仁殿去。一过穿门,秋华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 秋华朝前面一个背影抬了抬下巴,蓁蓁一愣,问:“是她?” 秋华点点头。 蓁蓁在原地愣住了,顾问行满面堆笑地迎了上来说:“德主子可来了,皇上等着您好一会儿了。” 他这一说话,前头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恰好和蓁蓁打了个照面。那女子通身还是宫女穿的绿袍,长脸细眼,打扮也轻简得很,除了耳坠上的三对白米珠外只有发髻中簪了一朵银珠花。蓁蓁瞧着这人只觉得面善,却一时说不上来到底在哪见过。许是她看得太久,顾问行在一旁咳嗽了两声又催促道:“德主子,皇上惦记着您呢。” “呀,瞧我,刚不过喝了几杯这会儿就走神了。”蓁蓁笑说了一句,扶着秋华转身进了昭仁殿。 皇帝这会儿换了一身绿烟便服,他今儿也喝了几杯,脸上带了些酒意靠在炕上,远远见着蓁蓁就伸出双手来,低低说了一句:“过来。” 蓁蓁莞尔一笑,偏是莲步款款,走得不紧不慢,惹得金步摇在发鬓旁来回晃动。皇帝哼了一声,着急地一把将人拉进怀里,蓁蓁倒在他怀中嘤咛一句:“万岁爷!” 皇帝啄了一下她的耳铛,又往怀里搂了紧些:“怎么这会儿才进来,早听见你下轿的声音了。才出了月子要吹着风了仔细头疼。” 蓁蓁反手搂着皇帝的脖子,两个许久没见的人几乎是脸贴着脸,蓁蓁直直地瞧着皇帝,在他的眼底都瞧见了自己坏心眼的模样。 “刚在门口瞧见一宫女就多看了两眼。往常来乾清宫都只有小顾子他们迎来送往的,难得见着个大姑娘,臣妾这不是觉得稀罕么。” “谁?”皇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蓁蓁说的是谁,一时面色有些讪讪的。蓁蓁只当没看见,故意装作想起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帝奇怪地问:“你笑什么。”蓁蓁说:“他们汉人老话里说‘喊曹操曹操到’,还真就是这样,前几天宜嫔姐姐来瞧我时同我说起乾清宫多了个宫女,不想刚在门口就见到了。” “宜嫔?”皇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她和你说什么了?” “宜姐姐说她最近闷得慌,阿哥公主还小,除了睡就是哭,郭贵人又是个闷葫芦,永寿宫死气沉沉的,她想找个人说话都寻不着,想着我还在坐月子大约也是闷得慌结果就上我这来了。”蓁蓁在皇帝怀里动了动,玩着皇帝颈下的扣子说,“她提起那姑娘也是好心,说这乾清宫速来没有用宫女的先例的,这怕是皇上一时忘了安排了,早晚这人总要安置在后宫里的,只是不知道是会安置在永寿宫还是会安排到其他姐姐身边,她倒是盼着能有个活泼的妹妹闲来能说说话的。” 皇帝挑了挑眉,一脸的不置可否,他抓起蓁蓁的下巴,问,“郭络罗氏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她去你宫里怕不是找你解闷吧。成了,这人你刚才见着了,说什么了?” “没呢,臣妾一句话都还没说,小顾子就和臣妾说……” “他说什么了?” 蓁蓁倾身上前,咬了咬涂了胭脂的红唇,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娇声娇气地说:“小顾子说,万岁爷等我,等我好 一会儿了。” 顾问行是内监,说话时好似掐这嗓子眼甚是扎耳,这会儿这句话换了蓁蓁说却犹如在那三月里的春风中拨那琵琶弦,挠得人心里痒痒。 皇帝的眼神暗了暗伸手拉了拉她的脸颊,“调皮。” 皇帝的声音比平时听着低沉一些,似是在人心底打鼓,蓁蓁不知怎么脸一下就红了。她略往后坐了坐,扯着五谷丰登的彩帨说:“臣妾也是正巧看见嘛,今儿是皇上圣寿,那位妹妹到昭仁殿来幸许是想给您贺个寿,又或者有什么贺礼才来的,您说是不是?” “嗯,说得有些道理。”皇帝俯看着怀里的人问,“那你说朕见不见?” “您就让人进来吧,臣妾瞧着这都等了半天了,天寒地冻的怪可怜的”蓁蓁摇了摇皇帝,皇帝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顾问行,宣。” 过得一会儿那长脸的宫女掀了帘子进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往地上一跪:“奴才卫氏请皇上圣安,请德嫔娘娘金安。皇上万寿万福。” 蓁蓁笑说:“到底是乾清宫的人这礼行得是规规矩矩的,,不知妹妹是哪个旗的?” 卫氏伏在地上颤巍巍说:“奴才是正黄旗的。” 蓁蓁突然心里一沉,但她还是面色如常地朝皇帝眨了眨眼,“皇上,今儿是万寿节,卫氏来贺寿当赏,要不您就赏她个恩典如何?” “恩典?什么恩典?”皇帝装得一本正经,故作不知。 “宜嫔姐姐不是闷得慌嘛,卫妹妹也总要安置的,皇上就做回顺水人情呗……” 皇帝一时没接话,瞧着蓁蓁的眼睛笑,那笑容却让蓁蓁心底一颤。屋子里不知是安静了一瞬还是一会儿皇帝突然搂了蓁蓁的腰往怀里一带,蓁蓁跌趴在皇帝身上,听皇帝在她头顶上说“传旨,卫氏封为答应,迁永寿宫。” 卫氏匍匐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谢皇上恩典。” “卫主子,随奴才去永寿宫吧。”顾问行扶起卫氏,卫氏低着头随他走到帘前时突然一顿,她猛然间回过头来补得一句:“多谢德嫔娘娘。” 从刚进门到现在这是她一次露出脸来,那倔强的眼神全然不似她瘦弱的身躯让蓁蓁一时愣住了。 皇帝没发现蓁蓁走了神,等人一走他抬手开始解蓁蓁头顶固定发髻的金簪,懒洋洋地说:“德嫔娘娘今儿怎么这么心善。”他说着把拆了的金簪一把扔在了炕桌上,手指顺着她的青丝一路往下最后将她 的发尾放在鼻尖嗅了下:“德嫔娘娘今儿这贤德做派可甚是难得。” 蓁蓁扁起嘴,说:“贤德不好么?” 皇帝咧开嘴抬起蓁蓁的下巴,眯着眼说:“贤德好,就是这贤德怎么闻着酸味这么大呢。” “皇上!”蓁蓁不服气地用力嗅了嗅,“哪有酸味,臣妾一点没闻着!” “好好,没有就没有,朕就喜欢你这贤良淑德的样,成不?”皇帝顺着她不和她争辩,双手圈住了她的腰问,“身子好了没有,怎么满月的时候还不能下地的?” 蓁蓁把脸闷在皇帝怀里,小声说:“臣妾好不好皇上在乎么?您也不来瞧。” “朕怎么不在乎了?那人参谁吃了?难不成吃狗肚子里去了?还是被慈宁宫那大黄猫叼了?你在坐月子朕又进不了你屋,你能下地了也不来看朕也不告诉朕,朕能怎么,眼巴巴地日日去你宫门口守着不成?” “万寿节了嘛……您去年还说年年都陪妾过生辰的……”蓁蓁也憋屈得很,她不上牌子,皇帝也不来瞧她,这十来天里她尽胡思乱想又不敢对着秋华她们说。 皇帝抬起她的脸,“所以……刚朕不是让翟琳去接你了么?朕记着你的生辰呢。”皇帝的拇指按上她的唇,瞧着她的眼睛说:“刚才那句万岁爷好听,再叫一声。” 蓁蓁脸涨得通红,她想撇过头却挣脱不了皇帝的桎梏,她闭上眼睛,身子微微发颤偏就是不说。 “这是年前江宁织造送来的一批云锦朕一看见就想除了你没人能穿得了这样的颜色。” 皇帝的伸手划过她起伏的胸膛,轻轻点住她吉服上的的龙首。 第73章 皇帝说着慢慢解开了盘扣,蓁蓁闭着眼睛,气息有些急促,她压着皇帝的手说:“不是说好看吗,皇上也不多看两眼。” 皇帝轻轻拉开她的手,一边说着:“朕怕弄坏了,这云锦可费银子了。”一边利索地把扣子全解了开来。 蓁蓁忍不住笑了,睁开眼睛冲皇帝咕哝了一句:“不过就是一件衣裳,皇上怎么那么小气。” 皇帝咧了咧嘴,“朕小气?大好了不递牌子的是谁?” 蓁蓁心虚地说:“太医……太医说臣妾还没好……”皇帝捉住蓁蓁的两只手,隔着内衣吻了吻,“朕再不信太医院的了,朕要听你亲口说,身子可好了没……” 蓁蓁浑身发热,而那些被皇帝碰到的地方更是热得发烫,她闭着眼睛胡乱点了点头,一时天旋地转,蓁蓁被皇帝压着两手动弹不得,皇帝咬着她的脖子,往她耳朵里吹着气,“叫万岁爷。” 蓁蓁咬着嘴唇,她不敢,现在若开口那声音简直羞死人了。皇帝见状俯身下去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弄得蓁蓁再也忍不住地叫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蓁蓁只听见皇帝沙哑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叫万岁爷。” “别……”蓁蓁扭了扭身子,皇帝捉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蓁蓁受不住,最终满室都是那一声声的“万岁爷”。 ······ 事毕,皇帝伸了伸腰,蓁蓁慵懒地趴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梳理散开的发辫。 “别弄了,索性都拆了。”皇帝把她拉到跟前问,“小阿哥好不好?” “好,可好了。”蓁蓁说起刚出生的小儿子漾出温暖的笑意,“臣妾以前不知道小孩子能长得这么快,刚出生的时候才和小猫一样,转眼间都会蹬人了。” “蹬人?”皇帝戳了戳蓁蓁的脑门,“你怎么就只记住他踹乳娘的时候了。” 蓁蓁捂着脑门道:“臣妾昨儿还被他踹了呢,这孩子人小力气可大着呢。” “他生得壮,也好看。” “好看?皇上,他可是个阿哥,您望他做饱学之士也行,满洲巴图鲁也罢,要皇子只有好看岂不成了绣花枕头了。”蓁蓁推搡着皇帝,皇帝笑嘻嘻地搂着她,“好看怎么不行了?朕的小皇子以后定是个美男子,等他大了都不用朕费心给他指婚,让这些家里有闺女的朝臣们各个上朕跟前来求嫁。” “是是是,就和皇上一样 ,满宫里哪个姐姐妹妹不都是眼睛盯着瞧。”蓁蓁的眼睛亮晶晶地瞧着皇帝的眉眼,皇帝吻了下她的眉心,蓁蓁埋在皇帝脖颈里悄声问,“皇上,小阿哥的名字定了没有?” 满月前蓁蓁就派张玉柱去昭仁殿问过皇帝这事,皇帝只说还在看,蓁蓁听说小阿哥取名的折子已经驳了两回了,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如何想的。 皇帝嗪这笑瞧了她一眼,一伸胳膊从炕桌边打开一个盒子,盒子底躺着一本黄折,“想知道,自己打开看看。” “臣妾不敢!”蓁蓁说话间就要坐起来,被皇帝按了回来。 “不怕,咱们只说家里的事。”皇帝拾了折子在蓁蓁眼前徐徐展开。折子上有满汉两种文字,说得是恭修玉牒的种种事宜,皇帝翻到一折指给蓁蓁看:“朕觉得这胤字甚好,胤者子孙相承续也,于百姓来说避讳一事也简单,所以取来给皇子们做字辈。”皇帝又指着旁一页,“如今太子和胤禛他们的名字都有胤字,只是保清要改个名,朕也取好了,这个,禔,汉书说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如今南方已定,海内升平这字再好不过了。” “惠姐姐知道了一定很欢喜。”蓁蓁急着瞧下一页,只见上头海拉逊写着:“万岁爷言永和宫阿哥取名,送来之字皆不妥,于本月十五请翰林再拟,有祈、祄、祧,恭请万岁爷拣择。” 下头有红色的满文朱批:“这些字不好,还不如前头几个,朕已选一字赐予阿哥。” 下面却是还未写,蓁蓁好奇地看着皇帝,皇帝拍拍她手吩咐道:“去把那儿的笔和朱砂拿来。” 蓁蓁拿过万年笔和朱砂递给皇帝,皇帝复又将她揽在怀里,将笔塞在她手中,蓁蓁不肯却挣扎不过皇帝。 “别动。”皇帝带着他的手稳稳写下了一个汉字:“祚”,下面一口气写道: 古曰:能类善物,以混厚民人者,必有章誉蕃育之祚。今四海大定,国运昌隆,朕祈皇天后土,祐我皇清,传祚万年。钦此。 提勾收尾,皇帝将笔放下,一把把她从暖炕上抱起来往里间走去:“朕已经定了,这就是咱们的六阿哥,胤祚。” ······ 这厢蓁蓁同皇帝在这郎情妾意、暖意融春,为了胤祚的名字卿卿我我,那厢永寿宫的深夜可是热闹的翻天了。皇帝既然说了卫氏封答应迁永寿宫,敬事房立马麻溜地通知内务府就给皇帝办了。 高德昂声势浩荡地领着人进永寿宫的时候正巧 碰见郭贵人从屋里出来,她轻轻站在高德昂面前,高德昂不意想她一站就不挪地了,只能认真地打千问安:“郭贵人吉祥。” 郭贵人还是这么畏畏缩缩,但站得却毫不退让,她问:“高总管,怎么这么晚来?” “回主子的话,皇上让新封的卫答应住到永寿宫来,奴才来请宜嫔娘娘安排。” “哦。”郭贵人朝后看了一眼,“是乾清宫那个宫女吧?” “是,贵人眼明。” 郭贵人话不多,但是一下就点出了真相,高德昂心里奇怪:这郭贵人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心里倒是和明镜一样清楚。 “你和我进去吧。” 郭贵人说完转身就走了,她进宜嫔所在的永寿宫正殿东暖阁的时候宜嫔就抬了抬眼睛,这一抬瞧见了她身后的高德昂。 “你们怎么……”宜嫔话音还未落地,高德昂往地上麻溜地一跪一股脑地说了起来。 “宜主子,皇上新封了一位卫答应,让奴才把人带来,请您安排就在这永寿宫住。” “哦。”宜嫔笑得大方端和,“不知卫妹妹从前是跟着哪位姐姐的,怎么突然要迁到我这来?” “这……”高德昂心里泛起了嘀咕,在外头郭贵人怎么一眼就瞧明白了,到了宜嫔就得问他了?还是宜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偷瞄了从进来就安安静静立着的郭贵人一眼,人家愣是站得面无表情两眼放空朝前看。 高德昂只能自己垂下头老老实实把话说了:“宜主子,卫答应先前在乾清宫皇上跟前当差。” 乾清宫! 宜嫔一听差点没跳起来。这,这不就是据说因为长得像元后而被皇上青睐的那个宫女么!怎么好好的人跑她这来了! 宜嫔心中甚为疑惑不解,她朝高德昂抬了抬手请高德昂先起身,高德昂起身后立在东暖阁门口悬着的珠帘外,宜嫔问他:“高副总管,我倒是不懂皇上的意思了,你也知道我这永寿宫已经住了我和我妹子还有小阿哥和小公主,平日里吵吵嚷嚷的,空屋子也不多,皇上怎么冷不丁地将卫答应送来,我不是嫌麻烦,我是怕委屈了卫答应。” 高德昂心想:这不还是宜主子您自己招来的么?要不是您巴巴地跑去永和宫同那位把这卫答应的事给捅了出来,又假装贤惠同人说什么寂寞,永和宫的又哪里有机会成全您这贤惠的美德? 人啊就不能作,一作就容易聪 明反被聪明误。 高德昂心里感叹的同时不由地就给宜嫔和德嫔分了档次,由此事就能看出来皇帝心眼到底往谁那儿偏。当然这些话都是他心里过的,对着宜嫔他依旧是恭敬回话:“皇上素来夸奖您贤惠。”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立得和木桩一眼的郭贵人接着说,“之前照顾郭贵人就大方得宜,想来卫答应到了您这儿也不会有半分委屈。” 高德昂这番恭维就把宜嫔架在了上面,她面上一滞又看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妹妹,呵呵一笑:“皇上记得我的好就行,把人叫进来我瞧瞧吧。” 高德昂去了片刻就人进来,宜嫔瞄了他身后跟着的女人一眼,那女子穿一身青布衣裳的宫女打扮,其他的都低着头看不清楚。 “我先前就听人说,皇上在奉先殿的时候遇着一个宫女,模样么……”宜嫔本来想说像仁孝皇后的,可她转念一想明着说一个下等宫女像元后那就是大不敬了,所以她话锋一转就变成了,“皇上很看重,我当时就好奇着呢,不想皇上竟然就安排你来与我住。说来这也是我同妹妹的缘分,妹妹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卫答应依言微微抬起头。长脸细眼,中庭略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宫女作惯了生活清苦,皮肤还发黄,这姿色实在是平庸。 宜嫔当下略松了口气。 她起先还挺高兴,听高德昂的话,皇帝是念着她贤惠把人安排给她照顾,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就说轮贤惠宫里总有比她更看着贤惠的,怎么突然这事就落她头上了? 她琢磨了一下叫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去她屋里捧了个紫檀木的匣子出来,宜嫔拿指套挑开了,取出一锭银子让那宫女塞给高德昂。 高德昂此时摆出一副甚是为难的样子:“哎,宜主子,这……这怎么使得。” “高副总管辛苦了,今儿万寿节忙了一天还劳烦您大晚上来跑一趟,这就是我一点小心意。” 高德昂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挣扎了下还是给宜嫔提了个醒:“不瞒您说,奴才们把卫答应安顿在乾清宫的围房里也好一阵了,皇上之前政务繁忙一时之间把人给忘了,还是今儿德主子看见了说她这没名没分的也是可怜,皇上才想起来把人安排了。 德嫔!宜嫔眼嘴角一抽,一下攥紧了手里的绢帕。 这大概就是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宜嫔是死都没想到自己去永和宫随口那么两句直接被德嫔明晃晃捅给了皇帝。而她大概更没想到的是, 皇帝还就收了德嫔给她上的“眼药”,真“成全”了她热闹热闹的心。 她胸口发闷地去瞧那卫答应。 哼,可怜?宜嫔可不信这宫里能有什么可真怜的,要真可怜怎么皇上去奉先殿瞧元后画像的时候就偏偏遇着她了呢?这宫里哪有什么真正可怜的女人,都是在皇上跟前装可怜罢了! “多谢高公公了。”宜嫔笑着就要让宫女送高德昂出去。 高德昂人都要转身了,想想宜嫔往日在皇帝面前也算有几分薄面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多谢宜主子厚爱,今儿是万寿,明儿又是德嫔主子千秋,宜主子要是想谢恩不妨过几日去吧。” 宜嫔愣了下,在一旁杵了全程的郭贵人此时开了口,冷冰冰地说:“我姐姐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高副总管多虑了。” 高德昂斜眼偷瞧了一下,郭贵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敢细究连忙走了。 宜嫔见人走了才转向新来的卫氏,她笑吟吟地说:“哎,其实我这永寿宫和我妹子一起加上阿哥公主是又小又挤的,就是要委屈妹妹住的比乾清宫小一点了。而且在我这儿怕是也没像在乾清宫离得皇上这么近了。” 卫氏低着头轻声说:“奴才不敢,从今往后全凭宜主子关照了。” “嗯。”宜嫔看她那样觉得对自己无甚威胁,就想让她走了,这时候郭贵人在旁笑了笑。 “卫妹妹别听我姐姐妄自菲薄,咱们永寿宫在宫里能见到皇上的日子也是数一数二的了,只要我姐姐点头往后哪能没有好日子?” 宜嫔呵呵一笑,“我这妹子就爱瞎说,咱们可比不上永和宫,今儿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先找间屋子把妹妹安顿下再说吧。” 她让宫女领着卫氏去了,别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剩了宜嫔和郭贵人姐妹二人。 “你今儿怎么和高德昂一起进来了。”宜嫔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和善温柔。 而郭贵人也没了往日的木讷,“我来瞧瞧我的女儿,正好碰到了,姐姐还不知道这宫里凑巧的事情有多少吗?” 说着她咳嗽了一声,宜嫔皱了眉头:“咳嗽一直没好你见她干什么,不怕把病过给她吗?” “哦,那我明儿再来吧。”郭贵人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等等。”宜嫔站起来叫住了她,撇着嘴半是嫌弃,“我让太监去请太医吧,你这毛病入冬到现在了一点都不好,还是要好好吃点药调理调理。 ” 这话里分明是关心,可郭贵人却连头都没回,直接就走了。宜嫔的贴身宫女正巧送了卫氏回来,碰见郭贵人走出去连忙去扶宜嫔,“主子别管了,她也不会领您情。” 宜嫔这一天是憋了好几口气撒不出来,最后无可奈何地说:“你去让太监找值守太医给她瞧,我也不能真让她病死了。” 于是宫女找了腰牌去办差,而那一边卫氏住进了永寿宫后院侧殿的一间屋子里,那本来是收放宜嫔的箱笼的,永寿宫的人得了主子的吩咐急急忙忙地把东西收拾了出来,卫答应住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还有几只木箱子没搬走。 等人都退下了,卫答应坐在床头深深地舒了口气,她看着还算高旷的房梁在黑暗中露出了笑容。 ······ 皇帝既然许诺要陪蓁蓁过生辰自然是一诺千金,这“过”生辰从子夜就开始了,真正是好一个香艳的生辰。蓁蓁被他折腾了一夜第二天连送皇帝去早朝的力气都没,偏皇帝起身了,做嫔妃的哪还有躺着睡觉的?蓁蓁心里抱怨着怎么也挣扎着要起来送皇帝,皇帝看她努力装贤惠的模样就好笑,按着她的肩膀说:“成了,别装贤惠了。朕还不知道你,这会儿心里可不知怎么埋汰朕呢,你就躺着吧。” 蓁蓁得了皇帝的许诺立马卷着被子又倒回了床上,睡她的回笼觉去了。 皇帝笑着摇头自个儿去了西厢房让顾问行伺候更衣。 等皇帝起驾去乾清门后蓁蓁又蒙头呼呼大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 她今儿生辰,身边的人都要讨口彩,霁云碧霜进屋来服侍她起身的时候进门就说:“奴才祝主子千岁千千岁。” 蓁蓁拢了拢散开的头发,瞧着两人笑说:“嗯,跟你们秋嬷嬷学嘴甜了,成啦,一会儿记得去同你们秋嬷嬷讨红包去。” 两个姑娘听了各个喜笑颜开。 蓁蓁昨天家宴结束后就直接留在了昭仁殿,她的衣裳首饰都是霁云她们从永和宫给她送来的。她今儿生日为图喜庆穿了一件绿地喜相逢的便服,霁云给她挑了一对蓝宝石耳坠,又往她头上插了一支金步摇,头略摆动便是摇曳生姿。 蓁蓁穿戴好就准备回永和宫去了,还没走呢顾问行就替皇帝来传话了。 “德主子,皇上说了,主子今儿就留在这莫要回去了,一会儿谢氏和崔氏就会把两位小阿哥也送来。” 蓁蓁心里头腹诽,昨儿夜里她这么卖力伺候 着总算是没白费力气。 “劳烦顾总管跑这一趟了。” 顾问行道:“今儿是德主子千秋,奴才辛苦些应该的。” 他轻击了下掌,两个太监抬了一张膳桌进来。 蓁蓁问:“这是……” 顾问行道:“娘娘千秋,这是皇上赏的,娘娘趁热用了吧。” 他伸手把膳桌上的两个瓷碗盖子都先开,第一个里头是用鸡汤喂的龙须面,上头只飘了两根小青菜不见一点葱花。蓁蓁瞧着这碗面,心里泛上丝丝暖意。 他倒还记得她的喜好,也知道她一点葱花都不吃。 第二个碗里头盛的是一个寿桃。顾问行亲自给蓁蓁盛了一小碗面递到蓁蓁手中,嘴里说着吉祥话:“奴才祝娘娘千岁千千岁。” 蓁蓁失笑。“真千岁那还不成了不死的老妖婆子了。”虽是这样说她还是把那碗面一点不剩地都吃完了。 此时谢氏和崔氏也抱着两位阿哥来了。胤祚还小崔氏给他喂完了奶才来的,他这会儿睡得正香呢。胤禛生龙活虎地醒着,他一进屋子小脸上就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眼珠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后直勾勾地盯着蓁蓁的小膳桌看。 蓁蓁把他抱自己怀里,用筷子挑了一根面条逗他:“禛儿,香不香,想不想吃?” 胤禛也不说话,就把脖子伸得长长的去够那面条。蓁蓁笑得不行,又不敢真逗他怕惹他哭,到底还是喂他吃了。 胤禛吃了一根面条两眼立时是放光,在蓁蓁怀里扭着身子,嘴里直哼哼。 这分明就是还要吃呢。蓁蓁于是又喂了他一点,还摘了寿桃最顶上的粉尖喂给他吃。 胤禛吃高兴了窝在蓁蓁怀里咯咯直笑。蓁蓁拿手轻轻戳他的脸说:“小贪吃鬼这下高兴了吧。” 胤禛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躲在她怀里叫着额娘笑个不停。这他是高兴了,一旁的胤祚似乎是不满额娘冷落了他在乳母怀里哼哼开了。 蓁蓁让人把膳桌撤下去,她把胤禛放在炕上让他自己爬,让乳母把胤祚抱给她。两个孩子虽然都是她亲生的可脾气就不大一样。胤禛从小就是夜哭郎,嚎起来屋顶都要穿了。胤祚就乖巧多了,哭起来只要哄一哄立马就好了,比胤禛可好带多了。 蓁蓁轻轻拍着怀里的儿子问崔氏:“小阿哥可睡的好?奶吃的好吗?” 崔氏道:“小阿哥睡得好,睡前喂一次奶就能安 稳睡一夜。” 谢氏听到这,极其羡慕地看了崔氏一眼。 蓁蓁低头看儿子,出月子后他是一天一个模样,这会儿皮肤白得和玉似的,头发也是又黑又亮。 胤禛自己玩了一会儿又爬回到了母亲身旁,他看母亲怀里还抱了一个不知什么爬到了母亲的膝盖上仰头去看。蓁蓁把胤祚抱低了些,又一伸手搂着胤禛的小屁股对他说:“禛儿,这是你弟弟哦。” 弟弟是什么胤禛此时还不知道,他却对额娘怀里这个新鲜的小东西起了兴趣,趴在蓁蓁的手臂上对着他咯咯直笑,顺便流了胤祚一脸的口水。 皇帝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母子三人笑着滚成一团的模样,胤禛趴在蓁蓁身上,蓁蓁嘴里喊着:“哎呀禛儿,快让额娘起来。” 皇帝快步走过去把胤禛举了起来。“乖儿子,让皇阿玛抱抱。” 胤禛生下来就养在皇帝身边,从来都不怕皇帝,被皇帝搂在怀里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往皇帝怀里钻,还连带着叫了好几声“阿玛”。 蓁蓁抱着胤祚起身,扶了扶有些乱的发髻。“这孩子,一眨眼功夫就长这么重了,刚趴我身上沉得像块石头似的。” 皇帝骄傲地瞧着自个儿的儿子说:“那是,他可是朕的儿子,可不是个健壮的。” 他被蓁蓁的笑语倩兮给闪花了眼,下意识地弯腰在蓁蓁嘴边偷了个香。蓁蓁嘀咕了一句:“大白天的,没个正经。”嘴角却悄悄露出了一抹笑容。 皇帝一听凑到她耳边说:“白天不成晚上总成了吧。” 蓁蓁脸一红,伸手捶了皇帝一下。 “胡说什么呢,儿子们都在呢。” 皇帝眨了眨眼睛说:“他们一个还没断奶,一个就会说几个字能懂什么?”他逗了逗胤禛,问他:“是不是,禛儿?” 胤禛左右看了看阿玛额娘,咯咯地发出一阵傻笑。 皇帝说到做到,白天不成的事晚上自然是成了,不但成了而且是加倍的成,闹了蓁蓁大半宿。 蓁蓁就在昭仁殿过了生辰,又住了一晚,第三日才回到永和宫,她一回去见惠嫔已经站在永和宫正殿候着她了。 第74章 蓁蓁一见惠嫔杵在那儿就开始笑,直笑得前仆后仰,笑得惠嫔抬手就要打她。 “你真是太坏了,坏死了!”惠嫔在她脑门上抬指就是一下,“你知不知道昨天永寿宫里的人忙了一晚上,宜嫔把偏殿里的箱笼都搬到了院子里一样样看一件件数,一边数一边说什么‘哎,算了反正也用不上了不如扔了好给新人腾个地。’可见昨天宜嫔能气成了什么样了。” 蓁蓁一边笑一边说:“我哪能气着宜嫔姐姐啊,宜姐姐在皇上眼里可是贤良淑德的典范,就说昨儿吧,高德昂把人送去她不是一声不吭就把人收下了。哪里比得上我,素来就是个醋桶子。给卫答应讨个封还在皇上那儿落了个酸人的名号。” 惠嫔如今是听不得“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一听就想笑。“她贤良淑德,她要真这样昨儿干嘛在院子里折腾自己的箱笼折腾一晚上?成了,你快同我说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都知道乾清宫多了个人,可大家都忌讳着皇上没人敢去揭这个事,怎么最后还是你去揭了这事?人最后怎么又塞宜嫔宫里了?” 蓁蓁这会儿笑够了才拉着惠嫔坐下,仔仔细细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惠嫔听得是目瞪口呆,蓁蓁委屈地两手一摊说:“哦,就许她宜嫔宜主子做长舌妇?不许我做个贴心人啊?再说她宜嫔在我坐月子的时候跑来同我说搬弄这些是非又能安的什么心思?反正我是看出来了,皇上也看出来了呗,不然也不能让我轻易得逞就把这卫氏送进永寿宫了。” 惠嫔笑着伸手打了她一下:“你这还不是吃醋啊?你这是直接把御膳房的醋缸给扣皇上脸上了,宜嫔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给她来明手恶心她,你可得小心点啊,她后头要不把这口气挣回来就不是宜嫔了。” “嘁。”蓁蓁梗着脖子不在意地说,“她有本事就再来闹,皇上最讨厌别人嚼舌根,她再敢来我就直接叫张玉柱去请皇上来听。” 惠嫔啊哟了一声,“行了你,省省吧,你想气死的不是宜嫔是皇上吧?”她掂量了下看着蓁蓁笑说,“其实皇上纳个新人也没什么,不纳这卫氏也总有别人。皇上就是不喜有人拿这事嚼舌根显得这是多大的一件事似的,尤其还到你面前嚼。乾清宫从前没有宫女,这冷不丁多了一个人贵妃难道会不知道吗?这事都不知道几个人在贵妃面前嚼过了,你看咱们贤良的贵妃娘娘有吭过一声吗?那人姓什么叫什么哪个旗的原来在哪当差的,她连问都没问一句。真真是两眼一闭只当一阵风吹过。” 蓁蓁怔了一下讪讪说:“贵主子贤惠,和我不一样。” 惠嫔点到为止也不戳蓁蓁的心窝子了,反倒问起那个卫氏来:“你满月那天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什么了在装傻,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你可是摸清楚了?若真像元后我可劝你一句这次沾了一回就算了,以后你可得躲她远点。” “她们是顾念着我那时候要临盆了怕我想多了都瞒着我来着,可有人等不急上我这挑我出山来了。”蓁蓁点点头,指着秋华说,“给你惠主子说说。” 惠嫔笑着推了蓁蓁一下。“哼,瞧你,自己还懒得开口了。” 秋华赶紧插在这闹了半天的两人当中说了起来:“奴才之前去乾清宫瞧过一回。” 惠嫔看着秋华突然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这儿也有个老人呢。那卫答应在乾清宫,见过的也只有皇上身边那几个人,可御前的人嘴巴紧谁也不会说实话。” 秋云道:“奴才刚到乾清宫就碰到了高德昂,那高德昂是个趣人,奴才去乾清宫前还在琢磨怎么开口,他见我来了说自己有个差事得跑一趟慈宁宫便让一个宫女领我去班房坐会儿,我一瞧那宫女就是主子要寻的人。” 惠嫔和蓁蓁对视了一眼,惠嫔笑道:“哟,这高副总管是盼着日后搭上你这艘大船呢。” 秋华也笑了,蓁蓁腮帮子一鼓,装着生气道:“别听你惠主子瞎说,你继续给她说,那人到底如何。” 秋华确定道:“奴才担保只是这中庭有那么一点像,其他真的不像。仁孝皇后是圆脸,而这人却是狭长脸,更不要说气度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仁孝皇后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中宫,又是辅政大臣家的长孙女,小小一介宫女自然比不了。”惠嫔听得连连点头。 秋华道:“听高德昂说人是大年夜那晚皇上从奉先殿带回来的,乾清宫素来没有用宫女的习惯,这人就安排在围房里干住着。她刚到乾清宫的时候皇上偶尔也会见一见,这阵子皇上忙着南边的事也就有许久不曾召见她了。” 惠嫔听得也无奈地笑了,“哎,我看宜嫔这么急吼吼的还以为皇上是被狐狸精给迷住了,最后不过也就是如此。我本来还以这宜嫔看着比荣嫔有点眼力界,是个坐得住的,到底她也是着急了。” 秋华说:“宜主子这么想也不奇怪,我让玉柱儿去找他师傅偷偷打听了下,说是宜主子出了月子后皇上召她侍寝的次数总共都没满一只手。” 惠嫔当下是嗤之以鼻。“这算什么,咱们的万岁爷是位要学秦皇汉武的主,这才按住了三藩便想着一鼓作气要发兵去打台湾的郑经了,听说这些日子已经调水师一路往福建呢!这种时候哪里有时间顾得上后宫这些儿女情长的。” 蓁蓁心里暗暗点头,她生了儿子皇帝高兴是高兴,可她坐月子的时候皇帝也不过就是差人送了赏赐来,她初始心里也是有些嘀咕,后来听说了前朝在议福建的事这才体会到圣心圣意也就释怀了。如今惠嫔也说了同样的话,可见惠嫔的性子见识却非其他人能比。“姐姐是识大体,宜嫔她眼皮子浅哪里看得到这些。她目下是把皇上冷落了她这事都算在了那宫女头上。” “高德昂真是个人精,怕是瞧着那位不如你这儿,紧赶着还是讨好你稳妥。难为秋华和她去绕圈子了。” 秋华福了福笑道:“还是惠主子心疼奴才。” “去去去,瞧你上赶着讨赏的。”蓁蓁取笑过秋华后凑到惠嫔跟前悄悄说,“我见了那卫答应后倒生出了另一个想法。” 惠嫔皱眉摇头,疑惑不解。“什么?” “我总觉得卫氏这事还没完。”蓁蓁心头日渐有个疑影,她一直没有忘记卫氏临去前那倔强的眼神,她一直压在心底谁都没说,现下惠嫔来了她才想说出来请惠嫔拿个主意。 惠嫔问:“怎么你是觉得宜嫔容不下她?” 蓁蓁摇头:“没那么简单。那日我同那卫答应说话的时候她提起过说她是正黄旗的。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就内务府正黄旗出身,同旗的人家或多或少我都有点印象,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竟一点都不记得内务府正黄旗内有哪个姓卫的人家有姑娘在宫里当宫女。” 惠嫔被她一说也愣住了:“你这话可不能胡说,宫女都是在内务府的册上有记录的,造不得假。” 蓁蓁说:“我自己就是宫女出身自然是知道从家里到宫里是怎么一关关挑的,那天卫氏一说自己是正黄旗的时候我真是愣了一下。姐姐可知道上三旗包衣人少,要说镶黄正白我还真没那么清楚,偏我家就是内务府正黄旗的。那年我进宫的时候恰逢仁孝皇后怀着如今的太子,内务府想着太子出生怕宫里人手不够,内务府正黄旗内九岁以上的女孩都被叫去看了。那卫氏看着同我差不多岁数,若真是在京旗的,那时肯定也去了,偏我仔细回想竟然是一点印象都没。” 入关后同旗之人大多聚集而居,而包衣之间因为同在内务府当差来往更 密切,像蓁蓁的阿爷阿玛都在内务府领差,同旗包衣间往来极多,像苏麻喇姑身边的音秀她从小就认识,两家人家也一直都有往来。蓁蓁素来记性好来来回回这些人大多记得。 “你没记错?” “错不了,所以我一直没敢说,我只怕她是……”蓁蓁沉着脸伸手点了点惠嫔身上挂着的荷包袋子。 荷包都是在针线房伺候的辛者库人做的,蓁蓁一指惠嫔霎时就明白了,她脸色一白抢着说:“这是绝无可能的。” 蓁蓁见惠嫔懂了也就止住了话头:“如今她既然从乾清宫出来了,人人都看着她,宫里内务府正黄旗出身的也不止我一个,我看这事早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惠嫔的神情一下子暗了下来,辛者库下面的都是获罪没入的,先前挑宫女的时候虽无明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避免挑辛者库下的女子当宫女,尤其这几年挑宫女的事她都有协理过两位故去的皇后办,她压根不记得有挑辛者库下的女子进宫。既然如此,那卫氏到底是怎么当上奉先殿的宫女的?惠嫔在宫里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若蓁蓁说的若是真的,那里头牵扯的人就多了。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倒是乳母抱了才起名的胤祚来,胤祚刚醒就哼哼着要娘,惠嫔饶有兴趣地和他逗趣。 而蓁蓁想着心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许是觉得额娘疏忽了自己,在乳母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挥舞着小手要抓蓁蓁。 惠嫔笑说:“这孩子精怪,这是吃醋了要人哄呢。” “可不是,虽说比禛儿是好带多了,其实也是个小磨人精呢。一睡醒就哼哼着要抱,不抱他马上就哭给你看。” 蓁蓁伸手从崔氏手里把胤祚接过,恢复了笑颜哄着儿子。胤祚到底是乖巧听话多了,蓁蓁抱着他轻轻拍了几下他这马上就不哭闹了。 惠嫔在旁瞧着眼神带着艳羡说:“你到底已有两个阿哥,宜嫔能这样火急火燎来激你,也是心里憋屈,她妹妹生个阿哥也就罢了,偏偏生的又是公主,皇上对阿哥们都好也都疼爱,五阿哥他喜欢是喜欢的,但不像四阿哥和六阿哥那样亲近,动不动就要抱去乾清宫亲自看看。” 蓁蓁摇摇头。“六阿哥还小,皇上也不过是看他长得可爱才多疼一些罢了。等他再大些会哭会闹了也就一样。”小儿子的名字定下以后,蓁蓁心里就略有些不安,也许她是书读得不多,她总觉得胤祚这两个字大了些,偏这名字是皇帝赐的皇帝又那么高兴她不想扫皇帝的兴就忍 下了什么都没说。昨日到今日一群奴才都贺喜她,她却实在是没有喜色。 胤祚可不知道他娘心底的烦恼,他一看这两人没动静了挥着手就要去抓蓁蓁的盘扣,蓁蓁才扔下这一茬和惠嫔一起逗着孩子。 惠嫔也不再提此事,拿了几首诗细细与蓁蓁相说,正说“飒飒寒风九月天,驱戎独过马陵前。”门外响起了一阵人声,“怎么了?”蓁蓁面色不愉,本已嘱咐过惠嫔和自己在内闲聊不让人打扰,现在两人正说到高兴处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这般瞎叫唤。 她一抬头见是哈日伊汗提着个方盒站在暖阁外头,蓁蓁剜了她一眼嗔怪道:“我说谁敢到我门前这般闹腾,原来是你个粗莽的丫头。” 哈日伊汗吐吐舌头,先给惠嫔和蓁蓁请了万福,才回话道:“其实不是我,是那个苏常在在外头,我让她和我一块儿进来,她不肯,非让我先给德嫔娘娘回话。” 哈日伊汗这一番话可把蓁蓁给惊着了,“苏常在?她身子重怎么能这样在外头候着。秋华,快请快请。”蓁蓁说着就要把六阿哥递给崔氏想自己出去相迎,还是惠嫔拦着她说:“你小心孩子,我去吧。” 惠嫔掀了帘子出去,果然一眼就瞧见了苏常在。她穿了一身湖色的衣裳站在院子里,身边跟了两个瘦瘦高高的宫女。她肚子已经显怀了,但人看着还是瘦得很,甚至略有些形容憔悴。 苏常在没想出来的是惠嫔,脸上略有些惊讶,急急忙忙地冲惠嫔一福。“臣妾见过惠主子。” 惠嫔原本以为她带来的两个宫女会扶她,没想到那两人站得活像两课生了根的树竟然是纹丝未动,就眼巴巴地看着苏常在屈膝行礼。惠嫔一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了她。“你身子那么重了咱们就不讲这些虚礼了。” 她眼神一横,冷冷地扫向苏常在身边那两个人,那两人也不知是没瞧见还是装傻,好似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朝惠嫔规规矩矩地一福嘴里说:“奴才给惠主子请安。” 惠嫔看了一眼苏常在,苏常在虚虚地一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惠嫔想了想,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了。这是在永和宫,是在蓁蓁的地盘上,她要发作苏常在的奴才也实在是不合适,若是在她延禧宫,她定是要叫人把这两个奴才押着跪在院子里好好教她们规矩的。 “走吧,我扶你进去吧。我也是无聊来找德嫔说几句话的。” 惠嫔扶着苏常在进屋,蓁蓁怕六阿哥年幼无心碰 着苏常在便让崔氏把六阿哥抱远了些玩,她自己也过去扶她。 苏常在一张脸涨得通红直说:“都是妾愚笨,劳烦两位主子了。”蓁蓁想扶她上炕,苏常在连说不敢,蓁蓁便叫秋华搬了一把紫檀交椅来,苏常在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 她打量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说:“本该早些来的,之前小阿哥刚出生那会儿妾身上一直不爽利,荣嫔娘娘说产房血气重怕冲撞了,故而一直没来看望。” 她从随行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方木盒朝蓁蓁打开,“这是一点子心意,妾想娘娘也不缺那些金银玉帛,之前听闻宫中说娘娘箫吹的甚好,就托家里人寻了这本谱子,赠与娘娘。另有一本妾手抄的三字经是给六阿哥的,愿六阿哥早慧多福。” 苏常在来的意外,所赠之物更是意外,蓁蓁看那琴谱封皮上写着《白石道人歌曲》,她不识得这个白石道人便望了望惠嫔。惠嫔凑过来瞧了一眼惊道:“过去我竟不知妹妹也是腹有诗书之人。” 苏常在略有些腼腆,讷讷说:“也只是过去听先生说过,这才附庸风雅去寻了来,德嫔姐姐可别嫌弃。” 这苏常在合宫都知道她是荣嫔的人,是荣嫔□□出来讨好皇上的。她今儿这一番送书献礼显得颇为突兀,蓁蓁倒有些摸不透她的来意了。“礼轻情意重,何况这是你千辛万苦寻来的,我这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苏常在微微松了口气,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蓁蓁看她气色尚可,就这肚子瞧着怎么都不像快七个月的,她不由多问了一句:“万寿节那日我见妹妹走得早,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跟苏常在来的是两个瘦瘦高高的宫女,其中一个着蓝袄子的宫女抢话道:“苏常在闻着桌上的鱼肉觉着腥气受不住就早些回去了。” 秋华一听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了,这钟粹宫的宫女也太没规矩了,哪有主子们在讲话奴才插嘴的份。蓁蓁也颇为不快,要不念着这都是荣嫔的人打狗看主人,她早就让秋华训斥她了,苏常在倒似是习惯了说:“她说得对,我,我反应重,实在闻不得。” 惠嫔颔首:“你头回有孕觉得难受也正常。可添碳了?你这快七个月了吧,守月姥姥也该安排了。”惠嫔说着说着莞尔一笑,“你别见怪,我就是个爱瞎操心的,荣嫔是宫中生产最多的,有她在你万事好放心。” 苏常在局促地点点头:“我……我这也是头一回没什么经验,倒不知道这守月姥姥要怎么请?”苏常在瞧了一眼那蓝袄子的宫 女忙又加一句,“我也就是好奇问问,荣娘娘应该都替我安排好了。” “你满七个月的时候内务府那就会将挑好的守月姥姥送进来了,等满了八个月就会安排守月大夫候在你处以备生产,不过这两人都严厉很,别的一概不管只拘着你哪都不让你去。”惠嫔与她一一细说,苏常在边听边点头甚是认真仔细。 蓁蓁在一旁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六阿哥突然嘟哝了一下,蓁蓁转头问崔氏:“怎么了?”崔氏拍了拍怀里的孩子说:“没事,小主子睡得熟,这是在做梦呢。” “六阿哥好健壮。”苏常在也听见了,怯怯地夸了一句。 “妹妹没几个月许也有一个健壮的皇子呢。”蓁蓁让崔氏抱他下去睡,苏常在的眼睛一路都追着崔氏的身影,蓁蓁瞧着她这眼热的样不由说:“你倒是仔细人,宫里添人都是内务府在张罗,惠姐姐的族叔明珠大人过去就是内务府总管。并着大阿哥也是内务府总管噶禄恭养至今,宫里再没谁比惠姐姐更清楚内务府里的那些门道了。” 苏常在的眼睛突然一闪:“啊,噶禄?我却不知道这事……那真是要劳烦惠姐姐了。” 惠嫔也不推辞:“你有事来寻我便是,咱们都住在东六宫离得不算远。” 三人又说了会儿,苏常在就说要走,惠嫔想送她她也不肯,只道身边的大高小高都是妥帖人,便由她们扶着回去了。 苏常在前脚出门,哈日伊汗瞧着三人的背影念叨了一句:“这哪像奴才伺候主子出门,倒像是看守押解囚犯放风的。” 蓁蓁白了眼哈日伊汗:“刚才你可真安静,我心里还琢磨你什么时候溜回去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哈日伊汗走蓁蓁身后讨好地给她捶肩,“主子娘娘们说话,我一个奴才不插嘴,不插嘴。” 惠嫔瞧着哈日伊汗颇为眼熟,问:“你可是太后娘娘宫里的蒙古丫头?” “惠主子好记□□才叫哈日伊罕,是苏嬷嬷让我送些东西来,再要些东西走。”说着她把手里一直拎着的方盒子打开,是一盒苏嬷嬷新配的花茶。蓁蓁高兴地接过闻了闻:“苏嬷嬷手艺真好,我只不过那时候多嘴说了两句杜仲益春,她便有心真的制了杜仲花草茶供春日里饮用。” “我不懂这些,苏嬷嬷只让我送来。苏嬷嬷另问德主子要些之前的茉莉银针,说她那里的用完了,却配不出上次的一模一样的,只想要个样子去。” 惠嫔见哈 日伊汗满文说得有些不流利,却很守规矩,称赞说:“你虽是蒙古来的,却很懂事,不像……唉……” 哈日伊汗一欠身:“奴才也瞧不过,奴才同她们是前后脚到的,刚刚在外头这两宫女的嗓门比苏常在还大,尤其是那个蓝袄子的,另一个还有些样子,那个蓝袄子的是一点体面都没有。” 哈日伊汗把体面两字咬得极重。 蓁蓁过得好一会儿才说:“姐姐如果想要个孩子,不妨等苏常在的孩子生下来接过来养吧。” 惠嫔长叹一口气:“有荣嫔在呢,她宫里人生的,她养本来就是最合适的。” 蓁蓁眼望着匣子里的乐谱,也深深叹了口气:“我本以为……” “说这些没用,咱们做不了什么。”惠嫔沉声道,“你我,都不能再招惹荣嫔了,她性子要强又泼辣。苏常在在她眼皮子底下怀了这一胎吃苦是必然的。但有过从前张氏的事,荣嫔应该会收敛几分晓得分寸。” 蓁蓁心下戚戚,她两次有孕不能说一帆风顺,但前后却一直有人护着她。如今瞧着苏常在的样子却不知谁能替她着想,替她遮风。宫中人情冷暖,她过去便懂,但苏常在这样却依然让她心寒。惠嫔一语戳在要害上,想图多大的利就得冒多大的风险,苏常在终究是要自己担起如今这后果来的。 第75章 入了五月天气一日日地就渐渐热了起来。去年的夏日蓁蓁怀着胤祚的时候因龄华放的那场大火给了蓁蓁太多不好的回忆。她素来怕热,因而今年还没热起来皇帝就早早允诺她能去瀛台避暑。 等圣旨传来,蓁蓁才知道后宫里惠嫔、僖嫔、宜嫔、郭贵人等几人都在随驾之列。蓁蓁听到惠嫔要去自然是欢喜不已,这样她白日若是无聊就能找惠嫔去下棋了。 荣嫔这次被皇帝嘱咐留在宫里,倒不是因为皇帝不想见她,而是嘱咐她照顾快要临盆的苏常在,贵妃一如既往的贤惠,她想苏常在是头胎又担心荣嫔的性子怕苏常在吃亏便自请留在宫里照看,待苏常在平安生子再去瀛台避暑。 胤禛这个混世小魔王自从会开始说话以后就被皇帝御批为:没大没小。这次避暑皇帝有意想让他在宫里让贵妃管些日子约束约束脾气。谁知道临出门前胤禛弄懂了自己要被皇阿玛“抛弃”以后死活不依,蓁蓁临走前一日去看他时,他在屋子里是又哭又闹,说什么都不让蓁蓁走。 皇帝在乾清宫、贵妃在承乾宫全听见了这震天的嚎叫,皇帝一过来看见他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立马就拉黑了脸,岂知胤禛这孩子脾气一上来连皇阿玛也不怕,只拦着蓁蓁的腰不放,口中夹杂着不清不楚的几个词,大约是什么:“抢”、“坏”、“不”。 皇帝、贵妃和蓁蓁连环哄了他大半个时辰,最后皇帝随口哄了他也一起去,这小魔王才破涕为笑。 皇帝金口一开,贵妃却犯难了:“皇上您怎么能惯着这孩子!臣妾等无能,让他由着性子瞎胡闹,您不能也……” 皇帝被魔音穿脑了一个时辰,这会儿脑根都觉得疼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苏常在的胎本来想让你多待一个来月只是为了防万一。你不在也有荣嫔在,就这样安排吧。明儿你也去瀛台,到时候就让几个嬷嬷好好管管他。” 贵妃张嘴还想说什么,皇帝摆了摆手塞着耳朵抬腿就走了。蓁蓁抱着哭累睡过去的儿子朝贵妃歉意地笑笑:“劳烦娘娘了,这孩子太不省心了。” “唉,也不知怎么地,胤禛比旁的孩子都要早慧,不过就让他听到下人们的一句竟然闹成这样。”贵妃拿了帕子要给胤禛擦拭脸上的泪痕,睡梦中的孩子似有所觉,一嘟嘴避开了贵妃的手把脸埋进了蓁蓁的怀里,两人见着都笑了。贵妃瞧着胤禛的睡脸突然说:“钟粹宫那儿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看我今儿还是得亲自去跑一趟。” 蓁蓁知道贵妃一贯是这样滴水不漏的性子也不奇怪,她虽然一直疑心贵妃,但贵妃管宫以来的小心谨慎她也看在眼里。 贵妃走后,蓁蓁索性把哭累的胤禛抱回了永和宫又难得搂着这熊孩子睡了一晚。 第二日蓁蓁一早醒来先盯着胤禛和胤祚梳洗完才让霁云和碧霜来服侍她穿衣打扮。等到了时辰,众人或抱着孩子或抬着箱笼一大群人从屋里出来准备上车,没想一出永和门就傻眼了,宫道里是空空如也,别说车了连个引车的太监都没有。蓁蓁抱着胤禛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胤祚到了喂奶的点在崔氏怀里哼哼着就要哭了。蓁蓁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襁褓,想了想说:“咱们先回去,秋华,你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崔氏刚给胤祚喂完奶哄他睡了秋华沉着脸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蓁蓁问:“怎么回事?” 秋华说:“出岔子了,主子的仪仗还没准备好,车马也还没派,咱们怕是要晚一些才能走了。” 蓁蓁没说话,碧霜一听到先嚷嚷了起来:“这些奴才竟然敢这么怠慢娘娘!” 霁云素来性子更沉着,多了个心眼地问:“秋嬷嬷,内务府那可说是为什么迟了?” 秋华说:“今日离宫的娘娘多,他们说存娘娘仪仗的库房钥匙的人和引娘娘仪仗的人不是同一拨,这当中交差事出了纰漏才没备好。这会儿人手也不够,他们要先送完贵主子、惠主子才有人手空出来。” “贵妃是昨日才传旨的,这回去瀛台的人又多怕是忙中出错了吧。” 这一耽搁蓁蓁就足足晚了两个时辰,。一直到申时翟琳才带着接送的马车匆匆赶来。蓁蓁领着一干宫人出来,仪仗马车洋洋洒洒地停在永和宫门口,旁边跪着负责钥匙的婆子。 “你是哪家的,竟然如此不小心!”碧霜见状就要发作,蓁蓁呵斥住她并对那仆妇道:“你起来吧不用在我这跪了,内务府自有说法,你自己去领罚吧。” 那仆妇哭哭啼啼地起身让道,脸从蓁蓁面前一晃而过,蓁蓁一下愣住了,一段几乎快要被她遗忘的记忆在她眼前一掠而过,“你……是阿布鼐家的?” 那仆妇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瞧着蓁蓁:“是是……奴才是阿布鼐家的……” “放肆,谁让你抬头了!”翟琳在旁怒斥了一声,那仆妇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原来是她,原来是这样。 蓁蓁一下舒了眉头,她今儿这一趟罪倒也不算白遭了。 蓁蓁扶了扶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鬓问翟琳:“圣驾可到了瀛台了?” 翟琳说:“万岁爷午时一刻就到瀛台了,本要宣娘娘去伺候午膳的,没想娘娘迟了这才让奴才来接的。” 蓁蓁一听微微笑了:“我本还担心迟了这大半日的皇上怪罪,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也见着了。”翟琳说:“见着了见着了,都是这群蠢东西办的好差事,奴才回去自会把这事一五一十给皇上说的。这婆子……” 蓁蓁由秋华搀着上了车,她坐在车中瞧了还跪在地上的瓜尔佳氏一眼,淡淡地说:“这是内务府的事,把人交给海拉逊发落就是了。”她挥了下手,秋华放下车帘子一行人遂往瀛台出发。 ······ 这一耽搁蓁蓁一直到傍晚才到的瀛台,她前脚进了院子后脚张玉柱也回来了,张玉柱微一叩首就捡要紧地说:“皇上甫一得知就把海拉逊大人给骂了,说今日就要查出来重罚。晚膳的时候海拉逊大人进园子来回话,起因是内管领阿布鼐昨日喝多了酒才误事没把钥匙给他婆娘送去,皇上诘问何事能致酩酊大醉,海拉逊大人吞吐了半日才告诉皇上。” 张玉柱说到这犹豫了一下,蓁蓁心里有谱,这会儿就等着听故事呢,笑问:“怎么了?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张玉柱斟酌了一下道:“主子听了可千万千万别动气,海拉逊大人说阿布鼐是为了他闺女的喜事才醉酒误事的。” “喜事?” “阿布鼐说她闺女从宫里给他传话出来,说有喜了是龙种。” 说话人声音娇滴滴的,清脆悦耳,自然不是张玉柱的声音,蓁蓁一回头惠嫔从外走了进来,夏日的暑气蒸得她满面绯红。 蓁蓁一见她来忙问:“姐姐怎么来了?” 惠嫔嘴角一弯,怎么看都是一脸的不怀好意。 “宫里有大事发生了,我知道了自然是要第一个来告诉你啊,省的你回头又叨念我瞒着你。” 蓁蓁忍着笑问:“哦,不知是什么事,姐姐快告诉我。” 惠嫔说:“说来也真是离奇,咱们这位新封的卫答应卫妹妹竟然真是辛者库出身的,而这平素老实巴交的阿布鼐竟然就是她的阿玛。海拉逊吓得立刻把这事告知了皇上,又派了太医去卫答应处验证,确是事实。皇上也受惊不小,听说半晌没出声呢。” 惠嫔白了蓁蓁一眼:“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让翟琳去回话的。” 蓁蓁还装了下傻:“什么?” 惠嫔甩了她就要走,边走边说:“随你作,我不管了。” “好姐姐。”蓁蓁笑着把她拉回来,耳语道,“既然知道了,你就好人做到底。” 惠嫔叹了气找了个椅子坐下斜眼白她:“你这不是自己生气,你这是□□上呢。” 蓁蓁坐在惠嫔旁边哼了一下,小声说:“他活该。” “噗。”惠嫔笑了出来,蓁蓁也低笑起来,可笑了一会儿,她却脸拉下来了。 “他也没什么好气的,这不又喜得贵子了吗?” 惠嫔叹了口气说:“才刚刚月余的身孕。卫氏是你三月万寿节那天塞给宜嫔的,如今刚刚六月,你自己算算。” 蓁蓁一听就懂了,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过得一会儿失笑说,“我真是小看这个卫氏了,在宜嫔手里还能折腾出孩子来,这宜嫔真是外强中干一点用都没。” “现在人都在紫光阁跪着呢,宜嫔反正已经去闹了。” 蓁蓁皱眉,心想皇帝要面子,这宜嫔再瞎说话揭皇帝的痛楚非得被皇帝轰出去不可。可另一边她却突然又有了兴趣,站起来叫了张玉柱:“去,咱们也去紫光阁瞧瞧,反正今日下的是我的脸,我不去瞧瞧不合适。” “诶!”惠嫔真的急了,“你怎么这个热闹都往里凑,还是你真的想气死皇上啊?” 蓁蓁摊手:“姐姐去不去?” 惠嫔不动,于是蓁蓁自己带着人就走了,刚走出们惠嫔就急急追了上来。蓁蓁笑着挽住她:“我就知道姐姐舍不得我。” 惠嫔没好气地说:“冤家,我是怕你心里有气回头刹不住真把皇上得罪了。” “嗨,我哪敢啊。”说着两人就往紫光阁方向去了。 ······· 靠近紫光阁的时候已经能隐约听见宜嫔的哭声,只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蓁蓁竖着耳朵仔细听来哭的是:“臣妾知道卫妹妹有喜是高兴事,就算妹妹出身辛者库也不打紧,反正是喜事一桩,臣妾都是高兴的。只是好事她不先告诉我,也不告诉皇上,反而背着人去私下给她阿玛阿布鼐传递消息。皇上三令五申宫中不许私下往外递消息是一,宫妃有孕不及时传太医是二,总之都是臣妾管束不严才让我永寿宫出了这些丑事。” 蓁蓁听完心里直接给宜嫔鼓掌,她看惠嫔神色也是钦佩宜嫔,这话又贤惠又得体,说的是要保卫氏但偏偏又死死抓着她私通消息的大罪不放。 皇帝口谕六宫不许内外私通消息已经不是一回了,尤其是针对辛者库这些日出而入、日落而出的奴仆更是严令不许在外散播宫内的任何事情。在皇帝眼里这些宫中做杂活的辛者库人从来都是嘴上没把门的粗人。 入关后,宫内用人急剧增多,关外常用在宫内伺候的内务府包衣人逐渐更多地充任内务府官员:例如内务府七司二院的署官,掌宿卫宫禁的包衣护军等等,像蓁蓁的阿玛就在去年连升两级被选去担任新设的正黄旗包衣护军参领。 而原本宫中要用的司胙、针线、灯火、洒扫、预备热水这些杂活也因为宫内主子逐渐增多而需求远胜于关外,包衣佐领下属人有限且这些杂活大多粗陋又油水不多,所以入关后这些杂活统统选由辛者库人来做。随着皇帝继位后公主皇子日渐增多,目前日常侍奉大内的辛者库人已多达千人。 这为数庞大的辛者库人中有一些是入关前后的降民,有一些是八旗内因罪罚入的正身,通体来说在八旗内地位低下,尤其皇帝素来就不大喜欢辛者库人,数次称辛者库服役之人为下贱之人。就拿眼前一桩事来说吧,三藩战事已经在收官阶段,皇帝知会内务府准备将吴逆、尚逆的署人全数编入辛者库为奴作为惩罚。 就因为皇帝这般不喜欢辛者库人,先前莫说宫妃了,就是宫女一般也都是避免从辛者库下的挑,辛者库下的女子通常也只在宫里做些看门清扫送水的粗活。现在倒好,宫妃当中出了个活生生的辛者库的,还有了身孕,这巴掌就是皇帝自己伸手往自己脸上打。 蓁蓁知道宜嫔也是气不过,这卫氏有了身孕便是她动不得的人,所以只能尽量把卫氏的罪咬死,让她往后的日子不好过。 这边翟琳看见惠嫔和德嫔携手而来,忙迎上来,蓁蓁朝他点点头说:“通报吧。” 翟琳尴尬笑笑想劝她回去,蓁蓁坚持说:“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翟琳出来引了她进去。一进门,好家伙,这半个宫里的人都齐聚一堂了。 卫氏远远跪在角落里低着头不言不语,宜嫔正坐在皇帝右手的交椅中抹眼泪,贵妃么站在皇帝左手旁小声劝着什么。 蓁蓁和惠嫔一起行礼,皇帝反而先问惠嫔:“你怎么也来了?” 惠嫔肃了肃说:“臣 妾本和德妹妹约好了要弈棋,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去一打听才知道是出了这样的事。臣妾想宫中遴选宫女之事从仁孝皇后开始臣妾就多有从旁协助,所以特来向皇上言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行事端正,臣妾清清楚楚记得并未从辛者库遴选过宫女子。” 惠嫔掷地有声,反而贵妃的脸一下子就难堪起来,仁孝皇后没有、孝昭皇后没有,那么卫氏就是孝昭皇后去世后的这几年由贵妃选进来的了? 贵妃谨慎地说:“每年宫中遴选宫女臣妾一如当年仁孝皇后之时,只从内务府包衣佐领之中选人,且皇上多次言明宫中要减少宫女用度,因此从无破例。” 她指着顾问行接着说:“皇上若信不过臣妾自可让顾问行去海拉逊处查问,所有名单均一一造册,臣妾问心无愧。” “你们一个个都冤枉,一个个都问心无愧。”皇帝不知怎么火气就上来了,“那你们说说,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皇上。”蓁蓁喊了他一声,端了一杯茶给他,“您先消消气,要不问问卫答应本人?这事咱们都不知道,只有她自个儿才最清楚。” 卫氏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全屋子的人都瞧着她,她一句都不敢回,贵妃先问:“卫氏,辛者库之人在宫中服役素来是日出进宫日落前就要出宫的,你坦白说那晚你怎么会在奉先殿的?” “奴才……奴才原就是在宫里值夜班看奉烛火的……奉,奉先殿缺人,奴才那日就值夜了……” 贵妃叱道:“信口雌黄!辛者库人什么时候可以在内宫中值夜了?” “贵妃娘娘。”宜嫔在旁边插嘴道,“宫中近年嫔妃阿哥公主足足添了一倍,人手不足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奉先殿远离内廷怕是内务府那些奴才觉得不要紧才让辛者库人暂时值夜的。” 贵妃脸上一白,转身朝皇帝下拜:“是臣妾调度无方。” 皇帝刚想开口,蓁蓁又问了卫氏:“卫答应,去奉先殿前你是在哪里伺候的?” 其实蓁蓁心中倒是有数,早上瞧见阿布鼐的婆娘瓜尔佳氏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有一次她怀着胤祚在乾清宫、坤宁宫交界碰到的洒了她一身水的洒扫仆妇就是卫氏和她的额娘瓜尔佳氏。之前她虽见过卫氏几次但都没把人认出来,只因那时卫氏满脸的污水,瓜尔佳氏又一直按着她的头她没怎么瞧清她的样貌。今儿又见到了瓜尔佳氏她是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卫氏低着头哭着说:“奴才 原来是坤宁宫斜廊那儿负责洒扫的,斜廊拆除后就被派去奉先殿看守烛火。” 这一说便说得通了,事情的起因就是因宫里值夜当差的人不够,卫氏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得了这个差事在奉先殿守夜,偏偏那晚皇帝一时兴起去了奉先殿遇见了她就把她当做值夜的宫女带回乾清宫了。至于她承了皇恩后为什么没有坦言自己是辛者库的,那就是另外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 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心里都和镜子似的敞亮着呢。问话讲究的就是点到为止,知道卫氏怎么进宫的就成了,这事就是内务府的错,海拉逊的错。至于卫氏有千百次机会同皇帝坦白,又为什么没同皇帝说实话就不该再问了,再问就是挑明了说皇帝被卫氏给骗了,宠幸了一个不该宠幸的身份低贱的女人,这就是打皇帝的脸了。 “皇上。”惠嫔福了一福,心平气和地劝他,“臣妾相信贵妃没有违逆圣意选错人,可宜嫔说的是实情,怕是内务府人悄悄安排的,这事儿怪不了宫里的人,还是得问罪内务府才是。” 贵妃还屈膝半跪在地上,皇帝看着她想发作但忍住了:“顾问行,叫海拉逊自己去查,查完了自己递折子来认罪。其他人都回去!” “臣妾自请罚俸。”贵妃却没起来。 “罚俸?”皇帝眯着眼摆了摆手,“罚俸就不必了,你掌管宫务不久以后还是多去慈宁宫和宁寿宫请教吧。” 皇帝这话说的不重不轻,像是原谅贵妃但多想想又是说她不能独立管宫,贵妃听了眼圈微红匆匆忙忙就走了。 蓁蓁看了半天好戏也准备拉着惠嫔回去,却听皇帝说:“德嫔留下。” 她无法只能站住,只见宜嫔忿恨地瞧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顾问行去扶了还跪在地哭泣的卫氏离开,惠嫔朝她眨眨眼也走了。奴才们带上门正殿里就剩下皇帝和蓁蓁。 “好了嘛,万岁爷您就别气了。”蓁蓁走过去想给皇帝揉揉额头,被皇帝抓住了手。 “朕生气还不是你气的?” 蓁蓁给他掰手指讲起了道理:“臣妾的仪仗迟了生气的该是臣妾对不对?多了个嫔妃有孕吃醋的该是臣妾对不对?贵妃管事不力让不该进宫的人进了宫和臣妾无关对不对?您说说臣妾气您什么了?” 皇帝语塞,一撇嘴说:“理都是你的。” 皇帝其实看见蓁蓁走进来就知道了,这人就是来看笑话的,可他偏偏又挑不出理来。 “消消气嘛,大热天的,为了这事气得要死不值得。” 皇帝叹了口气问蓁蓁:“朕问你,你信贵妃是当真一点不知道吗?” 蓁蓁愣了一愣,不知该怎么回话,要说实话她是不信卫氏去永寿宫后贵妃没去查过底细的,可她要是把实话说了不就是在皇帝面前给贵妃上眼药吗?贵妃和宜嫔不一样,她如今同贵妃一起养着胤禛,蓁蓁还没到和贵妃明着闹不快的时候。 她于是绕开了说:“贵妃姐姐难做呗,您还怪她?人不是您从奉先殿带回来的吗?” 皇帝当然知道这事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就是气卫氏封答应后贵妃和内务府竟然一起装傻充楞。宫女正式给名分的时候都是要在内务府上册的,须写明出身旗籍,父亲是何人,所以卫氏出身辛者库内务府早就知道了,偏一个个都装哑巴,现在人都有了身孕才告诉他,不是把他当傻子骗吗? “查好了就罚,您别气了。”蓁蓁这就是给皇帝降火了,她也明白卫氏有身孕就是木已成舟的事,虎毒不食子,皇帝就是再不喜欢卫氏的出身为了她肚子里那块肉也只能忍着,最多就是等她把把孩子生下来后送给别人养。 “朕回头和太皇太后说吧。”皇帝揉了揉脑袋,看见蓁蓁嗪着笑的脸无奈说,“热闹看爽了吧?” “我没有。”蓁蓁扁扁嘴。 “不是又生气、又吃醋吗?” 蓁蓁咬死了不承认:“我没有。” 皇帝懒得追究她,只是感叹了一句:“贵妃到底不是皇后啊。” 蓁蓁心中一动,突然明白了惠嫔刚刚那些话的意思。 第76章 一边是瀛台闹的沸反盈天,一边宫中也并没有全静下来。 “都走了?”荣嫔涂着丹寇的长指甲捏着一根线香放在鼻尖轻闻。翠屏捧了琉璃香炉至荣嫔跟前道:“走了,德嫔的仪仗也刚刚起驾。” 荣嫔把线香放在蜡烛上燃了起来,火星子窜起她吹了吹随手插在香炉里:“可算能点起来了,这些日子把我给憋的。” “还不是为了后头那个贱蹄子,为了她,娘娘连瀛台避暑也没能去。咱们钟粹宫都落得和端嫔一个样子了。” “端嫔?”荣嫔嗤嗤一笑,“你主子我干甚要和那起子包衣贱婢相较?”一说起包衣,荣嫔想起了另外一个让她不畅快的人:“不过包衣和包衣也有不同,你瞧永和宫那个包衣就有那本事让贵妃伺候着她儿子,呵呵,真是有趣极了。” “娘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贵妃娘娘……”翠屏从旁想劝荣嫔一句,荣嫔横了她一眼,“不能说?怎么不能了?这事不就是这样吗?堂堂贵妃赶着去瀛台做包衣儿子的保姆去了。” 翠屏心知自己主子这点口舌之快如若不逞干净了,怕是顺不过气,也不敢再多嘴,只想着要紧的事情:“娘娘,贵妃这一走,后头这位的责可全在娘娘这儿了,您看咱们……” “责?我有什么责?”荣嫔扇着香味闻得痴迷,“她心思重不好好养胎,难产了能怪我?呵呵,孩子又没生在我肚子里。” 翠屏有些害怕:“娘娘,之前为着那个张氏,皇上可是……” 听见张氏荣嫔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张氏是去给我的长生陪葬,她活该!”可她因张氏失了宠是事实,荣嫔纵有不甘也不敢再逆龙鳞。“也是,我宫里不能老是死人,皇上还觉得我不吉利。只能算后头那个贱婢走运,我饶她一命,不过么……”荣嫔阴恻恻一笑:“那话也有道理,有些人天生就是争不过的,三灾八难多着呢,这可不能全怪我了不是。” “娘娘睿智。奴才会好好待住在宫里的姥姥们。” 荣嫔赞扬地点头:“你看得紧点,内务府总管噶禄和她是亲戚,虽说她家陈芝麻烂谷子事多,帮不上什么忙,但难不保家里要出皇子了,白眼狼也能发善心。” 翠屏道:“奴才估摸着应该不会,那噶禄同苏常在的阿玛虽是同族但当年为了抢爵位是深仇大恨,再说他可是明珠的人。” “纳兰明珠?” 荣嫔眯了眯眼,突 然心里蹿过个念头。 翠屏看她突然不说话了,问:“主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哦,没什么。”荣嫔道,“我只是想起一桩事来,苏常在这贱人的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来的,按说吃药沐浴应该不会错。你给我看着点大高小高,别是她两出了纰漏。如果是,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说到这翠屏想起今儿听来的传闻:“娘娘别说那个苏常在了,据说瀛台那儿今天出大事了,就被德嫔塞到宜嫔那儿那个卫答应,娘娘可还记得?” 荣嫔懒懒地说:“记得,不就是说长得像元后的那位么,怎么了?” 翠屏道:“那位今天也说有喜了。” “什么?”荣嫔一听脸都皱成了一团,翠屏把外头听来的传闻细细给荣嫔掰开了揉碎了说了一通,荣嫔合掌仰天大笑:“这卫答应真正是好手段啊,好手段,不但在宜嫔和德嫔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好戏,连皇上都骗了,真真是厉害人物,说她像咱们元后娘娘倒是埋汰她了。哎,真可惜我怎么今儿不在瀛台呢,生生就错过了这场好戏,真想瞧瞧宜嫔这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样儿,德嫔这个小蹄子怕今天也受了一肚子的气还没地方撒出来。哈哈,痛快痛快,我憋,我憋死她们!” 荣嫔笑得是艳若桃花,她一下站起来,指着门外道:“去,去他坦那儿要酒要肉,今晚我得好好高兴高兴,不醉不休。” 天一日较一日热了起来,卫答应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宫中已经月余,她既怀有身孕她的事只有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做处置了。而内务府总管海拉逊被皇帝连降五级并罚俸两年留用,其余人等全部罚俸降级,连顾问行也因为办事不利被罚俸半年。蓁蓁知道顾问行都被牵连以后还让张玉柱悄悄去给他师傅塞了点赏赐,算是弥补她连累顾问行的歉疚。 另一边,苏常在临盆之日也近了。这日蓁蓁正伺候皇帝用早膳,顾问行进内传话说惠嫔求见。 惠嫔一直甚少到御前走动,皇帝也觉得奇怪,可瞧着外面刚亮的天色也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这么一早匆匆前来?” 蓁蓁心下也觉得奇怪。“惠姐姐是稳重人,她这一来必然有什么要紧事情,皇上不妨听上一听。” 皇帝点点头,顾问行便去引了惠嫔进内,惠嫔身上还穿着家常的素色长衫,头发也只轻轻挽了发髻别着一枚金簪,看着行色匆匆。她身后带着一个人,一入内就跪在地上道:“臣妾知道皇上马上就要起驾去巩华城,这 才匆匆赶来,求皇上开允,让臣妾回宫看顾苏常在生产。” “你起来说,苏常在怎么了?”皇帝近日只觉得最近后宫一团乱麻,风波不断,从前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在时哪有过这样的事。一想到这个皇帝心中就有些不快,“贵妃呢?怎么她不来你来说这个。” 蓁蓁去扶惠嫔起来,眼角一扫,她旁边带着的却是那日苏常在身边那个多嘴的高个宫女。 惠嫔道:“臣妾自知失礼,此事本该去回禀贵妃来处置,可臣妾到贵妃门前才知道贵妃这几日中了暑气身上不适,到现在还没有大好起不了身。臣妾怕来不及所以先来求皇上。苏常在在宫中已经发动了,请皇上准允,让臣妾回宫照看。” 惠嫔见皇帝似不理解,又开口道:“臣妾从前生产过,在宫中时间也最久,仁孝皇后生产也曾经去陪侍过。” 皇帝还是不解:“荣嫔不是在么,你回去作甚。” “皇上,荣嫔娘娘虽然生产过多次,但到底没有陪产过,宫中现在高位妃嫔都不在,有些事荣嫔娘娘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说话的却是蓁蓁,她上前拉着皇上说,“惠姐姐是一片好心,怕是碰到了苏常在的宫女来报信才匆匆来求的。惠姐姐可是如此?” 她朝惠嫔看去,惠嫔点点头,拉过身边的宫女说:“臣妾一早就看见这宫女从宫中来跟无头苍蝇一样,这才过来的,求皇上准允。” 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宫女,又看了两眼惠嫔,才说:“你去吧,留个人给贵妃报个信,朕马上就启程走了。若有急事你派人让顾问行给朕递信。” 得了皇帝的准允,惠嫔才急急拉着宫女离开。皇帝被扫了兴致这一桌的御膳是再吃不下去了。蓁蓁知道皇帝心烦,从旁边拿竹签子插了一块桃送到皇帝嘴边:“皇上,惠姐姐也是好心。” 皇帝接过吃了起来,一边伸手搂着蓁蓁在怀里:“朕知道惠嫔敦厚,唉,朕只是觉得烦,一个个的都拿生孩子当玩笑吗?从郭贵人开始没一个好样的!” “郭贵人、苏常在,都是头一次生产,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皇上别心烦了,等下还要骑马呢。” 皇帝听得蓁蓁软语劝说,倒夸起她来:“你生胤禛的时候不也头一次,你就不闹安安静静的。朕记得那时候奉太皇太后在汤泉,一觉醒来就听顾问行说你给朕生了个大胖小子。” 蓁蓁噗嗤一笑,点了点皇帝胸膛:“臣妾是不闹孩子,可是闹您啊,臣妾可仗着身孕当时 把您气得扭头就走。” 皇帝想到往事也一下笑了出来:“你还敢提!”说着就要扯蓁蓁的脸,蓁蓁捂着脸学了一声猫叫,皇帝笑说:“小花猫瞎胡闹,算了,你都自揭老短来给他们开解了,朕就不气了。” 用过早膳皇帝准备动身出发,他低头瞧着给他穿骑装的蓁蓁问:“你真不和朕一起去巩华城瞧瞧皇后?” 巩华城。 这三个字让蓁蓁心口莫名的一阵疼痛。 蓁蓁低着头给皇帝整理玉佩和荷包,摇了摇头:“臣妾去不合适。” 皇帝也知道她心中的痛便不再提这事了,“也罢,明年就三周年了,陵寝也快完工了,到时候再去吧。”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她心中却知道只有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她才会去见绮佳,那一天她一定会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皇帝和蓁蓁都没想到,皇帝这一去身后却是暴风雨来袭。 ······ 送走了皇帝蓁蓁想叫秋华来替自己松一松肩膀,今年时气不佳,她生下六阿哥后月子没坐好,如今每逢雨天都隐隐不适。 秋华挑了帘子进屋,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刚有个不知哪宫的小太监跑来我们这,看见张玉柱后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字条。” “如今那人呢?” “塞完字条就跑了。” 蓁蓁瞧了一眼外面,皇帝的人都走光了,她这才伸手让秋华把条子给她,她一瞧纸条里写的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蓁蓁脸色乍变,她认得这字迹,这是苏常在的字,在她先前送给她的那本乐谱上她就留下过同样的笔迹。蓁蓁把纸条握在手中说:“去叫张玉柱拦住惠嫔,切记一定要拦住她!” “怎么了?” “快去!快去!快去!” 蓁蓁一连三声催促秋华只得赶紧去找张玉柱,匆匆回来只见蓁蓁已经给自己换了一身常服,正在将头发挽成发髻。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主子也要回宫么?” 蓁蓁拿了玉簪迅速插好道:“苏常在肯定出事了,但刚刚那个来报信的宫女却不是苏常在派来的,是荣嫔派来的。” 秋华一脸惊诧。“怎么会……” 蓁蓁一摊手把那张字条露给秋华看。“这她是害怕极了才想给皇上递消息,又怕这消息递不到皇上手里才想先递给我。” “可为何惠嫔娘娘也带了个人来?” 蓁蓁道:“那是荣嫔给惠姐姐下的套!她定是在钟粹宫准备了什么打算一石二鸟的。” 贵妃没有孩子,太子之下就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了,若惠嫔失势大阿哥自然也会失势。 “她应该是想让我告诉皇上,可皇上现在已经出宫,只能我先回去,我和惠嫔一起才能压住荣嫔。” 秋华按住她不让她起身:“您别糊涂了,既然知道荣嫔已经在钟粹宫里布好了陷阱难道您打算跳进去吗?还是您打算直接去和荣嫔撕破脸?不成不成,我看要不还是先去找贵妃吧?” 蓁蓁咬了咬嘴唇,她心中松动了一刻,然而很快她还是下定了决心:“秋华,我也是母亲,有了禛儿祚儿我才懂为娘的心,稚子无罪,她们怎么斗,怎么害我我都不怕,但她们若碰我的孩子一下,天涯海角此仇不报我定死不能瞑目。推己及人,苏常在的孩子也是一样的,那是禛儿祚儿的手足啊。” 秋华沉默了。 蓁蓁又道:“我始终信不过贵妃,我现在去找她,她但凡有一点歹心拖住我和惠嫔任何一个,苏常在怕真的要出事了。你留下照看阿哥们,我带张玉柱回去就行,要真有个好歹还能让他去巩华城给顾问行报信。你再叫碧霜去贵妃那儿等着,贵妃一旦起身立刻把这事告诉贵妃。” 不一会儿张玉柱急忙赶回来,他跑去时惠嫔还未上马车,此刻正停在瀛台门口候她。蓁蓁于是和惠嫔一车回宫。 蓁蓁明白惠嫔和自己一样不想招惹荣嫔,可稚子无辜四字却是她们共同的心声。 二人回宫路上在马车上一合计都觉得苏常在怕是不大好,荣嫔把惠嫔叫去估计已经是暗中做了准备,到时苏常在一出事她定是要巧舌如簧把这桩事全推到惠嫔头上。钟粹宫上下都是她的人,各个听命于她,惠嫔到时候只怕是有口难辩,解释不清。 两人商量了半天到进宫门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蓁蓁在顺贞门下马车的时候握了握惠嫔的手,此时无声却胜过于有声,她明白这是两个慈母之心在共进退。 入得钟粹宫,前殿鸦雀无声连个走动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她们往后殿走去才看见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站在院中,而苏常在只有依稀不可闻的□□从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出来。 惠嫔先声夺人,指着一个太监问:“怎么回事?荣嫔呢?” “回惠主子的话, 荣主子还在洗漱呢。” 惠嫔厉声喝到:“你们是不是疯了?苏常在生产她一个一宫主位安生地睡了一夜?” 蓁蓁拉住惠嫔,说道:“姐姐,别计较这个了,张玉柱,拿我的腰牌去宣太医,不管有几个算几个,全都先叫来钟粹宫,迟一刻都让他们提头来见,快去!” 荣嫔可以堵住她宫里人的嘴也可以买通她预先安排好的太医的嘴,她就不信她能堵住整个太医院的嘴,到时候她还有所有在这里伺候的太医都是证人,看她荣嫔还能耍什么诡计。 张玉柱立刻跑了出去,蓁蓁和惠嫔进苏常在住的偏殿只觉得血气冲天,惠嫔叫来稳婆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苏常在几时发动,现下如何?” 稳婆吓得抖如筛糠,跪在地上说:“苏常在是子时发动的,她她她,她胎像不正,所以一直生不下来。” “胎像不正为什么不找太医?” 惠嫔正问话,荣嫔一副衣衫不整头钗松散地匆忙进屋,她一见蓁蓁也在这,眼皮子一抽,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哼,纳兰玦卿算你今天走运。 她心里盘算了下,走上前道:“啊呀,惠妹妹德妹妹,你们两人怎么都来了?”她入宫侍奉最早又最年长,连惠嫔都被她称作一句“妹妹”。 惠嫔也不和她客气直接冷脸说:“苏常在难产你知不知道?” 荣嫔一脸的无辜。“啊?惠嫔妹妹你是不知道苏常在半夜才开始疼的,一直说是没大动,她也没大喊大叫,整个钟粹宫也只能等着,一直到今早稳婆才摸出来胎位不好,我这不人都没起就让她身边的小高去瀛台报信了吗?” “荣姐姐。”蓁蓁听她说得楚楚可怜却冷眼拆穿她,“胎位不正先去瀛台报信有什么用?您该叫您的首领太监先去传太医?” 荣嫔也不甘示弱:“咱们和德妹妹不一样,从来不敢跃过贵妃和皇上就从外面叫太医,宫中的规矩要从外面叫太医是要皇上或贵妃点头的。” 蓁蓁正要和她撕破脸,张玉柱带着值守太医们已经从外面急忙赶来,蓁蓁也不管荣嫔的脸色有多难看,直接就对太医说:“进去赶紧看,有什么不对立刻来回!” 惠嫔等值守太医进去便开始仔细看苏常在屋中的布置,看了几眼后呵呵一笑对荣嫔发难:“荣姐姐,我不懂是内务府不上心还是你不上心,苏常在屋中现有的人、物件和炭是有孕嫔妃该有的吗?” 荣嫔抿着散乱的头发哀哀切切地说:“皇上不在,诸事都没什么人操心,我无权无势不像惠妹妹指使得动内务府。” “你指使不动我总可以吧?”惠嫔冷笑一声叫来了自己的首领太监,“你去,现在就去找内务府总管噶禄,问问他苏常在屋里缺的东西、身边少的人都去了哪里?他平时就是这么打点的吗?他恭养大阿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漫不经心?立刻去!” 海拉逊上次卫答应的事情后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内务府事宜现在几乎都由另一位总管噶禄担着,而因三藩被送出宫的大阿哥就由他一直恭养在府中。噶禄是明珠亲信,是明珠当年亲自挑了才放心将大阿哥送去的,惠嫔今日这样发作看似是打噶禄的脸,其实也是做给荣嫔看的。噶禄是极为灵敏谨慎之人,绝对不会随意被宫中抓到这么明显的错漏,只要惠嫔的人去叱责了,噶禄一定会派人进宫把事情说全说开。 太监急忙去了,一时偏殿中只有苏常在中气全无的低吟,让人听得心中发毛。约小半个时辰后惠嫔的首领太监带着太医院院判和两名稳婆一齐入内,他跪在屋中说:“噶禄大人回称,苏常在待产内务府曾询问钟粹宫除了按常在例所添之人外本想再添两名嬷嬷,但大阿哥、三阿哥近日都将挪回宫中,内务府一时未找齐全人手,且钟粹宫本有两名新挑的嬷嬷在荣嫔主子前差使,噶禄曾经派荣嫔下内管领三柱的婆娘向荣主子招呼过,如果苏常在生产请荣主子身边的婆子一并照顾。” 荣嫔擦着眼泪哭道:“时气不好,胤祉搬回宫中就小毛小病不断,这两人我早派去了连身边宫女都派去了两个,谁知道半夜苏常在就生产了,宫门半夜下了钥谁敢去叫啊,我也是没办法才派了人去瀛台。” 这时又有人来报:“贵主子来了。” 贵妃的脸色还是一惯的那样苍白,她近日中暑宫中人尽皆知,这时候进来也全靠嬷嬷宫女扶着。 蓁蓁、惠嫔和荣嫔均朝她行礼,贵妃示意她们起身,她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坐了上座,待坐定后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嫔一脸的委屈刚要张口惠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抢先把来龙去脉都说了。 贵妃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算了,荣嫔要看顾三阿哥也不容易,先叫院判看吧。” 荣嫔面上委委屈屈地说:“贵主子说的是。”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纳兰玦卿你以为搬了贵妃来便能压着我么?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这位贵主子是多贤良么 ? 惠嫔心下大失所望,蓁蓁悄悄握了我惠嫔的手,惠嫔藏住心思坐在贵妃下手不咸不淡地说:“贵主子说的是,那就先看吧。” 医正进屋后迅速开了催产药,蓁蓁见新的稳婆和太医都进了屋子,心中也安生不少。她想总算她们都赶回来了苏常在还算能有救。 再过了半个时辰,屋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分不清是婆子们的还是苏常在的。蓁蓁刷地一下站起来叫道:“怎么回事?” “德嫔,你也是生产过的,不要慌张失了分寸。”贵妃扶着桌子擦着嘱咐她,并让自己身边的刘嬷嬷进屋去瞧。 一声惨叫后屋中又安静了下来,屋里人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有荣嫔一脸的镇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盘算中,看着她蓁蓁不知怎么心中真地不安起来,于是说:“贵主子,我心里慌,屋里又热,我出去站站。” 贵妃点了点头,蓁蓁一走到屋外立刻把张玉柱叫到跟前:“你速速去巩华城,把这事告诉你师傅,就说是我说的苏常在出事了,请皇上快些回宫。” 张玉柱惊诧说:“主子,咱们会不会多事了?如果苏常在母子均安……” 蓁蓁摇头:“快去,这责我担得起,如果母子均安皇上也不会怪我。” 张玉柱不敢不听蓁蓁的,他走后蓁蓁一直站在院中,钟粹宫的后院没有半棵树木遮挡,而七月的京城骄阳似火晒得她浑身燥热。苏常在在屋内的叫声一阵比一阵高,一个时辰后终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钟粹宫。 生了,终于生了! 蓁蓁心里一喜刚要折回去,惠嫔打了帘子出来找她,她的脸色比死水还要难看,蓁蓁心里一沉害怕地问:“怎么样了?真的出事了?是孩子还是苏常在?” 惠嫔捂着嘴拉过她悄声说:“孩子生不下来,婆子们硬拉出来的时候把小腿弄伤了……” “天啊……” 屋里传来荣嫔的哭声,蓁蓁气愤地就要冲进去和她理论:“她还有脸哭,一定是她做的,肯定是她下的手,弄成这样不就是她的错!” “回来,这事等皇上回来再理论。”惠嫔冷静地说,“荣嫔慢待苏常在,那之前贵妃呢?太医院给苏常在的脉案她不都看过?” 蓁蓁冷笑着道:“张玉柱已经去巩华城了,我们杀她们个措手不及。” 惠嫔不意想蓁蓁做在了前面,惊喜点头。 她们一同进屋平静地看着贵妃安慰荣嫔,半日后,顾问行先黑着脸进屋通传:“万岁爷在钟粹宫正殿等各位主子,并请抱七阿哥过去。” 荣嫔先是一呆,然后慌忙说:“顾问行?皇上怎么回来了?” 顾问行不看她,只打开门说:“各位主子,请吧。” 第77章 贵妃、荣嫔、惠嫔和蓁蓁四人跟着顾问行穿过漆黑的院子往正殿走,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个人都怀揣着个人的心思。 到了正殿前,顾问行挑开帘子对众人说:“皇上就在里头等着,各位主子请吧。” 贵妃缓缓叹了口气,打头第一个走了进去。荣嫔脸色也有发僵,可到了这份上她也只有进不能退了,她一咬牙也跨过门槛进屋去了。蓁蓁同惠嫔互看了一眼,蓁蓁朝她一点头,事已至此,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为苏常在母子争一争。 两人进到殿里,只见贵妃惨白着一张脸便要向皇帝跪下。 “都是臣妾的不是,疏于照顾苏常在了才出得这样大的事。” 皇帝脸上布满了风尘,他一路赶回来刚进宫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现在胸中是一团熊熊燃烧的怒气,可佟佳氏显见的是强撑着身子,已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了。皇帝这怒火到冲她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皇帝忍了忍说:“你先起来,小阿哥呢?” 蓁蓁和惠嫔扶佟佳氏起身,顾问行领了太医和产婆从外头进来,产婆的手里抱了个襁褓,正是才出生的苏常在之子。皇帝让产婆把孩子抱近些,他掀开襁褓一看,心里是一咯噔,痛得无以复加。 小阿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水,右小腿上已经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布,有几滴鲜血看着是太医忙中出错的时候不小心擦上的,在白色的布上显得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皇帝问太医:“小阿哥的腿可还有救?” 太医一脸凝重地说:“已经变形了,臣勉强接是接上了,只是……” 皇帝大怒,一掌重重地拍向桌子,指着那产婆骂道:“毒妇!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下如此重手残害皇子的!” 产婆抱着小阿哥害怕地跪在了地上,角落里荣嫔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那产婆哭天嚎地了起来。“皇上,奴才冤枉啊,苏常在是难产,当时只有这个法子才可以保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了啊,否则……否则现在定是一尸两命了。” 太医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旁说:“皇上,幸得小阿哥如今身子还未长成,将来若是保养得当又勤加锻炼,要行走怕不是难事。” 行走……皇帝心中一痛。 他心中期望阿哥们都能是日后马上驰骋的英雄,只有这个孩子这辈子就只能做到勉强行走了嘛…… 惠 嫔看了眼蓁蓁,突然走出一步跪下道:“皇上,臣妾要代苏常在母子诉荣嫔看护失当之罪。” 还未等皇帝发话,荣嫔哭喊着也扑到了皇帝跟前。 “皇上,臣妾冤枉啊……” 皇帝怒气冲冲地对荣嫔说:“你冤枉,你冤枉什么?你是钟粹宫的主位,苏常在在你的宫里本不就该你照看么?你若真无差错,今儿苏常在派人去找惠嫔干什么?” 荣嫔一听委屈得眼泪扑朔而下。 “皇上,臣妾虽是一宫之主,可管的不过也是些奴才,臣妾又不是苏常在的主子。苏常在的性子皇上不是比臣妾还清楚么,她素来就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放心里什么都不说的。自打她怀孕后,臣妾对她是嘘寒问暖,把自己身边两个最得力的丫头大高小高都派去照顾她了,还时时问她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她是从来一个字都不说的,臣妾最后怕她身子重行走不方便,连每日的请安都免了。这些钟粹宫上下的奴才们都是可以作证的。” 蓁蓁听得在旁暗暗冷笑。大高小高哪里是荣嫔派去伺候苏常在,分明就是她派去监视苏常在的。苏常在寄人篱下身边又都是荣嫔的人,她能提什么要求,能张口要什么?即便是她要来了,这东西是荣嫔手里手里出去的,她又敢吃么? 蓁蓁想到这道:“荣嫔姐姐这话说的有趣,姐姐既然这样对苏常在照顾的无微不至,苏常在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如此少得可怜?” 荣嫔素来是口舌犀利之人,当年在仁孝皇后还活着的时候是连嫡后中宫都敢顶撞的人,又怎么会怕蓁蓁。她装模作样哎哎地说:“臣妾想着苏常在要生了也是去内务府要过人了,但大阿哥、三阿哥近日都将挪回宫中,内务府一时未找齐全人手。我想着苏常在还有几日才生,不妨先让我身边的两个嬷嬷照看她一下,谁想胤祉这两日身上不舒服,我便让那两个嬷嬷去照顾胤祉去了,谁想得到苏常在突然就生了呢。” 蓁蓁冷笑一声道:“荣嫔姐姐若真如此真心真意地照顾苏常在,那为何苏常在半夜发动,我和惠姐姐来时您还未起身?” 荣嫔一挑眉:“我也实在熬了一夜,到了黎明时分才将将歇了一会儿。” “都熬了一夜了,荣姐姐为何不去让太监去传话叫值守太医或去瀛台尽早传话?荣嫔姐姐是非要拖着苏常在母子吗?”蓁蓁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一句句质问她。 惠嫔惊讶于蓁蓁的愤怒,很想拦她一下,于是插话道:“荣姐姐,如 今皇上在,你不妨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也免得你说我们冤枉了你。” “荣嫔,朕在等你的实话。” 荣嫔听得皇帝如此说时身子微微一晃,她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若在此时软了便是坐实虐待苏常在了。荣嫔把心一横,咬死了说:“她从来就是个闷葫芦,怀了身子后又思虑重,臣妾自问不是好脾气的人苏常在对臣妾心有畏惧也不奇怪,臣妾不知道苏常在什么时候与惠嫔交好,大约是惠嫔素来在宫里人心里都是善人模样,所以她才去找惠嫔帮忙。这都是苏常在误会臣妾,臣妾真的没有坏心,也绝对不敢谋害她啊!” 荣嫔说着说着是潸然泪下:“臣妾孩子夭折的多,哪里会舍得害人家的孩子,胤祉还生着病呢,臣妾哪有心思去害她。” 蓁蓁喝道:“你最好没有这个心思,你要有,看看会不会报应到三阿哥身上!” “蓁蓁!”皇帝叫了她一声,“德嫔,好好说话吧。” 蓁蓁冲皇帝跪下道:“皇上,您素来慧眼识人又洞悉人心,对苏常在的性子应当是比臣妾更了解,苏常在是个性腼腆,可她真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人吗?还是说有谁日日监视苏常在的一举一动,让她每日惴惴不安处在惶恐之中,逼着她在生产的时候往鬼门关迫不得已去找他人帮忙?又是谁在苏常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迟迟不叫太医进宫,妇人生产命悬一线为何三四个时辰都不通知他人知晓,就算半夜开宫门有违宫规,但皇嗣性命大过天,到底是宫规重要还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重要?” 蓁蓁字字诛心,句句发自肺腑,皇帝是如何聪慧的人,一想便想到了关键,看着荣嫔的眼神霎时是冷若冰霜。 荣嫔心里一颤,她把心一横,突然哭喊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没有苛待苏常在,绝没有害她,皇上若是不信,臣妾愿一死已证清白!” 荣嫔突然站了起来就往那桌角去撞,蓁蓁和惠嫔都没想到她会如此,皇帝也没想到,一时都愣住了,只有贵妃佟佳氏极快地回过神,挪动身体挡在了荣嫔身前,荣嫔整个身子都撞到了佟佳氏,佟佳氏又撞到了身后的花架子,两人连同花架子都倒在了地上,屋子里一阵大乱。 “贵妃!” 皇帝忙起身去扶佟佳氏,佟佳氏不知被她撞哪了,捂着胸口突然猛地咳嗽不止。 “皇上……” 佟佳氏靠在皇帝怀中,眼角趟下一行眼泪。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 妾无能不能担负起执掌后宫的重担,臣妾到底比不上皇后姐姐……” 佟佳氏是皇帝的表妹,因着这特殊的关系对她皇帝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里头,就算再对她有什么不满,皇帝这会儿也只能原谅她的过失。 “别说话了,朕送你回去让太医给你看看。” 皇帝扭头去看荣嫔,她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看着已然是昏厥过去了。 一场闹剧,实在是一场闹剧。 皇帝心里一阵厌恶,他搀扶起佟佳氏对惠嫔和蓁蓁说:“德嫔和朕送贵妃回去,惠嫔你好好照顾苏常在和小阿哥。至于马佳氏……”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今日实在是不想再谈她了。 皇帝并未再说什么,扶着佟佳氏就出了钟粹宫。 蓁蓁冷冷地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荣嫔,伸手拉住了想要去把她弄醒的惠嫔,“姐姐还是去瞧瞧苏常在吧,这里交给钟粹宫的人就是了。” 惠嫔点点头,让人抱上小阿哥,便往后院去了。蓁蓁则跟着皇帝和贵妃走出钟粹宫。 一个人做了什么就要相应地付出同等的代价,荣嫔今日是在皇帝跟前咬死不承认保住了她的地位,可她从今日起也就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皇帝的心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一直躺在地上荣嫔突然睁开眼睛一咕噜地坐了起来,她扶了扶散乱的头发,对着门外冷冷地啐了一口。 皇帝送了贵妃回承乾宫,又叫了太医院院判替她诊脉,索性贵妃并无大碍,院判开了药方吩咐静养即可。 于是皇帝带了蓁蓁要回瀛台,说是要去与太皇太后请安,蓁蓁本想留在宫中再帮惠嫔照看苏常在几日,但皇帝却坚持带她回去。 御撵从神武门起驾的时候磕了一下,蓁蓁折腾了一天被车一晃不由得扶着额头紧皱眉头。 “来。”皇帝拍了拍膝头,“朕给你揉揉。” 蓁蓁顺势卧在皇帝膝头,皇帝的大手轻轻帮她揉着后脖:“今日你回宫里去做什么,你自己身上不好还去管他们干什么?” “臣妾要说是苏常在求臣妾的呢?” 皇帝问:“这话如何说?” “她做的太越矩了。”蓁蓁从袖口里掏出那张字条塞在皇帝手里,“这是她让人写给臣妾的,她从前送过一本曲谱给臣妾,这字迹臣妾记得。” 皇帝看了一眼,“这事你刚刚怎么不说? ” 蓁蓁柔声说:“这事臣妾只和您说,要是当着荣嫔面拿出来苏常在就是和卫答应一样的破坏宫规,我信她是走投无路才来求臣妾的,好人做到底,臣妾也就护她到底吧。” 蓁蓁说罢把那张字条揉成一团,她叹了口气说:“苏常在要是之前有这点聪明也不会被荣嫔弄成这样了。” 蓁蓁心中憋闷,她总觉得这件事和贵妃也脱不了干系,贵妃去瀛台前去过钟粹宫也见过苏常在,她不也什么都没说么。不能说她和荣嫔沆瀣一气,但失察之过却是难免。 “她不是聪明在找你或惠嫔,她是知道你说得动朕,也知道你会真的帮她一把。”皇帝一语道破,替她揉肩膀的手都重了两分。 “嘶!轻点!”蓁蓁抱怨了一声脸上却笑了,“没办法,臣妾心善。” “以后不管谁找你都别管她们。” 蓁蓁闷闷地说:“稚子无辜,总是禛儿和祚儿的兄弟。” “那你也别管,让她们自己去闹。”皇帝是心疼她在钟粹宫跪的那一下,她跪得急又重,夏季的衣服又轻薄,他分明是听到了她膝盖敲在地上的声音。 蓁蓁轻笑:“皇上妃嫔众多、子孙昌隆,自然是要闹的。” 皇帝沉默了一瞬,轻声说:“皇家多子多福,朕是皇帝,没有办法。” 蓁蓁也沉默了一瞬,才说:“我知道。” “朕很多时候也很烦她们。”皇帝的手还在不轻不重地揉着蓁蓁的肩颈,“把自己摘出来吧,不值得。” 蓁蓁“嗯”了一声,马车里只剩下车轮滚滚前行的声音,她想:我身在其中,哪里能真得摘得出来呢? ······ 三日后的丰泽园里,太皇太后接过音秀递来的药碗,咕咚几口喝了下去,皇帝在一旁递过手巾,她随手抿了抿,才挥了挥手,让一干人都下去,只留了苏麻喇姑在一旁伺候。 太皇太后苦笑两声:“我老婆子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又是这个样子要来和你聊立后这个事儿。” 皇帝忆及往昔也只剩心酸:“绮佳走得急,她其实是个贤后。” “是我对不住她,她身子这么差只怕也有当年那帖绝子药的缘故。”太皇太后又是一叹,宫中苏常在产子的事一传回来,太皇太后已经连着叹了三日的气了。 “上次我劝你立绮佳是为了荣嫔的孩子,这一次不成想又是她宫里的事。 ” 皇帝一想到荣嫔就火冒三丈,虽然那日在钟粹宫她连呼冤枉不惜以死自白,事后也查证她除了把身边的人都派去照看生病的胤祉而没有顾得上苏常在外,其他并没有大错。可苏常在一直羸弱,而荣嫔愣是一声不吭,连生产当日都不急着叫太医,苏常在还递了条子给蓁蓁求救。皇帝是何人,所有的事情加起来略略一想就都明白了过来。这就是逼着苏常在自己去走鬼门关,自己还落得两手清白,实在是算计太深可恶至极。 “苏常在精神乏力本就比寻常孕妇瘦弱,就在她宫里发生的事情她能一点不知道?一点都不能说?孙儿看她就是心胸狭隘才不闻不问,要不是苏常在最后偷偷派人传出话来,惠嫔和德嫔心慈又压得住她,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苏麻喇姑见皇帝说着说着就要动气,赶紧道:“好了好了,皇上也别再生气,这不都没事了嘛。” “这阿哥的腿都这样了,怎么能说没事!” 苏常在生产的最后关头产婆为了把孩子弄出来生生从苏常在肚子里把孩子拖了出来,这些婆子下手没轻重他的儿子的一条腿就这么废了。满人素重骑射,大阿哥和太子都是才会走路皇帝就让人抱上马了,七阿哥的腿废了,这一生的前程也就等同废了。太医把七阿哥抱出来的时候皇帝瞧着那畸形的腿,后来回了瀛台都一口东西没吃下。 太皇太后念了句阿弥陀佛,转着佛珠与皇帝说:“你不待见荣嫔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她要是报了苏常在的不好,你没得怀疑她用苏常在邀宠。就算她有什么不是,还是那句话,为了胤祉,皇上暂且饶了她吧,若废了荣嫔,那就是废了胤祉,皇上已经有个儿子废了前程了,不能为了这一件事再废一个儿子了。” 太皇太后说的皇帝自然也明白,他之所以没有把荣嫔废了就是为了胤祉。就像太皇太后说的,他一个儿子已经没有前程了,难道要让胤祉也没有前程么?幸得他从前就觉得荣嫔性情肤浅,胤祉回宫后也不让他住钟粹宫而是直接住在阿哥所。现在又让苏常在和小阿哥从钟粹宫搬了出来,他是与荣嫔无话可说了,往后也就看着胤祉将就她过着。 “孙儿也疏忽了,孙儿早就知道荣嫔是什么样的性子,却未对她多加训斥这才酿出这场祸事来。”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这怎么是皇帝的错呢。对了,贵妃如何了?听说那日被荣嫔一撞差点磕出血来了。” 皇帝道:“她已经不要紧了。孙儿后来才知道她身染暑气 好几天没下得床了,苏常在生产前她是一点都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才强撑着赶去的钟粹宫。她么,压不住荣嫔的性子。” 太皇太后道:“她也不容易,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她一早就知道这事又能如何?你也说了荣嫔的性子是不会服她一个贵妃的钳制的。”太皇太后沉吟片刻道,“三年丧期转眼就满了,皇帝还是尽早立佟佳氏为后吧,中宫正位才能名正言顺地约束嫔妃,佟佳氏才能名正言顺地管起宫里的事情。嫔妃们不敢也不能什么事都往乾清宫打扰你,有正经皇后在她们也好有个地方说事儿。” “祖母,朕……。”皇帝心里总有点什么膈应的地方,但却说不出来。 太皇太后以为他是因为惠嫔,见状止住了他:“祖母懂,皇上是还惦念着惠嫔呢。她这次确实是做得好,这么多年我也早看出来了,纳兰家这个丫头聪明、心善,可没办法,她是大阿哥的生母,后宫里只有她是最不能当皇后的。这是为她好,也为胤褆好。她如果真的通透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皇帝垂着头叹了口气:“总是朕对不住她,这么多年她也早惯了。可说到孩子,贵妃到底还年轻,老祖宗不担心她未来也有个孩子吗?” “这事这几天都在我心里转悠,后来我也想开了,说两句不中听的,太子也到了开蒙的年龄,就算佟佳氏现在生个儿子拍着马也赶不上这点岁数。”太皇太后眼神暗了暗,低沉着说出只有在这内室才敢和皇帝说的话,“另一边,万一有个好歹,这种事多备着点后招总没错的。说白了,我大清还没有只为了身上流着嫡亲血脉就能当储君的先例,这话你立太子的时候我提点过你,现在还是这句话,你心里记着,至于明面上一定要好好教育太子,让他尽早服众。啊?” 太皇太后字字诛心,皇帝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这心思他何尝……皇帝不想再多想,只点点头,倒是惠嫔他还是有些愧疚在:“立后之事孙儿会慎重考虑,惠嫔与后位无缘这次不如就给个贵妃,她也当得起。” “贵妃……”太皇太后啧了一下,“算了,别多此一举了,已经打压她好些年,也不差这一回。如若封妃,许她众妃之首吧,名份上她是第一,位份上再有平起平坐的就可。这次德嫔也做的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想真的抬举她,我一并先许了。” 苏麻喇姑也在一旁劝说:“皇上如果觉得对不住惠主子,老奴想不如用旁的补偿她吧。您上次不正说卫答应的孩子生下来要个养母吗?老奴 瞧惠主子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听闻欣然:“还是苏嬷嬷高明,惠嫔知书达理,孩子给她养再好不过了。” 太皇太后也笑说:“苏麻喇这个老东西,什么都算的门儿清,我现在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这主仆三人顿时笑作一团,才冲散了刚刚殿内的惆怅。 ······ 入秋以后,皇帝带着太子去了南苑,一众嫔妃跟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径直回宫,蓁蓁才又见到了惠嫔和苏常在。苏常在已经从钟粹宫搬到了延禧宫后面,伴着惠嫔居住。蓁蓁这回是带着六阿哥去见她,苏常在一见着她立马就跪到了地上。 “妹妹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你身上才好。” 蓁蓁说着就去拉她,苏常在抓着蓁蓁的手却不起来,含着眼泪泣诉:“臣妾都听惠主子说了,那日多谢娘娘在御前为臣妾说话,如果不是娘娘在皇上那儿为我们母子求情,我们母子怕是……” “哎,你起来起来。”蓁蓁无奈地看着惠嫔,惠嫔摇摇头,“你让她谢吧,总嚷嚷着要谢你,这真谢过了或许才好过一点。” 蓁蓁无法,只得对她说:“好了,你的谢我受了,咱们还是起来说话吧。” 惠嫔的内殿处处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窗格、内饰大多都是素色,八宝阁上的摆件也多是白玉或素瓷,不见金银宝石,虽说几件白玉摆件价值连城,可到底这一水的素色没有什么生气。 苏常在抱过小阿哥过来,孩子的腿还帮着夹板,是太医为他固定所用。惠嫔喟叹道:“太医说到孩子腿骨软没准还有点希望,到底能恢复得如何只能年纪大点学步时候才知道了。” 第78章 苏常在听着眼泪是潸然而下,惠嫔在旁劝她:“不是说了不哭了吗,现在哭也没什么用。你往后好好看顾这个孩子就是。皇上允你亲自照顾就是因为如今除了你这个亲娘没有谁能对他更好更周全了。” “是,臣妾记住了。臣妾只是难过自己无能。”苏常在抹着眼泪道,“臣妾也别无所求,只求他健健康康的就好。” 蓁蓁心里对这整件事件心里还是有着一丝丝的疑惑,如今见着苏常在了总算是能问个明白了。 “荣嫔防你防得那么紧,你是怎么有身孕的?” 苏常在怯生生看了眼眼前二人,小声说:“这事我也和惠主子说过,那时候我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只有有了孩子我才能有逃出荣嫔手掌心的可能。□□嫔派了身边的两个侍女大高小高盯着我喝避子汤,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后来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让我知道大高的阿玛刚好在我娘舅手中从军,于是我这才有了她的把柄。我同她说只要她能帮我,等日后我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我自会让娘舅在军中照顾她阿玛。她初时摄于马佳氏的淫威如何都不肯,我又给了她许多的钱她才同意帮我一次,仅仅一次。后来过了几天我侍寝完从乾清宫回来,荣嫔照例让大高小高盯着我喝避子汤,大高于是借口有样东西落下了让小高去拿,等大高走了,她把避子汤倒了,等小高回来她谎称我已经喝了。” 惠嫔说:“就那一次你就有了?” 苏常在想到当初的艰难眼圈又红了,含着眼泪点点头。 “许是老天可怜我,就那一次我就有了。” 惠嫔听得心里也难受,长长叹了口气安慰道:“这都是上天注定的,你同这个孩子就是有母子的缘分这才让你一次就怀上了。” 如此这最大的秘密总算是有答案了。只是她这一说,蓁蓁又有些不明白了。 “那天来赢台报信的高个宫女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大高吧,所以她是你派来的?那个给我递纸条的小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苏常在解下帕子擦了擦眼泪,“大高之所以肯帮我一次是因为她觉得我不过是在垂死挣扎,想着即便帮了我也出不了什么事,谁想到我真的就有了。荣嫔十分生气,私下里让翠屏打听我到底是怎么有的身孕。大高心里头害怕益发对我严苛,她和小高两人受了马佳氏的指示成日地盯着我,我几次求她替我出宫递个信到家里都被她严词拒绝了,那日也是荣嫔派她去的赢台。” 蓁蓁看了惠嫔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看来她们的揣测没错,那日来报信的宫女就是荣嫔故意派来要给惠嫔下套的。 蓁蓁又问苏常在:“那个眼生的小太监呢?” 苏常在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日日受大高小高的监视不得自由,说什么做什么见什么人都要看她们的脸色行事,心里一日比一日害怕。我有身孕就已经如此,到我生产那一日,荣嫔要是想要了我的命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么?我几次求大高她都不肯帮我,我只能想别的法子。刚好钟粹宫有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不甚起眼,我趁有一日大高小高打瞌睡偷懒的时候偷偷塞了钱给那小太监,让他在我发动的那一日务必要把字条递到你手里。我本来只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成了,所以我才一定要谢姐姐,我知道皇上高看姐姐,德姐姐定会救我。” 蓁蓁听得连连叹息,不无感慨:“你这胆子啊……荣嫔是什么人,你瞒着荣嫔有孕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善待你?” 苏常在抹着眼泪哭着:“那日我看着娘娘和四阿哥真是羡慕,我也是没法子。皇上待我淡淡而已,荣嫔只是利用我,我若哪天连皇上这点点宠爱都没有留住荣嫔还能饶得过我?我想着有个孩子傍身不管将来如何在宫里总有个依靠。那日要不是两位姐姐救了我,我同小阿哥此时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身给蓁蓁跪下,蓁蓁和惠嫔忙安慰了她一阵她才稍稍止住了眼泪。 惠嫔唏嘘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内务府总管噶禄竟然是你本家,你既有这样的亲戚为何不早早托到他那里去?他若出面为你撑腰即便是荣嫔也是不敢拿你怎么样了,又何苦等到那日快火烧眉毛了才由我去派人去训他。” 想到她这位堂叔父苏常在心下是一阵凄凉。“若是他会帮我,我何苦这样在马佳氏手底下苦苦挣扎呢。” 蓁蓁不解。“此话怎讲?” 苏常在叹着气娓娓道来:“我们戴佳氏这一支有个世袭的佐领,我阿玛和噶禄是堂兄弟,本来的佐领无后而终,我阿玛和噶禄都可以继承,最后我阿玛用尽了手段得到了这爵位,甚至当年不惜派人在朝上污蔑过他名声,这事噶禄现在都一直耿耿于怀,从来不给我们门前一点好颜色看,平时我家出个小事他都能踩几脚。要不是惠主子的面子,他情愿看着我死也不愿拉我一把。” 惠嫔道:“我从前真一点不知还有这样的事 ,哎,你们戴佳氏同那恪僖公府一样,也是门前没个干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葛禄可真绝了。” 苏常在摇摇头:“我不怪他,真的,噶禄当年父母早亡,我阿玛为了爵位硬是把他往绝路上逼过,桩桩件件我都瞧在眼里。他现在不害我只是袖手旁观,已经很好了。” “为了个佐领至于么”蓁蓁大约能懂苏常在在说的意思,从前在家也听过这些京中高门互相倾轧之事,印象最深的就是在绮佳跟前时听龄华说起过恪僖公遏必隆的三继福晋被国公爷和绮佳的生母舒舒觉罗氏赶出国公府一事。 吴雅氏是个小姓,三房加一块也不过十来户人家,那些于他们都太过遥远,她从前只当是京城街头巷尾添油加醋罢了,如今这放在眼前的一例才让她知道那些听过的让人心寒的事竟然都是真的。 惠嫔却是笑了笑,这笑容里带着冰冷和绝情:“你不知道这些,以后我给你多说道说道,京中这些个冠冕堂皇的高门大户,哪个是干净的。她说得对,噶禄只是袖手旁观没趁乱捅一刀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了。” “好了好了。”蓁蓁见惠嫔神色不对怕她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不快,于是岔开道,“太医不是说了么,小阿哥的腿兴许还有长好的可能,事已如此,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小阿哥抚养长大吧,孩子能在你的身边是比什么都幸运的事了。” 两人又劝慰苏常在良久,蓁蓁又带着六阿哥和苏常在的小阿哥一起玩闹,她才有了些许欢笑。 ······ 皇帝虽然因三阿哥的关系没有废了荣嫔,可是却微妙地下了一道明谕到敬事房,把荣嫔的牌子直接撤了下来。这里头的意思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皇帝同荣嫔往后就真的是只剩面子上的情了。 荣嫔似乎是早料到有这一天,她一反常态也不哭也不闹,关起门来照样过她的日子。她给皇帝生了二公主,又有三阿哥胤祉,这就是她的底气,只要没有真凭实据说她虐待苏常在皇帝就不能废了她。 苏常在迁出钟粹宫后除了偶尔和蓁蓁还有惠嫔往来外完全是闭门谢客,安安心心地抚养七阿哥,连逢年过节都甚少在宫中走动。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荣嫔和苏常在钟粹宫的这场大戏渐渐地都不再有人议论了,毕竟孝昭皇后三年丧期将满,朝堂之上和后宫之中有另外一桩大事正在每个人心底发酵。 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谁都不知道风从哪里起,雨往何处去,所有人都在静悄悄地等待,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乾清宫还是慈宁宫会先说出这件事——立后。 但皇帝本人不受这暗流涌动的影响,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之中,北方黄河于闰八月决口皇帝严令河道总督靳辅限期驻堤并疏浚苏、常水利,水患于入秋之时暂告缓解;南方大军连克镇远、平越、贵阳、安顺、石阡、都匀诸府,十月底贵州全省宣告收复;正如皇帝为六阿哥取名时期待的那样:这一年的大清真正有了四海大定、国运昌隆之象。 但天下祥和的太平景象并没有停留在朝堂之中,一向宽仁待下的皇帝开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厉之态,随着出征三藩的宗亲陆续班师回京,等待他们的不是封赏和犒劳而是皇帝对战事之中所有失职失察的追根究底。 最终在十月,铁帽子王顺承郡王勒尔锦首当其冲以延误军机被革王爵并议政,豫王多铎之子察尼紧随其后被革贝勒并议政。更让众臣哗然的是亡于军中的舒尔哈齐之孙尚善也因拒敌退缩之罪被追夺贝勒。皇帝如此不近人情之下其他人等焉能侥幸逃脱,所有以为自己得胜归来能封官加爵的满洲将领全部被追责夺官,一时举朝惶恐,有胆大的一二宗亲想去走慈宁宫的门路说情,却全都吃了闭门羹。 这些都在透露着一件事:皇帝,已经不是三藩前的“小”皇帝了。 这些一团乱麻的事并不是蓁蓁这样的后宫能够关心的,她只偶尔听说前朝风波四起,但每每见到皇帝却觉得他心情极为畅快,似乎志得意满并无半点被风波搅扰之态。 过年前,皇帝兴之所至想去南苑行猎,本说是不带妃嫔只去个三两天,不想却临出发前给蓁蓁送来了一套新的骑装。皇帝如此表态是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明白了,一边心里对蓁蓁受宠忿忿不平,一边又有人想:就让她受宠去吧,左右不过也就是个嫔妃,麻雀能变个彩雉却怎么也是不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蓁蓁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她跟着皇帝在南苑里逍遥快活。这日南苑刚下过雪,寒风飒飒里皇帝用大氅将蓁蓁围在怀里策马驰骋,两边樟木、枫树等早已枯尽,连盖着积雪的松柏都透着焦黄。 “这么冷的天,就您非把臣妾拉出来看什么狍子。”风吹得蓁蓁的脸颊一片通红,她刚吃了口冷风就朝皇帝抱怨。 “你不是喜欢傻狍子吗?朕这回可只带了你来瞧它们,这次不能再犯酸醋了。” “臣妾是贤惠人!”蓁蓁不服气仰头抱怨。 “嗯嗯嗯,贤惠贤惠,咱们德主子是 宫里第一的贤惠人。”皇帝扬鞭让马跑得更快些,一边敷衍着她。蓁蓁本来想自己骑马的,可南苑积雪太厚皇帝怕她摔着并不让她骑。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皇帝却没说了只偷偷地放在心底。 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携美策马而奔,这是多风流倜傥的事啊。 蓁蓁听见皇帝连声的敷衍更不高兴了:“皇上,臣妾最近犯哪门子酸了?没有啊!”她心里把近日桩桩件件都数了一下,皇帝除了按例去瞧贵妃,偶尔宜妃凑到乾清宫卖乖,其他时候都拉着她消磨时光,宫里都议论永和宫一枝独秀良久,她实在想不开自己最近哪里表现的酸了。 说着她一手放开马鞍子要去推搡皇帝,皇帝一紧张,用双臂夹紧她:“别瞎动,当心掉下来。” 皇帝瞧了眼怀里的人儿,她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眼角带着忿忿不平。皇帝笑道:“朕就爱看你生气的样子。那年不是你在南苑吃宜嫔的醋?说什么自己往后都不骑马了,怎么骑也是比不上宜主子的。” 皇帝故意捏着嗓子学蓁蓁说话,蓁蓁险些笑了出来。 “多少年的事了……皇上就是记性好老拿以前的事编排臣妾。”蓁蓁想到那年眼里却有了笑意,“皇上,这回咱们在南苑待多久?” “怎么?才刚来就想走?” “四阿哥和六阿哥还在宫里呢,臣妾几天不见他们心里总惦记着放不下。” 蓁蓁的话音还没落,皇帝“吁”得一声勒马停下,蓁蓁猛地往皇帝怀里一冲,一回头皇帝的脸色却阴沉着:“怎么了,皇上?” 皇帝冷着脸,蓁蓁不知道又哪句话说错了,她想想没想通,只能用老办法,娇声娇气地问:“万岁爷,怎么了?” 皇帝平日里最喜欢她这么叫,只要听了气已经上来的都立马消了。果然皇帝的脸色缓了缓,蓁蓁立时又补了一句:“万岁爷您气什么呀?” 皇帝抓着她的呀字还没收尾就吻了上去。四周是一片寒冷,只有皇帝的唇和气息是那样的火热,蓁蓁被他死死地搂在怀里动弹不得,整个身子都软了。皇帝一直吻到蓁蓁气都喘不上来了才放开她。 “朕就想甩那两小子两天,你说你生的这两个臭小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尤其是胤禛,前几天都爬到床上来睡了,像什么话!” 皇帝说得是前几日的事,那之前皇帝一连几日都在乾清宫忙着政务,终于得一日闲了高高兴兴地翻了蓁蓁的牌子,高高兴兴地摆驾永 和宫,高高兴兴地想用一顿羊肉锅子。本来想搂着美人花前月下一番,结果实在是不巧,蓁蓁不知道皇帝那日晚上要来,让秋华从景和门接了胤禛到永和宫来,想同两个儿子一起吃口科尔沁的羊肉。 皇帝一到永和宫看两个儿子疯作一团还起了一折子慈父之心,难得的放下皇帝威严趴在炕上撅着屁股陪这两小子欻嘎拉哈玩(羊拐),父子三人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结果就是胤禛和胤祚都玩疯了,两人都等不及嬷嬷抱他们下去睡两人就直接在炕上睡着了。这两小爷都是有脾气的主,在哪睡着就得在哪睡,怎么都不肯回房去,挪一下就哭,还此起彼伏地哭。胤祚还好些,胤禛从小就有夜哭郎的美名哭起来是惊天动地。最后没法子啦,只能拿了被褥让这两小祖宗结伴在暖炕上睡了一晚,皇帝陪着蓁蓁在里间休息。 想着儿子在外头,蓁蓁怎么都不肯让皇帝越雷池一步,别说是穿行入巷水到渠成,连偷偷摸摸吃些豆腐都不成。皇帝哄了好久蓁蓁都没松动一下,最后怕皇帝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下手想造成既成事实,结果蓁蓁索性把自己卷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留下。可怜皇帝一晚上忍得翻来覆去,还要看蓁蓁一趟一趟去外间看这两祖宗踢被子了没有。 想起那晚的事来皇帝就一包火,恨不得抽这两不孝顺的小子一顿好好做做当皇阿玛的规矩。 蓁蓁嫣然一笑,伸着通红的手捧着皇帝的脸:“您还说妾酸,您和儿子酸,您羞不羞啊。” “朕乐意。”皇帝说着又低头吻了上去。 他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蓁蓁身子软软地由他搂着,心道:算了,就由他去吧。 皇帝表达了万分的醋意,蓁蓁又心里有些小心的虚想要补偿皇帝,于是南苑的夜晚就变得格外的迤逦了。结果就是,从南苑回宫的那一日,蓁蓁完全是起不了身,是躺在马车里回去的。 虽然说皇帝在南苑没少抱怨胤禛和胤祚是两个小祖宗,可回了宫还是照旧爱儿子爱得不行,孩子日日长大,皇帝总嚷嚷孩子们一天一个样子,少一天都觉得大有不同。 除夕守岁的时候,皇帝只带了顾问行敲了永和宫的门,蓁蓁又惊又喜,惊喜过后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除夕夜皇帝照例是要在中宫坤宁殿度过的,如今没有皇后,那皇帝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慈宁宫在祖母身边敬孝,要么就在乾清宫一个人过。这重要的日子里在哪个嫔妃宫里过都太扎眼了。虽说蓁蓁如 今最为得宠,可是若真留皇帝除夕也守着她过那就是犯了大忌讳了。皇帝又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他怕她多话抢先一步就把话说在了前头:“守过岁朕就走,保证不到天明。” 蓁蓁心里暖暖的,由着皇帝拉着往里间去,她怕睡着正在抄关于除夕的诗词,胤祚早就歪在他的摇篮里睡得安稳。皇帝含笑看着他的睡颜,问:“胤禛呢?怎么不接他过来?” 蓁蓁扁扁嘴:“大阿哥新养了一只小狼狗,他屁颠屁颠就跟着去了,说什么都不回来。” 皇帝无奈笑了,胤禛从小喜欢小猫小狗,他心想等他再大些给他寻几条猎犬就好。他又捡了蓁蓁写了一半的诗词看,蓁蓁正抄着唐太宗“守岁”的前两句: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他感慨道:“年华绮丽啊,朕登基竟有二十年了。” 蓁蓁含笑点头,他把蓁蓁揽在怀里说:“一起抄。” 说罢他抬笔接着写道: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这夜的除夕,蓁蓁是在皇帝怀中睡着的,她只记得最后皇帝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睡吧,她便昏昏沉沉地真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身着寝衣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而皇帝不知何时离去。 ······ 一场大雪后银装素裹的紫禁城迎来了注定是多事之秋的康熙二十年。 这日蓁蓁正在东稍间用午膳,秋华拿出一件雪青色缎貂皮袍来给她瞧:“主子等下穿这个可好?惠主子这些日子就说是陪大阿哥看灯才着了风寒的,您可别一样了去。” 蓁蓁点了点头算是应允的意思。“惠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素来不爱张扬要真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别给耽误了。等下用过午膳咱们先去给贵妃请安,她昨天说给胤禛弄了新玩具要我过去看看,这孩子用过午膳没多久就要瞌睡,我让谢氏和朴氏在他睡觉前带他去给贵妃请安,请完就送他回去赶紧消停。” 秋华一听乐了:“怎么瞧着您像是敷衍四阿哥的样子。” “禛儿自从开口说话顺溜了以后嘴碎得很,叽叽喳喳个没完,就元宵那天你瞧他在慈宁宫上蹿下跳的猴样,太子都没他会来事。” “太皇太后不都夸咱们四阿哥机灵吗?主子亲生的阿哥怎么还嫌弃上了?” “就给你们成日夸他聪 明给惯的。”蓁蓁佯装生气却忍不住含着笑意,“他越大越会记事,也不知道这聪明劲以后上学会不会还在。” 蓁蓁虽说嘴上嫌弃着自家儿子,可一用完午膳就忍不住往承乾宫跑,还没绕过照壁,小小的人儿已经扑上她的衣摆一边软糯地叫着:“额娘今儿来得好早。” 蓁蓁一把抱起胤禛,揉了揉他的福寿红绸帽:“禛儿想我了?” 乳母朴氏道:“贵妃要阿哥过来用午膳,阿哥用完就吵着要来院子里等您。” 胤禛笑嘻嘻地用小手端着蓁蓁的下颌:“额娘,玩积木积木!” 蓁蓁抱着胤禛快步往正殿里走先去与贵妃请安,贵妃已经在榻上摆着各色新玩具,见蓁蓁来朝她招了招手:“正盼着你来呢,你再不来禛儿可要闹死了。” 蓁蓁福了福,把禛儿放在暖炕上,只见孩子爬着就去开西洋积木的盒子,贵妃说道:“这西洋积木是南怀仁神父他们新送来的,那天我在皇上那儿一瞧见就为四阿哥讨来了,想着这小祖宗什么小老虎、拐子都玩腻了,这新鲜玩意儿才能入他法眼,果然呢他一见爱不释手,妹妹也来一起陪他玩一玩。” 只见胤禛一把把盒子内的木块都倒了出来,又拿着几块左摆一个右摆一个,不一会儿指着摆出的东西嘟囔道:“屋子!屋子!” “呀!禛儿好聪明!”蓁蓁咧开嘴也拿了几块染了落叶黄的木块摆弄了起来,她摆了一会儿指着对胤禛说,“瞧,这是黄大仙。” 第79章 “瞧,这是黄大仙。”黄大仙就是慈宁宫那只大黄猫,胤禛平日里总爱把追着大黄猫给它戴自己的小帽子,果然他见蓁蓁指着积木叫黄大仙,就把小帽子一抓扣在了“黄大仙”的脑袋上。 “噗”贵妃一下捂着嘴笑了出来,“这孩子,黄大仙如今见他就跑,他连着木头的都不放过。” “还是娘娘有心,给他找了这新玩意儿,总算能安分些了。” “我也是给自个儿偷个懒,他能多玩会儿我也省事些。”贵妃摸着胤禛小辫子上的玉佩悠悠道,“我是没福气多少年了也没个一男半女,本来皇上把禛儿托给我,我只当为圣上分忧,可这两年下来,我是把禛儿当成亲生孩子在疼的。”贵妃说着手掩了掩眼角,“妹妹别怪我心大,禛儿这孩子聪明伶俐,没法不让人喜欢。” 蓁蓁温柔地笑着说:“能得贵妃娘娘如此疼爱是禛儿的福气,我感激贵主子都来不及,哪有怪您的道理。” 贵妃纤长的手指捏着胤禛发辫上的玉佩,食指抚在玉佩上的雕龙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着若有来日我真的无子,禛儿就是我的亲子,有我在亏待不了他。妹妹还有六阿哥,我能多养养四阿哥,也算两厢齐全。” 贵妃话说得不轻不重,蓁蓁却浑身一凛,幸好这时胤禛又新搭了一个四不像非说是马扯着蓁蓁瞧才糊弄了过去。正如蓁蓁所料,用过午膳才玩了一会儿胤禛就直打瞌睡,她赶紧嘱咐乳母带四阿哥回去午睡,再借口去看惠嫔从承乾宫脱身。 承乾门外的冷风阵阵也抵不过她心底的寒意,她死死地抓着秋华:“秋华,你刚才听见了没,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秋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架着蓁蓁往永和宫那儿走:“您藏心底就是了,贵妃只是这么一说,许不许不都是皇上的意思。” “对,对,你说得对,还有皇上呢。”蓁蓁想起皇帝心中稍暖了一些,“咱们先去延禧宫瞧惠嫔,走,走。”她深吸一口气疾步往延禧宫走去,除了皇帝那儿她还得做些什么…… 贵妃,你最好没有太多妄想,最好没有。 ······ 赫舍里赉山在索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地朝胡同口张望。索府的管家派人到他家里同他说索相有事找他,他饭都没吃一口急匆匆地就赶来了,偏到了索府门房又说索相还没回来,让他在这等着,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他又一次焦急地举目远望,这会儿胡同口终于是来一顶四人大轿,赉山端了笑脸急匆匆地走了过去,还不等轿子停下就扶着轿子对里头的人说:“相爷,不知招小的来是有何事?” “进去再说吧。” 索额图下了轿走进府邸,赉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穿过索府才修好的池塘和假山石。索额图带赉山进了书房对侍从说:“去请大老爷来。” 他口中的大老爷是指索尼的长子一等公噶布喇,也就是仁孝皇后的生父。 赉山从下人手里端了茶来,陪着小心地亲手端给索额图。“相爷,您请用。” 索额图嗯了一声把青瓷杯接了过来,他头一歪看见赉山还站着指着一旁的椅子说:“站着干嘛,你坐啊。” 赉山连连道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他屁股刚沾了椅子外头就传来噶布喇夹杂着咳嗽的沙哑声音:“老三,你回来了?”赉山直接从椅子上又弹了起来。 噶布喇推门而入。他是索尼的长子,年岁较弟弟们都长不少,头发已经花白,过年的时候又染上了风寒一直没怎么好,眼睛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人甚是憔悴。 “给国公爷请安。” 赉山起身打了个千。噶布喇见他也在心里有些奇怪。“你怎么过来了?” “是,相爷派人去小的家叫小的来的。” “都先坐吧。” 噶布喇咳嗽着坐到了索额图对面,赉山等他坐下了才敢坐回原处。 索额图把青瓷杯放下,轻轻一叹。“孝昭皇后三年丧期将满,皇上那还没什么动作但慈宁宫不会坐视不管,毕竟皇上如今只有二十八岁,这世上哪有二十八岁就做鳏夫的皇帝呢。” 噶布喇猛咳了一阵,喘了口气问:“那这会要立谁?佟国维家的?明珠家的?我们太子怎么办啊!”他咳得又急又凶,索额图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说:“你急什么?我不是说皇上那还没什么动作么。” 噶布喇瞪着浮肿的眼睛说:“我怎么能不急,这死去的继后虽说出身好,可到底遏必隆已死,钮祜禄氏那些人四分五裂她成不了大气候,这佟国维和明珠可不一样,各个在朝中是虎视眈眈。若给了他们机会,咱们太子哪里还有将来!” 索额图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是正和你们商量着来了么。只要皇上没下旨之前,咱们就有机会谋划一二。” 他递了茶给噶布喇,噶布喇喝了一口缓 了缓胸口的郁气,长叹一声。“中宫到底还是需要咱们赫舍里家的女儿坐上去啊,这样才能保太子地位无忧。” 两人刚说话的时候赉山是一句话都不敢插,听到噶布喇说这句话后他激动得浑身都打起了颤。 他的女儿僖嫔是如今唯一在宫里的赫舍里氏的女儿了,这……这大老爷话里的意思是要扶他女儿当皇后么! 赉山激动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就给两人跪下了。 “小……小的谢两位大老爷提携之恩,两位的大恩大德小的和僖嫔娘娘没齿难忘。” 噶布喇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索额图却是懂了,扶着椅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噶布喇看着自己弟弟疑惑地问:“你笑什么?” 索额图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赉山说:“他……他是觉得咱们想扶他女儿当皇后。” 噶布喇怒瞪了赉山一眼骂道:“就凭你和你那不成器的闺女也敢做当皇后的梦?也不看看你闺女一年才见皇帝几次!别说明珠家的了,还不如那些个包衣出来的!拿什么去争坤宁宫的位子!” 赉山受了辱骂一句都不敢还嘴,畏畏缩缩地缩在地上连连说:“是……是小的愚钝,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小的痴心妄想。” 索额图嘿嘿冷笑了几声说:“算了,做人么总要有执念,要没有那点想法那活着也就是具行尸走肉了,行了,你起来吧。” 赉山燥红了一张老脸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这回也不敢坐了,负手站在两人跟前,像个等主子训斥的奴才。 索额图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儿叫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咱们僖嫔娘娘递个话。” 索额图掀开盖子喝了一口老君眉,缓了会儿神,似乎是在仔细品那点茶香。“你让你婆娘进宫去同僖嫔娘娘说,让她最近安分些,别老跟在佟佳氏后头看她人脸色行事。她可别忘了,她姓赫舍里氏,咱们有的是太子,犯不着去承乾宫门口锦上添花。” 赉山抖着手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是,相爷吩咐的是。” “还有一桩事更要紧。”索额图放下茶杯,“让僖嫔娘娘啊没事就去慈宁宫啊,宁寿宫啊多走走,多转悠转悠,打听打听太皇太后,皇太后最近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对立皇后的事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可是已经心里有了合适的人了?这点咱们僖嫔娘娘能做得到吧?” 噶布喇在旁冷笑一声:“她已经笼络不住皇上的心思了,若这点 事都做不好还有什么用,连个废物都不如了!” 赉山不敢还嘴,低着脑袋连连点头。“能做,能做,一定做得好。” 索额图朝他挥了挥手。“成了,你回去吧,这事得尽早办,明儿就让你婆娘递牌子进宫吧。” 赉山连连称是,倒退着出了书房。他一直到退到花园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刚转身要走,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了过来。那女童生得五官端正,眉宇间颇像故去的仁孝皇后,却因为年龄尚小比仁孝皇后多了几分稚气可爱。那女童见着他福了福道:“侄女见过叔父。” 赉山微微笑了笑道:“四姑娘快起。” 赉山认了出来,这是和仁孝皇后同母的索府四姑娘。“听说四姑娘最近学业又有进益,已经开始堵《大学》了。” 四姑娘人小但是一直大方得体,她说:“叔父说笑了,侄女赶着去给阿玛请安,恕侄女得先走一步了。” 赫舍里氏福了福,由嬷嬷丫鬟们陪伴着往书房去了。瞧着她远去的背影赉山突然心里蹿过个念头。中宫到底还是需要咱们赫舍里家的女儿坐上去啊……难道大老爷说的人就是她? ······ 另一边,蓁蓁在宫中穿行的脚步走得又乱又急,等到延禧宫时连守门的小太监都吓得一跳,她也不等太监通报,径直往惠嫔的暖阁里就闯。 “德主子,德主子。”延禧宫的太监追着叫了好几声蓁蓁都没回头,他素知自家娘娘和德嫔处得来,不敢硬拦,只能追着说,“德主子,我家主子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这会儿还躺着呢。” 蓁蓁点头但并未停下,她跨过暖阁的槅扇只见惠嫔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听见她的脚步声略撇了撇头瞧见是蓁蓁才恹恹地扶着自己宫女早雁的手坐了起来。她的贴身宫女初莺拿了烟灰锦缎靠枕替她放在身后,惠嫔这一动一挪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蓁蓁见状先不好意思了起来:“本来是想来探姐姐的病的,没成想先累着姐姐了。” “你这步子里都透着慌乱,这是怎么了?”惠嫔还是这么机敏,上来先直指要害。 蓁蓁想着却不知怎么和病中的惠嫔开口,只捡起别的话头:“姐姐的风寒怎么重成这样了?医正可来瞧了?” 惠嫔幽幽叹了一声:“节日里玩疯了。医正来过了,不过多吃几剂药罢了,我将养几日就好。” “皇上和大阿哥都来过了 吗?” “大阿哥我让他回去了,别过了病气给他。皇上……算了,有什么好说的,龙体重要。”惠嫔说得灰心,蓁蓁想着往日惠嫔和皇帝不咸不淡的样子,也不好开口往下劝,只能对着早雁和初莺叮嘱:“你们主子还要你们仔细些照顾才是,虽说年节里能陪着大阿哥玩难得,可也劝的不能不劝着些。” 早雁进宫多年,听得蓁蓁教训平静无波地垂着头,倒是初莺年岁还小,不服气地小声道:“哪呀,还不是明相夫人那日来……” “多嘴!”早雁偷瞧了惠嫔一眼又呵斥道,“主子们教训的是,是奴才们照顾不周,奴才往后一定严加管教他们。” 蓁蓁瞧着奇怪,只见惠嫔挥挥手道:“下去吧,我与德主子说会儿话。” 初莺于是招呼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蓁蓁对秋华使了个眼色,秋华也跟着一并退了出去。门一开一合让微风在屋内转了一圈,惠嫔又忍不住咳了好几声,蓁蓁从一旁递过茶盏给她,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就不能和我也说句实话吗?怎么明相夫人来一趟姐姐就能病了?” 蓁蓁也是略有耳闻,惠嫔自己的亲生母亲过世的早,这几年的年节里都是明相夫人代替家里来瞧她,只是明珠这一年年水涨船高,明相夫人的架子也一日日大起来,难保不给惠嫔一些颜色看。 惠嫔淡淡道:“叔母不过说些家常话。”她随口就敷衍了过去,转而细瞧了眼蓁蓁,“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步履匆匆,脸色瞧着也不好,可出了什么事?” 蓁蓁踌躇了下,惠嫔又咳嗽了两声像往常一样打趣她:“御赐的貂皮也挡不住妹妹的寒意了吗?” 蓁蓁面色讪讪,但心中之事却不知如何开口,她都一撇见惠嫔床头放着一本《地藏经》,惠嫔往日也会读或抄佛经,但都以《心经》或《金刚经》居多,,不由问:“姐姐病中读这么晦涩的佛经做什么?我新得了《西厢记》,回头我给姐姐送来,关起门来咱也瞧瞧这戏外头说了些什么。” 她一翻,里头的字写的也歪歪扭扭,一眼瞧过去有几个复杂的字还错了笔画,“再说这本子也忒不精致了,姐姐真的想念我给你抄新的来。” 惠嫔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劲头:“妹妹可嫌这本不好?” 蓁蓁自然是点了点头,这字怎么瞧着都是生手写的,放在素有才女的惠嫔这里怎么看也是下乘的东西。 惠嫔深吸一口气说:“这可是仁孝皇后怀太子的时候送给 我的。” 蓁蓁手一松,书便摔在了惠嫔床榻。她立马捡了起来,又合上端正放在了惠嫔的床前。 “姐姐我不知道……” “你怕什么,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也没人知道我这儿有这东西。”惠嫔嗤了一鼻子,捡起这本地藏经来却一下子哭了起来,蓁蓁拿着帕子给惠嫔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摇头。 惠嫔将脸埋在帕子里还一会儿才复又抬起头来对着蓁蓁说:“让妹妹见笑了。” “姐姐如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会好过点。”蓁蓁琢磨着元后故去多年,也不知什么事能让惠嫔如此触动情肠,她试探着问,“转眼就是元后娘娘生辰了,惠姐姐是……” “她生辰不生辰的与我何干,我也从来不想和她有什么干系。”惠嫔把那本《地藏经》一下扔得老远。 一时间蓁蓁却接不下去这个话茬,惠嫔的话音里透着太多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惠嫔良久才开口:“这些事和你没关系,劳妹妹陪我伤这些劳什子的心了。” 蓁蓁心思一动突然问:“姐姐,我在这深宫里能有什么和我是真的无关的吗?” 惠嫔眼神闪烁,犹疑答她:“我不敢说有。” “我第一次正面瞧姐姐是在翊坤宫,姐姐那时候为了大阿哥求到孝昭皇后跟前。姐姐有句话我至今记得。” “什么?” “他们欺人太甚。”蓁蓁左手掩着右手紧握的拳头,打量着惠嫔的神色。 惠嫔现下瞧着蓁蓁的时候已经带着警觉的神采,过了一会儿她呵呵一笑:“妹妹今天来前碰着谁了?” 自蓁蓁进屋,这已是惠嫔第三回问,蓁蓁不再掩藏直说:“刚从贵妃那儿看了四阿哥过来。” 惠妃呵呵一笑:“这又是个欺人太甚的。” 只这一句就激起了蓁蓁无限的委屈,瞬时红了眼眶:“惠姐姐,我不知道怎么办,可我知道我决不能让她染指四阿哥,我会疯的。” 惠嫔只愣愣地瞧着她,良久才开口道:“妹妹知道我家的事吗?” 蓁蓁点点头:“我们家也是海西女真来的,在家的时候略听阿爷提过叶赫部的事,您和明大人都是孝慈高皇后的嫡亲。” 惠嫔听得低声呵呵笑了:“都过去一甲子了你还知道也算难得了。” 蓁蓁没吱声,她怎么不 知道,只是在这宫里这实在是个不适宜提起的话题。海西四部先后被□□皇帝攻破,她们家也是在叶赫国亡时战乱迭起才不得不和流离失所的族人一起依附那时的金国的。 惠嫔喟叹一声,“我祖父德尔格尔归降后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了,阿玛由寡母抚养长大,是个沉默寡言又十分严厉的人。阿玛对哥哥们还能说上几句话,对我从来都是不苟言笑,额娘又是个对阿玛逆来顺受的,我小时候还想过为什么我不是隔壁婶娘家的孩子呢。我们叶赫氏虽然亡国了,但同爱新觉罗家已经联姻几代了,即便到了我这代,嫁娶也都是宗室男女。更不要说,那时候我已经有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惠嫔像陷入了久远的过往,望着素净的床幔仿佛追望着遥远的过去,“那天叔父来家里劝阿玛把我送进宫去,我第一次瞧见阿玛哭得那么伤心。那时以为他只是个不懂得表达感情的人,我终究是他的女儿他对我是有心的,可叶赫家需要我,他不能不舍得我。直到我生了保清,阿玛得了太皇太后的恩典进宫来看我,我听见……我听见阿玛抱着保清说:‘好孩子,你身上流着我叶赫那拉氏的血,记着我叶赫那拉氏的仇,你将来一定要当皇帝。’” “姐姐!”蓁蓁大惊,叫着就要去捂惠嫔的嘴,惠嫔去格开她的手:“你让我说,让我说出来,皇上和太皇太后压制我,皇后恨我,而我根本不想去讨好皇上,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到今天他们都觉得我是个没用的东西,除了生了保清,我什么都做不了,贵妃要立后,他们都急了,叔父来骂我,阿玛也骂我,说我是个没用的东西,我拢不住皇上的心,让佟家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入住中宫,让保清和叶赫家都架在难堪的位置上。” 惠嫔越说越激动,蓁蓁一把抱住她,惠嫔泣不成声地大哭起来:“不是我给叶赫家的尴尬,不是我,为什么他们都只觉得是我……” “姐姐,你别哭了,姐姐!”蓁蓁不停地抚着惠嫔的背,劝道,“都这个时候了,哭没用了,您想想,事还没定下,就还有希望。” 蓁蓁的眼角扫过那本佛经,突然抓过它塞到惠嫔手里:“您最怕什么,皇上最怕什么?” 惠嫔突然愣住了,她瞧着那本佛经,上面生涩的汉字曾经是她最厌恶的样子,但这一刻一勾一画,似乎都变成了她残存的希望。 “我没用,是因为圣心从不向着我。”惠嫔冷静地说,蓁蓁见她如此鼓励地点点头,惠嫔问,“可未来的皇后在圣心当中当如何?在众人心中当如何?” 蓁蓁直视着惠嫔的眼睛笑曰:“若论皇宫内外的人心,我比不上姐姐。” 惠嫔的眼角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若论圣上的君心,宫中也没人比得上妹妹。” 两人的手一起拿着那本佛经,惠嫔喃喃道:“皇后娘娘,这一次您若在天有灵可千万得帮帮我。” ······ 什刹海东北角有一处府邸风流雅致,京中人称“明珠花园”——这便是当朝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家。明珠位高权重、家资雄厚,其府中花园更是名动京城,尤其是花园中一处名为“渌水亭”的方寸之地,因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长年宴请文人雅士而声名鹊起。 今儿的明珠从朝上回来的早,也难得起了兴致,正和长子容若在渌水亭侃侃而谈。 “梁清标这人有意思非得把这幅《鹊华秋色》赠与咱们,容若你怎么看?” 明珠口中的梁清标是崇祯十六年进士,后降清为官一路起伏如今仍是户部尚书,比起同时降清的一些同僚还差那么一口气。 容若拱手一拜,“趋炎附势之人,阿玛见得还不多吗?” 明珠缓缓卷起画卷叹道:“容若啊,朝中要能让这群人有得攀附也是咱们的本事,为父让你多结交顾贞观他们也是这个道理。” 容若哂笑:“儿子倒只求和他们交心相谈,没想这么多。” 明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的长子才华横溢就是有那么一点死心眼,对为官处事之道明明知晓却偏偏不屑。明珠不过也不强求,自己正值壮年还能为叶赫家撑个二三十年,这些勾心斗角的活不还有他顶着么? 两人正讲着朝中的人事,明珠的夫人穿过花园直抵渌水亭,一进亭中啪得往一张椅子上坐下对着明珠毫不客气地喝到:“你个老糊涂,没事让我去逼惠主子干什么,好了吧,现在人给你气病了。” 明珠素来惧内,被夫人这一吼先缩了一下肩膀,倒是容若皱眉问自己额娘:“阿玛又对惠嫔娘娘瞎说什么了?” 第80章 明珠小心地瞧了一眼夫人的脸色,又转脸对容若大声说:“这事容不得你插嘴!” 明珠夫人呵呵一笑:“他插不得的事情你指使我去?” 明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夫人:“儿子在呢。” “容若你下去。”容若虽然有话想说,但碍于母亲素来的暴脾气,只能拱手后黯然离开。 明珠虽然在朝上威风赫赫,但一进后宅就是一切夫人为上,天大地大夫人最大,少数见过明珠夫人教训夫君样的同伋在踏出明珠府都会摇头叹息:“北门宰相惨啊。” 明珠与夫人觉罗氏十二岁订婚,此觉罗氏其实应该是爱新觉罗氏,其父是先帝摄政王多尔衮的同母兄弟阿济格,多尔衮死后阿济格多次图谋皇位为先帝革除黄带子废为庶人,家中妻子儿女全都受他牵连连宗室身份都未能保留,姓都变成了“觉罗氏”。 阿济格出事时明珠和夫人尚未成婚,明珠家中老父本来犹豫是否要悔婚,此时觉罗氏给明珠送了一把匕首留下了一句“公子自决”。明珠得了匕首后感叹此女子绝非凡人与父亲坚持不退婚,两人婚后的确琴瑟和谐,觉罗氏眼界、心性非寻常女子可比,不过婚前就敢给明珠送匕首,她婚后就更不会容下明珠在后宅有什么长袖善舞的余地了。 此刻明珠夫人的脸拉得比马还长,“立后就立后,你明明知道有大阿哥在太皇太后头一个不答应立咱们惠主子,去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玦卿这姑娘在后宫这么多年够不容易了,你个大男人拿人做筏子你要不要脸了?” “夫人你怎么说话呢!” “砰“一声明珠夫人拍了桌,茶碗果盆齐齐震得明珠浑身又一哆嗦,明珠夫人敲着桌子朝自家夫君吼:”怎么了?说不得你了?明珠我告诉你,要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你要不爱听自个儿麻溜地滚呢!“ “夫人!”明珠涨着红脸看看门外的奴仆都已经塞着耳朵躲了三丈远才小声辩解,“夫人能不能别动不动让我滚啊滚的……上回连皇上都嘲笑我……” “好好好,我和你说正经事,惠主子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干什么非逼她?” 明珠捋了下胡须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脸:“大阿哥多大了?” “明年就整十岁了。”明珠夫人叹气说,“我知道你所谋甚大,可立后这事摆明了是要给佟家那个贵妃的,当年皇上连妃都没给惠主子,后位那是绝对没可能 的。” “当然没可能,要有半点可能索额图那个老贼非活撕了咱们全家不可。不过,有一个嫡子已经够麻烦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多一个了。” 明珠夫人神色闪烁,摇头皱眉说:“贵妃进宫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啊……“ 明珠哼了一声:“佟国维这一家子心大着呢,没有也非得折腾出有来,皇上当年将四阿哥寄在贵妃名下怕已经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咱们本来就是如履深渊,一切事情都要想在前面防患于未然。“ “唉。我下回再和惠主子说说。“明珠夫人是识大体之人,深知明珠志在高远,她多年来在京中贵妇间往来也一直在帮衬明珠。 明珠却拦住她:“不用了,惠主子是明白人,她过去这些年总想躲起来,可很多事不是躲能躲过去的。“ 明珠夫人点头却止不住叹气,惠嫔和容若年纪相仿从小聪慧可人明珠夫人极其喜爱她,她在宫中吃的苦明珠夫人看在眼里,要不是明珠再三让她去宫中说那些话她哪里会责怪她半点,所以才有今日一听说惠嫔生病了就来朝夫君发难。 “我总是心疼孩子们……“ “咱们手里把事都做好吧,今日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叶赫家来日能真正兴旺下去?“明珠握着夫人的手恳切说,”小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阿玛回宗谱有祭祀。“ 明珠的这句话新婚之夜他就说过,明珠夫人一下都红了眼睛,眼前人已不是初婚时的清俊少年,眼角眉梢都已有了岁月带来的风霜谋算,可他心却未变,这才是让她最安心的地方。 “好了,夫人可别红了眼圈出去,容若也就算了,揆叙揆方都不懂事乱说话怎么办?“ “他们敢管老娘!“ 明珠哈哈笑起来,明珠夫人扯了帕子擦擦眼角突然想起:“你说咱们不想,索额图呢?“ 明珠舔着脸赞道:“夫人高啊!“ “别拍我马屁了,说正事!“ 明珠搂过夫人给她仔细整理妆容,一边说:“我和索额图也不会一直为敌,这事么……从长计议。“ …… 明珠夫人事后为着惠嫔的病送了好些燕窝进延禧宫,惠嫔瞧得没趣吃了一回以后全数送给了来照顾她的蓁蓁。 秋华捧着这一大盒子从延禧宫回来都还没放下,自家主子就为了暖阁闹起了脾气。 “热,真是热死了,都要二月了烧那么 多炭干什么?闷死了!”说着蓁蓁就把身上的大氅夹袄一件件解了最后只剩了一件单衣。 秋华一看急了,忙拿了一件便服要给她披上,蓁蓁身上挡驾死也不肯:“热死了我不穿,你拿走,拿远点!” 说着她还拿了本书扇起风来,秋华抱着衣服毫无办法,蓁蓁素来体热,近几日大约是心火太旺的缘故天天嫌弃暖阁的火坑烧得太旺。 蓁蓁扇了几下觉得热气毫无缓解,竟然举着茶壶就要往炭盆上浇,秋华喊道:“诶,您真的别着凉了。” “你去让他们把炕的炭减了,留个炭盆烧着吧。我都热的两三天没睡好了。” 秋华不肯,蓁蓁勾勾手和她耳语了一句,秋华无奈问:“您非得这么闹。” “快去!”蓁蓁绷着脸拿书扇着风把她赶了出去。 这日明珠在南书房与皇帝议事,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顾问行匆匆赶来,轻声在皇帝身边禀报:“皇上,永和宫想请太医。” “怎么了?”皇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顾问行靠上去悄悄说了几句,皇帝哼了一下似乎是被气得不轻,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朕去瞧瞧,你去吩咐这几日不许永和宫的人去接四阿哥,她再闹朕罚得她哭。” 倒是顾问行在旁调侃了一句:“万岁爷您哪舍得啊。” 这几句话里“四阿哥”三个字落在明珠耳里让他心中一动,联想起之前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和噶禄和他说起过的一些事,他笑了笑:这世上有些事还真的事老天安排好,不让人轻易如意啊。 …… “喝药!”皇帝凶神恶煞地站在床头,看着裹着被子吸鼻子的某些人毫无怜悯之心,“喝药!” “苦……”某些人打了个喷嚏往床里缩了缩。 皇帝大手一伸直接把某些人困在怀里,另一只手拿着药碗就要灌。 “万岁爷,您您您!”蓁蓁鼻涕眼泪都要吓出来了,看着要动粗的皇帝双手接过药碗,“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蓁蓁在皇帝的注视礼下一口把药喝了个见底接着就要去拿蜜饯,谁知皇帝把蜜饯拿的老远就是让她够不着,还说:“苦死你活该!这天气熄暖炕你是不是疯了?” 嘴上这么说可看她苦的脸都皱成一团,皇帝还是喂了她一颗,他气哼哼说:“朕坐着都觉得屁股冷,就你会闹。病好之前都不准你带那两个小子疯,老老实实给朕养病。” 蓁蓁苦着脸小声嘀咕:“知道了……” 皇帝点她脑袋气道:“你们仨要一起病了药钱还不是朕出的!” “嘁。”蓁蓁往皇帝钻了钻抱怨道,“那您怎么之前不管臣妾,谁前天说来用晚膳的?后来夜宵都凉了也没见人。” 皇帝心中一软,知道蓁蓁还是在撒娇生他气了,于是解释道:“朕后来不是让小顾子和你来说了么,军报紧急处理不完。” “那昨天呢?”蓁蓁脸贴着他心口问。 “想朕了?” 一抹春色自蓁蓁的眼角一溜儿过,嘴上正经地说着:“没有。”却已是伸手去解皇帝的腰带了。 皇帝拉住她坏心眼的手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冷了,朕不要。你这一身病别过朕啊,朕要走了啊。” 蓁蓁垂着眼帘咬着嘴唇,娇声说:“那臣妾恭送皇上。”小指勾着皇帝的腰带不放。 皇帝眼睛直愣愣瞧着腰带上那只手,最后深吸一口气:“明儿再送!” 第二日清晨,蓁蓁打着喷嚏还在给皇帝更衣,皇帝劝她:“回去歇着吧,起那么早作甚?别和朕说你是为了伺候朕,你身子好的时候都没这么殷勤。” 蓁蓁被他揭穿,嘟着嘴说:“今儿初一么,得去给贵妃请安。” 皇帝随口说:“去告个假,贵妃又不会怪你。” “贵妃……贵妃身份贵重还一直替我照顾胤禛,这几日又要麻烦贵主子了。平日也就算了,初一十五臣妾不能失了规矩。” 皇帝接过蓁蓁手中的暖帽戴上,吻了吻她的脸颊:“哪那么多心思,对了,你家中几口人?” “啊?”皇帝问的突然蓁蓁一时没反应过来。 “算了,朕去问正黄旗都统吧。”皇帝笑着就准备去上朝,临走前扔下了一句,“过些日子给你家抬个旗。” 蓁蓁望着皇帝潇洒走远的身影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有了惊喜之意。 …… 蓁蓁非要去给贵妃请安自然是有原因的,外朝最近为了那些个宗亲闹得鸡飞狗跳,但内庭里却是毫不受影响。 虽然有些宫女太监们私下里也会碎碎嘴说说孝昭皇后丧期后大概要立新皇后的事,可私下议论这些的都是些近不了主子身的人,那些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大姑姑们各个是如蚌壳般闭紧了嘴,一句风都透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好奇,再加上外朝近日 的风波,宫里最近这些日子气氛着实是奇怪透顶。 初一,是嫔妃们固定去慈宁宫和宁寿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太皇太后如今不大爱见人,除非特意吩咐了,嫔妃们都不用前去。而太后那儿则是遵循老例:若是有皇后,嫔妃们要先在坤宁宫集合,然后由皇后领着去宁寿宫。如今中宫空缺,往日免了这道礼了嫔妃们直接去宁寿宫偏殿里等候的。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大家陆陆续续总会先聚在承乾宫和贵妃请安,再由贵妃领着往宁寿宫去。 可今日蓁蓁还是因为皇帝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承乾宫的时候贵妃已经准备起驾去宁寿宫,她赶紧给贵妃请安:“臣妾给贵主子请安,诸位姐姐们安。” 贵妃轻轻一抬手,示意蓁蓁免礼,其他嫔妃也还了个平礼,只有跟在后头的荣嫔爱理不理,全当是没瞧见蓁蓁。 等到了宁寿宫蓁蓁挨着惠嫔坐下,宁寿宫的宫女给蓁蓁端了茶来,蓁蓁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拿帕子擦去嘴唇上沾着的茶水,一抬头才注意到今日佟佳氏的样子很不一般。 佟佳氏素来是衣着朴素,几乎是脂粉不施,整个人是清清简简的。今儿她却好似上了妆,两颊点了胭脂,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许多。穿的衣裳也不再是往日穿惯了的藏青色,而是穿了一件绣着仙鹤报喜图案的宝蓝色便服,既贵气又端庄。 蓁蓁想到绮佳在世的时候也有过一件类似的衣裳,只是绣的是彩蝶恋花。绮佳性子淡薄不怎么喜欢那件衣服,总觉得太贵气招摇,而她那时却最喜欢看绮佳穿那件衣裳,因为花色能衬得绮佳尤为雍容华贵。佟佳氏今儿这一件同绮佳的十分类似,蓁蓁看着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她侧头看了一眼惠嫔,她仿佛也瞧了出来,悄悄地碰了下她的手肘。 “贵主子今儿这件衣裳倒真是好看。”宜嫔捏着帕子娇滴滴地说。 没想到这打头阵的竟然是宜嫔倒叫蓁蓁有些吃惊。往日这吹捧佟佳氏的事素来都是僖嫔做的,今儿个僖嫔倒是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蓁蓁抬眼去看,这僖嫔只管低头喝茶仿佛是没听见宜嫔说的话。 佟佳氏嘴角含笑摸了摸袖口用金丝绣的并蒂莲花。“不过是件往年做得旧衣赏,一直都压箱底没拿出来穿,也是最近收拾箱笼的时候才翻了出来。” “哎哟。”宜嫔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这么好的衣裳贵主子怎么舍得压箱底啊?” 佟佳氏道:“就是太贵重了才舍不得穿,太皇太后和皇太 后素来节俭,我们又怎么能奢靡浪费呢?” 惠嫔轻轻放下手里的白瓷茶杯,极是自然地说了一句:“既是如此,贵主子怎么又想到把它翻出来穿了呢?” 佟佳氏嘴角犹带着丝丝笑意,眼神却转向了惠嫔,一时间屋子里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宜嫔左右看了看心底差点没笑出来。 宜嫔在心里是抚掌称快:哟,这两位想当皇后的这是要在宁寿宫就掐起来了么。有趣有趣极了!这本来么,立后就同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乐得看个热闹。 屋子里其他人大多也是这样想的,此时有人眼底带着幸灾乐祸,有人是冷眼旁观,有人又真怕她两在宁寿宫起了口角惴惴不安。 只有两位当事人倒是平静无波,在对视了一眼后佟佳氏笑笑说:“既然做了不穿就浪费了,都压箱底好多年,再不拿出来穿怕是就要放坏了。” “原来如此。”惠嫔道,“到底是贵主子思虑周全。” 宜嫔左右看了看,心思一转,突然歪过身子,扯住了蓁蓁的袖子问:“德嫔妹妹,我怎么隐约记得孝昭皇后也有一件差不多的衣裳。你从前是孝昭皇后的身边人,你帮我想想可是有此事?还是我记错了?” 好个宜嫔还真是不怕事的!蓁蓁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其他人也是听出宜嫔话里的味道来了,纷纷是脸色大变,端嫔忍不住小小地倒抽了口气。 蓁蓁刚想说话,却冷不丁地感觉到惠嫔又顶了下她的手肘,她不动声色地瞧了惠嫔一眼,惠嫔冲她微微一笑。 你别说话,我来。 蓁蓁看懂了心里甚是感动。 惠嫔这是要保护她。她同贵妃如今一同抚养胤禛实不适合此时就撕破脸。 “这哪用得着德嫔妹妹,我就记得一清二楚呢。”惠嫔抢在蓁蓁前头说,“孝昭皇后也有一件这样的,她这件衣裳是江宁织造处进贡的,送进宫的时候我还是第一个瞧见的,她说太过贵气藏了好些年,当了皇后之后也就穿了没几回。” “惠嫔妹妹,这事你怕是记得不全,我倒是知道这前因后果。”一直不声不响的荣嫔突然在旁冷冷地开口道,“这是江宁织造处复工后第一批织出的云锦。当时就送了几匹进宫,皇上就献给了太皇太后,老祖宗觉得太花哨了就赏给了故去的孝昭皇后和贵主子,这才有了这样两件形似的衣裳。故去的孝昭皇后同贵主子都简朴一直没怎么舍得拿出来穿,后来孝昭皇 后入住中宫才穿了。贵主子看孝昭皇后穿了怕冲撞了中宫便把这件衣裳压了箱底。” 荣嫔侧过身,冲佟佳氏笑着说:“贵主子,臣妾说的可是对?” 佟佳氏幽幽地一叹。“哎,当日太皇太后赐我和绮佳姐姐这两匹云锦的事还历历在目,一转眼姐姐也已经故去快三载了。我那日瞧见这件衣服也是睹物思人。” 惠嫔道:“是哪,我也是思念孝昭皇后,皇后娘娘的品性是我等万万及不上的,贵主子从前同孝昭皇后最是要好,想来也是有此感触吧。” 噗……宜嫔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佟佳氏脸色僵了僵,半天才说:“是哪,惠嫔姐姐说的是。” 屋子里其他人这会儿都不敢说话了,幸好此时宫女来传话太后起身了宣众妃进去,贵妃打头第一个站了起来,其余人才陆陆续续各怀鬼胎地跟了进去。 …… 西风夹杂着流言蜚语,在紫禁城四散弥漫,宁寿宫这短暂口角引起的猜测在二月中旬的时候随着关外送来的东珠攀上了高峰。宫里宫女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东珠被命去做朝冠的事伴着那些家中在内务府当值的宫女传遍了每个角落,虽说皇帝三令五申要求内外不得传递消息,可这圣旨在立后这样天大的消息里只能算一层冬日里破旧的窗户纸,一吹就破。 这些流言蜚语有没有传进皇帝的耳朵里,顾问行是不知道的,但瞧着自己万岁爷最近的神色,顾问行心里估摸着是多少有点影子了。但万岁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顾问行却有点摸不着头脑,按照往日里这位爷的脾气,听见宫里这么乱传消息怕早拎出来几个罪魁祸首打一顿了事了,但这都传了半个月了,万岁爷愣是没发一句话。 顾问行估摸着万岁爷这态度,立后十有八九是要成了,毕竟那日内务府来试探着问说新来的东珠适合做皇后朝冠时,皇帝并没有说不要做或是如何,倒是说了一句“内务府这回差事办得不错”。 可立后归立后,皇帝依旧还是喜欢和立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腻歪,顾问行心里做了个鬼脸。前几日,永和宫那位怕热的主把暖炕熄了要“凉快凉快”,结果把自己冻病了以后,他亲眼见着万岁爷冲进永和宫朝着那位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不顾那位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举着药碗就把苦药给灌了进去。 不过顾问行觉得吧,自家万岁爷那点气都是假的,光是心疼还来不及呢。这不那位主子前几日偶感风寒的时候万岁爷逼着她安 安心心养病不让她见四阿哥,如今那位娇滴滴的主子好了说想四阿哥想得慌,万岁爷这会儿是亲到承乾宫贵妃那儿给人“接儿子”来了。 说来也怪,顾问行想,近日贵妃接四阿哥去承乾宫比往日勤快不少啊。 顾问行边想,承乾宫宫门已经到了。他趁着皇帝下轿子先说道:“奴才先去通报。” 皇帝摆了摆手:“贵妃这点估计在午睡,朕带了老四就走,不吵醒她。” 承乾宫一片静悄悄得,顾问行想果然是万岁爷知道贵妃的喜好,这安静样子怕是真的在午睡。也难怪,贵妃转眼就是皇后了,万岁爷能不了解吗? 皇帝带着顾问行刚跨进承乾门,还没绕过影壁,却听见两个细声细气的声音压着议论着什么。 顾问行正想出声提醒,却听到一句:“赶明儿搬去了坤宁宫,可比这里地方还要大。” 顾问行听得浑身一哆嗦,立马想冲出去打死这两乱嚼舌根的兔崽子,皇帝却一把拉住他,只眯着眼睛站着仔细听得样子。 “啧,你也不嫌弃坤宁宫不吉利。都死了两了,前一个生死的,后一个说死就死了,更快。” “咱们娘娘是天命皇后你没听说吗?佟家是圣母之家,跟那等满洲下人之家能比么?瞧那一家子如今骄横跋扈的样,不过生了个龙种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唉,可是要的就是这么个龙种,咱娘娘就差这一点了……” “这地方气不好,董鄂妃、前朝的田贵妃,在这住过的就没个好,等去了坤宁宫自然就不一样了。” “就是四阿哥要是跟着去,可算便宜了隔壁那个包衣奴才了。” “四阿哥去就去呗,这养的还能越过了亲生的去啊?从咱们主子肚子里出来的那才叫嫡子,四阿哥顶多算半个嫡子。” “你说隔壁那个能同意吗?我看刘嬷嬷天天说隔壁狐媚,她仗着得宠回头甩咱们娘娘脸色呢!” “白捞半个嫡子她还不乐意,她又不傻,再说咱娘娘什么身份,皇后要个招弟的,她敢说不?我乡下里说这个生不出儿子的都要要个招弟的来,这不是正好吗。” “瞧你这没根的粗俗样。” 这两小太监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皇帝却不想再听了,转身就回到了轿子上。 第81章 顾问行慌忙跟了上去,他头上汗都快滴下来了,这是哪来的两个碎嘴的奴才,闯下这样破天的大祸,回头他非和高德昂、毛二喜他们说上一说,好好弄他们一回。“万岁爷,您别生气。” “朕气什么。”皇帝冷着脸道,“那是生了朕的母家,哪错了?”他“唰”一下拉下轿帘,闷着声音在轿子里说:“等下贵妃醒了,你去接四阿哥去永和宫,就说六阿哥没人陪,四阿哥这几天都住在永和宫了。”说着敲了敲暖轿说,“走。” 皇帝的暖轿走后不久,一个小太监从承乾宫溜了出来,他趁人不注意跑到了基化门那。这扇门是东六宫通往坤宁宫的,如今坤宁宫无主,这扇门也是长年累月地关着。在那儿有一个女人正在等他。 “姑姑,都照您吩咐地做了。” 阴影中女子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塞给小太监,小太监高高兴兴地把银票藏到怀里,趁四下没有人赶紧偷偷地又跑回了承乾宫。 这是后宫中一段极小的插曲,除了宫墙之上的朗朗乾坤外谁都没有注意到。 …… 二月初五这一日,永和宫是宾客临门,热闹得不似往常,只因今儿是六阿哥胤祚的周岁生日。他生母德嫔吴雅氏如今是后宫第一得宠的嫔妃,有眼色的人自然是想去抱这个大树。 包衣,包衣又怎么了?这皇帝不是要给人抬旗了么,过个二三十年,两三代的,谁还记得她爷爷是给祖宗烧火的厨子出身的?找棵大树好乘凉这才是宫里生存之道。 蓁蓁一早就让秋华她们烧水,她亲自给胤祚洗了个澡再给他穿上内务府裁好的新衣裳。 秋华摸了摸小阿哥的衣服料子,又滑又软,碰着像豆腐一样,一点都不扎手。 “内务府这帮人也总算是长眼色了,这回咱们说小阿哥周岁要裁几件新衣裳他们不到五天就做好送来了。” “是啊。”蓁蓁找了顶瓜皮小帽扣到胤祚头上,胤祚一脸的不喜欢,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一伸手就把帽子抓了下来扔到了地上。蓁蓁无奈地笑了笑,也只能由这小祖宗去了。“想当初我刚生下胤禛后的那个冬天我记得你送了几匹料子让针线房裁几件新衣,针线房拖了一个月都没给咱们送来,最后还是太后疼惜我,让人去针线房催了。” “主子今非昔比,内务府的人一贯最会见风使舵的。” 霁云和碧霜拿了蓁蓁今儿要穿的衣服来 ,这也是针线房新做给她的,料子是江宁织造处新送进宫的云锦,皇帝特意挑了一匹鹅黄色的直接送了针线房指明要给蓁蓁做一身吉服。这针线房的自然是手脚格外的利落,不出三天就做好了。 秋华给蓁蓁穿上,站旁边看着笑着点头。 “主子今儿真好看。” 两个丫头霁云碧霜也在旁齐齐夸着:“主子真美。” 蓁蓁皮肤白皙,又年轻,穿这一身宛若是出水芙蓉,清丽无双。 “贫嘴。一个个都和秋华学得嘴上抹蜜。”蓁蓁笑着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抱起他往永和宫正殿去了。 她一到一屋子的姐姐妹妹们立刻是围了上来。蓁蓁扫了一眼,惠嫔自是不用说了,贵妃佟佳氏摆着如今后宫第一人的身份也必定是要来的,余下的人里来的还有宜嫔僖嫔和端嫔,还有几个贵人常在,只有荣嫔未曾见。 “荣嫔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惠嫔逗着六阿哥,不甚在意地说:“不知道,说是身上不舒服,来不了了。” 不舒服?蓁蓁心里冷笑,是不想看她得意才装病吧。 不过算了,不来刚好。想到当初胤禛抓周的时候她那不给脸的样子蓁蓁就觉得与其让这人来扫兴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蓁蓁抱着胤祚朝佟佳氏福了福。“请贵主子安。” “妹妹快请起。” 佟佳氏满脸堆笑扶蓁蓁起身,从怀里摸出一块长命金锁片挂到胤祚的脖子上。 “祝小阿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嗬,众人看得这块沉甸甸的金锁心里纷纷惊呼,好大的手笔啊。 这之前那么多阿哥周岁也没见这贵妃如此大方,难道是要当皇后了就阔绰起来了么?还是想用钱笼络人心呢?再想想之前宫中那套“圣母之家”的传闻,有些人瞧贵妃的眼神就不那么和善了。 蓁蓁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仍是作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贵主子,这……这太贵重了。臣妾不能收。”她说着要把锁片从胤祚的脖子上取下来。 佟佳氏握着她的手推了回去。“这又不是给你的,是给小阿哥的,贵不贵重的你说了不算。” 惠嫔在一旁笑了笑。“是啊,德妹妹你就收下吧,可别辜负了贵主子的一番心意。” 蓁蓁于是抱着胤祚谢过了佟佳氏,把这锁片收下了。 秋华让霁云和碧 霜拿了一张红色的大毡布来铺在桌子上,按着老例放上了纸墨笔砚,匕首木弓,还有四书五经。 来观礼的嫔妃们也是各个拿出了添彩头的礼物。佟佳氏送了一只四两重的小金猴,胤祚属猴最是应景。惠嫔送了一方砚台,外型甚为普通,蓁蓁仔细看了看才瞧出这竟是极为名贵的端砚。 “惠嫔姐姐这……”蓁蓁虽然也爱这方砚台但始终觉得太名贵了。 惠嫔推了推她,眼里含笑。“收下吧。” 其他人都不懂这一块土吧啦叽的破砚台有什么值得稀罕,瞧蓁蓁这推却的样子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余下的人送的就都中规中矩了,宜嫔是送了个精巧的鼻烟壶,僖嫔送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端嫔送了一个镶玉的算盘。 等东西都铺满桌面了,蓁蓁把儿子放到桌上,往他小屁股上拍了下说:“行了,乖儿子,去吧,喜欢什么就抓什么。” 胤祚咯咯笑着扭着小屁股就往桌子中心冲。他先抓起一册《大学》引来众人一阵夸赞。 什么“小阿哥将来定能成个状元”,什么“满腹诗书”一时是不绝于耳,蓁蓁虽然知道这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当不得真,可心里还是止不住得意。 胤祚抓了一本《大学》后就像是完成任务了,一屁股坐在桌子中心不动了,转头冲着蓁蓁一阵“呵呵”的傻笑。 小笨蛋!蓁蓁扶额。 “六阿哥,再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喜欢就抓起来。” 这抓周最好就是能文武全才,胤祚能第一次就抓了书是开门大吉,接着再抓把匕首或者小弓今儿这抓周就完美了。 胤祚似乎是听懂了蓁蓁话,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开始动了。他爬到桌子的东北角果断地抓起了一样东西高高地举了起来,嘴里哼哼着朝蓁蓁邀功。 蓁蓁一看竟然是僖嫔送的那串紫檀木佛珠。 僖嫔这下也尴尬了。“这……这,怎么会这样……” 宜嫔没忍住,先笑了出来,还拉着端嫔小声说道,可怜端嫔这个老实人被她黏住想脱身都不能。 蓁蓁剜了她一眼,宜嫔道:“哎呀,妹妹莫怪,我也是觉得六阿哥天真可爱,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抓周抓一串佛珠的。” 惠嫔到底是与其他人不同,笑言:“小阿哥有慧根呢,日后定得佛祖庇佑,一生逢凶化吉。” 她这话说的圆满,蓁蓁听了喜笑 盈盈地对僖嫔道谢:“多谢姐姐的这串佛珠。” 僖嫔摆手笑说:“没什么,这的确是大师开过光的珠串,是小阿哥有慧根。” 蓁蓁把《大学》和佛珠放到托盘里让碧霜送去乾清宫,如此这抓周之礼就算是完了。 众妃又在她这儿坐了会儿夸了几句小阿哥聪明非凡的话才一一告辞。 胤祚一早就被蓁蓁弄醒梳洗打扮出来见客,这会儿精神头过了就开始犯困。蓁蓁本来想哄他玩会儿,他手里攥着布老虎坐在炕上头一冲一冲的,蓁蓁看得是笑得肚子都疼了。 秋华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主子还在旁边笑,小阿哥这是困了要睡了,您还不赶紧让他去歇息。” “哎,我知道,只是看他这样实在是可爱么。” 生怕秋华再啰嗦,蓁蓁忙把儿子抱怀里,果然没一会儿胤祚就抓着她胸口的衣服睡着了。 今儿日头甚好,天气也不怎么冷了,蓁蓁让霁云把胤祚的小床搬到了院子里,她把胤祚放小床里晒太阳,她自个儿则坐在藤木椅子上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院子里响起“喵呜”一声,大家伙都朝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秋华第一个找着了,惊讶地喊了起来。 “啊,是黄大仙。“ 慈宁宫花园那只大黄猫不知从哪溜了进来,跳到了胤祚的小床上低着它的大脑袋一脸趣味地往小床里看。 胤祚的乳母崔氏吓得是魂飞魄散叫了一声“小阿哥”就想冲过去。蓁蓁却伸手拦住了她。 “你别怕,黄大仙不会伤害他的。” 秋华跺了跺脚说:“主子你心也太大了,黄大仙要是咬伤了小阿哥怎么办?” 蓁蓁道:“你们别怕,黄大仙是有灵性的猫,它才不会伤害六阿哥的。先前禛儿从它尾巴上揪了那么大一把毛下来,若是普通的猫早就发疯咬人了,黄大仙那次只是叫着从胤禛手里逃了,连伸爪子挠他一下都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大黄猫已经把它圆滚滚的大黄脑袋伸进了小床里。崔氏秋华吓得一声捂嘴尖叫,可让人惊诧的是,黄大仙只是用头碰了碰胤祚的小脸,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蜷在脸旁的小手。 “黄大仙。”蓁蓁喊了它一声。黄大仙扬起脑袋,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蓁蓁。蓁蓁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她拿起一块点心揉碎了放掌心里,对黄大仙说:“来,这儿有点心, 吃吧。” 若是平时黄大仙早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了,今儿它却真有些反常,矗着它姜黄色的笨重身躯又看了蓁蓁一会儿,突然一跃跳上屋檐跑了。 秋华看得是啧啧称奇。“原先他们说黄大仙快成精了,奴才是一点不信,如今是真信了。” “什么成精了?” 皇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蓁蓁她们忙转身朝皇帝行礼。 皇帝拉起蓁蓁手看她手掌心里握着碎了的点心,不禁觉得奇怪。“这好好的点心你弄碎了干嘛,浪费。” 蓁蓁不知怎么,对黄大仙刚刚临去前的眼神念念不忘,又知道皇帝素来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更不喜欢人谈论这些,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皇帝。 “没什么,本来想吃的,后来掉地上了。” 秋华拿了帕子来把蓁蓁手里的碎点心收走。 “你送到乾清宫的东西朕看了,《大学》朕让顾问行先收景阳宫了等胤祚进书房后再拿出来给他。紫檀木佛珠是有灵性的东西,朕让顾问行拿去放在慈宁宫的小佛堂里供上七七四十九天你再帮胤祚收好。” “嗯。” 皇帝拉着蓁蓁走到胤祚的小床边。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就生得十分漂亮,都说像蓁蓁,如今长到一岁更是眉目俊秀皮肤白如羊脂玉,皇帝越看越爱,悄悄对蓁蓁说:“小六长得这样俊,长大了可不是个美男子,要是京里的姑娘为他争风吃醋了可怎么好?” 蓁蓁心里白了一眼想:又来,能不能给儿子说个好话?嘴上却笑着说:“那就让她们争呗,皇上也不用费心思指婚了,哪家姑娘最后打赢了别人又出得嫁妆最多就让那姑娘做小六的福晋。” 皇帝一听连连摇头。“不成,那岂不是给小六找了个母老虎了。” 胤祚不知是不是听见他额娘竟然想给他找个母老虎吓醒了。他黑亮的眼睛瞧见皇帝立时是发出一串银玲般才笑声。 “哎,乖儿子,是不是知道皇阿玛来了所以不睡了啊。” 皇帝忍不住把他从小床里抱了起来,亲了亲他柔嫩的小脸。胤祚趴在皇帝肩膀上开心地笑,还不时给蓁蓁做怪脸。 皇帝突然瞧见了胤祚脖子上的小金锁片,问:“谁送的?倒是华贵。” “贵主子。”蓁蓁睨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似乎在她说贵妃时闪烁了一下,“贵主子疼他还送了个金猴子应景,就是过于贵重了。” “她送你就收呗。”皇帝却把金锁片从胤祚脖子上拿了下来,“朕倒是看中了一块羊脂玉的锁片,回头给你送来让胤祚戴那个。” 蓁蓁点头,又含笑默默在旁瞧着这父子两闹到日落。此时此刻的这一份岁月静好,她这一生都不曾忘记。 …… 和永和宫同属东六宫的景仁宫是皇帝生母孝康章皇后的旧居,她在这里生活过十余年,最后也崩逝在此。 皇帝平日性格豪迈阳光,天性也甚是爽朗,但每每想起早逝而未曾奉养的双亲就会流露出惆怅之情。 皇帝年幼时甚少能承欢父母膝下,他在景仁宫和生母共度的时光屈指可数,生母冬日突发疾病早逝皇帝只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当时十岁的皇帝哭得撕心裂肺。 生母过世后,皇帝坚持保留了景仁宫的陈设原貌用以纪念生母,他如今还时不时会来小住几日。皇帝在亲政后重用佟国纲、佟国维两位舅舅,甚至在康熙十六年给予佟国纲一等承恩公,就连佟贵妃在宫中地位也与众不同,这当中都有他待生母至孝下的移情之心。 每年二月十一的生母忌辰,皇帝都会来景仁宫亲自上香以表哀思,今年也是如此。他在生母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而后又在灵前念起了往生咒。 而每一年的忌辰,佟贵妃都会亲自前来陪伴,即使是两位先皇后在时也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一日皇帝身边的位置让给佟贵妃。 “皇上,孝康章皇后在九泉之下一定很安心。”贵妃跪在皇帝身后半丈小声说。 皇帝点点头,他每到这一日都会想起额娘的很多事情,他记得孝献皇后的盛宠之下额娘的落寞,也记得皇阿玛病重时额娘的恐惧,他更记得自己对额娘信誓旦旦地说过要永远护着她。 可惜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是皇帝也不能幸免。 皇帝念完经起身走到景仁宫的院子里,额娘喜欢的夹竹桃还没有开花,他站在枯枝下想起每年夏至之前额娘都会在树下看花,还会拦住他想要摘花的手说:“别动啊儿子,这花好看但有毒。” 他想起这些事微微笑起来,和贵妃说:“额娘以前身边的老奴才们最近都好吗?” 孝康章皇后故去后身边留下了一些宫女嬷嬷皇帝都格外照顾,这两年这些人年岁渐长陆陆续续有人去世或病重,皇帝都交给了贵妃要她格外照顾。 “天气冷,老人家们难免病痛,不过臣妾都送了药去, 现下没什么事了。”贵妃柔声回答,似乎声音响一分都会打扰孝康章皇后的魂魄,“您最担心的庆嬷嬷现下也好多了,她是腿疾不能受寒,臣妾让人每日都送了红罗炭去。” 皇帝欣慰说:“你做得对,额娘当年最信赖庆嬷嬷。” “是啊,臣妾第一次进宫时候也是庆嬷嬷领我进景仁宫见姑母的。”贵妃蕴藉着对往事的留恋,笑着对皇帝说,“那时候表哥就在这夹竹桃下,还问庆嬷嬷我是谁。” 皇帝回头看了贵妃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姑母没得突然,也是在这冬天里,记得姑母没了前不久我还进宫拜见她……”贵妃还想说下去,皇帝突然打断她。 “淑媛,天气如果不转暖你再多送点红罗炭给庆嬷嬷,这事要紧不能耽搁。”皇帝搓了搓手,“今年这天一直不见暖,宫中妃嫔皇子公主各处的用炭你都要仔细照顾。” “是,臣妾明白。”贵妃转念一想对皇帝提起了永和宫,“德嫔妹妹前些日子还着凉了,不过好得倒快,臣妾看六阿哥周岁时候已经好全了。” “她就是爱瞎闹,没得什么大病,你不用管了。”皇帝语气严厉但面上却露出了笑意,这笑意落在贵妃眼里总有那么一点扎眼。 于是她说:“有皇上看着妹妹用药,妹妹自然好得快些。再说妹妹惦记孩子们,生了病见不到四阿哥还老是差人来问呢。” “贵妃。”皇帝突然话锋一转,佟佳氏以为皇帝要同她说什么,不想皇帝却道:“最近怎么总见你接四阿哥去承乾宫玩?” 贵妃抿着嘴笑起来:“四阿哥最近在开蒙,臣妾拿了三字经什么的没事就教教他,一个是他活泼可爱臣妾实在疼他,另一个是臣妾想四阿哥天资聪慧还是早早教起来不要耽误了。” “这样啊,你倒是心细。” 夹竹桃上的积雪落在了贵妃的肩头,皇帝伸手替她拂去,这动作甚是温柔,皇帝却没有直视贵妃的眼睛,最后拍拍她的肩膀嘱咐:“宫里孩子日渐多了,你是贵妃要都一一留心。” “是。” 皇帝转身走了,走前说:“后宫的事都要做好,别让朕失望。” 贵妃得了这一句,盈盈下拜,她朗声说:“臣妾一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她目送皇帝离开,回味着刚才的话,志得意满地笑了。 …… 一等公法喀自戏园子里回公府 的时候,才踏进大门就觉得一股子扑面而来的压抑气氛,奴仆们各个低着头捏着嗓子说话害怕得不得了的样子。他穿过前院没绕过正房的影壁就瞧见自家新过门的继妻赫舍里氏连个暖手炉都没拿,将将穿着件梅花绸袄子站在风口里头。 法喀一瞧自个儿这新过门的正妻眼角红着,像是刚哭过,瞬时脸就挂拉下来了:“哭,哭什么哭,这一年头刚出正月里头你就寻爷的晦气是不是?” 赫舍里氏出身高华,偏偏长着一脸子苦瓜相,平日里不说话瞧着都是不高兴的样儿,这一会儿刚哭过在法喀眼里更是像吃了黄连似的难受。 还等不及赫舍里氏回话,就听得正房里“哐啷当”的一声脆响伴着一声大嗓门的嚎叫:“还不去看看你们爷是不是死外头了?” 法喀一听这声音头哄得一下就炸了,他转头小声问:“老太太这又是发什么毛病,吃错药了啊?” 赫舍里氏抹着眼泪哭诉着:“今儿内务府来送赏赐,偏生来了个嘴贱的把外头传的那些个什么东珠、什么圣母,就是贵妃要立后的事讲给了老太太听,老太太一听就炸了,跑正房里没见着爷就把妾给赶出来了。” “没用的东西,他们爱给额娘嚼舌根,你不会当场扇出去啊?”法喀白了赫舍里氏好几眼,心里糟心得不得了,自个儿的娘爱慕虚荣不是一天两天了,二姐当皇后差点没把她乐上天,结果没嘚瑟几天二姐说没就没了。轮着法喀自个儿娶媳妇先头也是这老娘要面子非讨个病恹恹的宗室家出来的,结果头胎连小带大一个没保住,就目下这个半点姿色都没的苦瓜脸也是他娘非赶着索家门的面儿去硬讨来的,婚礼那日掀开盖头法喀差点连洞房都不想圆了。 抱怨归抱怨,老娘又要上房揭瓦还得法喀自己去劝回来,他边往正房里走边问赫舍里氏:“这又是闹腾个什么劲啊,他佟家出皇后关咱家屁事,咱家又不是没出过皇后?” “我也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上来就是一通嚎,妾劝也劝不住。”赫舍里氏在进的房门前拉住法喀特地补了一句,“老太太把三格格也叫来了,我寻摸着有那个意思。” 只见赫舍里氏手往上头指了指,法喀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他娘的没完了她。” 说着法喀刷得一下掀了门帘,抬高嗓门吼了起来:“死死死,额娘你是不是巴望着我早点死给后院的腾地方?” 第82章 法喀一嗓子把舒舒觉罗氏的痛处就给戳了出来,她恼羞成怒蹭一下跳起来对着法喀是又抓又挠,赫舍里氏惊呼一声喊着“爷你小心”就去拦舒舒觉罗氏,这一拦连着她也挨了好几下,一时间法喀骂娘的声音伴着舒舒觉罗氏的嚎叫和赫舍里氏的哭声直闹得沸反盈天。几个佣人听着声音冲进来见着这景象,嘴里也只敢喊着主子息怒,却不知道如何动手就分开这三人。 “行了!”三人一回头,只见三格格板着脸端坐在窗炕上,她见三人扭成一团的惨像不气反笑,“你们要不就接着打,等明儿这事传出去,哥哥再挂一脸彩去朝会,都不用哥哥先死,咱们就能给后院的腾地方了。” 舒舒觉罗氏见二闺女已然生气,赶忙撤了手凑到窗炕一并坐下:“额娘这不还是最心疼你吗?你大哥就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咱们这房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指着你能跟你二姐一样争气?” 法喀一听就不乐意了:“你又瞎说什么呢?二妹多大年纪,你就非往火坑里推。如今简王家要续娶,显王家可是寻原配,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好位置。凭着二姐在两宫和皇上心里的分量和咱们家在京中的门第,只要咱们开口,两家还不是任三妹妹选?我和你们说道多少回了别去想这事别去想这事,嘴皮子都磨破了你们非不听,也不想想佟贵妃进宫多少年了?惠嫔进宫多少年了?硬塞进去你让佟家、索家还有明相都怎么想,还让不让爷做人了?” “你怕什么怕?咱们家哪里就矮了这截了?”舒舒觉罗氏瞟了一眼在旁立着的媳妇赫舍里氏,“索额图不是也上赶着送进去一个旁家的僖嫔吗?大家打得不都一样的心思,你怕什么,瞧你那气短的窝囊样子。” 法喀耿着脖子哼了一句:“僖嫔进去了又怎么样,连个水花都没,皇帝还不是偏疼德嫔、宜嫔几个。宜嫔可是姐妹花一对儿,姐妹连轴给皇上下崽哪个消停过了。再说二姐过去跟前那个德嫔,把皇上哄得正月里就要给她抬旗,转眼就要播去正身了。僖嫔?僖嫔是她们哪个的对手了,就妹子进去不被这几个妖精生吞活剥了才怪。” “瞎说八道,这些小门小户的妖精能和你妹子一样吗?僖嫔那就是个旁出,你换个元后的亲妹妹能这样啊?” 赫舍里氏才过门凡事都只顺着法喀的心意此时也从旁劝着舒舒觉罗氏:“额娘你别气,我瞧爷也是疼妹妹才这么说的,父亲和四叔当年就是不舍得才送了堂姐进宫,进了宫一年也见不上一回,哪有铁帽子王府的大福 晋来得风光体面?” 舒舒觉罗氏眼刀一扫,赫舍里氏立马觉出自己说错了话,舒舒觉罗氏瞪完她却也不急着骂她只拉着法喀出气:“你姐姐门前那个妖精当年还不是仗着绮佳的情分在皇上面前博宠卖乖,哎呦我的绮佳哦当年就是被这妖精活活气死的。你也不想想就这包衣奴才都能靠你姐姐混得有头有脸,你亲妹妹进宫皇上不更得高看了?” “啊呀,老娘呀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这宫里得不得宠是一点情分的事儿吗?你别整天在家给咱妹灌黄粱梦了,你这就是听见贵妃要封皇后了屁股坐不住了,我的娘诶,二姐今年就满三周年了,论理论情皇上册封贵妃当皇后谁都不能说什么,我瞧着索相也提不出什么拦着,咱家就更别动这心思了。” 舒舒觉罗氏对法喀多年都是宠溺居多,养得法喀一身纨绔气,虽说没闯什么大祸,但逛园子遛鸟这些京中时兴的毛病他也一样没落下,读书骑马射箭都只能算将就。偏偏自己的小女儿天生是个好学的胚子,人也周正,最像自己故去的长女,舒舒觉罗氏这点打算从长女故去的时候就有,没成想法喀心疼妹妹,死活不接这茬,如今佟贵妃立后风都传遍了,难怪舒舒觉罗氏着急上火。 舒舒觉罗氏说不过法喀,就使眼色给三格格,三格格不慌不忙,倒是先捡了一件最不要紧地问哥哥:“哥哥刚刚说,皇上张罗给德嫔抬旗?” “嗯,正黄旗统领、参领还有德嫔的本家御史多毕都被叫去了,瞧着这意思也就这段时间的事,她得宠,还不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妹子,坤宁宫的大炕佟家已经占上了,咱没得进宫还得和这群妖精治气,我一等公府什么身家,你甭管嫁进哪个王府有哥几个给你撑腰。要进宫当不上皇后,你想想二姐当年过得多委屈。” 法喀虽然见着自家老娘便吵,可对故去的二姐却颇有感情,他至今不能忘怀当年二姐抹着泪带着委屈进宫,在他眼里自家老娘为了和隔壁争面子把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就是瞎胡闹。再说妹妹进宫如何也不能越过佟贵妃,一想就更替自家妹子委屈。更不要说简王和显王都为了娶福晋的事来探过他的口风,要是有一家铁帽子王做后盾,他在朝中的面子也瞬时就高了,怎么算都比自家妹子进宫受委屈强。 三格格又问:“哥哥近日可又试过那八力的大弓了?” 法喀觉得奇怪:“妹子你问这干什么?” “哥哥只管回答我便是。” 法喀自阿玛遏必隆去世后游手好闲多年 ,这手上功夫生疏得很,逞能做了一把八力的弓可至今也没能拉开,自家妹子这么问无疑是揭他老短不给他面子。 法喀恨恨往旁一张紫檀交椅上一歪,恶声恶气地说:“妹子,当哥哥的跟你好好说话,咱家阿玛走得早,你们就得听我这个家主的话,别天天跟额娘一起瞎起哄。” 三格格不恼,轻快地说:“看来哥哥还是没能拉开,那哥哥可知道咱们的小弟阿灵阿近日已经可以拉开八力半的弓了?” 法喀一愣:“这小子多日不见竟然这么厉害了……” “太福晋教导得严,一把八力半的弓算什么,回头到了御前试一试圣上十一力的大弓说不准也拉开了。” 舒舒觉罗氏听得自己女儿口中称“太福晋”眼皮子一跳,立马横眉竖眼地叫骂起来:“你个死没良心的,我好好的在你眼前呢,你叫哪个太福晋去!” 三格格斜睨了一眼自家老母淡然说道:“下人们都称您为老福晋太太,巴雅拉氏却是正宗的太福晋,额娘这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别人提遏必隆的三继夫人巴雅拉氏,若是有人在她面前称巴雅拉氏为太福晋碰上她心气顺的时候不过是掌嘴了事,若是心气不顺拖出去打个半死也是有的。可如今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这么说话,她心里虽气却舍不得碰这个掌上明珠一星半点,只得拍着个大腿干嚎:“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后院的小子毛都没齐,你个小兔崽子先欺负上老娘了,来日里后院欺负到我脸上了,就见不着你拉老娘一把。” 法喀见额娘又是这般大吵大闹气得头疼,呵道:“额娘,三妹这是有话要说,没说完呢,你嚎个屁啊!” 舒舒觉罗氏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把小女儿叫到上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她心知法喀从不将她放在眼里,却还是愿意听自家妹妹说个一句两句的。 三格格见舒舒觉罗氏不闹了,才继续说道:“咱们这个小弟弟阿灵阿不但骑马射箭学得好,如今满蒙汉不说流利,好歹听说都是能够的,敢问哥哥你可能行?” 满文也就罢了,蒙文法喀自问父亲过世之后再未碰过,更不要说汉文这种鬼画符的东西一星半点他也没沾过,他老老实实回答:“哥哥我是不行的。”可他也不服气,“我三岁就被封为一等公,行走御前十余年忠心耿耿,一言一行皇上都看在眼里,岂是那黄口小儿可堪比的?” “哥哥三岁荣列公爵,乃是我门无上荣耀,爵位归于哥哥归 根究底是阿玛彼时还没有嫡子。到后来阿玛被夺爵降职,又因着姐姐的缘故皇上才留了哥哥的公爵。再说哥哥是忘了吗,您三岁得的一等公可是有鳌拜力荐的缘故在。” 三格格轻轻巧巧掀起了法喀内心的波澜,见他面色凝重三格格又继续说了下去:“哥哥想想你的一门忠心能换皇上给阿玛立的家庙吗?你的一门忠心能比得过索额图、明珠他们御前参政的功劳吗?阿灵阿长大必然是要得侍卫去御前行走的,到时候你的一门忠心比得过他在御前大展拳脚的样子吗?” 这话说得法喀冷汗涔涔,他抖着唇道:“不能,是哥哥无能。” “哥哥不爱汉文不要紧,却要记得汉人故事里未雨绸缪这四个字,显王府简王府固然好,可是这铁帽子王铁的是他们一大家子,而不是一个人,王位转圜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就说近日三藩打完,皇上夺了几家铁帽子王了?王爵换人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妹妹不想冒险,妹妹只愿意去有把握的地方。”三格格笑着对法喀道,“哥哥心疼我,我心里明白,可我也心疼哥哥,心疼额娘,心疼这一等公府的门楣。名分与否都是虚的,我钮祜禄氏也出过元妃,生过嫡子,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空。围猎不到入冬,谁也不知道谁是猎场上收获最丰的猎人。只愿哥哥信我,我即使不为恪僖公府猎回最好的猎物,也不会让隔壁猎得比我们好的猎物才是。” 三格格每句话都打在法喀的要害上,他岂能不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想着恪僖公府为了鳌拜受了多少牵连,直到二姐后冠加身才重又挺起了身板,如果妹妹真能入宫得宠,与他肯定是第一有利,至少皇帝看在二姐和她的面上都不至于夺了他的爵位。 可说到入宫,法喀又犯起了难:“话虽如此,眼看着开春选秀,也要皇上有这个意思你才能进去啊,这……变数也太大了。” 听到法喀这话,舒舒觉罗氏却笑了:“我的傻儿子,要是没有把握这么劝你干什么呀,咱们圣上在你二姐丧礼是见过你妹妹的,再说你妹妹是最像你姐姐的人,皇上见一面准惦记在心里。” “哦?我却是不知道。”法喀一瞧自家妹妹的脸泛起了一层红晕,像是害羞了的样子,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是有这个缘故在啊,看来妹妹有心啊,那哥哥说什么也得把这事给办成了,了了咱三妹这桩心事才是。” 说到这里赫舍里氏在一旁却还有些担心:“可立后在即,妹妹这么进去皇上即使不说什么,怕太皇太后那儿……” 舒舒 觉罗氏翻了个白眼:“太皇太后是顶喜欢咱们绮佳的,看见绮澜高兴还来不及哪!你要有时间就好好在府里伺候你们公爷,也让他好读书好上进点,这样绮澜在宫中也能轻松!” 赫舍里氏羞红了脸心里直抱怨,自家公爷没个样子还不是被这老娘给惯坏了的,自入府来法喀愿意上她房里的日子寥寥无几,这又岂是她能做主的。 三格格见赫舍里氏敢怒不敢言,赶忙挡在舒舒觉罗氏前头拉住了赫舍里氏:“嫂子别介,额娘也是心急,哥哥不争气哪里能怪嫂子,只盼着嫂子入了我公爷府的门,能和咱们一条心才是,往后也望着嫂子能常入宫来瞧我给我带个好才是啊。” 赫舍里氏自入府来皆是在丈夫婆婆处受气,此时才得了小姑子的几句贴心话不免感动得红了眼圈。见此三格格才放下了心转而和法喀商议起如何在圣上面前把自己送进宫的事情。 ······ 转眼便是万寿节,皇帝今年似乎很讨厌人扎堆在跟前,除了早上太和殿的朝贺外其余王公大臣的宴请、内廷凑趣的家宴一概全面。可偏巧皇帝受完朝贺后,法喀非求着拜见皇帝说了好一会儿话。 昭仁殿里顾问行送完一等公法喀回来的时候,皇帝正瞧着地上金砖的一滩茶水发呆。顾问行哈着腰匆忙叫了个小太监拿粗布来擦了,又低眉顺眼地朝着自家万岁爷道:“万岁爷,奴才瞧您袍子都脏了,要不要奴才给您换一身?” 顾问行的话却没能让皇帝醒过来,皇帝依旧默不作声地瞧着那一处,顾问行又低声唤了一下:“万岁爷?” 皇帝突然问:“小顾子,你入宫多少年了?” 顾问行不意想皇帝这么问,只是乖觉地回话:“奴才入宫二十五年了。” “想也不差,朕登基时候你就来伺候朕,到现在还让你做这些贴身的活。” 顾问行一听刷地就跪下了:“伺候皇上是奴才的福分。” “又没让你滚,朕也习惯着你伺候。”皇帝抬抬手让顾问行起来,又问,“小顾子,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万岁爷怎么这么问奴才。”顾问行撇着眉头抓耳挠腮,“万岁爷对奴才等宽厚仁慈,奴才自觉宫里是极好的。” 皇帝斜眼瞧着顾问行一脸谄媚的模样,逗趣地说:“行吧,你竟然这么说大概法喀也是这么觉着的,可惜了了,他自个儿不能滚进宫里伺候朕。” 皇帝这话听得顾问行心里一跳, 却也不敢多嘴只能说几句吉祥话蒙混过去:“国公爷是对您一片忠心。” 皇帝叹了口气:“遏必隆家这一门忠心怎么就都花在这些事上了。” 顾问行往外头瞧了瞧天色,想起慈宁宫与皇帝约的时辰就在近前不免出声提醒皇帝:“皇上,今儿虽然您特意免了家宴,但太皇太后召了两位国舅爷说话,还请您一起呢,您看您是不是换身衣服赶紧走了?还有德嫔娘娘傍晚还要来,奴才要不要去说一声稍稍晚一些。” 皇帝站了起来又摇了摇头:“直接去吧,舅舅们都是自己人不在乎这些。永和宫那儿等朕从慈宁宫出来再去请。” 临带起轿的时候顾问行听见皇帝朝他轻声吩咐到:“回头拿了朕的旨意去领乾清宫都太监的职务,以后宫里的事情你大小长个眼睛。” 顾问行心头一暖又是一凛,只慎重地点了点头,皇帝这才满意地上轿去了慈宁宫。 ······ “奴才请太皇太后圣安。” 太皇太后听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什么圣安,都入土半截的人了。两位老亲家快起来吧。” 地上并肩而跪的是一等公佟国刚和内大臣也是贵妃的生父佟国维。 太皇天后瞧了一眼两人对身旁的音秀说:“搬两张椅子来给两位大人。” “谢太皇太后。” 佟国纲说罢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了音秀搬来的黑漆扶手椅上。佟国维动作稍慢些,待坐下后又说了一句:“谢太皇太后赐坐。”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眯着眼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有一阵子不见,国公爷也老了啊。” “是哪,奴才上次来觐见太皇太后还是康熙二年孝康皇后薨逝的时候,一晃眼这都十八年过去了,奴才们也是老了,国维好点,奴才可是头发都白了一半儿了。” 太皇太后一边叹气一边点头,佟国纲的发辫灰白交杂的,可不是头发都白了一半了。“你们的姐姐也是个命苦的,先帝去了两年竟也去了,都没等着皇上长大孝顺她。” 佟国纲听太皇太后说起早逝的姐姐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叹了口气。“可不是如此呢,奴才每次一想起姐姐这么年轻就薨了心里就难过。若非如此,如今受皇上、贵妃奉养,膝下子孙环绕该是多大的幸事啊。” 音秀给三人端了茶来,太皇太后端起青花杯喝了一口,眉毛都扬了起来,“嘿,今儿这茶不错。” 音秀笑说:“大姑姑听说是两位国舅爷来了让奴才把那六两龙井拿出来沏茶。” 太皇太后一听冲两位佟大人说:“你们可是今儿有口福了,苏麻这老东西把这六两龙井藏得严实,也就皇上来时她才偶尔泡一点。” 佟国纲早一口喝了,端了空茶杯一脸茫然,“啊,是嘛。” 佟国维慢慢回味了一会儿脸上甚是惊喜。“嗯,是好茶。这是雨前的龙井配上玉泉山的泉水泡的,果然不一般。” 太皇太后又喝了一口才把青花瓷杯放下,“这龙井放前朝不过是十来种贡茶里的一种,这些年南方连年兵祸又多灾这龙井竟也稀罕起来的。” 佟国维道:“南方的战事也是差不多了,想来再过得几年大姑姑也就不会把这区区几两龙井看得这样重了。” “嘿,说的是呢。”太皇太后眯眼一笑,又道,“对了,我老婆子刚刚午睡前让你们先去瞧瞧贵妃,可得见了?” 佟国维起身一拜,“谢太皇太后恩典,得见了得见了,蒙太皇太后皇上庇佑,小女过得甚好,老朽再谢圣恩。” “哎,贵妃是个孝顺孩子,又贤惠,莫说是我,就是皇上也甚疼爱她。只可惜你们父女难得才能见上一面。” “是。” 佟国纲打趣地瞧了一眼弟弟道:“奴才家这些个丫头里就这大侄女最像家姐了,聪明又贤惠,不是奴才自夸,这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及得上的。” “哦,真的?”太皇太后似笑非笑,但又像是被佟国纲真真逗笑了一样如同小女孩一样咯咯笑起来。 “可不是。”佟国纲拍着大腿说,“那时索家来找我弟弟想结个姑表亲的,可惜我那大侄女对皇上是一条心,国维那时候你怎么骂她来着?我家那是有过圣母皇太后的,哪还能再有这般的福气。” 佟国维似是想到往事,合着眼轻叹了口气。 佟国纲瞧了他一眼,又瞧了太皇太后一眼,说:“我们原本还想着这丫头单纯怕她进宫后吃亏,如今听太皇太后夸她,我们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剜了他一眼,说:“吃亏,吃什么亏,宫里有我,有皇上呢。你们那一个个都是瞎操心。” 佟国纲哈哈笑着说:“谁叫大丫头生晚了几年,这不是怕皇……” 佟国维忽然被茶水呛了一口猛烈地磕了起来,佟国纲的话戛然而止。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瞧了一眼佟国 维,“国舅爷怎么这么不小心,连杯茶都能让你呛着。” 佟国维擦着身上的茶水一脸歉然。“奴才失礼了。” 佟国纲说:“有太皇太后这句话,奴才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如今只盼贵妃能和家姐一样,早日为皇家开花结果。” 音秀这时又重新沏了三杯茶来又在太皇太后耳边说了句话,太皇太后掀开杯盖低头瞧了一会儿又缓缓把杯盖盖了回去,冲两人微微一笑。“都说了你们两人就是瞎操心,贵妃年轻同皇上感情又一贯和睦,早晚便能为皇上开枝散叶的。更不要说贵妃如今统领后宫,她身子如何乃是后宫头等要紧的事情,皇上可挑了顶好的太医为她调理,假以时日必有好消息。” 佟国纲佟国维一听统领后宫都眉头一挑,佟国纲尤其喜上眉梢,赶忙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掩着笑容笑容道:“不敢不敢,淑媛这孩子能得太皇太后和皇上青睐就好,哪敢提什么统领后宫,咱家出过一位圣母皇太后已经是最荣耀不过了,不求淑媛再有这个福分了。” 太皇太后的眼神唰得一暗,但转瞬即逝,大殿里怕是只有伺候已久的音秀才觉得了这一刹那地不对劲。 “我和皇帝都说过了,只等着三藩收尾,便要昭告天下,也真给我大清国再添点喜气。” 恰在伺候苏麻喇姑的声音从后头响了起来:“主子,皇上回来了。” 第83章 伴着声音出现的是苏麻喇姑老迈却灵活的身影,她刚一踏进门却被殿里的情形唬得吓了一大跳,“老奴失礼了,不想两位国舅爷到得这般早。” 说着一打帘子后头露出皇帝的身影,皇帝端着一脸和煦的笑容看着佟家两老给他磕头请安,他忙不迭地说:“二位舅舅快请起,舅舅们年纪大了膝盖跪坏了贵妃可要怪罪朕。” 佟国纲一溜烟爬起来拍着袍子道:“淑媛哪有这个胆子,要是有奴才第一个不放过她。” 佟国维不满地横了自己大哥一眼,朝皇帝一揖手道:“奴才不敢失了礼数。” 皇帝虚扶了两位舅舅一把:“舅舅起来起来,冬日皇太后偶感不是,朕在后头和太后多说了会儿话,不想两位舅舅早来了。” 佟国纲一愣,脱口道:“皇太后病了?” 佟国维手肘戳了自家兄弟一下,佟国纲立马反应过来哈着腰道:“老臣疏忽,老臣疏忽。等下就去给皇太后磕头” 皇帝摆了摆手,径自在太皇太后坐着下手处坐下,音秀又递上一杯茶,皇帝一揭盖也笑了:“好久不见苏嬷嬷拿出这么好的茶了,也就是舅舅来能得这一回大方,连朕都跟着沾光。” 太皇太后见状点着皇帝朝佟家两老说:“他就不识趣的样儿,这还不是为了他的好事,他苏嬷嬷高兴上的好茶,你们瞧他不识趣的样子。” 佟国纲一听“好事”两字一下脸涨得通红使劲捏着拳头才不至于跳起来,连佟国维的脸也泛起了一阵红晕并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皇帝瞧了一眼茶碗里泛着的片片绿叶,咔哒一声合上了黄釉茶碗盖。“孝昭皇后去世以后,淑媛一直打理后宫尽心尽责,朕也一直瞧在眼里,论理淑媛是贵妃,论情是朕的嫡亲表妹,将后宫交给她当然是最合适的了。” 皇帝的话说到这儿佟国纲再也忍不住了一拍大腿叫道:“早该的事了,就等着皇上这句儿呢!” “嗯哼。”佟国维深深刓了一眼佟国纲,略带不满地道:“哥哥,淑媛可是我的女儿。” “对对对,对对对。”要是搁往日佟国维这般下他脸,佟国纲早就和他杠上了,然而天大的好消息就在眼前,佟国纲只顾得上高兴,要知道满洲至今就连他钮祜禄氏也没得一门两皇后的荣耀,这样的好事可只有人家科尔沁的份。 佟国维偷瞧了眼皇帝的神色,佟国纲如此失礼皇帝倒也没有 任何不快,只是含着进门以来就有的和煦的笑容,他这才放下不少心,得了好消息的暖意和得意涌上了心头,他捋了捋胡须暗想,如今的佟家也就差再添个阿哥了。 “大舅现下就急着高兴做什么,往后还有庆贺之日。”皇帝话锋一转,“老祖宗,朕先带舅舅们回乾清宫,前朝罗刹国的事还有要问大舅舅的,” 既然是国事,太皇太后岂有不应之理,皇帝遂携二人往乾清宫去了。 皇帝一走,太皇太后的脸色瞬间就没有了任何暖意,她冷冰冰地问苏麻喇姑:“皇上在帘子后站了多久?” 苏麻喇姑低着头回道:“好一会儿,皇上就是不肯进来。” “哼。也让他听听他们佟家都是些什么东西!” 苏麻喇姑给太皇太后换了奶茶,“不就是他们不稀罕龙井吗?其实京中高门能弄几斤比宫中好的茶也正常,您也不爱喝这些的嘛。” “你别给我打岔,这是茶的事吗?”太皇太后砰得拍了桌子,“再出皇后就能越过科尔沁了?他们也不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 “佟贵妃是福薄之人。” 苏麻喇姑说的直白,太皇太后愣住了:“苏麻喇姑,你一直不喜欢佟佳氏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麻喇姑淡笑着给太皇太后捏起了肩膀,“您不喜欢的人我当然不喜欢。” ······ 等佟家两兄弟从昭仁殿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映得紫禁城满目流光、金碧辉煌。佟国维一惯心思多一点,出门的时候问得大哥一句:“大哥,刚刚皇上的意思是,这事儿成了?” 佟国纲向来最烦自己二弟这个瞎捉摸的样子,立马扯开嗓子喝到:“皇上是什么人?还不是我们佟家肚子里出来的,能蒙咱们自己人?” 佟国维啧了一声,嫌弃地说道:“大哥,就算这是实话也不能这样嚷嚷出来,有些事咱们搁肚子里就成了。” “哟,刚在里头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啊,现在出来了倒不让我说了。”佟家两兄弟向来一言不合就抬杠,就算是在这乾清宫门口也不例外,佟国纲的大嗓门震得两旁候命的太监也不由侧目,“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女儿成了皇后就成了,要不是咱姐姐这圣母的名分,有你女儿进去扶正的这天吗?咱佟家那还是得靠着圣母皇太后才有得了今天!你少给我嘚瑟,等你那闺女哪天给皇上下了蛋,也成了圣母那才算齐全!” 佟国维气得脸都发黑了,他到底一贯是个沉稳的人,即便这会儿气得浑身发抖仍是忍住了,压着嗓子朝佟国维吼道,“你给我抬头瞧瞧这是哪!” 佟国纲这才觉着不对,心虚地朝周围望了一圈,佟国维压着嗓子问自己兄长:“之前那个圣母之家的蠢话你也没少说是不是?” “又不是我先说的,再说没什么错啊。” 佟国维眼角抽了抽,缓了口气道:“这事要摘远点可别轻狂了。如今这大事才算开头,回头我让夫人再与淑媛多说说,那个四阿哥算怎么回事,还是得有个亲生的阿哥才是正理。” 佟国纲点点头,小声说:“是得抓得紧点。” 两人这才嘀嘀咕咕往外头去了。 ······ “主子?主子?”秋华反复推搡了好几下,蓁蓁才反应过来,她刚想跨过龙光门进就瞧见有人站在廊下说话。本着避嫌她赶紧戴起兜帽,又躲在了门边怕惊动前头。可这一避,刚才种种皆落进了耳朵。 “主子预备怎么办?”秋华一脸担忧得看着蓁蓁,她在宫中浸淫多年也深知佟国纲刚刚的话就是逾矩了。 “禛儿就是我的亲子……”“那个四阿哥……”这些话突然夹着风吹过了蓁蓁的耳边。 她拉紧了兜帽带着坚韧地口吻朝秋华轻声道,“还没到终点呢,怕什么。”说着挺直腰板快步朝昭仁殿走去。 蓁蓁一进门皇帝就笑了:“今儿外头风又不大,你把兜帽裹这么严实干什么?” “下轿子的时候遇着国舅爷了,臣妾想着避嫌就把兜帽戴上了。”蓁蓁解开披风往黄花梨的衣架上一放,“今儿没风却有点凉,臣妾最近不是吹不得风吗?在外头这一会儿吹得我脑袋疼。” 皇帝支着头问她:“你碰见舅舅他们出去了?” 蓁蓁点点头,取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嗯,两位国舅瞧着都挺高兴的,就不知道说什么走得慢了,妾在那儿躲了好一会儿,早知道他们这么慢我就不等了。” 皇帝点点头:“你让他们干什么,该他们让你。” 昭仁殿里泡的是苏麻喇姑带着蓁蓁炮制的杜仲花茶最是暖胃,不过一会儿蓁蓁浑身上下都已经暖了起来,脸也泛起一阵嫣红,她歪着头似是琢磨了下,朝皇帝璀然一笑:“国舅爷嘛,以后还是正儿八经的国丈,臣妾可不敢。” 屋内有一刹那的沉默,皇帝的颜色闪了闪,连带着蓁 蓁的心也漏跳了一拍。皇帝张开双手道:“过来。” 蓁蓁乖巧地低着头扑进皇帝怀里,她枕在皇帝的腿上,石青万福袍的暗纹磨着她娇嫩的皮肤,皇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她的青丝,好似拨弄着她的心弦。 “这些天都在外头听了什么了?” 蓁蓁抿抿嘴,有点委屈地说:“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一遍了。” 皇帝轻轻笑了,又问:“蓁蓁,朕要是立后你怎么想?” “您问我干什么,这事儿和我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朕要是不从新的秀女里选,就得从后宫选,咱们德嫔娘娘不也是后宫之一吗?” 蓁蓁把头埋在皇帝的常服里,闷着声说:“后宫和后宫又不一样……” “瞎说。”皇帝用手硬勾起蓁蓁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朕要说朕立你呢?” 只那么一瞬,蓁蓁的眼睛便漫上了一层水气,她想别开头,皇帝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偏不让她躲开,她懊恼地说:“您就瞎说逗我玩。” “朕要说真的呢?” “您再说我就当真了……”皇帝这才放开了她,蓁蓁重又把头埋在皇帝的腰间,复又用双手还着皇帝的腰,轻轻问:“皇上,臣妾问您……” 她张了口,但迟迟没说下去,良久皇帝拍着她的肩膀问:“想问什么?” “您……要有了皇后娘娘,您这里还有没有臣妾的位置?” “这是什么话?皇后就是搬到坤宁宫的事,哪里没有你的了?” 蓁蓁摇摇头,从皇帝怀里抬起头,咬着唇把手放在皇帝心口的位置,皇帝笑了笑拉过蓁蓁的这只手吻了吻掌心:“有。” 蓁蓁红了脸却不依不饶地又问:“那是皇后娘娘跟您贴心还是我跟您贴心?” 皇帝的眉峰微微皱起,沉声到:“蓁蓁,你可知道这不好比。” 蓁蓁垂了眼眸不敢看皇帝,被皇帝握着的掌心微微发抖,她娇气地说:“我就想比,非要比。” 皇帝又吻了吻她的掌心,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说:“你。” 蓁蓁猛得抽走自己的手,复又低头环住皇帝带着极高兴的口吻说:“那您就立吧,臣妾知道这个就好。” 皇帝笑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不懂事?” “臣妾从来就不怎么懂事。”蓁蓁的口气里含着一 丝倔强,“我这么不懂事,未来的皇后娘娘肯定不喜欢我,那臣妾只能先知道皇上比较喜欢我才行。” “怎么会,再说。”皇帝顿了一下,“再说贵妃也很喜欢你。” 蓁蓁却是不听,冷冷地打断皇帝:“没人喜欢我,只有您喜欢我,哪天您也不喜欢我了,四阿哥就成了皇后的儿子。我只守着六阿哥,等六阿哥哪天有福晋了,就只剩我一个了。” “胤禛自然是你的儿子。”皇帝正了身板将蓁蓁扣在怀里,用斩钉截铁的口吻道,“贵妃还不是皇后,再说皇后与否,和胤禛有什么关系。” “您别和臣妾装傻充楞,臣妾不是没耳朵。”蓁蓁红着眼嘟着嘴瞧着皇帝的眼睛,“她想要胤禛……” “什么要不要的,当时就说了只是让她协同抚育,胤禛总是你生的是咱们的孩子。”皇帝爱怜地抚着怀中人的后背宽慰着她的怜子之心,想是又想到一层重重地补了一句,“不要再胡言乱语,朕只和你说禛儿是我们的孩子,血脉相连,满宫里不是只有你治得住这个夜哭郎吗?”皇帝停顿了下又说:“有朕在,没人敢容不下你,就是皇后也不行。” 蓁蓁连日里如在海浪中颠簸的心在这时终于靠了岸,她恢复了调皮又精怪的样子,哼哼一笑:“那好,臣妾说什么也要走皇上前面,可不给他们一丝丝机会让他们能欺负我。” 皇帝也哈哈一笑:“你知不知道朕是万岁?你叫这么多声万岁爷,到这儿你咒朕呢!” “万岁爷才不信什么万岁万万岁的诳语。”蓁蓁抬起头来假装猖狂的样子,“您要是信我出门就撞死自己。” 皇帝抱住她抵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柔情无限:“朕可不舍得。” 蓁蓁在皇帝的注目下笑得如春风下含苞欲放桃花:“天子一言九鼎,今天的话臣妾可一句句都记住了。” “不懂事。” “不懂事有不懂事的好嘛。”蓁蓁得意地一笑,皇帝却突然问:“蓁蓁,皇后不皇后的真的这么重要吗?” 蓁蓁愣了一下,她细究了下皇帝的神色不知道如何回答。 “朕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皇帝问得很恳切,“不管你说什么朕今天听过都忘了。” 蓁蓁嘟嘟嘴,不服气地说:“我说了你都记在心里,忘不忘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那朕先和说实话。” 蓁蓁一挑眉,“您要说什么?” “皇后于朕,不重要。” “哈。”蓁蓁一下就笑了,这笑既不是往日的调皮也不似往日的温柔,而是十足的嘲讽。 皇帝当然看出来了,他问:“皇后这个位子于后宫嫔妃是不是都很重要?” “是。”蓁蓁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件事上她觉得无任何可以隐瞒或是避讳的地方。“皇上,您说不重要可事实呢?连生同裘、死同穴这样的事情也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皇后和您才是夫妻,臣妾们都不是。连坤宁宫都比六宫离乾清宫近几步。” 其他的话她都没有再说出来,皇帝自己可以轻轻巧巧地说不重要,可谁都知道有多重要,皇后的儿子是嫡子是太子,皇后的家人是承恩公是国舅,皇后才能有谥号永享太庙祭祀,这不是点滴之差,是天差地别。 “生同裘、死同穴。”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百年之后都是一副棺材而已,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臣妾也没资格,不管如何都是在妃园寝圈个地方,最多也就大点靠前头点。” 皇帝点点她鼻子:“晦气死了,不许想这些。” 蓁蓁摇了摇头,终于抱着皇帝的脖子呜咽起来,皇帝也紧紧地箍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而蓁蓁的呜咽里夹杂里她的委屈、不安:“臣妾很怕自己真的在乎,我……有些事我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您说了是我贴心,我不管前来后往都有谁我都只听到这一句,我只信这一句,好不好?” 皇帝还想说什么却被蓁蓁掩住了口,“臣妾不想听别的。” 良久,皇帝轻轻点头,余下的是长夜漫漫下的一室红烛,春光尽来,水波无限。沉稳有力的声音伴着绵长的温柔,窜进她的脑中:“朕很多时候没得选,可你是朕选的。朕……是真的喜欢你。” 这声音八岁的时候就在龙座上响起,他痛陈过鳌拜的罪状,指挥过三藩的剿灭,如今正在踏过海峡平定台湾。那这深夜里一句轻许呢?在満室的金龙里她闭上了眼,她但愿,她相信。 卯时的更一敲,皇帝就睁开了眼睛,十年如一日的勤政让他的每个清晨都无法享受回笼觉的惬意。他略一动窝在他怀里的蓁蓁也醒了。 蓁蓁打着哈欠说:“皇上……要早朝了么?” “嗯,你别起来了,朕晚上去永和宫看你,近不近朕说了算。” 皇帝按着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蓁蓁笑着接受了皇帝的好意,蜷进被 子里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她这一睡直到辰时才醒,碧霜和霁云伺候她梳妆打扮完后一行人离开昭仁殿回东六宫去了。走到承乾门前蓁蓁突然让他们停下,碧霜问:“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蓁蓁掀开轿帘的一角:“先不回宫了,咱们直接去延禧宫找惠嫔娘娘。” “是。”碧霜放下轿帘让太监把轿子抬起继续往前走,到了延禧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跑上来打了个千,他认得碧霜霁云自然知道轿子里坐的是蓁蓁。 “奴才给德主子请安。” “嗯,我有事找你们主子,你们惠主子可是起身了?” “主子已经起身了,这会儿在西梢间里用早点呢。” “那帮我通传一声吧。” “嗻。” 小太监进去没多久惠嫔身边的宫女早雁就出来把蓁蓁迎进了延禧宫。蓁蓁一进到屋里就听见惠嫔爽朗的笑声。 “好啊,你果然是个腿长的,我这才吃上两口呢你就来了。” 惠嫔今儿早点里有新炸的沙琪玛,才出锅还热着,又香又酥,一屋子全是它香甜的味道,一闻就想吃。 “可不是就知道姐姐这有好吃的,所以我摸来了么。” 蓁蓁笑着在炕上坐下,伸手就去拿惠嫔跟前的那盘沙琪玛,惠嫔嫌弃地拍掉蓁蓁的手说:“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鸟儿这么早上我这来是图什么了?不说个清楚这好东西就没你的份。” 蓁蓁撒娇道:“好姐姐,求你赏我一口吧,等我吃了保准老老实实地都说了。” 惠嫔受不得她磨,转头对早雁说:“快去,给这馋猫拿一碟子来,再端一碗热的羊□□来。” 早雁忍着笑去给蓁蓁拿了沙琪玛和羊□□来,蓁蓁立刻抓了一块进嘴里,果然是香酥甜每一样都做到了极致。要说这宫里手艺最好的就是苏嘛大姑姑了,可论做沙琪玛谁都比不上延禧宫的他坦的手艺,也不知道它是有什么独门秘方还是什么的,就是做得比其他人做得都要好吃。 “还是姐姐这的最好吃。”蓁蓁眨着眼睛一脸天真地问,“一会儿姐姐能再赏我几块容我带回去吃么?” 惠嫔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蓁蓁脑袋,“就没见过你这么贪吃又馋的,今早做了一锅有的多,你一会儿拿几块走成了吧。” 蓁蓁留恋地舔了舔手指。一听惠嫔松口了笑得是和朵花儿似的,一点都不以为耻 反而以为荣。 “还是惠姐姐最疼我。” “疼你疼你,那,这块也给你吃行了吧。” 惠嫔把自己面前剩的那块也夹给了蓁蓁。 “真是的,那么爱吃甜的也没见你怎么长肉。” “嘿嘿。”蓁蓁笑着说,“天赋异禀呗。” 她这句话立刻是惹来惠嫔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人用过早点宫女们端了水来让两人净手,蓁蓁把双手在撒了栀子花瓣的水盆里泡了泡,又用松江布擦干了,早雁此时端上新沏的茶,惠嫔道:“你们都下去吧。” 早雁福了福,领着屋里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等她关上门后,惠嫔才说:“说吧,一早来是有什么事同我说?你昨夜是去昭仁殿侍寝了吧,是乾清宫有事么?” 蓁蓁于是把昨儿听到的佟国维和佟国刚的谈话同惠嫔说了。 惠嫔端着青花瓷杯一声冷笑。 “好一个圣母之家,还真当皇后都得出自你们佟佳氏么!当今皇上是你们佟佳氏生的,未来的皇上也要是你们佟佳氏生的,你们佟佳氏就世世代代坐稳皇后的宝座了是吧!” 蓁蓁越过炕桌握住她的手。 “姐姐莫气,咱们之前安排的事不都已经成了么。如今宫里宫外都知道她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要不佟国纲佟国维这两老狐狸怎么就得意忘形至此了。” 先前蓁蓁同惠嫔一合计就让人在宫里散播佟佳氏要当皇后的话,果然没几天这话就传到了宫外头。她们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佟佳氏要当皇后了,这样才能让佟家的野心浮现出来。果不其然,连一贯老谋深算的佟国维不也得意起来了么。 烈火烹油,捧得越高才会摔得越重。 惠嫔待胸中的郁气平复了才问:“你昨儿在皇上那,皇上是什么态度?” 说到皇帝,蓁蓁沉默了。 皇帝昨儿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试探她对立新皇后的态度,他是提及了佟佳氏,可又非常微妙地说了一句“贵妃还不是皇后”。若他有意要立佟佳氏为后,这话就不会如此说了。 再加上皇帝昨日有些话实在是听得奇怪。 蓁蓁不好把皇帝那句“皇后不重要”直说给惠嫔听,只道:“不好说,皇上应该还在犹豫,不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 惠嫔执起茶壶,往蓁蓁的茶杯里添上水。 “那接下来就要看咱们元后娘娘家的本事了,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火上浇油。” 蓁蓁端起茶杯,狡黠地冲惠嫔一笑。“我看只怕两者都不是,而是单刀直入吧。” 惠嫔笑了笑道:“不妨等着看吧。咱们索相爷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的。就是这回咱们得给他递把好刀。” 第84章 初夏的南苑草长莺飞,皇帝今日特地孤身骑马前来却是为了等一个人,按照皇帝的吩咐高德昂带着几个太监在荫榆书屋门前布了棋盘,又提前在旁烹上了一壶雪水煮的花茶,静待来人。 杜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学士杜立德今年恰好就是七十,他从前几年就反复提请致仕回乡只是皇帝反复不允,却不知今日突然召他独自来这南苑却是为何? 或许……是允我走了吧?杜立德心里暗暗浮起了一丝丝希望,他老了,对安度晚年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在庙堂一争高低的欲望。争强好胜如冯铨又如何?人死如灰飞烟灭,最后连一点虚名都没能留下。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宫门,一处幽静的院落豁然在前,古柏苍劲,玉兰幽香,尽头是千竿翠竹掩映着五开小楼。杜立德一下被此处的娴雅给迷住,内侍见状悄悄耳语:“杜大人,此处便是荫榆书屋,您在此稍后,奴才去为您通传。” 杜立德微点头,见内侍往屋内去,便壮着胆子打量了此处院落,玉兰被散落在院落的周围忽隐忽现,风吹林动,花香便袅袅而来。翠竹之下的石凳上摆着一套黑白玛瑙的棋盘,旁边用几根毛竹挂着一铜炉正滋滋地冒着水声。 “杜卿可爱此处的景致?” 杜立德听得声音,立时转过身伏在地上叩首道:“臣杜立德参见皇上。” “杜老请起,朕叫你到此处,便是不想与你拘泥于君臣之礼。” 皇帝领着杜立德向棋盘走去,坐在了白子一边,朝杜立德道:“杜老请,多年前曾与杜老有过一盘,朕犹记当时。” 杜立德岂能不记得当年那盘棋,康熙五年初学棋艺的皇帝年轻气盛,拎着棋盘便四处讨教,如有不敌便以天子之尊悔棋。太皇太后虽不通博弈之道,却对皇帝的胡搅蛮缠深为不齿,便寻了当时的内秘书院大学士魏裔介来让他和皇帝博弈一局,务必杀杀小皇帝的威风。魏裔介自认棋艺不精,只推了杜立德来,杜立德是崇祯进士,棋艺名满京城,与皇帝下棋只到中盘,小皇帝便投子认错。 皇帝当时曾求拜杜立德为师学棋,杜立德却只为皇帝背诵了班固的《弈旨》。再后来鳌拜死,皇帝调任杜立德为内国史院大学士,两人却再未下过棋。 忆及当年,杜立德的眼眸里氤氲着点点潮湿,与天子博弈甚为艰难,而当年艰难的又何曾是一盘棋。 杜立德佝偻着背不再推辞,只说想执白子,皇帝 则言:“朕只求一盘,不求胜负,杜老请。” 杜立德缓缓坐下,取三三为第一手,皇帝执白取小目应之,杜立德飞快又取对角星位,皇帝如常应之,啪嗒一下杜立德则飞快取了天元。 皇帝一愣,都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杜立德这手来得突然,但转瞬又释然道:“杜老依然妙手,只是中腹难为啊。”说罢跟手三三旁小目,与杜立德闲聊起来,“台湾郑经病重,他的儿子郑克臧正监国,可探子来报说郑聪欲欲二子郑克塽夺位。” 说话间几手皆在一角盘斗,杜立德回道:“正如明珠大人所言,郑氏手足相残已非第一次,如今郑经病重,郑克塽再行其父当年之所为,自取灭亡,不过是须臾之间。只是福建海波难测,还是需要得力的水师将领才有必胜的把握。” 皇帝沉吟一下道:“或许有三藩珠玉在前,朕可以再信明珠一次。” 皇帝转下至边地,杜立德再落手下段星位,直言不讳:“满人之中论远见,明大人当属第一,老臣心服口服。” 明珠近年在朝中声势极高和索额图又渐渐水火不容,像杜立德这样的老臣都会避忌一二,可杜立德今日却说得明白,皇帝不由纳罕。 “杜老从来荐人不避嫌,朕今日也有一请,想让杜老再荐一人。”这时杜立德以天元求势,皇帝却再布边角,杜立德正要开口,皇帝捏着棋子制止道:“杜老这回可要想清楚了说,朕,是让您荐一位可靠的太子太傅。” “臣便是太子太傅。”杜立德看着棋局,皇帝依然在布局边角,他反而取在天元左旁。 皇帝看他这一子笑说:“杜老太手软了吧。” 杜立德却不在意皇帝这调侃,反而说起了太子太傅的事:“臣自知太子太傅一职做的不佳,请皇上治罪,但太子太傅一职如今都为虚衔,皇上有心为太子寻觅良师实乃慈父之心。” 皇帝道:“杜老慧眼识人,还要为朕推荐一二才是,如今朝中之人大多公务缠身,朕实在是挑不出合意之人。”皇帝夸着杜立德手下的白棋却毫不犹豫地撕开左下角的边防,步步紧逼渐占上风。 杜立德下得气定神闲,他索性转右道落子,并慎重说:“臣有一言,明珠大人的学问在满汉之中都是上佳,他的长子容若也是名满文坛。” 皇帝在右路远不如左路下得顺手,白棋渐渐被压制,他难以置信地问:“杜老是让朕选容若做太子太傅?” “臣只是觉得,小 君之道在于纳众服人兼听。” 皇帝棋路一转再回左下直接打入,瞬间黑棋边空被皇帝的白棋洗劫,“杜老不是不明白的人。” “臣是汉臣,但也明白圣上的担忧。”杜立德的黑棋开始回护,在实空的争夺中渐渐压制皇帝,“满人素重亲缘,以亲缘为基夺天下时同仇敌忾互相扶持其利断金,可恕臣直言,祸起萧墙,亲缘会让人画地为牢。” “明珠他不敢。” 此时皇帝的白棋又占了上风,他在左上边冲死黑棋,之后又在天元附近落下一手。按常理此手后黑棋只能跨断,但皇帝已经算出黑棋跨断后自己的胜算,就在他志得意满之时,杜立德的手却出其不意在皇帝这一手上方走并。 这一下皇帝呆住了,杜立德这手加上刚开始的那枚天元将他的满盘布局全部打乱,他一时不知是去下方缠斗还是去原本的位置跨断,他仔细盘算了下棋面,重新下在了左下想回护半分,结果黑棋紧追不舍粘了上来。 皇帝一下停了手,杜立德则说:“是臣多虑了,臣只是觉得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皇上拳拳爱子之心,一定比臣考虑周全。” 皇帝还是看着这盘棋,黑棋的那枚天元如此扎眼,从一开始杜立德就算到了会有这一步了吗?是他一开始太过自信而忘记了天元多重要了吗? 天元,王者,天下之中,最尊贵的地方,他却说它是草肚皮? 院内一时静寂无声,只有皇帝越来越紧迫的呼吸声,与茶壶烧开的滚水声,皇帝的脑筋转得飞快,他突然看见了棋面上天元左下的一大片空地,那是杜立德最早手软的地方,那里有个空隙,他应该杀进去,在这天下之中、上下通气的地方,以杀止杀,扭龙破眼,不留余地。 但他握着棋子手在就要触碰那处该去的地方时候却停了下来,他突然把棋子扔了回去,长叹一气:“天元在上,杜老高明,朕又输了。” 杜立德看着皇帝松手,眼睛却亮了,他一下跪在地上谢恩:“三分有二,恝而不诛,周文之德。皇上圣明。” “三藩快结了,辛苦杜老再为朕忙些日子吧,明年,您可以回乡安度晚年。” 杜立德的心泛起了酸楚,眼前的人他看着从少年天子走向而立之年,虽然当年的棋不易,但他还是下完了下赢了。只是未来的棋啊,已不是他杜立德能够再陪着下的。 杜立德深深叩拜,“臣多谢皇上隆恩。” 临 走时,杜立德在竹林尽头再回头磕了三下,皇帝闭上眼,似是不忍看老臣的离去。他将杜立德下在天元的黑子挑起来看了又看,口中喃喃道:“天元是王者啊,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杜老啊杜老,你真是个人精。” 他将黑子放回,对高德昂道:“将这盘棋就放在内室里,别弄乱。” 高德昂喳了一声,才问:“巩华城派人来,太子已到,问皇上是否启程?” 明日是仁孝皇后忌日,像往常一样皇帝仍是要去巩华城上香,这一次他还叫上了太子。皇帝点头应了,于是出南苑策马朝巩华城去。皇帝带着人马抵达巩华城的时候,天已经一片漆黑,巩华城只靠着一队侍卫提着灯笼才勉强有些光亮。 “太子呢?”皇帝刚下马,索额图就迎了上来。 “太子等您用晚膳没等到,一直在房里念书抄经。” 皇帝一听晚膳二字眉头皱了起来:“朕不来,你个做舅父的也不劝着他先用了。” “太子说仁孝皇后忌辰,他心中难过,吃不下。”索额图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皇帝长叹了口气:“说归说,总是身体重要。” 皇帝进屋的时候,小小的胤礽已经抱着一本书歪在了炕上,巩华城湿冷两个银碳炉在屋子角落烧得正旺,胤礽的脸因热红扑扑的。皇帝蹑手蹑脚地将披风取下盖在他身上,胤礽似乎感到来了人,却实在太困睁不开眼,只嘟囔着:“皇阿玛……” 皇帝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道:“睡吧,皇阿玛来晚了。” 胤礽这才点点头,又靠着皇帝睡了过去。稚子依偎着他的父亲,父亲拍着的后背不熟练地哄着他,胤礽动了动,皇帝才看见他怀里还夹着书。 他伸手把书从怀里轻轻拿了出来,发现封皮写着地藏菩萨本愿经,皇帝摇摇头无奈地小声嘀咕:“这孩子,哪弄来的这么晦涩的东西。” 皇帝抱着胤礽也睡不着,他本不信佛教,但想着不方便动就随手翻开想看着解闷,可看到书里的小字他却着实心里咯噔了一下。 仁孝皇后的汉文比起孝昭皇后和惠嫔差了许多,索尼家原是海西翻译,可他多年都忙在太宗皇帝身边,对噶布喇他们就疏于教养,除了索额图因是妾室所出格外勤奋外,索尼长子噶布喇为人老实也没什么心眼,小儿子法保和心裕但凡出现在皇帝眼前都沾不上什么好事。儿子辈尚且如此,孙辈们索尼就更加没时间没心力悉心教导了。 皇后当年入宫瞧着惠嫔和孝昭皇后都写得一手好字是艳羡不已,于是勤加练习多时,皇帝也曾经陪她临过帖,可皇后女红骑射都不差,唯独这字怎么练都差点意思,到后来也羞于在他、在孝昭和惠嫔面前班门弄斧。 这地藏经上的笔画磕磕绊绊,实打实就是她的。 如果重新来过,他会不会多点耐心,陪皇后多练几笔呢?或许,多练几笔,皇后,也会有一手越来越娟秀清丽的小字。又或许,他可以自己拿出一本皇后临过的帖,告诉胤礽,这是她额娘和父皇一起抄过的东西。 可惜,没有或许,没有如果,只有愧疚,只有遗憾。 他当年,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选,他何尝不知道,她们不想来。 如果可以选,他也不希望,她们都来。 彼此太苦,彼此太累。 后来他能选的时候,他选了自己想做的。 可她想不想,他不敢想,也从来没问过。 可这一次,仍需要他选。 皇帝将胤礽轻轻抱上床,小心翼翼地掩上被角,胤礽的眉眼那么像她,可他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都没有觉察出来。 皇帝吹灭了屋子的灯,穿过静悄悄的巩华城来到两口棺椁前,长明灯独自随风摆动。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遥远的声音: “绮佳啊,她其实是个大气的人。” “臣妾也很想皇后姐姐。”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们早已是知己。 乌兰、绮佳,你们黄泉下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山陵造好了。”皇帝有千言万语想在灵前和她们说,但到出口,除了这一句他再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点起三支香,插在香炉上,看着香烟渺渺升天。 这一回,但愿你们泉下有知,可以懂。 ····· 初六,在皇帝带着太子移驾南苑三天后,嫔妃们也得到旨意前往南苑。这里头蓁蓁要算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位,在蓁蓁之后宜嫔姊妹、端嫔、僖嫔、惠嫔等也接到了旨,再有就是如今在立后风口上的贵妃佟佳氏。至于荣嫔自然是没有去,不过人家一儿一女傍身似乎也不太在乎这点面子。 一早出发的时候蓁蓁一出宫门就瞧见顾问行在,蓁蓁客气地说:“顾总管,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顾问行如今已经升 任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离内监第一人也就一步之差,可他是皇帝贴身太监上调,宫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眼睛和手。 “还不是上回去瀛台的时候内务府那群不长眼的误事,耽误了娘娘的行程,害得奴才被皇上一顿好骂的。这回奴才不放心,还是亲自来看着点好。” 蓁蓁笑起来,“你一贯稳妥,离了你我看皇上怕是要不习惯了。” 顾问行扶蓁蓁上轿,一声令下两个太监抬着轿子往东华门出发。顾问行伴在轿子旁同蓁蓁说:“奴才手下有几个人□□了几年如今也算得上出师了,目下万岁爷使着还算顺手。若是万岁爷抱怨一声,奴才马上就脱了这身衣服回主子爷身边伺候去。” 蓁蓁自然知道顾问行对皇帝的忠心难得,皇帝身边内侍虽多但真的信任的唯有他一个,其实蓁蓁内心明白:太监大多油嘴滑舌心思多,顾问行这个人却是嘴巴活心思稳的人,皇帝看中的也就是这点。 而顾问行塞给自己的张玉柱则是嘴巴死心思也稳的人,就这点蓁蓁都佩服顾问行的远见,张玉柱这样的人放在其他地方都容易被主子嫌弃脾气闷,可放在永和宫碰到秋华和她这样见惯内侍多种嘴脸的,就一定能珍惜张玉柱这个锯嘴葫芦。 “对了,你提起上回我倒想起阿布鼐家那闺女了,卫答应现下如何了?” 顾问行想了想,皇帝既然没额外吩咐,那这事到也不是不能同德嫔说的。 “卫答应二月里就生了,是个阿哥。” “咦。”蓁蓁惊讶极了,这宫里多了个阿哥竟然都没人声张。她掀开轿帘惊诧地望着顾问行,“真的?怎么先前一点动静都没?” 顾问行挨在轿子边叹了口气。“哎,宫里人现在眼睛都盯着什么事儿娘娘还不知道,哪有人会去关心一个辛者库女子什么时候生了?” 蓁蓁道:“不管如何,这卫答应倒是个有造化的,她人和小阿哥如今都在哪?” 顾问行道:“还是德主子心善,卫答应还是住在原来的地,小阿哥生下来就搬到阿哥所去了,如今由嬷嬷们照顾着。” 蓁蓁想起先前同惠嫔提过卫答应的孩子不妨由她来抚养,如今瓜熟蒂落这事就可以着手来办了。 “皇上可有说过卫答应之子是继续住在阿哥所还是由哪位主位上的娘娘来抚养?” “万岁爷没和奴才提过。”不过顾问行还是把底交给了蓁蓁,“苏麻喇嬷嬷之前去瞧过一次, 太皇太后那儿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 皇帝没提过那便好了。以顾问行如今的身份地位,皇帝若想在内庭做什么他总会是第一个知道的。皇帝既然没提那就是尚未想好到底要怎么办,而且这位阿哥的亲生母亲进宫路数不正,出身又低,这要选养母也得看看那位养母接不接受乐不乐意,碰上一般嫔妃气量小一些可能还会照顾不周。 顾问行这里德嫔还是这几个月第一个关心卫答应母子的,他于是说:“德主子,您是一惯心善的,可这小阿哥您怕是照顾不过来啊。” “我当然照顾不过来。我就是替他们母子琢磨琢磨有谁能照顾。”蓁蓁叹了一句,“也是可怜小阿哥了。” 顾问行想:什么是仁心?这就是了,德嫔这么当宠的人还能想得到卫氏母子可怜,怪不得皇帝也偏心永和宫。 此回在南苑,皇帝拨给蓁蓁的是一处新修的的小院子,这种满花木的小院离皇帝的寝宫咫尺之遥,近到她打开梢间的窗户就能看见皇帝寝宫的黄瓦。 蓁蓁安顿下来没一会儿,佟贵妃派了人来说请众妃过去坐坐。过去众妃们来南苑佟佳氏可从未提出过“请大家聚聚”这样的主意,这么难得的事情蓁蓁都不好意思推拒,她于是换了一身便服赶紧前去。 此次佟贵妃所住的是皇帝寝宫右手边的一处两进的院子,前寝后殿总共有十间屋子,这处院落也是近年新修,格外大气宽敞。 佟贵妃从前一贯低调朴素,近日倒是渐渐阔绰了起来,说远了有她在六阿哥周岁上那丰厚的周岁礼,说近的就看此时屋内摆放的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玉雕和瓷器。 宜嫔一惯最眼尖,她一进屋子就夸赞了起来,“呀,贵妃姐姐屋子里这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真是精美绝伦。” 佟贵妃端着黄地茶碗浅浅一笑,“让妹妹见笑了,也是我这肚子多年不争气,我阿玛才特意将这尊观音送进宫来,希望我早日能有好消息。” 宜嫔笑问:“这师傅手艺好,不但菩萨的面容栩栩如生,连身上的衣纹都雕得这样精细,一定不是出自京里工匠之手吧。我先前也想弄一尊玉雕佛像摆在我宫里去去晦气。”宜嫔说到这眼波往蓁蓁这一转,“于是我手下人去淘换了好几回,就是没能找来一尊能让我顺眼的。” 佟佳氏眼角不禁露出几分得意,连带她一贯苍白的脸色都有了些生气,“这尊佛像是我祖父当年去江南办差的时候路过一间庵堂,有个尼姑拦住了他的去路说有一样 东西要献给他。我祖父见那尼姑诚恳不好推拒,只见那尼姑从庵堂捧了这尊玉雕的送子观音来。我祖父当时已经有儿有女,可想想是佛祖好意不敢辜负,于是带回京中却知道先孝康章皇后有孕。于是家中人就一直供奉在佛堂里,最近才请到宫中伴随于我。” 呵,蓁蓁一听险些没笑出来,这送子观音送的还是皇上啊。这佟佳氏如今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司马昭之心,连这般话本子里才有的传奇故事都敢套在皇帝头上出来吓人。 若此时有外人进来,瞧这一屋子里人的脸色便会觉得格外有趣,宜嫔端嫔是对着佟佳氏有谄媚之态,而惠嫔德嫔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却笑得不甚自然,郭贵人从来都是默不作声一脸木讷,只有这僖嫔是一脸的尴尬,完全没了往日讨好佟贵妃时的如鱼得水。 蓁蓁自然也是瞧见了僖嫔的不自在,她心里对她的异状有数却突然起了些坏心眼,“僖嫔姐姐,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啊,可是有什么事?” 僖嫔这些日子每到这嫔妃齐聚一堂的时候就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可偏偏蓁蓁这一声问的甚是突兀,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她看。 僖嫔尴尬地笑笑说:“哎,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是仁孝皇后忌日我给她祈福烧香熬得有点过了。” 蓁蓁睨了一眼佟贵妃,又故作惊讶地问,“往年姐姐也诵经祈福但不见这么累啊!” 僖嫔脸都快僵了,这德嫔,哪壶不开提哪壶! “德妹妹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堂姐入梦,说是不放心太子。”僖嫔擦了擦眼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佟贵妃一眼,“我想来想去还是给堂姐做个法事,让她安心吧。” “僖嫔不愧是仁孝皇后手足,是我们不如了。”惠嫔风轻云淡地瞟了贵妃一眼,“仁孝皇后生前待我们这些老人不薄啊。” 惠嫔面容和蔼,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意有所指,众人再看佟贵妃屋里那尊送子观音的时候,眼神也就格外不同了。 惠嫔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果然佟佳氏淡淡地说:“成了,妹妹们今日也是刚到南苑,车马疲困,都早些回去歇了吧。” 众人福了福,依次退了出去。惠嫔走快几步赶上了蓁蓁暗示她回头,只见僖嫔招来一个了太监在上轿前匆匆说了几句话。 蓁蓁轻快地朝惠嫔一挑眉说:“成了,没白陪贵妃假笑这半个时辰。” 惠嫔轻轻地掐了她一把,“就你坏心眼。” “这可怪不了我,她佟佳氏有本事别自己作啊。” ······ 蓁蓁回到院子,一乘小轿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候在轿子旁的是皇帝新提拔的太监梁九功。 “德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蓁蓁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坐上了轿子。 “走吧。” 第85章 皇帝面前摊放着一份他让礼部草拟的谕旨,除贵妃佟佳氏后空缺外,后面几位嫔妃的名位都已经定妥了。 故一等公遏必隆女钮祜禄氏册为贵妃 惠嫔纳兰氏晋为惠妃 宜嫔郭络罗氏晋为宜妃 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 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 皇帝瞧了谕旨一会儿对着“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这一句静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知不觉蓁蓁入宫也有七年了,他偶尔还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情景。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身量还未长开五官已经生得甚为灵动了,看得出几年后必定能出落成个美人。小丫头人小小的性子却颇为倔强,又怕他又要给绮佳争颜面,眼神透着惧意声音还打颤,回答他话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一晃眼物是人非,细细想来,也许当初在翊坤宫的第一次见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她的身影。 皇帝含笑的眼神在略过蓁蓁往前看的时候却瞬间就冷了下来。 马佳氏……皇帝提起沾了朱砂的湖笔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句上画了个叉。 他对马佳氏是仁至义尽,看着二公主和三阿哥的份上保留她的嫔位就足够了。 “皇上。”梁九功从屋外摸了进来,跪在地上回道,“荣嫔娘娘差人送了口信来,看样子是有急事。” “荣嫔?”皇帝一听这名字心里就一阵厌烦,“她能有什么事,朕就不见了,让来人有什么就去找顾问行就是了。” 梁九功刚说了个“嗻”,屋外荣嫔的宫女翠屏突然哭喊了起来。“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求皇上开恩!” 皇帝皱了皱眉:“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拖下去仗三十!” 梁九功偷偷地摸了摸袖口里的十两银子,想了想说:“皇上,翠屏姑姑是荣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这御前不得喧哗的规矩姑姑不会不懂,奴才看怕是真出什么事了她才这般失了分寸的。”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帝搁下笔道:“算了,让她进来吧。” “嗻。” 梁九功退了出去,过得片刻就领了翠屏来,翠屏重重往地上一跪,哭着说:“皇上,荣嫔娘娘派奴才来求皇上开恩。” “开恩?”皇帝冷哼了一声,“为她自己求情就算了,朕留着她的名分就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翠屏扑倒在地上,哭道: “娘娘不是为了自个儿求情,娘娘是求皇上开恩,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去给图海大人诊治。” “图海?”皇帝指着翠屏问,“图海怎么了?” “图海大人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止也止不住,已经两三天了。” “如此严重怎么不早说!请大夫了么?” “请了,家里把京里有名的大夫都叫去看了,方子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好。娘娘怜惜图海将军年迈,时常派人去探望这才知道了此事。娘娘想请太医去给大人看病,可没有皇上的谕旨太医是不能私自为官员看病的……” “行了,别说了。”皇帝对跪在一旁的梁九功道,“传朕口语,命李秉和陈国术两人即刻去图海大将军府,务必要把人治好。” 翠屏大喜,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一个劲地给皇帝磕头。“奴才代奴才的主子谢皇上隆恩。” 梁九功扶起了翠屏说:“姑姑,赶紧随奴才走吧,别耽误了救人的功夫了。” 翠屏点点头,跟着梁九功退了出去。皇帝瞧着两人的身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他平三藩最为艰难的时候察哈尔王布尔尼竟然趁他不备在背后捅了他一刀,那时便是图海带兵替他平叛。后来在劝降王辅臣的时候图海也是居功至伟。图海是荣嫔的堂叔虽然不是一房里的,但满人同气连枝的道理他却清楚。 皇帝回道书桌后,看着谕旨上横在荣嫔名字上那个赤红色的叉,突然心生了些犹豫。 荣嫔到底是二公主和胤祉的额娘,又进宫最早,跟着他最久,若此番晋妃的人里没有她,那日后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尤其是三阿哥胤祉平白无故地就比其他兄弟们矮一头。 皇帝沉思了良久,最后还是提笔在蓁蓁后面补上了一句话: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 他虽然不舒坦,但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位份的事情,他还有的事别的法子惩罚马佳氏。接下来就是贵妃钮祜禄氏前面空着的那一列了。 于剩下的这一位,这是皇帝想的最久,犹豫的也最久的了,到了今日他心里已经没有半点犹豫了。他眨眼之间飞快地在谕旨上写下了他最终的决定。 此时屋外刚好就想起了梁九功的声音。“皇上,德嫔娘娘到。” 皇帝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谕旨说着:“让她进来。”翻手就把谕旨给合上。 蓁蓁今儿穿了一袭水色的便袍,她本来产后就恢复得甚好没怎么 胖,这阵苦夏又不爱进食,远远望去腰身反而比做姑娘时候更为纤细,即便是宽大的旗装穿在她身上也能显得她腰身不盈一握。 “臣妾给皇上请……” 蓁蓁话还没说完人就被皇帝强拉进了怀里,她不知是如此的猝不及防,插在发间的金步摇尚在乱晃,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已然是从她的头顶传来。 “几时进园子的,怎么也不晓得过来。” 蓁蓁靠在他怀里娇嗔道:“不是知道万岁爷您在忙么,臣妾怎么敢打扰。” 皇帝往她脸上拧了一把。“不老实,那朕派梁久功去接你的时候怎么说你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跑哪去了?” 蓁蓁无可奈何两手一摊。“臣妾本来是打算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等皇上召见的,可贵主子招臣妾去‘坐坐’,这宫里都知道贵主子没准转眼就是‘主子娘娘’了,臣妾哪里敢不去。” 蓁蓁在说“主子娘娘”的时候格外的用力,她这点小心眼皇帝又怎么不知道,皇帝却装着一副没明白的样子问:“那主子娘娘重要还是主子爷重要。”他一边问着,一边手悄悄地摸进了她的衣裳下面。 “当然……当然是‘主子’……啊……”蓁蓁后面半句话因为他故意使坏的大手而消失在了一声喘息里。 皇帝把她抵靠在书桌前,一边放任自己的手在她身上攻城略地,一边贴在她耳际问:“好好说,是‘主子娘娘’重要还是‘主子爷’重要,说得不好朕要狠狠地罚你。” 蓁蓁软得快要化成一摊水,她双颊酡红,眼若秋水地瞧着皇帝,浅浅地喘着气说:“我错了嘛……是……是万岁爷最重要。” 皇帝满意地一把抱起她转身走入了内屋,一时是春色无边。 ······ 蓁蓁猛地睁开眼睛,屋外还是一片漆黑,刚刚在梦里她隐隐听见自鸣钟响了一下,那如今应当刚过子时不久。她侧过头去,皇帝仰面朝上就睡在她的身旁。昨儿晚上那一场云雨着实是乱来,到了这会儿她腰都还在疼,可蓁蓁心里却异常的清醒。她没有错过当皇帝把她压在书桌边上的时候她瞧见书桌上摆着的一封谕旨,如果她猜的没错,那就是此番后宫晋封的谕旨了。 看还是不看?蓁蓁几乎没有犹豫,就起身想下床去。 皇帝似乎睡得也浅,蓁蓁不过略动了一下他就醒了。休息了一晚上他似乎恢复了精神,伸手抚了抚蓁蓁的脸颊问:“你怎么醒了?” 蓁蓁一下钻在皇帝怀里嘟哝道:“睡不着了。” 皇帝亲了亲她的额头呢喃道:“最近你老是这样,别是又有了。” 蓁蓁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没有。” 皇帝失笑,二月后就开始忙着孝昭皇后的三周年祭,之后他的山陵建成准备移葬两位早逝的皇后前,他又独自一个人在斋宫斋戒了好几日。之后启程移送棺木时因为要顺路祭奠孝陵他存了心思特地一位嫔妃也没带。等一起办妥回宫以后他又大病一场,蓁蓁陪着他熬了大半个月,他好了她却病了。 兜兜转转到了这些日子两人才有功夫黏在一块,可不是没有吗? 皇帝的手说着就不安分了起来:“有没有的还不是看朕吗?” 娇人一把把皇帝的手打开,从怀抱里挣脱开卷着被子背朝他说:“要么就生个公主,阿哥可太烦人了。” 老四和老六渐渐大了,这两孩子都是会说会闹的主,按照蓁蓁的话说全是聪明的话篓子,每天都把她烦得不行。有时候蓁蓁偶尔有个小佯其实是懒得见人躺在床上躲懒,两位阿哥每天都要手拉手在床头叨叨半天以表孝心。 皇帝从后抱住她问:“今年闷不闷,除了今儿来了南苑外,见天不是瀛台就是宫里的,马都快生了。” “您又不带我去草原。”蓁蓁闷着声特别不高兴,下月皇帝去温泉她知道他要出喜峰口,她求了又求。皇帝只是说不行,现下来说这些,在蓁蓁眼里简直是故意找骂呢。 然而皇帝,她是不能骂的,只能温柔地抱怨。 然而温柔地抱怨皇帝也是听得懂这其中的愤懑,皇帝在她耳边呢喃:“下月要祭奠去孝陵,还有老太太在,带了你,贵妃就不能不去,可朕不想再让人误会。” “误会?”蓁蓁一下抓住了皇帝这两字,这话里听音的功夫她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一旦抓着她立马警醒了起来。 立后的事传得言之凿凿,可大半年过去,事情一直没有落地,而没有落地的事情就会有变数。更何况开春的选秀,皇帝一改过去交给后宫的样子,自己亲临。这一趟总共只留了三个,去掉今年等着要指婚给的简王和显王的,也就是实际皇帝只看中了一位。这留下的三个里就有孝昭皇后的妹妹,蓁蓁见过的那位三格格。 简王和显王应该都是想求这三格格的,毕竟顶好的门楣,据说人也教养得法。可几个月过去了,该下的旨意皇帝也迟迟没有下,这其中的 含义就格外值得人琢磨。 按照惠嫔得来的消息,法喀去求了皇帝送妹妹入宫,如果皇帝允了,那新进宫的这位该什么位份?说什么也不能比僖嫔低了去,这是她和惠嫔的猜测。 蓁蓁心里一直存在那份谕旨的事,但这心思在她心里只过了一瞬,这些年她已经学得越来越会装傻,她往皇帝怀里扭了扭:“贵妃是准皇后,和我去不去有什么干系,您就爱搪塞我,今年真真是闷死人了,臣妾的病一定是在宫里憋出来的。” 皇帝问她:“你想贵妃当皇后吗?” 又问,蓁蓁心里叹了口气,这位爷今年都有点阴晴不定得,她想她上次已经明明白白告诉皇帝她的意思了,她的主子娘娘永永远远都只有绮佳一人。 “您不是说了吗,即便有皇后,也是我最贴您的心。”蓁蓁说得大声,可心底到底是虚的,若真要是贵妃佟佳氏当了皇后该怎么办。皇后有责任抚育诸皇子,到那时候她要同她抢胤禛,那她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她宰割。 她心底虚,声音也虚,皇帝了解她,也听得出。 “朕准备让钮祜禄家的三格格进宫,会给她贵妃的位置。” 蓁蓁整个人都僵住了,贵妃……那就是如今的贵妃必然是要高升了,她闭上眼心想,该来的总会来,她们躲不过。 “你不高兴?”皇帝自然感受到这瞬间的僵硬。 蓁蓁闭着眼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和不甘,说:“应该的。” 皇帝把头埋在她颈项里,闻着她发间的草木清香,深吸了一口才说:“以后要叫贵妃,皇贵妃。” 蓁蓁被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真的?不是皇上您骗臣妾?” 皇帝剜了她一眼,心里泛着嘀咕,到底是为什么让他素来一言九鼎的天子都在她这说话不算话了呢。 “真,当然是真的。” 皇帝下床去外头的书桌上取了样东西来,蓁蓁认得就是她方才瞧见的那封谕旨。皇帝递给她说:“喏,自己看吧。” 蓁蓁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列便是赤红色的朱砂笔写的“贵妃佟佳氏晋为皇贵妃”。 皇贵妃!是皇贵妃!不是皇后! 她想转过身,皇帝却强势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朕只和你说了,你心里有数,别露出去。” “皇上……这……”高兴、释然和震惊一齐冲击着蓁蓁,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只结结巴巴地说,“太皇太后要这么做的?” 在她眼里立后被耽搁怕和太皇太后有关系,毕竟圣母之家这话传得这么凶,下的是科尔沁的脸面。 “老祖宗还不知道。”皇帝抽走她手里的谕旨扔到一边,从她的脖子吻到肩膀,最后咬了一口她的圆肩,“今年这些事办完朕就带你去盛京,咱们避避风头,让他们在京里自己不高兴去吧。” 他也不说这不高兴的人都是说,只管拥着蓁蓁再度倒入这温柔香中。 待蓁蓁再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了她一个人睡在凌乱的床铺上,肩膀上还留着皇帝刚刚留下的齿印。秋华瞧见惊呼了一声,手碰了碰:“这是怎么了。” 她这才感觉到一丝疼痛,她瞧了一眼,反而笑了,越笑越畅快,对秋华说:“等下你去惠嫔那儿,跟惠嫔说我身子不爽利,最近不和她下棋了,但求她帮我抄一本地藏经。” “抄经做什么?” 蓁蓁眨眨眼道:“还愿。” ······ 云贵鏖战了数年的大军终于攻下了云南省城,自此历经八年的三藩之乱终于结束。十月,皇帝迎回了各路兵马,不同于年初的风声鹤唳,这一次率大军回銮的宗亲们几乎都受到了皇帝抱见亲迎的厚待,并纷纷重回议政王大臣会议和宗人府任职。 在喜气洋洋之下,也是这个月,仁孝皇后的生父一等承恩公噶布喇在秋风到来时安静逝世。索尼的几个儿子们,这下只剩下索额图独自挑起赫舍里氏一门的大梁,心裕和法保么……有多嘴的总会说一句,这两人不给索相爷添堵就是万幸了。 大战告捷后便是大庆和大赦,皇帝连发数道圣谕奖赏尚在前线的军士,而礼部也收到圣谕命其准备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徽号和后宫册封一事。之后是内务府将年初采办的东珠送去置办了一顶华丽的后冠更让六宫侧目,众人都以为贵妃立后就是眼前的事情,至于那空出来的贵妃位,以及传闻中会新提的妃位,怕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当然,有些事,永和宫里的蓁蓁自然不会说,热闹她只看就行了 她该有什么,皇帝早告诉了她,她是包衣出身又是宫女步步进位,为了给她封妃时能堵住攸攸之口,过完年皇帝就将她父母弟妹一门悄无声息地抬入了正黄旗正身下。她不贪心,皇帝也有分寸,余下的就是她安安静静看大戏的好日子。 如果要说盼什么,也就是等这大风刮起来,她好赶紧 和皇帝一起去北边躲风头。 蓁蓁想起来就想笑,皇帝不但点好了北巡盛京的路线,连启程的日子都早早看好了,只等着新年过去就赶紧“逃”出京城。 算来,这大风要刮起来也就这两日了吧? 蓁蓁夏日里陪皇帝熬出来的那场病,一直到入秋都没好全,拖了几个月还弄出了一个眠浅的毛病。而皇帝常在她处又惯常早起,她每日醒得越发早,只是每日醒来后都浑身酸麻、头晕目眩。 身子不爽,她也就越来越懒得早去贵妃那里赔笑,今天她算了算时辰等贵妃用过早点才坐了轿子从昭仁殿去承乾宫。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地上还湿着,蓁蓁一出轿子秋华忙就扶住了她,两人刚踏进承乾门,就听见内殿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主子您听,是端嫔的声音。”秋华耳语道。 蓁蓁笑了一笑,一向与世无争的端嫔都忍不住到贵妃门前卖乖了,足以想见皇帝让内务府准备的那顶东珠朝冠有多迷惑人心。蓁蓁虽然心里为这些人的行为感到好笑而无奈,但也不由胆寒:真的耍起手段的皇帝在作弄这些臣子们的时候多么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而她自己,其实也不过是皇帝的臣子之一啊。 她轻轻踏过门槛,东西六宫的人基本都到齐了,一屋子的妃嫔都侧目看她,她半蹲请安:“请贵妃娘娘安,是臣妾来晚了。” “不碍的,你伺候皇上辛苦,起来吧。”贵妃还是这么端庄大方,如今她的大方里还多了两分贵气。 蓁蓁谢过便走到惠嫔身边坐下,凳子才碰到衣服,荣嫔就不怀好意地说:“德嫔是辛苦,但是再辛苦也不能比西六宫的姐妹们来得晚啊,昭仁殿又没多远,皇上什么时候上朝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 蓁蓁浅笑连眼神都不稀得给荣嫔,反而看着贵妃说:“贵主子见谅,臣妾近日身子不爽,给您赔罪了。” “不碍的,你可要认真喝药,别过给了四阿哥。” 听贵妃又提胤禛蓁蓁眉角跳了一下,随即道:“臣妾找太医院院判瞧过,是天凉内虚不过人,多喝点药调理下就好。” 贵妃点点头,蓁蓁又说:“倒是我晚来打搅了,刚刚进来时在外面听大伙儿说的正高兴,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啊呀,德姐姐也快来瞧瞧。”宜嫔兴高采烈地指着端嫔说,“端嫔姐姐一双巧手给贵主子绣了个龙凤双飞采帨,我打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手艺,尤其 是那龙凤的双眼栩栩如生,多看一眼都会吓着呢。” 蓁蓁身体前倾也露出了很有兴趣的模样,一边打趣说:“采帨五谷丰登、云芝瑞草见多,还是头一次见龙凤呈祥的,端嫔姐姐真有心了。” 采帨是由配在服饰前的手巾演变而来,原本入关初女子都会佩戴一块白色手巾日用,即使是穿戴朝服也不过取一块上好的帕子罢了,但承平日久,四海富足,如今宫中日渐流行起绣满五彩斑斓花纹的各色采帨,但端嫔这块龙凤呈祥么……就实在是十足的马屁功夫了。 不过蓁蓁冷眼瞧着贵妃是极满意端嫔这份孝心的,左看右看都看不够,只见端嫔捧着绣品一一解说,最后道:“臣妾想这绿底满绣配上娘娘以后的明黄朝服一定是熠熠生辉。” 惠嫔悄悄给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回她了一个“随他们去吧”的表情,她继续装着做个热情的倾听者。 惠嫔给她使完眼色也开口道:“最近贵主子气色都好了不少,这绿色明亮定能衬出贵主子的华光。” 这话一出,一室的人都露出了讶异的目光,毕竟惠嫔和贵妃年初的口舌这群人可都听得真真的。如今惠嫔主动夸起贵妃的好来,是不是意味着惠嫔都认输了,准备向准皇后卑躬屈膝了? 还是宜嫔头一个反应过来,接话道:“惠姐姐瞧得就是比我等仔细,还真是呢,贵主子近日可是得了什么调理的秘方?赶紧也给咱们说说,要么就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妙手仁心、调理得当。啊呀,反正不管怎样,贵主子都得把实话和咱们说了。” 蓁蓁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还能怎么样,人逢“喜事”精神爽呗,自从东珠去做了皇后朝冠,承乾宫最近连小猫小狗都走路带风。 贵妃正含笑呢,承乾宫的首领太监赵忠顺小跑着进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主子,顾问行顾公公来了。” 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果见顾问行手中端着一本黄折走了进来,他环视一周只见贵妃含笑,其他人则目光期待,只有德嫔低着头。 “皇上有旨。” 贵妃率先跪在了地上,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听旨。 顾问行打开黄折,心里却直叹气,我的主子爷啊,这种差使您非得交给我。 “皇上有旨,贵妃佟佳氏温惠端良,壸仪懋著,著……”顾问行顿了一下,看着贵妃一字一顿说,“进封为皇贵妃,钦此。” 一时间,室内鸦雀 无声,众人低着头面面相觑…… 只有顾问行继续说道:“贵主子,皇上命奴才来取贵妃金册金宝,皇贵妃册封前著在旧金册前抬格添‘皇’字以示尊崇,其余皆同贵妃,这是前朝孝献皇后的老例。皇上说天下刚定,国库空虚,后宫过去无金册金宝者此次新封会命内务府按例添置,其余还是俭省为上,先供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徽号为宜。” 蓁蓁听到这里都惊了,皇帝这手太狠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伙儿贵妃和皇贵妃就差一个“皇”字吗? 一屋子的人都还在跪着,正主佟佳氏还伏跪在地,没有起来…… 第86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佟佳氏说:“臣妾叩谢皇上隆恩。” 顾问行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还好,贵妃还是识大体的没有失态。“贵主子大喜,皇上说贵主子协辅中闺、鞠育众子,实乃后宫典范。” 于是他接着宣读下一道旨意,同时心中又一次大叹气,我的万岁爷啊,您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皇上有旨,惠嫔纳兰氏进封为惠妃、宜嫔郭洛罗氏进封为宜妃、德嫔吴雅氏进封为德妃、荣嫔马隹氏进封为荣妃。” 念到蓁蓁的时候,荣嫔一下抬头瞪圆了眼睛,直到听到自己才复又把头低了下去。 四人纷纷谢恩,顾问行接着说:“惠主子,皇上还有旨意给您,八阿哥年幼,皇上说待八阿哥周岁后请您接到延禧宫抚育。” 惠嫔这是又惊又喜,忙不迭地再三谢恩,蓁蓁却是笑了,惠嫔到底是有心人,宫中也只有她抽空去瞧了瞧卫氏的这个孩子,而她也只在皇帝面前略略提过这事一回。她知道皇帝如果要给八阿哥寻个养母,惠嫔做的这件事落在皇帝耳朵里要比某些眼睛只瞧着坤宁宫那几块砖的人强百倍了。 “鞠育众子”吗?顾问行这才夸完,皇帝就把缺人照顾的阿哥送给了惠嫔,这其中什么意思有心的多想想就懂了。 蓁蓁跪在地上想:皇帝这回大概是真的对贵妃的着急样吃心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件事真的触到了皇帝的底线。 是胤禛?是太子?是圣母?还是别的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 她联想起音秀有次和她闲话起佟国维他们拜见太皇太后的事情,她总觉得皇帝不高兴的不止是贵妃的飘飘然,而是旁的更深的东西。 顾问行把黄折合上,躬身道:“诸位主子请起吧。” 端嫔头一个爬起来,伸手就想扶佟佳氏,新晋的皇贵妃佟佳氏不知是不是跪久了,起身的时候一个扑棱跌了一下。 “贵主子,哦,皇贵妃,您小心。”端嫔伸出去的手被皇贵妃格外,她有些尴尬地杵在旁边,而她之前敬献的采帨还放在正座的几案上。 端嫔素来不善言辞,也不爱出风头,她实在看佟佳氏封后的事情板上钉钉才壮着胆子来讨好她,却没成想碰上了这样尴尬的境地。此刻她正手足无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承乾宫的地毯下。 顾问行是聪明人,承乾宫现在气氛有多怪他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可没办法,他 那把他当磨心轮使唤的万岁爷还有一道旨意,他得说完了才能逃命。 “贵主子,还有一事,皇上已下旨册封孝昭皇后之妹、故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为贵妃,旨意和诸位主子册封的圣旨已经一并送去礼部。” 一语既出,满室哗然。僖嫔是第一个,她一时连站都没站稳。身为仁孝皇后族妹,晋封的旨意当中却没有她,现下孝昭皇后的妹妹却直接封为了贵妃,她满心的不甘和黯然,捏着帕子的手攥得青筋暴起才能忍住没有落泪。 这事蓁蓁看那本折子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这事是法喀亲自去昭仁殿哭来的,她心里叹了口气,主子娘娘的家人还是像当年一样不消停啊。 惠嫔早早得了蓁蓁报信,加上她早就习惯了皇帝对自己的压制,所以只衔着笑意望向承乾宫的主人佟佳氏。 皇贵妃还没有表情,也可能她一时之间失去了露出任何表情的能力。直到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瞧着她的时候,她才扯起嘴角说:“好事好事。” “奴才还要去内务府盯着各位主子册封的大事,奴才先告退。” 顾问行说完脚底抹油赶紧溜了,这承乾宫他是一刻都不敢待,生怕哪位主子把气连带撒到他头上。顾问行走出承乾宫的时候,天又下起了绵绵细雨,他想起自己来前皇帝把黄折教给他的时候,脸上全是折腾人的狠厉,突然浑身一个寒蝉。 后宫这帮主子们啊……少折腾折腾,不行吗…… 顾问行是跑了,可承乾宫里的女人们还得把戏唱下去。 佟佳氏杵在正中,浑身冷若冰霜毫无之前的喜气,连宜嫔这个往常最是活跃的人都三缄其口,只有端嫔缩手缩脚地抓着自己绣的采帨,“贵妃娘娘,这东西您还是能戴……” 她颤抖着靠近佟佳氏,佟佳氏却突然手一挥,“哐啷当”一下端嫔连人带物往后敲在几案上。 “啊哟。”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打破这一室的沉默。 佟佳氏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忙指挥刘嬷嬷去扶起端嫔,并说:“我动作大了些,端嫔你可还好?” 端嫔哪敢说不好,忍着疼拼命摇头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说错半个字。 这时蓁蓁先蹲了下去一福,朗声说道:“臣妾恭贺皇贵妃娘娘,娘娘大喜。” 她这一声下,所有人好似才想起来还有“道贺”一事,纷纷也开始说起了“大喜”的吉祥话。 众人没说几句,皇贵妃就叫了散,蓁蓁临跨出承乾宫时回望了一眼,皇贵妃佟佳氏木然坐在正殿中央,内室的阴沉笼罩在她身周让人看不清她的脸色。 蓁蓁五分快意五分叹息,匆匆离开了承乾宫。 ······ 这几道石破惊天的圣旨皇帝同时传了好几个地方:承乾宫是一、礼部是二、内务府是三,还有一个就是慈宁宫了。 音秀在内室点起了一把龙涎香,香气才飘出,太皇太后就冷声说:“灭了,端出去。” 音秀刚要合上香炉的手一抖,苏麻喇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赶紧端起香炉退了出去。 上好的龙涎香就点了这么一会儿也足够在内室的人鼻尖绕三匝了,皇太后深吸了一口醒了醒神,打起精神去劝刚刚被皇帝震惊的太皇太后:“皇额娘,您也不喜欢佟佳氏,皇上不立就不立吧。” “皇上一点招呼都没和我打。”太皇太后喃喃道,“一点口风都没露。” 她指着身边的一张软垫说:“他昨儿还坐在这儿,就听着我催他下旨,他都没开口告诉我。呵呵,他就是不说,非得这么让我知道。” 皇太后当然知道太皇太后在意的是什么,她低着头轻声说:“皇额娘,转眼皇上也三十了,他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苏麻喇姑和皇太后交换了个眼神,皇太后朝她抬了下下巴示意苏麻喇姑也帮着劝几句。 “您不是天天盼着皇上能够独当一面吗?这不是好日子说来就来了,您倒不高兴了。”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名为主仆实为知己,她抬手推了推自己老主子的肩膀,“好事呢,您也别多虑了。皇上还磋磨内务府忙您和皇太后上徽号的事情呢,据说给皇太后新做的朝冠改了好几次,如今是富丽堂皇。” 听到这句,皇太后瘪了下嘴,朝冠的事情在宫中闹的沸沸扬扬,结果皇帝转手就把“好事”扣她头上了,说是孝敬她的。可她这时候也不敢再抱怨什么,只好赶紧接过苏麻喇姑的话茬:“您还老担心我什么呀,您瞧皇上对我可不是好的不得了,比起外头那些个亲生有儿子的我都强了百倍不止。” 太皇太后的脸还绷着,她精明的眼睛打量了下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最后无奈地摇摇头:“是我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什么该不该的,您本来就过的是颐养天年的好日子。”苏麻喇姑塞了个果子给太皇太后,“往后咱们多坐着看戏就行了,都是那些小女娃 的事情,咱们这些半老婆子管这么多干什么?” 太皇太后哀叹了一声:“常怀百岁忧,我这颗心啊永远放不下。” 苏麻喇姑打趣道:“那您啊,先安安心心地活百岁吧,您百岁那天皇上肯定最高兴了!” ······ 闹了一年的中宫之争此番终于尘埃落定。贵妃佟佳氏册为皇贵妃,故一等公遏必隆之女钮钴禄氏册为贵妃,另外惠嫔、宜嫔、德嫔、荣嫔晋位四妃,其他人分毫未动。 惠嫔出身叶赫,四妃之首宫内外心服口服,宜嫔差一点,但是她家从顺治二年开始就掌盛京关防是太皇太后跟前得眼的老奴才,老太太当年亲自点进宫又生了阿哥,旁人自然嚼不了什么舌根。荣嫔入宫年久有儿有女,还是图海家的远亲,封妃也正常。 不过德嫔嘛……就免不了被人多嘴几句了,毕竟僖嫔这明晃晃的出身放在那儿,德嫔怎么看都不该越过去,更不要说还越过了荣嫔,排在了第三。可皇帝像是故意要堵人嘴一样,封妃的诏书出来前先把德嫔扒拉进了正黄旗正身,有些爱琢磨的人掰着手指把事情算了半天,都猜皇帝早就算计好了这事。 事不能算,一算就免不了有人多嘴,有些人说僖嫔就是吃亏在没生养上,有些人则说永和宫就是狐媚,还有人则讥讽包衣出身就算有了儿子得了妃位这辈子也就到头到顶了。 当然这些闲话和抢高位的那几家关系不大,佟家白高兴一场,丢了皇后之位得了一个皇贵妃一点谈不上任何高兴。而一等公府继孝昭皇后之后又出了一位贵妃足显皇帝对其恩宠不绝,一时是门庭若市。 国公法喀的夫人赫舍里氏这些天是迎来送往又要招呼来送礼的夫人们,又要招呼宫里和内务府来的人准备小姑进宫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这天好不容易送走了内务府的钦差,她累的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真想就这样不起来了。 陪嫁的乳母张氏给她捏着肩说:“钦差说了,今儿是最后一趟了,这之后再来就是三格格进宫的那天了。” 赫舍里氏拍着桌子骂道:“再来几趟我这命就得搭进去了。外头人只看着我们这府人来人往的热闹,谁晓得我这烈火烹油的,这么多的事里里外外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张罗,老四的媳妇跟死了一样,好像这要进宫的不是她男人的亲妹妹。” 赫舍里氏口中的老四媳妇就是遏必隆第四子颜珠的福晋、皇贵妃的妹妹佟佳氏。 张氏劝道:“虽说两位爷都是 老福晋娘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四老爷家那位同咱们是做不到一条心的。谁让她姐姐是那位呢。”张氏竖了个拇指,接着说,“咱们三格格进宫去就是去跟她姐姐争宠的。老奴还听人说皇上这次没立那位当皇后是心里记挂着咱们三格格,要把三格格迎进去过几年再立为皇后呢。” 赫舍里氏斜眼看张氏:“宫里几个娘娘我都是见过的,宜嫔姊妹就不用说了,还有原先咱们府孝昭皇后身边的那个宫女德嫔,那时候就瞧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开了那真是顶顶的一个绝色,皇上这些年最宠的就是她,都紧赶慢赶从包衣里扒拉出来要封妃了,咱们绮澜哪有这本事。” 张氏笑说:“这也难说,姿色容貌是一回事,这情哪又哪是单单只为了一张脸皮的。上次不还说三格格见过皇上吗,皇上哪怕是一直记得三格格呢。” 赫舍里氏总觉得这府里上下都想得太乐观了,从她从娘家边边角角里咂摸出的一点意思,这回的事和自家四叔索额图也脱不了干系。不过皇帝若真因着故去的皇后对绮澜另眼相看于他们家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对了,老四家的这些日子干什么了。” 张氏说:“听说不在府里,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赫舍里氏气的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我忙成这样她竟然回娘家去了!” 张氏忙给她撸胸口,劝道:“夫人莫动气,夫人莫动气,我听说……”张氏附道她耳边嘀咕道,“老四家的去了……找了……” 赫舍里氏眉头一挑,“吃里扒外的,都嫁来我们家了胳膊肘还往外拐。回头让人盯着看她些,有什么动静记得告诉我。” 张氏忙诺诺应了。 ······ 自从册封的旨意传出,佟佳氏抱胤禛去承乾宫的日子一下减了不止一半。蓁蓁想着她还得给皇贵妃一点薄面,隔三差五还是会抱着胤禛去承乾宫坐坐。 秋雨绵绵不绝,承乾宫里虽在屋子的四角都点了灯,蓁蓁仍是觉得有些阴测测的。宫女替她通报过后将她请了进去。“臣妾请贵主子安。” 胤禛一进屋子就呜咽着要哭,蓁蓁忙去哄他,又抱歉地朝佟佳氏笑笑:“皇贵妃娘娘,禛儿怕是困了或者是饿了。” 三岁多的胤禛也不管,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孩子在保母怀中伸出手就要蓁蓁抱。蓁蓁接过他,他把自己埋在亲额娘怀里,蓁蓁哄着他:“胤禛,叫人了,平日里和佟母妃玩的时候不是 挺开心的吗?” “冷……”胤禛在她怀里扭捏着。 蓁蓁心里叹气,小孩子不会撒谎也不会掩饰,佟佳氏这屋子里外都透着阴气。 佟佳氏看着胤禛不肯转过来,倒也不勉强,“算了,让保母早点抱他回去吧,外头天冷,孩子别着凉了。” 蓁蓁把胤禛交给保母,指着胤禛说:“阿哥要懂规矩,给佟娘娘请个安就回去好不好?” 胤禛一向听额娘的话,虽然现在畏惧承乾宫的寒冷,但还是点点头,他在保母怀中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佟娘娘好。” 佟佳氏和煦地朝他笑着,拿了一枚山楂说:“阿哥吃不吃?” 胤禛叫完人就又把脸藏起来,佟佳氏也不在意把山楂扔在桌上说:“带他回去吧,德妹妹留下,我和你说说话。” 蓁蓁扶着霁云的手微微一福,她低着头眼神落在炕前的一块绣着并蒂莲的毛毯上,那处不知为何比其他地方颜色要深些,像是被泼了水一样。 “快起来吧,别和我拘泥这点虚礼了。” “是。” 蓁蓁在炕上坐下悄悄打量贵妃,她除了脸色比往日更苍白些外并无不同,神情一样还是那么温和,只是刚进门时蓁蓁感觉到的那种阴测测这会儿到了烧了炕火的屋里也没能消除。此外,她还能在殿内闻到隐约的药味。 宫女端了茶来,蓁蓁这些年一直都记着秋华的话,不过端起来抿了抿装了个样子就放下了。 “你今儿来的好,有件事刚好要同你说,翊坤宫收拾的差不多了,马上要有新人搬进去。” “嗯。” 这事她心里有准备,绮佳从翊坤宫搬出多年,早应该有人再搬进去了,毕竟屈指数来宫中能住的宫殿也没几座,更何况这次要进来的还是翊坤宫旧主的妹妹。 如今主位上加起来将有八人,现下景仁宫、景阳宫不住人,咸福宫在安嫔敬嫔死后也空关着,剩下没人的就是长春宫和翊坤宫,长春宫虽然也不错,但相比之下翊坤宫绝对更胜一筹。再说承乾对翊坤,皇贵妃对贵妃,不是正好吗? 蓁蓁想起那一年绮佳大丧时在灵前的女孩,一晃眼她也已经长大了。她特旨入宫可不是一般的事,宫里这些女人里只有现在眼前的佟佳氏是曾经特旨入宫的。还不知道这人进来和皇贵妃之间能碰出点什么样的事情,再加上贵妃生母舒舒觉罗氏的脾气,蓁蓁觉得往后宫里怕是要大戏连台 。 这些话她不会和佟佳氏说,轻轻应了一声以后她就没了任何反应,贵妃瞧她平静无波的脸,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钮祜禄家的三格格推了翊坤宫,现下宜嫔准备搬过去。” “什么?”蓁蓁一惊。 贵妃嘴角一勾,对蓁蓁道:“要同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我知道于情于理,都应该把翊坤宫给三格格的。” 蓁蓁当然明白,虽然那是蓁蓁不舍难忘的故地,但三格格入住翊坤宫是最合适的,可宜嫔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怒气上涌,脱口而出:“她也配!” 佟佳氏听了这话面露难色,“就是怕你生气才提前告诉你,宜嫔说如今永寿宫住了三个人,她和郭贵人身边又养着两个阿哥公主连带那一大群伺候的乳母嬷嬷,这永寿宫就小了。” 佟佳氏的眼光在她身上扫过,她小心道:“本来想给她换去长春宫的,不过三格格说什么都不住翊坤宫,皇上就说给她安排别的地方。你也知道永寿宫住着什么人,我总不能把新封的贵妃和……嗨,你还不知道吗?” 蓁蓁脸色铁青几乎是想要冲去西六宫找宜嫔拼命,她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什么地方小,简直就是放屁,都是借口,那郭络罗氏分明就是冲她来的。 贵妃看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劝道:“你也别气了,我也知道宜嫔不是真觉得地方小,不过是拿这个做个由头。她一直对卫答应出身辛者库的事觉得膈应,又不能明着把人赶了,才寻了个借口要迁宫。现下合适的也就是翊坤宫,再说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她能直接搬。” 她当然知道郭络罗氏是咽不下当初那口气,她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却撞上了佟佳氏一闪而过的笑意,突然冷静了下来,一回过神她立时就意识到方才失态了。 她站了起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冲贵妃一福,“皇贵妃娘娘,臣妾……臣妾刚失态了。” “算了,你在我这儿出出气就行了。宜嫔么,你也知道她那个嘴碎的脾气,就让让她吧。这事皇上已经允了,她过几天就搬,长春宫也在收拾了,等回头对着皇上你不可再议此事了。” 蓁蓁胸口又闷又痛,但贵妃说的是事实,皇帝决定了的事她再去争论除了惹怒皇帝外得不到半分好处。可她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宜嫔,还有佟佳氏,她特地来和自己说道这话没有言外之意吗? 蓁蓁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妾有分寸。” 佟佳氏一愣,似乎被对面这人的底气给震动到。 蓁蓁和佟佳氏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退,一边心里琢磨着定要把这口气别回来。 而佟佳氏瞧着她的背影,刚刚手不自觉地轻轻搭上了小腹。 终究,是要有个孩子,才有在皇帝面前的底气啊…… ······ 出了承乾宫,蓁蓁虎着一张脸就说:“昭仁殿。” 霁云觉得自家主子这瞧着不像是去昭仁殿邀宠的,反而像是去寻仇的。她战战兢兢地说:“主子,您消消气。” “我不气,我气什么气,我气别人去。”蓁蓁白了一眼就往昭仁殿的方向走。 她熟门熟路地跨过龙光门,顾问行的徒弟翟琳凑上来恭迎她:“德主子怎么突然来了?” “里头有人?” 翟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没有。” “那我进去。”蓁蓁说完抬腿就往里闯。 翟琳跟在后头咂舌,知道这主得宠,可今儿是闹哪一出啊?他想拦人的手刚刚抬起来,想起自家师傅千叮万嘱过一句:万岁爷和德嫔的事情你别多管,就传话就行。 于是他立马不拦,反倒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给蓁蓁开门,还抬高嗓子说:“德主子您这边!” 蓁蓁心里嘀咕,不愧是顾问行的好徒弟,心眼就是活络。 翟琳故意扯开的嗓门就是要让皇帝听见,皇帝本来正在自个儿做西洋传教士教的算术题,听见这一嗓子立马抬头笑了:“今儿难得德主子来看朕了哈!” 蓁蓁一言不发连安都不请就坐在了皇帝对面,只用她那双桃花眼瞪他。 皇帝被她这一下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早上从永和宫走的时候还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人怎么几个时辰就这样了?吃错药了? 皇帝放下笔,伸手越过紫檀炕桌戳了戳蓁蓁:“德主子,怎么了?” 蓁蓁还是瞪他,皇帝改了学她往日的德行,拉着她的绛红便服一角捏着嗓子叫:“德主子,别气了嘛。” 蓁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87章 “笑完了该朕了吧?”皇帝佯装拉脸,“怎么回事?规矩呢?进来安都不请了?” 蓁蓁气哼哼地揣着小手转过身给他个背影,皇帝从炕上下来到她身后贴着坐下,“怎么了你?真吃错药了?朕昨晚不是一个没忍住么,也不是故意要那样的,再说你后来不也肯了?” 呸!蓁蓁心里直接啐了一口,这人真是满朝臣子们敬重,百姓你口中的圣明天子么,满脑子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臣妾不和您算您还赖臣妾了,臣妾哪里就肯了?明明皇上您逼臣妾的!”蓁蓁老脸一红气呼呼地要走。 皇帝把她拽回来困在怀里:“那今天换你逼朕,朕不和你还价,你要怎么逼就怎么逼,成不成?” “呸!那哪是逼您,分明就是便宜您了。”蓁蓁脸能滴出血来,突然回过神,“不对,谁要和您说这个了!” 皇帝“啊”了一声,一脸莫名,“那还有什么事儿?” 皇帝心里也在飞快地盘算,蓁蓁这气在他看来莫名其妙,且看着人气得不轻应该不是小事。可他还真不记得最近宫里出过什么大事能气着她啊?尤其还气成这模样。 “天地良心,德主子能别这样不?”皇帝虽然鄙夷自己哄美人时候的样子,心想这般低声下气千万不能给外人瞧见,但还是舔着脸把头搭在蓁蓁肩上问,“怎么了?谁让你不高兴了?告诉朕,朕叫人打他们板子给你出气好不好?” “宫里都是女人,皇上打女人吗?” 皇帝皱皱眉,又怎么了? 他于是哄着道:“她们谁又不懂事惹到你门前了?朕去禁她们足,罚她们宫份。” 蓁蓁扁扁嘴,接着眼圈就红了。她的确是憋了一肚子气来的,结果皇帝这样好言好语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发作,这么憋闷了一会儿到底什么事还没说个明白的,她先哭了起来。 皇帝一见她落泪整个人都慌了神,“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快把眼泪收一收你好好说。” 蓁蓁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说:“也没什么,就听见翊坤宫又有人要住了,臣妾就想起以前的事来了。” 皇帝的脸突然就僵了,好一会儿后皇帝搭着她的肩语重心长道:“翊坤宫总有一天会住人的,你也该明白的。只是这事今儿早上才定下来,你倒知道的快。” “皇贵妃刚刚特地劝了臣妾的。”蓁蓁扯了帕子擦擦泪 珠,“宜嫔姐姐要住就住吧,臣妾还能怎么着,哭过算了。” 皇帝把她转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有点哭花的脸:“朕最早的意思也是想让贵妃住翊坤宫,那毕竟是她亲姐姐的旧宫,她住是理所应当的,朕让顾问行去国公府传旨意,没想到国公府竟然推了。顾问行前后去说了三回,贵妃的意思是她不肯住翊坤宫,说怕触景伤情,刚巧宜嫔说想移宫,朕也懂为什么才准的。” “怪臣妾自己,当年不应该去踩宜嫔姐姐的脸,才让她记恨到现在。”蓁蓁没好气地说。 皇帝一听倒想起这事了,他拉了脸说:“以后少去后宫晃,有些瞎话你听了也只能生气。” “臣妾就是不晃也能听见,臣妾又没瞎又没聋的。” 皇帝看她眼圈红红的怕她又要哭,为难地说:“要实在不高兴,就让宜嫔别搬了。” 蓁蓁见状还是拦住了皇帝,皇帝有句话是实在话,翊坤宫总有一天要住人,这紫禁城几百年了,哪间宫殿没有流水般的主人? 皇贵妃虽然把这事告诉她只怕是没怀好意,可有句话倒是真心对:皇帝允了的事情不可再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帝做朝令夕改之人。 皇贵妃挑拨她和宜嫔以前挑拨她——这两件事今日只要在皇帝的心里挂过号,那她该出的气和该上的眼药也就都到位了。 她破涕为笑,乖乖巧巧地和皇帝认错:“好了好了,臣妾错了。您回头让臣妾去坤宁宫西偏殿拾掇拾掇吧,那儿也关了好些年没收拾了,臣妾很想去看看。” 皇帝点头算是答应,蓁蓁是转阴为晴了,可皇帝的脸色却没缓过来,反而没头没脑地问:“这世上是不是都没什么知足之人?” 蓁蓁笑笑说:“欲壑难填,人之常情。” “也对。”皇帝自嘲说,“就朕平了三藩还要打台湾呢,打完台湾还有别的,一刻都不想停。” 蓁蓁嬉笑起来:“臣妾也是啊。” “你难填什么,你先说一件,朕满足一下。” “别,您可别啊。”蓁蓁勾住他的脖颈调笑道,“臣妾可怕被您惯坏了以后收不了场,回头招人烦。”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勺,一声叹息:“你啊,不会。” “臣妾说不定哪天不知足了来逼您给这给那的,您回头……” 她话都没说完,皇帝突然恢复了之前厚颜无耻的脸,“说了今天你逼朕,不怕你 不知足,就怕你太早知足了。” 蓁蓁的脸又一次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抬手推了推身前的人,却死活没能把人推开。 ······ 康熙二十年终于在接连的风波之中走到了腊月。 自从皇帝下了诏书后内务府和礼部就忙了个底朝天,不但同时要册封皇贵妃,贵妃,还有四位嫔要晋封为妃,朝服吉服这都要重新做不说,就连宫铺也是要重新换过,能不折腾人么。内务府总管海拉逊短短两个月人瘦了整整一圈,眼眶都凹了下去,到册封礼前几天走路都打颤。 皇帝定了十二月二十这一日同时给皇贵妃、贵妃还有蓁蓁等人行册封礼,小钮祜禄氏于是提前一日,于十二月十九日由一等公府坐着内务府派的四人大轿从神武门进宫。因翊坤宫已经被宜嫔姐妹占了,小钮祜禄氏就被安排在了新修的长春宫,长春宫康熙朝还未有人住过又离慈宁宫较近,里外修葺后倒也不失隆重。 十九日一早弘毅公府左右是被围观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也是难怪,如今宫中几位娘娘们都是白身时入的宫,当年宫中规制未定,所有人都以庶妃开始,康熙十六年以后才一步步晋封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小钮祜禄氏却不同,她是直接以贵妃之礼迎进宫的,本朝先前本无成例,内务府和礼部也是伤透了脑筋,最后还是海拉逊机警,说仿照当年仁孝皇后进宫时的礼仪降低规格办。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个长长的折子,三天后皇帝御笔再删掉了一些仪仗和人数,这事才算是定下了。 这送小钮祜禄氏进宫的命妇们也是各个出身名门,首当其冲的是她的三嫂,也就是一等公法喀的福晋,她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故一等公噶布赖之女。其次是四嫂佟佳氏,她是即将要升任皇贵妃的贵妃佟佳氏的亲妹妹,也是内大臣佟国维之女,第三位则是五嫂瓜尔佳氏,她的丈夫富保只是个御前侍卫在诸兄弟中不算打眼,但她的阿玛却大大有名,乃是满人里第一位状元,如今的江西总督麻勒吉。 这几位命妇们是各自穿戴朝服站立在四人大轿两侧,步行送小姑子进宫。这日的排场浩大和车水马龙,直到十几年后还有当时亲眼目睹的人拿出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钮祜禄氏进宫后先去慈宁宫和宁寿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然后就安静地返回了长春宫。她还未行册封礼也就算不上是嫁了,还是未过门的姑娘便没有去乾清宫请安,反正册封那一日也是要去御前谢恩的。 就这样众人盼望已久的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终于是来了。 天晴,无雪。 贵妃的承乾宫中所有人当然是早早准备好了。佟佳氏家也来了数位观礼的女眷,其中佟国纲妻董鄂氏和佟国维妻赫舍里氏被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围在正中,尤其是这赫舍里氏大有来头,她也出自海西女真的赫舍里氏,与索尼一门乃是同族和噶布喇、索额图是平辈,算起来也就是仁孝皇后和僖嫔的堂姑了。皇贵妃是她亲生长女,因着女儿出席这为夫人在人数众多的佟家一门中也是地位超然,一点不比佟国纲妻公夫人差。 正吉时,大学士勒德洪自太和殿皇帝手中接过册书册宝往景运门出发。 承乾宫内,贵妃佟佳氏也穿带上了皇贵妃的朝服朝卦,由左右扶出正殿,其母赫舍里氏身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挨着母亲欢喜雀跃地喊了一声:“姐姐今儿真美,姐姐身上那衣裳像秋天的落叶似的,真漂亮。” 童言无忌,但贵妃佟佳氏听得心里却针扎似得狠狠疼了一下。行册礼的命妇捧着皇贵妃朝冠上前来给佟佳氏戴时,她面如死灰,心如刀绞,闭上眼任她们摆弄。 洪德勒是第一位出发的,接着明珠也自太和殿出发去为贵妃钮祜禄氏行册封礼。走在通往景运门的路上,明珠心里暗暗佩服皇帝的手腕。 皇贵妃,妙啊,绝妙。还打着先帝孝献皇后的名号,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多呕那位“皇贵妃”。佟家的闺女如今名义上是内庭第一人花团锦簇,还担着协理六宫的任务却偏偏不能入主坤宁宫,佟家那两位大老爷怕是今儿心里气得半死还得笑脸出来迎客。再有就是长春宫这位了,早不进宫晚不进宫,偏偏就赶着这会儿进来。论出身,一个是孝康皇后的族人,一个是太宗皇帝元后的族人,身份门第都相当,这位贵妃娘娘摆明了就是来钳制皇贵妃的。 咱们这位皇帝这番思量不可谓不用心良苦啊。 明珠想到着撸着胡须暗自笑了,机会乱中来,皇帝不想给任何人好过,那他们就有机会去当这枚制衡人的棋子。如此,他们叶赫纳兰氏才有机会,惠妃娘娘大阿哥才有机会。 谁说做棋子不好?首先得有做棋子的机会,不是吗? 这二位都完了便轮到大学士李霨和尚书吴正治出发为惠嫔和宜嫔晋封了。这二位都没什么说的,一位是大阿哥的生母,坐这四妃之首名正言顺,宜妃素来也颇得皇帝喜欢,又是当初两宫亲点入京的,排第二也说得过去。这两位的晋封礼都顺顺当当的,只是 宜妃的晋封里是在故孝昭皇后的旧宫翊坤宫举行的。宜妃也是个秒人,非要赶在晋封之前搬了进去,就是为了晋封礼恰好能在翊坤宫里办,她这回可是挣足了面子。 余下便是蓁蓁同荣妃了,在去永和宫之前,咱们先去趟钟粹宫。这边荣嫔马佳氏哦不对,礼已成如今已经是荣妃的马佳氏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珍珠流苏在她脖子后一阵乱晃。 “魏珠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珠心里再次抱怨这梁久功和翟林两人都不是个东西,把这要命的活推给了他。但领了差事硬着头皮也得办完啊。 “荣主子,内务府说这回贵妃、和四妃同时册封,所用金子一时甚多,内务府来不及准备……” “放屁!”荣妃大怒,身上带着的朝珠都一阵乱晃,吓得翠屏赶紧来扶她。“这内务府库房里少说也得有十几万两的金子吧,怎么,就偏偏缺打我这金册的几两了?” 魏珠陪着笑脸说:“荣主子,您可不是个明白人么,这内务府金子是有,可是一时没那么多工匠来打金册啊。” “是哪。”荣妃气得浑身发抖,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册妃礼上竟然宣完诏书没有金册的。“既然没工匠怎么不少别人偏偏看少我的这份?” “这……这内务府事前也问过皇上怎么办,皇上说少就少了,总归一句话,您位份在这该有的该给您的一样都少不了。等过些日子,这金册回头打好了给您送来就是了。” 魏珠一脸的无奈,心道:为什么就少了您的,这事您不应该最清楚么,这是皇帝在敲打您呢,让您往后都安分些呢,要不这金册就永永远远到不了您手上了。 荣妃进宫这么些年又能在失宠后熬到这份上总不是个蠢货。魏珠几句话她就懂了。马佳氏眯了眯眼,一时钟粹宫里是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她浑身发抖连说两句:“好的很,好的很,就欺负我是吧!行,往后我就在旁看着你们还能折腾出什么来。”一甩袖子就回正殿去了。 魏珠摸了摸鼻子,他就知道今儿跑这一趟是一两赏钱都讨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还穿着蟒袍的顾问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朝站在院内尴尬的魏珠摇摇头自个儿进了正殿。 顾问行站在正殿对着红眼的荣妃说:“荣主子,皇上让我和您传一句话。” “皇上如今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荣妃吸了吸鼻子,捂着脸,“我知道我过了,可……” “ 皇上让奴才和您说,当年就是看重您直来直去的性子,也知道您其实没什么心眼,以后和三阿哥一起好好过日子吧,有些事何必去做出头鸟?” 荣妃依然细白如同少女般的手搅着彩帨,“我只是不甘心。” 顾问行摇摇头。他话都带到了,要怎么做,要怎么想都是荣妃马佳氏自己的事了。 “奴才言尽于此。”顾问行说完欠身告退。 ······ 好了,咱们这就远远地离开这阴沉沉的钟粹宫,最后咱们到永和宫走一圈。 蓁蓁今日大喜,一早给她穿衣打扮的却不是霁云碧霜,也不是秋华,而是一位四十上下的满洲命妇。她的五官生得颇为清秀,虽已是徐娘半老,但犹有些风韵,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必定是个模样出挑的美人。 蓁蓁在椅子上坐了一早上了,从穿衣梳头到上妆这都折腾了一个时辰了,到这会儿忍不住冲镜子里的人撒起娇来:“额娘,好了没,脖子都快僵了。” “好了,好了,这就成了。” 吴雅夫人给她戴上朝冠,整理好垂在脖子后的珍珠流苏。 秋华打外头掀了帘子进来,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夫人您别惯着主子,她这是故意同您撒娇呢。” 蓁蓁偏过头问:“皇贵妃,贵妃那都完事了么?”这两位的册封礼比其余四妃都要早,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蓁蓁眼睛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坏笑。“如何?可是像惠姐姐打听到的,这皇贵妃和贵妃朝服朝冠都一般模样?一眼都看不出区别来?” 秋华道:“奴才去瞧过了,确实是一模一样,和四妃都没什么差别,唯一就是朝冠上的东珠四妃们少了一颗,可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蓁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吴雅夫人忙按着她的肩说:“哎,别动,娘娘若动得厉害了朝冠可就歪了。” “吉时到!” 屋外张玉柱高喊了一声。屋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吴雅夫人和秋华两人扶蓁蓁起身,霁云碧霜赶紧走到门口把帘子撩开,正殿外的院子里香案等已经设好,蓁蓁站在案前等着宣旨的太监来。这套规矩她上回册嫔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册妃和册嫔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朝冠上多几颗东珠罢了。 就像是皇贵妃和贵妃,就差了这么一个字,几件金器,连东珠都没差。 蓁蓁一直在偷乐着,坏心眼地想着这些事。 吴雅夫人拉着小女儿珍珍站在角落里,小女儿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好奇地往前一指说:“额娘,你看,那里有只好肥的大黄猫!” 她俩站得离蓁蓁不远,所以妹妹虽然声音不响蓁蓁却还是听见了。她朝院子的东北角的宫墙望去,果不其然那只慈宁宫的大黄猫正端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蹲在屋顶上瞧着这一院子的热闹呢。 “黄大仙,来这边!” 大黄猫一听到蓁蓁喊它,也不在墙上装深沉了,立马是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子,直奔到蓁蓁脚边才停下。它讨好地仰起脸,不断用他圆滚滚的大脑袋蹭蓁蓁的腿。 “黄大仙,你是来瞧我的么?” 蓁蓁不顾众人的惊呼,蹲了下来拿手挠了挠大黄猫的下巴,大黄猫一脸的享受,在她的爱抚下喵喵直叫。 秋华气结,在旁提醒蓁蓁。“主子,您也注意些形象,马上可就要行册妃大礼了,这一院子的人哪,册封的女官也在呢。” “没事。裕王妃也不是外人了。” 蓁蓁这回册嫔本要和上回册妃一样,请简亲王妃作为册封女官,没想十天前征战南归的简王喇布病重去世,选简亲王妃就不合适了。皇帝左挑右挑只有裕王福全的王妃才担得起。裕王妃常常进宫,蓁蓁在皇太后那儿经常得见,王妃略长蓁蓁几岁,日常去慈宁宫请安,也见过好几次大黄猫,只是大黄猫除了堵她路要吃的外从不曾同她如此亲近,这一幕看得裕王妃是啧啧称奇。 “娘娘必是内心纯善之人才让这黄大仙如此亲近娘娘。” “是么?”蓁蓁笑着拍了拍黄大仙的脑袋。 黄大仙抬起头喵呜叫了一声,突然自蓁蓁身边走开。蓁蓁以为它要走了,没想它直蹦上了台阶站到了抱着胤祚的乳母崔氏身边。蓁蓁正觉得奇怪呢,顾问行举着册文一脚就跨进了永和门,蓁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大黄猫耳目聪灵,已经是听见顾问行的脚步声了。 “朕惟治本齐家、茂衍六宫之庆。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德嫔吴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尔为德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待裕亲王妃读完册文,蓁蓁恭恭敬敬地接过道一声:“臣妾叩谢皇上圣 恩。”这册礼就算是完了。 蓁蓁让秋华给了顾问行和裕王妃一人一封五十两的赏银。蓁蓁还要去两宫和乾清宫谢恩,于是先对额娘和小妹珍珍说:“额娘,你同小妹先别回去,在这住几天吧,皇上也已经允了。” 第88章 吴雅夫人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同蓁蓁说牵着小女儿的手连连点头,小女儿珍珍则更是喜笑颜开。珍珍是蓁蓁的亲妹妹,她本来倒不叫这个名字,可长女入宫以后吴雅氏夫妇两想念不已就把小女儿的小名改成了同音,姐妹两差了将近十岁,珍珍娇俏活泼,眉眼间也有些姐姐的影子。 蓁蓁坐了轿子到了慈宁宫,宫前的空地上已经是摆放了皇贵妃,贵妃等人的仪仗。果然,她一进慈宁宫门就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诸妃嫔们。 “臣妾请皇贵妃、贵妃安。惠妃姐姐,宜妃姐姐好。” 余人依次互相施礼,佟佳氏肃着一张脸道:“就等荣妃来了,咱们再进去谢恩。” 过了一会儿荣妃的仪仗也到了,蓁蓁定睛一瞧顾问行也随在轿子后面,且荣妃的样子有些失神。 皇贵妃见人已到齐,她带头第一个往里走,新进宫的贵妃钮祜禄氏跟在她后头。四妃则两两并排而行。蓁蓁就站在惠妃的身后,忍不住扯了下好姐姐的衣袖,对她比了比皇贵妃和贵妃的朝冠。蓁蓁的意思惠妃立时就懂了,她差点没笑出来,偏此地又不是能笑的地,她只能板起脸来打掉蓁蓁的手一本正经地跟着贵妃走进了慈宁宫大殿。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均在,众嫔妃按规矩谢恩,两宫各给了赏赐,众人又再行大礼才齐齐退出。 接着众妃又往乾清宫谢恩。皇帝同两宫一样,各赏了一柄玉如意既讨了口彩又算做一份心意。 众妃叩谢过皇恩,便依次退出乾清宫。蓁蓁刚要上轿,顾问行悄悄地摸到她身边说:“德主子,留步。” 他眼睛闪亮亮的,蓁蓁忍不住低声说:“小顾子,你都升任总管了还同你主子一般一肚子的坏水。” 顾问行在她们这些嫔妃之前更早得了晋升,如今已经是敬事房总管太监了。 顾问行道:“奴才这不叫坏水,奴才这是一肚子的忠心。” 蓁蓁白了他一眼,不过却一改前态,故意磨磨蹭蹭地上轿子。等其他人的轿子都走了,顾问行一掀帘子站在外头笑说:“德主子,随奴才走吧。” 于是蓁蓁就又跟着顾问行原路返回了乾清宫。她一踏进空旷的大殿朱漆色的大门就在她身后关上了。 皇帝先前她们行礼谢恩的时候还在这里,这会儿却已经不在御座上了,不知去了哪里。 “皇上。皇上?”蓁蓁喊了几声不见皇帝出来。 这人真是,把人叫回来也不出来,寻人开心么? 蓁蓁从明间穿过小门走到东梢间里,平时皇帝常在此处批折子看书,今儿这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皇帝看了一半的书搁在炕桌上。 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没黄大仙懂事可爱。蓁蓁撅起嘴咕哝说:“皇上既然不在,那臣妾先告退了。” “谁说朕不在了?” 皇帝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突然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蓁蓁在他怀里扭了扭。“就知道万岁爷肯定是躲起来了,就爱拿人寻开心。” “朕哪敢拿你寻开心?”皇帝轻轻转过蓁蓁的身体,抬起她的脸。“让朕好好看看咱们德嫔娘娘,哦不,得改叫德妃娘娘了。” 庄严肃穆的朝冠之下是一张青春正好,清丽绝色的容颜。初见时的青涩早已消逝在了时光中,如今已经淬炼成了让他着迷的一颦一笑。 “啊呀,别看了……” 不知为何,在皇帝的注视下蓁蓁的心突然乱跳了起来。两人早已劲项交缠过无数次,可今儿却好像有些不同。 皇帝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瞧。 花了这样多的时间,经历了这样多的事,走了这样多的路,今天她终于是走到他的身边了。往后没有人再会说她是包衣宫人,她如今是正正经经的永和宫妃了。 “朕爱瞧咱们德妃娘娘,不行么?” 他俯下身,最后一个字落在了蓁蓁的唇上。 气息交融。 他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吻得是那样的用力。 待他松开手时,蓁蓁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说:“皇上今儿不应该去长春宫贵妃娘娘那么。长春长春,皇上许她长春宫不就是盼望她能圣眷永驻么,怎么能第一夜就‘伊人独自到天亮’呢。” 皇帝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吃醋了?刚才朕不是还说要你们和睦相处共修妇德么。” 蓁蓁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就会冤枉人。臣妾就是不吃醋才要提醒您去贵妃娘娘那啊,今儿可是贵妃娘娘第一……唔……” 蓁蓁话没说完就又被皇帝封住了口。 良久,皇帝才放过她,低头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 “德妃娘娘管那么多干什么。” 蓁蓁带着些许小小的得意含羞带怯地瞧了皇帝一眼。这一眼之中,自有 挡不住的风情。 皇帝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 “哎不成,不成,被人看见了怎么办,快放臣妾下来!”蓁蓁在皇帝怀里扑腾挣扎,这一动沉重的朝冠就往后掉,蓁蓁急得手忙脚乱,又扶着帽子大喊了起来,“哎,朝冠,我的朝冠要掉了!” “掉就掉,掉了再让内务府给你重做一顶。” 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皇帝一阵大笑,这笑声从乾清宫一直延绵到昭仁殿方歇。 蓁蓁去两宫谢恩之前就嘱咐过秋华好好照顾母亲和妹妹,秋华自不敢怠慢。母女两本来以为蓁蓁去不过个把时辰就能回来的,结果乾清宫直接递了消息回来,说皇帝今儿要留蓁蓁在乾清宫过夜不回来了。这一下永和宫里是又忙活起来了。蓁蓁什么都没带去,通身就那一身的朝服,这既然要留在那过夜寝衣什么的自不必说了,还有第二天要换的衣服首饰也得准备,总不见得第二天还让她穿着朝服回来吧。 秋华指挥着霁云碧霜她们把东西都备好赶紧让张玉柱送去乾清宫。这边的事都办妥当了她这才想起来,蓁蓁的额娘和妹妹还没招待呢。这两人被她安顿在了后院的配殿里,秋华匆匆赶了过去,屋子里吴雅夫人捻着佛珠在念经,蓁蓁的妹妹则捧着书在看。 秋华心下松了口气,倒对这母女两暗生好感,到底是蓁蓁的额娘和亲妹妹,果然和平常人不一样,气度不凡。 “老夫人,二小姐,对不住都是我怠慢了。” 霁云送了茶来,秋华亲自端了给吴雅夫人。吴雅夫人和蔼地笑了笑说:“无事,姑姑客气了。皇上突然有旨意让娘娘留在乾清宫,可不得让你们手忙脚乱的。往日姑姑们照顾娘娘帮衬娘娘,是我该谢你们才是。” “伺候娘娘是我们做奴才的本分。” 吴雅夫人看秋华同她说话的时候都站在炕边,心里也是暗暗赞许。这皇宫大内的人就是不同,不但规矩上极讲究,就是模样生得也好。就不说霁云和碧霜那两个年轻些的丫头了,就这秋姑姑,放在民间也是个模样出挑的媳妇了。 “姑姑快别同我客气了,您坐吧。” 她比了比炕桌另一侧,秋华看得出她不是爱摆架子或者是假客气的人,也就坐下了。 “姑姑您是哪个旗的?” “我本家是内务府包衣正黄旗瓜尔佳氏,不过我已经嫁人了,夫家是正白旗喜塔腊氏。” 吴雅夫人一听喜塔腊氏心里 就敞亮了,内务府正白旗就一家喜塔腊氏,鼎鼎有名无人不知,他们自太宗时代开始就管着皇帝的家私,如今都好几代了,族中之人多在内务府紧要位上任职,势力可说是盘根错节。 吴雅夫人心里一阵暗暗高兴。女儿身边能有这样的人在好比是如虎添翼。 她安心地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秋华从进屋就一直在和吴雅夫人说话,一旁的珍珍乖乖端坐着一句话都没说。她眉眼间同蓁蓁刚进宫那会儿甚像,秋华瞧着心里就一阵的喜欢。 “二小姐今年多大啦?” 珍珍听见秋华提起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立刻是飞上两朵红云。 “二姑娘是康熙九年生的,过年就十二岁了。” 秋华含笑微微点头。“主子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二小姐这般的岁数,如今看着二小姐叫我好生感慨。” 吴雅夫人轻轻摸着二女儿黑亮的长辫子,微微叹息。“是啊,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就她这么大,个头比她还小些。一想到她去的是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和她阿玛在家是日夜悬心,头一个月是日思夜想,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掉眼泪。” 珍珍在旁立马给母亲递上帕子。“额娘莫哭。” 吴雅夫人叹了口气,接过帕子拭去眼泪。“幸得有这孩子在身边,我才觉得好些。” 秋华道:“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二小姐往后不用进宫伺候你们这心可算是能放下了。” 放下心?吴雅夫人心底并不这么想。她们家是出了包衣入了正身了,可这烦恼的事才刚开始。 这些话她本来是打算留着同女儿说的也不方便先对秋华讲,只是叹了口气,勉强一笑。“姑姑说的是呢。” 秋华陪她们母女二人坐了一会儿,突然是想起什么地说:“哎,差点忘了,这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传膳吧。”她笑眯眯地问:“你们二位是客人,主子又吩咐我好好招待你们,有什么想吃的或者不爱吃的尽管说。” 吴雅夫人连连摆手。“不不,太麻烦了,我们有什么吃什么就是。” 秋华爽快地笑了起来。“哎,不麻烦,娘娘是个挑嘴的,咱们伺候娘娘都习惯了。” 吴雅夫人心底汗颜,自己闺女被她阿奶养的嘴刁,论起爱吃会吃大概满京城名门闺秀都没几个比得过她。她本来以为这毛病进宫后总该是改了吧,没想到是一点没变啊。 秋华看两 人有些拘谨半天也没说什么于是提议:“既然夫人没什么忌口的,就让我来替夫人张罗一桌吧。” 吴雅夫人感谢道:“如此劳烦姑姑了。” 秋华想着她们同蓁蓁是一家出来的,口味兴许也差不多,就按着蓁蓁平日的喜好让小厨房做了四菜一汤。 四菜里素的有油焖小青菜,翡翠白菜,荤的有芙蓉鸭和烤羊肉,再有一道人参鸡汤。四菜一汤都是平凡普通的东西,虽说做得精致些,但平常人家里也是吃得上的。吴雅夫人在宫外就听说皇帝素来俭朴,今儿一看果然是如此。不过若仔细瞧,这四菜一汤里也是有一样这时节难见的稀罕物,就是那盘小青菜。 珍珍看见桌上那盆小青菜脸上露出了十分的惊讶,这已经是腊月了,一般人家里这会儿吃的鲜菜只有白菜和萝卜,像这样的小青菜都是年头腌的。不过她到底沉得住气,觉得直接问有些个丢脸,只把话藏在了心底。秋华自然是瞧了出来,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 “二小姐,这是在内务府下面的庄头里用暖棚种出来的菜。两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爱吃鲜菜吃不惯腌菜,皇上素来孝顺,于是就让内务府下的庄头们宁愿少种一亩地也好多弄些个暖棚了。” 吴雅夫人对女儿说:“既然如此珍贵,你可要爱惜,不能浪费了。” 珍珍乖巧地点了点头,就着白米饭把小青菜吃了下去。这鲜菜到底就是比腌的好吃,更何况还是在腊月里吃到,比桌上其他的佳肴尝起来更加得美味,一顿饭下来,这盘菜是吃得最多的了。 吴雅家的规矩就是食不言寝不语,这顿饭就在寂静中过去了。 等撤下膳桌,秋华让宫女端了水盆进来给两人净手,水盆也是普通的黄铜打的盆子,只是在水里撒了些绿萼梅花瓣看着考究些。 待霁云送了新沏的茶来,吴雅夫人才捡着小心地问:“秋姑姑,您刚才说这鲜菜是皇上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弄的,怎么咱们娘娘宫里也有?” 秋华噗嗤一笑,“咱们娘娘嘴叼是叼不过也甜,太后娘娘素来在宫里最疼的就是咱们娘娘,也是知道咱们娘娘喜欢鲜菜,所以三五不时地就赏给娘一些。宫里啊,除了两宫外只有咱们娘娘有这一口吃。” 太后的宽仁慈爱之名近在京城,远及蒙古人人皆知,有这样一座大靠山在蓁蓁身后,吴雅夫人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她同秋华默默地品了一会儿茶,就把茶杯搁下了。 “不知娘娘明儿是不是一早就回来了?我看我同珍珍还是先歇了吧,这样娘娘明早回来就能去给娘娘请安了。” 吴雅夫人想得是好,也没错。 她是按照皇帝上朝的时辰估算的。皇帝平日天不亮就起来了,蓁蓁可不是也得这会儿起来服侍皇帝更衣么,那皇上去上朝的时候她也就该回来了。 谁料她这一句话逗得秋华是笑了起来。吴雅夫人看着她不禁脸上浮现了些困惑。“这……姑姑,我可是有哪说错了或者不妥?” “没有没有。”秋华笑着连连摆手。“我只是想同夫人说,您不用那么担心,明儿不到日上三竿娘娘是回不来的。” 吴雅夫人听得有些不明白,秋华咳嗽了一下,吴雅夫人瞧着她似语非语的模样一下子是全明白了。一张老脸顿时是羞得通红。 “哎……哎瞧我这糊涂的。” “无事无事。”秋华说,“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和二小姐就早些歇息了吧,等明儿娘娘回宫了,我再派人来请你们。” 蓁蓁一早就知道母亲要进宫来观礼也早就打好了主意要留母亲妹妹住上几天,早就让秋华她们把新被褥都准备好了。 吴雅夫人搂着小女儿躺在崭新的被褥里,瞧着头顶上绣着百子千孙的帐子,一颗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定了下来。 “额娘,现下总能放心了吧?”珍珍拉着自家额娘的手问,“担心了那么久,现在姐姐看着还是挺好的。” “是。”吴雅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拍了拍怀中的小女儿,“万望你以后不要有这样和额娘分离的时候。” “女儿总要出嫁的。”珍珍也不怯,“我和姐姐说让她给我寻一门好亲事,以后我能在宫外时常照看你们。” 吴雅夫人拍拍她脑袋,“额娘不要你们照顾,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足够了。” 吴雅夫人担心的大女儿的确一直在昭仁殿没有回来,暮色笼罩下的昭仁殿里,蓁蓁揉着酸疼的腰坐起来瞧了一眼天色,皇帝则还闭着眼惬意地躺在床上养神。今日皇帝在册封大典前起了个大早只为在册封礼前和几个近臣再议一议福建水师的事,忙到现在只用了一顿早膳,所以他其实又困又饿。 蓁蓁的起身让他怀里的暖意瞬间消失,他皱着眉头把人重新拽回来,咕哝了一句:“别动,冷。” “冷您穿衣服不就好了。”蓁蓁窝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像一只小猫一样蹭着他娇柔得似是要 化成水。 “穿了等下还要再脱,麻烦。”皇帝说着手又不安分起来,他四处点火,惹得蓁蓁一阵娇喘。 蓁蓁抓住他的咸猪手娇嗔道:“别闹了,您今儿不是还没用午膳吗?” “朕是饿。”皇帝平日瞧着威风八面、一本正经,可蓁蓁和他亲近几年后渐渐发现这人闹起来和胤禛撒娇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小孩子无赖,“今儿晚膳你喂朕吃。” 蓁蓁轻咬了下皇帝的食指尖,“那不闹了?” 皇帝的手不但没因为被咬缩回去,反而与中指并住在她口中与小舌绕了一圈,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玩了几下,没一会儿床帐内就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蓁蓁还是不好意思地挣了开,“传膳吧,饿呢。”她说着就转身起身,皇帝倒也不拦他,只是手指从嘴角一路沿着曲线滑落,弄得人酥麻微痒。 “讨厌。”蓁蓁瞪了他一眼,弯腰去捡落在床沿的肚兜,手伸得远了她突然觉得背上一刺,“嘶”得倒抽一气。 她声小但皇帝还是听见了,他坐起来扶过她肩问:“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弄疼了?” “没。”蓁蓁穿着衣服摇头,“最近有时候背疼。” 皇帝帮她把衣服都拢过来,还细心得帮她一件件穿,一边唠叨起来:“是谁大冬天熄火炕?是谁大冬天睡觉不盖被子?是谁入秋了跑雨里看红叶?是谁带着儿子去雪里打雪仗?” 蓁蓁老老实实交代:“是臣妾,臣妾喜欢玩嘛。” “身子要不好呢盛京就别去了,白虎朕也不打了,松花江的什么鱼啊水鸟啊,全都别吃了。”皇帝给她穿好最后一件便服,用手替她捋了捋一把顺滑的青丝,然后悠闲地靠在了床头。 蓁蓁边替他拿寝衣边说:“不去就不去,您威胁臣妾。” “朕就威胁你。”皇帝一把把寝衣抽走,“不穿了,你去替朕传膳,朕就在床上吃,你喂朕。” 皇帝把无赖演得炉火纯青,双手抱在头后仰着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蓁蓁气呼呼地瞪他,皇帝用被子下的脚戳了戳她的腰窝:“快去,朕饿死了。” 皇帝老儿耍赖,加上蓁蓁实在想去盛京散心,屈于皇帝淫威的蓁蓁只能出去让奴才们准备传膳,想想里头人“衣冠不整”,呃,就没衣冠,她还得端着一桌给他送进去。最气人的是,都送进去了人还不抬手,真得享用了一顿美人手把手喂的晚膳。 “朕总算知道胤禛为什么老不爱吃饭了。”皇帝咽下一口狍子肉又朝鸭脯努努嘴,“能让你喂干嘛要动手。” 蓁蓁这块鸭脯举在半路听到他这句就不想往前送了,哪想到皇帝身子往前一送就把肉咬到了嘴里,“成了,吃饱了。” 蓁蓁把膳桌端了出去,自己又用了一盏燕窝粥才又回到床前,只是离床三尺远就不靠近。皇帝朝她勾勾手指她也不搭理,于是某个明君又开口威胁道:“听说三月里吉林那儿还有连片的杜鹃花开在白杨林里,杜鹃花发映山红,韶光觉正浓。水流红紫各西东。” 蓁蓁气得直跺脚,“啊呀”了一声扑到皇帝身上,“讨厌死了,您可别不带我别不带我。” 她的叠声求饶惹得皇帝得意奸笑,这笑着就去扯开她外袍,“带带带,咱们可得生同裘死同穴的,朕不带你不安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可不去什么死同穴。”蓁蓁喘着粗气勾着他脖子,小指故意划过他的耳垂,皇帝被这一下弄得浑身一抖,手一狠直接就撕开了眼前的束缚。 上好的水碧色云锦就这么被他瞬间糟蹋了,这还不算他又接着就撕了眼前的蝶采芙蓉,“那就先把同裘的事儿做了,乖,转过去。” “我不要。”蓁蓁叫着就去打他,这人有多得寸进尺她还不知道吗?这床头最里有个小柜子放了些什么她门儿清!她这要转过去明儿就别想走出昭仁殿了! 这一下下粉拳打得急忙慌乱,五六下后被打的人眼直接就红了,恨声直接就按了下去:“要不要?” 蓁蓁长嘴仰着头说不出话来,只像脱水的鱼一样喘着气,几下后皇帝离开她,咬牙问:“要不要?” “不……不要……” 皇帝的额头都冒出了一阵急汗,他深吸一口气狠心逼弄她,三两下后终于逼得她连声求饶:“要,要。什么都行,我错了好不好。” “自己转过去,趴好。” 如是,她只能转过身,任由摘取,一遍又一遍,似乎听到殿里的自鸣钟响了两回或是响了三回,她数不清了,皇帝也数不清了,只有沉沦在这锦被中,同裘共眠。 第89章 皇帝醒来的时候发觉身边从来都躺着不起的人竟然不见了,他刷的一下拉开床帐就见蓁蓁已经洗漱过在穿戴了。 “怎么起那么早?”皇帝一醒蓁蓁立马加紧扣上便服的扣子,再拿了新的亵衣与他穿上。 蓁蓁甜笑说:“额娘在呢,臣妾早些回去和额娘妹妹说说话。” “怪不得,朕想你什么时候这么殷切了。”皇帝弹了下蓁蓁的脑门,“朕多久没得德主子伺候穿衣了?” 蓁蓁踮脚在皇帝脸颊旁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在他耳边说:“您少闹闹臣妾,臣妾定能早起。” 皇帝神色一暗,眯着眼说:“别找死,别逼朕不去早朝。” 蓁蓁给他戴上腰带说:“赶紧去吧,很晚了。” 皇帝叹息一声:“朕容易么?别走,等朕回来用个早膳好不好?” “臣妾想……” “你想和朕用,朕知道了,等朕回来。”皇帝霸道地把话截住飞一般地走出昭仁殿。 蓁蓁在他走后无奈地摇头笑了,什么人啊,这么不讲理。 皇帝今儿这朝结束的快,两人半个时辰后就坐在一起用早膳了,皇帝爱荤腥连早膳里都有些肉食,而蓁蓁爱面食和甜点,萨其马和龙须面是怎么也逃不开的。 皇帝从蓁蓁碗里挑了一根面还问她:“你家里可都好?朕备了些赏赐你带回去给你阿爷阿奶。” 蓁蓁又惊又喜,忙谢恩:“阿爷知道了一定供在家里天天磕头。” “朕记得你说过你阿爷。他是不是很疼你?” 蓁蓁抿嘴笑起来:“阿爷最疼我,他还说最疼我才送我入宫尽忠,可等我真进宫了额娘写信说阿爷天天叹气。” 皇帝听了也在笑,他于亲缘实在淡薄,只有与老祖母相依,听蓁蓁说起家中旧事都会不由心生亲近。 “好了,你过得好你阿爷应该也高兴嘛。”皇帝很自得地说了一句,还问她,“是不是?” 蓁蓁没好气地白他:“好,臣妾好得很。就是阿爷总盼我回去,没盼成。” 皇帝听到“回去”眼皮子直跳,突然质问她:“你定过亲没有?” “啊?”蓁蓁这吃着的萨其马都差点掉了,皇帝这没头没尾地在问为什么?她是要选宫女的啊,和谁定亲去? “臣妾进宫的时候十四岁,和谁定啊。”她腹诽 了一句,她倒是想定,这不是家里没去内务府通路子吗?要是通了路子落选肯定十四五岁早早定亲了。 “哦,倒没人去你家提亲,你小时候肯定长得不怎么样。” 皇帝嘲了她一句,结果没成想蓁蓁筷子一搁说:“我五六岁就有街坊四邻的男孩子提着糖葫芦要娶我呢,这不都被我阿爷提着扫帚赶跑了!” 皇帝脸唰得黑了,“谁?太过分了!五六岁就提亲?你小时候都干什么了招这些人?” 皇帝对着满桌子一口都吃不下了,五六岁?这人小时候这么招蜂引蝶?还有没有女孩子家的矜持了? 蓁蓁却在心里抱怨,皇帝大概忘记了满洲姑奶奶们哪里有这么多男女大防,如果没定亲就更加不用避讳了,她小时候那是几条巷子的孩子王,多少男孩子跟着她一起跑,打雪仗都是她带头。 还好这时候翟琳从天而降和皇帝说大学士们要来奏事,皇帝才匆匆吃完走了,临走前还气急败坏地说:“这账朕回头再和你算。” 蓁蓁被他训得干瞪眼,只好在心里戳小人:有些十二岁就成婚的爷到底发得哪门子疯啊! ······· 笑闹一夜的昭仁殿外,长春宫却是清冷,这里现在约莫是如今东西十二宫内装饰最华贵的一所宫殿。为了迎接贵妃钮祜禄氏进宫内务府不但将宫殿修葺一新,连家什摆件也全都从内务府大库里挑好的送来。 这些本来都是内务府的好意,想新来的贵妃娘娘能住的舒畅,皇帝驾临长春宫后看得心里也高兴,不过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案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半了,贵妃静静地坐在床边,精心装扮的脸上有着不同于她年纪的稳重和平静。倒是她身旁的老嬷嬷舒穆禄氏气得是浑身发抖。 “小姐,您可听见刚刚咱们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都回来说什么了。今儿是您册封后的第一晚,怎么说皇上也都该来咱们长春宫,即便不过夜也是该来看看您,结果竟然被永和宫那个狐狸精给截胡了!” “嬷嬷,住嘴。”贵妃钮祜禄氏冷冷地瞥了舒穆禄氏一眼,舒穆禄氏打小就照顾她,知道自己这位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别家姑娘还想着摆弄布娃娃的时候,她就已经定下主意自己要继死去的姐姐进宫了。当下她是心神一敛再不敢信口开河了。 “我已经同您说过了,进宫后不可再叫我小姐,必须称贵主子,您是我从国公府带来的人就更要按着规矩行事 为我立威,否则这长春宫里的人有样学样也跟着你这么唤我那皇家体统何在,规矩何在?” 舒穆禄氏垂着头诺诺地说:“是,是老奴错了。” 贵妃钮祜禄氏淡淡地又道:“此是一错,二则天子圣意且是你可以妄加猜测的,若让别人知道我身边之人竟然大胆议论皇上的事,这妄自揣测圣意的罪便要落到我们长春宫头上了。你可知罪?” 她年纪尚小五官还留有几分稚气,这几句话说来却是掷地有声不怒自威,舒穆禄氏往她跟前一跪道:“奴才知道错了,求贵主子饶了奴才这次。” “嬷嬷既知道错,我罚嬷嬷两个月月银嬷嬷可有不服?” “老奴未敢有不服。” 贵妃钮祜禄氏下床亲自扶舒穆禄氏起来,她叹着气说:“嬷嬷莫怪我狠心,我又岂想罚嬷嬷?只是我初入宫万事皆需谨慎,若我因为素日旧情袒护了嬷嬷那日后再有什么人因旧情要我违背规矩,我又当如何自处呢?” 舒穆禄氏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听着便又要跪下。“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糊涂了。” 贵妃钮祜禄氏一伸手拦住了她。“嬷嬷切记今日之事,往后切不可再犯了。” “是。” 贵妃转头看了眼窗外,屋外已是一片漆黑了。 “准备歇了吧。皇上今儿是不会来了。” “是。” 舒穆禄氏出去叫了宫女进来服侍钮祜禄氏。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钮祜禄氏躺在铺着簇新锦缎的床上,两眼盯着头上绣着百子千孙的石青色床帐却是难以入眠。 皇帝、德妃。 这两个人的名字反复在她心底盘旋。 其实她一早就已经有预感了,今天即便没有德妃这一出意外,皇帝大约也是不会来长春宫的。她进宫一事本来就是哥哥去御前死乞白赖求来的,选秀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皇帝并未对她有特别的心思。本来看着皇帝准备了如此大的排场迎她入宫她还有一丝幻想,如今只第一晚她却真正看明白了,皇帝安排了这一切只怕都是为了做给赫舍里氏和佟佳氏看的,迎她入宫只怕也是为了牵制皇贵妃佟佳氏。 她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倒是这皇贵妃究竟何处让皇帝如此要下她脸面?名分、朝服、朝冠、待遇,桩桩件件都透着要给皇贵妃下马威的气息,仅仅是那个圣母之家的传言就能如此吗?可她入宫也摆明了有些心思在,那皇 帝又会不会避忌,会不会将来也要牵制她? 另一件让她不明白的则是今夜牵涉到其中的永和宫德妃。本来她是姐姐跟前的旧人,当初在姐姐大丧的时候她见过她,还以为她念及旧情今儿即便帮不了她也万万不会坏她的事。没想到结果今晚竟然就是她最后扰了她的初夜。 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间牵扯到这里头来的?还是说皇帝今晚选了她是别有什么深意?还是这个德妃出乎她所料,不仅仅只是一个她姐姐跟前被提拔的宫女? 钮祜禄氏轻轻叹了口气。她翻了个身心里明白这怕会是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了。 ······ 同长春宫的孤寂清冷不同,吴雅夫人却是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到天亮。她醒了后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屋外就有个宫女娇声问:“老夫人二小姐可是醒了?” “是。”吴雅夫人忙应了一声,忙推醒了小女儿。她心里甚是惊奇,她不过翻了个身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屋外的人就知道她醒了?她却不知宫里这些当差的宫女们长年累月早就练就了这样的本事,值夜的时候只能是合眼浅眠,屋子里主子一个翻身她们马上就能醒,等着主子的吩咐。也亏得她不知道这些内情,否则非得心疼蓁蓁不可。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个小宫女端了水盆进来,笑盈盈地说:“夫人睡得可好?奴才伺候夫人和二小姐洗漱吧。” 吴雅夫人披上衣服下炕来,“不敢,姑姑是伺候娘娘的人,我等只是宫外民妇,受不得姑姑的伺候。” 小宫女一早就得过秋华的嘱咐,若吴雅夫人不愿意切不可勉强。 “那我把东西都放这,老夫人和二小姐请自便。” 她留下东西默默地退了出去。 珍珍此时也穿好了衣服下床,吴雅夫人慈爱地问:“昨晚睡得可好?” 珍珍道:“嗯。女儿睡得甚是安慰。额娘,姐姐可有回来?” 吴雅夫人摇摇头。“看样子尚未。”她牵起女儿的手说:“来,额娘给你梳头。” 这小宫女约莫也是估算好了时间,两人刚洗漱完,她就又回来了,这回手上还捧了几件衣裳。 “老夫人,二小姐,这几件衣裳是娘娘先前吩咐过给二位准备的。老夫人的是娘娘拿了几匹花色稍暗的缎子新裁的,二小姐委屈些,这几件都是娘娘旧年里穿过的。” 吴雅夫人听到是蓁蓁吩咐的也 就不推辞了。小宫女帮两人换好衣裳就引两人去前殿,秋华已经立在殿前等着两人了,吴雅夫人一看这架势以为蓁蓁回来了,欣喜地问:“可是娘娘回来了?” 秋华掩口一笑,“老夫人别急,我先招呼你们用早点,等用完早点娘娘怕是就该回来了。” 这得用完早点才能见着女儿,吴雅夫人也不知道是该喜皇帝对蓁蓁恩宠有加还是该悲了。 等两人在东次间坐下了,秋华便让太监把早点端上来,吴雅夫人一瞧见海青色的宽口碗里细细的龙须面和上头飘着的小青菜就微微地笑了。 “这么些年了,我以为娘娘早忘记了,原来她都还记得也一点都没变,还是爱吃这滚烫的鸡汤喂的细细的面。” “人哪,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忘本的。” 秋华给两人各盛上一碗笑说:“夫人可是不知道,宫里从前可没哪个主子是这么吃面的。面条粗细要讲究,只能是细面又不能是一般的细,非得要一咬就段,含嘴里像是立马能化那种。那汤也不是随意用只鸡熬了就算了,鸡汤熬好之后得放几片白菜把油腻都吸走,用剩下的烧得滚烫来喂面。最后就这小青菜也有讲究,不能切,只取最嫩的菜心部分,开水里汆过后立马就放进汤里,既能保有翠绿的颜色,吃上去还脆。娘娘当初怀着六阿哥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胃口,说就想吃这面,御膳房做了几次了都不和娘娘的心意,最后娘娘是把厨子叫来,亲自在它坦里一步一步盯着人家才做出了这样一碗面来。我们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累坏了。” 吴雅夫人听得失笑。“这孩子,都是被她祖母给宠坏了。” “我也是好奇,这些都是太夫人教娘娘的么?” 吴雅夫人知道秋华是蓁蓁亲信,也就不瞒她了。“娘娘的祖母原是辽东的汉人。” 秋华轻轻“啊”了一声,转念一想也没觉得什么奇怪的。这旗人里从前也一直都有个说法,说皇贵妃家佟佳氏原也是辽东的汉人。只是他们家如今成了圣母皇太后族人显贵了,没人再敢议论了。 “我婆母家世代在辽东经商颇有家业,婆母自小锦衣玉食,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细,家里还有江南来的厨子做各种吃食,婆母年轻的时候同那厨娘结为忘逆之交,向那厨娘学了不少。后来辽东大乱,我婆母跟着家人颠沛流离,降了我朝后就嫁了公公了。” 秋华心如明镜,吴雅夫人说得都是得体的话,其实内里的真相她也能猜到。□□太宗自辽东起家,入主 中原之前几度攻阀都是自辽东开始,立国之初几场大战后辽东汉人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不是逃亡中原就是被俘入旗当了包衣。蓁蓁的祖父从前也颇得太宗皇帝喜欢,又从征朝鲜有功,赏他一个旗下家奴为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婆母在几个孩子里最宠的就是娘娘,说娘娘同她小时候生得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娘娘从小就嘴甜,哄得老太太时常做些好吃的给她。娘娘有时候吃不完就拿出去分给左邻右舍的小伙伴,结果是从此招来了一大堆的小跟班。” 秋华听得连连点头。“难怪,难怪。” 吴雅夫人一脸歉疚。“就是累着你们了……” 秋华笑道:“伺候主子是我们分内的事,何况娘娘平素带人亲切,这捣腾出来的吃食我们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 珍珍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面才说:“这面已经比家里做得要好了。” 秋华一听倒是生出了几分自豪。“哎呀,二小姐这么说我就觉得我们折腾这么些个总算是没白费功夫了。” 两人这边正说话呢,外头有人来报说:“娘娘回宫了。” 吴雅夫人激动地就放下了碗筷,秋华安抚道:“夫人莫急,报信的人走得快,娘娘现在应该才出乾清宫呢。” 果不是,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蓁蓁的轿子才道永和宫门口,吴雅夫人领着小女儿站在宫门口,蓁蓁下了轿子看见额娘和妹妹眼圈先红了:“额娘……” 这一声里半是撒娇半是思念,让人闻声都觉得心酸,蓁蓁是从小被吴雅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这一声弄得她立马就想哭起来,还是珍珍在旁边先说:“姐姐,我们先进去吧,还在宫道上呢。” 蓁蓁于是才说:“对对,额娘,妹妹,咱们进屋说话吧。” 秋华问:“主子可是用了早点了?今儿奴才让他们煮了鸡汤龙须面。” 蓁蓁道:“我先前在乾清宫陪皇上用过了。额娘和妹妹可是吃过了?” 吴雅夫人道:“秋姑姑已经招呼我们用过了。” 蓁蓁眼睛一亮,“可是同家里的味道一样?” 吴雅夫人含笑说:“不仅一样,味道比家里做得更好。” 蓁蓁得意地朝秋华一扬眉毛。秋华无奈地说:“是是是,您折腾得对,折腾得有道理。” 一行人进了正殿,蓁蓁在朝南的大炕上坐定了,吴雅夫人领着小女儿朝蓁蓁 行大礼。 “奴才给娘娘请安。” 蓁蓁下炕来扶,才说一句:“额娘快起来,万不可如此……”刚刚忍住的眼泪再也无法收住,似雨点一般纷纷落下。 她这一哭,吴雅夫人也是忍不住了,抱着蓁蓁喊了一声:“孩子啊。”顿时也哭了起来。 蓁蓁扯住她的袖子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又一声,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就滚下来了。吴雅夫人心活像被刀剐了一样,她的女儿啊,她的蓁蓁啊,当初一别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了。她强忍着眼泪忙掏了帕子去给蓁蓁擦。“孩子,当初你进宫后我同你阿玛是日思夜想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也不知道你在宫里是不是安好,可还吃的习惯住的习惯,主子待你好不好?头一个月我想你想得大病一场,你阿爷也想你想得烟也不抽了,整天对着你睡过的小炕发呆。” 蓁蓁一听更是几乎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屋子里服侍的几个宫女也都是十来岁离了家就没见过娘的,这会儿有人也忍不住跟着抽噎起来了。秋华看着不行,便去扶吴雅夫人。“夫人先随奴才到西厢坐坐,主子是见了您伤心过度了,您不如先避避,让几个丫头安抚了主子再来请您。” 吴雅夫人点点头拿了帕子捂了脸默默地流着眼泪,起身随秋华去了。霁云几个忙上去安抚蓁蓁,她哭了整整一刻钟才慢慢平静下来。霁云几个给她擦了脸才请了吴雅夫人回来。 蓁蓁此时已经好多了,看见吴雅夫人眼眶却一下又红了,她忍了忍眼泪才没掉下来。“额娘,家里可都好?阿玛好吗?阿爷阿奶博启好吗?” 吴雅夫人摸着她的脸道:“家里都好,皇上派人来家里宣旨的时候你阿爷高兴地把太宗爷赏得那坛子酒都打开喝了。” 蓁蓁听她额娘的描述都能想到阿爷是如何手舞足蹈的高兴的。 “去把六阿哥抱来,给他太太请安。” “是。” 蓁蓁对吴雅夫人说:“四阿哥如今由乳母带着住在别处,回头我去接了他来给您看。都说外甥似舅他同博启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吴雅夫人听闻心里突然一痛,亲生的儿子竟然养在别处,蓁蓁虽然如今说起来已经是云淡风轻了,可想也知道她当初是怎样熬过母子分离的痛苦的。她的孩子啊,旁人都羡慕她家出了个主子娘娘,佐领伊尔根觉罗家的老爷们都高看他们一眼,谁又知道她的女儿究竟在这宫里遭受了些什么啊! 吴雅夫人把这些都深埋在心底,面上笑着说:“好,好,昨日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我还猜是不是六阿哥呢。” 秋华领了崔氏来,六阿哥还在睡,崔氏把他抱到吴雅夫人跟前,她从来都是能说会道的,如今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奴才从前就直说六阿哥生得俊是像了娘娘,如今见着老夫人才知道原是像老夫人呢。” 吴雅夫人是越看六阿哥越欢喜,“让我抱会儿吧。” 蓁蓁冲崔氏点点头,崔氏便把孩子交给了吴雅夫人。一旁的珍珍也好奇地去瞧额娘怀里的小孩,他小脸红扑扑的睡得甚香,瞧着是十足十地像极了她姐姐。 “珍珍,来我这边。” 蓁蓁把妹妹拉到身边,她进宫的时候妹妹不过还是个三岁的孩子,一晃眼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跟着我后头扯着我的衣服说:‘姐姐,要糖糖,糖糖。’,我若给了你你就笑,若不给你,你就哭?” 珍珍羞红了脸点点头。她于姐姐的事还有些印象,记忆里姐姐是个活泼又爱闹的人,常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还会唱歌给她听。 蓁蓁怜惜地摸了摸妹妹黝黑的辫子,“我先前给家里写信,让额娘请夫子教你读书认字,你如今可在念么?” 珍珍说:“娘娘的吩咐不敢怠慢,如今我每日都跟着夫子读书,已经读至《孟子》了。” 蓁蓁点点头。她朝屋里人看了一眼,“秋华留下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霁云她们也是知道主子要有体几话对家里人说,福了福退了下去。 秋华给三人端了茶来,蓁蓁浅浅喝了一口问:“额娘,咱们家如今抬了旗往后妹妹是不必入宫伺候了我就一直想着要给妹妹找户合适的人家,这才让额娘请夫子教妹妹读书写字的。” 珍珍一听姐姐说起她,小脸悄悄地红了,默不作声地把头低了下来。 吴雅夫人叹着气说:“我也是日夜悬心这件事,咱们家才入了正身,怕是一般的人家不敢同我们结亲呢。” 蓁蓁心里也是明白额娘的想法。她如今是永和宫妃,妹妹自然不能嫁破落的旗人,好人家知道她们是包衣出身,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介怀的,她是想着为妹妹安排一户稳妥的人家,可又怕对方怕事不想和后宫掺和。她如今也还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好在妹妹年岁还小,花几年时间仔细找找,总能找着合适的。 “额娘 别急,妹妹还小,咱们如今慢慢挑总能挑到合适的。还有阿玛不是升任护军参领了么,若能在任上干得好得皇上夸奖,于妹妹的婚事也是有帮助的。” 吴雅夫人闻言点点头。其实蓁蓁心里还有些计较,她希望自家小妹能养得更好些,她也有底气去皇帝或是太后跟前替她求到更好的,只是这事要从长计议。 蓁蓁又问:“博启呢?他的功课如何了?” 吴雅夫人一听就苦笑,“博启这孩子虽然人乖巧,可怕是天资不足要辜负娘娘的期待了,夫子说他往后读书写字没问题,去内务府当个笔帖士也是成的,可要去考功名,那是费力了。” 蓁蓁也知道小弟不如小妹许多,于是安慰母亲道:“额娘别急,我让弟弟读书也不是指望他考什么功名,只是一来希望他识点文墨将来好谋出路,二来是指望着孔夫子孟夫子圣人这些话能让他修身养性,我在宫内他在宫外作为外戚最是要注意约束自己的行为。” 吴雅夫人听女儿如此说方才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她最初想着儿子如此资质平庸担心辜负了女儿一番期望内心甚为不安。 “堂叔堂伯家可还有走动?” 蓁蓁口中说的是前起居注官富达礼家以及如今的督察院御史多毕这一房。 “他们家人丁兴旺又已经有官职在身,阿玛额娘还是同他们多走动走动,往后要仰赖他们照拂的地方甚多。” 吴雅夫人道:“咱们吴雅家人少,各房一直走得很近,娘娘如今正位他们也都是很高兴的,时常来家里看你阿爷阿奶。” 蓁蓁欣慰之至,拉着额娘说:“您不知道,皇上给阿爷备了份大礼呢。” 第90章 吴雅夫人一听说是皇帝要给的大礼又是惊喜又是惶恐。 “是……是什么……” 蓁蓁冲吴雅夫人眨了眨眼睛,偏偏卖了个关子。 “过几日额娘就知道了。” 蓁蓁心里记着要让额娘见见胤禛,第二日就让秋华去景运门那知会谢氏把胤禛抱来。 胤禛如今已经三岁了,话虽然说得还不够利索不过已经能跑能跳了。他尤为不喜欢嬷嬷们抱,谢氏抱着他一跨过永和宫的门槛他就扭着身子想要下来自己走。谢氏没法子只能松手,他脚一沾地立刻像小炮弹一样奔进了屋子里,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额娘……额娘……” 蓁蓁陪着吴雅夫人和小妹在炕上说话,吴雅夫人听见孩童的声音脸上立刻是露出几分欣喜。 “这……是四阿哥来了么。” 蓁蓁笑道:“可不是这个小磨人精来了么。额娘,您先别说话。” 吴雅夫人看她脸上露出一丝丝坏笑,有些摸不清她想做什么,但女儿说了让她别说话,她也只能是闭嘴了。 没一会儿明间就响起胤禛“啪嗒啪嗒”的跑步声,那声音到了碧纱橱前突然停了,接着胤禛奶声奶气的声音就在那后头响起。 “四阿哥……给额娘……请安。” 蓁蓁忍着笑,故意逗他。“嗯,不知四阿哥是谁呀?” 胤禛小脑瓜子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说:“四阿哥,四阿哥是我。” 蓁蓁又继续逗他:“哎呀,‘我’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名字呢。” 胤禛楞了一下,额娘怎么说没听过他名字呢,额娘这是不要他了么。这么想着他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睛里打转了,还好他还记得谢氏同他说过他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他强忍着含含糊糊地说:“我……我是胤禛……”他扑到碧霜橱上用力拍着门,“额娘……开门……额娘……” 蓁蓁一听他这声音像是要哭了,吓得赶紧让秋华去开门。 秋华嫌弃地剜了她一眼。这到底是亲生的才爱这么逗自个的儿子,看,这不惹得人要哭了么。 秋华开了门,胤禛站在门后委屈地揉眼睛,秋华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四阿哥不哭,娘娘同你开玩笑呢。” 她把胤禛抱到炕上,蓁蓁搂住儿子,看他眼眶红红的,心里一阵心虚。“哎呀,禛儿的眼眶怎么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 秋华站旁边听她这么说,立刻是谴责地看了她一眼。除了主子您还有谁? 胤禛扑到母亲怀里,“额娘别不要胤禛,胤禛乖乖的是好孩子。” 蓁蓁亲了亲他红扑扑的小脸。“是啊,咱们胤禛一直都是好孩子,额娘最爱宝贝禛儿了。” 听她这么说,胤禛才在母亲怀里笑了。 吴雅夫人看着蓁蓁怀里的孩子一阵眼热。“这,这就是四阿哥……” 蓁蓁把胤禛转了个身,让他对着吴雅夫人。“禛儿,这是你阿奶,来,叫阿奶。” 胤禛也不知道阿奶是个什么,太后虽然是他的阿奶,可平日嬷嬷们教他规矩的时候只说要称呼太后为太后娘娘,是不会教他叫什么阿奶的。 他一直都最听蓁蓁的话,这会儿蓁蓁让他叫阿奶,他就坐在蓁蓁怀里乖乖地叫了一声“阿奶”。 这一声叫得吴雅夫人心都要化了,她解下帕子抹了抹眼泪。 “像,真得像极了你弟弟博启小时候,他三四岁上下的时候就是生得这个样子,发梢微微打卷,说话的时候‘阿奶’念不准,像在说‘阿内’,真得太像了。“ “是吧,所以老话里说外甥似舅是一点没错的。”蓁蓁把胤禛递给吴雅夫人,“额娘,你抱抱他。” 胤禛也不怕生,坐在吴雅夫人怀里乖乖的一点不闹腾。 珍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这会儿看着胤禛心里就喜欢,从炕桌上的碟子里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四阿哥,吃点心。” 胤禛看了一眼蓁蓁,蓁蓁冲他点点头。“姨母给你的你就吃吧。” 胤禛这才从自己小姨手里接过点心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珍珍满心的欢喜:“四阿哥,好吃么?” 胤禛咯咯笑着点点头。 此时两人尚不知道,多年之后这对姨甥会反目成仇,而正是如今无忧无虑吃着姨母给的点心的孩子派重兵将一等公府团团围住。而彼时,华发已生的珍珍坐在钮祜禄家的大堂之上,对着满院子杀气腾腾来抄家的士兵无所畏惧地冷冷一笑。 这些自然都是很久很久之后从发生的事了。 如今,我们只知道这风起云涌的康熙二十年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册封礼结束后没过多久便是除夕了,蓁蓁一早便沐浴更衣为了晚上的宴席做准备。入冬之后她不慎偶感风寒躺了好几天才 好。因为她的病皇帝嘱咐永和宫用碳必须得是精碳,又早早让人重新疏通了永和宫的烟道,因而这冬日里东西六宫的地龙里怕是没有哪个比永和宫烧得更旺的了。 蓁蓁从浴室出来,霁云和碧霜递过缠枝莲纹软底鞋和云缎内衣给她披上,浴室蒸汽腾腾熏得才从浴盆里出来的蓁蓁又出了一身薄汗。碧霜拿着松江布给蓁蓁拭去脸颈上的汗念叨着:“这汗可得擦干了,娘娘如今老是头晕,可千万不能着凉。” 蓁蓁刚觉得还好,这会儿是真觉得热得有些头晕了。“仔细是你仔细,不过可快点吧,我说了多少回了,这地龙过热了,我每回沐浴都觉着闷得慌。” 说着霁云和碧霜搀着她走了出来,秋华已带着人捧着吉服在外间等着。因着晋封,永和宫又添了四个宫女,人都是顾问行亲自去内务府新选的,而名字为了图省事,蓁蓁分别取了春晓、秋月、闻莺和风荷,皇帝听闻她把西湖都给搬宫里来了,很是嘲弄了一番,蓁蓁也不杵,向皇帝道这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读来心驰神往,既然人不能至,她就取点名字以解相思了。 多了四个人,秋华手里的杂事更减轻了不少,这些日子都忙着□□几个新来的宫女,新进来的人虽然底子干净,但缺点就是没经过什么事儿,做什么都手生。 蓁蓁在梳妆台前坐下随口问秋华:“我瞧着那冠是新制的,怎么那么快就送来了?” “妃位上该有的,册封前半个月内务府就先送进来了,您和惠妃都是头一批,宜妃和荣妃都是三日前才送进来的。” 春晓捧着吉服冠给蓁蓁细瞧,蓁蓁随便点了点头便嘱咐道:“这话不能出去说,你们都要记住了。宫里样样都是皇贵妃、贵妃为先,再是惠妃和宜妃,接下来才是我本宫和荣妃,这事儿你们切切记住,不要让我再叮嘱第二遍了。” 一屋子的人纷纷点头称是,蓁蓁这才重又把心思放在了梳妆上,碧霜手巧不一会儿这头便梳得妥帖。宫女们又伺候她穿上吉服,蓁蓁又问:“吉服褂呢?” “万寿时候就没穿,宫里现在都不兴那个石青色的褂子了,您还要穿么?” 秋华说的是实情,如今宫里只怕都嫌那石青色的褂子丑陋,都做了新色的吉服外穿,单就宜妃和荣妃据说年末都添了两件新的吉服,颜色既亮眼又鲜艳,只是都不如蓁蓁身上这件粉色的来得打眼。 “就那件吧,我也过过惠妃那个与世无争的瘾。” 秋 华应了着人捧来了吉服褂,又带了耳铛再戴上吉服冠,蓁蓁一行人才前往慈宁宫。慈宁宫里各色人等大多来了一半,今年册封后四妃排位一清二楚,蓁蓁径直就走到宜妃身边坐了下来。宜妃见蓁蓁来颔首招呼,上下打量了一下便抿嘴笑道:“德妃妹妹今日怎么和皇贵妃一样都说好的似得,穿得如此素净。” 宜妃一言,蓁蓁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皇贵妃望去,皇贵妃已经端正坐在上首,的确和她一般,也穿着石青色的吉服褂。蓁蓁正想张嘴说句什么,僖嫔的声音倒从旁传了过来:“德妃是谦虚,有些人那是为了要脸。” 僖嫔今日心里也是憋屈。她照着娘家的吩咐没在紧要关头支持佟佳氏,佟佳氏又不是个傻子,面上不说心里门清,于是近日她在佟佳氏跟前就不如往日那么得宠了,皇贵妃佟佳氏不但对她不冷不热的,有时候她去请安也直接说自己身子不适直接闭门谢客。 再说这索额图吧,又因为皇帝不宠她素来对她瞧不上眼,又加上僖嫔到底和他不是一家,他心底是盘算着总要把自己家的姑娘送进宫的,连帮她争一争妃位的心思都没动过一下,立后的事情一过就又把她晾一边了。 僖嫔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头都没落着好。这回没能升上妃位又明摆着是被蓁蓁和荣妃挤了一头,荣妃也就算了,她认了,毕竟人家是图海的亲戚又是头一个给皇帝生了孩子的女人,对蓁蓁她是万万不服的,自然如今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的不快了。 僖嫔讥讽地斜了前头一眼:“能怎么办,皇贵妃到底不带后字,说是一样,可这内务府哪敢把明黄色往内里送啊,就这金黄也不是承乾宫才有,你们说是不是?”僖嫔咯咯一笑,自顾自地找了位置坐下也不再理宜妃和蓁蓁。 饶是宜妃平日里牙再尖嘴再厉,僖嫔的话她也不敢往下接,僖嫔是仁孝皇后族妹她敢说,自然有她敢的底气。 宜妃和蓁蓁面面相觑。不过一会儿,宜妃先缓过了神,扯开了话题:“德妃妹妹可去拜会过贵妃了?” 于情于理贵妃是坐着后宫里第二把交椅,嫔妃们怎么也都是得去拜见一下的。不过后宫嫔妃们也都是人精,毕竟贵妃上头还有个皇贵妃佟佳氏在呢,大家就没有风风火火地集体一块儿去,而是三三两两地去长春宫走了一趟,还非常凑巧地打听好了别人是什么时候去的,几乎没有在长春宫门口偶遇过。 “前几日和惠妃姐姐一起去过长春宫一回,我和惠妃姐姐不过略坐坐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蓁蓁说的是实话,册妃兼着抬旗,她上哪儿都觉得目光灼灼,近日里除了偶尔领着胤禛去看皇贵妃,也只剩惠妃偶尔来瞧她。这新来的贵妃刚进宫不过十日,除了册贵妃那一晚皇帝留在昭仁殿外,接着的第二天皇帝就去了长春宫,算得上是对她颇为看重了。宫里有好事的也都等着看皇帝的宠爱能不能越过永和宫,这档口蓁蓁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才好,哪敢去贵妃门口生事。 宜妃也笑了笑:“德妃妹妹近日连门都不出呢,只是这贵妃您去了也没什么用,据说平日里沉默少言,荣妃僖嫔她们都在讨了个没趣回来了。” 沉默少言?这可和蓁蓁记忆里恪僖公家的三格格有些出入,蓁蓁还未和宜妃再多说,这位贵妃就身着金黄色吉服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她只和简单地和皇贵妃行了礼,便坐在该做的位置专注喝茶,也不见和人寒暄。 宜妃瞧了会儿回头和蓁蓁笑说:“你瞧,我说得没错吧?” 蓁蓁觉着纳罕,但又不想把往事和宜妃多说,只能敷衍她几句类似于贵妃初入宫闱不熟之类的,说着说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都来了正殿,她也就不再和宜妃周旋。 宫宴平静无波地走了个过场,慈宁宫的地龙也烧得旺,蓁蓁在里头被热得着实辛苦。退席之时,她总算能在殿外舒口气,这一口冷风人直接就晃了晃。 她这一动,作左右都围了上来,连皇贵妃都回过头来问长问短。她正想抬头说无事,却听得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了?是不是里头时间长了又不舒服了?” 身边诸妃见皇帝调过头来一时间也脸色各异,只皇贵妃和惠妃还算得如常,皇贵妃笑说:“德妃妹妹好像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是不是之前得的风寒没好全了身子还虚,慈宁宫里人气浊,大概又犯了。皇上不用担心,我等下送妹妹回去再召太医请个平安脉。” 皇帝点点头,又问蓁蓁:“真的没事?” 蓁蓁刚想回句没事,结果眼前又是一黑,忙抓着秋华的手扶着脑袋想稳一稳,皇帝一把把她揽在怀里,一边叫道:“翟琳,去把朕的轿撵抬过来,再去把风帽也拿来。” 皇帝忧心忡忡地教训起了蓁蓁:“跟你说多少回了,戴风帽戴风帽,怕热也不能不顾你的身子。跟朕回去,只有朕看着你才知道懂事。”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蓁蓁往龙撵上走,这众目睽睽之下蓁蓁还想挣脱,可她此刻头晕目眩哪里挣得过皇帝,等上了轿撵过了好 一会儿她身上才舒服些,这一回过神就在皇帝怀里小小地抱怨了起来:“皇上!这是慈宁宫门口。” “嗯……”皇帝把她搂在怀里替她揉着额头问,“还晕不晕了?一会儿还是把太医叫来给你把个脉。” 蓁蓁摇摇头,“大概是今儿累着了吧。除夕夜大过年的您也让太医们过个好年吧,明儿再请吧。”蓁蓁想起刚才众目睽睽下的事嗔怪道:“您真是的,刚从大家都看着呢!” “让她们看,能看出花儿啊?” 皇帝不甚在意,这一年多来要说他专宠永和宫也不为过,但皇帝到底是有分寸的人,在晋封赏赐上明面里也不会太过,因而后宫还算得平静,像今日这般直接把蓁蓁带走只能算难得一回。 其实蓁蓁这一嚷,皇帝也回过神来觉得有些过了,可做都做了,他是皇帝又没人能拿他如何:“你老想那么多,德妃娘娘,您能安生点,心安理得做个宠妃吗” 大过年的,蓁蓁也不想和皇帝下脸,身段一软倒在皇帝怀里:“过完年又要在宫里躲起来不敢见人了。” “这个腊月你躲得还不够?”皇帝呵呵一笑,册妃时候他把蓁蓁提到了荣妃前头,为着这个蓁蓁连着一个月都不敢在其他宫里晃怕撞着荣妃,这事皇帝心里跟明镜似得,“你说你心思怎么那么重,你学学宜妃,她这一个月怎么过得意气风发的?” “皇上喜欢宜妃?”她嘴一翘,眼睛眨了眨蕴着点雾气,“不喜欢臣妾?” 蓁蓁这话问得既不懂事又酸味十足,皇帝却听得窝心,把人往怀里紧紧揉了揉,又亲了下翘得老高的红唇:“朕喜欢你。” 怀里的人果然又软了点,埋在龙袍间喃喃道:“臣妾不敢张扬,我没有家世,也不是选进来的,唯有的就是万岁爷的喜欢,要是张扬了哪天您不喜欢了呢?” “别想这么多,没有这一天。”皇帝轻笑起来,“朕发现你近日人患得患失的,往日里可听不见你追着朕问这些。” 皇帝到这会儿心里还记得贵妃册封那晚蓁蓁问他怎么不去长春宫的事。 蓁蓁脸烧得绯红:“那您也是哄我,臣妾也就多捞着几句哄话了怎么了。” 说话间轿子已到了昭仁殿门口,皇帝搀着蓁蓁入殿,也不让奴才们跟进来,殿门才闭皇帝一把把蓁蓁抱起来往暖炕上放:“朕不是哄你。”皇帝替她摘了吉服冠,又把她的手拉着往心口上放,“你在朕这里,朕不是哄你。” 这话皇帝说过,蓁蓁听过,可这番她一听眼泪仍止不住和珠串一样往下落,皇帝用手替她抹着眼泪:“说你患得患失,你还真是,怎么哭成这样了。” 蓁蓁脸埋在皇帝的手里,眼带着泪花笑着说:“高兴的。”她又抬头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等下怕是要下大雪了,臣妾还是早点回去陪六阿哥吧。” “朕让顾问行去接你的心肝过来。”蓁蓁还想挣扎,皇帝一下俯身上来抬着她的下巴,“哪儿都不能去,朕和你说说朕到底喜不喜欢你。”说着便霸道地吻了上去。 六阿哥进殿的时候,皇帝和蓁蓁正在暖炕上对弈,蓁蓁执黑,皇帝执白,正在中路厮杀的不可开交。六阿哥从乳母手上挣扎要扑在母亲身上,一边嘟囔着:“额娘,冷!冷!” 蓁蓁这才把精神从棋盘上撤回来,抱过儿子问:“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六阿哥觉得冷了?” 乳母崔氏恭敬回道:“还未,只是看天色快下了。” 胤祚在蓁蓁怀里扭捏着要解开自己身上的小斗篷,蓁蓁拉住他的小手:“不是说冷吗,你还记着脱,着凉了不要找额娘哭鼻子。” 胤祚并不服气,而是拉了拉蓁蓁的衣服,小小的人儿严肃地皱着眉说:“额娘,冷!” 皇帝也从棋盘上回神,见胤祚如此笑得合不拢嘴:“他这个鬼灵精,说你呢,看看你就着个单衣,是瞧着冷。” 胤祚见父皇听懂了,猛地点头,把手攀在蓁蓁衣襟上复又重复了几声:“冷!额娘冷!” 蓁蓁笑着替胤祚解开披风和外袄说:“额娘不冷,额娘怕热,六阿哥和额娘都在暖炕上好不好?暖炕上多暖和呀,不会冷。” 胤祚像是听懂了一样点点头,又从蓁蓁身上爬下来往父皇那边爬过去,皇帝眼睛笑成了缝长手把儿子捞过来抱坐在腿上,又把一颗棋子塞给儿子:“祚儿乖,你额娘惯不听话,咱们父子两得盯着她穿衣吃饭喝药,她以后呀给你再生个小妹妹。哟,你额娘生气了,那阿玛得让让她,这一步你来替阿玛下。好不好?” 蓁蓁黑着脸看皇帝和儿子胡说八道,只见胤祚摇摇头,又点点头,皇帝以为他不会却见胤祚已经抓着棋子往中路一角落子,啪嗒一下蓁蓁的脸一下拉得老长:“皇上!不是说让着臣妾一步吗?” 皇帝瞧着棋局,被胤祚这一子下得蓁蓁的黑子在中路顿时处在了下风,他抱着儿子不无得意:“天意,天意啊,咱们祚儿天赋异禀,你可怪不 着朕。” 胤祚在皇帝怀中得意洋洋地,拍着棋桌的角:“下,黑,下,下!” 蓁蓁一下把棋子都扔在了一边,伸手刮了儿子的鼻子:“坏东西,和你阿玛一样坏。” “诶,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一样坏?一样坏你还当心肝似得宝贝着?”皇帝举着胤祚的小手带着他拍手说:“额娘耍赖皮,咱们不理她,祚儿快快长大,阿玛就不带额娘去行猎,阿玛带祚儿去,让她在宫里望穿眼好不好?” “不好!”胤祚突然一本正经地说,皇帝愣了下,又问:“那什么好?” “带!带!娘!”胤祚稚嫩地边说边用手指着蓁蓁,蓁蓁破涕为笑赶忙过来要抱儿子,却被皇帝一把也抱在怀里,“那就等祚儿长大了一起去,到时候再让你额娘在路上怀个弟弟陪你一起打猎。” 胤祚的小手左手拉着父皇,右手拉着蓁蓁,一人在脸颊边亲了一下,边亲边说:“下!棋!” 蓁蓁和皇帝被儿子哄得心花怒放,陪着小祖宗玩了一晚上的棋,胤祚一会儿帮黑一会儿帮白玩得不亦乐乎,临近三更才在暖炕上睡了过去。蓁蓁抱着孩子靠在皇帝怀里,看着昭仁殿的红烛映着满室通亮,心中说不出的温暖。 她把头靠在皇帝的颈项边,皇帝的呼吸就在她的脸颊边起伏,沉稳有力的男声在临近三更时问她:“新年了,许个愿吧。” “许了?皇上能准吗?” “能,只要你想,朕都允你。” “皇上不怕臣妾狮子大开口?” “你不会。” “皇上对臣妾真放心。” “当然。” “那臣妾就许了。” “许。” “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 “还有呢,怎么不说了?” “三愿……三愿……” “临老头,与君长相见。” “万岁爷,会准吗?” “准。” 第91章 正月初一休朝 皇帝难得的不用上朝,不过也是早早地就起来了,没法子,正月初一他也清闲不得,得领着宗室王公们去祭天。昨晚上同蓁蓁还有胤祚守岁直到子夜他才一个人去了了坤宁宫祭灶神。蓁蓁抱着已经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胤祚满口答应要等他回来,结果他回来一瞧,嗬,母子两人已经歪在炕上一起睡死了。 皇帝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法子,只能是一个个抱上床陪他两睡了一夜。 这会儿他起来了,母子两还在床内侧睡得正香呢。 皇帝叹着气摇摇头,自个披着衣裳去外间更衣。 命苦,天生劳碌命,没法子。 秋华和梁九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秋华心里也是心虚,就她知道可没有哪宫的娘娘起得比皇帝还晚的! “皇上,娘娘怕是也醒了,奴才去里头服侍娘娘更衣吧。” 秋华试着给自家主子找个台阶下。 梁九功正将一件海蓝色的朝服往皇帝身上套,皇帝仰着头说:“不用了,她还没醒呢,就让她睡吧。” 秋华低着头喏喏应了一声是。 梁九功赶紧一咬腮帮子忍住了笑意。得,万岁爷这是拆了人家好不容易搭上的台啊。 蓁蓁这一觉睡得甚香,胤祚都比她先醒。这小孩子一醒就忍不住要动的,他拍着她的脸,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就把蓁蓁给弄醒了。她抱着儿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秋华掀了帘子进来,蓁蓁在睡眼惺忪里问:“皇上走了?” “走了,娘娘还在睡的时候皇上就出宫祭天去了。” 秋华最后这几个字说得是格外的用力,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蓁蓁心里发虚忙低头假装逗儿子,“六阿哥,昨儿睡得香不香?” 胤祚滚在她怀里咯咯地笑,蓁蓁突然觉得腿上似乎有些湿乎乎的,她一摸他的小屁股,呵,已经尿湿了。蓁蓁难以置信地架着他个胳膊把他举了起来,瞪着他又黑又亮的眼睛说:“你……你这个小笨蛋,竟然把你皇阿玛的龙床给尿湿了。” 胤祚尚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只用一阵欢快的手舞足蹈来回答他额娘的一脸震惊。 闯了祸怎么办呢?蓁蓁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只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呗。她迅速地穿好衣服,抱起小六坐上轿子飞也似地就回了永和宫,她这会儿只能祈祷昭仁殿的太监们能 机灵点,赶紧在皇帝回来之前把惨状都收拾好。 正在天坛领着宗室王公们祭天,顺便感受日月天地之气的爱新觉罗玄烨尚不知道,今晚他是睡不到自己的龙床了。他在踏上天坛的汉白玉石阶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颤,随行在旁的梁九功立刻是贴心地把端罩披到了皇帝的肩上。 “皇上,这儿风大,还是穿上吧。” 皇帝拉紧了端罩在凌冽的寒风中领着王公大臣们继续往天坛进发。 ······ 吴雅夫人难得进宫一次,蓁蓁实在是思念母亲,不舍得母亲匆匆住几天就走,于是就留了母亲在宫里过年了。这一来就多出个问题,这什刹海的吴雅家没了女主人这年也没法过。幸好 蓁蓁的堂叔现督察院御史吴雅多毕是个聪明人,听说堂弟魏武家那口子进宫去陪娘娘了,立刻是把他和堂侄博启接来了自己家过年。 两个老兄弟难得凑一起也是高兴,除夕守岁是一直喝到天亮。都是有些岁数的人了,平日里也习惯早起,这大年初一一大清早习惯性地也就醒了。两兄弟喝了热乎乎的醒酒汤正琢磨着要不要这就喝起来,反正今儿不用去衙门办公,就是喝上一天也不耽误事,宫里突然来了个太监说是德妃娘娘派来的。 魏武和多毕忙换上官服去迎,张玉柱一手一个扶起两人。 “两位大人快请起。” 这吴雅夫人进宫那一日是梁九功来传旨的,魏武并不认识张玉柱,心里揣着小心问:“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张玉柱道:“奴才是德主子宫里的总管太监,大人叫我玉柱就成。” 他虽这样说魏武仍是客气地道:“玉柱公公,可是德妃娘娘有什么差遣?” 张玉柱笑了笑,“大人莫惊慌,是娘娘有赏赐给吴雅家。” 魏武和多毕听了立刻是跪下。 张玉柱清了清嗓子,“德妃娘娘赏玉如意一对,玉佩一对,锦缎十匹,荷包十对,银一百两。” 魏武磕头,嘴里念叨:“奴才叩谢娘娘恩赏。” 张玉柱微微笑了又对跪在一旁的多毕说:“多毕大人,娘娘听说贵府二公子读书甚好也有赏。” 多毕心下惊喜,道:“奴才领赏。” 张玉柱道:“娘娘赏二公子端砚一方,湖笔一盒,上等墨一盒。” “奴才叩谢娘娘恩赏。” 张玉柱把二人搀扶起来,魏武问:“玉柱公公,不知我夫人和小女儿在宫里可好?” “二位都好,大人不必牵挂,娘娘说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就让夫人和二小姐回来。” “好好,都好就好。” 魏武一想到已经快十年没见面的大女儿,偌大一个汉子低头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多毕心里也甚为唏嘘,拍了拍老兄弟的肩膀。 张玉柱办完差事就回宫去了,他回到永和宫的时候蓁蓁正同吴雅夫人和妹妹在用早膳。张玉柱隔着帘子回差事办妥了,又说了魏武大人和多毕大人是怎么感激涕零地谢恩的。 蓁蓁听罢说:“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新年给主子办的第一桩差事都肯定是有赏赐的,而且必定不是小赏,张玉柱开开心心地就去了。 这几天赶上年节,蓁蓁但凡派人去办差都有赏,吴雅夫人瞧着心里就暗暗为她担心。“娘娘在宫里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家里不用娘娘记挂,往后家里的赏娘娘就不用赏银子了。” 蓁蓁笑了笑,心想到底是自己的额娘,总是心疼自个儿的。 “额娘不用担心,也就这几日是过节为了讨个好彩头才这样,平日里用不着。” 吴雅夫人听了这才放下心。而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女儿过节前才从顾问行手里接了皇帝好大一笔私房,自然是哪哪都不愁。 新年里的第一顿照例是异常丰盛,这样才能有个好兆头。永和宫的小厨房除了准备德妃冬日最爱的羊肉锅子,还做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点心。胤祚已经长牙了,能跟着大人一块简单吃些硬物,蓁蓁就让崔氏抱着他也坐在桌子旁。他不但人生得像蓁蓁,如今看来在吃的上也同蓁蓁一样,将来定是个小吃货。蓁蓁一把羊肉下进铜锅里那味道一出来,他就兴奋地两眼发光。 吴雅夫人笑得不行,捂着肚子说:“瞧瞧这孩子,怎么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闻着香味就开心。” 蓁蓁把肉夹碗里,吹凉了喂给儿子吃,嘴里不服气地嘀咕。“那谁生的是像谁呗。” 胤祚三两口就把蓁蓁夹给他的肉吃了个干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伸长脖子直哼哼,意思是还要还要。 “好好,小祖宗,知道了,让额娘给你下行吧。” 崔氏在旁笑着说:“娘娘让奴才来喂小主子吧,您自个儿也吃些。” 蓁蓁一想也是,就让崔氏来喂他。这崔氏下肉片 就不如蓁蓁熟练,这烫肉片的时间也掌握的不如蓁蓁巧妙。胤祚这个小机灵鬼一咬就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嫌弃地眉头一皱,立马把肉给吐了出来。 这回莫说是吴雅夫人了,连珍珍和崔氏都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哎,小祖宗,就要额娘伺候你是不是。” 蓁蓁看了看自己碗里才涮好的羊肉片,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儿子,只能忍痛先把肉喂了儿子吃。 吴雅夫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可不是娘娘说的,谁生的就像谁。” 蓁蓁嘴一嘟。“额娘,您都不心疼女儿!” “谁说我不心疼了?我不心疼谁心疼你。”吴雅夫人说着把自个儿涮好的肉全夹了蓁蓁碗里。 蓁蓁开开心心地吃起了现成的肉片,心满意足的模样活像个偷腥的猫。 珍珍默默地在心里偷笑。额娘怕是还没回过神来,这是被姐姐算计了呢。 这顿饭虽然没有皇帝的陪伴蓁蓁却吃得甚是开心畅快。饭毕太监把东西都撤了下去秋华问蓁蓁:“娘娘,昨儿您不是说要请太医来看看,奴才这就去叫人来吧。” 吴雅夫人听得心里一紧,刚才的好心情都没了。“怎么了?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蓁蓁安抚地笑了笑。“额娘不用担心,没事的。入冬那会儿皇上不是病了么,我照顾皇上的时候偶感风寒躺了几天。最近大概是宫里事多又是册封又是过年的,忙得有些累了,昨儿头才晕了那么一下。” 吴雅夫人道:“既然如此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无事的话请个平安脉也好。” 蓁蓁本来都不打算叫太医来了,她睡了一场好觉现在人精神饱满,哪里还有半点头晕的样子。可吴雅夫人一脸担忧的她也只能对秋华说:“行了,你去跑一趟吧。” 秋华福了福,正要出门,梁九功的声音隔着帘子在外头响起。 “德主子,皇上召您和六阿哥去乾清宫。” 蓁蓁听得心里一哆嗦,早上胤祚闯的祸她还没忘记呢,怎么这么不巧,皇帝这么快就发现了?她责难地看了胤祚一眼,胤祚半点不知,无忧无虑地冲他额娘露了个笑脸。 “可……可知皇上召我们有什么事?” “皇上这倒没说,只是请您和六阿哥速去。” 蓁蓁把儿子抱了过来,点了点他的鼻尖。“成吧,你闯的祸,一会儿你自个儿担着,额娘最多保你 屁股不开花。” ······ 蓁蓁抱着胤祚至昭仁殿门口,小儿似乎懂得额娘刚刚的意思,惴惴不安地拉了拉蓁蓁的衣襟。 “小样,知道怕了吧。”蓁蓁抱紧了儿子说,“行了,额娘等下帮你说点好话。” 胤祚这才甜甜一笑,小手勾着蓁蓁的脖颈一脸小谄媚,似乎在说“额娘最好了”。蓁蓁又笑又恨,这小兔崽子还真是亲生的,认错讨好的谄媚脸还真有点自己的样子。 昭仁殿此刻是门窗大开,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玫瑰花水和尿骚味混合的奇怪气息。皇帝穿着端罩抱着一个粉面玉琢的孩子正在炕上读书,蓁蓁抱着胤祚福了一福请安道:“万岁爷新年吉祥。” 她瞪了一眼皇帝怀里的大儿子四阿哥胤禛,“禛儿,大阿哥那儿的猫猫狗狗玩好了?” 胤禛喜欢猫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逢过年过节都盯着最为年长的大阿哥不放,只因为他那儿每年都有添一两只新养的猫狗。 胤禛眼睛亮晶晶地说:“额娘我也要养!” 蓁蓁还没来得及把那句“黄大仙看见你都躲”说出口口,皇帝就先说:“胤禛你看,闯祸精来了,你刚刚说殿里什么味儿来着?” 胤禛虚岁四岁,话说的越来越顺溜,听皇阿玛问自己他小嘴回答得顺溜:“尿味!有尿味!” 两岁半的胤祚听哥哥一说刷的脸就红了,被人抓着小辫子的孩子把头先埋在了额娘胸口。蓁蓁笑着抚着胤祚的小辫问胤禛:“那禛儿说这事儿怎么办?” 胤禛义正言辞回道:“叫太监们洗!” “胤禛真聪明,就是要叫太监们洗了就好了对不对?” 皇帝听得哼了一声,点点胤禛的脑袋问:“禛儿,那你不问问谁尿了皇阿玛的床?不该罚吗?” 胤禛嘬了一下手指,皇帝笑着把他手指拿开盯着他等他回答,他答道:“拖出去!打板子!” “好叻,不愧是咱们皇阿哥,就是有规矩!”皇帝睨了一眼蓁蓁怀里的胤祚,小人儿死死拽着亲额娘的似乎在瑟瑟发抖,他这才满意地笑了。 蓁蓁于是抖了一下怀里的胤祚,提醒他:“祚儿,新年第一天额娘怎么教你的?见到哥哥要说什么?” 胤祚从她怀里回过头怯怯叫了一句:“哥哥好。” 他满脸通红不敢直视胤禛,一向和他熟稔的哥哥胤禛觉得有点奇怪,他素来 冰雪聪明见弟弟窘迫至极突然恍然大悟,于是大声叫道:“不罚!新年不罚人!” 蓁蓁哈哈大笑,抱着胤祚就要去亲一下胤禛,皇帝则气急败坏地戳着胤禛的脑袋:“你胳膊肘往哪拐!皇阿玛不带你出去玩了!” “皇上要带我们去哪?” 皇帝白了她一眼,气乎乎说:“昭仁殿都这样了是人能待的吗?朕刚刚出去见外头结了厚冰,你小时候是不是住在后海子?朕之前听容若提过,他也是住后海子的,冬天住后海子的人家都会去走冰,朕不信你个调皮鬼小时候没去过。” 蓁蓁当然知道明相府在哪,她住在后海西边与明相府就隔“海”相望,“是,臣妾小时候经常去玩。” “反正昭仁殿也不能待了,朕带你们去南苑那儿冰嬉去。”他指着胤祚说,“小子你等着,看朕等会儿怎么折腾你。” 蓁蓁谢了又谢,被皇帝嫌弃了好几遍,这样四人才上了两辆轿子行走了半个时辰往南苑去了。 ······ 大约是皇贵妃无心操办的缘故,今年宫中的年味并不足,除却除夕那夜慈宁宫的家宴,大年初一皇帝直接叫了散,于是各宫都自己关起门来过。 翊坤宫空置多年,总算在新年前迎来了新主人,宜妃姐妹如今一个住在正殿一个住在后殿,两侧则住着五阿哥胤祺和四公主。按说新年伊始各宫中人就算平日里互有龌龊也要放下脸来聚一聚讨个口彩,可到了翊坤宫就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 宜妃一早派人去后殿请自家亲妹子来坐,还提前抱了两个孩子来等,最后却只收到郭贵人派人送了“抱恙”二字。 宜妃脸色铁青,她的贴身宫女在一旁劝道:“娘娘根本不必给她脸,要不是大过年的,谁想和她多说话啊!” 宜妃手里正捏着一封信,她斜了宫女一脸忿忿道:“她就半点脸都不给我是吧?” “主子,别气了,咱们有四公主在手,她不敢怎么样的。” 宜妃砰得一拍桌子:“我就是那种拿她亲生女儿要挟她的人吗?她这么看你也这么看?” 宫女一脸尴尬却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主子了,宜妃越想越气,突然拿着信就往后院冲。 她直奔后院也不管郭贵人的宫女如何嚷嚷自家主子小恙,直接就推开了后殿的门冲进了郭贵人平日起居的暖阁。 好样的郭贵人哪里有什么恙在身,她正坐在铜镜前细细描 眉,见宜妃气冲冲站在她跟前,放下炭笔起身行礼:“宜妃娘娘安。” “你不是病了吗?” 宜妃不叫起郭贵人也不起身,就这么端着回答:“臣妾怕冷,出门容易喘呢。” “呸,你哪有这个病!你从小有点什么病我还不知道吗?” 郭贵人也不答,一时只剩两姊妹互相之间的喘息回荡在殿内,最后还是宜妃先软下来,“阿玛来信了,他元月带了额娘进京述职想来瞧瞧我们。” “是宜主子额娘,不是我的。”郭贵人二话不说就怼了回去,弄得宜妃完全下不了台。 宜妃恨声说:“阿玛总是你的了吧?他问候我们。” “阿玛从小就偏心你,你封妃了他怕是更加只看得到你了。”郭贵人不屑地冲了回去,说话时眼圈已经红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我们两好歹亲姐妹,大过年你和我说说话都不行了?” “不行。”郭贵人答得斩钉截铁,“明明我得宠在先,是你当年给我下套害皇上对我有了疏远,是我蠢以为你会护我,也是我蠢没能斗过你,更是我蠢还让女儿落在你手里。” “你胡说!我何时用公主要胁过你?” “你抚养我的女儿,用她来做你的贤名,谁都说你对我好?可我生下女儿为什么不能养?不是因为你吗?我要是现在不听你的,我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亲近公主了吧?宜妃娘娘,你就这样还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宜妃姊妹之间素来不合已久,这根其实是在盛京就埋下的。两姊妹就差半年的岁数,宜妃是三官保嫡妻所出,而郭贵人则是三官保一个南人爱妾所出,宜妃性子更活泼开朗又是嫡出一向更得父母宠爱,但郭贵人容貌更美,当年南下入京三官保优先压的是小女儿。 可宜妃这性子当年哪里能忍自己不如庶出的妹妹?于是入京选秀时候说什么都要压妹妹一头,妹妹的妆奁都让她唆使额娘被扣了许多,带上京的衣服首饰都成了素简一挂,而太皇太后向来喜欢鲜艳活泼的小姑娘,郭贵人一身素色就不免差了宜妃许多,所以宜妃在选秀就更得老太太和几位高位嫔妃的青睐。 这么一争一压,两姊妹的恩怨在郭贵人先得宠后到了顶峰,这就有了后头郭贵人三番两次闹得皇帝不快的“旧事”,这里面郭贵人初入宫闱处事不当和宜妃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缺一不可。 宜妃被妹妹这些话噎得无话可说,她的确问心有愧,但另一 边她又实在不想和亲妹妹真的反目成仇。 “我们何必这样。” “怪就怪你自己争强好胜,争都争了,你别在我这里做了□□还立牌坊,我看不惯,你赶紧走。”郭贵人背身坐下,冷漠地说,“我心思不如你,我争不过你斗不过你,是我不如你,我认输,但你想要我俯首帖耳对你讨好谄媚,你想也不想,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咱们姐妹两就在这宫里缠缠绵绵互相恶心下去吧。” “好,这是你说的,你就在这翊坤宫后殿永远待着去吧。”宜妃甩袖而去。 这个新年的翊坤宫,注定过得难堪而又冷清。 ······ 而南苑里却是欢声笑语不绝,皇帝早早让顾问行偷偷去置办了木质冰船,而顾问行贴心,除了冰船他还备上了竹编带椅冰席。 皇帝带着蓁蓁她们一到,看见那裹得四面不透风的冰船果然立马就嫌弃上了,而看见那带着椅子的竹冰席立马解了身上的玉佩就扔给了顾问行。 小顾子笑得就要在冰上磕头谢恩,还是蓁蓁大笑说:“顾公公你可起吧,你要是在冰上冻坏了,谁给皇上想这些新奇玩意儿?” 顾问行通红的双手捧着那玉佩乐得跟猴一样,吉祥话像豆子一般往外倒,皇帝则接过梁九功递来的皮手套,同时给了蓁蓁一副。 蓁蓁小时候没少在冰上玩,她熟门熟路地坐在椅子上,拿过两支系着红尾羽的冰橇“咔嚓”往冰上一戳就往前飞了一大截。 胤禛和胤祚在一边由乳母抱着见额娘一下飞了好远,都情不自禁地开始鼓起掌来,胤禛还在那儿嚷着:“额娘,我也要我也要!” 皇帝笑着坐上另一把椅子,也拿了冰橇准备试试,没想他力气虽大,冰橇往冰面一敲,冰碎屑飞出一大堆,椅子却只往前挪了一星半点,远不如蓁蓁。 他一时摸不着头脑,蓁蓁灵巧地转了回来,跐溜一下滑回皇帝身边,不怀好意地说:“皇上,滑这个光力气大可不行,得有巧劲。” 她的小脸带着璀璨的笑意躲在雪白风毛里熠熠生光,皇帝看在眼里突然生了作弄她的心思,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她的椅子。 “诶!”蓁蓁被他大力一推,椅子瞬间就翻了个个儿,眼瞅着就要倒了下去。 她心里一揪紧,赶紧抬了隔壁想护住脸不着在冰面上。然而她侧面还没倒在冰上,就有人垫在了她身下。 这不是皇 帝还是谁?蓁蓁倒在他怀里还没来得及责怪、抱怨,他的唇已经吻了上来,在寒风中温暖又湿润。 第92章 这一吻,过于温柔,温柔到蓁蓁忘记天地的寒冷,忘记宫闱的森严,更忘记了——儿子们。 直到六阿哥胤祚喊了一声:“嬷嬷,放!放!” 蓁蓁猛地一推身上的人,侧脸一瞧,保母们抱着阿哥都转过了身去。她满脸绯红小声说:“快起来。” 皇帝满面笑容得看着她垂眸娇羞的表情,缱绻难离。 “你起来,快起来,孩子们看呢。”蓁蓁见皇帝压着她就是不动,满身燥热羞愧,不由得急了起来,她推了两下没推开他抡起绣花拳就朝他胸口捶去。 皇帝见她扭捏着捏拳打他,哈哈大笑起来,在她耳边说:“遮着呢,看不到。” “皇阿玛!额娘!你们在干什么!我也要!嬷嬷放开我!”正说着胤禛的声音就从保母怀中传来。 “快点啊!一会儿禛儿跑过来看见了怎么办!”蓁蓁急得脸通红,皇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和她说,“等等,你等等。” 他说着摸索着端罩下腰带上挂着的一个荷包,从里掏出了一枚银鎏金花丝镶嵌红宝石戒指,金花丝圈圈缠绕成花瓣托着一枚硕大的红宝,他握着蓁蓁通红的手帮她带在左手的食指上。皇帝举起蓁蓁的水葱似的手自我欣赏了一番后给了评价:“好看。” 蓁蓁被他突如其来的礼物给弄得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瞪着那硕大的戒指道:“真俗气……这么大……” 皇帝也怕她冻着,于是起身扶她起来,不服气地怼她:“朕好歹备了,你呢,连个荷包都不送朕。” “您缺荷包吗?”蓁蓁红着脸在冰上挪动着要去逗儿子。 皇帝扶住她怕她摔着,边抱怨说:“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备吧?” “皇太后赏臣妾一对金嵌绿松石的护身佛窝。臣妾回头送您一只好了,那可是哲布尊丹巴开过光的。” 皇帝却是不屑:“朕是皇帝,别说区区哲布尊丹巴,就是di、班禅开过光的法器那都有一沓。” 保母们听见皇帝和德妃已经起身,也纷纷抱着阿哥转过身来,胤祚看见额娘手上多了个熠熠生光的戒指,兴奋地伸着小肉手就要去抓。 礼物的原主见儿子要去把蓁蓁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先急了:“祚儿别闹。这是阿玛给额娘的。” 胤祚被皇阿玛拦住嘟嘟嘴就要哭起来,胤禛这时倒有哥哥的样子了,“弟弟不哭,我送你!” 他说着把自己腰间的一枚小玉佩要摘下来,蓁蓁忙帮他解了塞在胤祚怀中,胤祚得了新鲜玩意儿也忘了那枚戒指随即破涕为笑。 “这孩子,倒有个兄长的样子。” 蓁蓁语笑吟吟,“他近日缠着大阿哥多,大阿哥也总让着他,大概学着点了。” 皇帝点点头,“胤褆是很好,胤禩也送去惠妃那儿了,她知书达理应该是教得好孩子的。” 他说着转身看正在拿玉佩逗胤祚的蓁蓁,“至于你嘛……” “我?臣妾怎么了?”蓁蓁不解,她见皇帝吞吞吐吐斜了他一眼? “你嘛……”皇帝点了点面前三个,“有一个像一个都是娇气的调皮样。” “诶!” 皇帝分别摸了摸胤禛和胤祚的小帽子,说:“朕今儿先饶你没给朕备礼了,你送朕个别的吧。” “什么?” 皇帝附在她耳边说:“公主。” 蓁蓁捂嘴一笑,“没正经。您又不喜欢公主。” 蓁蓁说的可是实话,皇帝这人重男轻女一看就知,阿哥们凡是长大些皇帝都能手把手盯着功课,相反几位公主从出生开始就远不如阿哥们。也不是说皇帝对公主们哪里不好,皇家么,锦衣玉食是必然的,但就是没阿哥们这么上心,大公主不是亲生的也就罢了,二公主三公主都到了进学的年龄,可皇帝管的就是比大阿哥和太子少了许多许多。 皇帝倒不生气,只问两个儿子:“有个妹妹好不好?” 两个孩子似乎是听懂了,胤禛是点头,胤祚则是笑了。 “您别逗他们了。”蓁蓁笑说,“臣妾抱他们去冰船上滑一会儿吧。” 皇帝指着冰椅子道:“你抱一个,朕推你们。” 他把胤祚先塞在蓁蓁怀里,让她坐在冰椅子上,大力在她背后一推,胤祚在寒风呼啸中咯咯咯笑起来。接着又让大一点的胤禛抱着他,他坐在椅子上学着蓁蓁冰橇点地斜戳,跐溜一下飞了出去。 直到玩累了,又齐齐上了冰船由太监们拉着飞了两圈,一行才回到宫中。 今日是大年初一,蓁蓁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破例留在昭仁殿,她回到宫中就带着两位阿哥回永和宫歇息。 见她坚持要回去,皇帝似乎很是憋屈,蓁蓁一笑:“您今儿应该去瞧皇贵妃。” 皇贵妃虽然没成皇后,可她是贵 妃的时候皇帝就会给她几分薄面,每逢初一都会见她。 皇帝挑挑眉,道:“朕去慈宁宫用晚膳了,你早些回去暖一暖吧。” 蓁蓁自然乖巧点头,她目送皇帝远去的背影,笑得暖融,心中却更为困惑。 ······ 蓁蓁回宫后请了惠妃来,惠妃来时吴雅夫人和珍珍正陪着在正殿的书房里说话,蓁蓁作为长姐正在教小妹习字。 珍珍是个娇俏伶俐的姑娘,不但一点就通还能有些奇思妙想,蓁蓁不由感叹自己这个妹妹怕是来日大有前途。 惠妃裹了一声大氅进殿,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书桌前时未语先笑:“我来得巧,能碰见夫人和二小姐。” 蓁蓁指着惠妃对额娘和妹妹说:“这是惠妃娘娘,明相大人的内侄女。” 之前就提过明相府与吴雅府相距不远,府前如何车水马龙整个后海子住的旗人家都知道,惠妃是明相家人那就是不得了的人物。两人赶忙携手下拜,惠妃上前一手一个扶住二人:“赶紧起来,我可不是让你们来拜的。” “额娘,惠妃娘娘在宫里可是活菩萨般的人物,咱们多拜拜,新年能多得她保佑。” 蓁蓁坏心眼地打趣起来,吴雅夫人先愣住了没弄懂自家女儿的意思,倒是珍珍看出姐姐和惠妃关系非凡,先笑了出来。 “这是你妹妹?我小时候就想要个粉雕玉琢的妹妹偏偏就是求不得!只有一群讨人厌又生得人高马大的弟弟,快快快,到我这儿来。”惠妃从宫女早雁端着的盘子里手里拿了一枚玉钗先戴在了珍珍头上,“好了,礼你都收了以后也就是我妹妹了。” 蓁蓁白了她一眼,“惠姐姐,我妹妹你都抢太过分了吧?” 惠妃揽着珍珍笑得前仆后仰,“看你小心眼的样子!” 珍珍得了惠妃的礼又见惠妃如此喜爱她,脸颊带着一星半点的粉意娇声谢她。 蓁蓁与妹妹道:“你别听惠主子瞎说,她弟弟里可有如今满洲第一才子,什么讨人厌啊,她就是不知足。” 惠妃叹了一气,“才子不也是弟弟吗,哪比得上妹妹好,我小时候想找个妹妹逗一逗,给她穿穿衣裳打扮打扮,偏偏不能,只好和弟弟们在书房里比诗词,他们还比不过我,真是没趣。” 蓁蓁双手合十给她拜了:“知道惠妃主子才女,别炫耀了得嘛?” 珍珍也知道惠妃的弟弟、满洲第一 才子是谁,她日常也会偶尔读些京中时兴的诗词,其中就有纳兰容若的几首,这听闻纳兰容若还比不过惠妃,看惠妃的眼神里都带着三分崇拜。 “她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纳兰侍卫如今都是进士了,她要还比人强,宫里岂不是要出女状元了?”蓁蓁毫不给惠妃留情面,无情地在妹妹面前戳穿了她。 惠妃拉着珍珍坐在炕上仔细端详半日,“你别说,你妹妹和你有三分像,平日里可有读书写字?” 蓁蓁带着额娘坐在另一边对惠妃说:“叫你来也有这个意思,你不是女状元吗?来替我指点指点妹妹的功课。” 除此以外蓁蓁也还有一分私心,惠妃出身高门,京中好人家也熟识得多,自家妹妹的婚事她想要是能得惠妃相助自然能轻松不少。 惠妃自然是答应了,拿了几本书问了珍珍几句就大概摸清了底,她点评道:“文义都通,是个聪明姑娘,四书五经还是枯燥了,往后和夫君闺中总不能谈之乎者也吧?我送你一套宋词一套唐音,回去多读读。” 听到“夫君”,珍珍的脸蹭一下涨得通红,她想跑可碍着面前是位贵人她不能失礼,还是惠妃开口放了她:“你去吧,到了年纪我替你相看好人家。” 珍珍被惠妃说得臊得慌,蜻蜓点水得一福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吴雅夫人见小女儿出去也起身告退,留惠妃和正在说会儿贴心话。 见额娘和妹妹走,蓁蓁抬手就打了惠妃的肩头:“连我妹妹都不放过,说出去都没人信,平日一本正经的惠妃私底下这么嘴碎。” 惠妃抓着她打过来的手问:“你叫我来,不是想让我看一眼你的好妹妹,帮她操操心吗?”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蓁蓁凑前问,“我妹妹还好吧,让姐姐帮忙找个好人家不算辱没吧?” 惠妃点头:“是不错,不过还小你也别太着急,还是要过两年先把选秀这关过了,好在你身为妃嫔只要和皇上说一声选秀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旗人嘛,还是不要在选秀前议亲,免得别人捉到小辫子。” “这我知道,只是提前给姐姐过过眼。” “你妹妹我肯定放在心上。”惠妃在心里盘算了下,“我家中也的确有年纪般配的弟弟。” 蓁蓁吓得连连摆手,惠妃是什么人啊,她家中的人配珍珍?那她吴雅氏真是高攀了。 “那我家中相熟的官宦人家也有,你要是想要个中等人家让你妹妹安生过 日子也行,其实嫁到我家也挺好的,明珠夫人就我那婶婶治内特严,明相府里哪敢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净得不得了,不是我和你吹嘘,那些个王侯公府没一个比得上。” “那也不行。”蓁蓁皱眉,明珠什么人啊,惠妃一提吓得她三魂去了六魄,她家要是结这个亲,珍珍往后得被多少人戳脊梁。 “你不愿意就算了,回头让人寻寻,和我家几个小子年纪相仿的、好样的多着呢。他们这个年纪过几年就要挑侍卫了,到了御前大展拳脚,是骡子是马没几年就看出来了,那时候放手细细挑一个还挑不着么?” 有惠妃这话,蓁蓁的心是彻底放在了肚子里,两人于是说起了旁的事情。 “今儿皇上还提了你养八阿哥的事情,大年初一你也不带来给我瞧瞧。” 惠妃拿了她桌上八宝盆里的花生剥了起来,“天气冷,孩子小贪睡呢。倒是你昨夜留昭仁殿了吧,还好今天皇上叫散没让大伙儿去慈宁宫凑热闹,不然你瞅瞅承乾宫的脸。” 蓁蓁说起这事也奇怪:“你说皇上想什么呢,大年初一特地叫散,按理都应该去慈宁宫磕头的。” “不知道。要么皇上就不乐意见皇贵妃领着大家磕头那样。” 蓁蓁伸手拿走惠妃剥好的花生往嘴里一扔,惠妃伸手就打了她一下,她嘻嘻一笑才说正经话,“我今儿跟皇上提他该去承乾宫,他也不接茬,也不知道皇贵妃到底怎么得罪皇上了,我以为皇上没给她后位还能有点歉疚呢,没成想啊……” “不该吧。”惠妃又剥了粒花生,这回倒送到了蓁蓁嘴边,“算了,她是佟家人,和皇上生分不生分都是他们佟家人的事情,皇上说到底也是半个佟家人,胳膊肘总归拐一块儿,皇贵妃再怎么样也比我们这些外人强。” 蓁蓁觉得惠妃说在了点子上,她倒了杯茶,青瓷茶杯里茉莉花茶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圣心难测啊。” “才在昭仁殿过了除夕你就说这话,你让我们这种人怎么办?” “让您去您去吗?” 惠妃浑身一哆嗦,连声说“别”。蓁蓁笑得腰疼,这惠妃爱躲着皇帝,连皇帝自己都觉出好些年了。 可惠妃偏爱缠着她,“我用过晚膳再走,叫你额娘和妹妹一起来,胤褆今儿早上进过宫了,晚上不便再进来,我孤家寡人在你这儿蹭饭了。” “行行行,还能缺姐姐一口饭吗?” 于是蓁蓁叫了秋华来吩咐小厨房多加几个菜,与惠妃、额娘和妹妹过了个十足的团圆年。 ······ 蓁蓁的故居什刹海的冰面就如她说的那样,入冬后就冻成了个天造的大冰场,住在两岸的孩子们也就多了一个能玩的地方。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忙着走亲访友,孩子们没了拘束自然玩得就更欢了。 当然也有这么一个人,在这正月里也不得自由,每日还得苦命地完成师傅留给他的功课。 什刹海边明相府邸的花园内,有一栋二层的小楼,在二楼的书房内,一个少年咬着笔杆对着窗外的落雪幽幽地叹了口气。 “咚。” 朝北的窗户那穿来一声奇怪的声响。揆叙转过头去瞧,黑漆色的窗楹被撑起了一个角,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眸从缝隙后露了出来。 “揆叙,揆叙!” 揆叙扔掉手里的湖笔跳下椅子跑到窗户前,他撸高袖子,用他纤细的胳膊把窗户抬了起来。一个十二三岁浓眉大眼的少年“噗通”一声从窗户外跳进了屋。 揆叙高兴地拉着少年的手说:“阿灵阿,你怎么来了?” 被他勾肩搭背的人全名叫做钮祜禄阿灵阿,是遏必隆的小儿子,如今宫中贵妃钮祜禄氏最小的弟弟,也是揆叙在官学的同学。 阿灵阿拍掉手上的灰,一脸兴奋地说:“什刹海都结冰了,上头现在都是人。鄂伦岱他们做了个冰车踩一脚就能划好远,可好玩了!我是来喊你去玩的。” 他说的都是他们平日里惯常一起玩的几个兄弟,别看京中这几个高门斗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可揆叙、阿灵阿加上鄂伦岱都是从小一见如故,无事都要凑在一起弄点事儿玩的。 揆叙一听心里就直痒痒,可是……他为难地看了看阿灵阿,又指了指书桌上那一摞的功课。 阿灵阿拍拍他的肩。“明天再做不就得了,不就是几首诗,几篇文章么,凭你的脑袋瓜子还不是小事一桩。” “可是我阿玛让人在楼下看着我呢。” 阿灵阿一听就笑了。“你放心,明相这会儿在府里大宴宾客呢,你们府里的下人都去帮忙了,这楼下是一个人都没有,否则我怎么摸上来的。” 对啊,可不是如此么! 揆叙这下是怎么都坐不住了,两人由阿灵阿带路原路从朝北的窗户翻了出去——这门总得让它原样关着好显得屋里人还 在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果然楼下是一个仆人都没有,花园里也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打远处主人们住的院落里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阵的笑声。 两个孩子躲着仆人们常走的路悄悄摸到了二道门那,这是揆叙给指的路。守二道门的黄婆子最贪杯,府里有宴席厨房里肯定有酒就菜,这老婆子这会儿肯定是去厨房摸鱼吃酒去了。果然,两人溜到了二道门前一瞧,那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 揆叙和阿灵阿兴奋地对视了一眼,只要出了这二道门自由可就在眼前了! 阿灵阿高兴地头一个冲了上去,他刚把手摸上门闩,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揆叙,阿灵阿,你们两要去哪?” 阿灵阿一回头,揆叙的大哥纳兰容若倚在廊下双眼含笑地瞧着他们。 揆叙这偷溜失败不说还被抓了个现行别提这会儿有多沮丧极了。 “大哥……”他抓着容若的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大哥你能不能别告诉阿玛额娘。” 阿灵阿也跑了过来,仰着头说:“容若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硬要拽着揆叙出去玩的,你别骂揆叙了,要骂就骂我好了。” 这两个孩子,倒是对彼此有情有义的。 纳兰容若笑着在他两的光溜溜的脑门上一人弹了一下。 “这会儿知道害怕啦,刚准备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两个少年一声都不敢坑,垂着头沉默不语。 容若笑着揉了揉他两的头顶。“成了,都别耷拉着脑袋了,和被霜打过的白菜似的。我带你们出去玩,保证不会被阿玛额娘骂。” “真的?” “真的?” 两个少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容若和煦地笑着说:“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两个少年又蹦又跳地鼓起了掌,容若赶紧捂住他们的嘴。“小声些,别被前头的大人们听到了!” 两人被容若捂着嘴发不了声,都瞪大了眼睛猛点头。 容若打开门,两个少年一溜烟地就跑了出去,等他跟着出门的时候,他们俩已经撒开蹄子往什刹海那边跑去了。 年节里甚是热闹,大约是因为出门玩的孩子多了,许多小生意人也是在什刹海两岸做起了买卖。有卖热豆汁的,有卖兔子灯的,还有卖糖葫芦的。 两个孩子一看见糖葫芦这腿就像生地上似的走不动了,这两又是身上没钱的,只能可怜巴巴地瞅着容若。容若无奈,拿了四个铜板出来给他两一人买了一串。 两个孩子高兴地举着火红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舔。 “大哥,你今儿怎么没当值?不用伺候皇上么?” 容若道:“宫里当值也有休沐的时候。再说今儿皇上带着德主子和小阿哥出宫去玩了,就更不用我陪在身边了。” 阿灵阿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问:“德主子是谁?” 他知道皇帝,知道小阿哥,可没听说过德主子。 容若说:“是永和宫的德妃娘娘,四阿哥和六阿哥的额娘。” “哦。” 一听是个女人,还是个妃子,阿灵阿就没兴趣了。 揆叙少年老成些,听到兄长提起德主子就问:“大哥,大堂姐怎么样了?” 他口中的大堂姐就是惠妃纳兰氏。他年岁小,比大阿哥生得还晚。周岁的时候明珠夫人觉罗氏抱着他进宫给惠妃请安,那时候惠妃还赐了一块长命金锁给他,那块金锁片如今还挂在他脖子上。 “惠妃娘娘甚好,我前几日还在皇上书房见着了大阿哥,如今已经快长得同我一般高了。” 三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就到了海子边了。 冰面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 “哎,不好,来晚了要没地了!” 阿灵阿扔掉手里的竹签子拽着揆叙就往冰上冲。鄂伦岱和索柱他们一个劲地朝他们挥手,“阿灵阿,揆叙,快来快来,就等你们了!” 两拨人马正要会师呢,打右侧方又来了四五个少年,也是拖了一辆冰车。两方人马一见面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鄂伦岱可是出了名的横脾气,他手一插腰硬气地说:“这地我们先占的,麻烦你们另寻地方玩去。” 对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你说占就占啊,你写名字了么,你报官府了么,无凭无据口空说白话啊!这什刹海是你家的啊!” “臭小子,先来后到你不懂啊!不懂规矩要不要小爷教教你!” 索柱虽然家世不如鄂伦岱他们几个,但身强力壮是个火爆脾气,当下就抡起袖子准备干架了。对方有个身高特别壮实的男娃见状也不服气地撸起了袖子。 阿灵阿往前跨了一步挡 在索柱跟前,他个子不高,气势却惊人,一时间把对方都给震住了。 “你哪个旗哪家的?” 第93章 (捉虫) 高壮的男娃插着腰说:“你哪个旗哪家的?” 阿灵阿冷冷一笑。“小爷我是镶黄旗钮祜禄家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就是阿灵阿。” 孩子们都还没有高下尊卑之分,也不懂什么满洲第一名门、镶黄旗钮祜禄氏,可这阿灵阿的大名他们却是知道的。这可是什刹海一代有名的混世小魔王,打架从来没输过的。 高壮的男娃当场就有些胆怯了,可又不想在朋友面前丢面子,一时僵持不下。此时,他身后一个面容俊秀,有些瘦弱的男孩说了一句话。“虎子,也是他们先来的,算了吧,我们另寻个地好了。” 他这句话无疑就是给高壮的男娃解围了,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要打起来让家里人知道还不得是一顿胖揍。这阿灵阿是个没爹管的,他们可不是啊。 “成,博启就听你的,那咱们走吧。” 两拨人互看了一眼这就各自走开了。 容若此时才悠悠赶到,见气氛有些不对忙问:“刚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揆叙耸耸肩,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就抢块地盘的事,已经解决了。” 容若朝那群孩子看了一眼,在瞧见那个俊秀纤细的男孩的时候眼神定了定,不过很快他就被揆叙和阿灵阿他们给拖上了冰车,刚才匆匆的那一眼立马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这没了抢地盘的,这一群人可是撒开了玩,就连容若也被一群毛孩子带着玩得忘了时辰,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本来还想着只要天黑前带着揆叙回去就没事,没想到自己都玩得忘形,这下一想到自己阿玛额娘的脸心里就瑟瑟发抖。 同阿灵阿分手后,容若就带着揆叙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明珠府的二道门。容若敲了敲门,没听见有人在门后应声容若心里是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黄婆子不在。她要在应付是能应付过去,不过得颇费些口舌,外加多费点银子。 他摆了个安抚的笑容给身后惴惴不安的揆叙,接着轻轻推开了门,拉着弟弟想蹑手蹑脚往院子里走。 可他两刚跨进院子,一时间十几盏灯笼就从四周冒出来,汇聚而成的光芒刺得两人睁不开眼。一片光亮之中响起了明珠冷冷的声音:“知道回来了啊。挺好,还知道我明珠府的小门往哪开,总算没白养你两这不孝东西。” 二道门后明珠领着几个家丁是等候多时了,而那吃酒误事的黄婆子这会 儿跪在地上吓得直哆嗦。 容若把揆叙护在身后,先朝父亲跪下认错:“阿玛,是儿子看弟弟正月初一还在苦读于心不忍这才带他溜出去玩的。” 明珠这人涵养功夫极好,有生之年还没什么事能让高声怒斥,如若极为生气反而会更加平和,此刻他只淡淡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就足以让两人都心惊胆战。 揆叙也害怕地跟着跪下,把自己藏在哥哥身后小声说:“阿玛,儿子错了,儿子以后再不敢偷溜出去了。” 明珠转过身背着手,捋了捋被气歪的胡子,“行,既然都知道错了就去祖宗牌位前跪到明日日出,明日白日再各交一百篇大字给我。” 容若和揆叙都不敢分辨,低头应了一声“是”便起身去了。 明珠回到内堂,觉罗氏到底是心疼儿子的,端了茶来给他的时候就不免要为儿子们求情。“你也真是的,容若带着揆叙溜出去玩还不是被你给逼的。就算是宫里大年初一阿哥们也都休息不念书了,你倒好,比皇上还严苛。” 明珠抿了口茶,淡然说:“阿哥们都是皇上的儿子,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得皇上青睐的跑不了亲王郡王,如若读书上没什么出息人也不像话那将来也都至少是个镇国公。咱们家祖上没留下什么爵位,我阿玛就传了一个世袭佐领给我,咱们如今有三个儿子,佐领只能给一个人,那另外两就得靠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前程了。容若现下有进士出身,揆叙揆方都还没有,我如今对他们严苛也都是为了他们好,否则富不过三代,咱们家转眼就要没落了。” 觉罗氏虽然平日对明珠颐指气使,但事关孩子们前程她从不拖后腿,此时也只是叹了口气,转念间又说:“这不是还有大阿哥在么?” 明珠恨声道:“就是为了大阿哥他们就更应该挣气,否则日后拿什么本事来帮衬大阿哥和惠妃娘娘?拿什么图谋大事?拿这点纨绔本事还是那点风花雪月?” 觉罗氏见他上火忙道:“好好好,老爷你说得都有理,听您的,我不说了也不劝了。” “老爷。”两人刚说到这,屋外就响起了大管家安三的声音。 明珠放下茶杯说:“进来。” 安三捧了一卷字画进屋来。 “老爷,这是您交代要送进宫给惠妃娘娘的。小的都按你的吩咐办好了,您看看。” 明珠动动手指,示意安三把字贴展开。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 向吾友,其永怀可知.展《文皇大令》阅,不及他书.临写数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气焰慑人也.有暇作谱,发一笑於事外.新岁勿招口业,佳.别有何得泗戎东下未已有书至彼,俟之。” 通篇笔势流畅苍劲有力,乃世上留存不多的北宋米芾真迹——《元日帖》。这副字可是安三花了些时间和手段从南边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 明珠赏看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幅吧,惠妃娘娘一直都很喜欢草书,这副甚好,又符合日子,你差事办得不错。” 他让安三把画收起来,转头对觉罗氏道:“你过几日进宫在元宵前把这卷画送去给惠妃娘娘吧,权当为去年这时候你说得话赔罪。” 觉罗氏“哎”了一声算是应了。 蓁蓁说要留母亲到元宵,转眼元宵就到了。再怎么不舍今日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她素来是喜欢元宵的,芝麻馅的圆子又甜又糯甚合她的口味,今儿吃着却是一点滋味都没,如嚼干蜡,她没吃两颗就叹着气搁下了碗。 吴雅夫人心里也不好受,这一出宫下次见面还不定说什么时候呢,可她怎么也得面上撑着笑安慰蓁蓁。 “娘娘怎么不吃了?是不合胃口么?” 蓁蓁挨到吴雅夫人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撒娇道:“舍不得额娘,一想到额娘今儿就走了,我就没胃口。” 吴雅夫人一听,眼圈霎时就红了。“傻孩子,又不是往后不得相见了,你如今是德妃娘娘了,要见就派人来家里说一声,我拿着腰牌就进宫来见你。” 这话听着是如此容易,可两人也都知道没那么简单。蓁蓁如今不过刚封了妃娘家人就时常进宫,这成什么样子了?要知道就算皇贵妃佟佳氏的母亲赫舍里夫人也不过逢年过节才偶尔来宫里瞧瞧她罢了。 “嗯,好。” 蓁蓁忍着心里的酸涩靠着吴雅夫人点点头,吴雅夫人像年幼时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她也像年幼时一样蹭了蹭额娘的肩膀。 用过早点蓁蓁就让秋华把要给吴雅夫人的东西都取来,“这些衣服是给额娘和小妹的,有些是我的旧衣赏改的,有些是我让她们用陈年的缎子新做的,额娘妹妹就拿去吧。” 秋华另外捧上一只漆器盒子,蓁蓁接过转手递给了吴雅夫人。吴雅夫人一接,沉得险些拿不住。 “这是……”她刚要打开手却叫蓁蓁给按住了。 “额 娘不用看了,这里头是两锭五十两的金子,还有五张银票总计二百两。” 吴雅夫人惊了,蓁蓁大年初一就赏了二百两,这又是五十两金二百两银,她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娘娘……这……这太多了……” 蓁蓁摇摇头。“额娘,这不是给咱们家的,这钱我是让您带回去用在咱们吴雅氏全族身上。” 吴雅夫人不甚懂,蓁蓁于是解释道:“咱们家人丁单薄,阿玛只有博启这一个儿子,两位叔叔家也人丁不旺,整个族中在京旗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口男丁。我朝入关快四十年了,如今天下日趋太平,仗打得少了要想出头就必须多读书考功名,我们这样的小家更要倾全族之力力求站稳脚跟。这些钱你让阿玛交给大房,让他们在京郊置些族田,每年的产出不许他用就拿来专供族里的孩子们读书用。你和阿玛自己再留一些,把咱们家的房子修一修,再给珍珍置办一些嫁妆,如今虽然离珍珍嫁人那一日还早,不过有些好东西是要等的,所以不妨现在先准备起来。” 珍珍在旁听得摇头,“姐姐,阿玛额娘会为我打算的。” “傻妹妹,你的体面就是我的体面,你如今不用进宫伺候人了就是要正正经经去选秀,你的婚事总有一日我会让要皇上给你做主的。” 吴雅夫人知道女儿句句说的都在理也就不再推辞了。此时蓁蓁还不知道,她今日这一举动为日后雍正、乾隆两朝吴雅氏的迅速崛起奠定了殷实的基础,到了乾隆中期吴雅氏已是一门两公,出过大学士及数位总督的京中高门之一了。 “去把四阿哥和六阿哥抱来,给阿奶请安。” 没一会儿谢氏牵着四阿哥胤禛,崔氏抱着六阿哥胤祚进了永和宫正殿。蓁蓁对两个儿子道:“阿奶和姨母今儿就要回去了,你们两同阿奶和姨母告别吧。” 虽然在宫里只不过住了短短十几日,但这两个孩子早就是吴雅夫人的心尖肉了,即便后来珍珍和博启各自也给她添了孙辈,她心里最记挂的仍是他们。 “乖孩子,到阿奶这来。” 谢氏松开手,胤禛小跑着扑进了吴雅夫人怀里。 “阿奶别走。”他奶声奶气的祈求搅得吴雅夫人心都要化了。 胤祚含着手指含含糊糊地说:“阿奶,阿奶。” 吴雅夫人把两个孩子都搂怀里,一边一个都亲了一下,珍珍也是搂着胤禛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怎么不舍得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用过早点蓁蓁让秋华备好暖轿,她亲到宫门口送母亲妹妹。吴雅夫人上了轿子,红着眼对她说:“你回去吧。” 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里,蓁蓁点点头。“嗯,你们走了我就回去,我想看着你们走。” 吴雅夫人赶紧放下轿帘,拿帕子捂住了脸,遮住了自己的哭声。 “起。”张玉柱一声令下,太监们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往东华门去了。 蓁蓁由秋华陪着站在宫门口望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个太监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才回宫。 吴雅夫人这一走蓁蓁心里空空荡荡的,今日虽说是元宵佳节,她也提不起兴致来。人坐在炕上看着两个儿子打来打去的玩闹发呆。 皇帝进屋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一副场景。 “德妃怎么了这是,又谁惹她不高兴了?”皇帝问秋华。 秋华接过皇帝脱下的披肩悄悄地说:“吴雅夫人早上出宫去了。” 皇帝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平常人家姑娘出嫁后要回个娘家也不是想回就回的,何况是宫里,就更不能随心所欲了。 皇帝想了想把梁九功叫了来吩咐了一番,梁九功点点头,猫着腰退了出去。 皇帝走进东次间,蓁蓁这才回过神下炕来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牵着她的手问:“怎么啦,咱们德妃娘娘怎么心不在焉的,大过年的怎么脸上一点喜气都没?来,给朕笑一个。” 蓁蓁噘着嘴,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皇帝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丑。不都说后宫佳丽三千,怎么朕的后宫会有个这么丑的婆娘在?” 蓁蓁知道皇帝是故意拿她寻开心呢。“那大约是皇上眼神不好了吧。南神父不是就这样,臣妾听他们说南神父看东西的时候手里总要拿着个玻璃片,没这个什么都看不清。皇上也赶紧弄一个吧。” 皇帝被她一句话怼得又是生气又是觉得好笑,搂着她的腰恨不得往她脸上重重地咬上一口。 “朕才说一句你丑,你就怼了朕这么长一串子话。还说朕老眼昏花了是么。” 蓁蓁不服气地在他怀里想挣开,“从前哄着臣妾要做这做那的时候就夸臣妾好看,说臣妾是美人是心肝,如今嫌弃臣妾了就说臣妾是丑婆娘,皇上若不是老眼昏花 就是老糊涂。” 皇帝听得眉剑眉一挑。“哦,朕都哄你做什么了?” 蓁蓁这才回过神,她竟然一个不小心把两人床笫之间的切切私语给说出来了,脸刹那间就红了。 “没什么,没什么,皇上什么都没听见,臣妾什么都没说过。” “不成,朕可什么都听见了。来,朕老糊涂了,记性不好,同朕说说,朕那时夸你都让你做什么了?” 皇帝这下是逮着了,搂着蓁蓁不放非要她给老糊涂说个明白。 胤禛和胤祚一屁股在炕上坐着,都忘记玩耍了,愣愣地瞧着自己这对没羞没臊的爹妈。 蓁蓁急得说:“皇上,两孩子还看着呢!” 皇帝附在她耳边,像往她耳朵里吹气似地说:“行,那这会儿就不说了,晚上爱妃再给老糊涂又老眼昏花的朕好好说说。” 就爱欺负她!蓁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惹来皇帝一阵大笑。 “皇上,东西奴才都取来了。” 知道两人在屋里干什么呢,梁九功这会儿哪里敢进屋,只能在外头候着,看着里头是暂时歇战了,这才敢吱一声。 皇帝在笑声的余韵中说:“行了,拿进来吧。” 他拉着蓁蓁在炕上坐下,胤禛立马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咕噜地就爬上了皇帝的膝盖坐好。皇帝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蓁蓁则把胤祚搂进了怀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梁九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梁子,你手上提得这是什么。” 梁九功手里提着一盏灯,一盏兔子灯,一盏,嗯,怎么说,十分微妙难以形容的兔子灯。 这灯……你说它是个兔子吧,一眼看过去确实是,长耳朵短尾巴红眼睛,不是兔子是什么。 可是吧,这兔子也忒丑了点,头都快和身子等大了,嘴巴歪到了眼睛正下方,两只耳朵还不一般长! 蓁蓁是真被逗乐了,搂着胤祚笑得是前俯后仰的。 “这是兔子灯么?怎么能这么丑。” 胤祚还小,尚且不能分辨什么美的丑的,胤禛却是懂人事多了,拍着手跟着蓁蓁一起起哄。 “丑,丑,丑兔子!” 母子两都没注意到,身边的皇帝一张脸是铁青铁青的,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怎么了?丑么,朕怎么不觉得?不是挺像的。” 蓁蓁惊奇地转头看着皇帝。“皇上,这兔子是兔子,可您也不能不说它不丑啊,哪有兔子长这样的,你看,嘴都歪了!” 皇帝还在垂死挣扎,辩解说:“这没准啊,指不定就有哪只兔子一蹦三尺高落地的时候没站稳,啪地把嘴给摔歪了呢。” 蓁蓁一听更是笑得止不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皇帝心里头气闷,对梁九功说:“狗奴才,还提着干什么,赶紧拿出去烧了!” “哎,别别!” 蓁蓁把胤祚放炕上,下炕来从梁九功手里拿过兔子灯,她冲梁九功眨了眨眼,梁九功会意地退了下去。 蓁蓁提着兔子灯挨到皇帝身边,皇帝抱着胤禛转过身,胸口气闷。“你拿它做什么,这么丑赶紧烧了去啊。” 蓁蓁笑着贴上皇帝宽阔的后背,把头靠在皇帝同样宽阔的肩膀上。“丑是丑啊,可是臣妾喜欢啊,皇上做给臣妾的臣妾都喜欢。” 皇帝说:“谁……谁说是朕做的了?” 蓁蓁胸口闷笑一声。“这么丑,不是皇上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皇帝这会儿是全明白了,好啊,这人打一开始就看出是他做的了。“你现在能啊,都敢在朕跟前装傻充楞了是吧。” 蓁蓁红唇微扬,微微抬起一对美目,眼波流转,一颦一笑俱是风情。“谁叫皇上刚才说臣妾是丑婆娘呢?” 皇帝心猿意马,随手把胤禛往炕上一放,一把横抱起蓁蓁就往里屋走。 胤祚呆呆地瞧着爹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胤禛两手往他眼睛上一捂,咯咯笑个不停。 蓁蓁没想自己调戏了皇帝一番竟会招来这个,吓得赶紧抓着皇帝的衣服,嘴里还试着垂死挣扎。“儿子!儿子!禛儿和祚儿还在呢!” 皇帝把蓁蓁往床上一扔,头也不回地就喊了一声。 “梁九功,把阿哥们都抱下去!” 梁九功火速地进了东次间,一手一个抄起两个孩子,又飞也似地退了出去。这脚下的功夫若是他师傅顾问行瞧见了一定要给他改个名叫梁飞腿。 皇帝脚往后踢了一下,雕花木门应声在他背后合上了。 得,这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人了。蓁蓁不想束手就擒更不想就地阵法。 她往床里缩了缩,如今儿子救不了她了,那就只有自救了。她瞧着自己手里还提着那盏兔子灯,灵 机一动立马就说:“皇上,您看您做得这么辛苦,咱们先把灯点上看看吧。” 皇帝劈手夺过,随意地扔到了床下。 “大白天的点什么灯,晚上再点。” 兔子灯“咕咚”一声,滚着就掉下了床。 蓁蓁扑到床边,嘴里嚷嚷着:“哎呀,是不是坏了,臣妾看看。”说着就想趁机溜下床。 皇帝又怎么不知道她的打算,拦腰一把就抱住了她。 “坏了朕就再给你做一盏,不,做十盏都成。” 蓁蓁往后缩了缩,“万岁爷,您可是要做圣主的……” 行吧,刚才还是老糊涂,这会儿是暗示他只有昏君才白日宣淫了是吧。 皇帝仗着自己人高身上力气大,没费丁点的力气,“噗通”一下,就把蓁蓁按倒在了床上。 他眯着眼,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让蓁蓁胆战心惊的笑容。 “朕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昏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于是咱们自作孽不可活的德妃娘娘就在元宵节的白天,十分圆满地完完整整地身体力行地体验了一番同昏君相处的滋味。 体验完了,昏君是心满意足食髓知味。蓁蓁趴在昏君身上哭哭啼啼,想到委屈处抡起粉拳就朝昏君身上捶。 “万岁爷就爱欺负人!” 皇帝捉住她的手,像刚刚才在苏麻喇姑的小厨房里饱餐一顿的黄大仙似的懒洋洋地说:“朕怎么就欺负你了?刚刚是谁哭着求朕再……” 蓁蓁脸都快烧起来了,赶紧捂住了皇帝的嘴。“没有没有。” 皇帝眼里含着笑意,面上却端着正经问:“真的?朕没欺负你?” 蓁蓁一脸认真猛点头。她可不想再来一回了,再来她晚上肯定就起不来了,那家宴怎么办?不能就少她一个人吧? “没有,没有,皇上没欺负臣妾,是臣妾误会了。” 皇帝得寸进尺又问:“那朕还是不是老糊涂了?” 蓁蓁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皇上怎么会是老糊涂呢,皇上在臣妾眼里心里一直都是英明神武,一代明君。”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也不能示弱是不是? 蓁蓁从小就是嘴甜,这几句话别人说来就是谄媚,蓁蓁说来自是甜到皇帝心里去了。 皇帝一个翻身,把蓁蓁压到了身下。 蓁蓁谨慎而小心地看着皇帝。“皇上……” 只听皇帝道:“爱妃说得好,有赏。”说罢便低头再度以吻封缄,共赴红尘。 第94章 待又一阵见不得人的荒唐事后,两人百无聊赖地相拥在一起,没一会儿就双双沉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蓁蓁忽然觉得有些冷,蜷在皇帝怀里动了动,这一动把皇帝弄醒了。 “什么时辰了?” 皇帝打了个哈欠,屋外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把皇帝叫醒的梁九功听见皇帝的声音差点喜极而泣了,他尖着嗓子提醒道:“皇上,已经申时二刻了。” 申时二刻?皇帝“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连带着把蓁蓁也带了起来。 “怎么了?”蓁蓁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已经申时二刻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披上衣服就下了床。 申时二刻四个字把蓁蓁也吓得彻底醒了。今儿是元宵节,皇帝躲了大年初一,就不能再躲十五,所以早早定了要在元宵之夜于御花园的延晖阁开家宴,家宴的时辰就定在酉时,这就只剩了半个时辰了。 “来人,更衣!” 皇帝疾步走出屋子,一眼就瞧见了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的秋华,她身后的霁云碧霜她们或端着蓁蓁要穿的衣服或捧着她要带的首饰,看样子是早就准备好了。 皇帝一见就笑了,“到底是你有准备,快进去吧,她这会儿在屋里大概都快急坏了。” “是。”秋华含笑福了福,领着姑娘们进去了。果然如皇帝说的,蓁蓁一瞧见她们都快哭了。 “秋华,怎么办,就剩半个时辰了。”她现下就穿着个小衣还披头散发,要知道家宴她得梳头、穿衣、描眉,一步步弄下来时间哪里够? “主子莫急,奴才保证赶得上。” 秋华一声令下,霁云碧霜把蓁蓁扶下床开始给她梳妆打扮,这两人一个给她化妆描眉,另一个给她梳头,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原本还光溜溜的人折腾出了个人样子了。 梳妆完一群人又簇拥上来给蓁蓁穿上吉服带上吉服冠,等秋华扶着蓁蓁走到东次间的时候蓁蓁已经恢复成端庄秀丽的德妃娘娘了。 皇帝也是由梁九功伺候着已经穿戴妥当了,瞧着蓁蓁便调笑道:“嗯,咱们德主子今儿真美。” 蓁蓁杏眼一瞪,手上还在摸着耳垂发髻看看有什么缺的没有,她抱怨道,“皇上还说,还不是因为您差点就迟了。” 胤禛胤祚早就由谢氏崔氏打扮妥当了。两个娃娃排排在炕上坐着真像观音坐下的金 童。胤禛一瞧见精心装扮过的额娘一对黑黝黝的大眼睛都亮了几分,他素来喜欢一切漂亮的人和物,兼之今儿这漂亮的人是自家额娘,于是拍着手,小嘴甜甜起哄说:“额娘美!额娘美!” “小祖宗,你啊别的没学会,就跟你皇阿玛学着怎么哄额娘是不是。” 蓁蓁轻轻在胤禛脸上点了点,胤禛抱住蓁蓁的手立刻是粘了上来。 “额娘抱,额娘抱抱。” 蓁蓁抱起胤禛让崔氏抱着胤祚这就准备要出门了,皇帝拉着她说:“不是去延晖阁么,怎么不和朕一起走。” 蓁蓁先是忍不住轻轻翻了个白眼,然后就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这男人家的是不是都缺点心眼?即便是世人口中的明君天子是不是也一样? “皇上,臣妾若和您一同去了这所有人不都知道您一下午都在永和宫了么?” 皇帝一想是哦,可不是如此。但他说:“那怎么了,朕在哪他们管得着么?” 蓁蓁撅着嘴说:“您是天子,是万岁爷,没人敢说您,可臣妾就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了。” 皇帝笑着伸手去搂蓁蓁的腰,“闲话就闲话了,管他们呢。” 他伸出去的手被蓁蓁嫌弃地躲开了。她可不是要嫌弃他么,她的腰这会儿还酸着呢。 见她那个焦虑的神色,皇帝到底还是讲道理的,“行啦,朕心里有数,咱们德妃娘娘只管大大方方去吧,朕不会叫其他人闲话你的,好不好?” 得了皇帝的保证蓁蓁这才安心地上了轿子,她坐了一顶,崔氏和谢氏带着胤祚坐了另外一顶,秋华霁云陪在轿子两侧,张玉柱开路,一群人这就浩浩荡荡地从东二长街往延晖阁去了。 万幸的是秋华早做了准备,霁云碧霜两个手脚勤快蓁蓁总算是没晚点。惠妃她们看着也是刚到的样子。今年两人都升了妃位,一个第一一个第三,每逢大宴就排在正座下左手挨着的位置。 惠妃笑着说:“正好,往后这家宴无聊的时候就能同你说说话了,比干瞪着一桌御膳强多了。” 她身后站着的乳母怀里也抱了一个男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比胤祚看着要小上一岁。蓁蓁好奇地问:“这就是八阿哥吗?” 惠妃说:“是啊。”她把乳母招来身边,慈爱地牵着胤禩的手说:“这是你德母妃,胤禩,咱们给德母妃问个安。” 胤禩有些怕生,看了蓁蓁一眼就害怕地 扭头躲进了乳母怀里。 惠妃安抚地摸了摸他头上的瓜皮小帽对蓁蓁道:“这孩子有些怕人生,妹妹莫见怪。” 蓁蓁道:“没事,孩子小时候都这样,长大就好了。” 蓁蓁细细打量这孩子,比起皇帝他生得倒更像他亲生母亲卫答应。想起卫氏,她问:“卫答应如今还好么?” 惠妃一听到笑了。“好,她可是好极了。她原本不是同宜妃姊妹挤在一块么,现在宜妃她们搬去了翊坤宫这永寿宫就剩了她一个人,她倒活像成了一宫主位了。” 卫答应虽然给皇帝生有皇子,但皇帝素来介怀她出身辛者库,今儿这家宴怎么样也都是不会让她出现的。 “上回给你的沉香木你用了么?” 蓁蓁听惠妃说起这个忙谢道:“用了,姐姐给我的到底是好东西,我只放了一点在香炉里整间屋子就都有香味了。”她举起帕子递给惠妃闻,“这帕子下午的时候就摆在香炉旁边,这会儿子上头也都被熏染上了香味。” 惠妃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那是,我给你东西几时差过了,悄悄和你说,这是噶禄他们孝敬我堂叔的,堂婶特意弄给我的,用的好再问他们要。” “瞧姐姐这个面子大的,我就舔着脸用了。” “去!”惠妃在众人面前不好打她,只能用眼神刺她,并小声说,“反正他们有什么也是圣上赏赐纵容,我们算往回捞。” 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惠妃微微拧起秀气的眉毛道:“奇怪了,皇上怎么还没来,时辰都到了。” 可不是么,嫔妃们都到齐了,就后宫的男主人皇帝却迟迟未露面,他素来如果没有政务耽搁是不会迟到出席这样的场合的。一时众人切切私语起来,只有蓁蓁心虚得要命,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男主人不来宴席也不能开啊,大家就都只能干坐着等,又过了一刻钟还是皇贵妃佟佳氏先开口了。 “小顺子。” 她喊的这是承乾宫的总管太监赵忠顺。 赵忠顺打了个千说:“奴才在。” 佟佳氏道:“你去乾清宫看看,皇上可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赵忠顺应了一声,他刚抬腿准备往外头走,皇帝领着梁九功就进来了。 众妃嫔齐齐站了起来,娇声莺语一时响彻了延晖阁。“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上了首座,笑笑道:“都 平身吧。朕政务缠身这才晚了,让你们久候了。” 宜妃一双丹凤眼含羞带怯地瞧了皇帝一眼,掩口一笑。“都是皇上如此勤政爱民,我大清才会有今日的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皇上贤德圣名之声莫说京城了,就是盛京的百姓也都知道。” 宜妃这几句话说得是极为巧妙,既接了皇帝上一句又赞颂皇帝是明君。皇帝听了哈哈一笑,“宜妃说得好,今儿元宵这个头彩给你得了。梁九功,记着回头去内务府挑一株珊瑚树送去翊坤宫。” 宜妃喜上眉梢,站起身福了福。“臣妾谢皇上隆恩。” 政务缠身?勤政爱民?蓁蓁心里小小地腹诽了一句,不服气地撅起了嘴。明明是某个昏君白日宣淫了一下午又险些睡过了头这才来迟了的。 这话她可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皇帝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罚她了。 “开席吧!” 皇帝既然到了家宴也就正式开始了。为了讨皇帝开心内务府也是动足了脑筋了,特地叫南府的戏班子排了几出新的折子戏。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戏的时候,挨着皇帝坐的皇贵妃佟佳氏悄悄喊了一声:“皇上。” 皇帝素爱昆剧,这又是新排的曲子,他打着拍子看得正投入,听见这一声下意识地就转过了头,这一见是皇贵妃佟佳氏,原本脸上的笑意顿时就褪去了几分,他淡淡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皇贵妃佟佳氏脸上的笑意有些僵,勉强撑住了,指了指皇帝腰上的吉服带说:“皇上,您的吉服带上的帨帉打结了。臣妾陪您去偏殿更衣整理下吧。” 皇帝低头望腰上瞧,带版右环上系着的湖色帨帉果然是打结了。 这一屋子的人都没注意到,甚至先前在永和宫的时候蓁蓁也没注意到,却只有皇贵妃佟佳氏一人注意到了。皇帝的心莫名的有所触动,对着佟佳氏的神色缓和了些。 “那就有劳皇贵妃了。” 皇帝起身往偏殿去了,皇贵妃佟佳氏也跟了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倒是惹来众人一阵侧目。毕竟自打宫里开始传问皇贵妃要立后开始,皇帝已经久不曾对皇贵妃如此这般亲近了。 惠妃问蓁蓁:“怎么了?皇上是有话要同皇贵妃单独说么?真稀罕。” 蓁蓁不置可否,“不知道。”她想了想说:“是挺稀罕的。” 偏殿里,佟佳氏把皇帝腰上的吉服带解了下来将打结的湖色帨帉解开撸平了,又把挂在环 扣上的火镰荷包等物一一整理了一下,这才捧着吉服带重新给皇帝系上。 “淑媛,到底还是你仔细。” 佟佳氏腼腆地笑了笑,“这也不是臣妾仔细,臣妾伺候皇上这么多年皇上身上每一样东西臣妾都瞧了无数遍早就记到心里了。” 佟佳氏说着展开吉服带围上皇帝的腰,两人此时站得很近,佟佳氏的脸几乎都要贴到皇帝的衣服上了,突然一股幽香蹿入了佟佳氏的鼻尖,这香味甚是特殊,却不似皇帝平时所用的。 “皇上换了熏衣服的香了?” 皇帝不置可否,随口应道:“嗯,是吧。” 佟佳氏给皇帝重新穿戴好吉服带两人就从偏殿回了延晖阁。 家宴一直到戌时才散,皇帝离席先走,往两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去了。 余下的嫔妃们也是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宫。蓁蓁同佟佳氏都在东六宫住的也挨着,加上还有胤禛这个不认生的小兔崽子看见皇贵妃先甜笑着请安问候要红包。所以两人就凑在了一起,这轿子也就停在了一块儿。按着礼数,蓁蓁也是要先恭送佟佳氏上轿她才能走的。 佟佳氏和胤禛说了两句话后就想走了,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她撇过头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蓁蓁看了片刻,似乎是若有所思。蓁蓁心里一跳,露了个笑脸道:“臣妾恭送皇贵主子。” 佟佳氏收回目光一语不发地上了轿子。 蓁蓁松了口气,在佟佳氏走后也上轿回永和宫去。 ······ 元宵过后,京中的天便有了暖意,也不知是不是春天近了,蓁蓁不知怎么就犯起了春困,每日都懒懒的门也不大爱出,连带六阿哥胤祚的生辰也只在宫里关起门来贺一贺便罢。 可二月初十是惠妃所养的八阿哥周岁,惠妃觉得八阿哥虽然不是亲生,可孩子的周岁总要闹一闹才吉利,故而也早早差使自己的内管领人通知内务府准备。蓁蓁虽然因近日懒怠和嫔妃们虚与委蛇尽量躲着这样大家伙凑一起的场合,可为着和惠妃的情分,蓁蓁一早就抱了六阿哥去延禧宫探望。 如说过去惠妃宫里是素净清雅,那今日还未走近正殿,这一声声孩子的啼哭总算让沉寂多时的延禧宫有了些许人气。 “许久不见姐姐这里如此热闹了。”蓁蓁抱着胤祚站在东稍间外笑吟吟地瞧着内里的惠妃正抱着八阿哥玩拨浪鼓,惠妃瞧见她立马招招手:“来,快 来坐。” 蓁蓁把六阿哥放在炕上,自己坐在惠妃身边,六阿哥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刚落在炕上便去和八阿哥玩几个小玩具。 “就不把胤禛那个孩子接来了,六阿哥还小能和八阿哥一起爬着玩。” 惠妃目不转睛地瞧着两孩子玩得热闹,一边和蓁蓁闲话:“你近日不是尽躲懒了么,我以为你今日也不出来了,没成想还是来了。” “八阿哥的周岁那就是姐姐的喜事,我说什么也得来凑凑热闹,只是等下抓周前姐姐允我先走了吧?”蓁蓁央求着惠妃。 惠妃被她求得忍俊不禁,不禁打趣她:“德妃娘娘圣宠优渥,大家都想沾沾你的光,别走,让大家好生围着你问问怎么讨皇上欢心才是。” “姐姐!”蓁蓁听得出惠妃这又是在嘲弄打趣她,拿着帕子就要扭她:“姐姐以前就油嘴滑舌讨人厌,现在有了八阿哥日子热闹更加过分了,尽挑讨嫌的乱说。” 惠妃摸了摸八阿哥的小辫子:“你别说,有他在,什么日子都过得快些,往日我只看你陪着胤祚眼热,如今我每日也有操不完的心,像回到十年前胤褆还小的时候。” 那日惠妃哭诉大阿哥胤褆出生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时的痛苦还在蓁蓁眼前未能散去,蓦然想起蓁蓁只能在心中喟叹,她轻声说:“都会好的,姐姐是有福之人,皇上把八阿哥送来也是顾念姐姐、看重姐姐。” “别用皇上安慰我,那不顶用。其实经此一节我也才知道,我不是什么风轻云淡的人,我也有所想有所求。”惠妃的嘴角抿成一个浅而好看的弧度,语带感激对蓁蓁谢道,“这不是有你陪我吗?他来了你在了,胤褆也越来越好,如此这般我的日子也过得快许多。” 蓁蓁低垂着眼皮,喃喃道:“姐姐求而不得,我却是想求的太多。” 惠妃默然看她的神色,良久喃喃:“有求就好,在宫中无欲无求日子就会过得太慢又无趣,其实这些嫔妃也不定就是想争想抢,而是如果不争不抢,好多人的日子该多无趣?” “那是他们没学你,给自己找点乐子其实过得比外头穷苦人家好多了。”蓁蓁吸了口气松快了下脖颈,笑言,“其实我们这些人能做的、能斗得不多,到底也是圣意本就如此。如果他真无心,任谁机关算尽,也成不了。” 蓁蓁单指往上指了指,惠妃也了然其中关节,不禁感叹:“圣心难测,你我不过是蝼蚁。” 惠妃讲得怆然,蓁 蓁想今日是好日子不能让惠妃苦着脸,于是宽慰她:“姐姐如今还有八阿哥呢,阿哥还小,有姐姐在未来一定能知书达理,礼贤下士。” 这说着,蓁蓁头一回仔细瞧八阿哥却想起另外一事来,“八阿哥过去养在阿哥所,骤然送来这卫氏可上你这儿来闹过?” 惠妃听蓁蓁提起卫氏,却含着一丝笑意:“来过,但不是闹。今早天未亮就候在宫门口了。原想她下贱出身没什么规矩,但人来了才觉得其实还好,也算有礼有节。苏嬷嬷派在她身边的人不许她接触阿哥,她也只求了我两句,可皇上特地叮嘱过的事我也没法子,她也就没说什么留了给八阿哥的寿礼就走了。” 说着惠妃把一旁的几个荷包袋子和两件小肚兜拿了给蓁蓁瞧。 “这手艺还算不错。”蓁蓁前后翻了翻,拿着一枚宝蓝色的荷包却是一挑眉,“只是这荷包料子……倒是不错……” 她又细细翻了翻,这枚荷包的底料是腾云云锦,上面绣着的却是君子兰,“宫中云锦甚少,卫氏也不知道哪儿弄来这么好的云锦送给孩子?” 蓁蓁又翻了翻其他几个,都只是普通的料子,倒显得这枚荷包格外扎眼了。惠妃也瞧了瞧,她出身富贵,花缎云锦所见所用数不胜数,反而觉得这块布料一般:“不过是块小料罢了,或许是过去哪个主子赏的。再你看这腾云云锦哪有绣君子兰的道理,配得这般不伦不类,到底出身低,只想着给儿子最好的东西,却一股脑混在一起落了下乘了。” 听惠妃这么细一分析,蓁蓁也觉出这看着名贵的东西其实也就一般:“最近我头疼老犯,看什么都疑神疑鬼。从先前她怎么进的乾清宫就看得出这卫氏心术不正,姐姐还是防着点。” “我记得那些事,怎么可能会忘记,这种事多防着总比不防好。”惠妃看了一眼西洋钟的钟点提醒她,“你等下早些回去吧,万一和荣妃她们撞上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我听内务府私下传的闲话,说是皇上没给荣妃金册。年末她堂叔图海又殁了,如今宫里都在议论她靠山倒了又失宠,现在她日日心气不顺,就怕正撞上了她找你晦气,这是其一。最近皇贵妃心气也不顺,虽说皇上没明言,但这会儿谁都知道皇上除夕元宵都陪着你,难免她没什么想法。更不要说那个新来的贵妃了,都说她寡言少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贵妃……”蓁蓁说起贵妃也觉得奇怪,“那年皇后大丧我见过这位三格格,灵巧早慧,看着……”她欲言又止,瞧着惠妃,惠 妃机敏,了然一笑:“不说不错,挺好的。” 惠妃瞧了一眼外头,就催着蓁蓁赶紧走,可没成想,延禧宫的宫门她走出去才一会儿,荣妃和僖嫔已然站在了蓁蓁眼前。蓁蓁赶紧让乳母抱着六阿哥先走,自己深吸了一口气,直面这两位爱找茬的主。 “德妹妹许久不见了啊。这一个月里想见妹妹一次可不是一般难呢。”荣妃先开了口,她似乎握着拳在克制自己。 “荣姐姐说什么呢,是咱们难,万岁爷可不难,怕是日日都见得着。”僖嫔咬着银牙,捏着嗓子说着难听的酸话。 蓁蓁朝荣妃福了福,荣妃立马手一伸叫道:“别,你可千万别,德妃排在我这荣妃前头,你给我行礼是什么意思?” “姐姐说难得见我,想起正月里的确没和姐姐拜过年,妹妹给您赔个不是。” 僖嫔一听笑了起来,挑着下巴说:“我也没在正月里给德妃娘娘拜年啊,是不是得补上啊。” 她言语尖刻,面色挑衅,让蓁蓁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烦。她先前让着她俩是敬着她们年长自己几岁,自己还一直称她们一声姐姐,可是有些人也别太蹬鼻子上脸,真当她是个软柿子么。 要拜年是么。蓁蓁于是站定了,落落大方地说:“僖嫔若是要补,那不如现在就补了吧。” 僖嫔一愣,随即气急败坏地说:“你要不要脸了?”僖嫔仗着自己出身赫舍里氏,一向不把别个人放在眼里,就算是嫔位被四妃压了一头也不能服气。 “脸?”蓁蓁冷笑一声,“僖嫔莫不是忘了,我是永和宫主位德妃,你是什么位份?让你拜我是妃主子给你脸,你又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对我无礼?” 蓁蓁句句质问毫不退让,僖嫔被她一句话给怼住了,半天都憋不出下一句来。 第95章 “德妹妹看着像是有事,那就赶紧回去吧,我同僖嫔这就告辞了。” 荣妃自打被皇帝扣了金册不发是比从前收敛多了,她刚刚也是想着册妃的事实在心里不痛快才一时没忍住寻了蓁蓁晦气,这会儿看蓁蓁和僖嫔是快吵起来了她倒是先软了下来。她说着就要拉僖嫔走,蓁蓁也不想和她们多废话,和荣妃互行了一个平礼就准备离开。 可僖嫔这时哪里肯罢休,她冲出去倏地横在了蓁蓁跟前拉着她的胳膊狠狠道:“你得意什么?别以为如今抬了旗就忘了自己是什么出身!” 厌恶烦躁之心骤然间涌过蓁蓁的心口,她突然头脑一热直接抬起胳膊想甩了僖嫔的手,可僖嫔的手还在用力,一甩一拖间就拽到了蓁蓁的耳环。 “咝!”蓁蓁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耳垂被耳钩勾起了一块肉来。 僖嫔一听见德妃倒抽冷气就赶紧松了手,可这时已经晚了,蓁蓁的金镶珠翠流苏耳链的钩子已经歪了,她的耳垂被钩子勾得是又红又肿还透着一丝丝血迹。 僖嫔见她受伤立时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但她还是嘴硬说:“别以为爬了上来了不起,我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蓁蓁自打进宫后除了险些遭了安嫔的毒手外,不是被绮佳宠着就是后来被皇帝宠着,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负,她捂着耳朵怒叱一声:“放肆!” 霁云护主心切,冲了上去要拿僖嫔,僖嫔害怕地往荣妃身后一闪,“你,你想干嘛。” 霁云说:“你伤了我们娘娘自然是要拿你去见皇上!” 霁云说着就要上去抓她而僖嫔又步步后退,两人在延禧宫门口闹了个不可开交。此时不远处皇贵妃佟佳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僖嫔身边的宫女先拉了僖嫔跪了下来,蓁蓁和荣妃也顺势跪了下来。皇贵妃走近后却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淡淡地说:“都聚在这儿干嘛,还不进去贺喜?” 荣妃出来打起了圆场:“是这样的,德妹妹来得早已经要走了呢,我们不想让她走这才拉着说起话来。僖嫔妹妹本也不是故意的,谁想到她轻轻一扯不小心就伤着德妃妹妹了。” 皇贵妃飘了她一眼,又看向蓁蓁,蓁蓁一脸怒容捂着受伤的耳朵道:“僖嫔姐姐不过轻扯了下我就如此,若姐姐再拉得狠些了,我这耳朵是不是就没了?” 僖嫔看蓁蓁耳垂有些流血了也是心里发慌,尴尬地陪着笑说:“妹妹误会了,真误会了。 ” 蓁蓁看向皇贵妃等着她来做个裁判,荣妃僖嫔等着她做个和事佬,没想皇贵妃半天都没说话,倒是她身旁的贵妃先开口了:“皇贵妃娘娘,惠妃姐姐怕是在里面等得久了,我先进去了。”说着她带着人就进了延禧门。 荣妃看佟佳氏没吭声心里长松了口气,忙跟着说:“是啊,是啊,惠妃姐姐怕是已经等久了,我们先进去了。”说罢,她赶紧上僖嫔进了延禧宫。 佟佳氏等两人身影都瞧不见了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拉住蓁蓁的手说:“我知道妹妹如今心里定是在怪我刚刚没有替你做主。” 蓁蓁冷笑一声。“臣妾怎么敢怪罪皇贵主子呢。” 佟佳氏道:“僖嫔是仁孝皇后的族妹,也算是太子的姨母,有些话我若说重了有些人心里就会有些别的想法,望妹妹体谅。” 蓁蓁不服气。“皇贵妃娘娘,您就忍着看她们如此放肆么!” 佟佳氏又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有些事我做不了主,妹妹如果觉得委屈就去乾清宫请皇上做主吧。”佟佳氏说完这番话领着自己带来的人进了延禧宫。 霁云递了帕子给蓁蓁,瞧着她耳朵上的血丝问:“主子还疼不疼?” 蓁蓁摇摇头,她若有所思地瞧着佟佳氏的背影,好一会儿后对霁云说:“我们先回永和宫去。” 延禧宫门口的这一幕闹剧皇帝人还没去永和宫就知道了,佟佳氏刚从延禧宫出来就被请去了乾清宫,不知道她同皇帝说了什么,她出乾清宫后就直接去了储秀宫,而后僖嫔就被她亲口告知禁足半年。 ······ 这都是白日里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等皇帝到永和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蓁蓁的耳垂果然是伤了,敷了药膏还是红肿着。皇帝转过蓁蓁的脸,仔细地查看她伤着的地方,蓁蓁也已经是听说僖嫔被禁足的事了,只是此时她心里仍有些不忿,对皇帝说:“臣妾今儿本来是高高兴兴地去给小阿哥周岁贺喜的,谁想到却遭了这场血光之灾,简直晦气。” 皇帝劝慰道:“僖嫔也知道自个儿错了,朕也罚她了,德妃娘娘就消消气吧。” 蓁蓁问:“谁说她知道错了?” 皇帝道:“是皇贵妃说的,她后来有去质问过僖嫔此事的来龙去脉。” 皇帝不提佟佳氏还好,一提她蓁蓁是比生僖嫔的气还要气愤。 “臣妾本来还想着皇贵主子能主持 公道,谁想皇贵主子就像尊佛一样杵那儿,一动不动的。” 皇帝叹了口气。“你也别怪皇贵妃,她也有她的难处。她毕竟不是皇后,而僖嫔又终究是太子的姨母。” 蓁蓁一听皇帝这口气就知道肯定是皇帝在见佟佳氏的时候佟佳氏和他说了什么。 “皇贵妃娘娘除了这个外是不是还同皇上说了什么?” 皇帝道:“她也难,到底不是皇后,别人也不见得能全听她的。” 蓁蓁刚想说“她是出身圣母皇太后家的小姐,她难,那我不是更难”。 四阿哥却跑了进来,一直到东暖阁门口举着小手就拍门,又从门缝里挤进去,迈着小短腿想爬上床。 “额娘不疼,胤禛给擦擦。” 胤禛笨手笨脚地给蓁蓁擦着脸,蓁蓁一见到儿子心情就好了,她假装擦了两下,听着胤禛说着:“额娘不疼,疼飞飞,飞飞。” 蓁蓁一下笑了出来,搂着胤禛亲亲她稚嫩的小脸。“好,额娘不疼,疼疼飞飞。” 皇帝在母子二人身边坐下,轻轻拥着蓁蓁的肩,蓁蓁嫌弃地想躲开,皇帝搂住了不放手。“好了,咱们过些日子就出门了,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蓁蓁一听眼睛就亮了。“去盛京的日子定下了?” 册封之前皇帝就定好北巡盛京的路线,这也是蓁蓁期盼已久的事。皇帝点了下她的鼻尖说:“定了,过几日就走。” 蓁蓁这下是高兴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何况还是回她阿玛出生的地方。“那咱们几时走?“ 她话一出口又有些犹豫了,“阿哥们怎么办?”两个儿子还那么小,尤其是胤禛,她才和佟佳氏有过几句不愉快的口角,这会儿心里就特别不想把他留在宫里让佟佳氏照看。 皇帝伸手摸了摸胤禛肉呼呼的小脸,胤禛立刻就是要往他的膝盖上爬。 “这次去的人多,太子也去,你若想带上他们两也无妨。” 蓁蓁这下是真高兴了,接下来的几日就忙着催秋华收拾行李,秋华被她催得直跺脚,最终理出了洋洋洒洒十几个箱子的行李。 “阿玛!”皇帝出巡在即,本来应该在后院收拾行囊的御前一等侍卫纳兰容若却出现在了明珠府的前堂。他脚步急迫,神色焦虑,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和明珠相谈。 明珠此刻正在书房欣赏一幅画,墨色晕染下枯树冷寂木叶荒凉 ,容若一眼就看出这一定是北宋书画院的精品。可此时素来爱好风雅的容若却无心细究眼前这幅画究竟是何人所作、何处所来,他焦急地说:“河总大人请求验收杨家庄和大堤的折子已经上了第二道了,皇上依然毫无动静,这转眼圣驾就要去盛京了,皇上是否别有心思?” 容若说的是河道总督靳辅在正月里上的折子。北宋末年开始黄河水道就开始数次侵淮,到了南宋末年金人入侵,东京留守杜充挖掉了悬在开封边上的黄河大堤,以水为墙阻挡彪悍的金军铁骑南下,从此就有了历史上长达千年之久的黄河夺淮。 皇帝登基之时,前明潘季驯所修之河道已年久失修,每逢大汛黄河下游洪水弥漫,本为鱼米之乡的江苏北境尽为泽国,漕运河道尽数淹没,漕粮不能入京,良田不能开垦。明珠于康熙十五、十六年之间屡次向皇帝推荐靳辅为河道总督,其人为治河奇才,甫一上任就以筑堤岸束水、蓄清刷黄等多道治何良策震惊朝野。 当时,正是三藩焦灼之际,国库存银不过百万余两,可捉襟见肘之下皇帝依然倾举国之力多次下令让户部内务府调拨银两尽供黄淮之堤,甚至当时宫中立后册嫔都因为治河所需银两耗费巨甚而有所俭省。 靳辅在头两年内的确没有辜负皇帝的期望,驻堤修坝成效显著,但天有不测风云,康熙十九年夏季黄河暴涨,三年治河所费尽数付之东流,最可怕的是洪水直接淹没了前明的祖陵。当时弹劾靳辅的奏片如飞雪般送进乾清宫,但那时在明珠的力保之下,皇帝最终同意靳辅戴罪立功,只要尽快堵住决口就可以既往不咎。 但治河奇才的靳辅当时对着皇帝的要求尽快堵住决口的命令阳奉阴违,他改变策略在高家堰专注修建减水坝,并没有将治河银两用在朝廷明喻的修堵河口之上。到了康熙二十年,弹劾靳辅要求他必须下狱严惩的声势到达了顶峰,但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明珠依然在御前舌战群臣力保靳辅乃唯一可堪用之河总。 明珠清楚记得那天在乾清宫东暖阁,一帮朝臣足足吵了三个时辰以后,皇帝让群臣退下,只看着他说了一句:“这是你以三藩之胜作保换来靳辅的人头。” 三藩啊,那是明珠这辈子第一次豪赌,也是在乾清宫东暖阁还是兵部尚书的他在众臣面前与索额图据理力争,历陈三藩可破之道。皇帝赢了,他也赢了,三年以后他就升任武英殿大学士,与索额图分庭抗礼。 明珠看着面前这幅幽暗凄切的古画与容若说:“好好看画吧,这画可不会留几 天了。” 容若觉得这幅画虽好,但笔墨暗淡焦急让人压抑,他看了两眼更觉焦急,“阿玛,靳河总是您力保多次的,皇上此番要是怪罪他,岂不是怪罪您?” “治河之事,皇上是今日才怪罪我吗?”明珠见容若无心看画,就将画卷缓缓卷起,“你不爱看以后也没机会看它了。” “儿子知道阿玛这幅是稀世珍品,可眼下哪里是赏画的时候。”容若皱眉道,“我知皇上从派索额图手下那个邵甘去做漕运总督,就是要与靳辅这个河道总督相互制衡,可恨邵甘小人多番阻碍靳大人,但之前大人上书状告邵甘,皇上可是站在了靳大人这边。” “邵甘和靳辅之争只是口舌不快,小打小闹吗?”明珠苦笑一下问长子。 容若自然摇头:“邵甘拖延的是冬日河面结冰驻堤的日子,那是万千要紧的事情,当然不是小打小闹,要是被他搅和成了,来年春汛怕是要洪灾遍野。” “说得对。”明珠点头,再问,“这么大的罪过,皇上除了让他罢手,罚了吗?” 容若气愤摇头,明珠一挑眉说:“别说正月没能派人去验收,二月里也成不了,这是皇上不想验,不想看,不想议。” “那您也不能不管啊!” 明珠仔细系上了了画卷的绸带,耸耸肩:“容若啊,皇上是不想让我议,这事注定要让索额图他们捅咱们一刀了。” 容若道:“那咱们想想办法,治河这些年,明明是著有成效的,咱们以理服人,定能说服皇上。” “容若,你可知道河工用银累计千万,实际到靳辅手中的银子才有多少?” 明珠问得直白,容若一时难以对答,明珠见他如此轻笑说:“小儿不懂事,说十之二三是为父夸大,说十有八九那为父得觉得心亏。” “这……”容若语塞。 “你以为这流水的书画,让你在饮绿亭供养的那些文人,靠的都是什么?你阿玛是什刹海边变戏法的手艺人吗?让你给他们的几十万两白银说变就变?” 容若变色道:“皇上可知?” “他当然知道!”明珠冷哼一声不屑说,“你以为治河只是治黄淮吗?你以为洪水冲的只是明祖陵那几块石头吗?不是,都不是。” 明珠摇摇手指冷笑说:“黄河冲的是南方民人的忠君之心,黄河冲的是前明遗老的那颗躁动之心。靳辅他就是在冲没明祖陵的第二天就把堤修 好了也没用,已经冲了就是大过,我保他,也是大过。” 容若冷汗淋淋,心中直斥自己无知,他接口道:“儿子明白了,皇上如今也不是在职责靳大人,他是在敲打您,就像他也不是让邵甘住手,而是让索额图停手。” 见长子已然明白,明珠甚感欣慰,“此事是迟早要面临的风雨,只是治河之策还是要靠靳辅这样的人才,这个道理或许皇上如今还不完全明白,但等多被索老贼他们搅和黄几回,他会明白过来的。” “那咱们就等着么。” “等,你就安安心心随驾去盛京,随驾之时记得带点朱彝尊、陈维崧他们的文章让皇上鉴赏。其余么,随索额图领着太子怎么捉尖卖乖你都只当没瞧见。” 明珠说的这些人乃是容若近年交好的一些前明文人,容若拱手道:“是,儿子明白。” 明珠上下打量面前的长子,不无感慨:“你也将而立之年,待过几年想法让你去翰林院做掌院学士,这些个文人你要好好替咱们打理好。” “儿子本来只想与他们做交心之友。”容若说的乃是心里话,他受阿玛指使去接触这些前明遗下的文化人,可他交往之中却确实佩服这些人的文采学识。 明珠再度摇摇手指,止住他,“诶,我无所谓你真情假意,只要你把事做好。三藩会打完,黄河会治清,可人心大治不会停下,咱们与索额图之间斗的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何日才是终结呢?”容若问自己已经两鬓微白的阿玛。 明珠笑道:“终有一日,或许那时阿玛已经作古。” ······ 车驾驶出山海关的时候,蓁蓁还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离开京城了。 “咱们这是真的出京了么?” 她坐在皇帝的御撵里,微微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窗外是白雪皑皑,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雪景,蓁蓁却觉得莫名新鲜,在车中不时掀开轿帘四处张望。 皇帝临出门叫太医多配了几瓶药膏,这会儿算着上药的时辰到了,他就在把蓁蓁拉了过来帮她的耳朵上药。 “疼呢。”皇帝下手没轻重,蓁蓁每回上药都忍不住抱怨。 “知足吧你,太子都没得过你这份好。” 蓁蓁扁扁嘴:“臣妾和太子能一样吗?” 皇帝笑说:“都是小孩子,一阵笑一阵哭的。” 蓁蓁透过车驾的帘子看见端正骑在马上的太子的背影,也笑说:“太子比臣妾稳重吧?” “嗯,现在是。”这么多孩子皇帝只亲自带过太子,说起太子的小毛病也能如数家珍,“你现在这样就是胤礽三四岁的样子,喊疼、撒娇、没规矩。” 蓁蓁打了皇帝一下:“都是皇上惯的。” 皇帝点点头:“朕现在惯你可不就像当年惯胤礽一样,还是老祖宗举着拐杖骂得朕,说慈父多败儿,不能把大清的太子养成不争气的纨绔。” “那幸好臣妾是女儿身。” “是。”皇帝握着她的手笑道,“所以朕现在不是就惯你了吗?” 车驾行驶越走越北,路也崎岖不平起来,御撵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但还是免不了颠簸。两人正说着车驾一颠,蓁蓁一个不稳就栽进了皇帝怀里。她头晕的毛病一直没好全,这一撞不但眼又花了,还带着一股恶心涌了上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帝这回带蓁蓁出门是带了放风的心情,临行前出了的那档子事反而给了皇帝最好的借口,唯独让他担心的就是蓁蓁最近这阵子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晕眩之症。 蓁蓁刚想说没事,喉咙中却泛起一阵阵恶心,她急忙推开皇帝靠着窗就干呕起来。 皇帝看她呕得厉害忙替她拍着背,他突然想到一事问她:“你别是……有了吧?” 蓁蓁缓过劲来,一下是瞪圆了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她把手搁在肚子上,好半天才终于是回过神来了。她撅着嘴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臣妾不回去……” 皇帝叹了口气:“等下晚上找御医先给你诊脉吧。” “就算,就算……”蓁蓁咬了咬唇,“那臣妾也不回去。” 皇帝替她把碎发别在耳后哄着她说:“成,不回去,就去盛京。” ······ 入夜在营地两位御医初初一把脉也不敢确认这位德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有了,脉象紊乱虚浮是中气不足之样,但仔细再把虚浮之下确是隐隐有一些滑脉之象。 太医于是又问了月信,又说这半年来都无准信,御医心里有些发愁,气血两亏,这胎有些难养啊,不过也不算就是到了危急关头,毕竟此时德妃的情况比当年仁孝皇后怀着太子的时候可是好多了。 这些话御医只在自己的心里过了过,并没有明言,他仔细思索了下,缓缓吐口: “娘娘一直有血亏之症,故而胎像不稳。” 蓁蓁和皇帝听了异口同声地问:“那要不要紧?” 御医道:“皇上娘娘放心,只要如今开始慢慢调养并无大碍。臣觉得应先到齐备之地,用温补的方子为娘娘调养,其他便是静心休息养胎为宜。” 皇帝沉吟一下叫了内侍进来传旨:“让巴林、科尔沁都不必先行过来了,朕直接去盛京,你们护送胡太医先去盛京准备,刘太医随驾照顾德妃。明日改用抬轿不用马车,都去准备吧。” 刘与胡迅速对视一眼,便跟着内侍退出了帐子。 蓁蓁轻轻拉着皇帝的衣角问:“真得不回去了?” “都出关了,你这会儿就算要回去朕都没法送你回去。若是你自个会儿去,你如今有了身孕你让朕怎么放得下心?”皇帝小心翼翼地把这可人抱在膝上,大手轻轻抚着她的小腹说,“这小公主真会来事,你说以后是不是也爱骑马?” 一说骑马蓁蓁立马就提不起兴来,她出发前就开始盘算着这回去盛京一定要骑马走一段,为了这她明里暗里她马装都备了两套新的,又悄悄做了一根新的细软又合手的马鞭,连手套都让秋华早早找了两块小羊羔皮做了新的,这下好了,一回没用着,全泡汤了。 皇帝自然看出她的扫兴来,点了点她的鼻子嗔怪道:“说你还没胤礽懂事,你就真没他懂事了,也不是第一回做额娘的人了,竟然都不知道自个儿有身子了?” 蓁蓁噘着嘴把连翘在了一边,心想男人就是男人,这女人家怀孕每次症状都不一样,再加上她近来都月信不准,她哪里就能知道自己有身子了。这一胎就是十个月,不能说不能动不能跑不能跳得,每天嬷嬷宫女太医轮番看着简直跟坐监一样。 “来日方长,不就是一回白山黑水吗?以后还有得来,你想想南方都打完了还有江南,还有喀尔喀蒙古,还有甘肃,不为这憋气。” 第96章 皇帝笑得璀璨,若说之前心心念念多添个阿哥能给蓁蓁名正言顺的主位,那这回他则是心心念念要个公主,“这回有个公主,咱们凑个儿女双全。” 蓁蓁心里那点因为不能骑马而生出的郁闷在皇帝说儿女双全时也散了大半,她的手盖在皇帝的手上,对皇帝一笑:“大公主越发亭亭玉立,臣妾其实一直想要有个像大公主那样的女儿……” “哪儿,咱们的女儿肯定比大格格还好看。”皇帝抢了话头霸道地说。 蓁蓁斜了皇帝一眼:“您这就是实打实地偏心眼了。” 皇帝一挑眉:“嗯,不信咱们走着瞧。” ······ 盛京是大清入关前的都城,至今依然享有陪都之名。皇太极时将盛京原有四门改为九门大城,而康熙十九年皇帝又下令在原有内城外再修外城墙,城郭角楼的陆续添增,让这座原本简朴的关外旧城也有了巍峨浩荡之气。 皇帝让胡太医先行一步这一安排甚是周到,等蓁蓁到了盛京的时候太医院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刘、胡二位太医又轮流给她把了一次脉,两人商量过后针对她的脉象开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安胎方子,接下来蓁蓁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件了,老实喝药,静心休养。 这第二桩事不难,蓁蓁虽然是个爱动的,但真要让她静下心来她也是能做。 真正让她讨厌又害怕的是第一桩事:喝药。 每次那乌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端上来,别说喝了,光闻着味道蓁蓁就反胃。从前她是能躲就躲,如今可不一样了,皇帝、秋华两尊大神一起盯着她,她就是想躲也没地儿躲。 “来,乖,快把药喝了。” 皇帝端了药喂到她嘴边,蓁蓁闻了一下就躲得老远,撅着嘴一脸的不乐意。皇帝都快被她气笑了,“那么大的人了还怕喝药,儿子面前你羞不羞啊。” 胤禛本来乖乖挨着蓁蓁在读话本子,听见皇帝这话突然抬起头来,一边笑着一边嘴里跟着嚷嚷。“羞,羞,额娘羞。” 蓁蓁气急,怎么也不能让儿子看扁了吧?她自个儿端过药碗一口气就灌了下去。汤药又苦又涩,生生地逼出了她的眼泪,皇帝插了一块蜜饯让她含嘴里,解下她腰上系着的帕子给她抹去眼泪。 “说你没出息还不服气,就没听说过谁喝个药还掉眼泪的。” 蓁蓁靠在他怀里揪住了他的衣襟 眼圈红红的。“那是苦啊,不信您试试。” 其实她也不是这回格外娇气,而是太医的安胎药里放着十足像黄芩这样的苦药,又因为她胎像孱弱两剂合作一副让她服用。 “好好,苦苦,苦那就再吃块蜜饯。” 蓁蓁摇了摇头,她靠在皇帝怀里问:“皇上能在这待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关系,蓁蓁不知怎么对皇帝生出了十分的眷恋,明明知道他此次出关是要去见蒙古的诸王公们,在盛京必定是不会久留的,蓁蓁却突然不舍了起来。 皇帝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说“别着急,朕会先在这先陪你几天,总要等你都安顿好了再走。” “嗯。” 胤禛此时放下了话本子,爬到蓁蓁的膝盖上要她抱。皇帝小心地把胤禛抱自己怀里,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额娘肚子里有妹妹了,以后可不能再让额娘抱你了,知道么?” 胤禛歪着头,嘴里含着手指一脸的似懂非懂。“妹妹?” 皇帝笑着说:“是,妹妹,公主妹妹。” 胤禛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公主妹妹。” 皇帝逗他,又问:“妹妹好不好?” 胤禛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懂了,只管点头。“妹妹好。” 他话还说不利索,这三个字却说得甚是清楚,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对蓁蓁道:“你看,朕是不是说过这回一定是个女儿,你看胤禛也这么觉着。” 蓁蓁摸着胤禛的小脸,胤禛像被撸顺了毛的黄大仙一样舒服地眯起了眼。 “他现在就是个小笨蛋,皇上说什么他就跟着应什么呗。”蓁蓁嘴角噙着一抹坏笑问,“胤禛,皇阿玛是不是大坏蛋?” 果然胤禛傻乎乎地笑着跟着蓁蓁重复。“大坏蛋,皇阿玛大坏蛋。” 皇帝气了个半死,偏偏又拿儿子没法子,只能对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干瞪眼,边瞪边问:“你们母子知不知道有个罪叫妄议圣上大逆不道?” 蓁蓁笑累了,靠在他肩膀上,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架。太医们开的安胎药里都是有凝神静气的草药在,这会儿药效生效了蓁蓁就直犯困。 “想睡了?” “嗯。”蓁蓁点点头。 胤禛看额娘打哈欠,他自己像是被传染了,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皇帝瞧得失笑,“你也困了 ?”他把谢氏招来让他带胤禛下去睡午觉,他自个抱着蓁蓁进了里屋,轻轻地放她在床上。蓁蓁躺进被窝里抓着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冷。” “冷吗?”皇帝伸手往被子下面摸了摸,是有些寒意。盛京是比京城更冷一些,所以他一早就吩咐过了屋子里的碳要比在宫里的时候还多用两成。尤其是蓁蓁在屋里的时候。她如今怀有身孕最受不得的就是冷了。 “朕去让秋华再弄个火盆来。” 蓁蓁摇摇头,冲着皇帝眨眨眼睛。 皇帝无奈地一叹。“成,别眨眼啦,朕懂了,朕来侍寝行了吧。” 他说着开始解身上的常服,蓁蓁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她往床里挪了挪,把靠外侧给留了一大片的空地出来。 皇帝也躺上了床,一伸胳膊把蓁蓁搂紧了怀里。“现在还冷不冷了?” 蓁蓁餍足地闭上了眼睛,听到皇帝这样问才摇摇头。皇帝身上富有阳刚之气,蓁蓁被他搂在怀里,这会儿是一点都不冷了。 “臣妾可是要给您生小公主呢,皇上给臣妾暖个床都不行么?” “行,怎么不行。”皇帝挂了下她的鼻尖。“朕看,往后小公主一定不能放你身边,若是让你养没准就被你给带出一身娇气来。” 蓁蓁不服气地说:“若是小公主将来娇气,那也不是臣妾的过错,都是皇上这个当阿玛的给宠坏的。” 皇帝听闻大笑了几声,最终说:“公主金枝玉叶,娇气就娇气了,无论挑哪家也不敢欺负她。” 他说完低头却见蓁蓁已经陷入沉睡,不由一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久久凝望着她的睡颜。 ······ 蓁蓁从京城到盛京虽然不用走路亦不用骑马,十六抬的大轿堪称稳当,可蓁蓁的身子经历长途跋涉后仍是疲惫不堪。午觉有皇帝陪着睡得是这几日来最踏实的一次,等她一觉醒来连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她醒来发现睡前给她“暖床”的皇帝这会儿已经不在她身边,她转过头发现皇帝坐在靠窗的炕上正皱眉批着一摞厚厚的折子。 蓁蓁披上一件梅花纹的外袄走下炕床,到皇帝身边轻轻轻轻坐下,将脸颊贴在了皇帝的背脊上。 人甫一轻轻靠上,皇帝就笑了:“睡醒了?还困不困了?” 蓁蓁摇摇头,点着他宽阔的肩膀说:“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皇帝放 下手里的湖笔,回身抱起她,蓁蓁素来瘦弱,去年多病后腰身更是盈盈不堪一握,如今这样根本不像有了身孕之人。 皇帝把她放在膝盖上,轻轻用鼻尖点着她睡醒后尚泛着红晕的脸颊逗弄她。 “哎,痒呢。” 刚到盛京的时候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蓁蓁又困又乏没怎么注意,这会儿总算睡醒了有了些许精神她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这间三开间的殿阁无论是大小、房梁还是彩画都远逊于紫禁城的普通殿阁,就她永和宫的后殿都远胜于这间看似不起眼的殿阁。 但这间屋子里面摆着的东西却都甚为特殊。比如这靠东边的墙上挂了一张弓,而西边的墙上挂了一整张的白老虎皮,虎首不知道被拿去了哪里,但光从这占了半堵墙的老虎皮来看,这头老虎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个异常高大的猛兽。 “这是原来哪位太妃娘娘住过的屋子么?” 皇帝道:“这间屋子是原先是太宗皇帝用来读书和听大臣们议事的。 皇帝这样一说,蓁蓁更是好奇地左右打量了起来。 “盛京皇宫的旧居好多年没住人了,一时把所有宫殿都打扫也来不及,朕就让他们先把这间给收拾了出来。明儿你要感觉好些了,朕就带你在这到处走走。” 自从顺治元年后八旗入关,甚少有皇帝回盛京祭祖,这也是皇帝第二次来祭祖,上一次来还是康熙九年,当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故他自己都没有好好地欣赏过这块爱新觉罗的潜龙之地。 蓁蓁一听这主意就欢喜不已,她生性好动,孕中如果禁足她只会让她愈发无法安泰。如今虽然皇帝是死活也不会许她离开盛京去松花江一带跟他围猎,但只要不是十二个时辰把她关在屋子里,偶尔让她四处走动也算是种安慰。 “饿不饿?”皇帝手上不那么老实地问她,蓁蓁睡着后不一会儿他就挪到炕上开始批路上积下的折子,一晃眼天都黑了。 蓁蓁睡了一觉也是觉得有些饿了,再说如今一人带两,怕还要多吃点才能补补。 “那就传膳吧。” 皇帝这回带了她和两个儿子出门,本还有太子,但蓁蓁有孕皇帝着急先让她入盛京安顿走在了前面,太子则要晚个两人。 此时,蓁蓁就想一家人高高兴兴坐一起吃饭,于是让人去传崔氏谢氏将胤禛、胤祚两位儿子都抱来。这个愿望放在寻常人家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可在天家 、在后宫就万万不是如此。这番难得的景象,也得是蓁蓁趁着此番北巡又有孕之际任性一回。 胤禛已经能自个进膳的年纪,于是蓁蓁不让谢氏抱着他吃饭,而是让秋华寻了张小板凳就摆在她身边,又给他弄了个小碗让他舀饭自己吃。胤禛虽然小时候是个十足的爱哭鬼,但用膳进食却素来乖巧伶俐。谢氏挑了一些鱼肉和白菜就米饭拌在他的小碗里,胤禛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吃得得不停,完全不用蓁蓁他们去操心。胤祚尚小断奶也不过半年,还需要保母一口一口喂,蓁蓁于是挑了一些软糯好下嘴例如肉糜等就着煮烂的面条给胤祚吃。 这盛京地区有一条河,当地盛产一种鱼,味道鲜美,也没有什么土腥味。如今虽然是天寒地冻河面都结冰了,皇帝记得蓁蓁喜欢吃鱼就让他们把冰面凿开捕了几条上来,晚膳里就有这么一道清蒸鱼。 皇帝本来是想让蓁蓁开心一下,没想她给儿子们各挑完鱼刺,皇帝自己也想殷勤一回学着她挑了一块没有鱼刺的鱼肉喂给她,结果这才到蓁蓁嘴边,连唇都没有碰到一星半点她就歪过头连着干呕了几声。 “怎么了?”皇帝惊得放下筷子,轻轻拍着蓁蓁的后背。 蓁蓁捂着嘴说不出话来,秋华在旁笑着替她解释:“皇上,娘娘有身子闻不得这鱼腥味呢。” “这……以前也没这个样啊。”皇帝只想着让蓁蓁高兴,他记得她怀胤祚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的忌口,这回竟然反应如此之大,于是他当机立断,“快,把这盘鱼撤下去。” 梁九功应了一声,端起德妃娘娘都没能沾一口的鱼就往外跑。但见蓁蓁像馋猫一样眼热地追着那盘鱼,可真一靠近又是一阵干呕。 皇帝失笑刮刮她耷拉着的脸:“算啦,你命中注定就是吃不上的。” 蓁蓁瞥了瞥嘴,心中暗暗想着:等回去的时候非要弄几条鱼走,到时她亲自盯着永和宫的小厨房来处理,保证能做得一点腥味都没有。 皇帝尚不知道面前这位有个在这片盛京皇宫当过膳房总管的娘娘心里打的算盘,盛京食材不丰,此时又还是寒冬刚过,大肉鹅鸭也做得甚是粗糙,远逊于紫禁城那种一道菜翻十八个花样的水准。 皇帝再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笑道:“下回来盛京还是得带几个厨子。” 蓁蓁那是猛点头赞同万分,皇帝平日并不是那个嘴刁的都能说出这个话,可想而知她这个真嘴刁的这顿饭得吃的多膈应。 “没吃 好?”皇帝正就着太监递来的茶碗漱口,见她一碗饭也没动几口眉头已经深深皱起。 蓁蓁倒不愿矫情,老实点头。皇帝一笑:“朕叫人去京城送个厨子来吧。” “别别别。”蓁蓁这下赶紧拦住皇帝,“别惊动人了,让人知道还得说我不懂事,臣妾回头闲着把厨子叫来教他几下也就会做了。” “你说的时候头头是道,朕也没见你真的下过厨。”皇帝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有,永和宫永远有层出不穷的点心和新菜,但某人亲自下厨好像真的没有。 他突然赌气说:“也不见你殷勤点给朕做点好的。” 蓁蓁突然涨红了脸,这时倒是去送吃完饭的胤禛胤祚回屋安置的秋华进来伺候他们净手,听见皇帝这话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秋华!”蓁蓁气急败坏地就喊她。 蓁蓁和秋华算不上什么等级森严的主仆,秋华如今在皇帝和蓁蓁面前都有几分薄面,皇帝素日还要秋华做自己的盯梢催这位娘娘吃药,所以她在二位主子面前说起俏皮话是没什么碍的。 于是秋华说:“皇上可绕了您的御膳房吧,咱们主子就是嘴皮子功夫,天生的享福命,只负责开口教咱们,她要是真动手别说蒸出一碗熟饭了,不把灶台烧了就是神佛庇佑了。” 皇帝愣住,只见蓁蓁鼓着嘴指着秋华:“让你败坏我名声!” “真的?”皇帝不可置信,感情眼前这位主是个能写食谱不能下厨的主?这也太怪异了。 蓁蓁羞红了脸,气急道:“皇上吃满汉全席,会做满汉全席哪一道了?” 说着她就起身要进屋子,没想起得急两眼一发黑往后就倒,这是把皇帝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急赤白脸地冲过去抱住她。 “你可别吓人了好不好?悠着点来不行吗?”皇帝一个打横把她抱起来也不让她再落地走路,把她放到里间的炕床上说,“再这样明儿出门都别去了。” 蓁蓁拉着皇帝袖口可怜巴巴一副求饶之态,皇帝还是心软,点了点她脑袋也不忍再说。 ······ 翌日早膳后,皇帝携了蓁蓁与阿哥们在盛京皇宫内游荡,盛京老宫格局极小,仔细一看还不如如今京城的几座王府。但像大政殿等处乃是太、祖皇帝□□哈赤时所建,大政殿前前建的十王亭代表了满清入关前战无不胜的入八分体制——共商国是、共分天下。大政殿西边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崇 政殿、清宁宫及关雎、麟趾、衍庆、永福四宫,加上分隔前朝后寝的三层凤凰楼总共十余处建筑,一行人全部逛完不过花了一个时辰。 让蓁蓁没想到的是,太宗皇帝的寝宫清宁宫不过五开间,而名震四方的宸妃旧居关雎宫和太皇太后旧居永福宫仅仅是开列在清宁宫两边的两座厢房而已。彼此之间没有院墙没有隔断没有花园,仅仅相距几十米遥遥相对。 如此一想,昨日皇帝和她所居的地方看着简陋也就不足为奇了。皇帝以敬重太宗皇帝之名,不入住盛京皇宫正殿,只开崇政殿前的七座厢房,其余跟随人等则寄住在皇宫旁的盛京佐领三官保家中。 盛京佐领三官保便是宜妃的阿玛,他正月入京述职又携着福晋看望宫中的两位女儿,得到皇帝北巡盛京的旨意后紧赶慢赶在皇帝之前到盛京准备。 皇帝逛得差不多后在清宁宫内歇脚,梁九功禀报盛京三佐领前来觐见,蓁蓁于是退到东次间的门内,只听接着有三人进殿与皇帝叩头。 三人大约与皇帝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关在门内的四阿哥胤禛趁自家额娘不备抬着小腿跐溜一下跑到了外间,小人儿一把抱住皇阿玛的腿软软地叫了一句:“皇阿玛,他们怎么还不走,我好闷啊。” 皇帝低头一看,胤禛正抬着小脸巴巴望着他,他再一看果见门后有来回闪动的身影,想是蓁蓁已经在门后急疯了,但碍于规矩不能出来抱走孩子。 他把胤禛抱起来说:“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不乖,为什么不在里面陪着额娘?额娘怀着妹妹你怎么不看好她?” 胤禛噘着嘴不服□□阿玛的责怪:“额娘在里面也闷,她问秋嬷嬷几时了问了好几遍。” “好,那咱们等下立马去别的地儿转转好不好?” 胤禛头点得如捣蒜,点完就回过头看着盛京三佐领仿佛在说:你们快走。 皇帝忍俊不禁,抱着胤禛对三人说:“都退下吧,梁九功将京城带来的赏赐颁给三人。” 三官保等人磕头称谢后离开,皇帝则抱着胤禛进了东次间,果然蓁蓁正站在门后一脸怒意地瞪着长子,“禛儿,怎么能这么没规矩!” “别说他了。”皇帝止住她的话头,“等下西边有处小池塘,这边能看能玩的不多,据说那片还是太皇太后当年最喜欢的地方。” “好。”蓁蓁应了下来又想起刚刚来叩头的人,问,“皇上这回怎么让随侍之人寄住在宜姐姐家中?” 她嘟嘟嘴,“您带错人了呢。” “去,看你那醋坛样。”皇帝把胤禛递给保母,搂过她肩膀,“盛京三佐领是没有官房的,而除了三佐领家盛京里其他能看的院子都是各家王府,王府都是各家铁帽子王自己的地方朕不好随便让他们腾出来给臣下住。” “没官房?”蓁蓁这倒不知道了,她知道的是八旗入关后盛京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一将军三佐领,将军负责驻防,三佐领则负责皇家在关外留下的大片皇庄和宫殿。 不同于关内京城内务府的人员庞杂,盛京上几百出皇庄、上万亩良田并白山黑水几十处林场和留在关外的旗人都由三个佐领实控,所以三佐领乃是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也是远在京城的皇室心腹。这也是为何当年宜妃姊妹入京选秀,太皇太后一见姊妹两就格外亲近的缘由——盛京三佐领之首的三官保之父当年是孝端皇后和太皇太后一起钦点的驻守盛京之人。 这么重要的角色没有官房?蓁蓁不可置信,皇帝却耸耸肩:“不过是三个佐领而已,京城哪个佐领有官房了。” “这是一般佐领嘛……”蓁蓁又想起宜妃,“您也够折腾三官保的,他好不容易能带着夫人入京看看两个女儿,不过正月您就把人赶回来,宜妃和郭贵人指不定多伤心呢。” 皇帝淡笑与她说:“宜妃大概是,郭贵人不是。” “什么?”蓁蓁不解,但皇帝露出了不可名状的神色。 这样子让蓁蓁想起了宜妃姊妹之间那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奇怪,她试探说:“您可别瞎给郭贵人扣帽子,宫中谁不知道她们姊妹情深、互相扶持,都好不羡慕。” “三官保带的夫人是宜妃的额娘,但不是郭贵人的。” 蓁蓁心里一跳,皇帝似乎对这件事早已了然于胸,只是从未提起。“宜妃是三官保正室所出,郭贵人却是三官保一个早亡的南人爱妾所出,两人只差四个月。” 蓁蓁觉得皇帝提这茬似乎别有他意,“您怎么连这都知道,万岁爷管得可真多。” 皇帝还是笑,但这个笑和往日那般和煦温柔不同,透着一股算计与深沉,“你以为盛京这点子破事为何要三个人?” 第97章 蓁蓁眼皮子一跳,下意识用撒娇的口吻说:“三官保可是您的老丈人。” “那是,不然朕能让他贪这么多人参?”皇帝嗤得一笑,敲了下蓁蓁的脑袋后就往外间走去,“盛京今日可是暖阳,咱们快点去那个园子那儿吧,出来前苏嬷嬷特地和朕提过。” 蓁蓁抱过胤祚,又牵着胤禛行至他身后,“那臣妾下回人参不够用就去宜妃姐姐那要。” “那倒不必。”皇帝见她抱着胤祚怕她辛苦,就将胤祚抱在自己怀中,“以后这些事还是让广储司直派官员去各地采办,你不如去找惠妃要还快一些。” 蓁蓁想起惠妃说过那些香料不过是皇帝准允明珠他们捞的,突然心中一凛,这冬日的暖阳竟然让她无法真正温暖起来。 皇帝见她面有尬色,只觉自己今天对她说的有些多了,他转过来对她柔声说:“这些事你不懂而已,也不必懂,这都是朕的事情。” “您是皇上,自然什么都懂,臣妾只管有吃有喝,不管谁管这些,您别少我那份就行。” 皇帝哈哈一笑,“自然是,这些大小官员啊,如能明白凡己所有都乃朕许,朕也不妨对他们好些,要是不懂,呵。” “您和臣妾说这些干什么……”蓁蓁扁扁嘴转过头摆出不想听的样子,其实她并非不想听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听。 皇帝再度发笑:“人说解语花,朕最近那么忙,你也不给解解。” 的确,出巡路上皇帝虽然大多时间与自己共赏一路的山川美景,但入夜在行宫常常对着一沓折子皱着眉深思不语,似乎万千愁绪难以化解。只是事关朝政,蓁蓁不会置啄半分,今日皇帝能与她说起驾驭官员之道已是异常难得。 正在这时,梁九功进殿禀报:“皇上,太子到了,想先过来给您请安。” 皇帝大喜,他车驾先行,本以为太子要两日后才能到盛京,没想不过一日就到了。他赶紧让人接太子进殿,蓁蓁想带儿子们退下,却被皇帝拦下,“你也少见太子,这是宫外,无妨。” 太子胤礽年方九岁,却已有威严的小君之态,他身着一身靛青马装手上还拿着一根马鞭直入殿内跪下磕头请安:“请皇阿玛安,儿臣思念皇阿玛日夜兼程提前赶到。” “起来吧。”皇帝还抱着胤祚,此时也对胤祚说,“祚儿,这是你太子哥哥,祚儿乖叫兄长。” 太子是中长脸悬胆鼻,或许 是自出生以后就超然于人,他自带了一份天生的疏离,他见一惯疼爱自己的皇父此时抱着一个幼儿,稍稍有些惊异,毕竟满人俗话:抱孙不抱子,他的这位皇父甚少在人前抱过哪个儿子。 胤祚还小,见皇阿玛叫自己叫人只奶声奶气地说:“哥哥。”谁知小手一指却指的是蓁蓁牵着的胤禛。 皇帝笑说:“这也是你哥哥,是太子哥哥,也是你二哥哥。” 一连串的哥哥闹得胤祚反而明白不过来了,他嘬着手指皱着秀气的小眉头看着阿玛直摇头。反而是胤禛挣开蓁蓁的手摇摇摆摆走到太子面前问:“二哥哥,你有养小猫小狗吗?” 蓁蓁心里直接翻了胤禛一个大白眼,要不是现在人多她已经忍不住戳胤禛的小脑袋了,这孩子对这些小动物的喜爱真是异于常人。 太子看着面前不太熟悉的四弟,又看看自家皇阿玛正笑如春风,他立马蹲下来张开手让胤禛过来:“二哥有养几条犬,只等着让他们过些日子去松花江畔叼猎物。” “那不是很凶?和大哥那只雪上飞一样?”雪上飞是大阿哥今年新养的一只细犬,浑身黝黑唯有四爪雪白。 太子摇头,似是有自豪之态道:“不是,比大阿哥的雪上飞强百倍,那是契丹猎犬,目光如炬、跑动如豹。” 胤禛似乎有点不高兴,他嘟着嘴问太子:“那你有没有养小一点的,我不喜欢这么凶的,我想要可以抱在炕上玩的。” “这……”太子语塞,有点不知所措的望着自家皇阿玛,皇帝哈哈大笑对太子道:“胤礽你回京把你屋子里那只哈巴狗送给他玩玩,胤禛就喜欢那些小猫小狗,你的契丹猎犬他怕是不敢碰了。” “是。”太子还是个孩子,有些童言无忌地问,“四弟,我满人尚武,你可别喜欢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 虽说童言无忌,但这话落在蓁蓁耳里就有些刺耳了,她于是轻声道:“四阿哥还小,所以不知舞刀弄枪,太子不要见怪。” 蓁蓁虽然在御前多,往年家宴也没少远远见过太子,但近身相对还是第一回。太子自然是知道阿玛带了个宠妃出门,也知道这宠妃出门前还发作了自己姨母,不过那都是皇阿玛后宫的事情,他这个做儿子的没有抱怨的道理。 “德母妃。”他站起身作揖,他是太子对着一位后妃能如此行礼已经是恭敬之态了。 蓁蓁知道皇帝十分疼爱太子,见太子风尘仆仆而来又想起他自幼丧母还 是有怜惜之意,“太子来得巧,今日午后阳光正好,皇上正说要去看老宫的一处荷塘。” “胤礽,你牵着胤禛吧,别看他人小腿短,但跑起来怕都抓不住。”皇帝抖了下怀里还在嘬手指的胤祚,“你么,鬼东西,就让阿玛抱着吧。” 太子点点头,大约是未曾与弟弟们如此相处过,他牵着比他矮许多的胤禛时姿势有些僵硬,手肘都不敢弯直直杵在那里。 蓁蓁心里发笑,蹲下对太子说:“太子不用紧张,还有保母在呢。” 太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等蓁蓁站起来皇帝在她耳边说:“他从小也没额娘照顾,你以后多看顾他点好不好?” 蓁蓁吓一跳,轻轻摇头,见太子似乎没听见皇帝在说话,她才悄声说:“臣妾可不配,您别瞎说。” 皇帝也不勉强她,这本就不是嫔妃的分内之事,他随口一说,被拒了也是情理之中。 清宁宫东侧是麟趾宫,麟趾宫旁有一道小门出去便有一处不大的池塘,如今东北还是隆冬时节,连一丝春意也尚无,这夏日满塘嫣红碧绿的荷花池也只剩寥寥几只枯枝冻在冰面生气全无。 皇帝看了一眼就觉得丧气,这池子又小又破还不如南海蓁蓁住过的淑清苑前那一汪碧潭呢,也不知道苏嬷嬷是惦记什么? 蓁蓁自然是瞧见了皇帝扫兴的神色,她温言劝道:“皇上,您也说盛京简朴,这池子不正应和了先祖们创业的艰辛吗?” “也是。”皇帝无奈笑笑,“朕就是不知道苏嬷嬷惦记个什么,都说老太太当年格外喜欢这里的一池荷花,朕这些年在南海北海种了不知多少就想让老太太能看着高兴,结果老太太一眼都不稀得瞧,苏嬷嬷就和朕说老太太就是喜欢盛京老宫那个池子里的,好嘛,朕还以为多精致多难得呢!” “大约,老祖宗是喜欢当年盛京的日子吧。” 皇帝点点头也不想再“抨击”自家老祖母的品味,倒是太子说:“睹物而思人,太皇太后应是思念太宗皇帝,请皇阿玛让人折一支枯荷送与太皇太后念旧。” “这倒是好。”皇帝很是赞许,便让人去折,等内饰们冒着严寒凿开冰面取出一支递给皇帝时他却觉得有点不妥,“枯荷会不会意头不好?” 太子说:“儿臣觉得此事在情不在物。” “皇上,老太太惦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您归期尚远,届时新荷初生,您摘最早的莲蓬带回去不是更好吗?” 蓁蓁在旁出着主意,她却见太子面色一滞,赶忙补道:“太子孝心难得,到时候请太子回京亲自送与慈宁宫吧。” 太子这才展颜道:“孝顺太皇太后是儿臣本分,也是皇阿玛言传身教。” 皇帝素来疼爱太子,也不吝惜此刻的夸耀之情:“太子素来孝顺,以后也要做弟弟们的楷模,如今胤褆已经很有兄长的样子了,你可不要落于他后啊。” 皇帝自己倒是不觉得这话有问题,可蓁蓁心细却觉出不对味来,这皇帝是怎么回事,夸太子怎么把大阿哥扯上了? 不过太子似乎没有她如此心细、也无芥蒂,反而喜笑颜开地受了皇阿玛这句夸奖,他拉着胤禛的小手看着他说:“儿臣知道了,四弟喜欢小猫小狗,儿臣回去就给他寻几只。” 蓁蓁赶忙拦住:“太子不必如此,他还小,手脚没轻重,几只猫狗落他手里都得吓跑了。” 皇帝也笑说:“胤礽啊,你抱给他玩时可记得要看住他,慈宁宫那只大黄猫都被他欺负得不敢近身了。” 慈宁宫的大黄猫那是宫中人尽皆知,太子当然也知道,他三四岁的时候被看见过这只野猫,他蹲在慈宁宫的佛堂角落里瞪着他的眼神分明是凶相。 皇帝和他们说完觉得风有些凉,他握了握蓁蓁的手说:“风凉,你也累了,朕先送你和胤祚回去。” 他又对胤礽说:“你陪着胤禛在这儿再玩一会儿吧。” 胤礽牵着胤禛懂事地点头,皇帝抱着胤祚先行带着她离去,在将出院门的时候蓁蓁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胤礽已招呼来保母,挥手让他们带走胤禛,自己则懒洋洋地找了个地坐下歇息。 ······ 宜妃的阿玛三官保惯会做人,要不也不能稳稳当当地坐在现在这个位子上。皇帝不过在这住了几天,他就给皇帝弄来了一堆盛京周围出产的物产,说是他的一片心意,想要孝敬宫里没能来的主子娘娘们。 皇帝把东西都收下了就开始想着怎么分配,这也是个细心的活,位份高低给得就得不一样,远近亲疏也得不一样。皇帝站在书桌后想了一刻钟才粗粗地拟了个单子。 蓁蓁在养胎无聊着呢,就又干起了给皇帝红袖添香的活。她如今从畏热变成了怕冷,在屋里也穿了件红狐狸皮袄子,手里捧了个鎏金暖手炉站在书桌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墨。她见皇帝拟完了绕到桌旁把单子拾起来看,这一看就摇头叹气说:“皇 上,这赏赐拟得不公平。” 皇帝一听就笑了:“你啊,朕是特意没有写你的名字,你人就在盛京,这里头想要哪样直接跟三官保说一句就是了,去和她们在京没能来的抢什么?” 蓁蓁听了不服气地娇嗔道:“皇上就爱歪曲臣妾,臣妾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么?臣妾又不是因为没自个儿的名字才说不公平的。” “哦?”皇帝这下是不懂了,“那你说的不公平是为谁叫屈了?” 蓁蓁说:“自然是为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叫屈啊。” 蓁蓁虽然没有明着和宜妃姊妹有过什么过节,不过这两人也素来不怎么亲密,时不时还会吃对方醋,她此时竟然为宜妃叫屈这倒是让皇帝看不明白了。 “哟。”他笑着搂过蓁蓁的腰,蓁蓁两手都捧着暖手炉舍不得松开,只能拿一对杏眼无奈地瞪了瞪皇帝,“咱们德主子今儿怎么这么大度,为你宜妃姐姐叫起屈来了啊。” 蓁蓁一本正经地说:“臣妾虽然是个小女子,可却是个讲理的人。” 皇帝剑眉一挑。“听咱们德妃娘娘的意思,朕倒成了不讲理的人了?” 蓁蓁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是啊,皇上,咱们在盛京住着,三官保大人不但自家院子被占了还要忙前忙后的伺候,是不是劳苦功高?” 皇帝点点头,嗯,在理。 蓁蓁看皇帝也是认同,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就更理直气壮了。 “既然皇上也认同,那给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的那份是不是应当厚点以显皇上对三官保大人忠心一片的认可?” 蓁蓁这番话说得还真有道理,可是一下要给两个人都分得多些,那就代表必须有人得分得少些了。皇帝低头看那张草拟好的单子提起朱笔想着到底要从谁那挪一些出来。 蓁蓁看皇帝沉思的模样忍不住在旁娇笑了一声。“皇上何苦如此发愁?这事于臣妾看来极容易就能解决了。” 皇帝问:“哦?你有什么主意?” 蓁蓁握住皇帝的手,带着他握着的朱笔往后挪,一直到一个人的名字上才停下。 “僖嫔?” “是啊。”蓁蓁道,“僖嫔姐姐如今在禁足,皇上若是给了僖嫔赏赐,这外人不还当皇上已经原谅她了么?臣妾可从没听说有谁受罚的时候还能领赏的。” 皇帝扔掉笔,搂住蓁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同朕老实说, 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是不是?” 蓁蓁在他怀里扭了扭,没能挣开不服气地说:“皇上那时把这事交了皇贵妃娘娘去处置,臣妾没有二话,可不代表臣妾心里头就没气了啊。这寒冬腊月的,所谓禁足也就是舒舒服服的在屋子里靠着火盆捧着暖手炉待着,有没有禁足都一样,可臣妾不是啊,臣妾这耳朵可是一直都在疼呢。” “还没好么?”皇帝一听转过她的脸去瞧她受伤的耳朵。 蓁蓁抓下皇帝的手抱怨道:“外伤好是好了,可隐隐还有些疼么。再说了,臣妾刚哪一点说错了?三官保大人迎驾有功,皇上可不就该赏赐他的家人么?” “是是,你说得都对。”皇帝道,“成,就依你的,把僖嫔这份分给宜妃姐妹吧。” 皇帝提起笔把僖嫔的名字划去,而后在宜妃和郭贵人的名字下各加上了僖嫔的那份。 数日后皇帝这分谕旨连着盛京送来的赏赐一并进了宫,果然如蓁蓁所想的,宜妃姐妹知道比别人都得得多自然是大喜,而僖嫔因为禁足没有得赏大家自然都觉得皇帝是在罚她,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有惠妃在延禧宫读了蓁蓁写来信后是忍俊不禁扶案大笑。 早雁蹲在地上拨了拨火盆,听见笑声不解地问:“主子何事这样高兴?” 惠妃捏着信道:“咱们德妃娘娘真是个秒人,这回可是让僖嫔吃了个哑巴亏了。” 早雁说:“宫里娘娘们人人都有赏,这回只有僖嫔没有赏,最近僖嫔身边人走路头都不敢抬,各个都觉得没脸极了。本来他们都觉得皇上仁慈,只要北巡回来禁足就能结束,如今各个都惶恐不安,生怕禁足不解不算之后她们娘娘还要失宠了。” 惠妃仔仔细细地又把信读了一遍才递给早雁让她扔进火盆烧了。 “若不是如此我哪会说德妃是个秒人呢,杀人不见血,诛心哪。” 惠妃看着蓁蓁的来信在火盆里化作了一捧灰烬又问:“对了,除了德妃的信之外还有什么信随盛京来的赏赐一起进了宫里的?” 早雁说:“听说三官保也给宜妃娘娘写了封信。” “哦。”惠妃想了想道,“就不知三官保这一封信到底是叙的父女之情还是叙的皇上的行踪了。” 早雁道:“只怕是二者皆有吧。” 惠妃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 翊坤宫里,宜妃正在读着阿玛三官 保的来信。她从头到尾读了两边,越读心里就越是憋屈。皇上去一趟盛京竟然不带她带了德妃,她阿玛如今竟然要伺候德妃了。 她回头对身边人道:“去把郭贵人请来。” 宫女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郭贵人慢悠悠地进了正殿,宜妃把信递给她说:“阿玛来信了,你也看看啊。” 郭贵人冷着一张脸道:“姐姐都看了,我就不用看了。” 宜妃道:“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这是咱们阿玛写来的。” 郭贵人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我知道是阿玛写来的,反正他信上一个字都不会提到我,我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宜妃吸了口气缓了缓,“咱们姊妹二人一同进宫自然是要相互扶持,若你肯好好助我,这回皇上去盛京怎么会就只带了德妃一人?” 郭贵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愚笨,没这头脑也没这手腕,光宗耀祖的事姐姐一个人就能做,有没有我都一样。若姐姐没有其他吩咐我先退下了。” 郭贵人说完福了福就出去了,宜妃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喜姐撸着背帮她缓缓气,嘴里劝着:“贵人一贯如此,主子也莫生气了。” 宜妃重重地吐了口气:“总有一天一定要好好给她个教训。” ······ 这翊坤宫一对姐妹花是相对无言,承乾宫里的情景却是截然相反。弘毅公府的四夫人小佟佳氏进宫来探望皇贵妃,姐妹两相谈甚欢。小佟佳氏看着礼单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羡慕地说:“皇上对姐姐自是不一般,翟林刚不也说了么,姐姐是后宫里的头一份,那红狐狸皮和五十年的人参都甚是难得也就给了姐姐,宫里其他人都没有,连宜妃都没。” 皇贵妃笑了笑,把礼单递给小佟佳氏。 “我就一个人,这么多也用不完,你要看中了什么尽管自个儿挑。” 小佟佳氏连连推拒。“哎,这怎么行,这些都是皇上给姐姐的,我们哪配用。” 两人说话呢,刘氏打外头进来说:“主子,僖嫔娘娘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皇贵妃眼皮子微微掀了掀,“哦,她这是有什么事么?” 刘氏抱怨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这回皇上发回来的赏赐里没她,她心里头没着落,只能来求主子您给皇上回信的时候说几句好话么。” 皇贵妃轻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德妃 如今正受宠,她无事去寻她的晦气,不是撞枪口上惹皇上不高兴么。” 刘氏问:“那奴才这就去回了说主子如今不方便?” 皇贵妃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朝刘氏挥了挥手,刘氏心里琢磨不透她的意思,不过这会儿也只能退了出去。 小佟佳氏问:“那德妃就是从前咱们府三小姐身边那个宫女?” 皇贵妃道:“是呐,是个有福气的,蒙孝昭皇后提拔给了皇上,不过承了一次宠就有了身子,还一举得男,这就入了皇上的眼了。”皇贵妃说话间眼神闪了闪。 小佟佳氏往皇贵妃身边坐近了些,说话声音也比刚刚略低了些。 “姐姐说得在理,这天家和普通人家也没什么分别,说到底,子嗣为上啊。” “是啊。”皇贵妃轻轻握住小佟佳氏的手,“妹妹说的是,就是这子嗣于有的人容易,于有的人就是一桩难事。” 小佟佳氏眼神垂下看地,悠悠说:“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只看有没有心,有心那天咱们都能蹬上去。” 皇贵妃人一松,往后靠在梨花木椅背上,笑着说:“你啊,从小说起话来就没个章法,什么天啊地的,尽瞎说。” 小佟佳氏低头羞怯一笑。“是哪,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妄言了。” 两姐妹默默品了一会儿茶,小佟佳氏突然说:“那僖嫔看着也怪可怜的,姐姐若是能帮就帮她这一回吧。” 皇贵妃笑问:“怎么,你倒替赫舍里氏的人操起心来了,三嫂知道可是要感天动地了。” 小佟佳氏道:“哎,我哪是为了她那根木头,我这都是为了您哪。”她眼神一暗,“这火中送了碳,往后别人才能知恩图报啊。” 她放下茶杯轻轻握了一下皇贵妃的手,皇贵妃瞧了她一会儿,突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声:“刘嬷嬷。” 刘氏打屋外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皇贵妃慢条斯理地问:“僖嫔的人还在么?” 刘氏一听大喜,她正不知道怎么去给僖嫔的人回话呢。“在,还在。” 皇贵妃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袖。“成了,咱们走一趟吧,僖嫔没得赏赐心里委屈,我也是应当去安慰她一下。” 第98章 慈宁宫的小佛堂里,香烟缭绕,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正在做着早课。跟了她大半辈子的老奴苏麻喇姑轻手轻脚的从屋外走了进来。 老人家眼神不好使了可耳朵灵得很,人一进屋她就发现了。 太皇太后闭着眼说:“皇上来信了?” “哎。” 苏麻喇姑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里,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她跟着默念了一会儿经文后道:“皇上在信上说德妃娘娘有喜了。” 太皇太后一听轻轻笑了起来。“我那时就说额森家的丫头看着是好福气能生养的吧。” 苏麻喇姑道:“奴才读着觉得皇上信里颇有几分担忧的味道。” 太皇太后闭着眼睛,气定神闲地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苏麻喇姑道:“皇上信里说德主子这胎胎相不稳,他心里很担心。偏偏他又因为要祭祀祖陵和会见蒙古王公的事得继续往北走。再往北去天寒地冻又路途颠簸,德主子的身子虚,他只能把她一个人留在盛京。皇上信上说他实在放心不下,想请奴才过去瞧瞧。” “让你过去?” 太皇太后听到这睁开眼睛转过头瞧着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看着老主子微微点头。 “把信拿给我。” 太皇太后似是不信,苏麻喇姑递了信给她。太皇太后眼神不好,只能把信凑到眼前才勉强能看清。信上写的和苏麻喇姑刚才说的是一样的。太皇太后垂下手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 “你看这事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吴雅家那个丫头的意思?” 苏麻喇姑温和地笑了笑。“依奴才看,这自然是皇上的意思,德主子不是这般轻浮的人,主子您可还记得几年前那个叫龄华的宫女的事?” 太皇太后的眼神软了下来,半晌后她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你就辛苦些替他跑这一趟吧,没得让皇上抱怨我是个小气的,连个人都不肯借给他。” “是。” 两人说完这一桩事太皇太后便又继续念起了经,苏麻喇姑陪着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一晃眼,从盛京来这也有四十年了,谁想到这中间竟再没回去过。” 太皇太后闭上眼冷冰冰地说:“汉地可不比盛京强?也就你还总惦记那苦寒的地方。” 苏麻喇姑默 默地瞧了一会儿太皇太后,似是在斟酌一件什么事,半晌后她才说:“若是可以,奴才想这趟回去顺便去瞧瞧故人。” 太皇太后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一脸怒容地瞪着她。“什么故人?哪有什么故人?咱们的故人不是在科尔沁就是在京,盛京哪里还有什么故人?苏嘛你也是老了糊涂了么?” 太皇太后嫌少同苏麻喇姑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苏麻喇姑知道她是生气了,忙哄着说:“是,是奴才老糊涂了,没有什么故人,奴才这会就去照顾德主子,等她安好了奴才就回来。” 太皇太后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等她平复下来再度闭眼却流下一行清泪,“那里没有什么故人,那里只有叛徒,苏麻,只有羞辱我们的叛徒。” …… 皇帝来盛京是为了祭奠□□太宗之陵,行程早已定好,虽说因为蓁蓁有孕的事皇帝多陪了她几日,可如今也是到了时候要起驾永陵了。 皇帝临走时和蓁蓁保证:“不过一个月,一个月朕就回来了。” “一个月?”蓁蓁闻言小小地叹了口气,“要那么久啊。” “听话,好好养身子,听说松花江那儿有白虎,朕若是猎得了,把虎皮剥了给你做毯子。” 蓁蓁还是垂着眼,似是极沮丧的样子,点了点头。 皇帝不一会儿就起驾了,他才转身,蓁蓁就把自己埋在了暖床的层层被褥里。 暖床是怕她着凉特意吩咐烧暖的,被褥上是紧赶慢赶添上的百子多福,床幔是金桂和蝙蝠缠绵,意为福增贵子,可在蓁蓁眼里这些都是虚妄。 今日是三月十一,不过还有八日罢了,她清清楚楚记得皇帝那年说得:朕每年都陪你过生辰。 蓁蓁恼恨地把头上的金钗拔下来扔在床外,皇帝的话信不得,这才几年就忘得干干净净。 蓁蓁心里是这么抱怨着可也明白皇帝是心里装着天下的人,蓁蓁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在盛京旧宫自得其乐。好在这回胤禛胤祚两个小东西都跟来了,有了他们陪伴蓁蓁到也没那么寂寞。 不过蓁蓁能耐得住性子老老实实地窝着养胎,两个儿子却是不能,尤其是胤禛如今大了,皮了,整日里蹦蹦跳跳的,一个不注意就能给你上房揭瓦。他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读了两天话本子也是再也坐不住了,闹着蓁蓁要出门玩。蓁蓁如今在养胎皇帝让秋华盯着不让她走远了,蓁蓁也没法子,就答应胤禛陪他在院子里玩。 秋华缝上最后一针掂了两下觉得能用。蓁蓁把才做好的皮球拿到四阿哥眼前晃了一下,四阿哥一下就被这新鲜玩意儿吸引了注意眼神立马就亮了起来。 “球,要球! “禛儿,和额娘玩球好吗?” 四阿哥伸手就去抓球,蓁蓁便顺势把球放进他怀里。谢氏在旁瞧着就笑了。“瞧主子让秋姑姑她们捣鼓好几天了,原来是给四阿哥做了个球玩啊。” “你们知道我手拙不比你们一个个都心灵手巧的,做了好几天也就只能做成这样。”蓁蓁抱起四阿哥,“今儿天气好,咱们外头玩球去。” 四阿哥紧紧抓着球猛点头。“玩球,娘,玩球去。” 一屋人瞧小阿哥这一脸认真样都笑了。蓁蓁把四阿哥抱到院子里才放下,她把球放到地上,轻轻地踢了一脚,皮球咕噜咕噜地就滚到了四阿哥跟前。四阿哥是第一次见这么个会滚的玩意儿,稀罕得连眼神都发直了,眨也不眨。 “禛儿来,和额娘一样,你也踢一下。” 蓁蓁蹲在四阿哥面前引导他,四阿哥扭了几步小跑到皮球前。他身体的协调性还比较差,提起一只脚的时候身子就难免摇摇晃晃的,试了几下才终于把球踢了出去,球滚了几滚回到了蓁蓁脚下,蓁蓁又轻轻了踢了回去。四阿哥眼睛眨啊眨的,这看了两回他算是明白这游戏怎么玩了。这回不用蓁蓁引导,他一脚就把球踢回了蓁蓁脚下,蓁蓁喊了一声:“禛儿真聪明。”四阿哥呵呵笑着拍了拍手。“额娘快踢,额娘快踢。” 娘俩一来一往地玩了一会儿之后四阿哥就渐渐掌握了要点,蓁蓁索性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自娱自乐了。谢氏笑道:“四阿哥真是聪明,主子才教了一遍他就知道怎么玩了。” “小孩子么,学怎么玩总是比学读书写字要快。” 蓁蓁瞧着在院子里追着球跑来跑去的四阿哥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快乐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本朝汲取前朝家训,尤其是皇帝,对阿哥们的教育尤为严格。就别说大阿哥了,就是太子,如今也是每日早早就起来由皇帝请的启蒙师傅在教读书了。胤禛如今这逍遥快活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眼前这两三年的功夫了。 就因为如此蓁蓁更加不想拘束着他,盼望着他能尽情享受如今这份难得的好时光。 胤禛倒也真没有辜负蓁蓁的一片慈母之心,他这个岁数,于玩上最是投入认真,这普普通通的一个球他也能玩的是津津 有味,他同球打了一阵子交道渐渐开始折腾花样了。他喜欢一脚把球踢得远远的,然后在球后面追着跑。就这么跑着跑着,他突然摔了一跤人一下趴在了地上。谢氏一惊,立马就要冲上去却被蓁蓁拦住了。 四阿哥出乎意外地并未哭,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就自己爬起来了。蓁蓁方才也是紧张得绷紧脸此时才笑着对谢氏道:“你看,没事吧。男孩子别太惯着他了,就是要让他学着自己摔倒再自己爬起来。” 四阿哥这一摔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土,他抱起球左右张望了一下,蓁蓁和谢氏站的地方刚好被柱子挡住了,他这一圈下来没瞧见娘亲心里顿时就慌了。 “额娘……额娘……” 蓁蓁有心逗他自己不出声也不让谢氏出面,四阿哥喊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蓁蓁出现终于是忍不住抱着球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秋华和谢氏无语地看了眼蓁蓁仿佛在说:看,这下哭了吧。蓁蓁脸一红这才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禛儿不哭不哭,娘在这呢。” “额娘坏,额娘坏坏。” 四阿哥一边抽抽噎噎着控诉蓁蓁,一边却把头靠在蓁蓁的肩上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连刚才玩得甚为开心的球都扔地上不要了。蓁蓁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他脸上本就粘了不少土这下更是哭成了个大花脸。蓁蓁忍着笑抱着他哄了好一会儿四阿哥才慢慢平静下来。 蓁蓁此时才注意到,她们一个不注意竟然让胤禛把球从个小洞踢到隔壁清宁宫的院子里去了。 “额娘,球,我的球……” 胤禛看球没了闹着蓁蓁要她去找球。蓁蓁让秋华开了往清宁宫的门,她抱着胤禛走进院子里,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才在关雎宫门口的石阶旁瞧见了那只调皮的球。 “额娘,在那!” 胤禛倒是眼见,一下就瞧见了,蓁蓁抱着他笑着点了下他哭得红彤彤的鼻子。 “好了,额娘知道,额娘这就让他们给你去拿。” 蓁蓁看了秋华一眼,朝那停在关雎宫门口的球努了努嘴。秋华走到关雎宫前,她刚弯下腰想去捡那球,不知哪吹来了一阵大风,关雎宫的门突然被门吹开了。自从敏惠恭和元妃去世后,关雎宫就一直空关着,如今都已经过了四十年了,屋子里没点灯,从门口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像是一个张着嘴的大怪物。 这阵风吹得甚大,蓁蓁怕胤禛着凉,赶紧拿袖子护着他,让他躲 在自己怀里,她却被这阵风吹得迷了眼。秋华捡了皮球回来对蓁蓁说:“主子,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咱们还在在屋里陪四阿哥玩。” “嗯。”蓁蓁被这风吹得身上发凉,点点头赶紧抱着胤禛从小门回自己住的院子里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阵风吹的,蓁蓁回去后身上就有些不舒服了。还好皇帝把刘、胡二位太医都留下照看蓁蓁,秋华去请了两人来,两人各自把过脉都说蓁蓁是邪风入体,受了凉。她如今有身孕,两位太医又怕用药不当影响她的龙胎,只能开些滋补养气的药慢慢调养她的身子,外加千叮咛万嘱咐秋华,再也不能让她随便到处跑了。 四阿哥和六阿哥在盛京的时候一直跟着蓁蓁住,屋子里整日都弥漫着药味,两个孩子也终于是知道额娘身子不好了。胤禛这下是球也不要玩了,也不闹着出去,整日里可怜兮兮地守在蓁蓁身边,就盼望着额娘早点好起来。 有了刘、胡二位太医的话,秋华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似的,盯着蓁蓁一步也不许去,只准在屋子里老老实实地养胎。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蓁蓁是过得真叫一个浑浑噩噩,成日里不是吃了睡便是睡了吃,流水的汤药、燕窝往嘴里灌,只吃得她人都膈应。 就在这苦涩的汤药和坐牢般的无聊养胎日子里,蓁蓁等来了她的生辰。这日午后秋华喜笑宴宴地喊她:“主子来瞧,皇上差人送了寿礼给您呢,当真稀罕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刘、胡二位太医给她喝的药里都放了些什么,蓁蓁这两日浑身懒怠,几乎是连炕都不下。秋华来说时她正捧着一卷《朱子》味同嚼蜡般得瞎看,秋华高昂地兴致激不起她半分的兴趣,竟是连眼都没抬:“搬出去,不想看。” 秋华知她这些日子脾性都大,为着她身孕往日里让的三分如今都是让十分,从不和她扭着来,听她这么说也不催她,只该干什么干什么。 入了夜,蓁蓁也没从那卷《朱子》里起来,好歹听了秋华碧霜他们连番劝说才用了一碗鸡汤面和雪燕,饭后又被哄着把安胎药喝了大半。 安胎药安眠,喝了不一会儿功夫蓁蓁便沉沉入睡,她眠浅头疼的毛病并没有好,不过睡了一会儿便觉得头上压着什么难受,她迷糊地抬起手扶了下额头,一下就醒了。 谁在摸她的额头? 她倏地一下睁开眼,四目相对,却是皇帝。 “朕给你的寿礼,你也不看,胆子也忒肥了。” 蓁 蓁刹那间困意全无,她骨碌一下爬起来,扑到皇帝身上尖叫道:“您怎么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也牢牢抱住了她,正要亲吻她脸颊,蓁蓁突然红着脸推开了皇帝:“别,臣妾这些天都没洗头呢。” “是不是这些天都垂头丧气,一个人窝着生闷气呢。”皇帝笑地挤进被子里,说话间就要胳肢蓁蓁,“朕猜的对不对,对不对。” “万岁爷就是焉坏。” 皇帝瞧着蓁蓁羞红的脸庞,心神一荡,一吻已经落在眉心:“你的生辰,朕怎么会忘。” 蓁蓁勾上皇帝的脖子,眼中灭了七八日的光彩重又被点了起来,言语间皆是对皇帝的痴心与爱慕:“您怎么来 的?” “朕可是快马骑了快四个时辰,你也不替朕捶捶。”皇帝伸懒腰往床后一靠,但看美人忙不迭地给他捏肩捶腿好不惬意,“朕是不是一言九鼎。” 蓁蓁眼睛都笑弯了,连声道:“是,万岁爷最是说话算话的了,万岁爷说话都不算数,天底下都没人能算数了。” “谄媚。”皇帝自进屋皆是含着畅快的笑意,虽为帝王,但八岁以来真正任性任心的时候却着实少有。今日又在猎虎想起自己着人送来的寿礼,一时心动,午膳用完像似丢了魂一样骑了快马便往盛京来。要问为何,皇帝觉得,大约是失心疯了吧。 偏巧,蓁蓁这时要问:“您这是怎么了,悄没声地半夜回来了。” 心中嘲讽自己的话脱口就说了出来:“失心疯了吧。” 说完皇帝自己哈哈大笑个不停,把蓁蓁搂在怀里说:“不回来,大概就疯了。” 皇帝大约实在太畅快,突然转身下床,一把把蓁蓁抱在怀里:“朕带你去看寿礼,朕就知道你这脾气朕让人送给你你是一眼都懒得看的,非得朕送你眼前是不是?” 说着他抬腿踹开暖阁的小门,把蓁蓁放在屋外的一张铁梨木缠枝莲纹榻上,俯视她说:“舒不舒服,瞧瞧这毛色,朕射箭的时候愣是没穿头颈以下,让他们完完整整给你弄过来的。” 触及是一片柔软,带着一点点尚未完全散去的腥味,蓁蓁略有诧异,赶忙一摸一瞧,却是一张白虎皮。同墙上那种不同,这张是完完整整的白虎皮,连头带尾,一处都没少。 “真猎到了呀!”蓁蓁张着嘴抚着这毛绒绒的虎皮诧异道。 皇帝带点得意坐在一边道:“刚出盛京就碰到一只 ,朕想可赶巧了,说什么也得给它弄下来,赶着送到盛京来让他们先给你拆干净了。容若还问朕这样着急是赶什么日子。朕想着就许他路上给红颜写诗写词,不许朕给美人送礼吗?” 蓁蓁噗嗤一口就笑出来了,一路往盛京,皇帝不乘御撵而骑马的时候的确能老听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在那儿和皇帝讲新写的词,这纳兰侍卫文采斐然远胜皇帝,她还默记了几首打算回京与惠妃细论。 “美人可喜欢这寿礼?”皇帝如纨绔弟子勾着蓁蓁的下巴轻佻相问。 蓁蓁头一偏咬了一口皇帝的手指道:“不喜欢又如何。” 皇帝作势便倾覆上来缠绵长吻,再问:“这便喜欢了吧?” 蓁蓁星眸迷蒙,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愫在回荡着,可她只说出了口是心非的三个字:“不喜欢。” 皇帝点住她的唇,瞧着她的眼神似是要将她融化了。 “小骗子。” 他说着,再度低下头封住她的唇。 …… 皇帝这是临时赶回来陪蓁蓁过生辰的,一过子时便走了,临走前他念念不忘蓁蓁的身子:“朕一到盛京就写了信回京让京里派人来照顾你了,现在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盛京现在两位太医都不算妇科圣手,你胎如此不稳还是找院判他们帮你看着。” 他说话间系上了披风,蓁蓁说什么也要送到后宰门外,皇帝本来不让可拗不过她。蓁蓁披着貂裘,寒风里她的小脸淹没在红狐风毛里,皇帝拿着马鞭朝她再三挥手,“回去吧,快回去。“ 蓁蓁举起手摇了摇,又摇了摇,皇帝的马蹄嘀嗒了几声,之后才飞快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蓁蓁这才转身,瞧见秋华站在身后略带艳羡而忧愁的表情,笑问:“怎么了?” 秋华抹了抹眼角的一滴晶莹:“不该扰了主子的,只是刚刚奴才想到,那年他去南方的时候……” 秋华没把话说完,但蓁蓁是懂的,她说的定是她那位喜塔腊家的夫婿。 蓁蓁拉住秋华道:“等回京了,你也回家瞧瞧吧。” 秋华摇摇头:“也没什么人了,我无子无女,喜塔腊家哪有我的位置。” “那也回去瞧瞧,姐姐回去看看只要有中意的,我去跟皇上开口一定替你要来做养子。” 秋华推着她往回走:“别操这个心了,什么养子不养子的,您肚子里这个我才更亲呢。” “那可好,我未来一定让她叫你大姑姑。” 皇帝来去不过一晚,可风却随着伴驾的侍卫传了回去,影影绰绰的风声都说着皇帝为了一个包衣出身的女人多么荒唐的故事。蓁蓁尚在盛京的宫里养胎,只数着日子想着不过四月十日的样子皇帝便能回来,而她知道那夜的故事扰得多少人不得安眠的时候,已经是苏麻喇姑站在她眼前的时候了。 苏麻喇姑看着蓁蓁略有显怀的身子紧紧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问:“丫头呀,你怎么弄得如此不小心。” 蓁蓁这时候刚进完两碗苦药,怕冲淡了药性都不敢在药后含两颗蜜饯,胎像不稳因而不思饮食所以她人又瘦了好几圈。 苏麻拉姑在蓁蓁怀胤禛的时候没少和她来往,内心极疼爱蓁蓁,自从蓁蓁侧嫔她都是尊称她一句德主子,而刚刚那句“丫头“却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苏麻拉姑看着蓁蓁的样子怒从心来,质问伺候在旁的胡太医:“德妃到底如何了?“ “一……一切安好,一切安好。” 胡氏本是外科,偏偏被随驾的队伍里多了这位有孕的嫔妃,他是赶鸭子上架才来伺候这胎的,被太皇太后身边最德高望重的嬷嬷这么疾言厉色地逼问,已经吓得抖如糠筛,只不停地磕头重复一切安好四个字。 苏麻喇姑呵呵一笑说:“胡太医,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是外科之人,德妃的胎你把得准?” 胡氏的脑袋贴着地沁出一头的汗,他唯唯诺诺地不敢再说,蓁蓁捏着衣角怯声问:“苏嬷嬷……皇上也另找了盛京的医者,臣妾无事的。” 苏麻喇姑上下打量了蓁蓁,担忧再度爬上她布满细纹的脸:“德主子这样哪里能称得上万安,太皇太后听说您在盛京有了身孕也惦记得紧,这才特地遣了老奴来接您。”她指着跪在地上的胡太医道,“在外头都是带这外科的,没有太医院几位妇科圣手瞧过怎么能让人安心,太皇太后说了一切以皇子为重,所以让老奴前来。” 她又坐在了蓁蓁床头,心疼地握住蓁蓁的手:“其实撑不住大可不必再撑,这是在宫外。 第99章 蓁蓁秀气的眉毛皱到了一起,她还没来得急说话,谢氏领着胤禛来请安了。胤禛像一阵风似地刮了进来扑到蓁蓁的身边。蓁蓁指着苏麻喇姑说:“禛儿,大姑姑来了,还不快喊人。” 胤禛一扭头,瞧见苏麻喇姑坐在一旁。他是认得苏麻喇姑的,蓁蓁在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肩,低头在他耳边说:“从前额娘怎么教你的,见了人要怎么打招呼?” 胤禛站直了,乖巧地说:“见过大姑姑,大姑姑好。” “哎。”苏麻喇姑瞧着跟前的小不点亲切地点了点头。虽说胤禛脸架子生得像蓁蓁,可五官同皇上十分神似,这样瞧着他隐隐约约就像瞧着四五岁时候的皇上。 不过皇上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那会儿和裕亲王福全还有恭亲王常宁,三个人一起每日可劲儿地闹腾,就差没上太和殿的屋顶把那琉璃瓦片给揭了。 苏麻喇姑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等两人走后苏麻喇姑欣慰地说:“两位阿哥聪明伶俐,这是娘娘的福气。” 蓁蓁靠在炕上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姑姑,您说撑不住了大可不必再撑,可是为了皇上,为了胤禛,我想努力试一试。” 她粲然一笑,那笑容是属于一个母亲的。苏麻喇姑这辈子从未曾做过母亲,可这个笑容在几十年前,她曾在另一个女人的脸上看见过。 “是嘛。”苏麻喇姑郑重地握住了蓁蓁的手。“既然如此,那娘娘就努力试一试吧。” 苏麻喇姑到底是历经过太宗和先帝两朝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在处事上就显得与众不同,比别人更加的细心也稳重。 苏麻喇姑没来之前,蓁蓁身边虽然有刘、胡二位太医又有秋华在,可大家伙心里都没底,如今这枚定海神针来了,众人突然就都觉得有了依靠。 蓁蓁身边的秋华在宫里算得上是能挡一面的人物了,可在苏麻喇姑跟前不过也就是个小辈。苏麻喇姑问了秋华蓁蓁的起居饮食,还有最近太医开的药方子,服药的次数和时辰。秋华事无巨细,一一都告诉个了苏麻喇姑听。 苏麻喇姑听罢道:“太医既然给娘娘开的都是四平八稳固本培元,补气养身为主的方子,那也就是想用稳妥的方法来给娘娘安胎。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除了太医院送来的安胎药外,娘娘的饮食上也要注意起来,如此才能事倍功半。” 秋华一听是连连点头。“是哪,大姑姑,奴才也是一直这样劝主子的,只是咱们主子她……”秋华说到这顿了顿,为难地看了蓁蓁一眼。 苏麻喇姑说:“德妃娘娘怎么了?” 秋华一叹。“娘娘她挑食……” 蓁蓁不想秋华在苏麻喇姑面前揭了她的老底,脸上霎时是飞起两朵红云。“哪有,我哪有挑食,才没有呢!”她俯身过去拉住苏麻喇姑的袖子说:“大姑姑,您可别听秋华瞎说,我才没有挑食。” 苏麻喇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妇人有身孕的时候是会格外想吃什么或是不想吃什么,怨不得你。就连太皇太后怀着先帝的时候也是挑嘴得很。大冬天里要吃酸枣,可把我们给折腾坏了,你阿爷那会儿是走了大半个盛京才总算是弄来了一小框的酸枣。还是一户旗人家里偶尔收在地窖里准备酿酒的。” “哎?真的?”蓁蓁一听苏麻喇姑说起太皇太后的事,好奇地扯住苏麻喇姑的袖子问,“大姑姑,您跟了太皇太后那么久,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还有什么趣事,您同我们说说啊。” 苏麻喇姑笑道:“这些往事等回头再同娘娘说吧,这快到午膳的点了,咱们先用午膳吧。娘娘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蓁蓁一听就摇了摇头。 秋华在旁叹道:“大姑姑,这就是奴才担心的。娘娘近来安胎药喝多了,就没什么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苏麻拉姑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今儿的午膳就让我来做吧,可成?” 合宫都知道苏麻拉姑的手艺好,只是她年岁大了,太皇太后、皇帝都舍不得她进厨房,这些年她亲自动手的机会比以往也少多了,如今就是偶尔做些蒙古点心给太皇太后吃,慰藉太皇太后的思乡之情。 “大姑姑,这太劳烦您了。” “没事,就做娘娘一个人吃的费不了多少事,娘娘若是不放心派两个人在旁边帮衬我就行了。” 秋华于是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个活,她是想着怎么也要和苏麻喇姑学一些,这样回头她就可以做给蓁蓁吃了。 苏麻喇姑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做好了三菜一汤。 蓁蓁药喝多了倒了胃口,油腻的东西是一概吃不下的,苏麻喇姑深知这一点,做的菜都是偏清淡为主的。这三道菜是醋溜白菜,翡翠烧豆腐还有一道是切白肉配的芝麻酱,再有一道汤是萝卜排骨汤。 三菜一汤 看着就舒服,味道也香,蓁蓁尤为喜欢醋溜白菜和烧豆腐。白菜炒的又酸又脆又开胃。豆腐嫩嫩的,还特别的鲜美。这两盘菜她不知不觉就吃下去了一大半,放下筷子的时候连她自个儿都不敢相信。 秋华也在旁说:“到底是大姑姑出手,就是不一样。奴才可久未见主子胃口这样好了。” 苏麻喇姑对她说:“妇人怀身子的时候对气味额外的敏感,吃不下什么油腻的,反倒是清淡鲜美的更和她的口味。” 秋华忙诺诺着说记下了。 有了苏麻喇姑在蓁蓁胃口恢复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起来。 这一日苏麻喇姑陪着蓁蓁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张玉柱突然一脸喜气地跑进院子里,手上还捧了个玄色的小盒子。 张玉柱跑到蓁蓁跟前跪下,把盒子递了上去。“主子,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 蓁蓁问:“可知里面是什么?” 张玉柱道:“送东西的人没说,只说是皇上命人快马加鞭从北边送回来的,说让娘娘亲自打开。” 蓁蓁把盒子拿手里颠了颠,并不重。 里头是什么呢?皇上也真是,送个东西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她十分好奇,可苏麻喇姑秋华都在,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苏麻喇姑笑着说:“娘娘快打开看看吧,兴许皇上给您的信就收在里头。” 蓁蓁也是耐不住好奇,于是抽开了木盒。一张信纸卷成一团躺在其中,她打开信纸,有一只枯杜鹃静静躺在其中,信纸上皇帝的字写得龙飞凤舞: 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 下是一行小字: 且等东风,待朕归。 蓁蓁的脸一下就红了。 秋华见她脸红了,故意揶揄她说:“哎,娘娘,皇上信上写什么了?您同我们说说啊。” 蓁蓁立马把信放回了盒子里。 “没什么。” 秋华故意又问:“真没什么?” 蓁蓁顶着一张大红脸,直着脖子说:“真没什么,别问啦。” 秋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苏麻喇姑在旁瞧着她们也跟着微微笑了。 是啊,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熟悉啊…… ··· 京城,纯王府。 “小阿哥,福尔库伦,你睡了吗,额 娘在呢,你睡吧,睡吧。” “福晋,您别这样,您别这样。” 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进得纯王府的时候,正碰上纯王妃的奶妈哭哭啼啼地抱着纯王妃,而纯王妃正对着一个大抱枕说着胡话。 裕王一瞬间脸就黑了,沉声骂着纯王府的管事:“怎么回事,怎么照顾的?啊?爷昨儿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这才一个晚上的功夫王妃就病成这样了?,你们会不会照顾王妃?是不是你们这些畜生趁爷们走了一个个地没把王妃放眼里?你信不信爷我抽死你们一个两个的。” “二哥!”恭王瞧着眼睛发酸,心里更是又急又痛,但他心中所想的和裕王又不一样,见裕王举着拳头就要往管事脸上招呼,赶忙先挡了下来,“你怪不得了他们,弟妹这一阵好一阵坏的全是心病,她是念福尔库伦念的,咱们治标不治本,打他们若管事若治这些奴才有用,我立马把他们全吊起来打。” 裕王恨恨地砸了下门框:“皇上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昨儿传信回来说是圣驾准备回盛京了,估摸还有一个月的功夫,咱们的人已经派去盛京送信了,得了消息再快马传回来。” “福尔库伦,你醒醒,该吃饭了。” 那边纯王妃抱着枕头又说起了胡话,裕王不忍再看纯王妃的胡言乱语背过身去。“好,等皇上回京了咱们立马上乾清宫去请命去。” 裕王歪着鼻子闷哼一声恭王冷哼一声:“但愿他肯。” “福尔库伦,你醒醒,该吃饭了。” 裕王不忍再看纯王妃的胡言乱语转过身就走,恭王急忙追上去:眉峰紧锁说:“隆僖家就弟妹一个了,不至于,咱们去求,实在不行还有皇祖母呢。” 裕王眉峰紧锁,拳头握得死死的,咬着牙说恭王看着尚佳氏,他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她呼唤儿子的每一声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戳在他的心口。:“常宁,二哥到现在你还不懂吗你我都清楚,三藩都完了,弟妹如今,弟妹就是那个多余的啊!。” 裕王一震,他扭过头看着恭王面色沉如铁。“我不信,皇上断不会如此绝情。” “你们看,你们快看,世子醒了,快,快去叫奶妈子来喂奶,快啊!” 尚佳氏又大喊大叫起来,乳母下人几个人抱着她是嚎啕大哭。 恭王终于是闭上了眼。 恭王扣着裕王的肩大吼道:“我不信,他们良心 被狗吃了吗?“隆僖,隆僖死的时候就惦记弟妹,我儿子多,我给皇上说,随便挑一个就是,不就是过继一个吗?不影响他的江山社稷还能吃了大清江山不成!。” 说着他把自己的贴身太监叫来:“你去回王府去告诉福晋们,让她们把阿哥们都收拾了,全都给我带过来,待会儿王妃要哪个是哪个,立马给我改口叫娘。” 小太监被自家王爷的话吓得不敢动弹,恭王冷冷一笑抬脚就一屁股:“你不去是吧,好,爷我自己去,给爷牵马来。来人啊,马呢!” 恭王风风火火地要马要鞭子,裕王在身后叫都叫不回来,只看得他一溜烟骑着马往自己王府去。 裕王一跺脚对着恭王的贴身太监骂道:“还不快追啊,别让你爷再把恭王府的福晋们都逼疯了,快去!” 小太监立马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踏进恭王府,整个王府已经是鸡飞狗跳,大福晋小福晋一个个都在院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恭王福晋马氏哭得最凶,发丝凌乱珠钗萎地,她抱着恭王大腿哭求着:“爷,永绶您一直是当眼珠子疼的,妾就这么个孩子,送出去了妾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常宁一手拎着大阿哥永绶,一手拎着二阿哥满都护,脚边围着一圈大小福晋哭天抢地。常宁一对桃花眼瞧了瞧脑子上火一脚踹在马氏,又瞧了一圈院子里的这些女人,薄薄的嘴唇撇出一抹冷笑。肩上:“滚开,要死是吧,成了,爷今天就在这搁句话,谁想死的尽管去,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死,今儿要是这院里少一个,爷我明儿就再弄一个进来,有一个算一个。立个嫡福晋,后院这些来一个是一个。”他瞧着马氏说:“至于福晋么,爷能扶正一个也能扶正第二个。” 马氏是素来晓得自家爷凉薄的,就算如此这会儿也是被他这话惊着了,人一下没了劲瘫在了地上。 永绶舞着双手扯开嗓子哭着:“阿玛,阿玛,额娘救我额娘救我啊。”永绶不管不顾地几下都抓在了自己父亲脖子上,一下就挠出了几道红印子,恭王似乎一点不觉得疼也顾不得了,只拎着他就往外冲。 “爷,永绶都这么大了,您送去没用啊,他去了大哭大闹尚妹妹只能更难过啊。”马氏被逼到了悬崖边了突然急中生智,恭王却一下醍醐灌顶,立马把永绶扔还给了马氏,环视一周又冲过去把二阿哥满都护和三阿哥海善拎了起来。 这下阿哥们的生母舒舒觉罗氏和陈氏两位福晋全都扑了上来,恭王一脚一个踹开大吼 道:,“我告诉你们,能给隆僖当儿子是他们的福气,你们再嚎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滚出去。” 王府的一个管事已经套好了马车,抖若筛糠地拿着马鞭站在门口,只见恭王两下把两个阿哥塞进买车,自己夺过马鞭跳上马车。 “爷,奴才来奴才来。” “滚,别碍事。”恭王一挥马鞭,“驾!”马车扬起滚滚尘埃边冲纯王府去,徒留一院子的福晋嚎啕大哭。 恭王车驾得飞快,一路不知踢了多少个摊子,踢伤了多少人,一到纯王府门口,还不等马停,他就拉着两儿子的滚下马车,满都护被常宁拉得急一下脸都蹭到了地上。 恭王哪有兴趣管这个,一把拎起来就往纯王府里跑。 “常宁你这是干什么呢!”裕王被眼前弟弟拎着两儿子的样子吓得眼晕,满都护和海善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都护脸上还不知道哪蹭了一脸灰泥,两孩子一见裕王都哭着叫大伯救我。 “这两随弟妹挑,要哪个是哪个。” 恭王跟拎小鸡一样把两儿子提溜进纯王府的正房,按着满都护跪在地上说:“叫娘,现在就叫。” 满都护不依,抱着常宁的胳膊狂摇头大嚎:“阿玛你不要儿子了吗不要儿子了吗!” 恭王一个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指着一边浑浑噩噩地尚佳氏道:“从今儿起这就是你娘了,叫,赶紧得!” 满都护梗着脖子死也不肯:“我有娘,我有娘。” 恭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叫!” 恭王按着满都护往地上磕头,满都护哪里敌得过自己亲爹的劲,最后只能磕在地上边哭边叫娘。 见满都护叫了,恭王又按着海善吼道:“叫娘。” 海善才六岁,早就吓得只会哭不会说话,被恭王吼了逼问了三回才在哭成里抽噎着叫出一声娘。 恭王走到抱着大枕头的尚佳氏身边小心,他瞧着一脸呆滞的尚佳氏眼眶发红。翼翼地说:“弟妹,你瞧瞧儿子们都来了,你别怕,你有儿子了啊。” 尚佳氏且抱着攥金枝的方枕,迷茫地瞧向地上两崩溃大哭的孩子,这时裕王也抱着试一试的心过来帮腔:“弟妹啊,你瞧瞧,这不是你的儿子吗。” 尚佳氏左瞧右瞧突然放声大叫:“不是的不是的,福尔库伦呢,我的儿子呢,皇上把他带走了是不是,是不是!他要杀他,跟杀吴世霖一样,还有哥哥。” 她看见裕王一下浑身发抖往地上跪着开始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饶奴才儿子一命啊,奴才愿意去死,饶奴才儿子一命啊。” 先帝诸子里就属裕王和皇帝长得最像,恭王身更长但精瘦,纯王则柔弱多病,皇帝和裕王都是圆脸肩宽,有时并肩站着,只看背影不是特别亲近之人都容易混淆,此时糊涂了的尚佳氏就是把裕王当成了皇帝。 裕王闭上眼,两眼都止不住的眼泪,尚佳氏的乳母跪在旁边把尚佳氏搂在怀里:“小姐您看错了啊,这是裕王啊。” 尚佳氏已经入了魔怔,又哭又磕头,一声一声磕死在地上,只把头都磕破了。乳母抱着自家小姐泪流满面朝两位王爷道:“二位王爷这怕是没用,五爷的这两阿哥和世子小阿哥差太远了。” 恭王泄了气,叫管事的进来把两碍事的儿子给弄出去,问自己二哥说:“怎么办,咱们都没和福尔库伦一样大的孩子。” 裕王睁开眼,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坚毅和决绝:“他有,咱们去问他要。” ··· 塞外松花江之畔,皇帝的銮驾正在回盛京的路上,今日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正敬献当地贡米所做之米饭,太子坐在皇帝下手,其余几位亲近大臣也各得了一碗赏赐。 正值君臣共乐之时,梁九功自外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盒上有内务府火漆,一看就知道是京中加急送来。皇帝还未出声,太子先声夺人焦急说:“京中怎么了?可是老祖宗有事?” 皇帝展颜一笑,虽然心中同样焦急还是为太子的至孝之心感动,他对太子道:“胤礽,把盒子给朕。” 太子从梁九功手里接过又恭敬递给皇父,皇帝拿身边一柄小刀迅速撬开盒子上的封印,拿出里面的黄纸细细读来,太子坐得近偷偷瞧了一眼觉得不像是内务府哪位总管大臣的笔记,似乎像是他的大伯裕王所写? 皇帝则是乍看之下眉头深锁,不一会儿把黄纸放回了盒中搁在一旁。索额图是在座大臣中资历最长之人此刻他说话最是合适:“皇上,京中可有事?” “没什么大事。倒是诸卿这饭用的如何,吃着一碗饭可要饮水思源,惦记着先辈创业之艰。” 诸臣自然离座拱手下拜称不让,皇帝虚抬手让他们坐下,手指节敲了一下刚刚的木盒问索额图:“尚藩和吴藩的署人都押解回京了吗?” “大部都已到京,总共人口将近上万,按照内务府草拟如编入包衣可能需 要一两年时间梳理划分。” 皇帝抬手制止他:“朕说过,不是包衣是辛者库管领下,你去再草拟一个谕旨把朕的话说清楚说明白,尚藩吴藩乃罪逆之后,即使入辛者库管领下也不低于原辛者库人,实乃贱人罪人,不可与我八旗其他人相提并论。” 索额图微一沉吟,回道:“回禀皇上,这吴应熊家人等当年下狱收监后一直没有惩处,是否也按照吴藩之人进行处置?” 皇帝一挑眉:“大逆之首,索额图你为何有这一问?自然如此。” “这……吴应熊家人也是公主……”索额图低着头,又和旁边的吴正治交换了个眼神。 他们的小动作皇帝自然看在眼里,他冷着脸呵斥道:“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是公主所出了还是公主所亲了?都是吴应熊的小妾或者小妾子女,也堪用公主来做庇佑了?” 索额图唯唯诺诺言称不敢,近日皇帝对三藩处置步步紧逼,虽然远在塞外诸臣却能明显感受到皇帝心系此事。而此刻再度疾言厉色谈及严惩,似乎和刚刚内务府送来的折子有关。 索额图一行退出皇帝行幄,只有太子在内由皇帝考教功课,索额图站在行幄外得意地捻了下胡须,同时招了手让自己随从过来,“去派个人回京打听下,京中可出了什么事,有事速速来报。” 随从立刻去了,索额图回头看了眼行幄内听着飘出的太子稚嫩的背书声,心中感叹:我赫舍里氏还好有个护身符啊…… ··· 这日一早,蓁蓁本等着苏麻喇姑送早膳进来,却只等来秋华来传话说苏麻喇姑一早就要了马匹带着些东西出去了。 蓁蓁一听就急了:“苏嬷嬷多大年纪了?你们怎么能让她自己出去呢?秋华你快领着人去追,快去快去。” 虽然苏麻喇姑在盛京生活多年,又长于草原素善骑马,但毕竟是年近七旬之人,如何能让人放心独自出门? 等了约一个时辰,秋华才回来与她耳语:“奴才找到了。”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蓁蓁抚着胸口念着阿弥陀佛,但秋华却神色异样,她不由问,“怎么了?有何不妥?” “找到的时候,苏嬷嬷在昭陵妃园寝。” “如何?” “在祭奠宸妃。” 第100章 这……蓁蓁听闻眉头深锁,秋华在她耳边轻声说:“奴才去了才知道,皇上祭祀昭陵妃园寝,只供了大贵妃、康惠淑妃,宸妃的祭台上竟然空空如也,连一支香都没有。” “怎么可能?”蓁蓁一阵惊呼,这昭陵妃园寝头一个尊贵的不就是谥号里有元妃字样的这位宸妃吗? “这事如果这么办了,就只能是……”秋华用手指了指上方,蓁蓁自然明白,这么大不敬的要事无人过问只能是太皇太后从中作梗,可太皇太后如此计较下她的老奴才苏麻喇姑为何又去了? 蓁蓁想了一会儿最终一声叹息:“罢了,苏嬷嬷的事情不是我们该多嘴的,你们跟着点等她回来就好。” “是,奴才也是如此想的,苏嬷嬷刚刚已经回宫,这会儿正在那处荷花池歇息。奴才瞧着也是心事重重。” 蓁蓁想起皇帝说苏麻喇姑反复念叨过那处荷花池,她望了一眼天色,四月的东北已经是春暖花开,这日又是暖阳和煦当空,倒是出门散心放松的好日子。 “来人,给我更衣,我也去瞧瞧。” 秋华犹豫说:“这……您是不是装作不知更好些?” 蓁蓁摇头展颜一笑,约莫是因为在孕中,她笑起来比往日更温柔百倍,“苏嬷嬷待我不薄,也素来是好相与说话的老人家,我这会儿去没什么的。” 在她心里总觉得她此刻去可能会知道些什么,蓁蓁自问是有点不甘寂寞的人,风轻云淡置身事外不是她的作为。她穿衣时想起惠嫔的调笑:这宫中要是真的不找点事儿斗一斗想一想,漫漫长日该多无趣啊? 想起惠嫔她倒惦记起来,“秋华,咱们多久没收到惠嫔的信了?” “有一个月了,不过皇上不在盛京,内务府的信都直送御前没有跳过御前送到咱们这儿的道理,等圣驾回銮也就送到了。” 秋华说的是宫中铁打的规矩——的确没有嫔妃之间由太监或下人直接送信的道理,来往京中的信件都是由内务府统一发送的,即使有个什么私下的要送惠嫔也往往会通过随驾大臣中明珠的人来传递,御驾不在,这些人也自然不在,信件也就不能明晃晃地往盛京送。 秋华也劝她:“五月前就回京了,到时候您拉惠嫔娘娘说三天三夜话都没人拦您。” “谁想她了,近日京中桃花盛开,皇上又不在,她肯定大张旗鼓地折腾酿桃花酒了,皇上在京的时候她可不好意思 差人去西苑摘,皇上不在你看能忍住她不折腾?” “那回去了,咱们去要。” 蓁蓁一边扶着秋华的手,一边扶着腰,嘱咐秋华:“你仔细记着,明年这时候咱们去她延禧宫挖酒坛子。” 蓁蓁所住的厢房离荷花池不远,其实与其说不远,不如说整个盛京皇宫都是抬脚可至的方寸之地。这方苏麻喇姑最喜欢的荷花池占地也不大,大约一亩大小的地方任何一处岸边都能轻易看见对面。故而蓁蓁一跨过月洞门苏麻喇姑就看见了她,苏麻喇姑虽然年过七旬白发苍苍但依然脚步稳健,反而比怀有身孕的蓁蓁要走得更快。 “德主子怎么来了?” “皇上说您喜欢这里,我想今日天好也出来陪姑姑走走。” “唉。”苏麻喇姑笑了笑倒说,“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的,那是没见过世面,有这么一处看花的地稀罕的不得了,你要知道老城赫图阿拉那就是光秃秃一片,到了盛京才勉强种了点花花草草。这处池塘那时候是太、宗皇帝花了大力气找汉人工匠挖的,八旗里都是粗人,哪懂欣赏这些。” 蓁蓁和苏麻喇姑一起走向池边唯一一处竹亭,苏麻喇姑解了自己的披风给蓁蓁垫着坐,蓁蓁说:“那时候我大清创业艰辛,自然无人顾及这些,现下京中就单说明相府中的花园就赫赫有名。” “是啊,那时候哪有心情想这些。”苏麻喇姑看着尚未种花的池塘,很是感叹,“这池子要不是主子当年实在爱花,哪能得啊。” “哦?”苏麻喇姑这话倒让蓁蓁想起皇帝随口提起过,太皇太后据说喜爱荷花但又瞧不上西苑南苑等处的荷花,似乎说是不如盛京。 “倒是我孤陋寡闻,这处原来还是太皇太后的面子,乃是太宗爷为了太皇太后所建?” 苏麻喇姑满腹心事,在这处熟悉的故地,面对几个小辈,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这些往事四十年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忘却过,但那天自家格格那句一如既往悲愤的“叛徒”让她明白——谁都没有忘记过,这是刻骨铭心的背叛,被伤的人永远无法忘记。 她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是主子求来的,造的时候她拉着我给工匠们出了无数主意,她花了无数心思,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我最早教过她一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她最喜欢。” “皇上在京也修了不少荷花塘,要是太皇太后喜欢,今夏可以住的离有荷花的地方近一些……” 苏麻喇姑 打断她:“不,主子现在最恨荷花。” 她的嘴唇不住颤抖着,似乎是激烈的往事涌上心头,“太、宗皇帝……大汗……他只以为这里是他和宸妃定情的地方。” 蓁蓁突然沉默不敢接口,可苏麻喇姑却说了下去:“荷花池造好,格格第三次有了身孕,前两胎都是公主,其实她怀像不好这一胎极为辛苦,可她说想为大汗生个有科尔沁和满洲血脉相连的阿哥,她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苏麻喇姑布满褶皱的老手抚摸着竹亭的围栏,“她怀孕那么辛苦还惦记着她的姐姐,海兰珠嫁的是林丹汗部的人,她丈夫杀过好多八旗人,多少人恨她,是格格去保她接她进汗王宫。可她呢?她在格格最喜欢的地方背叛了她的妹妹勾引了大汗,她差点连哲哲福晋的位置都要抢走。” “您别说了。”蓁蓁很想去拦住苏麻喇姑,可苏麻喇姑却还是在说,“那不是关雎宫,那过去是格格的住处,她才是原来的第一侧福晋,可为了那个海兰珠,他皇太极做了什么?西宫次妃,亏他做得出来!” 苏麻喇姑最后望着蓁蓁说:“不值得,我看着格格一辈子只觉得这些男人啊不值得,不如先护好自己,只为自己活着。格格后来明白了这点,也就好了。” “您……不该和我说这些……” 苏麻喇姑收起了自己的失态,重又变回那个温柔麻利的老妇人,“有时候看着您会想起从前。” “为什么?”蓁蓁不解。 苏麻喇姑摸了摸她的小腹,“您对孝昭皇后的情谊总让我想起过去盛京的日子,宫中真情难得,贵人们离至高无上的权力太近了,太近以后姊妹、夫妻、君臣、母子,都有可能前一刻还情深似海后一刻就分崩离析,至始至终都不负彼此的真的太少了。” 蓁蓁低着头喃喃:“太皇太后一直有您。” 苏麻喇姑闻此骄傲地抬起头:“对,她有我,我苏麻喇姑永远是她最好的防身匕首。” ······ 苏麻喇姑同蓁蓁说了那些话后,蓁蓁对这位慈爱的大姑姑又多了一份了解。人这一生一辈子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即便你试着去遗忘,这些事也已经在你心底留下了烙印。于苏麻喇姑,年轻时候陪着太皇太后经历的这些往事便是那个难以抹去的烙印,或许有伤有恨,但蓁蓁总想:短短一生若无大起大落又该多无趣啊?于蓁蓁来说,同绮佳一起度过的岁月便是她心底的烙印,有笑有闹有风有雨唯独没有后悔 二字。 时光荏苒,有一日,苏麻喇姑陪着蓁蓁在窗边晒着午后阳光,蓁蓁注意到墙角有一株紫藤花含苞欲放,屈指算来,她竟在这住了有一个月了。 蓁蓁冲着墙角那株紫藤发了一阵子的呆,“算算时日,皇上是不是该回来了?” 苏麻喇姑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在心底笑了。“嗯,应是快了。” 这时,谢氏牵着胤禛走进屋子,胤禛给苏麻喇姑问过安了就又扑回到了蓁蓁的身边。 蓁蓁这些日子大多时候在屋子里静养,可是把他寂寞坏了。他憋了几天憋不住了,仰起头,天真无邪地问:“额娘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蓁蓁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脸,说:“傻孩子,额娘这不是生病。” 胤禛听得迷迷糊糊的,秀气的眉毛全皱在了一块儿。 “额娘如果不是生病为什么总躺着,还总喝药?” “这……” 儿子的提问蓁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氏平时一直负责照顾胤禛,蓁蓁只能求救地看了看她。谢氏蹲到胤禛身边,笑着说:“四阿哥,娘娘这不是生病,这是有喜。” “有喜?”胤禛歪着脑袋一脸的不明白。“嬷嬷,什么是有喜?” 谢氏说:“有喜啊就是说十个月后四阿哥就会多个公主妹妹了。” 蓁蓁身边的这些人都知道皇帝和蓁蓁这胎都盼着是个公主,虽然现在月份还小,太医也说不知是男是女,周围人却都这么喊了起来。 胤禛一听妹妹,眼睛兴奋地开始到处找起妹妹来了。“妹妹在哪?” 他在屋子里瞧了一圈哪里都没瞧见妹妹,着急地推着谢氏的胳膊问:“嬷嬷,妹妹在哪呀?” 一屋子的人瞧着他这模样都是笑了。蓁蓁让谢氏把胤禛抱炕上来,她搂着胤禛,拉过他的小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在这。” 胤禛很是怔了怔,旋即脸上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先前皇帝其实已经说过公主妹妹的事,但他年纪小,那会儿没明白。此时谢氏和蓁蓁亲口对他说了,他才算是有点回过神来。 “是额娘要生小妹妹了吗?” 蓁蓁看着心爱的儿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 胤禛欢快地差点没在炕上蹦起来。“真得?那妹妹什么时候来?” 蓁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再过没几个月,你就能瞧见她了。” 胤禛高兴地拍起了手。“太好了,我有妹妹了!” 皇帝如今有八个儿子,却只有三位公主,其中一个还不是皇帝亲生的女儿。郭贵人生的三公主说起来是他的妹妹,可她一直由保姆带着住在翊坤宫里,甚少和阿哥们见面,就这一个妹妹胤禛也从来没见过。 谢氏瞅着小主子高兴,趁机履行自己保母的职责:“娘娘如今要养公主,四阿哥要乖些,这样公主妹妹才能早些出来。” 胤禛趴在蓁蓁怀里,一脸的认真。“嗯。我一定乖乖的。” 谢氏一听,立刻机灵地说:“四阿哥,那奴才现在陪您去外头玩会儿,咱们让娘娘好好休息好不好?” 胤禛用力地点点头。“嗯,好。” “乖。”谢氏把胤禛抱下炕,牵着他往外走,没走几步胤禛突然回过头来对蓁蓁说:“额娘,要好好地养妹妹哦。” 蓁蓁险些笑了出来,勉强端着脸说:“是,额娘知道了,快跟着谢嬷嬷去吧。” 得了蓁蓁的首肯胤禛这才安心地随谢氏去了。 “主子。”胤禛前脚才跟着谢氏出去,后脚张玉柱进了屋子报说:“皇上回来了!” “真的?”蓁蓁高兴地一下就精神了起来,“皇上如今到哪了?” 张玉柱说:“皇上今儿骑马已经进宫了,怕是马上就要进来了,主子快收拾收拾。” 蓁蓁变扭地说:“我收拾什么?有什么好收拾的,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苏麻喇姑忍着笑没说话,秋华却是忍不住了,在旁点点头:“嗯,是,主子不用收拾,也没想主子只是每天都坐在窗边朝门口瞧,还一瞧就是好半天。” 蓁蓁急得辩解道:“我……我那是在发呆,我可不是在想他。” “你说你不想谁了?” 皇帝清亮的声音从宫墙外头传来,紧接着皇帝领着梁九功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他离开了这些日子,脸上略添了几道风霜,面色黝黑但踔厉风发,他还系着披风手中握着马鞭大喇喇地坐在了蓁蓁斜卧的软踏边,“你说不想谁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蓁蓁还想一本正经,哪知皇帝不依不饶。 “你要没人想朕先去议政了。” 蓁蓁原本还奢望着皇帝没听清她刚说了什么,没想到皇帝坐在她身边说话的 时候故意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得,蓁蓁这下知道刚那些话他怕是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小别胜新欢,这些苏麻喇姑和秋华都懂,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悄悄地领着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把这一方院子,一片世界,一分宁静完完整整地留给他们两人。 皇帝彼时才抬起蓁蓁的脸,嘴角边带了一丝丝宠溺的微笑。“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你不想朕?那朕要不先去找胤禛玩,这孩子刚刚在门口扑上来就说想皇阿玛了。” 蓁蓁被他幽深的双眸瞧着,心中生出一丝丝的颤意,却绝不是因为害怕。 “臣妾刚才说,臣妾不想皇……” 她的话语未曾说完便淹没在了他炙热的吻中。 半晌之后他松开她,眯了眯眼问:“再说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臣妾不……” 这一回,只听到一个“不”字,皇帝就再度封上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来势汹汹,像是要占领她整个人一样,蓁蓁浑身发软,全靠皇帝的手箍着她的腰她才没有瘫软下来。 皇帝抵着她的额头说:“再说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蓁蓁喘着气,声如蚊蝇。“臣妾想万岁爷……” 皇帝方才满意地一笑,打横地抱起蓁蓁走进屋子里。他搂着人坐在床上,细细地吻她,“怎么想的,说给朕听听。” “您真是的……怎么和孩子们一样……” 当感觉到他的吻轻柔地在她身上落下的时候,蓁蓁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 “每天都想么?” 蓁蓁再也不能保持平静,抖着声说:“每天都想……啊……” 蓁蓁怀着身孕最受不得撩拨,他不过轻轻碰了她几下她就浑身发软。蓁蓁靠在皇帝肩上,喘着气说:“万岁爷……臣妾……” 她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皇帝从来就最受不得看见她这样,偏偏她此时怀着身孕,皇帝勾下她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红唇,吻过每一处他留恋思念的地方。 屋外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把一片金色静静地撒进了屋里。蓁蓁靠在皇帝的胸口上,皇帝握着的手腕长长叹了一口气:“原以为回来还能看见你胖一圈的,结果你倒好,除了肚子,手腕都细了。” 蓁蓁也知道自己这个胎养的实在不怎么样,心虚地说:“实在吃不下东西,要不是苏嬷嬷巧手… …” 皇帝抓起她的玉手,将她的指尖含在口中挨个吸允,用不满足的口吻说:“哎,真可惜……朕可怜啊……” 蓁蓁听他又不正经抡起绣花拳捶在他的胸口。“您还说您,坏死了。”她拢了拢散开的衣襟想要下床去。 “你去哪?”皇帝拉住她,“朕和你玩笑呢。” 皇帝捉着她的胳膊把人拽回怀里。蓁蓁红着脸说:“胤禛等下肯定带着胤祚来请安了,他们成日念叨您。” “你放心吧,你听,外头那么安静,秋华她们都是机灵人,这会儿谁都不会放进来的。”他笑着轻轻点住蓁蓁的唇。 蓁蓁烧红了脸,得,她本来还想掩饰下的,看来秋华她们都默认皇帝会同她在屋子里干些坏事了,真是冤枉死人了。 “您真是的,臣妾回头怎么出去见人么。” 皇帝翻身把她困在身下,深邃的眼睛牢牢地,几乎是片刻不离地捉住她。 “那就待在这,永远待在朕的身边,朕真恨不得把你变成拇指般大小,就藏在朕的衣袖里,这样就谁都见不着你了……” 他低下头吻在她的唇边,“朕其实很想和你说……” “嗯?” 皇帝似是想说什么,轻抚过她的脸,在瞧了她一会儿后眼色一沉。“朕收到了苏嬷嬷的信,也看了脉案,你实在太辛苦了。” 蓁蓁拉着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这是臣妾与您的小公主,不辛苦,再说有苏嬷嬷在呢,真的好多了。” “朕最信任的就苏嬷嬷了,有她在,朕自然放心。”皇帝抵着她的额头,闭着眼睛说,“如果撑不住,算了吧。” 蓁蓁抬手打了一下皇帝的胸口,“您瞎说什么呢!” 皇帝睁开眼直看到她心里:“在朕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蓁蓁自然知道苏麻喇姑和皇帝感情匪浅,怕是有些话提前写信说与了皇帝,可在此事上她这回却莫名坚决。“臣妾还好,还能撑住,您信我好不好?” “蓁蓁,朕先与你把话说好。”皇帝这话说得极为坚决,“朕一定先选你。” 蓁蓁觉得自己大约该是感动万分的,皇家子嗣向来胜过妃嫔本身,据说前朝有嫔妃难产那是剖开肚子都要先保孩子的。 但她也不想再和皇帝纠缠此事,她说服不了皇帝,她此刻能做的就是保重自己养好身子。 皇帝 又搂着她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起身。蓁蓁给两人整理好凌乱的衣服,确保每一丝褶皱都抚平了才让皇帝出去。 皇帝却是带着一脸“你就掩耳盗铃”的神情看着她由她折腾。 蓁蓁走到外间喊了一声:“秋华。” “主子有什么吩咐。” 秋华掀了帘子进来,她是端着一脸的平静,好似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道。 蓁蓁当然也是正儿八经地装着刚才她真的只是在屋子里同皇帝纯聊天。“去把四阿哥和六阿哥领来给皇上请安,再有请苏麻姑姑过来吧。” “是呢,刚刚朕可是赶胤禛先回去午睡的,他怕是没怎么睡着。” “是。” 秋华出去不过一会儿苏麻喇姑先来了。皇帝郑重地向苏麻喇姑谢道:“这回多亏苏嬷嬷从京里过来照顾德妃。” 苏麻喇姑道:“皇上难得有求于我,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也亏得皇上,我才有机会回到这一别就是四十年的盛京,再说和德主子在一块儿也过得有意思。” “是,她就是事儿多,平白也能折腾一堆花样。”皇帝明明是嫌弃蓁蓁的口吻,但却说得像是夸她。 蓁蓁红着脸别过头不想理他,但皇帝倒是问苏喇嘛姑:“苏嬷嬷,太皇太后有给您来信吗?” “有。主子写的不多,这个月只来了一封,倒是把奴才好一通埋怨。” 苏麻喇姑自然平和且笑语晏晏,皇帝打量了她一瞬,随即说:“老祖宗就爱这样,那年蓁蓁生胤禛咱们去温泉的时候,苏嬷嬷病了没能一起去,您病没好的时候她成日愁眉苦脸,您一好天天拉着朕抱怨您不管她。” “朕还想和您多借些时间呢,这下倒不知道如何和老祖宗开口了。” 皇帝指着蓁蓁说:“她实在要人管,秋华一人压不住她,再说老四和老六陪她的时候可心,但免不了有闹的时候。” 苏麻喇姑眼神一转,和皇帝对视一眼,皇帝对着她笑,苏麻喇姑一合掌笑说:“这算什么事儿呀,主子还能和自己曾孙辈吃醋吗?” “那真是太好了,苏嬷嬷,这事您替朕去和老祖宗说,朕可不敢和老祖宗开口。”皇帝比了个求饶的姿势,蓁蓁知道太皇太后离不开苏麻喇姑,皇帝大概也不敢去听老太太念叨他。 苏麻喇姑笑着应后,对皇帝说:“您有什么事儿好好和太皇太后说,老太太总是先向着您疼着 您的。” 第10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 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 “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 “哦, 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 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 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 如今已是盛夏了, 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 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 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 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 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 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 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诶,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第10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 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 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 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 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 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 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 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 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 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 摆弄着手里的荷包, “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第10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 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 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 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 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 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 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 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 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 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 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 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 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 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 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 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梦入神机>,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蓁蓁回宫时,绮佳的『药』刚刚煎好,她立马端了汤『药』进屋伺候,绮佳自封后大典身子一直都不大爽利,这几日冷风更是憔悴。太医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苦『药』。 今日,绮佳喝了『药』便睡了,蓁蓁拿了秀架坐在外间的炕上绣花,没一会儿就见菱儿神『色』慌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蓁蓁一愣,冲她问:“怎么啦?” 菱儿道:“姑姑,皇上来了。” 蓁蓁知道皇帝是在问她,便往前走了半步跪下道:“奴才不敢怠慢仍是每日勤练一个时辰。” “哦,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第10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纳兰氏瞧她这样, 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 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 “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 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 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 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 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 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 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 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皇帝快走几步扶起她。“外头冷你在殿前候着就是了,出来作甚。”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第10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 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 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 春日渐暖, 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 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 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 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 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 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 都看第三回了, 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 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哦,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第10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 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 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 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 你怎么了啊,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 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 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 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 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 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 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 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 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 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 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 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皇帝和绮佳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快步走来,才一『露』面却也被院子中这一幕震撼到了。还清醒的人忙都跪下了,皇帝气得发抖,“快去看看张氏。” 顾问行跑到张氏身旁探了探鼻息:“皇上,还有气儿。” 绮佳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太医院找一个擅治风寒的太医,再找一个擅治跌打的蒙古大夫来!” 又冲着刚才那两个行刑的太监道:“还不把张答应抬到后殿去!” 皇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绮佳,走到马佳氏跟前怒骂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你是不是疯了!” 马佳氏一听到张氏还有气,再见皇帝一来对她和长生不闻不问,开口反倒先责骂她,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皇上是那张氏害死了我们的长生,臣妾就是要打死她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皇上你看看长生啊,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朴氏呜呜哭着抱着长生跪到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一眼,他曾心爱地抱在怀里的孩子四肢僵硬已然早没气了,可那皮肤偏偏还妖异地泛着一片粉红『色』,这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皇帝素来宠爱马佳氏,长生又是他亲生儿子他心中如何不痛?此时见那马佳氏哭得肝肠寸断一时心就软了几分,原本想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皇上……” 方才晕过去的佟氏幽幽醒转,两个宫女搀着她来行礼,她脚上没力气身子直往下滑,皇帝扶了她一把只觉得她手脚冰凉人软绵无力。 再看其他人或是在低头抽泣抹眼泪,或是一脸惊恐,或面无表情,皇帝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突然明白祖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后宫终不可一日无后,若是有皇后坐镇坤宁宫,今日怕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帝一惯是个杀伐果决之人,既然想明白了便也不再犹豫。 “绮佳,朕送佟妃回去,此处的事都交给你了,不管是张氏、马佳氏或是后宫里任何牵扯到这件事里人全交由你来发落处置。” 绮佳骇然,其他人也均是惊了,都是在这后宫熬了那么些年的,皇帝这一番话谁不懂?之前立后的谣言传了很久但皇帝一直没松口,不想今儿皇帝在这摆明态度了。如今皇帝即已为钮钴禄氏立威,看来册后一事必也不远了。一时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倒是纳兰氏头一个跪下道:“臣妾听从娘娘处置。” 余人见纳兰氏带头跪下了便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最后只剩李氏在众目睽睽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皇上……”佟氏脸如白纸,靠着皇帝猛咳了起来。她一贯身子弱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怕是被惊着了。皇帝见她面『色』极差像是随时摇摇欲坠,忙扶着她匆匆回承乾宫去了。 绮佳看着这跪了一院子的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皇帝终于开口了,她马上就要得曾经错过的一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这一切于她竟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主子……” 蓁蓁挨近绮佳轻唤了她一声。绮佳回过神深深叹了口气,是闹剧又如何?戏已经开场了,由不得她这个身不由己的人不唱下去。 纳兰氏吩咐人赶紧把参片参汤送进去,又嘱咐嬷嬷让皇后节省力气,佟氏看着纳兰氏来回指挥,不住点头:“到底是我年轻,没有经过过事,纳兰姐姐这一里一外地指使他们,我看着呀心定不少。” 绮佳温柔含笑:“佟妹妹还年轻,不像我。” 佟氏先是一愣,又是脸上一红,忙拿帕子遮了半边脸:“姐姐别瞎说!” 纳兰氏瞧她这样,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第10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做师傅的总望能盼上个好徒弟,蓁蓁偏又是极有慧根而好学,往往一点就通,绮佳这个老师自然做得十分开心。她见教蓁蓁教得容易又忍不住打量起了秋华和龄华,惹得两个大丫头有段时间看见绮佳与蓁蓁靠近书桌立刻撒腿就躲。 除夕这日从慈宁宫散了,本来皇后若在, 装模作样的, 皇后也得请各宫姐妹坐坐。可绮佳名分没正,她也懒得看见一堆人在她眼前虚情假意, 在慈宁宫门前与向纳喇贵人问了几句大阿哥的事, 又向佟妃寒暄两句,直接就上了暖轿回翊坤宫。 绮佳回宫已是黄昏时分,由着宫女替她脱下捻金孔雀羽大氅和朝服, 换了身青『色』万字常服,便说:“蓁蓁呢, 叫她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 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 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 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 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 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皇帝闻言咯咯笑了。太皇太后这辈人对□□皇帝征伐女真九部的事总是记忆犹新,纳兰氏当初据说也就因为这事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只是对皇帝来说,那都是太久远的事了,叶赫国早就不复存在,就看明珠好了,尼雅哈之子,金台吉的嫡孙,野心那是有,若说他有谋反复国之心那是绝无可能的。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绮佳回宫已是黄昏时分,由着宫女替她脱下捻金孔雀羽大氅和朝服,换了身青『色』万字常服,便说:“蓁蓁呢,叫她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第10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听了, 一抬头,见是蓁蓁, 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字写的那么丑, 也不知道好好练练,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 无措地望向绮佳, 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 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 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 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 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 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 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 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 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 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是了,奴才也记得呢。”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钴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钴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监禁,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第10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 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 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 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 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 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 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 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 屋里烛火亮, 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 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 这是之前主子赏的, 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 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 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第11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早上起来时主子娘娘身上有些不适便找太医来看过了, 太医说只是略感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主子娘娘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 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 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 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 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 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 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 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 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 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 白天歇在自己屋里, 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 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第11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秋华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知错下次可不能犯了, 再犯我先找个板子打你一顿,免得你给主子丢人。” “秋华,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我想了半日, 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 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 绮佳暖而笑, 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 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 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 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 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绮佳忙岔开话题:“皇上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何故这般装扮?” 这问题乍然问出,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龄华一听便嘟起了嘴:“主子现在满眼都是蓁蓁,哪还有我们?”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第11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 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 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 这都好几天, 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 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 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 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 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 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 主子都笑话我, 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 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第11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 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 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 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 白天歇在自己屋里, 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 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 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 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 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 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 她躲起来哭了一场, 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皇帝人高腿长,大步流星,顾问行只能垫着脚小跑着跟上,嘴上不停喊着:“爷,您慢点您慢点。”心里全是吐槽:我滴个万岁爷啊,您哪知道琉璃厂往东往西呀!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诶,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蓁蓁在翊坤宫越是呆的久,越是觉得上天垂怜自己,再看看音秀,常常是躲自己这儿哭上一个时辰,手上背上又是多了好些伤痕,不是李贵人又拿拂尘抽了,就是王贵人嫌她伺候的不好把水给泼她身上了。再回眼瞧瞧,主子不但没拿自己撒过气,进内殿伺候后她更是觉出主子很多时候都不摆主子架子。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第11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 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 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 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 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 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 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 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 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 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 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 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 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梦入神机>,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蓁蓁回宫时,绮佳的『药』刚刚煎好,她立马端了汤『药』进屋伺候,绮佳自封后大典身子一直都不大爽利,这几日冷风更是憔悴。太医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苦『药』。 今日,绮佳喝了『药』便睡了,蓁蓁拿了秀架坐在外间的炕上绣花,没一会儿就见菱儿神『色』慌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蓁蓁一愣,冲她问:“怎么啦?” 菱儿道:“姑姑,皇上来了。”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第11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 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 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 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 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 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 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 您醒了啊,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 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 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 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 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顾问行,你和朕去琉璃厂找,再派几个人往别地问问,她们两人走不远。”皇帝焦急地就要往外冲,心里把顽皮的蓁蓁从头到尾都抽了好几遍 皇帝人高腿长,大步流星,顾问行只能垫着脚小跑着跟上,嘴上不停喊着:“爷,您慢点您慢点。”心里全是吐槽:我滴个万岁爷啊,您哪知道琉璃厂往东往西呀!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第11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先皇后之处, 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 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 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他年幼顽皮, 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 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 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 春日渐暖, 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 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 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 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三人进殿时,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前,绮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后。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第11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奴才是正黄旗吴雅家的,奴才叫蓁蓁。” 嬷嬷一听便笑了。“你说你是吴雅家的?你阿爷可是叫额森?原来伺候太宗皇帝的?” “是。”蓁蓁笑着答, 心想自己那个老顽童的阿爷可真有名气,几个宫中的老嬷嬷似乎都听说过他。 “啊呀, 想不到额森的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老嬷嬷牵过蓁蓁的手说,“你这个阿爷当年在盛京皇宫煮的一手好肉,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待我们好, 逢年过节都让苏麻喇嬷嬷拿着肉来赏我们,我们呀也吃过你阿爷不少的肉。” 嬷嬷想着往事不禁心里就对眼前的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她轻轻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现下紫禁城不同于盛京了,规矩比以前也大不少,各位主子们也不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一样各个好相与。咱们这儿么, 公主还小, 一切都受太皇太后、皇太后庇护相对太平些,出了这儿就不好说了。” 其实嬷嬷也是有私心的, 虽然眼前的吴雅氏是新进宫的宫女底子干净,但公主还小她生怕新人搭手有不小心的地方。这么想她又说:“我看你年轻腿脚也好,你就先替公主多跑跑腿, 这往各宫回话的活就先交给你吧。” 蓁蓁乖巧地点点头,进宫前阿『奶』额娘都教过她规矩了,她年岁还小, 一时半会儿也是轮不上去主子跟前伺候的。她也没什么大志向, 只希望能在宫中安稳地做几年差事, 若得主子们青眼能早几年放出去同家里人团聚那便是她的幸事了。 蓁蓁生得好看,又乖巧,老嬷嬷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于是就细细地同她说了起来。“咱们这主要就是去慈宁、宁寿两宫回话,坤宁宫皇后娘娘偶尔也会派人来问大公主,你也需去回话,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翊坤宫了。” 翊坤宫? 蓁蓁进宫前家里只同她说了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皇太后住在宁寿宫,皇后娘娘住在坤宁宫,这翊坤宫妃是谁她从未听说过,教规矩的嬷嬷们也未提过。 “嬷嬷,这翊坤宫里住的是谁啊?” 老嬷嬷说:“翊坤宫妃是遏必隆大人的女儿,最是心善。咱们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多少怠慢点,可她不一样,还是待咱们公主同皇上亲生的一般亲厚。” “奴才记得了。”蓁蓁点点头,把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此时蓁蓁尚年幼,还未经历过之后种种。她并不知道这位翊坤宫妃会成为她往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终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蓁蓁天真懵懂地问:“嬷嬷,这翊坤宫的主子到底有多好啊?” 嬷嬷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小丫头不是希望进宫伺候能过些年让主子赐婚出宫吗?这事啊,等到了年纪你去求翊坤宫的主子,她肯定应你。” 蓁蓁被嬷嬷说得脸烧得绯红, 另一边的翊坤宫里,钮祜禄绮佳不知道大公主处新来的宫女正在听老嬷嬷说她的事情。这一天,对入宫十年的她来说本不过是无数个漫漫长日里中的一天而已。 她如往常一般在辰时之前起床,从宫女捧着的三件便服中挑了一件蓝『色』团牡丹蔓草纹暗花缎的,近身宫女秋华为她细细扑上珠粉,琦佳又自己拿了眉石描了一对柳叶眉。洗漱后由人送进各『色』小菜并一碗羊『奶』作为早膳。她如常抿了一口羊『奶』后,宫女奉上了一晚五谷粥,绮佳瞟了一眼,便把手中的银镶牙箸放了下来。 章嬷嬷伺候绮佳最久,进殿时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只见捧着粥碗的宫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便挥挥手让宫女下去:“主子日日不喝,他们日日送,也真是够没眼『色』的。” 绮佳又咗了口羊『奶』,才说了句:“随着他们去吧。” 嬷嬷笑了笑,想是自家主子看着温和好糊弄,其实是最倔脾气的,因坤宁宫的这几个月说吃不下荤腥的,皇上于是就嘱咐御膳房多做些清粥酱菜,御膳房那群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阵子不但往坤宁宫送得清淡连带其他各宫也都陪着快茹素了。一两日还好,日日这样嘴里淡得都快没味了。更不要说自家主子从小就是爱那口羊肉的,这清淡酱菜就是病中也得哄着才能吃几口。 可绮佳也不多说,清粥酱菜上了就是不吃,也没多说过任何一句。为了这事,人都瘦了好几圈了。偏着坤宁宫产期将近,三藩战事又紧,翊坤宫里的这位主子胃口好不好的事也没人多看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把御膳房的人叫来问话,都被绮佳拉了回来。 “主子,奴才刚刚出去一圈,听太监说,坤宁宫像是发动了。”章嬷嬷靠着绮佳的耳朵轻声低语。 “哦?似乎早了几天,坤宁宫倒是动静小,咱们这么近愣是没传什么动静过来。” 绮佳撇了撇眉,瞧着隔扇望出去,对着阴沉沉的天轻声说:“咱们的小太子倒是会挑日子。” 嬷嬷一愣,随即说:“您别长他人威风了,皇后孕中气『性』大,皇上又忙于三藩,并未见皇后这胎多得乾清宫青眼。” 绮佳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多了几分苦涩:“中宫嫡子到底是不同的。其实就算不是嫡子,像纳兰贵人那样有一个孩子也是好的。可我怕是没这福气了。” 绮佳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嬷嬷把这些都拿出去赏人吧。” 嬷嬷略心疼地说:“皇后生自己的孩子,您就安生的坐在这儿该吃吃该喝喝,慈宁宫不叫人您就哪都不去不就是了……” 绮佳朝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斜靠在软垫上拿过嬷嬷递来的丝帕擦着嘴角,又让人拿来铜镜,她看了一会儿终还是让人拿了口脂来浅浅地在嘴上描摹了一遍。 嬷嬷靠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捶着肩,又絮絮道:“主子先歇一会儿吧,瞧着样子怕是生在半夜了,可没得好睡了。”绮佳叹着气,『揉』了『揉』额角:“哪能睡得下啊,今儿个宫里怕是不得停歇了。好了,你去把我昨儿个看一半的棋谱拿来,不过是打发辰光等消息,我还是自个儿琢磨会儿棋吧。” 约莫到了晚膳时分,绮佳正准备让人传膳之时,慈宁宫果派来了太监让绮佳前去坤宁宫。 绮佳又理了理浑身的妆容,又将金镶宝石蜻蜓簪换成了金镶宝石蝙蝠簪以便讨个口彩,便上了凉轿准备往坤宁宫去了。大宫女龄华扶着绮佳上轿,绮佳回头看她随口问:“章嬷嬷去哪儿了?” “回主子,嬷嬷半个时辰前说是出去置办您的『药』材,往煎『药』房去了。” 绮佳点了点头,便吩咐抬轿的太监起了,径自往坤宁宫去。 翊坤宫本是西六宫里离中路最近的一宫,没几步坤宁宫就近在眼前,绮佳遥遥一望,慈宁宫寿康宫的依仗都已经在坤宁宫门口排开,忙吩咐了太监在丹陛下就停了,自己走了上去。 迈进坤宁宫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是满面喜『色』地用蒙语讨论着孩子的出生,皇太后是一口一个小阿哥的说个不停,倒是太皇太后像是无所谓似得摆着手说阿哥格格都看天。 见是绮佳进来,太皇太后忙拉着她:“我就叫了你,他们都没叫,乌拉拉地挤着一堆,看着头疼。” 绮佳笑语盈盈地半坐在太皇太后右侧的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圆凳上;“听得您叫我猜皇后姐姐这儿有好消息了,赶忙就来了。” 绮佳转头唤来了稳婆,稳婆瞧着四十上下,极是稳重,绮佳听得是皇后的舅舅索额图在皇后添碳之前就在正黄旗包衣里头精挑细选了才送进来的。 “嬷嬷辛苦,倒是和老祖宗皇额娘说说,里头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叫我们放心。” 接生嬷嬷在地上磕了个头,便回到:“皇后主子如今羊水虽破了个把时辰,但宫口未开,临诞育还有些时日,请主子们放心。”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檀香佛串问:“皇后的日子比太医估计的要早一些,是否无碍?” 接生嬷嬷回到:“皇后主子身子略有些虚,太医已送来了催产『药』和参汤,娘娘如今最重要的是积蓄体力,等宫口全开了便可生产,这胎相自然是健壮,诸位贵人们只候着好消息便是。” 太皇太后听得略是宽慰道;“别跪着了,你进去伺候吧,有什么消息来报就是。” 绮佳略一沉『吟』,道: “我瞧要是还有些时辰才能真正发动。如今时气不好,皇额娘身上还一直有些不舒服,这么守着我怕是皇后主子也过意不去,。我虽没生育过,但看着马妹妹、那妹妹他们这么过来也好多回了,老祖宗还是先回去留我守着吧,再叫那妹妹和佟妹妹过来帮忙。那妹妹是有阿哥的,佟妹妹又是最妥帖的人,替您二位看着,一定错不了。” 太皇太后从来都很喜欢绮佳的稳重,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总是你想得最为周道。” 太皇太后此时脸上神情比着问话稳婆时略松了些:“你一来我这心里顿时就踏实多了,就照你说的把佟氏和那氏叫来吧,其他人也不要惊动了。皇后本就是生产过的人,别弄的满宫的人都不踏实。” 又多吩咐了几句,太皇太后就拉着皇太后回宫歇息了。 绮佳于是便派人去叫了宫内大阿哥保清的生母纳兰氏和承乾宫皇帝母家出身的佟氏,才吩咐完就看见自个儿的章嬷嬷从外头急匆匆进来。 绮佳瞧着她鬓角微『乱』,还占着些风尘,便有些不快:“嬷嬷也是,早知皇后今日生产,怎么也不上心着点,这般急匆匆地来,还好太皇太后、皇太后回宫去了,不然让二位看见必定怪我管教下人不严之罪。” 嬷嬷神『色』略微慌张,手也略抖着,被绮佳如此当众训斥一时没敢回话,绮佳见她如此想是自己话也略重了,便放过了她。 隔了不久,天下起细密的小雨来,纳兰氏和佟氏踏风雨先后而来。又是召了太医稳婆问过,三人由坤宁宫皇后的嬷嬷引着至西暖阁的炕上休息等信,佟氏新进宫没多久,只在个把月前经历过一次马佳氏生产,倒是纳兰氏已生过两子,颇有经验,和佟氏絮絮说起养胎生产的事。绮佳进宫多年,经历多次,偶尔也能能『插』上几句。 说来这佟氏出身在皇帝母家孝康章皇后家,是皇帝的嫡亲表妹,地位自然是不低,甫一进宫皇帝便让人修缮了东六宫的承乾宫给她居住。 而纳兰氏也是不差,本是太宗皇帝之母家,叶赫国主之后,说来先帝驾崩时的四大辅臣,纳兰氏家的苏克萨哈还排在绮佳生父遏必隆之前。只是和鳌拜斗法惨遭灭门,纳兰氏进宫至今也只是贵人,纳兰氏进宫后早早诞育一子,后虽夭折,但皇后曾所出的嫡子也早早夭折,纳兰氏两年前又得一子,如今也是这宫里唯一成活的阿哥。有着阿哥做保障,纳兰氏在宫里做人做事都有着不一般的底气。 绮佳多年无出,内心其实对纳兰氏的好福气不无羡慕。只是缘分随天意,自己进宫多年,皇帝对自己的亲近虽比不上马佳氏那样的,但比比皇后与纳兰氏其实也不算少,但这好福气就是没进过自己肚子。想到这儿绮佳也是觉得这高大的坤宁宫都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等便是到入夜了还没有消息,外头的小雨入夜变成了漂泊大雨扰『乱』人本已烦『乱』的心思,慈宁宫寿康宫前后都派了首领太监问候多次,连乾清宫也派了首领太监翟琳来问候。绮佳三人手中的茶盏从花茶换到了绿茶又换到了『奶』茶,三人都有些发晕,但无一人敢提休息二字,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没个停,皇后在屋内的□□也从无到有,过了子时,皇后已经忍不住开始惨叫,伴随着窗外大家惊雷一阵阵传来。 音秀猛点头:“好看,主子这样美极了。” 王贵人得意地一仰头。“怎么也不能被李氏那个贱人给比下去了。” 咸福宫里的王贵人和李贵人两人自打当初那一次吵架到现在都是水火不容,咸福宫上下整日是被闹得污烟瘴气。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第11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 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 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 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 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 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 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 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 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 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 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 她躲起来哭了一场, 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第11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乐坊本在紫禁城北,御花园后,回坤宁宫要穿过整个御花园。此时御花园银装素裹, 梅香暗动,走在路上只有蓁蓁踩雪的“沙沙”声回『荡』在御花园中。 雪景甚美, 蓁蓁心里欢喜瞧着这景『色』更是觉得美,她一时被雪景『迷』了眼睛,灵犀一动想起听过的一首曲来, 此时刚好四下无人, 蓁蓁得了老师傅的夸奖正是兴头上,一时技痒不由拿着箫应着心声吹了起来。箫声幽远, 百转千回, 一时御花园里的鸟儿们都忘了捕食静静地停在了树丫上。 曲声刚罢,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 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 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 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 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惠嫔见绮佳无动于衷还是在喝『药』,便是上火,“我的好姐姐,你开开眼吧,你不会真傻到想着把蓁蓁给许出宫去?” 绮佳手一顿 ,笑着问惠嫔:“如果我真的那么打算哪?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第12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 刚想劝一劝, 却听得小太监来报, “主子, 皇上请您去乾清宫, 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 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 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 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 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 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 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 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 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 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 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龄华吐了吐舌头,瞄了眼绮佳,绮佳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望着头顶的四方天说了一句:“有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刚想劝一劝,却听得小太监来报,“主子,皇上请您去乾清宫,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第12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 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 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 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 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 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 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 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第12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咸福宫里的王贵人和李贵人两人自打当初那一次吵架到现在都是水火不容, 咸福宫上下整日是被闹得污烟瘴气。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 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 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 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 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 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 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 你啊, 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皇帝进了屋脸『色』铁青地问:“可是认准了?”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第12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 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 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 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 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 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 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 只听有人嗒嗒敲门, 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 便唤道:“姐姐, 我正换『药』哪, 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 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 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 打小就玩在一起, 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蓁蓁抱着暖炉点了点头,仍好奇地瞧着窗外,因隔得远烛火又昏暗,隐隐只能看出是个身形高挑的人,素金的顶戴红『色』的穗子在夜里也很是显眼。他抱着一只黄缎裹着的大木匣脚下健步如飞,蓝翎在脑后一颤一颤。 来人跟在顾问行身后走得极快,到了正殿前顾问行给他拉开门,他略拍去些身上的雪就一头钻进了屋里。西屋的烛火被拨得更亮了些,皇帝来回走动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窗户上。蓁蓁困顿极了,抱着暖炉坐在炕边脑袋一下下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突然传出一阵『骚』动,秋华拍了拍蓁蓁,蓁蓁立刻警醒了过来,隐隐约约只听见皇帝发怒的声音传来。“一个内阁中书连字都能写错,出去跪着!”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肩上,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内监能识字就是不得了的事了,老太监还写了一笔好字,蓁蓁不由得想此人在前朝恐怕也不是个默默无闻之辈。她恭恭敬敬地接过纸看完依着师傅的指点又吹了一段,这回老太监听完在纸上写了一个“可”字,蓁蓁一见顿时嬉笑颜开,学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得到这个“可”字,她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谢谢师傅”,老太监从花白的眉『毛』下瞥了她一眼,就冲她挥挥手,意思是时候到了赶她走了。 第12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 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 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 皇帝瞪了他一眼, “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 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 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 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 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 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 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 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 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 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 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 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 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 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第12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想来是个武将, 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但神『色』郁结,又说着南方口音, 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 因而『迷』路也是常理, 她退了一步, 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 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 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 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 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 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 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 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 来人都能沉浸其中, 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 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 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敬嫔假模假式地抓住小宫女的手,怜惜地拿帕子擦她脸上的伤痕。“瞧瞧,这好好一张脸被抓的,瞧这血痕这肿的,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怕是马上就会传到太皇太后、皇后那吧?” 安嫔脸『色』一僵,立马推开敬嫔冲那小宫女呵道:“愣这等赏么,还不快滚下去治你那臭脸,伤好之前不许出来瞎晃!”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梦入神机>,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蓁蓁回宫时,绮佳的『药』刚刚煎好,她立马端了汤『药』进屋伺候,绮佳自封后大典身子一直都不大爽利,这几日冷风更是憔悴。太医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苦『药』。 今日,绮佳喝了『药』便睡了,蓁蓁拿了秀架坐在外间的炕上绣花,没一会儿就见菱儿神『色』慌张地掀了帘子进来,蓁蓁一愣,冲她问:“怎么啦?” 菱儿道:“姑姑,皇上来了。”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第12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 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 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 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 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 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 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 人还没进去, 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 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 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皇帝听到李氏眉头一皱,太皇太后道:“论出身李氏自是好的,只是这人品,唉,算了就不提她了。佟氏……” 余下三人里皇帝也谈不上最属意谁当新后,佟氏虽然进宫晚,但她是自己的表妹,容貌虽说比不上马佳氏却也是娇憨可人,因着对母家的偏爱,皇帝对佟氏也多了几分心,更何况她入宫以来对故去的仁孝皇后恭敬,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孝顺,待其他嫔妃也是和和气气的,众人都说佟家的这位二姑娘『性』子最是好。 “佟氏人是不错,可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些,再来就是佟国纲和佟国维……” 皇帝自觉历练了这么些年,对大臣们的小九九心中都有数。佟国纲佟国维是有自己的野心,不过谁不想往上爬呢? “祖母多心了吧,孙儿看这两人野心是有,不过还算懂分寸。” “哼,懂分寸?”太皇太后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我想皇上应该还记得,康熙四年大选时佟氏因年纪尚幼并未在册,四年前佟国维求到你皇额娘跟前,佟氏才进得宫。并非大选之年佟家却把女儿塞进来的,他们安的什么心你可多想过?要是懂分寸的人会明晃晃地这么塞人?”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第12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她边说边观察绮佳,见她比方才冷静许多了,就扶她坐到了炕上再去把灯点上。 蓁蓁跪在绮佳跟前:“主子如果死了,龄华姑姑, 秋华姑姑, 还有出宫的章嬷嬷,大家都不想活了, 我……我也要随主子去的。” 绮佳心里一动,是了,龄华和秋华对她忠心耿耿,她若是这样死了, 这两人怕是也要自尽殉主的, 还有章嬷嬷,为了『奶』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到一岁就因失去照顾病死了,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对她的感情比自己生母还深,她若死了,老嬷嬷也是活不成了。 还有眼前的丫头…… 烛火一亮就映出蓁蓁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泪痕未干的脸庞。绮佳『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还小呢, 你嚷嚷着殉什么节呀。” 蓁蓁眼睛一眨, 眼泪扑朔着就往下掉。“奴才要不是主子早就被李贵人打死了, 奴才的命是主子救的, 主子是奴才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好的最好的人, 奴才要一辈子伺候主子,若是主子不在了,奴才也要跟主子去地下伺候主子。” 她说话细声细气,但眼神却十分坚决。绮佳想:我原来也并非无用之人,这孩子的命到底是我救下的呢。她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原本自觉不能生育而绝望,但眼前却有这样一个鲜活美丽的生命是因她的手被保存了下来,日后会渐渐成长乃至繁衍子孙,谁说这不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呢? “主子?”蓁蓁见绮佳突然又不说话了,以为她还想着寻死的事,脸上不禁『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绮佳也是悲痛到觉得万念俱灰才一时冲动想要自尽,被蓁蓁这一闹她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且别说钮钴禄氏了,她这一自尽怕是首先这翊坤宫所有的人就都活不了了,她救下的这个小人又要因为她而死去了。 “我累了,想歇了。” 蓁蓁听了心里大喜,脸上还挂着眼泪却笑着“哎”了一声扶绮佳上床歇息。 她不敢离去,便抱着被子在里屋的凳子上坐了一宿,后半夜却再没有什么事了。 秋华一夜都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捱到了绮佳屋门口,只听屋里绮佳问了一声:“秋华吗?” “是。” “进来吧。” 秋华推门而入,她担忧着绮佳没留意脚下,进门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一绊险些摔倒。低头一瞧,蓁蓁卷着被子睡在门槛边,眼角红红的,脸上还有着泪痕。秋华心里一紧再看见掉在地上的白绫立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主子您这是何苦,没有过不去的坎,主子忘不可再动那念头了。” 她“扑通”一声跪在绮佳脚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绮佳叹了口气拉起她:“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幸好有蓁蓁拦着我,你放心,我如今已经想开了再不会了。” 秋华见蓁蓁还睡在地上伸手想要把她拍醒,绮佳见了道:“她也一宿没合眼了,让她睡会儿吧。” 蓁蓁毕竟年岁小体力不济,熬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终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会儿绮佳和秋华说话也没能把她吵醒。她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抓紧了被子呜咽了一声:“主子……别……别……” 绮佳脸上的表情微微松了些,眉眼间甚至多了一丝疼爱的神情。“算了,地上凉,还是把她叫起来去炕上睡吧。” 秋华在旁瞧着略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那是主子把她调进屋里便已是对蓁蓁高看了一眼,如今她又救了主子,从今往后除了她和龄华外,这孩子便是第三个主子能信任的人了。 绮佳瞧着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为着三藩头疼脑热,发起脾气来更是收都收不住,过完年乾清宫挨过罚的太监都能绕宫墙一圈了,连顾问行都被赏过嘴巴。她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顾问行赶紧把人给带了出去,蓁蓁又替上端着盆让皇帝净手,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万岁爷小心烫手。” 皇帝听了,一抬头,见是蓁蓁,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字写的那么丑,也不知道好好练练,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调教,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皇帝快走几步扶起她。“外头冷你在殿前候着就是了,出来作甚。”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第12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秋华, 你别吓她了, 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 “我想了半日, 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 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 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 “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 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 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 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嫌弃蓁蓁, 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 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曲声刚罢,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第12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见袍子上还有一茶叶伸手拿掉, “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次日清晨, 绮佳从昭仁殿出来时蓁蓁和龄华早已在外候着, 蓁蓁拿着绮佳的披风给绮佳披上:“主子,虽是初夏了,但早上有风容易着凉,还是披着吧。” 绮佳瞧着蓁蓁仔细地打理斗篷,她不由又想起昨日皇帝的话来, 一下子抓着蓁蓁的手,蓁蓁一惊:“主子!” 蓁蓁抬起的脸庞印入绮佳的眼睛, 绮佳突然意识到, 可能只有她没有注意到蓁蓁真的是长大了。这个小丫头如今个头甚至比她还高些, 略宽大的绿袍子也遮不住婀娜的身材,当年我见犹怜的眼睛依然水灵,峨眉微黛,朱唇轻点,即使在这届秀女里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 上『药』了吗?” “无事了, 顾公公寻了『药』给我, 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 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 “啊呀,奴才多事了,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今日还不紧着点神,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绮佳并没有听清,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立为皇后。同时,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主子,音秀今儿不当值,现下不在屋里呢。” 敬嫔冷哼了一声,好好一条绣帕在手里快绞烂了。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这是又上坤宁宫去了吧,见那恪僖公府的如今得势成了中宫想攀高枝呢!哼,等这小蹄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跟我走,咱们去瞧你安嫔娘娘去。” 敬嫔领了玉梅杀到安嫔门口是打算探探虚实的,没想竟扑了个空,安嫔刚好不在,说是又去御花园里去了。敬嫔心思一转笑道:“你主子也就是去走上两圈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在屋里等她吧。” 敬嫔都如此说了那宫人也无法只得开门把人迎进了西侧间。咸福宫这东西二头是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也都是内务府照规制来,二人如今晋了嫔各添了一套描牡丹花的银器具,再有的就是各自娘家送来的了。 安嫔出身富贵,比比皇后和贵妃也差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精巧玩意儿自是比敬嫔屋里要多上几件,落在敬嫔眼里就都成了扎眼的玩意儿了。她瞧了一圈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只竹篮,敬嫔无事随手就掀了上头的盖布,竹篮里头放了一把剪子几缕彩线还有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 “哟,你们主子这些日子关起门来是在做这个啊。” 敬嫔不顾宫人想要劝阻的为难神『色』自顾地把香囊拿了起来,这一看敬嫔立时是冷笑三分。宫里的香囊也是有讲究的,女的多用红『色』粉『色』的料子来做,绣些牡丹花呀或是葫芦呀这类富贵或是代表多子多孙的花样子,若是男人身上挂的香囊则多选黑『色』石青『色』配上兰花、竹子之类象征君子品格的花样子。 安嫔做的这一个用了一块天青『色』的绸子,绣的是君子兰的花样子,上头还绣了一轮明月。安嫔闺名李『吟』月,这不就是明月照君子的意思吗? 敬嫔心想:这安嫔真是见皇上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就顺竿子想往上爬,还玩起了诗情画意的这套玩意儿 。 敬嫔眼睛一斜刚落到那竹篮里的剪子上只听门口传来安嫔一声怒斥。“敬嫔,谁让你进来的!” 安嫔走近了见敬嫔手里还拿着香囊脸『色』顿时乍变。“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给我放下!” 敬嫔惺惺然把香囊放了回去,安嫔一张美艳的脸此时瞧着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就给了身旁的宫人一巴掌,安嫔的嵌珍珠指甲套瞬时划开了小宫女的脸,那小宫女捂着脸往旁一摔顿时呜咽了起来。 “狗奴才,让你看个家都做不好不知放了哪的野狗进来糟蹋我这屋子!” 敬嫔瞧着安嫔那指桑骂槐的德行,嘴角一抽忍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把那小宫人搀起来。 “听人说李姐姐转了『性』妹妹担心姐姐这莫不是病了才来瞧瞧的,不曾想姐姐这脾气是一点儿没变呢,如此倒是我白担心思了。”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只是大公主毕竟是养女,她身边伺候算不得宫女里的好差事,更不要说蓁蓁年幼只能做些粗使活,大公主的保姆们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近身伺候的。 章嬷嬷打听来了蓁蓁的背景后,没隔几日,为的怕李贵人不依不饶,绮佳就让人将蓁蓁调到她宫里做侍女,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第13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 “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 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 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 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 说是避痘, 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 苏麻喇愿意留她, 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 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 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 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 知道是蓁蓁, 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 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第13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 “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 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 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 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 大丧已过十多日, 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 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 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 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 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诶,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第13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 臣第一回来, 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 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 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 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 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 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 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 满目春草, 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 只是臣所郁郁的, 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 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 也是缺人用人之际, 如果大人真有雄才, 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第13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 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 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 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 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 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 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 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 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 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 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 二层上攥成尖顶, 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皇帝见袍子上还有一茶叶伸手拿掉,“这些日子辛苦皇后了。朕乏了,早些歇息吧。” 次日清晨,绮佳从昭仁殿出来时蓁蓁和龄华早已在外候着,蓁蓁拿着绮佳的披风给绮佳披上:“主子,虽是初夏了,但早上有风容易着凉,还是披着吧。” 绮佳瞧着蓁蓁仔细地打理斗篷,她不由又想起昨日皇帝的话来,一下子抓着蓁蓁的手,蓁蓁一惊:“主子!” 蓁蓁抬起的脸庞印入绮佳的眼睛,绮佳突然意识到,可能只有她没有注意到蓁蓁真的是长大了。这个小丫头如今个头甚至比她还高些,略宽大的绿袍子也遮不住婀娜的身材,当年我见犹怜的眼睛依然水灵,峨眉微黛,朱唇轻点,即使在这届秀女里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上『药』了吗?” “无事了,顾公公寻了『药』给我,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啊呀,奴才多事了,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今日还不紧着点神,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绮佳并没有听清,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立为皇后。同时,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主子,音秀今儿不当值,现下不在屋里呢。” 敬嫔冷哼了一声,好好一条绣帕在手里快绞烂了。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这是又上坤宁宫去了吧,见那恪僖公府的如今得势成了中宫想攀高枝呢!哼,等这小蹄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跟我走,咱们去瞧你安嫔娘娘去。” 敬嫔领了玉梅杀到安嫔门口是打算探探虚实的,没想竟扑了个空,安嫔刚好不在,说是又去御花园里去了。敬嫔心思一转笑道:“你主子也就是去走上两圈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在屋里等她吧。” 敬嫔都如此说了那宫人也无法只得开门把人迎进了西侧间。咸福宫这东西二头是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也都是内务府照规制来,二人如今晋了嫔各添了一套描牡丹花的银器具,再有的就是各自娘家送来的了。 安嫔出身富贵,比比皇后和贵妃也差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精巧玩意儿自是比敬嫔屋里要多上几件,落在敬嫔眼里就都成了扎眼的玩意儿了。她瞧了一圈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只竹篮,敬嫔无事随手就掀了上头的盖布,竹篮里头放了一把剪子几缕彩线还有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 “哟,你们主子这些日子关起门来是在做这个啊。” 敬嫔不顾宫人想要劝阻的为难神『色』自顾地把香囊拿了起来,这一看敬嫔立时是冷笑三分。宫里的香囊也是有讲究的,女的多用红『色』粉『色』的料子来做,绣些牡丹花呀或是葫芦呀这类富贵或是代表多子多孙的花样子,若是男人身上挂的香囊则多选黑『色』石青『色』配上兰花、竹子之类象征君子品格的花样子。 安嫔做的这一个用了一块天青『色』的绸子,绣的是君子兰的花样子,上头还绣了一轮明月。安嫔闺名李『吟』月,这不就是明月照君子的意思吗? 敬嫔心想:这安嫔真是见皇上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就顺竿子想往上爬,还玩起了诗情画意的这套玩意儿 。 敬嫔眼睛一斜刚落到那竹篮里的剪子上只听门口传来安嫔一声怒斥。“敬嫔,谁让你进来的!” 安嫔走近了见敬嫔手里还拿着香囊脸『色』顿时乍变。“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给我放下!” 敬嫔惺惺然把香囊放了回去,安嫔一张美艳的脸此时瞧着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就给了身旁的宫人一巴掌,安嫔的嵌珍珠指甲套瞬时划开了小宫女的脸,那小宫女捂着脸往旁一摔顿时呜咽了起来。 “狗奴才,让你看个家都做不好不知放了哪的野狗进来糟蹋我这屋子!” 敬嫔瞧着安嫔那指桑骂槐的德行,嘴角一抽忍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把那小宫人搀起来。 “听人说李姐姐转了『性』妹妹担心姐姐这莫不是病了才来瞧瞧的,不曾想姐姐这脾气是一点儿没变呢,如此倒是我白担心思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第13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太皇太后念旧, 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 是呢, 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 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微抬起头, 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 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 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 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 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 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 “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 “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你……你是不是介意我已经成亲了……我那个夫人产下一女以后就躲去了香山的寺庙,她求道成『性』,我与鳏夫有什么区别?” 蓁蓁果断道:“大人,并不是这样的。奴才胸无大志,只求皇后娘娘来日垂怜,像秋华一样赐我一份两两相对的情义。无论您的夫人如何,她都是您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大人您的情义,并不是奴才所求,也绝非奴才敢奢望的” 李煦脸一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宫里起风了,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风,带走了蓁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夜大雪,紫禁城银装素裹,墙角偶有一枝新芽破雪而出,鲜嫩得一眼就能瞧见,这不就有一只黑嘴鹊眼尖瞧见了,扑朔着翅膀飞到那枝叶上,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仰着脖子欢乐地叫唤开了。 鹊儿的叫声最是明亮,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往窗外瞟,赫,好大一只黑嘴鹊,她正出神地想着,对座的老太监手中的藤条便“啪”地打到了她的案上。蓁蓁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继续吹起了《平湖秋月》,她偷偷打量对面的老太监,见他双目紧闭藤条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不像有要再打过来的架势蓁蓁这才略松了口气。 皇上赐了箫于她,又亲口说了要她好好学,这箫于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玩物。因有皇后主子点头,顾问行问了宫里几位积年的老人才寻到了眼前这位师傅。 老太监姓王已经六十来岁了,不会说话却是宫里乐坊的吹箫高手。平素也有些知道上进的小太监『摸』来想认个干爷爷干爹学几招把式的,老太监倒也不藏私有来求的便会指点一番,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玩的,全不像蓁蓁这样是正儿八经来拜师要学出明堂的。 蓁蓁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顾问行来时老太监听了顾问行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蓁蓁坐下先吹一段。蓁蓁是个新手,这第一次吹箫自然是连个音都吹不出来的,她憋红了脸腮帮子鼓了半天也只能无奈地听见扎尔的“呜呜”声,她那副跟青蛙比腮帮子的架势倒是让一旁的顾问行忍笑忍得辛苦。 老太监却好似长了和常人不一样的耳朵,当真从蓁蓁这番胡『乱』的吹气声中听出了什么,当下就在纸上写让蓁蓁往后每隔十日就来这学上一个时辰。如此,蓁蓁便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第13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 是绮佳啊, 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 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 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 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 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 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 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 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 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祜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这下好,蓁蓁白日骑马不算,晚上回来还要读书写字,回到宫里的时候就差没累呕血了。 “姐姐,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第13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来人跟在顾问行身后走得极快, 到了正殿前顾问行给他拉开门, 他略拍去些身上的雪就一头钻进了屋里。西屋的烛火被拨得更亮了些, 皇帝来回走动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窗户上。蓁蓁困顿极了,抱着暖炉坐在炕边脑袋一下下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秋华拍了拍蓁蓁,蓁蓁立刻警醒了过来,隐隐约约只听见皇帝发怒的声音传来。“一个内阁中书连字都能写错,出去跪着!”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 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雪越下越大, 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 肩上, 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 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 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 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 外头雪下那么大, 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 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人还没进去,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皇帝听到李氏眉头一皱,太皇太后道:“论出身李氏自是好的,只是这人品,唉,算了就不提她了。佟氏……” 余下三人里皇帝也谈不上最属意谁当新后,佟氏虽然进宫晚,但她是自己的表妹,容貌虽说比不上马佳氏却也是娇憨可人,因着对母家的偏爱,皇帝对佟氏也多了几分心,更何况她入宫以来对故去的仁孝皇后恭敬,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孝顺,待其他嫔妃也是和和气气的,众人都说佟家的这位二姑娘『性』子最是好。 “佟氏人是不错,可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些,再来就是佟国纲和佟国维……” 皇帝自觉历练了这么些年,对大臣们的小九九心中都有数。佟国纲佟国维是有自己的野心,不过谁不想往上爬呢? “祖母多心了吧,孙儿看这两人野心是有,不过还算懂分寸。” “哼,懂分寸?”太皇太后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我想皇上应该还记得,康熙四年大选时佟氏因年纪尚幼并未在册,四年前佟国维求到你皇额娘跟前,佟氏才进得宫。并非大选之年佟家却把女儿塞进来的,他们安的什么心你可多想过?要是懂分寸的人会明晃晃地这么塞人?”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第13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 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 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 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 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 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 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 走到梓宫前, 点燃了三支香, 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 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 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调教,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您一眼都不瞧,新人如何自处,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第13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 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 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 秋华在旁剪着灯花, 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 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 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 宫女都出身包衣, 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 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 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 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 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 蓁蓁脸一红, 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 主子都笑话我, 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第13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见到殿内的『药』炉问:“皇后病了?” “早上起来时主子娘娘身上有些不适便找太医来看过了, 太医说只是略感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主子娘娘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 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 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 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 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 白天歇在自己屋里, 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 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第14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 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 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 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 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 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 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 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 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 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 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 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 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 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 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 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 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 “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 “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你……你是不是介意我已经成亲了……我那个夫人产下一女以后就躲去了香山的寺庙,她求道成『性』,我与鳏夫有什么区别?” 蓁蓁果断道:“大人,并不是这样的。奴才胸无大志,只求皇后娘娘来日垂怜,像秋华一样赐我一份两两相对的情义。无论您的夫人如何,她都是您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大人您的情义,并不是奴才所求,也绝非奴才敢奢望的” 李煦脸一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宫里起风了,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风,带走了蓁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夜大雪,紫禁城银装素裹,墙角偶有一枝新芽破雪而出,鲜嫩得一眼就能瞧见,这不就有一只黑嘴鹊眼尖瞧见了,扑朔着翅膀飞到那枝叶上,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仰着脖子欢乐地叫唤开了。 鹊儿的叫声最是明亮,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往窗外瞟,赫,好大一只黑嘴鹊,她正出神地想着,对座的老太监手中的藤条便“啪”地打到了她的案上。蓁蓁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继续吹起了《平湖秋月》,她偷偷打量对面的老太监,见他双目紧闭藤条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不像有要再打过来的架势蓁蓁这才略松了口气。 皇上赐了箫于她,又亲口说了要她好好学,这箫于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玩物。因有皇后主子点头,顾问行问了宫里几位积年的老人才寻到了眼前这位师傅。 老太监姓王已经六十来岁了,不会说话却是宫里乐坊的吹箫高手。平素也有些知道上进的小太监『摸』来想认个干爷爷干爹学几招把式的,老太监倒也不藏私有来求的便会指点一番,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玩的,全不像蓁蓁这样是正儿八经来拜师要学出明堂的。 蓁蓁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顾问行来时老太监听了顾问行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蓁蓁坐下先吹一段。蓁蓁是个新手,这第一次吹箫自然是连个音都吹不出来的,她憋红了脸腮帮子鼓了半天也只能无奈地听见扎尔的“呜呜”声,她那副跟青蛙比腮帮子的架势倒是让一旁的顾问行忍笑忍得辛苦。 老太监却好似长了和常人不一样的耳朵,当真从蓁蓁这番胡『乱』的吹气声中听出了什么,当下就在纸上写让蓁蓁往后每隔十日就来这学上一个时辰。如此,蓁蓁便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第14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 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 他年幼顽皮, 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 往坤宁宫外头走去, 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 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 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 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 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先皇后之处,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他年幼顽皮,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绮佳把蓁蓁拉了起来,疼爱地搂到身边,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时心疼了起来。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第14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 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 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 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 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 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 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 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 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 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 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第14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我知错了嘛……” 秋华拍了下她的后脑勺:“知错下次可不能犯了, 再犯我先找个板子打你一顿, 免得你给主子丢人。” “秋华, 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 “我想了半日, 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 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 硬是塞在她手中, “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 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 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 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 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第14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亥时前绮佳带着龄华和蓁蓁悄然步行至慈宁宫,夜『色』沉沉, 蓁蓁至慈宁宫门时回望了身后的慈宁宫花园——安嫔, 就是在那儿,她第一次见到她。 三人进殿时,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前,绮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后。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 “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 已经殁了, 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 说是避痘, 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 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 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 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 她说, “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 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哟,你怎么还坐着呢,难得。” 李氏把手放到桌子下的膝盖上仰起头瞪了她一眼。“要你多事,我想坐多久你管得着么?” 王氏张口正要反驳,屋外已经铺天盖地地响起了哭声。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第14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哦, 去拿来让朕瞧瞧。”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 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 “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 “哦, 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 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 因有雪夜那一事, 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 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 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第14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 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 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 死相甚是可怕, 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 和朕总有恩情在的, 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 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 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 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 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 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 至于安嫔,同住一宫, 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 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 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嬷嬷待我从来是比生身母亲一般的。甚至比我额娘更强些。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第14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龄华缓了缓又道:“继福晋县主死后,先国公爷讨的三继福晋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又兼着先国公死时三继福晋的小儿子才三岁,太皇太后、皇上看着主子的面子这爵位便给了这位的大儿子、主子的同胞弟弟。这位仗着主子和国公爷把人正经的太福晋挤走了,如今里外尊称她一句太福晋, 管先国公爷的三继福晋叫老福晋。” “倒是苦了主子。”蓁蓁感叹绮佳这般的完人,偏偏摊上这样一位生母。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 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 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 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 蓁蓁心眼更细一些, 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 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 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 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 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 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 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第14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 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 她转念一想, 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 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 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 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 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 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绮佳瞧着心里叹了口气,皇帝为着三藩头疼脑热,发起脾气来更是收都收不住,过完年乾清宫挨过罚的太监都能绕宫墙一圈了,连顾问行都被赏过嘴巴。她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顾问行赶紧把人给带了出去,蓁蓁又替上端着盆让皇帝净手,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万岁爷小心烫手。” 皇帝听了,一抬头,见是蓁蓁,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字写的那么丑,也不知道好好练练,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第14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 是呢, 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 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 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 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 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 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 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 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 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 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 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 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 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 “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 “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你……你是不是介意我已经成亲了……我那个夫人产下一女以后就躲去了香山的寺庙,她求道成『性』,我与鳏夫有什么区别?” 蓁蓁果断道:“大人,并不是这样的。奴才胸无大志,只求皇后娘娘来日垂怜,像秋华一样赐我一份两两相对的情义。无论您的夫人如何,她都是您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大人您的情义,并不是奴才所求,也绝非奴才敢奢望的” 李煦脸一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握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宫里起风了,不知道哪里吹来一股风,带走了蓁蓁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夜大雪,紫禁城银装素裹,墙角偶有一枝新芽破雪而出,鲜嫩得一眼就能瞧见,这不就有一只黑嘴鹊眼尖瞧见了,扑朔着翅膀飞到那枝叶上,抖了抖浑身的羽『毛』仰着脖子欢乐地叫唤开了。 鹊儿的叫声最是明亮,蓁蓁不由得停了下来往窗外瞟,赫,好大一只黑嘴鹊,她正出神地想着,对座的老太监手中的藤条便“啪”地打到了她的案上。蓁蓁吓了一跳,忙转过头继续吹起了《平湖秋月》,她偷偷打量对面的老太监,见他双目紧闭藤条稳稳地握在手里纹丝不动,不像有要再打过来的架势蓁蓁这才略松了口气。 皇上赐了箫于她,又亲口说了要她好好学,这箫于她就不是一件简单的玩物。因有皇后主子点头,顾问行问了宫里几位积年的老人才寻到了眼前这位师傅。 老太监姓王已经六十来岁了,不会说话却是宫里乐坊的吹箫高手。平素也有些知道上进的小太监『摸』来想认个干爷爷干爹学几招把式的,老太监倒也不藏私有来求的便会指点一番,不过这都是小打小闹玩的,全不像蓁蓁这样是正儿八经来拜师要学出明堂的。 蓁蓁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顾问行来时老太监听了顾问行的话什么也不问,就让蓁蓁坐下先吹一段。蓁蓁是个新手,这第一次吹箫自然是连个音都吹不出来的,她憋红了脸腮帮子鼓了半天也只能无奈地听见扎尔的“呜呜”声,她那副跟青蛙比腮帮子的架势倒是让一旁的顾问行忍笑忍得辛苦。 老太监却好似长了和常人不一样的耳朵,当真从蓁蓁这番胡『乱』的吹气声中听出了什么,当下就在纸上写让蓁蓁往后每隔十日就来这学上一个时辰。如此,蓁蓁便结下了这段师徒之缘。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皇帝和绮佳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快步走来,才一『露』面却也被院子中这一幕震撼到了。还清醒的人忙都跪下了,皇帝气得发抖,“快去看看张氏。” 顾问行跑到张氏身旁探了探鼻息:“皇上,还有气儿。” 绮佳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太医院找一个擅治风寒的太医,再找一个擅治跌打的蒙古大夫来!” 又冲着刚才那两个行刑的太监道:“还不把张答应抬到后殿去!” 皇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绮佳,走到马佳氏跟前怒骂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你是不是疯了!” 马佳氏一听到张氏还有气,再见皇帝一来对她和长生不闻不问,开口反倒先责骂她,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皇上是那张氏害死了我们的长生,臣妾就是要打死她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皇上你看看长生啊,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第15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三人进殿时,太皇太后正跪在佛前,绮佳默默地跪在了她身后。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 “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 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 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 音秀没事, 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 她说, “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 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 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第15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 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 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 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 是绮佳啊, 嗯, 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 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 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 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 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 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 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祜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秋华,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我想了半日,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第15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 无措地望向绮佳, 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 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 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 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 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 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 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 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 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蓁蓁抓起玉箫拜别了老太监,开心得几乎是一蹦一跳着走的。她想着自己这总算是小有所成回去能吹给绮佳听了。学箫这事因是皇上亲口提的,绮佳也很上心,她近来因大病了一场精神头不佳却对蓁蓁这项课业仍很是关心。 乐坊本在紫禁城北,御花园后,回坤宁宫要穿过整个御花园。此时御花园银装素裹,梅香暗动,走在路上只有蓁蓁踩雪的“沙沙”声回『荡』在御花园中。 雪景甚美,蓁蓁心里欢喜瞧着这景『色』更是觉得美,她一时被雪景『迷』了眼睛,灵犀一动想起听过的一首曲来,此时刚好四下无人,蓁蓁得了老师傅的夸奖正是兴头上,一时技痒不由拿着箫应着心声吹了起来。箫声幽远,百转千回,一时御花园里的鸟儿们都忘了捕食静静地停在了树丫上。 曲声刚罢,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第15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瞧着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为着三藩头疼脑热,发起脾气来更是收都收不住, 过完年乾清宫挨过罚的太监都能绕宫墙一圈了, 连顾问行都被赏过嘴巴。她朝顾问行使了个眼『色』, 顾问行赶紧把人给带了出去,蓁蓁又替上端着盆让皇帝净手,口中低声说了一句:“万岁爷小心烫手。” 皇帝听了, 一抬头, 见是蓁蓁,带着脾气呵道:“绮佳你把她带来做什么, 字写的那么丑,也不知道好好练练, 尽出来丢人现眼。” 蓁蓁一听眼圈都红了,无措地望向绮佳, 绮佳知道皇帝是脾气上来了拿她发作呢。她心里叹了口气,斟酌半晌道:“皇上平日常说她字写得不好臣妾就督促她多练, 今儿把她带来也是因为她近日字练得颇有些样子, 想得皇上再指点几句。” 皇帝余火未消,拽过秋华手里的松江布擦手, 擦完扔进蓁蓁端着的水盆斜着眼睛说:“那愣着干嘛, 去拿来给朕瞧。”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 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 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皇帝被蓁蓁一噎,抬头冲绮佳道:“你看看这丫头被你惯的,伶牙俐齿!朕还说不得他了。” 绮佳柔声道:“蓁蓁,不能在皇上面前没规矩。皇上既然说她有长进了,也总得赏她一把吧。臣妾也是蓁蓁老师,能否跟着沾个光?” 皇帝又瞧了眼蓁蓁的几幅字,略沉『吟』了下:“龙抬头,不负好春光。你是能文能武的,这些年宫里也没怎么能骑马吧?” 绮佳见皇帝这么说当真又惊又喜,她在家时蒙阿玛亲手□□,骑得一手好马,进宫却是骑得少了,只在进宫头两年和皇帝及仁孝皇后一起去南苑时骑过。 皇帝见绮佳惊喜,又添的一句:“朕记得那年去南苑,你骑在马上半天都不下来,朕想遏必隆的女儿如何能不通骑马『射』箭?” 皇帝朝蓁蓁说,“你主子收你做学生,可不能光学这些笔墨上文绉绉的功夫,朕问你,你可会骑马?” 蓁蓁摇摇头,却是耐不住两眼发光:“主子若能让奴才学,奴才感恩戴德。” 皇帝闷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总算是云开雾散:“朕和你们一块儿去散散心吧,宫里闷得慌。也就拿这当赏你了,过几天朕就移驾去南苑,你跟着去跟你主子好好学学骑马。”蓁蓁赶紧磕头谢恩不提。 在宫里的迎春开第一枝后三日,皇帝便传旨移驾南苑,并让翊坤宫妃伴驾。别说仁孝皇后生故后,就是之前因着三藩的战事,皇帝也已甚少移驾南苑,更别说让人伴驾同去。这事比起皇上频频驾临翊坤宫来得更为震撼,一时间连承乾宫那位也有些坐不住了,慈宁宫一日间多了好些个请安的人。 太皇太后对此倒颇为淡然,苏麻喇姑给她切茶的时候揶揄着自个儿的主子:“到底主子经过些大风大浪,不比那些个没眼界的小女娃,多大点事,倒是把他们给惊的一个两个尽来叨扰您。” 太皇太后闻着茶香,叹了一句:“这个香,靠近些给我闻。”一边捡了颗果子细细嚼着,“皇上是心里有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未来的中宫,总得有些不一样。其实遏必隆也不是什么轻浮的人,谨小慎微,看人眼『色』,当年四辅臣里数他最会这些。据说钮祜禄氏是他在家最喜爱的长女,从小养在跟前,是福晋亲自教养的,我瞧着比遏必隆还谨慎几分,哪里会错了故事。” “主子火眼金睛最会看人。”苏麻喇姑把沏好的茶撇干净了沫子端给太皇太后,“今儿我瞧着,佟妃虽然也来打探消息,倒还算镇定。” 太皇太后精明的眼角闪了闪:“如果这就着急了,她可对不起他们佟家的好名声。” 苏麻喇姑道:“奴才瞧着佟主子是个宽厚人。” “宽厚?”太皇太后搁下茶碗,瓷杯碰桌“咔哒”一声,清脆一震,“宽不宽厚且看往后吧,后宫和睦,我老婆子自然比谁都乐意看见。日子还长,走着瞧吧。” 虽是到了南苑,可皇帝还是依然忙于政务,才到南苑就进旧宫衙门召见大臣没再出来。绮佳被车架仪仗折腾了一日也是疲累,稍稍整理后就先在寝殿歇息一会儿,又怕皇帝谈完政事便要去遛马,于是吩咐蓁蓁去皇帝处候着等消息。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第15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 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上『药』了吗?” “无事了, 顾公公寻了『药』给我,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 “啊呀,奴才多事了, 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 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 今日还不紧着点神, 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 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 绮佳并没有听清, 她也并不在意, 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 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 立为皇后。同时, 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 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主子,音秀今儿不当值,现下不在屋里呢。” 敬嫔冷哼了一声,好好一条绣帕在手里快绞烂了。没脸没皮的小蹄子,这是又上坤宁宫去了吧,见那恪僖公府的如今得势成了中宫想攀高枝呢!哼,等这小蹄子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跟我走,咱们去瞧你安嫔娘娘去。” 敬嫔领了玉梅杀到安嫔门口是打算探探虚实的,没想竟扑了个空,安嫔刚好不在,说是又去御花园里去了。敬嫔心思一转笑道:“你主子也就是去走上两圈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我在屋里等她吧。” 敬嫔都如此说了那宫人也无法只得开门把人迎进了西侧间。咸福宫这东西二头是一模一样的,家具摆设也都是内务府照规制来,二人如今晋了嫔各添了一套描牡丹花的银器具,再有的就是各自娘家送来的了。 安嫔出身富贵,比比皇后和贵妃也差不到哪去,这屋子里的精巧玩意儿自是比敬嫔屋里要多上几件,落在敬嫔眼里就都成了扎眼的玩意儿了。她瞧了一圈在肚子里腹诽了几句就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了一只竹篮,敬嫔无事随手就掀了上头的盖布,竹篮里头放了一把剪子几缕彩线还有一只绣到一半的香囊。 “哟,你们主子这些日子关起门来是在做这个啊。” 敬嫔不顾宫人想要劝阻的为难神『色』自顾地把香囊拿了起来,这一看敬嫔立时是冷笑三分。宫里的香囊也是有讲究的,女的多用红『色』粉『色』的料子来做,绣些牡丹花呀或是葫芦呀这类富贵或是代表多子多孙的花样子,若是男人身上挂的香囊则多选黑『色』石青『色』配上兰花、竹子之类象征君子品格的花样子。 安嫔做的这一个用了一块天青『色』的绸子,绣的是君子兰的花样子,上头还绣了一轮明月。安嫔闺名李『吟』月,这不就是明月照君子的意思吗? 敬嫔心想:这安嫔真是见皇上对她和颜悦『色』了几分就顺竿子想往上爬,还玩起了诗情画意的这套玩意儿 。 敬嫔眼睛一斜刚落到那竹篮里的剪子上只听门口传来安嫔一声怒斥。“敬嫔,谁让你进来的!” 安嫔走近了见敬嫔手里还拿着香囊脸『色』顿时乍变。“谁让你动我东西了,你给我放下!” 敬嫔惺惺然把香囊放了回去,安嫔一张美艳的脸此时瞧着狰狞可怖,她转过身就给了身旁的宫人一巴掌,安嫔的嵌珍珠指甲套瞬时划开了小宫女的脸,那小宫女捂着脸往旁一摔顿时呜咽了起来。 “狗奴才,让你看个家都做不好不知放了哪的野狗进来糟蹋我这屋子!” 敬嫔瞧着安嫔那指桑骂槐的德行,嘴角一抽忍住了脾气皮笑肉不笑地把那小宫人搀起来。 “听人说李姐姐转了『性』妹妹担心姐姐这莫不是病了才来瞧瞧的,不曾想姐姐这脾气是一点儿没变呢,如此倒是我白担心思了。” 绮佳微微一笑,知秋华这是宽慰她,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第15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 “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 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 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 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 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 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 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 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 知道是蓁蓁, 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 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太皇太后笑说:“佟丫头年纪小还不知事呢。” 太皇天后说:“你皇后姐姐这是心细呢,以前先帝赐了一块重宝给敖汉公主,公主有两个儿媳,都是咱们爱新觉罗家嫁过去的。公主想啊,这一块重宝两个儿媳怎么分呢,公主想了想就给了长子墨尔根巴图鲁的媳『妇』了,长幼有序么,公主心里头是想下次朝廷再赏赐就给次子齐伦巴图鲁的媳『妇』。结果没想啊,大儿媳得了重宝心里头欢喜就戴在了身上,二儿媳见自己没有朝廷赏赐以为家中出事自己被朝廷遗弃了,心中郁结竟病倒了。公主得知忙劝慰了一番。所以,你瞧这赠礼怎么给是多重要了吧。” 贵妃羞红了脸站起身来朝绮佳一拜。“好姐姐,是我年轻不知事了。” 绮佳忙扶她起来,起的急了又是一阵咳嗽:“你年纪最小进宫又晚哪知道这些,我也是从前听太皇太后、皇太后说起这些旧事才知道的。” 贵妃脸儿红着脸,双目盈盈地瞅着绮佳道:“姐姐以后要多多教导我,我定不喊累躲懒了,姐姐近期有些劳累,千万当心身子。” 绮佳轻轻捏了她脸颊一把,“你这个巧人儿若是想学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等把你教出师了我就能得闲偷懒了自然什么病都好了。” 太皇太后一听假意一瞪眼,冲皇帝的『乳』嬷嬷文氏道:“瞧瞧这两人,就想着把事推给对方自己能躲懒了。” 这一来二去的笑闹,让慈宁宫里的众人都笑了,当然这笑也是不同的,惠嫔、荣嫔这些宫里的老人又生有皇子的无论在太皇太后还是皇后跟前都极有面子,这笑得就无拘无束些,而宜嫔和僖嫔这两才入宫没多久的就腼腆多了,此时不过是眉眼儿弯了弯。 四个月前后宫里有七人得了嫔位,如今在座的仅有五人,这少了的两个怎么少的屋里这些个人说不上都一清二楚,但各自在宫里宫外都有几个眼睛,风声多少是收到些的,但却不约而同闭口不提。 于太皇太后来说,那两人本就不得她喜欢,当时给于恩宠无非是看着其父兄的脸面,如今眼界里没了这两厌物又添了宜嫔和僖嫔这样鲜花似的人物自然是顺眼极了。 见老太太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文氏是个极有眼力界的,凑趣道:“太皇太后这是眼界高,奴才看呀,主子娘娘和贵主子这和和睦睦的像亲姊妹一般,是太皇太后的福气,皇上的福气呢。” 太皇太后点点头。“嗯,你说的是,极是呢。苏麻。” 她转头冲苏麻喇姑道:“去寻一对玉如意来赏这对姐妹花。” 贵妃执了皇后的手一拜。“臣妾谢太皇太后赏。” 苏麻喇姑没一会儿就捧了一对玉如意来,蓁蓁同贵妃的宫女巧姐上去接了。宫里一年四季里有各式各样的节日,比如皇帝的圣寿,皇后的千秋,七巧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可哪一个都不如新年重要。每到了这时候宫女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宫俸拿出来,给自己添几件新衣裳,或是扎几朵绢花戴在头上,整整齐齐地过年,这些各宫主子都是许的。 蓁蓁如今有答应的宫俸得的东西更好些,今儿她就穿了一身新裁的嫩绿『色』的袷袍,头上别了一朵鹅黄的绢花,虽身上无半件首饰也并未沾半点脂粉,瞧着却是鲜嫩清丽极了。 她打文氏跟前晃过,文氏眼前一亮不禁说:“还是主子娘娘最会□□人,那喜塔拉家的媳『妇』,还有这个,这一个个都周正极了。”她口中喜塔拉家的便是已经出宫嫁人的秋华了。 太皇太后最是喜欢鲜亮的女孩儿的,听文氏这一说便冲蓁蓁招了招手,“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蓁蓁羞红了脸往地上一跪:“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让苏麻喇姑搀她到自个儿跟前,她将蓁蓁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肤白貌美亭亭玉立,便不住点头。“嗯,是个标致的,哪家的啊?” 蓁蓁害羞极了,低着头喃喃道:“奴才是正黄旗吴雅氏。” 苏麻喇姑听得这句忽然眼神闪了闪。 太皇太后在安嫔出事那日曾经见过蓁蓁,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这上,如今一瞧有这么个可人,不禁笑问:“可是额森家的?” 蓁蓁不想太皇太后知道自己的阿爷,眼睛顿时一亮。“是,那是奴才的阿爷,太皇太后怎么知道的?”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第15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章嬷嬷打听来了蓁蓁的背景后,没隔几日,为的怕李贵人不依不饶,绮佳就让人将蓁蓁调到她宫里做侍女, 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让他起来, 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 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 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 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 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 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 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 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是。”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第15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 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 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 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 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 “你阿爷说的对啊, 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 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 赶忙给蓁蓁使眼『色』, 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老子,不是老夫子……”蓁蓁实在不甘心给秋华纠了个错,然而秋华毫不在意,反正这什么夫子的功课也不压在她头上不是? 京城的冬日又长又慢,除夕那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奠仁孝皇后,绮佳则被太皇太后叮嘱负责坤宁宫的祭神。此事仁孝皇后在时绮佳就多有帮忙,因而办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倒是太皇太后的嘱咐让后宫起了一阵议论,咸福宫李贵人据说是砸了无数花瓶瓷杯,弄得内务府是换新都来不及。 绮佳自从那日慈宁宫听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的对话后对此其实已是心知肚明,后宫再多的议论也只当是听不见,又或者也没什么好听的,即使她是生来就为成为皇后而教养的,家中人人都对她含了中宫的指望,可是自己已是不育之身,得了皇后的位置又能如何?都是梦幻泡影,空中阁楼。 她如今也就是苟活着,为了弘毅公府,为了她身后的钮钴禄氏,心里再苦对外也要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翊坤宫妃。每当想及此,绮佳总是能一个人闷一日,秋华知道为何却也不知从何劝起,见她也就在教蓁蓁读书写字时有些笑容便撺掇着蓁蓁多去拿古籍经书烦扰绮佳。 咸福宫里的王贵人和李贵人两人自打当初那一次吵架到现在都是水火不容,咸福宫上下整日是被闹得污烟瘴气。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是了,奴才也记得呢。”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祜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绮佳脸微微有些红,上下打量了蓁蓁一番。“你这丫头不但敢顶撞皇上,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皇上是说得没错,平日我就是太宠你了。” 龄华在一旁听得呵呵笑了。“主子您不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件衣服昨可是忙活了一日了,整天就念叨主子穿了多贵气多好看,做梦的时候都在嘀咕呢。您要不穿,她一会儿非哭鼻子不可。”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第15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纳兰氏瞧她这样,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 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 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 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 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 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 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 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 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她正穿过假山的一边,却见有一身穿补子服的男人走在前头。因是宫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过了一会儿,此人却是在三岔口转了两转,不知该往哪去的样子,他一张望看见远处的蓁蓁,自行走了过来,口中说着汉文问道:“可是宫里的姑姑,劳烦给臣指个路可否?”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想来是个武将,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但神『色』郁结,又说着南方口音,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因而『迷』路也是常理,她退了一步,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第15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 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 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 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 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 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 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 她身子又不差, 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 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 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 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绮佳一下午的失魂落魄蓁蓁都看在眼里,听了忙点头:“姑姑放心,我晓得,晚上不会合眼的。” 蓁蓁抱着被子躺在东次间的炕上,却牢记秋华的吩咐一直没敢合眼,两眼始终看着里屋的门。屋里的灯一直亮着直到子时才突然熄了,蓁蓁正想:主子是不是睡了,却耳尖的听见屋子里似乎有椅子拖动的声音,她忙翻身下炕挨到门前刚想问主子是不是要什么,屋子里却又起了变化。 里屋的灯是歇了,可今日刚好是十五,子夜时分满月行至正中,明堂堂的月光洒进殿里将三尺白绫和站在凳子上正把脖子往白绫里套的人影影绰绰地投在了门的格扇上。 蓁蓁大惊,忙推门进去,一把抱住了绮佳的腿。她人小力气不够,勉强托了绮佳一下,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地上。 宫妃自尽是重罪要牵连本家的,蓁蓁不敢大叫喧哗,忍着浑身的疼扶起绮佳边哭边小声问:“主子你这是何苦,蝼蚁尚且偷生,主子金玉之身为何要如此。” 绮佳泪流满面手中还揪着那被扯断地半截白绫:“什么金玉之身,我不过是枚残棋破子,任人捏拿在手中,想往哪下就往哪下,若是无用了随便一扔就了事了。”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第160章 第二日往来的宾客也是不少, 除了钮祜禄氏本家的亲戚外还有一些阿灵阿的同僚, 这日的喜宴一直到天黑才散,不过好歹按规矩这晚阿灵阿总算是能进新房了。 他怕一身酒气熏着媳『妇』便预先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去了身上的酒味, 再偷偷瞧了一眼鄂伦岱那个无赖留下的册子才进屋。 珍珍坐在炕上两个丫鬟陪侍在侧,阿灵阿一进屋两个丫鬟都低头笑了。高个的说:“新姑爷吉祥。”声音颇为嘹亮, 另一个圆脸的说:“请新姑爷安。” 声音特别清脆,阿灵阿认了出来这是迎亲那日堵在门后的两个姑娘。他那时就领教过这两人的厉害这会儿忙拱手作揖道:“见过二位姐姐。” 两个丫头都笑了。圆脸的瞧了高个的一眼, 高个的会意地点点头含笑福了一福,“新姑爷时辰不早了, 您同小姐早些休息, 奴婢们这就退下了。” 珍珍眼看两人要走了心里发慌忍不住喊了一句:“两位姐姐……”她话说一半又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 捏着帕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两个丫鬟对视一笑, 高个的说:“小姐莫怕,有姑爷在呢。” 阿灵阿的脸也是红透红透的, 此时大着胆子上前握住了珍珍的手说:“夫人莫怕, 有我在呢。” 珍珍羞涩难挡甩开他的手躲进里屋去了,两个丫鬟一路窃笑着退了出去,轻轻地为两人带上门。阿灵阿揣着一颗碰碰『乱』跳的心走进里屋,珍珍就挨着床边坐, 她头微微垂着, 『露』出脖子后面那一小片的肌肤,瞧得阿灵阿是心口一紧。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不放。方才不过短短碰了一下就叫她甩开了, 这会儿握手里他才真真正正的有了感觉, 他真的有媳『妇』了。 “珍珍,你我有缘结为夫妻,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待你好的。” 珍珍低着头也喃喃说了一句:“嫁进你家门妾就是公爷的人了,这一辈子贫穷也好富贵也好,妾都不会离开公爷的。” 阿灵阿心里一暖,他『摸』了『摸』还戴在珍珍发髻上的白玉梅花簪,又解下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挂件挂到珍珍的脖子上,“这是我从小带到大的,是我祖母和硕公主的遗物,既然咱们夫妻同心,这玉往后就给你了,让祖母也保佑咱们。” 珍珍欣喜地点点头,阿灵阿看着她天真烂漫想到自己家怕她以后吃亏,又忍不住叮嘱:“好夫人,我有三件事要先和你。” 珍珍听他喊自己夫人,脸又红了,不过仍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公爷请说。” 阿灵阿道:“娘娘于我夫妻是有大恩的,你若有空可常去宫里看她,逢年过节的孝敬也别忘了,娘娘若想要什么你尽管回来同我说。” 珍珍听得眼儿一弯,笑着应了一声:“诶,我知道,姐姐那里我都知道。” 阿灵阿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假意咳了一声盖过自己的失态,“第二桩是有关家里的,府里人多,各房之间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盘,你如今管着家可是要小心些,尤其是那法喀你可要格外留心。” 珍珍羞羞涩涩地说:“妾知道,刚才公爷在敬茶的时候那般护着妾,妾心中有数。” 阿灵阿见珍珍不负他所望是这般冰雪聪明的人心竟是一下就松了不少。 “最后一桩是我额娘的。她是个面冷心热的可不像隔壁院那个舒舒觉罗氏的老妖婆一肚子坏水。她不喜你娘家原是包衣所以有点抱怨,可天长地久只要咱们过得好她肯定高兴。” 珍珍说:“妾晓得,妾会好好孝顺额娘的。” 阿灵阿咧嘴一笑说:“其实还有个法子,都用不了天长地久,甚至一年都要不了她就能接受你。” 珍珍不解,问:“是什么方法?” 阿灵阿笑嘻嘻地说:“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呗。” 珍珍脸一红,阿灵阿捧住她的脸不让她把视线挪开。 “珍珍……” 他轻喊 一声她的名字,低头擒住了这一抹芬芳。 阿灵阿同珍珍的婚事名义上是皇太后指的婚,故三日婚假一过阿灵阿便带着新媳『妇』进宫去谢恩了。两人在东华门前同揆叙撞了个正着,揆叙跑慢了一步叫阿灵阿一个擒拿手给锁住了肩,阿灵阿喝一声:“揆叙你小子还想跑。” 阿灵阿对着揆叙的肚子就是一拳,接着又对着他下盘一个横腿,揆叙抱着肚子东躲西藏可哪里又及得上阿灵阿身形敏捷,这一会儿功夫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他疼得龇牙咧嘴对珍珍哀求说:“嫂子救我。” 珍珍红着脸拉了拉阿灵阿的袖子,这三日两人过得是如胶似漆,阿灵阿如今见着媳『妇』那就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和颜悦『色』对珍珍说:“别听他瞎嚎,我下手有分寸呢,最多青个两三天就没事了。” 珍珍说:“在宫门口还是别动手了……” 阿灵阿呵呵笑说:“成,都听你的。”他一松手揆叙立刻跳开三步远,阿灵阿斜睨了他一眼说:“还不快谢你嫂子。” 揆叙笑嘻嘻地一抱拳作揖,“谢小嫂子救命之恩。” 珍珍涨红了脸说了一句:“不谢不谢。”躲阿灵阿身后去了。 阿灵阿质问揆叙:“在我洞房里瞎胡闹我给你记着了,迟早还你!还有那天拜堂时候倒没见你个猴崽子人了,上哪去了你。” 揆叙咧嘴一笑说:“吃馄饨去了,金丝套胡同口王伯的馄饨。” 阿灵阿不屑地说:“就为了一碗馄饨你哥我婚礼当中跑路了?这馄饨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揆叙神神秘秘地说:“比那金的银的做的还好,你要不信陪小嫂子回娘家的时候去吃一回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阿灵阿气吼吼地又往揆叙后脑勺给了一个大巴掌,“你见过你嫂子你不早告诉我?你存心等看我笑话多久了?” “阿灵阿,你说说我早告诉你了,你哪有这么惊喜交加了对吧?”揆叙笑得捂着肚子伸头对珍珍说,“嫂子,我这哥这辈子『吟』诗哀叹都用来想你了,你可不知道我听了三年耳茧都出来了。咱们没缘分,就等你给我哥生个大胖小子,回头我认了做干儿子哈!” 珍珍看见揆叙就想起她那日在明珠府见他时诡异的笑容,她歪过头捂着嘴,突然又想起自己出嫁前姐姐说过的事情,倒想帮帮自己夫婿,“揆少爷,缘份天定,您也有自己的姻缘啊。” 嗯?揆叙瞪大了眼,这小嫂子说的话怎么和她姐姐一样?他赶紧低头哈腰地说:“嫂子,你和我说说,这是给我定了亲了?” 阿灵阿揪着揆叙的领子说:“这时候你想知道了?” 珍珍则在旁眨眨眼,一脸“我偏不说”的表情,气的揆叙直跺脚。 三人这会儿走到了乾清门前,揆叙要去乾清宫面圣交他的功课,阿灵阿要带着珍珍继续往西去太后宫遂三人就得在这分手了。揆叙整了整被阿灵阿拉歪的衣帽说:“哥你如今有媳『妇』可不能忘了我,能赏弟弟口饭吃么?” 阿灵阿斜眼瞧他:“堂堂明相府还短你一口吃的啊。” 揆叙苦着脸说:“家里斋戒呢,几天没油水了,饿得我脚下都虚了。” “猴崽子,记得早点滚过来!” “晓得,我吃完就滚,不妨碍哥嫂给我生外甥。”揆叙想,来得越多越好套话啊! 阿灵阿一听抬腿就往揆叙屁股上招呼,揆叙躲得快挤眉弄眼地跑开了。 珍珍一张脸都快烧起来了,阿灵阿握住她的手说:“别理他,他平日在外人跟前装得一副老陈样开口闭口知乎者也的,实际就是个欠抽的泼猴,皇上都知道。” 阿灵阿又同珍珍说了些揆叙从前上房揭瓦被揍的糗事,一路说到太后宫前方罢了。守门的太监引两人进了院子,阿灵阿拉着珍珍规规矩矩地在殿前行了跪礼。没一会儿崔邦齐笑容满面地出来说:“太后说了这婚事她不过占了名分,说到底都是皇上的龙恩,国公爷也去乾清宫磕个头吧,新夫人奴才就领进去了,太后说要见一见。” 一听太后宣她,珍珍心里砰砰『乱』跳,阿灵阿捏了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发凉,宽慰道:“别怕,太后是最最和善的人了。”珍珍点了点头跟着崔帮齐进屋里去了。 一进屋有个皮肤略黑的姑娘迎了上来,她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辫子穿着也不似其他宫女一筒子的藏青『色』袍子,而是穿了一件皮袄,脚上蹬着靴子。她毫不避讳直直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噗哧笑了说:“你同吴姐姐还真有几分像。”珍珍不解,那姑娘拉起她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屋。 “太后,新夫人来了。” 从明间走进东次间珍珍只觉得明晃晃的阳光晃过,她不过穿过碧纱橱就似乎到了另一个地方截然不同的地方。屋子有两进深,次间和梢间由落地罩隔开,次间的南北墙下各修了一排的长炕,南边的炕挨着窗户,窗户都装上了明亮的玻璃,那晃眼的阳光就是从玻璃窗这照进来的。两边的炕上坐了几个『妇』人,年龄不一,有人穿着朴素,也有人是一身华服。梢间朝西也修了炕,炕上盘腿坐着了个穿藏青衣裳的『妇』人,瞧着和自己额娘差不多岁数,慈眉善目甚是亲切,想来便是太后了。珍珍捏着帕子跪下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给娘娘们请安。” 太后笑了笑说:“哈日伊罕去扶国公夫人起来。”珍珍见是领她进来的姑娘来扶她便知她就是哈日伊罕了。 “走近些让我瞧瞧。” 珍珍半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太后瞧了她一会儿说:“是个好模样,阿灵阿这孩子有福啊。” “都是托太后的福,臣妾代妹妹谢太后赐婚。” 珍珍方才进来的时候心里紧张得很,几乎是目不斜视,这会儿听到这句话才知道原来姐姐也在,刚竟是没瞧见。太后让人给她赐了座,珍珍才坐下,姐姐对座一个甚是浓妆艳抹的『妇』人瞧了瞧身边神『色』清冷的女子婉婉一笑:“贵主子,这国公爷可是您的亲弟弟,弟弟娶媳『妇』怎么谢恩的是新媳『妇』的娘家人哪。” 这句话让珍珍简直是坐如针毡,忽然有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珍珍一抬头,身旁的姐姐面『色』如初,帕子下的手却是轻轻握住了她的,珍珍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贵妃仍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样,云淡风轻地说:“我嘴笨说不来这些话,既然成婚了就是一家人,那由德妃说也是一样的。” 蓁蓁笑着接过了话,“贵主子说的极是,如今我和贵主子做了亲家这谢恩她谢我谢还不都是一回事么。” 那美艳『妇』人红艳艳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左右看了看两人不过倒再没说什么。 太后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端起清茶杯喝了一口便把这事揭过去了,“你们两姊妹这样坐一起真是活脱脱的一对姊妹花。” 蓁蓁黑的发亮的眼珠子一转,笑说:“我们姐妹那就是宫墙边生的一捧小野花,真姊妹花还要数宜妃姐姐和郭贵人妹妹。” 珍珍见先前说话的美艳女子突然变了脸『色』便想这大约就是宜妃了。 “想当初宜妃姐姐和贵人妹妹从盛京远道而来,一进这后宫便是艳动群芳,真正是一对庚婺双辉的明珠。唉,只可惜不想贵人妹妹却天不假年。” 宜妃捏着帕子低头拭眼泪,“我妹子真是命太苦了。” 太后叹道:“郭贵人真是可惜了。不过好在宫里马上要添新人了。” 坐太后右手边头一个的女子方才一直都静静的没说话,这会儿忽然微微笑道:“过了年新选的秀女们便会进宫了。” 宜妃一合掌说:“听说这次皇贵妃的妹妹也中了选,那岂不是咱们宫里又要多一对姐妹花了。” 皇贵妃笑着连连摆手:“哎呀可不敢当,我妹子可是比不上郭贵人更及不上国公夫人,她还小呢。” “也是不小了,听说就比咱们大格格还大上几个月不是?” 珍珍这才注意到太后身旁还站了个穿粉『色』旗装的年轻姑娘,生得颇是秀气。那姑娘十分害羞,眼神同她轻轻一碰马上就移开了。 太后慈爱地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转头问珍珍:“听说婚礼那天揆叙混在你娘家人里闹场子了?” 惠妃听了笑着连连摇头,“往日我都没瞧出来这孩子竟是这样孩子气的。” 珍珍说:“这事还真不是揆侍卫的错。揆侍卫同国公爷是好兄弟,迎亲那日我家几个爱热闹的丫头拖住了他非要他给出出主意为难下国公爷。揆侍卫心善拗不过姐姐们七嘴八舌的这才勉强出了几个题。” 太后笑说:“这办喜事的时候大家最是爱凑热闹,各个都最好闹得新人进不成洞房才好,偏各个都忘了自个也是有那一天的。” 太后身边的姑娘听到这脸忽然涨得通红,娇滴滴地呢喃了一句“太后”便跑开了。宜妃瞧着她离去的身影惊讶地说:“哎呀,莫不是咱们大格格的亲事定了?” 太后含笑点点头。“皇上为大格格定了明珠的二公子。” 这一句顿时惊了四座,明珠的二公子那可不就是揆叙么。皇贵妃笑盈盈地冲惠妃道:“太后和惠姐姐瞒得甚好,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惠妃忙说:“哎呀,哪是我瞒着,我先前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太后说:“你们哪也别亏惠妃了,她是真不知道,皇上也是想了许久才定下的。” 惠妃是又惊又喜,大格格是和硕柔嘉公主的独女,公主早逝大格格这些年一直住在宫里,人品容貌她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不想揆叙竟然有这福分能选为大格格的额驸。 “臣妾代揆叙弟弟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道:“过几日你记得把觉罗氏叫宫里来好好交代交代,公主不在了,耿家眼下又多事,皇上的意思是让她直接从宫里出嫁。” 太后的话说得众人又是一惊,虽说先前也不是没有格格从宫里出嫁的,可那几位都是亲王的女儿,从小就被养在宫里的,这大格格的母亲虽是和硕柔嘉公主,父亲却是那故靖南王耿继茂第三子耿聚忠。众人虽然心里都翻腾了起来不过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纷纷给惠妃贺喜。 太后又留她们略坐了一会儿就叫散了,珍珍出了隆宗门,阿灵阿已经在那等着了。“怎么留了这么久?” “几位娘娘都在,太后留我说了会儿话。” 珍珍说到这不禁长叹了口气。阿灵阿伸手『摸』『摸』她额头关切地问:“怎么,累了?” 珍珍点点头,那一屋子的人面上看着是一团和气却是暗『潮』汹涌,姐姐怀着孩子却还要和她们周旋。难怪家里额娘每次提起姐姐就是一顿哭,外人看着她们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又知道姐姐在这宫里过得烈火烹油的日子呢。一想到这些珍珍就觉得心酸。她侧头瞧阿灵阿,见他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珍珍心里的疼痛慢慢地平复了。她想:我终是逃过了进宫,姐姐为我做得这些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珍珍笑若桃花,主动牵起阿灵阿的手,轻轻挽住他靠着他说:“公爷,嫁给你真好。” 阿灵阿本来还想在隆宗门外装得一本正经,毕竟这一路过去不少侍卫都是他相交甚熟的同僚,可珍珍一伸手他就憋不住整个脸笑到皱起,“欸,我可不是那个好的!咱们回家。” …… 五代李珣有诗云: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清晨的碧云寺中,寒『露』阵阵,香客了了,寺中的僧侣们却都早早起身在释迦牟尼殿中开始早课了。众僧们的诵经声庄严宝相,传至寺后殿时只余阵阵尾音。此处乃一独立小院,正殿名普明妙觉殿,乃是前朝九千岁魏忠贤所捐建。 蓁蓁一入此地,就低『吟』起这首诗,她慢慢地『吟』着下半阙: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这座百年的庄严宝刹中此刻正由住持在主持剃度礼,受戒的乃是一六岁孩童。一袭灰扑扑的僧袍也未能遮掩他的光彩,他生得极是眉清目秀,乍一看宛若观音座下的童子一般脱俗出世。他的脚边紧跟着一只姜黄『色』的大猫,它睁着一双杏眼围着他左转右转,还不时地用尾巴去碰孩童的腿,却乖巧地一声都没叫,仿佛它只是个卫士在守护这个孩子一样。 一青年僧侣端来一只托盘,一柄铜剪,一把剃刀冷冰冰地躺在一起。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摸』了『摸』孩童的头顶,孩童乖巧地在老住持面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一拜。 青年僧侣扶孩童起来,轻轻在他耳旁说:“这位往后就是你的师父了,喊一声师父吧。” 孩童遂道:“师父。” 他清脆的童声在大殿中回『荡』。 老住持缓缓一点头,挂着佛珠的手往左侧方一指,那是通往西次间的门,此刻门开着只垂着一块烟灰『色』的幕帘。 “朝那拜三拜吧。” 孩童也不问缘由,乖巧地跪下,朝老住持所指之处拜了三拜。 “阿弥陀佛。” 老住持站起身,走到了孩童身后。大黄猫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它哀伤地“喵呜”了一声,跳上孩童的膝盖盘踞在他怀里,琥珀『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孩童稚嫩的脸庞。 老住持接过青年僧侣递过来的铜剪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刀剪断了孩童垂在脑后的辫子,当发辫落到地上散成一团的时候,烟灰『色』的帘幕一动,一直躲在其后旁观的女子也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 一声佛偈,一缕青丝。 “弃家入圣道,愿度一切人。” 一声佛偈,一滴眼泪。 青丝尽去,清泪未绝。 秋华已经受不住,她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了。 蓁蓁站得笔直丝毫未动,任凭眼泪『迷』蒙住了双眼,她也没有将视线一开一丝一毫,她要看着,她要看尽,这是她的缘,是她的苦,是她的念,即便那三拜之后他已了尽了同她的缘,这依然是她今生今世都割舍不下的骨肉。 …… 雾散日出,大殿前的院子里,才剃度的小沙弥同大黄猫嬉闹着,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不时地传进庄严肃穆的大殿里。 蓁蓁自帘后走了出来,跪在方才胤祚剃度的蒲团上,带着满脸的泪痕朝老住持一拜。 “阿弥陀佛。”老住持长叹一声,“娘娘日后不必再来了。” 秋华眼含热泪,怒斥道:“放肆!娘娘要来看小主子与你何干!” 蓁蓁一抬手拦住秋华,她双手合一,沙哑着说:“大师,我知道。” 老住持微微点头,“娘娘深明大义,娘娘是入世之人,贫僧弟子乃是出世之人,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则不念,不见则不欠。” 老住持说完缓缓合上了眼,彷如已入定。 蓁蓁闭了闭眼,揪紧了膝上的衣角,颤着嗓子只问一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吗?” 老住持没有回答她,只在久久,久久之后才低喃一声:“若是有缘自当再会相见。” …… 清晨香山的古道上两个男子肩并肩走着,前方山壁上一株梅花顶开石缝长了出来,面容清俊的男子惊喜地指着那株梅花说:“三哥你看,那竟生了一株梅花。” 年长些的男子赞说:“如此险峻之地竟能破壁而出,真不愧是四君子之一,品格不凡哪。” 恭亲王常宁疏朗地笑问:“如何,我说咱们一早来爬香山可是来对了?” 福全瞧着四周的美景,呼吸着这清凉尤带着晨『露』的空气,心中抑郁之情是一扫而光。 “往年来时不是为了看香山的红叶就是陪你嫂子来进香,回回都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不想这香山竟也有这般幽静的时候。” “碧云寺这会儿更美,除了早起做早课的和尚外一个人都瞧不着。我先前已经知会过寺里了让他们给准备了一间禅室,咱们一会儿在那里歇歇。” 两人说着继续拾阶而上,又走了半个时辰眼前便是碧云寺了。青山之间殿宇错落有致,若是仔细听便有和尚们的诵经声隐隐约约的传来,好一派的宝相庄严。 碧云寺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小和尚似是寺门前送客。 福全笑着对常宁道:“你不是说一个进香的香客都没有么,那是什么?” 常宁有些不服气,“哪有这么早就来进香的,必是有古怪,我瞧瞧去。” 他说走就真的朝马车走过去了,福全知道自己这弟弟生『性』孟浪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也跟了上去,不过他怎么都想不到常宁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跳上马车一把就掀开了帷幕。马车里是两位年轻『妇』人,其中一位衣着更精致的就是常宁这样算得上阅尽春『色』的看得都一愣,一句天仙刚在心头打了个转儿,那『妇』人就惊呼一声抽出怀里的梅花帕子遮住了脸。另一个『妇』人稍年长些,眉目间透着一股严厉劲,此时一伸胳膊就挡在了内里那位的前头,怒斥一声:“哪来的登徒子,放肆!” 常宁跳下马车忙作揖说:“这位大姐对不住,认错人了。” 『妇』人瞪着他瞧了好一会儿,似是想训斥什么又心有畏惧,满脸的欲言又止。坐在里处的美人此时轻声说了一句:“算了,咱们快走吧。”那『妇』人不情不愿地又瞪了常宁一眼,才伸手拉下了帷幕,敲了敲车窗喊道:“走吧。” 车夫跳上马车瞧了一眼常宁才挥着马鞭子驾车走了。 常宁想着刚才那惊鸿一瞥,笑着自言自语:“好一个秋水娟娟隔美人,倒也不妄被喊一声‘登徒子’了。” 福全眉心紧拧:“你发什么痴,若不是对方认识你,你这会儿怕早是被撂倒了。堂堂亲王香山寺前调戏良家被人打了,你传进宫看这回老太太保不保你。” 常宁毫不在意:“这不是没事儿吗?不过那车夫确实看得出是个练家子,我也奇怪他刚怎么没动手呢。他既然认得我看来方才那位美人是哪家京官的女眷吧。” 福全说:“怕是远不止如此。”他追上那位方才在寺庙前送客的小和尚问他:“小师傅,刚才那一位是哪家的夫人?” 小和尚天真烂漫也没多想就说:“那是曹家的夫人,捐了好多香火钱在寺里给家里人点了长明灯。” 福全说:“我们兄弟同曹家也是有些渊源的,能否带我们去上支香?” 小和尚说:“两位施主这边请。” 小和尚在前头带路,福全和常宁在后头跟着,常宁觉得福全今儿挺奇怪的,这小和尚不都说了那是曹家的媳『妇』么,他跑去别人家的佛堂看什么难道不觉得晦气么?“二哥,你这是要……” 福全冲他摇了摇头,常宁心里头更觉得奇怪了。小和尚领两人到了一间佛堂外说:“就是这间了。”福全施了一礼:“有劳小师傅了,不耽误小师傅做早课了,我们兄弟二人上支香便走。” 小和尚还了一礼便走了。福全推门而入,小佛堂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居中朝南摆了一张供桌,供桌上楠木的佛龛前摆着几盘供品,其中有一盘竟然还是小鱼干,左右各点了一盏长明灯,青铜香炉内还留着没有燃尽的香,看来是那小『妇』人方才点的。常宁一眼扫过去觉得一切都很平常,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再仔细看就看出了古怪来,那佛龛内供奉着牌位上竟蒙了一块黑布。 福全径直走了过去看架势竟是想掀那黑布,常宁拉住他的胳膊 ,他真觉得今儿自己这平常循规蹈矩的二哥奇怪极了。 “二哥,你这是……” 福全拉开他的手,“想知道那女子是谁,只要看看这被藏起来的牌位就知道了。”他没等常宁回过神迅速地伸手扯下了那块黑布,乌木牌位从黑布下『露』了出来,同时也『露』出了牌位上的一行满文,那几个字的意思是“法护皇六子胤祚”。 常宁大吃一惊,宗室里以胤字为名的只有皇上的阿哥,而他分明记得阿哥里只有一人叫这个名字,那就是先前夭折的六阿哥。那这么说来刚才那个绝『色』的美人就是六阿哥的生母德妃了。 “刚才那女子是永和宫的……”他问福全,不想福全没应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黑布似是在想什么。“二哥。”常宁又唤了他一声,福全浑身一震方才回过神来。 “二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福全又看了一眼那块牌位才重新把那黑布给蒙上。 常宁道:“不想那女子是六阿哥的额娘,我这好三哥把个美人藏得真深。对了,二哥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曹家的女眷的。” 福全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看她神情气质实在不像出自普通人家。” 常宁一想也是,而且他刚见那小『妇』人肚子微微隆起分明是有身孕了。曹寅这大半年都待在天津他在京的夫人怎么可能怀孕。分明就是宫里有贵人要出宫办事,皇上找了曹家安排这才托名曹家女眷。 “你说永和宫这位为何把这牌位设到碧云寺来?” 福全道:“也许她是有难言之隐吧。”常宁不解,“什么难言之隐?” 他真得不懂为何六阿哥的额娘要把孩子的牌位供在这碧云寺里了,但刚才他分明瞧见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常宁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同情怜惜。 两人从佛堂里出来,福全拉着辅首想要关门时又瞧见了那被黑布遮住的牌位不禁怔了一怔。已经走开几步的常宁转过身来催促道:“二哥,走吧。” 福全又深深地往里看了一眼方才合上门。 两人走到山门前常宁忽然想起他先前同老住持说过要同他讨一本宋版《金刚经》,今儿既然进寺来了,不妨就顺路把经书拿了。福全也知道他这『毛』病,被他惦记上的事若不早早办了他是要日日夜夜念叨个没完的,于是两人说好福全在山寺门前等他,常宁去取了经书两人再一块下山。 福全在寺门口的凉亭里等了一刻钟常宁才出来,他刚想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却见常宁神情似乎有些恍惚。福全拍了下他的肩问:“你怎么了?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常宁喃喃着说:“二哥,你说如果……” 福全一挑眉,“如果什么?” 常宁忽然浑身一震,仿若从一场梦中醒来。福全蹙紧眉问:“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常宁看着他一笑。“我是想说,如果咱们这会儿去得月楼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第一茬的蒸包子。” “你啊。”福全失笑,“想吃那就快些走吧。” 他拍了拍常宁的肩,两人遂并肩下山。 …… 晨间『露』水重秋华寻出备好的毯子来搭到蓁蓁身上。“主子,您没惊着吧。” 蓁蓁摇了摇头,“我没事。” 秋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恭王也真是的,行事还是这么出格,难怪皇上一直对他颇有成见。” 蓁蓁惊讶地瞧秋华:“刚才那是恭王?” 秋华点点头,“主子许是没见过,奴才从前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时候见过几次,恭王生得是一表人才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蓁蓁回想刚才那一瞥,确实那个登徒子长得一副好皮相,面容清俊,眉宇之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之气。 “难怪你和二格方才都没动手,原来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她靠着车厢轻轻『摸』了『摸』肚子。 秋华见她一脸疲惫心有不忍,“今儿天没亮咱们就出门了是不是累了。” 蓁蓁半垂着眼睛,“我不累,有些事情必须要我自己来做。” “主子……” 蓁蓁虚虚一笑,握住秋华的手。“别担心,这儿很安全,谁都不会想到的,老住持会护着他的,我已经没事了,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 秋华点点头,把一声叹息藏在了心里。 …… 这日晚膳时皇帝照样过来了永和宫,外头下起了雪,皇帝的帽子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花。蓁蓁要来给皇帝宽衣被皇帝给叫住了,“有翟琳在呢你动什么手,要是被寒气冻着了怎么办,好好地一边待着去。”蓁蓁笑了笑老老实实地回里屋去了。 换过衣服皇帝进到里屋,蓁蓁递了个铜手炉给皇帝,皇帝接了过来问她:“听二格说今儿你在碧云寺遇着常宁了?” 蓁蓁笑道:“倒也真是巧了,臣妾也没想到那是恭王。从前宫女们中间就传说恭王长得是一表人才,今儿见了……” 蓁蓁说到这笑着瞧了瞧皇帝,皇帝哼了一声道:“见了如何?”蓁蓁心中暗自好笑,说道:“今儿见了臣妾觉得恭王虽生得是俊俏些,不过不如皇上气宇轩昂。” 皇帝听了这才『露』了笑容,但一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皇帝不由得一叹:“这常宁行事素来没个章法,若今日遇上的不是你我看京里又要传出恭王在寺庙轻薄女眷的传言了。” 蓁蓁说:“恭王虽然行事是出格了些,不过倒也没有对臣妾不规矩,他也就是跳上臣妾的车看了一眼。” 皇帝听的一愣,“他还跳上车了?” 蓁蓁一时觉得自己失言,便想扯开话题。她『摸』了『摸』肚子说:“皇上,臣妾都饿了半晌了,咱们先用膳吧。”皇帝一听她饿了也只能先把话咽了回去让传膳。一时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忙碌了起来,或是端菜或是摆盘的,两个太监搬着黄铜锅进屋,蓁蓁见了惊喜地问:“今儿吃羊肉锅子?” 皇帝牵着她的手坐下,“喀尔沁送了一百头羊来,知道你冬天里就爱这个朕马上就让膳房给做了。” 蓁蓁听得是笑颜如花,可惜这才高兴没多久呢只听秋华在旁轻轻咳了一声,“主子,羊肉最是燥热,您如今有身子吃不得。” 第16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 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 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 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 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 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 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 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 走到梓宫前, 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 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 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 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 虽是入夜时分, 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这问题乍然问出,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第16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先皇后之处,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 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 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 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 他年幼顽皮, 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 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 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 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 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 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 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 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 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 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待李煦默默地站了起来皇帝又道:“把裤腿撩起来。”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她想了想道,“章嬷嬷走了屋里刚好缺了一个人,把这孩子调来屋里服侍吧,秋华,还是由你带着她学规矩。”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人还没进去,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第16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 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 您一眼都不瞧,新人如何自处, 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 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 镶黄旗满洲, 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 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 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 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 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 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 等三藩定了, 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 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奴才该死,奴才手笨烫着皇上了。” 绮佳虽然一贯疼蓁蓁,但蓁蓁并没生半点娇纵之心,往日在绮佳跟前那些撒娇在皇上跟前那股倔劲都是为了哄绮佳开心,给绮佳争口气。这会儿犯了这样天大的错一张小脸惨白立马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皇帝顾不上自己的袍子,先急得拉过蓁蓁的手翻过来瞧:“这么点茶水朕能有什么事,你的手怎么样,烫到了没?你起来别磕了。” 绮佳也是心疼忙凑过去看。“烫着没?疼不疼?” 被滚开的茶水烫着了自然手上是火烧似的痛了,蓁蓁却含着眼泪微微摇头。 皇帝看了好几眼才道:“没事,没事,瞧着只是红了点,回头让太医送些『药』膏来抹一抹估计就好了。”又柔声朝蓁蓁道,“别哭,朕没怪你。” 他见蓁蓁脸上还挂着眼泪,皇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这丫头往日冲朕的时候胆子大,感情都是装的呢,今儿不过打翻一碗茶也能哭成这样?” 蓁蓁忙抹了眼泪,拿出帕子把皇帝袍子上沾上的茶叶抹掉,皇帝按住她的帕子瞧着她头顶还是笑:“朕都说了没事,等下脱了就罢了,你下去把你这手治治吧。” 绮佳听得顺口接到:“皇上不怪你,蓁蓁你先下去吧,给手上抹些『药』。” 蓁蓁心里头难受极了,她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却在伺候皇上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不仅是丢她的脸更是丢了主子的脸。她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两位主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匆匆退下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炕桌旁边,玩弄着腰间的一枚白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绮佳温言道:“皇上,衣服既然脏了,就趁早换了歇息吧。” “你回头别罚她了,是朕说把佛经送给皇祖母吓到她了。”皇帝想起什么似得略略一笑,“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绮佳见皇帝突然一问,有些愣住了,见皇帝眼睛转过来瞧她才回过神。 “是,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宫,如今也有四年了。” 皇帝又拿起桌上的佛经看:“这些年你教得好,朕瞧着蓁蓁这字的气韵和初学时大不一样了。” “是……” “这宫里若论对身边的人,还是你最好,朕瞧着李氏她们总拿宫女出气,佟氏纳兰氏她们虽然不止于此,但总没你待她们亲厚。其实朕有时候看着顾问行翟琳他们啊也觉得亲切,到底日日在跟前,感情自然不一般。” 绮佳听得皇帝这一串连珠炮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却又有说不出的奇怪只得称是。 “朕想着,后宫里的嫔妃晋位只是其一,宫女们也应该有所奖赏才是,尤其是你身边的丫头伺候你多年了,怕还是官女子,倒不如趁此给个服锻答应的份例吧,也是配得上的。” 绮佳先是愣住,灵犀一动间便醍醐灌顶,她生母所说的流言竟然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她心中大『乱』悄悄拿指尖猛抠手掌心,生生得忍了下来,稳住声才接口:“皇上体谅这些宫人是她们的福气。皇上说的这事臣妾记下了,不光是臣妾身边的蓁蓁和龄华,佟妹妹,纳兰姐姐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经年伺候主子的老人,臣妾回头拢拢,一并都给赏个答应的份例吧。这些宫女十来岁上就离了父母,一进宫就是十多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待她们好些便好些吧。虽说宫里规矩是要到三十才放出去,臣妾却不忍心,龄华臣妾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到了秋华那岁数也放出去好好过日子。蓁蓁虽然还小,但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绮佳的话尽显中宫的周全宽厚,皇帝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昭仁殿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第16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 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 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 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 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 她只瞥得一眼, 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 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 和朕总有恩情在的, 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 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 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 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 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 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蓁蓁没听得苏嬷嬷说了什么,只听得殿门打开再又关上,过了好一会儿听得“啊”地一声凄厉的尖叫。再然后就只听见庭院里匆忙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赵福打开门,颤抖地唤道:“姑姑,出来吧。” 蓁蓁连忙从里头爬了出来,也管不得自己脸上身上全是尘埃,疾声问:“怎么回事?” 赵福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安嫔没了。” 蓁蓁一声尖叫就要破口而出,赵福立马添了一句:“『毛』二喜和奴才是同乡,才让奴才给皇后娘娘报了信,主子万不能让慈宁宫知道您在里头见过安嫔。您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下奴才悄悄送您从小门回去。” 蓁蓁听得赵福这么说知道内情重大,看见安嫔紧闭着的殿门,突然推开赵福,冲进了安嫔殿内,只见安嫔歪在多宝格前头,手里本攥着的蓝宝石凤钗落在了身边,她的血沁在凤头的蓝宝石上,眼睛瞪得浑圆,下巴却歪着。 蓁蓁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捡起了那只安嫔刚刚还在比划的凤钗,赵福跟着冲进来连忙挡着蓁蓁:“姑姑,快走吧,看不得,奴才会处理好的,快走吧。” 赵福一路护着蓁蓁回去,直接从小门里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龄华已经候在门口,一把将蓁蓁抱在了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龄华见蓁蓁两眼无神地矗在那儿,手里却还拿着一支簪子。赶忙把她带进侧边的便房,随手拿了水把蓁蓁的脸都擦了干净,又想拽掉蓁蓁手里的簪子,哪只蓁蓁却喔得紧紧的,龄华道:“蓁蓁,放开,这东西拿不得。” 蓁蓁被这一声一下惊醒哭了出来,死死握着这支簪子惊哭:“安嫔她死得好可怕。” 龄华把蓁蓁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着,“没事没事,你别怕,等下主子要去慈宁宫,咱们得跟着去,你别让慈宁宫看出一丝丝事来,懂不懂?” 见蓁蓁点头,神态也安稳下来,龄华把新袍子塞在她怀里,让她赶忙换了,才拉着她去西暖阁见绮佳。 绮佳正在殿里踱步,见龄华和蓁蓁进来,一把拉过蓁蓁:“没事就好,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蓁蓁虽惊魂未定,却也按部就班地把事一一道来。绮佳听完后沉『吟』良久,突然一个人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蓁蓁犹疑地唤了一声:“主子?” 绮佳镇定下来道:“慈宁宫找我们亥时去,你等下什么也不要说,不要『露』出痕迹来。” 见蓁蓁还红着眼,绮佳难得的严厉呵斥她:“一定不能『露』出来,不然命都保不住!”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第16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的住处离旧宫不远,只是要绕过一处假山园子,秋华略给蓁蓁笔画了一下,蓁蓁就记住了路。 她正穿过假山的一边,却见有一身穿补子服的男人走在前头。因是宫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过了一会儿,此人却是在三岔口转了两转,不知该往哪去的样子,他一张望看见远处的蓁蓁,自行走了过来, 口中说着汉文问道:“可是宫里的姑姑,劳烦给臣指个路可否?”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想来是个武将, 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 但神『色』郁结, 又说着南方口音,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因而『迷』路也是常理,她退了一步, 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 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 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哎呀,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你啊,戴戴金簪就得了,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第16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来人跟在顾问行身后走得极快,到了正殿前顾问行给他拉开门, 他略拍去些身上的雪就一头钻进了屋里。西屋的烛火被拨得更亮了些,皇帝来回走动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窗户上。蓁蓁困顿极了, 抱着暖炉坐在炕边脑袋一下下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秋华拍了拍蓁蓁, 蓁蓁立刻警醒了过来, 隐隐约约只听见皇帝发怒的声音传来。“一个内阁中书连字都能写错,出去跪着!”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 雪越下越大, 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肩上,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 喏, 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 外头雪下那么大, 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 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龄华进去看过了,应是错不了的。”绮佳略有些犹豫地看了皇帝一眼,“若要确确实实地认准就得验了……” 这民间若是有人疑似被毒死是要仵作验尸的,可敬嫔不是一般人,是皇帝的嫔妃,即便是死了身子哪是随便什么人能碰的。故这事十分棘手,绮佳就是为了这才把皇帝请来的。 皇帝眼神一沉,身体挪了挪想往没关的门里头看一眼,蓁蓁眼明手快已经挡在了皇帝前头:“皇上,这种脏东西您看不得。” 皇帝长叹了一声倒也没坚持: “找个老太监来看一看,然后就把人收敛了吧。” 蓁蓁回身将没合上的门关上,她只瞥得一眼,敬嫔倒在敞开的大衣柜前,死相甚是可怕,只这一眼蓁蓁都被吓得浑身哆嗦。 皇帝见她肩头发抖又是叹口气:“好歹敬嫔也入宫侍奉多年,和朕总有恩情在的,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接下来的事皇后必须彻查。” “皇上说的是,这事都是臣妾管束后宫不当才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绮佳对着皇帝便要跪下,皇帝拦了道:“人心难测,你即便管得住人也管不住这些人的心的。只是既然出了,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你身子也不好,别待在这污秽地方了,让人把咸福宫看管起来,有什么事都让慎刑司回给你就是了。” 绮佳得了皇帝的准略松了口气。“是,臣妾遵旨,老祖宗那边臣妾这里有眉目了也会去禀报。” 绮佳命人将咸福宫里里外外看管了起来,至于安嫔,同住一宫,自然是嫌疑最大的那个,绮佳首先就去安嫔的屋子里和她好好“叙叙旧”。 安嫔自从“病”了一场后,颇有些病西施的味道,她施施然地将绮佳请到上座,又是亲手奉了茶,绮佳心里纳罕,自己还是头回在宫里见着这么“有礼”的李『吟』月。 绮佳接过茶也不喝,开门见山问道:“你可知道敬嫔怎么了?” 安嫔拿着手绢擦了擦微红的眼角:“妾早上起来只见院子里『乱』得很,派人去姐姐那儿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娘娘来了才知道敬嫔没了。” 绮佳不想接她话朝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懂得便替她问安嫔:“主子娘娘想问,安嫔娘娘昨日做了些什么。” 蓁蓁因着往事是极怕安嫔的,但有绮佳撑腰也能壮着胆子来问安嫔一二。 安嫔的凤眼一转,甩了甩手绢:“昨日臣妾自然是要去给两宫请安的,倒是在慈宁宫花园那儿没再见着什么不懂事的宫女。” 蓁蓁也好,绮佳也罢自然知道她是在往事重提,蓁蓁又问:“那昨晚安嫔娘娘在做些什么?” “我自然是窝在我这小暖阁里,能干什么,我这一年能出几回门,皇后主子可以问问外头的宫女。” 安嫔这话的意思,绮佳如何听不懂,这就是『露』骨地挑衅她对自己的压制,说大了就是不想和她这个皇后相安无事。 绮佳知道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不欲与安嫔多纠缠便先行离开。 一行人回了坤宁宫,绮佳嘱咐道:“让赵福去盯着慎刑司仔仔细细审。” 她按了按额角,虽说自己歇了好几天,可毕竟还没好全,此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刚刚安嫔你们怎么看。” 龄华跟着绮佳时间久,看得也更多,先答道:“虽说她比以前有礼了,可这说话里带刺是一点没变。敬嫔和她同处一宫多有不痛快,可敬嫔死她是头一个被疑,奴才觉着她还没这么蠢。” 绮佳点点头,她心里也觉着安嫔还没如此蠢笨,又看向蓁蓁:“你觉着哪?” “主子,奴才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哦?”绮佳知道蓁蓁一惯聪颖,“你说说哪里不对?” “安嫔上来先把奴才的旧事给提了,奴才总觉得她是想试奴才什么。”蓁蓁想起那晚还略有不安,“又或者奴才只是太怕了,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赵福领着慎刑司的人前来回话,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叫『毛』二喜,是个乍一看像个白面书生的人,说话也是细生细气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是那样有手段的人。按照『毛』二喜的回复来看,这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音秀了,她是敬嫔身边的大宫女,敬嫔的事她最清楚,她又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暴毙的人。 听到说是音秀蓁蓁吓坏了,“主子,不会是音秀的,不会是她的……” 『毛』二喜又慢悠悠道;“姑姑别急,奴才还没说完,敬嫔身边前一夜值夜的玉梅也甚有嫌疑,敬主子在房里到底,她却一夜丝毫没有发觉,这也是疑点。其实奴才还有一点疑『惑』不解,经检查的老太监说,敬主子手里握着一段黄条,还是从一件柜子里放的腰带上扯下来的。” 蓁蓁经『毛』二喜这番说辞也想起来了:“主子,奴才刚刚关门时候就有疑『惑』,敬主子的衣柜大开着,她倒地的姿势似乎是拼命要抓着衣柜里的什么东西。” 绮佳一听似乎看见了曙光,问道:“『毛』二喜,你知道敬嫔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奴才也问过敬主子身边的宫女,那是过去皇上来的时候曾落下的黄带子,那时候在敬主子这边勾坏了,敬主子说给皇上补好了下次给皇上带上,后来皇上也没再去过咸福宫了。” 黄带子原是这般故事,又想起敬嫔身前也不甚得宠的命运,绮佳、蓁蓁、龄华都是不无感慨。只是不知道敬嫔非拉着这黄带子做什么。 “你可还问出什么来了?安嫔那儿又有什么口子没有。” 『毛』二喜歪头想了一想,又道:“旁的也没什么,只是二人身边的宫女说,两人前些日子还在安嫔屋里吵了一架,似乎是为了安嫔在绣的一个荷包。” “什么荷包?” “敬主子的宫女音秀说,敬主子说是什么月照君子。” 绮佳皱紧眉头:“安嫔名中带月,她最近盯着皇上,想绣个荷包是自然。可这后头还有什么文章?” “奴才仔细查问了敬主子白日的行踪,说敬主子给两宫请安以后走到慈祥门突然说自己想散散心,就撇开了宫女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也就回来了,心情也比出去时好了很多,晚上还多要了一碗羊汤。” 『毛』二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才又道,“咸福宫的粗使宫女说,安嫔和敬嫔那日是贴着回来,安嫔在前头,敬嫔在后头,进门时候敬嫔还追着安嫔说了会儿话,但没听见二人说了什么,就看见安嫔一甩手黑着脸自己进屋了。” “你等等!”绮佳突然如梦初醒,“你说敬嫔要自己去散心,然后和安嫔前后脚回宫的?” 『毛』二喜点了点头:“没错,那宫女是这般说的。” 绮佳突然笑了笑,回头一看蓁蓁也笑了,明白这聪明孩子是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绮佳让『毛』二喜再去细细查看还有什么疏漏,便让他退下了。 『毛』二喜一走绮佳便问蓁蓁:“如何?想说什么?” 龄华见绮佳如此问蓁蓁,很是不解:“主子这是和蓁蓁打什么哑谜?” 蓁蓁对龄华摇了摇头,又对绮佳回道:“既然敬嫔是出了慈宁宫才想去散心,如若安嫔是从慈宁宫径直回的咸福宫,那沿着西二长街走回来,怎么也不能比去散心的敬嫔早了一点点回到咸福宫。所以安嫔绝不是只请了安,一定去过别的地方,两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安嫔和死了敬嫔知道。” 龄华此时也恍然,绮佳赞赏地点点头,又补了一句:“你刚刚说安嫔今日旧事重提对不对?” 蓁蓁点了点头。 “敬嫔回宫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去御花园是铁定来不及的,她怕是去了慈宁宫花园。” 蓁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龄华也懂了。“蓁蓁,既然安嫔这么想试你,你就让他好好试个透,等天暗了你去咸福宫,好好让她问问你。” 蓁蓁独自一人走进了咸福宫,赵福奉命看守,咸福宫自然和个铁桶似得,他一打千道:“姑姑,安嫔在自个儿屋里一天了,奴才看的紧,除了送晚膳的,连苍蝇都没进去过。” 蓁蓁点头:“做得好,回头水落石出了,主子都有赏。” 赵福谄媚地笑了笑,替蓁蓁打开了殿门,“赵公公就在这儿看着,我一个人进去。” 安嫔此时正坐在镜子前描眉,仿佛咸福宫的命案没发生过,此刻的她只是在梳一个晚妆,等待良人的到来。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安嫔斜眼一瞧见是蓁蓁踏夜『色』而来,鼻子“哼”了一声,啪得一下把眉笔摔在桌子上,接着就扯着嗓子谇道:“钮祜禄氏可真行,把你这小贱蹄子给派来了。” 蓁蓁恭敬地朝安嫔请了万福,谦卑地说:“奴才奉皇后娘娘旨意,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你少来,还口称奴才,钮祜禄氏养你做什么满宫上下都长着眼睛看着哪!自己丑八怪没本事,竟然养了你个小贱蹄子成天勾引皇上去。现在还敢让你蹬鼻子上脸来问候我了,呸,包衣出身的贱奴才,你也配!” 蓁蓁被安嫔这么开口一冲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还嘴了,她也不懂安嫔嘴里的“勾引”又是个怎么回事。安嫔见她被噎得说不出话,轻蔑地一笑:“到底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我只恨当年没能一把打死你,留你现在整天的招摇晃我眼睛。” 她站起来走到蓁蓁面前,手上米珠指套的细尖轻轻滑过蓁蓁脸上柔嫩的肌肤,“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其实我当年真的打死你也没人会拿我如何,要不是钮祜禄氏横『插』一竿子,你早就没这条贱命了。 ” 听她又提此事,蓁蓁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打起精神来问道:“主子娘娘仁厚,奴才感恩报德,至死不忘。倒是安嫔娘娘不断旧事重提,似乎不能忘怀,难道娘娘是惦记、害怕奴才当年看见了什么吗?” “看?看?能看什么?你是挡着本宫道的一条狗,我看不顺眼自然要打。”蓁蓁见安嫔突然结巴了两下知道关窍就在其中:“那敬嫔主子是否和奴才一样挡了您的道,看见了安嫔娘娘一些不该让人看见的事情。” 安嫔秀气的鼻子撇了一下:“她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堂堂抚西额驸的孙女,安王的外亲,轮得到她来挡我的道吗?要不是宫中无趣,我哪会看她半眼,你也一样。” 安嫔说着打开自己的多宝阁,拿出几件来像是要欣赏一番,她拿了一只耀眼的蓝宝石凤钗走到蓁蓁前头想往蓁蓁头上比划,蓁蓁撇头想躲开,被她拦了回来:“你好好看看,往后都要用得上哪。” 蓁蓁被她抓着只能由着她比,安嫔边比边说,“你知道我要是不入宫会是什么身份?” 蓁蓁自然不知,安嫔朝她媚笑了一下,她本来就是娇艳无双的皮囊,一旦笑起来更是妩媚,蓁蓁甚至一时间被这美艳『迷』晕了双眼。 “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其实打死你我一点都不怕,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都会有人救我,比如这个时候。” 蓁蓁抓到了她话里的问题,立马问:“所以敬嫔的死是你做的?” 安嫔把凤钗拿在手里点在绛唇上轻浮地摇了摇头:“我当然没有。” “你!”蓁蓁还欲说下去,赵福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姑姑,快走吧,外头来人了。” “什么!”安嫔和蓁蓁同时惊呼了起来,赵福推开门拉着蓁蓁的衣服就往外走,“赶紧吧您,让来人看见可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蓁蓁赶紧跟着赵福往外头跑,踏出大殿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安嫔正捏着凤钗娇媚一笑,嘴里喃喃:“看,看,他这不就来救我了吗?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这是蓁蓁最后一次见到鲜活的、艳丽的安嫔了。 蓁蓁被赵福半拖半拽地从殿里出来,在院子里才站稳了挣开赵福,厉声道:“赵福,怎么回事!” 赵福一拍额头环视了院子一圈,瞧见一堆柴的小矮房子赶忙又推着蓁蓁往那儿去了,嘴里解释着:“我的好姑姑诶,是慈宁宫来人了,让苏嬷嬷瞧见了一句两句可说不清,别把您连累了,皇后娘娘非吃了我。” 说着把蓁蓁硬塞了进去,又叮嘱了一句,“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千万别出来。” 蓁蓁蜷缩在柴堆当中,只能通过一条小缝瞧着外头的动静,只见『毛』二喜先进了院子,朝赵福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嬷嬷紧跟着就进了院子,赵福哈着腰道:“嬷嬷,安嫔娘娘就在屋子里,我替您开门。” 第167章 蓁蓁一溜烟冲进来, 连头发都未来得及擦干, 发尾滴滴水珠往下落。她抱着宝儿哄着问:“宝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宝儿哭得眼睛通红,活像兔子一样, 窝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控诉:“阿玛坏!阿玛把兔子打死了!还吃了!” 蓁蓁疑『惑』不解地抬头用眼神质问皇帝, 皇帝一摊手满脸无辜地说:“宝儿要说故事, 朕就……” 天啊!蓁蓁绝望地给了他一个眼刀抱女儿去外间慢慢哄着,皇帝在内间抓耳挠腮也不知该不该跟出去,只听外面蓁蓁逗着宝儿说着什刹海上如何溜冰、如何去堆雪人, 言语温柔,娓娓道来, 听得皇帝慢慢也浮现一丝笑意。 宝儿终于睡着了,只见蓁蓁长舒一口气叫来保母抱走孩子,又一脸谴责地回到内室, 『插』着腰看着皇帝。 “朕又没带过孩子。”皇帝心虚地望了他一眼, 举起书本挡住脸,从书上方偷瞄着蓁蓁的神『色』。 “是哦。”蓁蓁肚子里一声冷笑,从秋华手里拽了绒布往暖阁里走自己擦着还未干的长发。 皇帝放下书『舔』着脸追上去抢了她的绒布替她擦拭涓涓长发,“朕这辈子就伺候过你, 等下给你画眉『毛』好不好?” “不好!”蓁蓁断然拒绝,湿漉漉的长发让初夏薄而轻的常服变得半透明起来『露』出一截肩膀,皇帝给她擦干头发的手一时就不老实起来。 蓁蓁当然能感觉到, 她抓住皇帝的手说:“这园子起名字没有?李园?本来是叫什么?” “清华园。”皇帝拨开她颈后的湿发, 对着那段白皙的皮肤吻了上去, 呢喃道,“不好听,得换一个。” “换什么?” 皇帝并没有理她,常服的后背都被长发浸湿,他『摸』着这湿透的布料摩挲着她背脊的纹路,压着她倒在了床榻上。 一阵淅淅索索地动作后,蓁蓁咬着唇说:“万岁爷,能起来了嘛,宝儿等下就醒了。” “衣服都湿了,朕给你换一套。” 蓁蓁扭捏着说“不”,皇帝一抬手撕开了湿掉的外衣和小衣。“那不换了?” 他神『色』之好整以暇让蓁蓁心底恨到牙痒,他伏在她背上转过她的脸深深浅浅地吻着,缠绵间说:“披襟欢眺望,极目畅春情。你都要这里月月有花了,就叫畅春园吧。” 于是一室春情满目荒唐,直到夜半方歇。 畅春园到底还没建成,皇帝带着蓁蓁她们在畅春园只逗留了两日便回到了宫内,接着七月底皇帝便如说的那样带着裕王、恭王两位嫡亲亲王前往喜峰口见漠南蒙古诸部,有人猜测大战不可避免,而安王康王又年事已高,此番皇帝怕是会启用两位亲生兄弟为将,故才会特意将两人带上,一来是熟悉地形,二来是为两人在蒙古亲贵跟前树立威信。 因此番恭王也被带走,师傅的事也就不得不被暂时搁置起来,好在蓁蓁本来也是打算将这事先冷一冷的。皇帝这一走,没人给她添『乱』,瞎说什么打死了可爱的兔子还烤了吃之类活见鬼的故事,她便能一心一意的一颗心都用在了照顾儿女身上。 宫里酷热难挡,太皇太后受不得热在皇帝出巡前就挪到了瀛台,皇太后和其他嫔妃也纷纷跟随。因着阿宝的缘故,蓁蓁去了瀛台就跟着皇太后一起住。 蓁蓁这些年因着胤禛,因着阿宝和皇太后相处甚多,这位贵『妇』不但和善,也全然不似其他太妃们的死气沉沉,等着进棺材去陪先帝,而是特别努力地在生活。皇太后其实年纪不大,她是先皇的继后,如今也不过四十来岁,远称不上老。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又无一儿半女的,总要找些事做这日子过起来才能有些滋味不是? 皇太后一天的起居是这样的,起来后进早膳前先去佛堂念上半个时辰的经,接着就是早膳。通常情况下皇太后都是一个人用的,偶尔也有她喜欢的亲王命『妇』们进宫伺候她早膳。早膳过后皇太后就让识字的宫女给她念些故事画本,皇太后只懂满蒙二文,不识汉字但这不妨碍她喜欢这些汉人的故事,她尤其喜欢《三国演义》,听得是津津乐道,蓁蓁觉得皇太后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个驰骋在草原上英姿飒爽的女儿。听完故事,如果天气好皇太后就会做些户外活动,比如走路散步啊,或者找些小宫女来丢沙包啊,踢毽子啊。这样半天就过去了,接着是午膳和午觉。下午的时候皇太后会领着宫里的人做些女红。蓁蓁惊奇地发现,这位王朝第二贵『妇』竟然真能绣上几针,虽然水平是远不如宫里的刺绣师傅的,但指点小宫女们是不在话下。这日子虽然平静,但看得出皇太后是努力在让自己过得好,过得有滋有味。 天气炎热,也就晚上太阳落山了才舒服些,于是皇太后歇得也比平日早些,蓁蓁算了算时辰回头对秋华道:“去烧水吧,赶晚膳前先给公主洗个澡。” 皇太后听见了突然『插』了一嘴,“你那屋小,还是把阿宝抱来我这洗吧。” 蓁蓁点点头吩咐道:“去把公主的小木盆拿来吧。” 皇太后不喜欢用冰,胤祺这些日子身上有些不舒服宜妃便接了回去放身边照看,宁寿宫的冰都给阿宝这祖宗用了去,她是一点都不热了。小孩子喜动,这下子是更动个不停了,一天闹下来是一身的汗。蓁蓁怕洗多了伤她皮肤白日就只给她擦汗,到了晚上睡前才给她洗澡。这孩子喜欢水,洗澡的时候往往弄得一屋子一地都是水,蓁蓁头疼得很。 蓁蓁用指尖试了试水温,回头对秋华道:“水温刚好,去把那皮猴抱来。” 阿宝此时早等得不耐烦了,『乳』母才给她脱了衣裳他一下就跳进了大木盆里,溅了蓁蓁和皇太后一身的水。蓁蓁气得一把捉住了她:“坐好,额娘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洗澡的时候不准玩水。” 阿宝最是精怪,看蓁蓁生气了便笑着扑倒皇太后怀里:“祖母~” 皇太后还就吃她这一套,一边搂着她被他湿漉漉的身子蹭了个满怀一边劝蓁蓁道:“算啦,她还小呢,懂啥呢,湿就湿呗不打紧。” 阿宝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被蓁蓁抱到了宁寿宫,从小就在皇太后膝下养着,又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女娃娃,比胤祺更得老太太的宠爱,蓁蓁也不好当着皇太后面发作,只是心里想:就再让你无法无天几日,等回了永和宫看我怎么收拾你。 蓁蓁拿葫芦瓢舀了一勺水从她头顶浇下去,阿宝一边拍着木盆里的水一边咯咯直笑,不时地会用手去抓脖子,蓁蓁正觉得奇怪呢,她一仰头就『露』出脖子上红红的一片来。蓁蓁放下手里的水瓢抬高她的脑袋,皇太后也凑了过来看了看道:“像是出的痱子。”蓁蓁再把她翻过来,呵,背后上屁股上也是一片片红的,瞧着甚是吓人。 “这……这怎么办,要不要叫太医?” 蓁蓁突然有些慌了手脚了。知道今年酷热她已经加倍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让她生了痱子。 皇太后见她这样倒是笑了。“瞧你平时带她带得有模有样的,原来是个绣花枕头,这就慌啦。傻丫头,不要紧的。小孩子出汗多,夏天出个痱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皇太后招徕宫女道:“你去一趟太医院去要些马齿苋来。” “皇太后,这要马齿苋做什么?” “拿马齿苋煮的水给孩子洗澡最能除痱子了。” 蓁蓁马上『露』出了一脸仰慕的神情,这倒把皇太后给逗乐了,这孩子真是想什么就放脸上。“你们都在京城长大,不像我们在草原上『摸』爬滚打着野生野长起来的,哪些草有用哪些又有毒好歹都知道些。” 这时宫女带着马齿苋回来了。皇太后吩咐洗干净了用水煮了。然后把水连带马齿苋一起倒进阿宝的浴盆里,阿宝马上小眉『毛』一皱抱怨道:“祖母,热。” 皇太后一边给他浇水一边道:“乖,这煮好的水不能和生水混用的。祖母已经让人给吹凉了。” 蓁蓁捏了下她的鼻子。“谁让你生痱子了,忍着,热才能好得快。” 阿宝吐了吐舌头虽然还觉得不太舒服不过也没再不高兴了,她么只要有水玩就行了。蓁蓁瞧着皇太后想,皇太后其实真是个『性』格直爽又有见识的女人,长得也算眉目端正,不知道先帝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这感情的事真是玄妙得很,不是这个人好你就会喜欢他,也不是说这个人有缺点你就不会爱他。 等伺候完小祖宗上床睡觉蓁蓁又回到了皇太后寝宫请安,皇太后此时正在小佛堂念经,蓁蓁跪在她身边陪她念了一会儿。 等皇太后停下,蓁蓁去搀扶她起身。皇太后捏着手里的蜜蜡佛珠在炕上坐下,蓁蓁端了茶递给她,皇太后接过茶杯瞧着她的眼神甚是慈爱。“难得皇上不在,你也别老在我跟前伺候了,去松快松快几日吧。” 蓁蓁一听轻轻笑了起来:“臣妾不累,他们父女俩才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人呢。” 皇太后也笑了,她轻拍蓁蓁的手说:“接下来几日我也是要斋戒,你就带着阿宝去别的地方住几日吧,没得要孩子也跟着我茹素。” 皇太后笃信佛教,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每次斋戒也都会把阿宝送回永和宫住几天,蓁蓁一听便也不再多说自是称是。 宫里如今热得很,蓁蓁自是不会回宫的,至于还能去哪儿,蓁蓁回去想了想便想起皇帝走前便悄悄同她说了,北海那新修了个小园子叫镜清园,依着水甚是凉快,她若不想去瀛台去那里躲着避暑也成。 于是第二日蓁蓁带着阿宝和一行人就搬去了镜清园。此处倒真是个难得清幽的地方,蓁蓁每日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偶尔练琴,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秋华一进屋就直摇头叹气,蓁蓁怕热惯会贪凉,这间屋子外头便是一个小池塘,蓁蓁就爱在窗下摆张榻支着窗午憩。 “您嘱咐要调来那个叫小琳的宫女,顾问行已经去办了。” 蓁蓁还颇为想念那个在草原上活泼天真的小孩子。也是日子过得飞快,她这些日子算着一眨眼碧霜霁云都过了二十,等过些日子把她们放出去嫁人,再让这个小琳进来帮帮秋华。 “嗯,顾问行办事快,之前怀着身孕怕进新人惹麻烦,现在出了月子再弄进来就是有问题也有心思处置。” 秋华听她如此说就知道她现在心思比往常缜密许多,“您这些年也不一味好心了,也知道防着些人了。” “那怎么办,吃亏不长记『性』吗?”蓁蓁说了几句突然咳嗽了起来。 秋华一看还是窗户大开引来的风让她咳起来,“主子瞎胡闹你也不劝劝。”秋华责备了碧霜一句,拿了条薄毯来给蓁蓁盖上。 碧霜坐在矮凳上给蓁蓁打着扇,不服气地撅着嘴嘀咕:“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劝过了,主子不让关。” 秋华正准备去关窗呢,听到碧霜这么说不悦地转头瞪了她一眼。如今的丫头们是越发没规矩了,想她做宫女的时候哪里有在主子跟前还敢同姑姑们顶嘴的。 蓁蓁觉出了秋华的不快,可她还是袒护碧霜,她翻了个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对正在伸手把窗子放下的秋华说:“别关,开着窗才凉快。” 碧霜听到这看了秋华一眼,意思是“你看,我说的吧。”。秋华心中存好了念头等会要好好说说这丫头,这边先是说起了蓁蓁来。 “开窗睡最容易着凉,奴才说了那么多次主子也该听劝才是。” 蓁蓁在榻上挪了挪:“可是关着窗热么……” “再热也不能这样睡。” 这论说理谁都说不过秋华的,谁叫她说的都是对的呢。蓁蓁无奈地只能举手投降:“成,别关窗了,我这会儿醒了也不用躺着了。” 碧霜搁下团扇站到蓁蓁身后给她梳头,秋华则给她拿了单衣来穿。秋华心中有事,斟酌了半天才道:“刚才厨娘同奴才说了一桩事,虽说有些荒诞不羁,但奴才想着主子还是知道的好。” 蓁蓁睡眼惺忪又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秋华皱着眉道:“厨娘方才同奴才说,她在这附近看见了鬼。” 凭空突然响起“喀拉”一声把蓁蓁和秋华都惊了一跳,两人一看是碧霜原本握在手里的黑漆月牙梳落到了榻上。碧霜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问:“你……你说这里有鬼?” “我看不见得,怕是那些婆子吃了酒走夜路的时候看错了吧。” 蓁蓁素来是不信这个的,从前绮佳在的时候就对她说过,鬼不过是人想出来的,鬼不可怕,人心才可怕。 秋华说:“奴才原本也是不信的,那厨娘见奴才不信就又拉了几个送水的仆『妇』来,她们个个都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了,那似乎还是个女鬼,穿着白衣服,一边走路一边在哭。” “主子……我……我怕……”碧霜的牙齿直打哆嗦。 蓁蓁懒了几日正觉得闲得有些发慌了,一听这个到来了兴致,她勾了嘴角一笑:“我是不信什么鬼怪的,今晚我便要亲会一会,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蓁蓁把那几个婆子叫来细细问话,几个人都说是在五龙亭附近看见的,时辰大约就是在太阳刚落山不久。等到太阳一落山蓁蓁便领着秋华碧霜往五龙亭走,快到五龙亭时蓁蓁让碧霜把灯笼熄了,“主……主子,为……为何要灭灯……”碧霜本就害怕这会儿连说话声音都抖了。 蓁蓁说:“你要点着灯那鬼瞧见了咱们跑了怎么办。” 碧霜心里想:这世上只有人见着鬼跑的哪里有鬼见着人跑的。 蓁蓁是打定主意今儿非要叫那装神弄鬼的现原形的,催促着碧霜把灯笼熄了,又找了一处假山把三人身形给隐住。三人屏息而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静得吓人,耳畔能听见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便是四周不时冒出的几下蝉鸣蛙叫。又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哭声由远及近地飘来,胆子最小的碧霜已经吓哭了,人抖得和筛子似的,嘴里胡『乱』喊着:“来了……来了……” 蓁蓁怕她坏事对秋华说:“把她嘴堵上。” 秋华本来听见那哭声也心里发『毛』,可见蓁蓁还这般镇定自若便又安心不少,她遂用手把碧霜的嘴给捂住了。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接着一个白影忽然从一片花草丛里冒了出来。碧霜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秋华把她放倒在地上,她捏了捏蓁蓁的手臂,蓁蓁回头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还不是时候。 那白影此时走得近了些能看出是个女人的身形,浑身上下只着一件白衣,头发披在身后,她一边走一边哭着往五龙亭去。 这五龙亭顾名思义就是五座雕龙的亭子,临北海而建,是个纳凉观景的好地方。蓁蓁才搬进来不久,本也想过要来游一游,只是这几日尚不得空。这会儿功夫这女鬼已经进了亭子,她在栏杆前又呜呜地哭了一阵,忽地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进了北海之中。 秋华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蓁蓁划开火折子点亮灯笼说了一句“快叫人来救人”已经提着灯笼追了上去。秋华仍有些没晃过神问:“救……救人?那不是鬼吗?” 蓁蓁急着说:“若真是鬼投湖的时候哪会有那么大的动静!那是个活生生的人!” 秋华这才明白过来,一边喊着“快来人,来人啊!”一边跟着蓁蓁朝湖边跑去。两人前脚到湖边几个太监和宫女提着灯笼也赶到了,一群人提着灯笼在女鬼落水处站了一圈把湖面照得和白昼似的。此时那女鬼已经沉下去了,只有一截白袖子还飘在水面上。 “快救人!” 蓁蓁大喊一声,立马有个识水『性』的太监跳进北海里,他沉下去了好一会儿才从水里拖出一长发敷面的女子来。那女子动也不动似乎是昏了过去,蓁蓁看她小肚子鼓着想她定是吃了不少水,“秋华,你来。” 秋华这会儿也确信那女子不是鬼了便大着胆子上去救人,她给那女子按了会儿肚子,女子头一歪“哇”地吐出一滩水来。她醒了一下,气息虚弱地说了一句:“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便又头一歪昏了过去。 蓁蓁提着灯笼蹲下凑近了将那敷面的头发拨去,女子的脸在灯笼下清晰可辨,蓁蓁一惊复又一震,手里的灯笼差点都掉地上。秋华见她神『色』异常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她先是一惊再仔细一瞧不禁“啊”地喊了一声,这被误以为是女鬼的人竟然是皇贵妃的妹妹贵人小佟佳氏。 蓁蓁肃着一张脸起身瞧了一圈周围的太监宫女,声『色』俱厉地说:“把人抬去镜清园,再叫个太医来。还有,今儿的事要有其他人知道了,我也不管是你们中间谁说的,所有人一律发去慎刑司让『毛』二喜来好好地招呼你们。” 众人也是知道事情严重的都连连称是。两个壮硕的太监奔去抬了扁担来,把那女子抬了上去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悄悄地送进了镜清园。 秋华拉住蓁蓁悄悄问:“要不要派人去瀛台通知皇贵妃?” 蓁蓁本想说好,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先别,咱们先看看是什么状况。” 这一夜镜清园的灯火是一夜都没熄,宫人们是烧水煎『药』地忙个不停。宫妃自尽不单单是她本人的事更是要株连外家的。从前绮佳自尽是因为万念俱灰,而如今她也是么? 蓁蓁『揉』了『揉』额头,她陪了一宿,又因着太医院煎『药』是要记档的,她只能找了相熟的太医来开方子,幸好她这些年又是身孕又是生病『药』材积累了不少,总算勉强对付了过去。 蓁蓁一晚上只在困极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上一会会,这倒让她想起了从前做宫女的日子。夏天太阳起得早,这会儿天已经大亮,日头撒了半个屋子。秋华端了碗甜羹进来给蓁蓁提神,她瞧了一眼床榻上的人唏嘘道:“上次见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不过才多久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嘘。” 蓁蓁生怕吵醒床上的人,她下炕来走到床边,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是还睡着,她这才放心。这会儿太阳已经能爬到床上了,在阳光之下昏睡的人脸上天花肆虐过的痕迹更是无所遁形,整张脸已经无一处好皮了,密密麻麻得全是痘疤。许多痘疤上还结着盖整张脸凹凸不平如那马蜂窝一般。昨晚上瞧得不真切,现在在太阳底下看其状真是可怕至极。 “可怜的人,原本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这一辈子的前程就毁了……”秋华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床榻上的人此时眼皮子动了动醒了过来。蓁蓁和秋华都没敢说话,她面无表情,两眼发怔地躺了一会儿,明明是体虚至极才发了一夜高烧的人忽然不知哪生出的力气坐了起来,挣扎着要下床。 蓁蓁抱住她劝着:“才救回来的人不好好躺着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佟佳氏瞪着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谁让你们救了,让我死,让我死!” 第168章 小佟佳氏双手『乱』挥『乱』抓, 秋华怕她抓伤蓁蓁忙凑了过来抓住小佟佳氏的双手。 蓁蓁怜她不幸又气她自甘放弃, “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轻易说要死。你的脸若是让太医治时日久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皇上如今不就好多了。试都不试一试为何就放弃!” 听到“脸”这个字小佟佳氏浑身一颤, 整个人都被定住了。蓁蓁心底也是十分怜惜她的, 她如今正式花样年华, 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却忽然遭受了这样的灭顶之灾。 蓁蓁解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咱们让太医慢慢治, 太医治不好民间还有高人呢。你阿玛佟国舅门生故吏半天下,有他在咱们总能寻得能治好你的高人的。” 原本这小佟佳氏已经安静了下来, 听得蓁蓁说佟国舅忽然又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 那不是我阿玛, 不是,不是,不是!” 蓁蓁听她这番胡话想她是伤心过度糊涂了,“傻姑娘可是糊涂了, 你是皇贵妃的亲妹妹,是佟国维佟国舅的女儿。” 小佟佳氏倒在蓁蓁怀中大哭起来,“那不是我姐姐, 那不是我阿玛, 他们不是人, 是妖怪!不是人,是妖怪!” 她一边哭一边叫,缩在蓁蓁怀里浑身发抖,言辞又荒谬至极,秋华怕她又发起疯来『乱』抓忙让人把太医再叫来。太医给她扎了针她才安静下来又沉沉地睡去了。 蓁蓁擦着眼泪出了她的屋子,秋华跟在她身后愁容满面:“佟贵人这是疯了嘛?刚满嘴都是胡话……” “也许只是烧糊涂了,太医不也说得先服『药』把烧退了么。” 蓁蓁拧着眉,她虽如此说,心底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遂让人在小佟佳氏隔壁那一间屋子置上琴案,在那间屋子外弹起了那《普庵咒》。 这《普庵咒》她师傅交给她时就说佛经中领悟而来,奏来能舒缓人心境,蓁蓁学它本来是用来安慰自己的。她一拨弄那琴弦使这曲子充盈室内时,所有人都不禁放下手里的活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就连树上得知了都不叫了,所有人都仿若置身那极乐之地忘却了凡世的愁苦,甚至连床上发着高烧的小佟佳氏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不再面『露』痛苦之『色』。 只有弹琴的蓁蓁内心没有平静下来,皇帝的话言犹在耳,他让她不要听、不要看、不要管承乾宫的任何事,难道他早就猜到会有今天这一日? 琴声绕梁不绝,蓁蓁的心绪也同琴声一般难以平静。 皇贵妃做事从来都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了她和惠姐姐从来抓不到皇贵妃的尾巴揭穿她的面具,这一回偏偏是她身在此处救了佟贵人,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 …… 太医开的退热方小佟佳氏又吃了三剂,一日一夜后,她这烧总算是退了。 天蒙蒙亮,床上的小佟佳氏睁开眼虚弱地呢喃着:“水……” 霁云陪了一夜这会儿坐在脚踏上靠着床睡着了,听见她说话一下惊醒了,她叫醒风荷给她喂水,自己忙去叫蓁蓁来。 蓁蓁匆匆赶到的时候小佟佳氏喝了些参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她一看见蓁蓁眼泪就流了出来。 “姐姐……姐姐……” 她哭得凄惨,蓁蓁被她这两声也生生唤出了眼泪。她略顿了顿,擦了眼泪方才疾步走到床前挨她身边坐下。“醒了?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小佟佳氏不说话只紧紧握住蓁蓁的手哭。 “去端一碗白粥来,放些白糖。” 待霁云端了粥来蓁蓁亲手喂小佟佳氏吃,她初时摇头不肯吃,蓁蓁劝了几句她才张嘴把粥吃下去。 吃过东西后小佟佳氏恢复了些元气,脸上也略有了些血『色』。蓁蓁解下帕子擦去她嘴角边的米粒,放柔了声音问她:“好些没,要不要我派人去知会皇贵妃让她来接你?” 小佟佳氏原本好好的,一听蓁蓁提起皇贵妃突然又激动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见她。” 秋华见她这反应一脸的惊讶,蓁蓁暗地里摆了摆手,她笑着轻轻给小佟佳氏拨开她颊边的发丝,“皇贵妃同意他们把你挪出去养病也是不得已的,她坐在那个位置若不能以身作则不偏不倚就会失了……” “我的脸就是她害的!” 小佟佳氏一声尖叫打断了蓁蓁,她吐出的实情是这般惊人,站在蓁蓁身后的秋华没忍住轻轻“啊”了一声。蓁蓁转头看了她一眼,秋华心中有数福了一福便走到门边候着。这一来她若不在对着蓁蓁小佟佳氏也就无所顾忌吐真相了,二来也是防着有人靠近这间屋子的时候会偷听到她后面要说的话。 蓁蓁轻轻对小佟佳氏道:“傻姑娘,她是你亲姐姐怎么会害你呢。” 小佟佳氏摇了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过她长满痘疤的脸。 “那日……”她提起旧事脸上不禁浮出极痛苦的神『色』,不得不缓了缓方才继续说,“那日我被抬出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没了知觉,我那时是醒着的只是已经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先是听见……听见那人扑在我身边大哭说不让我走,后来顾太监来了又跪又求地劝了很久『逼』得她不得不答应。等到顾问行走了,我……我却听见她在我耳旁轻轻笑了一声。” 小佟佳氏闭了闭眼,一行眼泪又从她长满了痘疤的眼皮底下滑落,“后来敬事房的人来了,我便被他们抬着送来了这五龙亭。我本来以为这回我是死定了没想到老天爷可怜我,把这条命给我留下了。我能动了后求了送水的仆『妇』带了信出去给我阿玛让他救我出去,谁知……谁知我阿玛回信说他不信是那人做的,即便是她做的我也不能把这事告诉皇上,咱们家既然已经折了我了,怎么也要保住她。姐姐,我当时真是万念俱灰,万念俱灰啊,到头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没用了就被他们扔在这五龙亭自生自灭了……” 小佟佳氏说到此处又大哭起来。 蓁蓁也忍不住拿帕子擦眼泪,她柔声劝着,一会儿说:“我们不想了,我再给你弹个曲子好吗?” 小佟佳氏点点头,真正再弹起了那首《普庵咒》,琴声悦耳却又隐隐含了丝丝悲愁,她拨动琴弦的时候似乎也拨动了人的心,小佟佳氏听了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幽幽地说:“我在梦中听见这琴声以为我是脱了凡尘入了仙境,醒来后方知是一场梦。原来梦中一切虽是一场空这琴声却是真的。” 蓁蓁道:“此曲曰《普庵咒》,是自佛经中悟来。” 她勉强扬起脖子问蓁蓁:“姐姐,世上真有佛祖吗?” 蓁蓁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祖自在心里。” 小佟佳氏点点头,可忽又惊叫了起来:“不……不……没有佛祖,要是有佛祖定不会让她这么对我!” 这一声又惊又惧生生把秋华给吓着了:“怎么了?” 蓁蓁把她搂在怀里像哄宝儿一样拍着她:“没事了,病都好了,回头让太医给你再看看,有什么咱们就治,都会好的。” 小佟佳氏捂着脸哭道:“我的脸……我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治得好。” “不怕不怕,咱们有法子。”蓁蓁对秋华说,“去取一方素面帕子来。” 蓁蓁不喜欢内务府做得那些帕子总觉得不够精致,她用的帕子都是自己画了花样子让霁云她们绣的。前些日子刚好裁了几块白素娟,才翘好边还没来得及绣呢。待秋华取了来蓁蓁把帕子围在小佟佳氏的脸上,把她的脸遮了大半,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小佟佳氏两手往脸上一『摸』只『摸』着了冰凉的娟帕,她竟然哽咽着笑了,“这样好,这样别人就见不着我的脸了。” 蓁蓁听着心里一痛。她说:“佛祖也是渡劫后才成佛,你经此大难,或许以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 小佟佳氏点点头:“原是我佛慈悲,怜我身苦,渡我劫难。”她又问:“姐姐,我能以后和你学琴吗?” 蓁蓁答:“我也是学着玩的,等你好了,我找最好的师傅让你学。” 小佟佳氏毕竟才大病初愈,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是气喘吁吁了。蓁蓁扶她躺下说:“你先把身子养好,只有身子好了太医才能慢慢调理其他的。” 蓁蓁看着小佟佳氏合眼睡了便出了屋子,她一直坐在屋外愣愣地发呆,秋华去看了眼小佟佳氏的『药』后归来,见她还是一样发愣的模样。 “主子,想什么呢?可是为佟贵人担忧?” 蓁蓁缓缓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滑过琴弦,扰得那原本平静的琴弦在她指下一阵晃动。 “我是想,人真的能有这么狠心吗?前有宜妃,后又是她。” 秋华叹气:“不是人人都和您一样,也不是人人都有国公夫人那份幸运的。” “唉,都是欲壑难填。”蓁蓁瞧了眼关着小佟佳氏的内室,担忧地说,“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是非之地了吧。” “您既然知道,还去探她们姐妹间的浑水吗?” 蓁蓁眉目一转嫣然笑道:“我不是和她们不一样吗?总要发发善心才好。何况……”她忽又敛下双眸,藏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秋华哑然,不知作何回答。此时蓁蓁蓦地收回拨弄琴弦的手:“走吧。”指甲无意间刮过琴弦发出“嗡”的一声响,仿若两军对垒前的军鼓,直震耳际。她转过身看着秋华,目光沉沉。“也是该时候去会一会咱们的皇贵妃娘娘了。” …… 胤禛背挺得笔直,握着一杆竹节狼毫笔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写大字。他体质随了蓁蓁生下来就怕热,一页纸还没写完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饶是如此他倒也忍得住,脸上的汗都滴在宣纸上了仍是一声苦都没喊。 忽得迎面一阵风吹来一下子把暑气都吹散了,胤禛不由得精神一振。他一抬头对上的是佟佳氏含笑的双眸。 “傻孩子怎么一个人闷在这练字,要热着了怎么办?你屋里伺候的人呢?”佟佳氏缓缓摇着手里的的竹柄团扇,她见不时有汗从胤禛脸上滑下来伸过手去给他擦拭。 胤禛乖乖坐着不动等她擦完了才说:“是儿不让他们在屋里伺候的。练字的时候就要全神贯注,屋里有人会分心的。” 佟佳氏笑着说:“就你怪『毛』病多。”她微微侧过头让宫女把一只青花荷莲碗端过来。“额娘让人给你炖了冰糖银耳羹,来,先把它吃了。” 胤禛揪紧了眉『毛』小小年纪却『露』出一副大人模样。“皇贵妃娘娘,儿现在不能吃。练字的时候就只能练字,一日一时只做一事,这才叫专心。” 佟佳氏失笑,摇了摇头说:“这孩子,现在就这般了往后长大了该是如何。” 一旁的刘嬷嬷也笑了说:“四阿哥这是早慧呢,寻常孩子一听说有吃有玩哪里还坐得住的。” 佟佳氏听得微微点头。“是啊,难为他年纪这么小却有这定『性』,练字最要紧的就是得坐得住。” 胤禛似是全然不闻两人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埋头练字,佟佳氏怕吵着他便也不说话了,在一旁给他打扇。胤禛足足又练了半个时辰,写了十张大字才把笔搁下,他冲佟佳氏一笑,『露』出一边的小虎牙来。“皇贵妃娘娘,写完了。” “傻孩子,写完了能吃了吧?” 刘嬷嬷端了碗要喂胤禛,胤禛摇了摇头接过来自己吃了。 “主子……”赵忠顺在屋外轻轻喊了一声,佟佳氏给胤禛打着扇没应他,刘嬷嬷掀帘子出去问赵忠顺:“什么事?” 赵忠顺引她走开几步方说:“德主子去了咱们那儿找您。” 皇贵妃同永和宫那位面上看着和气,不过这和气却生分得很,这事虽从没挑开了说但两宫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刘嬷嬷转回屋里悄悄附在佟佳氏说了几句话,谢氏在一旁看着眼神闪了闪。佟佳氏不动声『色』静静地给胤禛打着扇子,看着他把一整碗的银耳羹都吃完。她解下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微微笑着问他:“累不累?” 胤禛摇了摇头道:“不累。不过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佟佳氏一『摸』他的后背一手的汗,再一看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湿衣服怎么能捂身上,额娘陪你去换身去。” 胤禛经历了那次疟疾后也是知道要当心了,他对着皇贵妃伸过来的手后退一步,但恭敬地点点头并看向谢氏喊了一声:“嬷嬷,领我去换身吧” 谢氏默不作声低着头福了福,牵着胤禛的手在皇贵妃含笑的注目下离去。 待两人走后佟佳氏眼神一变,问刘嬷嬷:“人呢?” 刘嬷嬷道:“在静思轩里。” 佟佳氏什么都没说,低着头转了转手里的团扇,看着似是在想什么,刘嬷嬷忍不住问:“娘娘的意思是……” 佟佳氏举起扇子掩面一笑,却没藏住眼中的算计。“成了走吧,可不能让咱们的贵客再等了。” 蓁蓁已经在静思轩坐了半天了却连正主儿的面都没见着,她忍得住碧霜却是忍不住便逮了个小宫女来问,偏这又是个据嘴葫芦,一问三不知,再一『逼』直接就哭了。 “我是问你话,你好好的哭什么,怎么,难不成我们主子欺负你了吗?” 碧霜翻了翻眼,被这没眼『色』的气得半死,蓁蓁觉得她做得有些过了刚要说话,姗姗来迟的佟佳氏倒是终于出现了。 “给皇贵妃请安。” 蓁蓁起身福了福,佟佳氏两眼一扫自然是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分明。碧霜这会儿甚是不自在,说来打狗看主人,她在皇贵妃的地盘上搓摩她的人偏还让她遇了个正着,这不是狠狠地在下皇贵妃的脸面么。她看了看蓁蓁,神情有些发虚。蓁蓁虽也觉得刚才是碧霜做得有些过了,但自己的奴才在外头她总是要护着她的脸面的,她正想着怎么把这事先揭过去,佟佳氏一转头神『色』严厉地对小宫女道:“谁教的你在主子面前这样哭哭啼啼的,没规矩的东西。不是让你在这伺候德妃的嘛,你是连伺候人都不会了吗?” 蓁蓁没想佟佳氏会这样一说,如此倒好似真是蓁蓁带着自己人跑来闹她的场子。蓁蓁起手便被佟佳氏吃了一卒,她瞧了一眼惹祸的碧霜,碧霜满脸通红,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蓁蓁暗叹了口气,张了笑脸道:“倒也怪不得这孩子,是臣妾贸然来访给娘娘添麻烦了。” 佟佳氏笑了笑,越过蓁蓁自顾地坐了上座,蓁蓁忍着不快坐了下手。那小宫女擦干了眼泪去端了茶来,佟佳氏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笑『吟』『吟』地问:“不知妹妹今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蓁蓁回以一笑道:“久未来给娘娘请安了,今天气不错便想着怎么也该来了。” 佟佳氏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我在这住得很好,倒是你住在北海,往来我这不甚方便,你若真想来瞧我还是等搬回宫里再说吧。” 蓁蓁笑说:“娘娘说的甚是。”她也低头浅尝了一口江南才进上的龙井,缓了缓道:“说来臣妾原本搬去北海是图个静,怕练琴吵着别人,只是没想竟有一人比臣妾还早搬进了北海,倒和臣妾成了邻居。” 佟佳氏轻叹一声:“原本你说要搬过去我就应该先告诉你的,佟贵人也住在那。” “是呢,臣妾是吃了一惊。”想到自己是怎么吃惊的蓁蓁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她抿了抿嘴,慢条斯理地端了茶杯到嘴边却又不喝慢慢放下了,“臣妾虽不知道个中缘故,不过佟贵人似乎对娘娘有些埋怨。” 佟佳氏原本摇着手里的团扇,听到这手忽地一顿,叹了口气道:“婵媛她埋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照顾好她,才让她经历了这些磨难。”佟佳氏说到伤心处眼圈都红了,不得不停了下来解下帕子按了按眼角,“她那时病重被移到五龙亭,原本我想着等她病好就接她回来,没想后来她竟又添了癔症。” “癔症?” 佟佳氏叹道:“太医说是病中思虑过重引起的,只有慢慢静养,等心平气和了自然就会好了。” 蓁蓁打量着佟佳氏,她语气中的不舍、眼中的泪光,桩桩件件都显得那样情真意切,她若说的是真的,只有小佟佳氏在撒谎了。 不,蓁蓁在心中立马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她是亲眼看见小佟佳氏的惨状,是亲耳听到她万念俱灰的哭声,没有人会撒这样的谎。 “娘娘真觉得佟贵人得的是癔症吗?” 佟佳氏一转头,一对黑眸正对上蓁蓁的视线,“若不是癔症那又是什么呢?” 蓁蓁说不清从她眼中看到了什么,却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臣妾到觉得不像是癔症呢。” “是嘛。”佟佳氏转了转手里的团扇,“唉,我初时也是不信的,几个太医都这么说了也是由不得我不信啊。” 话说到这份上也是无话可说了蓁蓁便起身告辞了,佟佳氏也起身送她到门口。 “对了,皇上传了口信回来,这几天就回京了。”佟佳氏轻轻握住她的手,“咱们回宫再见吧。” 天如此炎热佟佳氏的手却依旧是那般冰冷,蓁蓁打了个寒颤,一时她有一种被蛇缠上了的错觉。 从北海到瀛台是坐船而来,回程时蓁蓁却不往船坞去,而是另叫了轿子。碧霜问:“主子,咱们不回北海吗?” 蓁蓁上了轿子说:“先不回北海,去万善殿。” 蓁蓁住在北海,佟佳氏和荣妃住在瀛台,而惠妃和宜妃则住在中海的万善殿附近。惠妃一见蓁蓁拉着她便是好一顿抱怨:“你可算舍得从你那安乐窝里出来啦,真正是没良心的,这么久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蓁蓁撒娇道:“天热么,好姐姐,你是知道我素来最怕热了,这天我真是恨不得日日抱个冰块睡。” 惠妃被她逗得笑了,“既然天这么热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鸟儿是为了什么出来?” 蓁蓁神『色』一变,惠妃自然是瞧了出来。“怎么,真出事了?” 蓁蓁点点头,“咱们里面说话。” 惠妃就住在万善殿南的椒园里,等惠妃遣散了下人蓁蓁便把她在北海救了小佟佳氏、刚又探了探佟佳氏的事一一都说了。 惠妃听完没说话,半晌才说:“你信她吗?” 蓁蓁说:“我不信人说的,我只信我自己亲眼看见的。我只是想不明白,最早得天花的是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佟贵人一直就待在承乾宫不常出来走动,同太妃身边的人更是从不打交到到底是怎么染上天花的?再有两人同住在一宫里,若真是佟佳氏使了什么法子她就不怕自己也染上天花吗?” 惠妃眼神一暗:“咱们这位皇贵妃娘娘可从来都不是个简单的主,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从前孝昭皇后犯过一阵棋瘾,那时合宫只有咱们佟娘娘才能当她的对手。我那会儿棋艺不精两人的对弈还看不太明白,但犹记得孝昭皇后曾说过佟妃的棋风虎掷龙腾,往往是孤注一掷深入险境置之死地而后生,棋风如人心啊……” 不想惠妃竟突然提起了绮佳,蓁蓁一时有些怅然。“是啊,皇后娘娘从来都没看错过人……” 第169章 提起绮佳两人默默相对无言良久, 半晌后惠妃问:“你打算怎么办?” 蓁蓁一叹, “这便是现下的难处了,佟贵人没有证据,皇贵妃是做好了局的, 佟贵人若坚持说是她害的, 皇贵妃便会让太医出来作证她是病中得了癔症, 高贵典雅待人和善又为妹妹『操』碎了心的亲姐姐害自家妹妹,无凭无据没人会信佟贵人的话的。” 惠妃也是这样觉得,她缓缓点了点头道:“你今天去探她, 她必然是猜到佟贵人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也要小心。” 蓁蓁牵出一脸无奈的笑容:“你当我今天不去探她, 她就不知道吗?我本以为这次是她大意失荆州,没算到我突然搬去了北海,更没想到我会撞见小佟佳氏跳湖。我刚去会她的时候才发现咱们皇贵妃娘娘那么沉着冷静, 一点不像是东窗事发的样子。看来这个局她早就自认做得天衣无缝了。” 惠妃叹了口气, 可不就是如此,她又添得一句:“其实不是我说你,你啊,真的多管闲事了。” 惠妃那谴责的眼神从蓁蓁进门说起她救了小佟佳氏后就有些没忍住, 蓁蓁看她那担忧又有点责备的样子“噗”一下笑出来了,“姐姐还记得七阿哥吗?” “记得。”惠妃看着蓁蓁,蓁蓁看着惠妃, 两人回忆往事相视一笑。 要是说惠妃和蓁蓁过去是因为绮佳相识, 因为脾『性』互相喜爱, 那么苏常在与七阿哥出事时却彼此真正将对方归为了“相似之人”,只因彼此都是心善不忍之人才会携手着急地想去帮一把苏常在母子。 蓁蓁含笑说:“七阿哥如今虽然骑『射』还不便,但是行走总算无碍了,我每逢年节看见总会高兴一会儿。” 就那么一会儿,足够她不悔自己的“多管闲事”了。 惠妃伸手搂住她肩膀,半是欣慰半是无奈:“我们啊,活该被人压着,人善被人欺你懂不懂?” “姐姐不欺负我就好了。” 惠妃拍拍她的肩,由衷说道:“罢了,人活着就图一口气在,要是见死不救我们和那些黑心的人还有什么区别。” “何况……”蓁蓁眼底浮现一抹期待与狠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惠妃一怔,不禁微微点头。 ·· 两人又相对商议了半天应对皇贵妃的法子,可左思右想也没有上上之策,惠妃只能嘱咐蓁蓁万事留神。坐了这会儿天都黑了,蓁蓁便领着碧霜告辞,两人在水云榭旁的船坞上船走的水路进北海,中海北海是连成一体的内湖,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回到她的院子。 碧霜搀着蓁蓁下船,两人一抬头就见镜清园那烛火通明,不知是火把还是宫灯照得宛如白昼。蓁蓁心里奇怪,都这个时辰了怎么灯还都亮着。等两人走近了几步便能隐隐听见一阵喧哗传来。蓁蓁心道一声不好,扶着碧霜催促道:“快走,怕是出事了。” 碧霜提着宫灯扶着蓁蓁,两人行『色』匆匆,从船坞一路往前赶。镜清园前果然站了四五个太监,人人手里都提着灯把个宫门照得通亮,而园子里更是一片喧哗,几个粗壮婆子在那扯着嗓子喊:“贵人保重,贵人万不可如此!” 蓁蓁脸『色』铁青,快步冲到他们跟前劈头盖脸就问:“你们是什么人,谁给你们胆子到我院子里撒野?” 为首是个眼生的太监,他打了个千道:“给德主子请安,奴才是敬事房的人。” “敬事房?我竟然不知敬事房除了总管大太监顾问行还能有人到我屋子里动手了?” “是皇贵妃让奴才们来接佟贵人回宫的。贵人是来五龙亭养病的,病好了自然也该……” 他话音未落园子里突然传来佟贵人一声凄厉地惨叫,在这夜『色』里分外清晰。那太监也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里看了一眼,而蓁蓁已经疾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是一团『乱』,几个壮实得和陀螺似的老嬷嬷在床边围了一圈,小佟佳氏发丝凌『乱』缩在床角,蓁蓁拿给她遮脸的素锦帕掉落在床边的脚踏上,不知道是挣扎中掉落的还是被哪个老嬷嬷扯下来的。秋华正勉强护着小佟佳氏不让那群恶婆子靠近,小佟佳氏则双手捂着脸嘴里胡『乱』喊着:“走开,都走开!” 蓁蓁一见这情景就怒火中烧,“放肆!好一群大胆的奴才,是谁让你们到我这来撒野的!” 老嬷嬷们立时都跪下了嘴里嚷嚷着“奴才不敢”,蓁蓁气得一脚踢开为首的那个走到床边,小佟佳氏浑身抖如筛糠凄厉地喊了一声“姐姐”扑进蓁蓁怀里。 蓁蓁紧紧搂着她横眉怒瞪这群恶仆,“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为首的老嬷嬷被蓁蓁踹了一脚肚子正疼着呢,也不敢抱怨,吸着气说:“德主子,奴才们是奉了皇贵妃的命令来接贵人回宫的,接不到人奴才们不敢回去啊。” 蓁蓁道:“贵人的病还未痊愈还需要在这静养,暂时不回宫了,你们就这么回去复命吧。” 老嬷嬷一脸为难:“德主子,不是奴才不信您,这太医给贵人号过脉了,说贵人都好了……” 她的眼珠子往右斜了斜,蓁蓁顺着她的目光往左手瞧,她刚进来的时候没留意,床边的屏风旁还真缩了一个太医院的太医。这人甚是面生蓁蓁从前并未见过,他见蓁蓁往自己这边看“扑通”就跪下了,嘴里颤颤巍巍地咕哝着:“臣……臣刘长卿给德主子请安。” 蓁蓁心中冷笑一声,咱们的佟娘娘果真是好手段,好手段啊,做事真正是滴水不漏。 蓁蓁想要起身奈何小佟佳氏抱她抱得甚紧,她不得不先安抚了小佟佳氏几句让她松了手,又将她交给秋华。自己则起身走到那太医跟前说:“抬起头来回话。” 刘长卿这会儿心里是吊篮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是祖传的医术又有秀才功名这才年纪轻轻就被浙江巡抚举荐进的太医院,他才来不久今还是头一次被派来给后妃诊脉,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请个平安脉,不想来了才发现竟然是趟了一趟浑水。他心里不住地叹着气无奈地抬起头,这一眼看得他是一怔。他出身的宁波府地处江南,年少风流的时候也算是阅尽春『色』,直到这会儿他才知道过往是如何坐井观天了,原来他平生所见不过是一些庸脂俗粉罢了。 “你方才给佟贵人诊过脉了?” “是。” “你说佟贵人的病都好了?” 美人虽美神情却甚是严厉,俨然一副不可侵犯之姿,刘长卿不由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醒了醒神回道:“是微臣给贵人诊的脉,贵人已经大安了。” 蓁蓁一拧眉,声音沉了沉:“你确定佟贵人真的大安了?” “是,佟贵人真的大安了。”刘长卿说完只觉得蓁蓁深沉的目光一下盯在了他身上,他出了一脑门的汗也不敢擦,只能把头死死贴着地上回话。 一旁的老嬷嬷趁机『插』嘴道:“德主子您可是听见了,这太医都说了佟贵人的病都好了,德主子您就高抬贵手让奴才们把贵人送回宫交差吧。”她身后的几个嬷嬷一时都围了上来。 小佟佳氏一听“回宫”两个字害怕得浑身打颤,“我不回去,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蓁蓁坐在床上挡在小佟佳氏身前,“放肆!我说话是你能『插』嘴的吗?我宫里要留什么人是你能做主带走的吗?” 几个老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忽然齐齐跪下了,边磕着头边嘴里嚷嚷着:“娘娘您高抬贵手让奴才们把人送回去交差吧。” 蓁蓁怒火中烧,宫里主子们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更不要说在自己宫里发号施令,这群人与她顶撞分明是得了佟佳氏的授意非要胡搅蛮缠到底。 “来人,将这群刁奴全赶出去!” 这群老嬷嬷们仗着有皇贵妃的撑腰各个自进了镜清园就颐指气使,霁云他们再三言明德妃不在都敢硬闯,一屋子奴才早就是憋了一肚子火了。蓁蓁这一发令张玉柱立刻招呼太监们连推带架把这群恶仆全哄了出去。 而为首的那个犹愤愤不平,一边被拖走一边嘴里还嚷嚷着:“德主子奴才们是奉皇贵妃娘娘之命来的!您这是在违抗娘娘的懿旨!” 蓁蓁给霁云一个眼『色』,霁云抬手给了这恶仆一巴掌还不忘啐了她一口:“呸,什么懿旨,皇后娘娘才有懿旨!” 蓁蓁『揉』了『揉』额角,就回来这一会儿功夫她被她们吵得头疼又犯了。她一转头见那刘长卿竟然还在屋里,没好气地问:“刘太医你怎么还在这,皇贵妃的‘懿旨’只是让你来给贵人诊脉吧,这都诊完了你何故还逗留在此?” 刘长卿喏喏地说:“是是,微臣这就告退,这就走。”他垂着头匆匆往外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停滞转过身来说:“娘娘用食指放在太阳『穴』处轻『揉』数下,头疼之症便可稍缓。”他像是生怕蓁蓁不知道太阳『穴』在哪,还把双手都抬了起来放在眉侧比了比。 这又是哪里来的呆瓜?蓁蓁好气又好笑,想要骂他几句又觉得不合适,霁云这会儿赶完人回来了,一见这助纣为虐的刘太医还在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柳眉一挑叉着腰问:“刘太医,您怎么还在这,难道是等着娘娘赏你么?” 刘长卿倒也不生气只尴尬地笑了笑,这才低头匆匆告退。 霁云把门一关对蓁蓁说:“主子,那群老东西都不肯走全待在园子外头,说接不到佟贵人她们回去必是要受罚的。” 蓁蓁进宫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猖狂之人,若不是她现在还不想和佟佳氏撕破脸她必是要让人好好打这群恶仆几十板子。“她们想待就待吧,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但不许他们出声,谁要是敢再都叫唤一句,你就让张玉柱把她们拖出去掌嘴,就说吵着公主们歇息了。” 她走到床边给小佟佳氏重新系上那素锦帕。她轻轻拍了拍小佟佳氏的背说:“别怕,她们都走了。” 小佟佳氏点了点头,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 这番折腾已是夜深了,蓁蓁哄了小佟佳氏睡着后自己也几乎是倒头就睡。休息了一夜第二日醒来人都清爽了许多。蓁蓁用过早膳便去瞧小佟佳氏,她虽脸『色』还不好但精神尚可。她脸上仍围着那方素帕,这似乎成了她保护自己的屏障,只有在霁云喂她喝『药』的时候才略掀起一角。 蓁蓁瞧在眼里心中亦是隐隐作痛,总要想个法子治好她的脸,好好的姑娘不可能一辈子这样裹着帕子过吧。 秋华神『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一见屋里这情形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走到蓁蓁身旁附在耳边说了句话,蓁蓁一听立刻是转身走出屋子。她一路拧着眉神『色』凝重,原本紧闭的宫门已经大开,门外洋洋洒洒站了几十号人。 蓁蓁一步跨出宫门福了福,“臣妾给皇上请安。”余光一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另一个人,她低下头又道一声:“给皇贵妃请安。” 皇帝扶起她皱着眉头柔声问:“怎么回事为何要封园?佟贵人真在你这?” 蓁蓁见皇帝身上仍穿着骑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明了,不过皇帝对她还是一贯语气温柔,于是她也笑问:“皇上怎么今儿就回宫了,不是说路上还有几日才到吗?” 皇帝还没说话一旁的皇贵妃到是先开口了,“原先因保定府大雨以为是要耽搁了,没想后来又是连着几个大晴天这回来的日子就又改了。这事原也是我的不是没有同妹妹说。” “哦,那是臣妾的不是了,也不知道皇上今日回来没能去接驾。” “这怎么能怪妹妹呢……” 两人绕着皇帝行踪开始打岔,可皇帝却不想再听下去,遂打断皇贵妃说:“这事回头再说,今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皇贵妃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蓁蓁叹着气道:“臣妾想着婵媛的病也好了便想接她回宫。没曾想婵媛不但不肯回宫还躲到了德妹妹这,臣妾知道了就派人上镜清园接人,也不知那些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惹得德妹妹不高兴把臣妾派来伺候婵媛的人都赶了出来。” 这些昨晚被蓁蓁轰出镜清园的人已经在外头跪了一晚上,皇帝一到镜清园门口就看见了这些奴才们。 “你把人赶出去干什么?” “臣妾并非故意不从皇贵妃。”蓁蓁低着头说,“佟贵人自己不愿意回去,也害怕看见这群人。” 皇帝一听眉心立时是隆起了一座小丘,“胡闹!病好了不回宫你还由着她使『性』子。” 皇帝拔腿就往园子里走,蓁蓁一见暗叫不好,小佟佳氏如今连一般人靠近她她都害怕的不行,若见着了皇帝还不知会怎么样。 院子里只有秋华领着霁云碧霜跪着,小佟佳氏住的屋子则大门紧闭也不见来接驾,皇帝看了一眼表情隐隐透着几分不悦,翟琳对她们说:“皇上来了还不快去请佟贵人出来。” 这两人这些日子照顾小佟佳氏对她的情形也是了解的这会儿又怎么敢动,院子里是鸦雀无声,这是蓁蓁的地盘翟琳又不能当着蓁蓁的面教训这些宫女,只能看了看蓁蓁望着她能明白他的意思开口使唤她们,不想蓁蓁竟像是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在皇帝身边站着一句话都不说,翟琳这下也是傻了眼。 皇贵妃见这僵局出来打起了圆场:“皇上要不先和德妹妹在正殿稍坐还是臣妾进屋去瞧一瞧吧。”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原本紧闭的屋门一下开了,小佟佳氏不期然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她一身素衣薄衫,脸上蒙着一方素娟,人无半点生气脸无半点血『色』,这飘飘而出的样子,若非今天是艳阳高照真要以为来的是一缕幽魂了。 “臣妾……臣妾给皇上请安。”她体虚至极连个请安里都做不了身子倚着门框直往下滑,霁云碧霜忙去扶她,小佟佳氏靠着她们才能勉强站着。“皇上,臣妾本是该死之人只是老天爷可怜才留了臣妾一命,皇上……就当臣妾已经死了吧。”她合上双眼,眼泪从她长满痘疤的眼皮底下涌了出来扑朔着落到覆在她脸上的素娟上,其情甚惧又其情甚哀。 皇帝登基不久孝康皇后就过世了,皇帝对母家总有一份孺慕之情,后宫中佟佳氏姊妹是于他血缘最亲的人,如今眼见曾经好好一个的人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皇帝心里又怎会好受。 “唉,回宫去吧,你脸上的伤朕会让太医院想法子治好的。” 皇贵妃在旁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是啊婵媛,和姐姐回宫吧,姐姐从前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你放心姐姐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 小佟佳氏睁开眼睛,神情冰冷地看着佟佳氏,“你走吧,欠你的我都还了,你我从此再无姊妹之情,直到你我之中一人合眼否则此生决不再见。” 小佟佳氏这一番话斩钉截铁地要与皇贵妃断绝姊妹血缘之情。佟佳氏一脸痛苦地闭上眼,捂着胸口人软倒在刘嬷嬷身上哭道:“婵媛,你这都是为了什么呀!” 小佟佳氏闭上眼转过头再不回她一句话。皇帝见状对翟琳说:“先送皇贵妃回去。” 皇贵妃痛哭不已仍不肯走,她跪在皇帝的脚边说:“都是臣妾的错才让婵媛遭了这些难,她年纪小一时想不开才这样,臣妾是她亲姐姐她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她不要见我没关系,可她还小孤身一人在这园子里臣妾放心不下她,还有……还有她的脸要治好也是要从长计议,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皇帝看了眼决绝的小佟佳氏,再看了一眼痛哭的皇贵妃,头疼地说:“知道了,你先回去。” 翟琳喊了软轿来,佟佳氏临上轿仍不放心,回头依依地哭求:“皇上……一定要劝婵媛回宫。” 他冲翟琳使了个眼『色』,翟琳放下轿帘喊一声“起”,两个抬轿太监抬起轿子走了。 佟佳氏一走小佟佳氏也支撑不住了,皇帝让霁云碧霜扶她进屋但没跟进去,他转身地对蓁蓁说:“跟朕过来。” 蓁蓁乖巧地跟着他回主屋,皇帝一坐下『揉』了『揉』额头无奈问:“到底怎么回事?” 蓁蓁轻轻冷哼一声,站在他三尺开外说:“这事还用臣妾解释么,皇贵妃连夜赶去迎驾,这一路皇上应该都听够了吧。” 皇帝伸手握住蓁蓁的手腕,蓁蓁扭了扭没甩开被皇帝拖到了身前。 “好好说话,这夹枪带棒的算什么。” 蓁蓁没好气地说:“臣妾还用说什么,皇贵妃不都和皇上说了么?” 皇帝啧了一声有点好笑地说:“皇贵妃是来接驾不错,但她只同朕说婵媛伤心失智不肯回宫让朕来劝一劝,别的可什么都没说。” 从前惠妃说皇贵妃好手段蓁蓁只是模模糊糊有个念头,今次这一交峰她真正是见识到了,也是真正领教了什么是诱敌深入,什么是谋定而后动。抢占先机面见皇帝却不诉苦不告状,只做了一把关心妹妹的好姐姐,戏演的滴水不漏,真是厉害。 蓁蓁垂着脑袋心中千头万绪不住地在翻滚,忽得她觉得下巴上一凉,皇帝捏了捏她的下巴恨声道:“你这脑子里咕噜咕噜转的朕都能听见响声了。” 蓁蓁被皇帝逗笑了,紧绷的心弦也松了下来,幸好她也不是打全无准备的仗,对皇帝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这些年她冷眼旁观也总算是瞧出些门道来,皇贵妃这戏演的好,她的万岁爷也不比皇贵妃差呢。 她转而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捂着皇帝冰冷的手说:“也不多穿一点,手凉成这样。” 皇帝见她总算不绷着脸,松了口气搂住她说:“朕走之前说什么来着,别管别管别管,让你安安心心地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和盈盈,你倒好,来一趟北海闹那么大的动静。” “臣妾记得啊,本也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只是那日出门不小心撞见佟贵人投湖自尽,再慢一点怕是就救不过来了。那么惨,您还不让我救啊?” “投湖?”皇帝显见地一震看样子事先并不知道这事。 “她也是万念俱灰才动了这样傻的念头。”蓁蓁看着皇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她觉着是皇贵妃这个亲姐姐害了她,一时受不住才想自尽的。” 蓁蓁腰上一疼,是皇帝搂着她腰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了紧。蓁蓁没忍住轻轻“哎”了一声,皇帝松了手站了起来,他背对蓁蓁负手而立,沉着嗓子问:“她可有实证?” 蓁蓁轻轻说:“并无实证,全部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罢了,臣妾知道皇上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即便皇上信了去问皇贵妃,皇贵妃也能请动太医出示医案,佟贵人是病重得了癔症才这样胡言『乱』语。” 皇帝转过身,剑眉紧蹙俯视着她。“既然你知道为何还同朕说?” 蓁蓁扯了扯皇帝的袖子问:“皇贵妃和我您信谁?” “这事不是朕信你就能说通的。” “是,臣妾懂得。臣妾就是想让您明白无论佟贵人说的是真是假,让她回承乾宫回皇贵妃身边就是『逼』她再去死一次。”她抬起头一双明眸幽幽地看着皇帝,“而这一次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救她了。” 皇帝摩挲蓁蓁的指节沉思半晌才徐徐道:“朕知道了,你今儿就和朕回宫。让佟贵人住到景阳宫去,朕会另派太医给她治病。” 第170章 景阳宫在东六宫的最北面, 如今正殿放有大内所藏的书册且并无嫔妃居住, 小佟佳氏在那里静养是再合适不过了。 “佟贵人这突然从承乾宫搬出来身边怕是无人可用,臣妾想派身边几个丫头跟去景阳宫,如今佟贵人怕见人, 而几个丫头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佟贵人已经和她相熟, 见着也不会害怕。” 皇帝点头应了:“就照你说的吧。” 蓁蓁福了一福, 说 “那臣妾这就去安排了。” 皇帝突然抓着她的手腕说:“让秋华去办,你随朕立刻回宫。” 蓁蓁有些惊讶,但皇帝态度十分坚决, 蓁蓁这会儿不愿再多生枝节便带着小公主随他一起先回宫。好在她把秋华留下,想来有她在主持大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一路蓁蓁悄悄打量皇帝, 他抱着久未见的小公主逗着玩也看不出什么。倒是盈儿先受不了自个儿阿玛这突如奇来的热情,被让他抱多久哇地就哭了,皇帝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一点用没有反而惹得她哭得更大声。蓁蓁把女儿抱回怀里哄嫌弃地剜了皇帝一眼。皇帝凑在她边上看着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 甚是无奈。“朕真得什么都没做, 朕只是抱抱她而已……” 蓁蓁没好气地说:“哪有这么抱孩子的,皇上这么用力夹着盈儿,盈儿当然会哭了。” 皇帝心虚此时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只能乖乖在旁看着。蓁蓁哄了半天小公主才含着眼泪睡了。蓁蓁拿帕子轻轻地擦她脸上的泪珠, 心疼得要命,愤愤地扭头瞪了皇帝一眼。皇帝在晃动的马车中搂着她的肩说着“朕想你了”遂落了一吻在她的额角。 蓁蓁心里正为他这句话而泛着暖意,皇帝下一句话却来得那般猝不及防。 “皇贵妃和佟贵人的事朕自会处置的, 你就不要再管了。” 蓁蓁心里冷笑一声, 垂下了眼眸。 马车外草长莺飞, 柳絮在风中飘扬,车轮滚滚载着人回到黄瓦红墙的宫城,把镜清园里发生的那些不快全部抛在身后。 蓁蓁直到第二天送皇帝上朝后才有空往景阳宫走一趟。霁云她们几个收拾得妥当,小佟佳氏已经在配殿安顿下来了,蓁蓁到时她正在喝『药』,她脸上似乎是上了『药』,蒙在脸上的素娟下一片黑漆漆的。皇帝指派的太医还未走,蓁蓁一瞧这人不正是那日那个叫刘长卿的年轻医官么。这刘长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被蓁蓁吓着了,一见蓁蓁朝他看嘴里说着“微臣告退”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蓁蓁在小佟佳氏身边坐下,问她:“这刘长卿就是皇上派来的人?他可是有用心治你?” 小佟佳氏『摸』了『摸』敷满了『药』的脸,“虽年轻看着行事『毛』躁倒是个难得认真的人。”她脸上敷的『药』第一步就是要硬化去那些颜『色』深又硬的疤痕,『药』『性』难免有些烈,熏得她眼眶一圈都红红的。蓁蓁看着心疼,握着她的手说:“昨天真是难为你了,我原是怕你不愿意出来见人想着怎么也要拦住皇上的。” 小佟佳氏说:“我当时想着如果真要再回那人手掌心我宁愿一头碰死在镜清园里。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事是不敢的了。” 蓁蓁看她眼睛里又有了神采不再是先前那样死气沉沉心里也是为她高兴。“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既脱了那炼狱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好好治脸。” 小佟佳氏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后悔把姐姐牵连到了这事里,我怕那人怀恨在心往后会对付姐姐。” 蓁蓁宽慰地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我同那人原就是只差一张纸还没捅破罢了,早晚会有这一日与你不相干。” “哟,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也不带上我?” 两人正说话呢忽又有一人『插』了进来,蓁蓁一回头,惠妃掀了帘子笑着走进屋子。 “惠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惠妃说:“怎么,就许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她挨着蓁蓁坐下不着痕迹地看了小佟佳氏一眼,纵然蓁蓁之前已经同她说过小佟佳氏如今的惨状她真亲眼见着了仍是心里一震。 小佟佳氏虽说振作起来了,但还未完全准备好见其他人,面对惠妃她有些不自在,人不禁往床里缩了缩。惠妃轻轻握住她的手:“妹妹别怕,我知道妹妹在治病带了些上好的『药』材给妹妹,有天山雪莲,灵芝,何首乌和人参。都是妹妹日后用得着的。” 蓁蓁笑着瞧着惠妃说:“婵媛妹妹别同她客气,咱们惠姐姐比不得我们这些穷酸的,她可是这后宫一等一的土财主,皇上、太后的赏赐,明相爷的孝敬,还有大阿哥、八阿哥的体己,她那延禧宫啊可是金山银山堆成的,不拔她这只金鸡的『毛』拔谁的?” “哟。”惠妃剜了蓁蓁一眼,“这现就有个有钱的主在我面前装起穷来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首饰箱里藏了哪些好东西,有本事就开了让大家都瞧瞧,也让我这土财主开开眼界。” 这事还真是蓁蓁心虚,她一贯在后宫最受宠,皇上这些年私下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这一件一件的不起眼,积年累月下来可是不少,更不要说前年她随皇帝南下又采买了不少的好物。 她红了脸扯了扯惠妃的衣袖。“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姐姐就饶了我这回吧。” 小佟佳氏在旁看着竟不自禁地笑了。惠妃微微一笑道:“如此便是好,这景阳宫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妹妹就在这好好养病吧。” 小佟佳氏含着泪点了点头。“惠姐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妹妹只怕把姐姐也牵连进来……” 惠妃一挑眉嗓音微扬:“别担心我,我可不怕你那好姐姐,咱们叶赫纳拉氏可不是好欺负的。”说罢这一句她又放软了声:“别多想了,先把身子养好。” 蓁蓁和惠妃又陪她说了会儿话才走。两人出了景阳宫沿东二长街慢慢走着,惠妃挽着蓁蓁问:“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蓁蓁道:“皇上说了要我别再管,他又出手把佟贵人放到了景阳宫就是让我和皇贵妃都罢手的意思,皇贵妃行事素来最顾忌皇帝,一时半会不会来寻我的晦气。” 惠妃点点头,她亦是这么想的。 蓁蓁叹了口气。“只是敌方虽暂时收兵了,我方也没有破敌之计。我仍是觉得佟贵人这天花得的奇怪,而且整个承乾宫为何就她一个人染上了,秋华悄悄去打听过了,别说皇贵妃了,就连照顾她的宫女也没有染上的。” 惠妃道:“你这一说是奇怪,太妃那是好几个住同一屋的宫女都得了天花的。” 两人各自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事一路无语。永和宫先到了,蓁蓁想邀惠妃进去坐坐,惠妃笑说:“不了,胤禩在长牙有些发热我回去还得看看,改日我再来瞧小公主。”两人遂在德阳门前分了手。 蓁蓁一回到永和宫秋华便递上了一封信,蓁蓁瞧了她一眼问:“谁送来的?” 秋华悄悄说:“铁狮子胡同送来的。” 蓁蓁拿着信进屋叫碧霜她们都退下,这才拆了信看。秋华见她读着信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笑容。 “信上说什么了主子看了这样高兴?” 蓁蓁捏着信纸微微一笑:“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去通知内务府,我要去碧云寺还愿。” 清晨的碧云寺里除了早课的僧人外香客寥寥,两个头带帷帽的女子避开往来的僧人潜行到了一处禅房外,个子稍矮的女子敲了敲门,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站在屋里对她俩说:“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子仍是带着帷帽,男子瞧着倒是笑了。“我同碧云寺的主持相识已久,这处禅房是他独留给我的,我若来就住在这,我若不来这里也是空关着,只是偶尔会有小沙弥来打扫。这里地处偏僻平时没有人会走动的,你们就放心把帷帽摘了吧。” 这恭王真正是成天没个正经。秋华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正了正脸『色』道:“虽说没有外人但男女之防不可无。” “算了,同恭王也不是头一次见了,办正事要紧。” 蓁蓁拉了拉秋华,顺手便把帷帽摘了下来。“人在哪?” 常宁笑着转过身冲里屋说:“先生,出来吧。”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咚咚”的拐杖从屏风后传来,蓁蓁抬眼去瞧,说是先生,出来的却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缓缓而出。 此人正是那日在公主满月时同常宁一起在御前合奏的老『妇』人。 蓁蓁作揖问候:“先生,别来无恙。”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朝蓁蓁一拜:“多谢娘娘赠谱,我心愿已了。” “非我所赠,是故人留下。”蓁蓁坚持,老『妇』不以为意。 蓁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老『妇』:“有人说您见到这个,会有话可说。” 老『妇』接过打开瓶塞,又闻了一闻,神『色』巨变,颤抖着塞回瓶塞道:“他可还哑着?” 老『妇』说的“他”就是当年给蓁蓁传艺的老太监,蓁蓁当年蒙他传艺数月从未听过他的声音,两人之间交流全靠纸笔,顾问行当时也说南府的太监乐工们无一人听见他说过话,想来应该是早就哑了。可老『妇』这话却别有意思,蓁蓁问道:“不知何来此说,师傅他从来都是哑的。” 老『妇』道:“深宫秘密何其多,有违心的也有无愧于心的,可纵使你无愧于心的事情,落到别人手里也可能成为把柄,唯一能活下来的办法只有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 蓁蓁听她的样子话里有话,声音飘忽,略有鼻音,虽然蓁蓁满心想知道背后故事,但也不欲催她。 果然,那老『妇』人娓娓道来:“我本是前朝田贵妃的校琴侍女,他姓王,是当年东厂提督王承恩的义子。田贵妃盛宠,琴棋书画都是宫中一绝,又伴有四位合奏的侍女,那本琴谱就是贵妃闲暇时候所作。后来贵妃为皇后所污,于万岁心生嫌隙,我也被皇后抓住想要严刑拷打我让我吐『露』对贵妃不利的事情。他和我是同乡,我被抢进宫内做宫女时候万念俱灰,他念同乡之谊安排我去伺候得宠又『性』情宽和的田贵妃,后来也是他给了我一瓶这样的哑『药』,让我拷打之时不会胡言『乱』语出卖贵妃。其实贵妃对我恩情难得,我如何会卖主求荣?可是皇后心狠,他是怕有万一。再后来也是他背我出慎刑司,给我喂『药』治伤,宫中对食何其多,他是东厂有权的太监,却没有一个对食相伴,别人见他如此照顾我都以为是看中了我。我也是如此以为,伤好以后想献身于他,却被他拦住了。” 她果然是前朝的宫女。 蓁蓁虽然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不想她同自己的师傅之间还有过这样的渊源。 “他说不愿意糟蹋人,还说天下大『乱』,止不住什么时候就有逃生的机会,到时候千万不要犹豫。那天是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闯贼攻入京城,宫中大『乱』,他给了我一包珠宝让我从朝阳门离开。我让他和我一起走,可他说他一个太监,去别地也是受人歧视,还不如死在宫里。我不肯,他就骑马走了,我追着他的马和他说,来日无论天涯海角只要听见我的笛声,请他以箫想和。” 老『妇』深叹一口气:“我后来离开京城,辗转来到金陵,所带金银大半在路上遗失,到了金陵有闻寇白门在秦淮河畔重新开张,我因着笛声自荐于白门先生,并常伴左右十余载,再后来白门先生为那个姓韩的小生轻贱,也是我赶走了人。白门先生死后我打着的她的招牌在秦淮河畔开张,直到恭王来访。” 她佝偻着身子朝恭王一拜,恭王抬手称不敢,接着说:“本王年幼时翻阅宫中残存的曲谱,得了田贵妃的访道五曲,恰巧先生所奏也是其中之曲,便猜先生是明宫旧人,得闻先生旧事,我劝先生回京试试,或许王公公依然健在。” 老『妇』含笑说:“我本不信,年岁久了,其实早就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可王爷说他在宫中寻着这谱子时是有人精心校对过的,他当年在一堆曲谱里一眼瞧见也是因为独独那谱子上没有经年积下的灰尘。我便想只有他会在意那本访道五曲。田贵妃去世后我去了南府,大半时间都在研习那本谱子,他年幼会箫,和我一起改编了那五首琴谱,变得可以笛箫想和。” 说到此,老『妇』突然笔挺地跪在地上朝恭王磕头:“多谢王爷大恩大德。” 这故事只是一段前明宫女太监的旧事,可是夹杂着国家兴亡,『乱』世浮沉,听得屋子里的人不禁都鼻子一酸,蓁蓁擦了擦眼角转身对老『妇』说:“师傅于我有授业之恩,师傅除了曲谱还托我给您一句话。” 老『妇』听得激动万分,忙问:“他说什么?” 蓁蓁其实是不忍的,可她还是说了:“万千珍重,不复再来。” 老『妇』微微一怔,旋即喟叹一声:“唉,他……一点都没变。” 见蓁蓁不忍的神情,老『妇』反而安慰起她了:“过去他常常说,他在东厂见惯了每天都有人活着进来,体无完肤地躺着出去,什么生死离别,他是看淡之人。身体残缺,也不求一世安稳,活过就好。他大约还嫌弃我回来了,冒这么大的险,要是出事了可得被他埋怨到死。” 蓁蓁也笑了,这女先生所说的,还真的有她那个铁面无私的师傅的样子。蓁蓁来此一趟,除了这女先生和她师傅的故事,其实还有更重要的疑『惑』待解。她问这女先生:“师傅说曲谱里有我想知道的故事,请问先生可知道?” 女先生打量了蓁蓁半日,最后才点头:“我本来以为前明亡了,他那个热心肠的『毛』病能改改,没想还是如此,见不得世间的不平之事。” 老『妇』从怀中掏出她包得精细的曲谱,这本曲谱重新装裱过,每页眉脚都画着精细的花纹,老『妇』将曲谱一倒过来,再翻一遍,恭王先叫起来:“有字!” 蓁蓁也跟着定睛一瞧,竟然是篆字,每页分别写着:唐、王、魏、孕。 唐王?蓁蓁念出来的时候心惊万分,她皱着眉瞧着这老『妇』,老『妇』直摇头,叹气说:“这是老事情了,也不知道他翻出来干什么。思宗陛下后宫里有一王选侍,怀胎十月临盆之日却未曾产下胎儿,而是产下一肉块,肉块一碰既破破后化作了一盆血水,王选侍产下肉块后半日内血流不止,最后血尽而亡。” 蓁蓁心底一阵发寒,她看了秋华一眼,秋华的脸上已经是毫无血『色』了。没错,他说的这一切都太让人熟悉了,这情景分明同僖嫔生产的那日一模一样! “如此不详之事皇上自然是震怒,命厂卫严查。厂卫们把王选侍身边的人都抓了起来连续几日几夜地拷打,终于有一宫女受不住酷刑招认了,是另一魏选侍为了能怀有皇嗣行了巫蛊之术,这法术虽能保不孕之人受胎却极是歹毒,要借一已孕『妇』人腹中精血来养自己的胎,否则行蛊之人临盆之日便需用自己一身的精血来保存所怀的孩子。这魏选侍还是唐王妃娘家的远亲……此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我一直都记得……” 唐王…… 蓁蓁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而手心更早已是汗津津的了。 //道士言此方乃凶方,侧妃李娘娘命中无子,逆天求子需以命相换。其另有一化解之方,然此方已在隆庆五年被人买走,故二位娘娘未曾得也。呜呼,世间神鬼奇异之事多肇于人之贪念也。// 不会错的,这同那卷《内府述闻》中提过的唐王府旧事一模一样,她先前怎么就把这事忘了呢。 “我从前偶得一卷书叫《内府述闻》,是前朝唐王府的一个内侍所写,里面有一桩旧年奇案,同王、魏选侍之事几乎一样。”蓁蓁将她在书中见过的旧事说了一说,老『妇』脸上亦是『露』出了惊骇之『色』, “当初厂卫们确实查到了根子上,你师傅当年猜测从道士手里买走完整方子的是唐王妃,她用此方祸害了唐王的两位侧妃而后又把这方子给了魏选侍。唐王怕受牵连托到了贵妃门前说情,贵妃私下多次唾骂魏选侍太阴险,拒了唐王的请托,最后唐王不得已花了重金贿赂王承恩,才没捅到思宗眼前。”老『妇』又问蓁蓁:“不知这卷书如今何在?” 蓁蓁说:“已经被我烧了。” 老『妇』点了点头。“如此不祥之物烧得应该,烧得好啊。” 蓁蓁忽然想到一事,又问:“先生可知道有一种病看着像天花,却不是天花,也不会传染给左右人?” 老『妇』失神地喃喃道:“怎能不知,怎能不记得……”说话间她已是红了眼眶不得不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贵妃娘娘有一幼子名唤慈灿最为皇上和娘娘钟爱。小殿下两岁的时候突然得了天花不治而亡。娘娘也因此伤心过度自此缠绵病榻不过区区数年就仙逝了。我们那时也只以为是天花,后来当年给小殿下看诊的一个太医死前才告诉我们这个秘密。小殿下那时得的不是天花而是中了毒,他当年虽然看了出来但心中害怕为保身家不敢多言。” “原来是这样……”蓁蓁轻轻呢喃了一句。 如此,所有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恭王见状『插』嘴道:“后宫的事,本王是不便过问的,可刚刚娘娘说的事事关重大,也请先生务必装聋作哑。” 恭王是明白人,他虽然不如蓁蓁于内情那么清楚,但血崩难产而死宫中只有一例,蓁蓁问得这么细他不免多想。 蓁蓁听他此言深深看他一眼,见平时风流不羁的恭王此时万分郑重,不由疑『惑』,是不是风流也是这恭王的一副面具? 老『妇』听到恭王叮嘱深深一拜:“我懂得。”又对蓁蓁一拜,“娘娘大恩,老身感铭,也有一句话赠与娘娘,我犹记得贵妃当年的话:这是伤了阴鸷的狠心绝命活,就是一时得利也定会有加倍的报应。” 老『妇』说得咬牙切齿,入得蓁蓁耳朵,她却笑了:“您说得是,我们就且看这些人如何作死就是了。” 蓁蓁所求已成,她问老先生:“您之后往何处安身?您年岁大了,可寻一安静地方养老。” 老『妇』风轻云淡地说:“天下之大,处处为家,娘娘不必再挂怀了。” 碧云寺一处不起眼的后门外停了一辆马车,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朝蓁蓁拜了一拜才上了车。山中起了风吹得帷帽『乱』飞舞,蓁蓁不得不用手扶着那帷帽边才不至让它被风吹落。她瞧了一眼身边俊秀的男子,似是欲言又止,常宁笑问:“娘娘是有什么话要问吗?” 蓁蓁犹豫了一下说:“那次先生在宫中吹箫时我便有此困『惑』了,那日在宫中偶遇王爷似乎并不惊讶,我猜想王爷应该早就识破我身份了,只是不知王爷是怎么知道的。” 常宁略有些得意说:“我同这碧云寺的主持是忘年之教,我知道你在这寺里立了块牌位,我也见过那牌位了。” 蓁蓁一怔,即便隔着帷帽常宁也看见了这一瞬间她眼中掠过的惆怅和难言的痛苦,他不禁又想起了初见的那一面她脸上那触动他心的泪痕。 蓁蓁苦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 第17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 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 微抬着下颚, 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 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 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 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 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 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 朕看不行, 朽木不可雕也, 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龄华在一旁听得呵呵笑了。“主子您不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件衣服昨可是忙活了一日了,整天就念叨主子穿了多贵气多好看,做梦的时候都在嘀咕呢。您要不穿,她一会儿非哭鼻子不可。”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敬嫔假模假式地抓住小宫女的手,怜惜地拿帕子擦她脸上的伤痕。“瞧瞧,这好好一张脸被抓的,瞧这血痕这肿的,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怕是马上就会传到太皇太后、皇后那吧?” 安嫔脸『色』一僵,立马推开敬嫔冲那小宫女呵道:“愣这等赏么,还不快滚下去治你那臭脸,伤好之前不许出来瞎晃!”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梦入神机>,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第17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龄华吐了吐舌头,瞄了眼绮佳,绮佳也不恼, 只是淡淡地望着头顶的四方天说了一句:“有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 刚想劝一劝, 却听得小太监来报,“主子,皇上请您去乾清宫, 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 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你们瞧,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 知秋华这是宽慰她, 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 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 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是。” 虽比不得皇后去世前的光景,但皇帝慢慢地也算是恢复在后宫的走动了。只这里头又让人看出些名堂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中宫之位也不可久虚,从皇后大丧一结束朝中就有大臣上奏皇帝早立新后,皇帝挑这时候先去了翊坤宫虽只留宿了一晚但足以叫人玩味了。 心里有盼望的人自然是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在等这石头落地,而自知无望的人也不会甘守寂寞,管她谁当新皇后,皇帝能多来几次多得些雨『露』才是正经事。皇后如今不在,最得宠的马佳氏又有了身子,一下就少了两个对手,余下的人怎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皇帝先在那翊坤宫歇了一夜后接着的两夜都去了承乾宫歇在佟妃处,第四日歇在纳兰氏处,第五日皇帝去了巩华城祭拜皇后,接着五日又都是一个人在乾清宫安歇,到了第十一日召了去岁才进宫的小纳兰氏到乾清宫侍寝,又隔了十日才又接连召了董氏,兆佳氏和张氏。一个月内皇上身边这些旧人基本都被翻了个遍,唯独漏了咸福宫里的李氏和王氏。 皇帝本也没不想见李氏,只是皇帝刚恢复走动,李氏就有意去乾清宫活动,人还没进去,就在宫门前发作了一个小太监,好巧不巧那日皇帝正为军务繁忙,李氏一闹,她过往的骄纵『毛』病倒让皇帝全回忆起来了,皇帝躲在昭仁殿的暖阁里派了顾问行花了半个时辰才把人挡回去 可这王氏却不知为何,按说她虽和李氏同住咸福宫,可皇帝连召她去乾清宫都没有。一时间宫里也有了那么些闲言碎语,王氏气坏了,她心里只一个劲认为,撇开那姓李的皇帝独漏了她不过是因为她同李氏共居一宫,皇上因躲着那姓李的连带也不喜她了。 皇帝为和不招王氏这只有皇帝自己知道,那王氏却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对李氏益发的厌恶起来,偏她和李氏同居一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便用一张冷脸对着李氏。李氏本就对宫里人说她闲话不满,再天天对着王氏那张晚娘脸以她的『性』子哪忍得住,便对身边的宫女们说:“那姓王的也好意思觉得是被我连累的,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就她那模样皇上迈得动腿吗?” 王氏知道了当场就带人去李氏屋里闹了一回,咸福宫一时是乌烟瘴气整日骂声不断。宫里人多嘴杂王李的闹剧立马就传了开去,这两人成日斗得和乌眼鸡似的旁人却只当看戏。 “这李氏,唉,真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当初看她容貌出众又是抚西额驸的孙女便替皇上选进宫来,不曾想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咸福宫的事皇帝其实也知道,横竖是两个他不上心的女人,不过是女人们打打嘴仗又闹出不什么再大的事来,他并不有所谓。 “这人的本『性』本就难知,朕还想有双慧眼能一看就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呢。祖母要是看不过去朕下旨声斥她俩就是了。” 太皇太后不满地横了皇帝一眼:“皇上管这事做什么,这是后宫的事该是皇后管的。” 皇帝一听心里头苦笑:好吧,前头敢情都是引子,正戏这才要来了。 “皇上也该立新后了,你看没有皇后坐镇中宫连个约束后宫的人都没了。” 太皇太后这会儿提起新后的事皇帝也并不意外,朝堂上明里暗里已经提及立后多次了,他因心中并不十分急切地想立新后所以这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只是看来是拖不久了。今儿连太皇太后都开口了,皇帝也就顺水推舟了。 “孙儿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中宫是国之母事关紧要,孙儿还想问问祖母的想法。”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慢慢道来:“论出身如今宫中也只有钮氏、佟氏、纳兰氏同李氏勘配了。” 皇帝听到李氏眉头一皱,太皇太后道:“论出身李氏自是好的,只是这人品,唉,算了就不提她了。佟氏……” 余下三人里皇帝也谈不上最属意谁当新后,佟氏虽然进宫晚,但她是自己的表妹,容貌虽说比不上马佳氏却也是娇憨可人,因着对母家的偏爱,皇帝对佟氏也多了几分心,更何况她入宫以来对故去的仁孝皇后恭敬,对太皇太后、皇太后孝顺,待其他嫔妃也是和和气气的,众人都说佟家的这位二姑娘『性』子最是好。 “佟氏人是不错,可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些,再来就是佟国纲和佟国维……” 皇帝自觉历练了这么些年,对大臣们的小九九心中都有数。佟国纲佟国维是有自己的野心,不过谁不想往上爬呢? “祖母多心了吧,孙儿看这两人野心是有,不过还算懂分寸。” “哼,懂分寸?”太皇太后两眼一眯,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我想皇上应该还记得,康熙四年大选时佟氏因年纪尚幼并未在册,四年前佟国维求到你皇额娘跟前,佟氏才进得宫。并非大选之年佟家却把女儿塞进来的,他们安的什么心你可多想过?要是懂分寸的人会明晃晃地这么塞人?” “早上起来时主子娘娘身上有些不适便找太医来看过了,太医说只是略感了些风寒并无大碍,主子娘娘喝了『药』这会儿睡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只见蓁蓁颤颤巍巍端着水盆跨出内殿,过了一会儿捧着一沓子纸进殿。 皇帝一瞧她手里一厚沓,反而是气笑了:“看着机灵这时候倒犯蠢,朕是这么游手好闲能瞧你这一沓破字的人吗?” 蓁蓁忍着泪不敢接话,皇帝见她捧着纸的手都有些抖知道她是吓到了,倒是有点唾弃自己欺负这么个丫头片子了,于是缓了缓语气道:“那你挑三张最好的,朕来瞧吧。” 蓁蓁忙抽了三张出来,恭恭敬敬想放在书桌上,但见桌上到处都是墨迹,一时间不知放在哪里了,皇帝瞧着她慌『乱』之态反倒开怀,把蓁蓁手中一整沓纸都抢了过来转身坐在炕上,又叫绮佳过来一并坐了,连翻了十几张才道:“嗯,算是没那么丑了吧,总算能跟得上你那模样了。” 绮佳见皇帝神『色』略有缓和,悄悄松了口气:“这是皇上指点得好,她练字比之前有些门道了。” 皇帝看了眼蓁蓁低垂的后脑勺揶揄:“朕瞧着是这丫头不琢磨不成器,平时都仗着你宠她就偷懒,还得朕来盯着她才知道用功。” 皇帝这几句话听着已经没那么生气了,蓁蓁受了这闲火心里自然十分委屈,脑袋虽垂着但低声嗫嚅了一句:“奴才练了半个月本来还以为能得皇上一句半句夸,没想今日成您出气的了,早知道说什么都不来……” 第17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吴雅蓁蓁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害怕,一双灵气的双眸瞧着眼前的老嬷嬷按着家里教的规规矩矩地回话。 “奴才是正黄旗吴雅家的, 奴才叫蓁蓁。” 嬷嬷一听便笑了。“你说你是吴雅家的?你阿爷可是叫额森?原来伺候太宗皇帝的?” “是。”蓁蓁笑着答, 心想自己那个老顽童的阿爷可真有名气, 几个宫中的老嬷嬷似乎都听说过他。 “啊呀,想不到额森的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老嬷嬷牵过蓁蓁的手说,“你这个阿爷当年在盛京皇宫煮的一手好肉, 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待我们好,逢年过节都让苏麻喇嬷嬷拿着肉来赏我们, 我们呀也吃过你阿爷不少的肉。” 嬷嬷想着往事不禁心里就对眼前的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她轻轻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现下紫禁城不同于盛京了,规矩比以前也大不少, 各位主子们也不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一样各个好相与。咱们这儿么, 公主还小,一切都受太皇太后、皇太后庇护相对太平些,出了这儿就不好说了。” 其实嬷嬷也是有私心的,虽然眼前的吴雅氏是新进宫的宫女底子干净, 但公主还小她生怕新人搭手有不小心的地方。这么想她又说:“我看你年轻腿脚也好,你就先替公主多跑跑腿,这往各宫回话的活就先交给你吧。” 蓁蓁乖巧地点点头, 进宫前阿『奶』额娘都教过她规矩了, 她年岁还小, 一时半会儿也是轮不上去主子跟前伺候的。她也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能在宫中安稳地做几年差事,若得主子们青眼能早几年放出去同家里人团聚那便是她的幸事了。 蓁蓁生得好看,又乖巧,老嬷嬷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于是就细细地同她说了起来。“咱们这主要就是去慈宁、宁寿两宫回话,坤宁宫皇后娘娘偶尔也会派人来问大公主,你也需去回话,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翊坤宫了。” 翊坤宫? 蓁蓁进宫前家里只同她说了太皇太后住在慈宁宫,皇太后住在宁寿宫,皇后娘娘住在坤宁宫,这翊坤宫妃是谁她从未听说过,教规矩的嬷嬷们也未提过。 “嬷嬷,这翊坤宫里住的是谁啊?” 老嬷嬷说:“翊坤宫妃是遏必隆大人的女儿,最是心善。咱们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多少怠慢点,可她不一样,还是待咱们公主同皇上亲生的一般亲厚。” “奴才记得了。”蓁蓁点点头,把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此时蓁蓁尚年幼,还未经历过之后种种。她并不知道这位翊坤宫妃会成为她往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终她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蓁蓁天真懵懂地问:“嬷嬷,这翊坤宫的主子到底有多好啊?” 嬷嬷看着她哈哈笑起来:“小丫头不是希望进宫伺候能过些年让主子赐婚出宫吗?这事啊,等到了年纪你去求翊坤宫的主子,她肯定应你。” 蓁蓁被嬷嬷说得脸烧得绯红, 另一边的翊坤宫里,钮祜禄绮佳不知道大公主处新来的宫女正在听老嬷嬷说她的事情。这一天,对入宫十年的她来说本不过是无数个漫漫长日里中的一天而已。 她如往常一般在辰时之前起床,从宫女捧着的三件便服中挑了一件蓝『色』团牡丹蔓草纹暗花缎的,近身宫女秋华为她细细扑上珠粉,琦佳又自己拿了眉石描了一对柳叶眉。洗漱后由人送进各『色』小菜并一碗羊『奶』作为早膳。她如常抿了一口羊『奶』后,宫女奉上了一晚五谷粥,绮佳瞟了一眼,便把手中的银镶牙箸放了下来。 章嬷嬷伺候绮佳最久,进殿时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只见捧着粥碗的宫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便挥挥手让宫女下去:“主子日日不喝,他们日日送,也真是够没眼『色』的。” 绮佳又咗了口羊『奶』,才说了句:“随着他们去吧。” 嬷嬷笑了笑,想是自家主子看着温和好糊弄,其实是最倔脾气的,因坤宁宫的这几个月说吃不下荤腥的,皇上于是就嘱咐御膳房多做些清粥酱菜,御膳房那群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阵子不但往坤宁宫送得清淡连带其他各宫也都陪着快茹素了。一两日还好,日日这样嘴里淡得都快没味了。更不要说自家主子从小就是爱那口羊肉的,这清淡酱菜就是病中也得哄着才能吃几口。 可绮佳也不多说,清粥酱菜上了就是不吃,也没多说过任何一句。为了这事,人都瘦了好几圈了。偏着坤宁宫产期将近,三藩战事又紧,翊坤宫里的这位主子胃口好不好的事也没人多看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把御膳房的人叫来问话,都被绮佳拉了回来。 “主子,奴才刚刚出去一圈,听太监说,坤宁宫像是发动了。”章嬷嬷靠着绮佳的耳朵轻声低语。 “哦?似乎早了几天,坤宁宫倒是动静小,咱们这么近愣是没传什么动静过来。” 绮佳撇了撇眉,瞧着隔扇望出去,对着阴沉沉的天轻声说:“咱们的小太子倒是会挑日子。” 嬷嬷一愣,随即说:“您别长他人威风了,皇后孕中气『性』大,皇上又忙于三藩,并未见皇后这胎多得乾清宫青眼。” 绮佳微微一笑,神情突然多了几分苦涩:“中宫嫡子到底是不同的。其实就算不是嫡子,像纳兰贵人那样有一个孩子也是好的。可我怕是没这福气了。” 绮佳彻底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嬷嬷把这些都拿出去赏人吧。” 嬷嬷略心疼地说:“皇后生自己的孩子,您就安生的坐在这儿该吃吃该喝喝,慈宁宫不叫人您就哪都不去不就是了……” 绮佳朝嬷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斜靠在软垫上拿过嬷嬷递来的丝帕擦着嘴角,又让人拿来铜镜,她看了一会儿终还是让人拿了口脂来浅浅地在嘴上描摹了一遍。 嬷嬷靠近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捶着肩,又絮絮道:“主子先歇一会儿吧,瞧着样子怕是生在半夜了,可没得好睡了。”绮佳叹着气,『揉』了『揉』额角:“哪能睡得下啊,今儿个宫里怕是不得停歇了。好了,你去把我昨儿个看一半的棋谱拿来,不过是打发辰光等消息,我还是自个儿琢磨会儿棋吧。” 约莫到了晚膳时分,绮佳正准备让人传膳之时,慈宁宫果派来了太监让绮佳前去坤宁宫。 绮佳又理了理浑身的妆容,又将金镶宝石蜻蜓簪换成了金镶宝石蝙蝠簪以便讨个口彩,便上了凉轿准备往坤宁宫去了。大宫女龄华扶着绮佳上轿,绮佳回头看她随口问:“章嬷嬷去哪儿了?” “回主子,嬷嬷半个时辰前说是出去置办您的『药』材,往煎『药』房去了。” 绮佳点了点头,便吩咐抬轿的太监起了,径自往坤宁宫去。 翊坤宫本是西六宫里离中路最近的一宫,没几步坤宁宫就近在眼前,绮佳遥遥一望,慈宁宫寿康宫的依仗都已经在坤宁宫门口排开,忙吩咐了太监在丹陛下就停了,自己走了上去。 迈进坤宁宫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是满面喜『色』地用蒙语讨论着孩子的出生,皇太后是一口一个小阿哥的说个不停,倒是太皇太后像是无所谓似得摆着手说阿哥格格都看天。 见是绮佳进来,太皇太后忙拉着她:“我就叫了你,他们都没叫,乌拉拉地挤着一堆,看着头疼。” 绮佳笑语盈盈地半坐在太皇太后右侧的黑漆撒螺钿珐琅面龙戏珠纹圆凳上;“听得您叫我猜皇后姐姐这儿有好消息了,赶忙就来了。” 绮佳转头唤来了稳婆,稳婆瞧着四十上下,极是稳重,绮佳听得是皇后的舅舅索额图在皇后添碳之前就在正黄旗包衣里头精挑细选了才送进来的。 “嬷嬷辛苦,倒是和老祖宗皇额娘说说,里头皇后主子是个什么情况,也好叫我们放心。” 接生嬷嬷在地上磕了个头,便回到:“皇后主子如今羊水虽破了个把时辰,但宫口未开,临诞育还有些时日,请主子们放心。” 太皇太后捻着手里的檀香佛串问:“皇后的日子比太医估计的要早一些,是否无碍?” 接生嬷嬷回到:“皇后主子身子略有些虚,太医已送来了催产『药』和参汤,娘娘如今最重要的是积蓄体力,等宫口全开了便可生产,这胎相自然是健壮,诸位贵人们只候着好消息便是。” 太皇太后听得略是宽慰道;“别跪着了,你进去伺候吧,有什么消息来报就是。” 绮佳略一沉『吟』,道: “我瞧要是还有些时辰才能真正发动。如今时气不好,皇额娘身上还一直有些不舒服,这么守着我怕是皇后主子也过意不去,。我虽没生育过,但看着马妹妹、那妹妹他们这么过来也好多回了,老祖宗还是先回去留我守着吧,再叫那妹妹和佟妹妹过来帮忙。那妹妹是有阿哥的,佟妹妹又是最妥帖的人,替您二位看着,一定错不了。” 太皇太后从来都很喜欢绮佳的稳重,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总是你想得最为周道。” 太皇太后此时脸上神情比着问话稳婆时略松了些:“你一来我这心里顿时就踏实多了,就照你说的把佟氏和那氏叫来吧,其他人也不要惊动了。皇后本就是生产过的人,别弄的满宫的人都不踏实。” 又多吩咐了几句,太皇太后就拉着皇太后回宫歇息了。 绮佳于是便派人去叫了宫内大阿哥保清的生母纳兰氏和承乾宫皇帝母家出身的佟氏,才吩咐完就看见自个儿的章嬷嬷从外头急匆匆进来。 绮佳瞧着她鬓角微『乱』,还占着些风尘,便有些不快:“嬷嬷也是,早知皇后今日生产,怎么也不上心着点,这般急匆匆地来,还好太皇太后、皇太后回宫去了,不然让二位看见必定怪我管教下人不严之罪。” 嬷嬷神『色』略微慌张,手也略抖着,被绮佳如此当众训斥一时没敢回话,绮佳见她如此想是自己话也略重了,便放过了她。 隔了不久,天下起细密的小雨来,纳兰氏和佟氏踏风雨先后而来。又是召了太医稳婆问过,三人由坤宁宫皇后的嬷嬷引着至西暖阁的炕上休息等信,佟氏新进宫没多久,只在个把月前经历过一次马佳氏生产,倒是纳兰氏已生过两子,颇有经验,和佟氏絮絮说起养胎生产的事。绮佳进宫多年,经历多次,偶尔也能能『插』上几句。 说来这佟氏出身在皇帝母家孝康章皇后家,是皇帝的嫡亲表妹,地位自然是不低,甫一进宫皇帝便让人修缮了东六宫的承乾宫给她居住。 而纳兰氏也是不差,本是太宗皇帝之母家,叶赫国主之后,说来先帝驾崩时的四大辅臣,纳兰氏家的苏克萨哈还排在绮佳生父遏必隆之前。只是和鳌拜斗法惨遭灭门,纳兰氏进宫至今也只是贵人,纳兰氏进宫后早早诞育一子,后虽夭折,但皇后曾所出的嫡子也早早夭折,纳兰氏两年前又得一子,如今也是这宫里唯一成活的阿哥。有着阿哥做保障,纳兰氏在宫里做人做事都有着不一般的底气。 绮佳多年无出,内心其实对纳兰氏的好福气不无羡慕。只是缘分随天意,自己进宫多年,皇帝对自己的亲近虽比不上马佳氏那样的,但比比皇后与纳兰氏其实也不算少,但这好福气就是没进过自己肚子。想到这儿绮佳也是觉得这高大的坤宁宫都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等便是到入夜了还没有消息,外头的小雨入夜变成了漂泊大雨扰『乱』人本已烦『乱』的心思,慈宁宫寿康宫前后都派了首领太监问候多次,连乾清宫也派了首领太监翟琳来问候。绮佳三人手中的茶盏从花茶换到了绿茶又换到了『奶』茶,三人都有些发晕,但无一人敢提休息二字,太医和稳婆进进出出没个停,皇后在屋内的□□也从无到有,过了子时,皇后已经忍不住开始惨叫,伴随着窗外大家惊雷一阵阵传来。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让他起来,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第17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问题乍然问出, 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 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 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 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 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 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 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 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 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 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 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 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奴才该死,奴才手笨烫着皇上了。” 绮佳虽然一贯疼蓁蓁,但蓁蓁并没生半点娇纵之心,往日在绮佳跟前那些撒娇在皇上跟前那股倔劲都是为了哄绮佳开心,给绮佳争口气。这会儿犯了这样天大的错一张小脸惨白立马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皇帝顾不上自己的袍子,先急得拉过蓁蓁的手翻过来瞧:“这么点茶水朕能有什么事,你的手怎么样,烫到了没?你起来别磕了。” 绮佳也是心疼忙凑过去看。“烫着没?疼不疼?” 被滚开的茶水烫着了自然手上是火烧似的痛了,蓁蓁却含着眼泪微微摇头。 皇帝看了好几眼才道:“没事,没事,瞧着只是红了点,回头让太医送些『药』膏来抹一抹估计就好了。”又柔声朝蓁蓁道,“别哭,朕没怪你。” 他见蓁蓁脸上还挂着眼泪,皇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这丫头往日冲朕的时候胆子大,感情都是装的呢,今儿不过打翻一碗茶也能哭成这样?” 蓁蓁忙抹了眼泪,拿出帕子把皇帝袍子上沾上的茶叶抹掉,皇帝按住她的帕子瞧着她头顶还是笑:“朕都说了没事,等下脱了就罢了,你下去把你这手治治吧。” 绮佳听得顺口接到:“皇上不怪你,蓁蓁你先下去吧,给手上抹些『药』。” 蓁蓁心里头难受极了,她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却在伺候皇上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不仅是丢她的脸更是丢了主子的脸。她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两位主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匆匆退下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炕桌旁边,玩弄着腰间的一枚白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绮佳温言道:“皇上,衣服既然脏了,就趁早换了歇息吧。” “你回头别罚她了,是朕说把佛经送给皇祖母吓到她了。”皇帝想起什么似得略略一笑,“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绮佳见皇帝突然一问,有些愣住了,见皇帝眼睛转过来瞧她才回过神。 “是,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宫,如今也有四年了。” 皇帝又拿起桌上的佛经看:“这些年你教得好,朕瞧着蓁蓁这字的气韵和初学时大不一样了。” “是……” “这宫里若论对身边的人,还是你最好,朕瞧着李氏她们总拿宫女出气,佟氏纳兰氏她们虽然不止于此,但总没你待她们亲厚。其实朕有时候看着顾问行翟琳他们啊也觉得亲切,到底日日在跟前,感情自然不一般。” 绮佳听得皇帝这一串连珠炮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却又有说不出的奇怪只得称是。 “朕想着,后宫里的嫔妃晋位只是其一,宫女们也应该有所奖赏才是,尤其是你身边的丫头伺候你多年了,怕还是官女子,倒不如趁此给个服锻答应的份例吧,也是配得上的。” 绮佳先是愣住,灵犀一动间便醍醐灌顶,她生母所说的流言竟然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她心中大『乱』悄悄拿指尖猛抠手掌心,生生得忍了下来,稳住声才接口:“皇上体谅这些宫人是她们的福气。皇上说的这事臣妾记下了,不光是臣妾身边的蓁蓁和龄华,佟妹妹,纳兰姐姐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经年伺候主子的老人,臣妾回头拢拢,一并都给赏个答应的份例吧。这些宫女十来岁上就离了父母,一进宫就是十多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待她们好些便好些吧。虽说宫里规矩是要到三十才放出去,臣妾却不忍心,龄华臣妾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到了秋华那岁数也放出去好好过日子。蓁蓁虽然还小,但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绮佳的话尽显中宫的周全宽厚,皇帝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昭仁殿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第17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把蓁蓁拉了起来, 疼爱地搂到身边,见她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时心疼了起来。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 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 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 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 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 现在朕再来考考你, 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 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 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 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 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 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龄华你学吗?”绮佳挥了挥手里的论语,龄华一瞧飞一般地窜出了殿外。绮佳淡淡一笑,靠着交椅自个儿翻起书来。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绮佳头也没抬说:“我问你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上!”绮佳一听这声惊得要从交椅上跳了起来,倒是被皇帝用手一按,没能站起来。 皇帝还穿着骑行装和披风,朝着绮佳温和一笑,“前朝的事总算是完了,可把朕累坏了,明儿开始不用早朝总算能歇歇了。” 又抽了绮佳手里的书说道,“论语你从来都熟,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刚又是问谁?” 绮佳还未从皇帝突然来了的震惊中缓过来,喃喃道:“皇上,今日可是除夕。” 皇帝挥了挥手:“小顾子。”顾问行忙上前替皇帝解了大氅,又让人送上常服给皇帝更换,绮佳回过神来忙替皇帝换上青『色』万字便服。皇帝一瞧自己的便服便笑了:“倒是巧了,和你是一样的,这回真像是夫妻了。” 绮佳一怔,肃然道:“皇上抬举了,妾不过是宫妃,当不起您一句夫妻。” “绮佳,在朕心里,你一直是很好的。” 绮佳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皇帝想用拇指拂掉她眼角的微湿,但见绮佳未变的端庄郑重,似乎很是无奈地收了手。 绮佳又想起在慈宁宫听到的那一番话,心如针扎搬又疼了起来,本有的那几分惊喜也瞬时熄灭。 她退后一步,欠身半跪,肃然道:“多谢皇上夸赞,臣妾只是持女德,做好后妃的本分。” 皇帝早已习惯绮佳的这幅面孔,绮佳是遏必隆的长女自幼深受遏必隆和遏必隆继妻颖亲王府县主的宠爱,若论能力比起过世的元后有过之无不及,学识更是远过元后,更不要说门第了。当年与中宫失之交臂,只是太皇太后不喜鳌拜的缘故。 绮佳虽然从无抱怨什么,但像她这样骄傲的贵女,最后入宫为妃屈于人下,甚至因为太皇太后的忌惮没有一个像样的册封礼,他知道她是怨的。那日慈宁宫之后,皇帝又对绮佳多了一份歉疚,她若不进宫或许此时已经膝下儿女成群了吧。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过了片刻还是皇帝先扯开了:“你还没回答朕,刚刚是问谁哪?龄华还是秋华?” 绮佳敛了心神,应道:“您知道这两丫头就没这慧根,妾教了这么些年她俩还是大字都不能识几个。” “满人姑『奶』『奶』本来就不讲究这个,别说她们了,就是满洲那些个王爷贝勒,又有几个识汉字的,你可别为难你那几个丫头了。” 皇帝也是知道翊坤宫里绮佳好为人师的故事,他一直觉着这是绮佳瞎胡闹,闲的慌了折腾几个亲近的丫头玩,只不过她宫里的事他也没心思多过问。 “可这回妾真收到个好学生了。”绮佳说着脸上不禁漾开了一抹笑容。 皇帝觉得稀罕一挑眉问:“哦,主子娘娘这回又看上谁了?你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上回不就有个胆肥的宫女敢救朕罚的人,不过还好有那丫头,不然李旭冻坏了没得让文嫫嫫心疼。” 绮佳噗嗤一笑,又兼着她这个老师这会儿难免想在外人跟前夸学生,她冲龄华道:“去把蓁蓁叫屋里来。” 龄华“哎”了一声便出去了,不多一会儿便领着蓁蓁回来,蓁蓁低着头,这也是她头回在真正和皇帝在一个屋子里,听着主子和皇上议论的又是自己,走路时腿都在打颤,头更是紧紧低着,眼睛一点都不敢『乱』飘。 “喏,就她。”绮佳指了指,又想起来补了一句,“皇上,那日文嬷嬷的儿子在院子里罚跪也是这丫头塞的馒头。” 皇帝哈哈一笑,回想起那日漫天飞雪里跃动的背影,一时也来了兴致:“你抬起头来吧,朕不吃人。” “奴才……奴才给皇上请安。” “秋华,你别吓她了,都遭多大罪了。”绮佳由外入内将揣着的一个暖手炉塞到蓁蓁怀里,“我想了半日,还是怕你冻坏了。”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蓁蓁在翊坤宫越是呆的久,越是觉得上天垂怜自己,再看看音秀,常常是躲自己这儿哭上一个时辰,手上背上又是多了好些伤痕,不是李贵人又拿拂尘抽了,就是王贵人嫌她伺候的不好把水给泼她身上了。再回眼瞧瞧,主子不但没拿自己撒过气,进内殿伺候后她更是觉出主子很多时候都不摆主子架子。 “蓁蓁来了?”蓁蓁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暖阁里绮佳唤自己。 “主子的耳报神真灵,奴才这一只脚才进来呐。” 蓁蓁踏过隔扇往暖阁里走去只见绮佳又是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端详着棋盘,正在自个儿对攻,秋华在旁剪着灯花,朝蓁蓁抿抿嘴笑了笑,蓁蓁了然,主子是又和棋谱较上劲了,这都好几天,主子非说古谱下的不对非要破了这老局不可。 “你们两别互相使眼『色』,我背后有眼睛。”绮佳眼神一亮“啪嗒”一声落了一黑子,她轻轻舒了口气。“成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第17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 雪越下越大, 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肩上,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 喏, 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 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 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 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 龄华心不如她细, 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先皇后之处,臣妾还是想多多保留些,来日也好给太子一个念想之处。”绮佳睡下眼睛道。她为什么选了西偏殿,个中缘由只能永永远远地埋在她的心底了。 皇帝怔忡片刻方才缓缓说:“倒是朕疏忽了,前些日子保成在慈宁宫问起自己额娘,朕一时间都答不上话。不过朕是觉得,你日后也是保成嫡母,你文学道义皆通,他年幼顽皮,朕国事繁忙不能顾全一万,还要仰仗皇后在后宫多规劝指点。”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都看第三回了,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李氏把手放到桌子下的膝盖上仰起头瞪了她一眼。“要你多事,我想坐多久你管得着么?” 王氏张口正要反驳,屋外已经铺天盖地地响起了哭声。 “主子,小主子……小主子他没气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第17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 “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 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 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 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 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 一进屋里没了风, 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 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 他身上没带汗巾子, 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 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蓁蓁抱着暖炉点了点头,仍好奇地瞧着窗外,因隔得远烛火又昏暗,隐隐只能看出是个身形高挑的人,素金的顶戴红『色』的穗子在夜里也很是显眼。他抱着一只黄缎裹着的大木匣脚下健步如飞,蓝翎在脑后一颤一颤。 来人跟在顾问行身后走得极快,到了正殿前顾问行给他拉开门,他略拍去些身上的雪就一头钻进了屋里。西屋的烛火被拨得更亮了些,皇帝来回走动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窗户上。蓁蓁困顿极了,抱着暖炉坐在炕边脑袋一下下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西屋突然传出一阵『骚』动,秋华拍了拍蓁蓁,蓁蓁立刻警醒了过来,隐隐约约只听见皇帝发怒的声音传来。“一个内阁中书连字都能写错,出去跪着!”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肩上,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第17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 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 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 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 此外再无其他了, 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 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而个中缘由, 皇帝并非全然不知, 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 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 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 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 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 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 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皇帝点点头往里屋去,床上绮佳睡得甚香两颊红润看来并无大碍,皇帝瞧过心安便出来了。蓁蓁此时已经沏好了茶往炕桌上轻轻一放。“皇上请用茶。” 她放那瓷杯时身子往前略一倾,黝黑的长辫子滑到胸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皇帝脚步突然一沉,转个身便在炕上坐下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隔着升腾而起的白雾看了眼跟前垂手而立的人。她两手交叠在身前,抓着那描金的漆盘,火红的漆器衬得那指尖水葱似得白。皇帝一时瞧得有些发愣,他还记得初见这丫头时他还说过她身量矮小,不过两三年一晃,如今是小树抽枝似得长高不少了。 “怎么觉得好久没在你主子娘娘身边瞧见你了,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蓁蓁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道:“奴才近来都值夜,字奴才每日都练不敢耽搁。” “那箫哪?” “顾公公之前安排的师傅,不当值的时候奴才常常去学。” 每月初一、十五是皇帝固定来坤宁宫帝后合寝的日子,除了这两个日子外皇帝一月还会来两三次,平日不忙事白天也会来坐坐看看,这是皇帝刻意为绮佳维护新后体面。 蓁蓁最近都被安排值夜,白天歇在自己屋里,皇帝来的那几日又都逢她不当值,算起来自立后大典之后皇帝就再没见过她了,今儿若不是龄华比绮佳先病倒只能轮到蓁蓁来服侍绮佳,皇帝怕是也见不到她。 虽说都是赶巧了,蓁蓁却对这巧合无比欣慰,她最近有些怕见到皇帝。在辗转得知大堂兄傅达礼不知为何被贬奉天病逝后,她躲起来哭了一场,而后就开始敬畏皇帝了。 皇帝却不知她此时心里的百转千回,他心里一数好像上次看见蓁蓁还是她烫伤那次,也不知道那手治得如何了。他怔了片刻,回过神想问问她的伤时,发现人已经躲到离他更远的角落,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站那么远作甚,朕叫你还得嚷嚷着来么?” 蓁蓁极不情愿地只挪了小半步,皇帝无奈一笑,“站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蓁蓁这下无法只得勉勉强强往皇帝跟前挪,皇帝指了指暖炕旁的地方,蓁蓁无法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心里却是想着如何找个借口逃出去。她越是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渐渐感受到皇帝散发出的气息了,她一下又害怕又想起堂兄的死来,一时只顾低着头,抓紧手里的托盘。 “你什么时候开始怕朕了……”这一声刚落,她的手腕便被皇帝轻轻翻动了一下,只一下就够皇帝看明白了。 “嗯,还好,看来那回烫得是不重,这儿一点疤痕没留下。” 蓁蓁一下抬起头,却冷不防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眸,她的心蓦然跳得飞快,脸“唰”一下就红了。她觉得自己比刚才更害怕了,她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只想夺路而逃。 幸得此时里屋的绮佳突然喊了一声:“蓁蓁,谁来了?” 蓁蓁挣开皇帝,如蒙大赦扭头进了里屋。 “主子,皇上来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醒我,快,扶我起来。” 皇帝走进里屋,绮佳披了衣服正准备下地皇帝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往她肩头轻轻一按。“朕就来看看,起来做什么,快躺着。” 绮佳拢了拢衣服靠床边坐着。“劳皇上费心了,臣妾不过偶感风寒,您夸过的那位张太医开了方子调理,再加上今歇了一日已经好多了,明儿立冬,臣妾还要同皇上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呢。。” 皇帝微微点头。“别好了一点就大意了,明儿你就别去了,朕给你告个假你再歇一日。” 见帝后二人说起了体几话来,蓁蓁便退了出去,一直到退到了屋外她发抖的手才渐渐平复下来。皇帝在屋里又同皇后说了会儿话才出来,御驾离开前蓁蓁跪在门口恭送皇帝,皇帝的脚步在她跟前停了一停才离开,待皇帝走后蓁蓁才发现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的里衣都被汗打湿了。 立冬也算是这宫里重要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就算是冬天了,本安排着皇帝携皇后一并至两宫请安的,有了皇帝的话绮佳便又多歇息了一日。连着躺了两日她觉得身子虽算不上好全了,但好歹松爽了不少,又心里挂念着昨日没去给两宫请安今儿一定得去便早早就起来了。蓁蓁端了水盆正伺候绮佳洗漱,她昨儿值夜,伺候完绮佳洗漱穿衣她就能去歇了。 “主子娘娘。”龄华突然神『色』慌张地进屋,伏在绮佳耳边道,“咸福宫的敬嫔主子暴毙了!” 龄华这一句话声音虽小,但足以绮佳神『色』大变。要知道宫里头管死人的叫法最是忌讳,主子们叫薨了,奴才们叫殁了,“毙”字是绝无可能用的,更何况龄华说的是“暴毙”二字,那定是真正出了大事了。 “快,备轿,去咸福宫!” 龄华扶绮佳上轿,扭头见蓁蓁也跟了出来。“你跟出来做什么,昨儿值夜还不快去歇了。”蓁蓁惦记着音秀急得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 “我有个好姊妹是敬嫔主子身边的,我……我想跟去看看。” 龄华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宫里的血腥事你还非往里钻,算你心善,不过有你在我也安心些。”两人遂跟着轿子一起快步往咸福宫去了。 咸福宫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主子死了本是大哭的时候却诡异得悄无声息,只人人脸『色』苍白失魂落魄仿佛是见了鬼似的,绮佳身边的首领太监听得消息抢先一步就把敬嫔住的屋子给把住了不许出入。 绮佳刚进的门里,敬嫔宫中的众人如蒙初醒,开始不约而同地嚎哭了起来:“主子娘娘饶命,不是奴才做的,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首领太监赵福见状立马呵斥道:“不许哭!全都收着声!” 绮佳见状心里更是陡得一沉,龄华问:“敬嫔主子呢?” 赵福手指了指隔扇内道:“人在里头,这些奴才没一个敢动的,敬嫔的首领太监刘得兴胆子大点,才跑来给奴才传信。” 见绮佳听完无甚反应,赵福赶忙用眼『色』求助了龄华,龄华下巴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一点,赵福是七窍玲珑立马懂了,补得一句:“发现人的是敬主子身边的音秀。”” 蓁蓁一听是音秀发现的心里只道一句不好,想替音秀说句什么,却被龄华眼尖,龄华扯了扯蓁蓁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咬了咬嘴唇才忍了下来。 赵福此时指着音秀道:“主子娘娘在此,还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音秀哆哆嗦嗦地趴到地上。“奴……奴才音秀……回……回皇后主子的话。” 绮佳冲蓁蓁使了个眼『色』,蓁蓁点了点头,对着音秀喊了一声:“音秀。” 音秀浑身一震,略仰了头瞧见绮佳身旁的是蓁蓁,才眼珠子略动了动回过一点神。 蓁蓁眼眶一红,道:“音秀,主子娘娘在这会为你们作主的,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 音秀“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音秀是第一个发现敬嫔死了的人,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怕是小命也保不住了,如今听见蓁蓁这句话隐约才找到了一点能活的念头。只是这边哭边说让人徒生不快,话还没说几句赵福已是骂道:“好好回话,这般说话主子娘娘哪里听得清。” 音秀这才吓得止住了哭,她前几日被敬嫔的一杯热茶烫伤,肩头早已过了换『药』的时候正疼的厉害,但也只能全忍下去,更是要忍着惊吓抽抽搭搭地把所见所闻一一详述。 今日本来应该是她当值,结果到了敬嫔该起的时候敬嫔却一直没动静,她在门口叫了好些时候都没声,就透过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敬嫔歪在地上,吓得立马去叫了太监来看,才发现敬嫔已经是七窍流血身体都凉透了。 绮佳冲龄华一点头,龄华便推门进去,只一会儿就一脸苍白跌跌撞撞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死了,是死了,都是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她说完一下子瘫在了地上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 绮佳身子晃了晃,蓁蓁忙扶住了她,绮佳朝赵福道:“去乾清宫请皇上来,该怎么吐口你自己知道。”又对余下人道:“找间空屋子,你们都去里面呆着不准出来。” 咸福宫的人陆陆续续都站了起来往屋外走,没一会儿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刚到门口只听见安嫔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皇帝在来时已经听赵福说了个大概,赵福是明白人这口吐的事不多不少,但足以让皇帝大动肝火,皇帝对安嫔训斥到:“进屋去别出来!”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第17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 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 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 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 “不对呀, 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 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 “诶,人多, 咱们别去了, 看看就行, 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姐姐,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她转念一想,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这厢蓁蓁虽然进宫已久,但入宫前她常耐不住『性』子,额娘只顾得上小弟小妹,于是乎她是常跟着家中的堂哥们满城溜达。尤其是大堂兄傅达礼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满腹诗书,尤为喜欢到南城的琉璃厂淘换些前明流出的孤本。 第18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蓁蓁每有好奇都跟着大堂兄偷溜出来, 傅达礼往往走了半路才发现小人的身影, 弄得进退不得只能给蓁蓁买个糖葫芦,叮嘱她可得跟紧了自己。 蓁蓁的家就在后海,正是从宣武门去往琉璃厂的,这一路她极熟悉,出了宣武门便一路给绮佳指新鲜。 “您瞧,那家包子铺可好吃了,还有那儿是南城有名的绸缎庄, 只不过都做汉人的衣服。那那那,是一家卖文房的,还有那儿,就是酒肆后头的,那家尽是些画本子。” 绮佳虽然曾经与阿玛出府游玩过,可南城这在京城八旗高门心中的“犄角旮旯”, 她却是真未来过。 “蓁蓁, 你是怎么都知道的?”绮佳看着上蹿下跳的小人儿, 对她进宫前的日子陡生了好奇之心。 “我……”蓁蓁正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眼角一瞥却见了一家门庭若市的铺面自己似乎未曾见过, “不对呀,那儿什么时候有个这么热闹的铺子。” 说着, 蓁蓁就拉着绮佳凑了过去, “诶, 人多,咱们别去了,看看就行,早些回去吧。”绮佳虽然大开眼界,但终究为私逃出南堂惴惴不安。 “主子咱们就瞧一眼,一眼!”蓁蓁念叨着就往那儿窜,这家铺子人来人往却没个招牌,蓁蓁自问来琉璃厂多次,凭她的脑子这么生意兴隆的铺子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 她凑上前去,却落了个没趣,“啊呀,怎么就是个医馆啊。” 绮佳也发现了,这家铺子内堂皆是『药』材柜子,七八个小厮正川流不息地抓『药』,有个老郎中捏着胡子一脸倨傲地坐在最里头,也不与人来人往的病患多言语,皆是手书了方子,让小厮直接抓『药』。 蓁蓁扫了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在她心里太医院什么好太医没有,这江湖郎中竟然在这里卖弄本领,当真可笑。 “哎,一个江湖郎中而已。主子,咱们走吧。” “等等,臭丫头你骂谁呢?”这不言语的老郎中耳朵倒尖,就是抓住了蓁蓁这句话。 “谁是臭丫头了!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本是无上德行,可老先生却不愿与病患多言,也不怕开错『药』,治坏了人吗?” “蓁蓁,不得无礼。”绮佳止住了蓁蓁,躬身道,“先生慧眼,认出我两的女儿身。现下小妹无状,请先生恕罪。”说罢就要走。 老郎中却说:“我治我的病,我要治不好他们来求我做什么。再说,小姑娘不想让你这位夫人也治治病吗?” 胡搅蛮缠! 蓁蓁挡在绮佳身前争辩:“医者看病需得望闻问切,老郎中不过和我们言语了几句这是胡言『乱』语什么?再说我们家中有得是德高望重的大夫,不用您费心了。” “什么德高望重的大夫,竟然治不好你家夫人的不孕之症吗?” 蓁蓁瞪大了眼睛呵斥道:“你瞎说!” “我瞎不瞎说,你回去问问那群德高望重的大夫呗。”老郎中呵呵一笑,对着绮佳作揖,“我看夫人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你这妹子脾气冲,不过却是宜男相,夫人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趁早抱养一二吧。” “你再胡说试试!” “蓁蓁!”绮佳拉住蓁蓁指着老郎中的手,沉着向前福了一下,“我是福薄之人,但不做亏心之事,您是名医,能看病,却不会看人。且治病救人本是德行,先生如何却钻研这些宜男宜女的腌臜手段,不怕污了一身好本事吗?” 老郎中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这身腌臜本事只要是京中有个一官半职的,哪怕就是个五品小郎中都喜欢的不得了。夫人高洁归高洁,可老夫不是啊,没有这双好眼,老夫哪来万贯家财。我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夫人好走,善自珍重。” 绮佳淡然一笑,拉着蓁蓁就要走,且踏出门时,只听老郎中朗声一句:“那个小姑娘,生了贵子可不要忘记老夫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夫!”蓁蓁气得火冒三丈,硬是被绮佳拉了回来。 “别去了,乖,随他去吧。” 蓁蓁一跺脚,满面忿恨,“他竟然诅咒主子!” “嗨。”绮佳初得知自己不孕时的绝望早已经退去,如今老郎中揭破,她只是感慨其人乃神医,“他说的是实话,可回宫记得,这个实话谁也不能说,懂了吗?” 蓁蓁如晴天霹雳,呆呆望着绮佳,半晌才说:“主子……您……” “还记得我轻生那晚吗?”蓁蓁点头,“就是那日我刚刚知晓,才痛不欲生。可苍天有眼啊,让你来救我。现下这不过是点遗憾罢了,不足为道。” 蓁蓁泪眼盈盈:“主子,奴才不知道……都是奴才不好无事生非,引您去那个破馆子干什么。” “别哭啊,我没事。咱们出来够久了,早些回去吧。” 蓁蓁抹抹眼泪,点点头,引着绮佳往回走,她路过一家包子铺时想搅浑黯然的心情,拉拉绮佳:“主子,那家包子好吃,我给您买?” “小妹妹,五文钱。” “啊呀!”小贩一说钱,蓁蓁刷的脸涨得通红,她和绮佳偷跑出来的哪有什么钱?更何况,宫里都是整银子和金元宝,连碎银子都少见,更不要说什么铜板了。 见她脸涨得如同猪肝,绮佳都笑出了声,她摘下瓜皮帽中间的帽坠递给蓁蓁:“喏,去前面找个当铺换点碎银子来。” “换什么换,小顾子,掏钱。” 两人一回头,皇帝黑着一张脸,杵在他们身后,活活抓了二人一个现行。 顾问行瑟缩着掏了一块碎银给卖包子的小贩,连找钱也不要了,捧着三个热乎的包子谄媚问:“爷,包子包子。” “爷吃这东西干什么?”皇帝扇子一指,“都赏她,赏她上了天的胆子,去!” “爷,不是蓁蓁的错,都是妾……” 皇帝怒气冲冲地横了绮佳一眼:“你也住嘴,这账回去再算。”说罢,就往路口走了。 蓁蓁和绮佳还是如来时坐了一顶轿子,蓁蓁捧着包子恨恨咬了几口:“凶!” “皇上是讽你,才给你的包子,你倒好,还有心情吃。” 蓁蓁偎在轿子一脚,大口啃着:“奴才等下肯定要挨罚,不是挨板子,就是罚跪,再差搞不好要去辛者库当差。”她回想起刚刚皇帝那张可怕的脸,浑身一哆嗦,赶紧又咬了几口包子,“奴才还是多吃几口吧。” 绮佳捏了捏她的小脸:“有你主子我在呢,怕什么呀。” “皇上不罚我,回宫了秋华姐姐知道也得罚我。” “那别说,你别说,我也不说,她就不知道啊。总不见得皇上去和秋华碎嘴吧?” 蓁蓁想想很有道理,一个包子啃完,另一个包子啃了几口她也饱了。“主子,您真不试试?可好吃了。” 绮佳摇头,蓁蓁无法,感叹道:“奴才都好些年没吃到了。” “那我吃一点点,给我。”蓁蓁递到绮佳嘴边,绮佳轻轻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但也没那么念念不忘吧。” 蓁蓁不服地嘟起嘴:“反正奴才喜欢。” 说罢南苑已到,皇帝气冲冲地先下轿子在外道:“下来,蓁蓁先去佛堂跪着,好好想想你今天都干的什么事儿!” 绮佳掀开帘子,急忙下轿,劝道:“皇上,是臣妾不是,请您责罚臣妾。” “朕说不罚你了吗?”皇帝指着绮佳身后的蓁蓁怒骂,“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败坏你名声还是带坏你心思?先让她跪足五个时辰,之后立刻打发出去!” 蓁蓁见皇帝发怒了,心里是真怕了,老老实实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错了。” 绮佳怕皇帝罚得重先开口为蓁蓁求情:“皇上,臣妾知道这是大错,可蓁蓁是臣妾的人,要罚也应该先罚臣妾,宫女赶出宫于包衣是羞辱,求您开恩。” 绮佳所说切中要害,虽然宫女在宫中伺候都想早早出宫嫁人,但是如若是主子恩典放出是光耀门楣,因笨因错赶出宫可就连人家都难许了。 蓁蓁被皇帝一言威吓住,满面煞白,皇帝本来就是怒极之下口不择言,被绮佳一劝就清醒了,于是退了一步:“那赶出宫就免了,但要跪一晚上不许出来,并且回宫以后好好把宫规抄个十份。” “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居高临下俯视着蓁蓁油光水滑的辫子和瘦弱的肩膀,哼哼一声:“谢什么谢,朕真是被你气也气死了,真是神志不清了,要理你这丫头。” 说罢就拂袖而去。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微抬着下颚,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绮佳,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蓁蓁抬起的脸庞印入绮佳的眼睛,绮佳突然意识到,可能只有她没有注意到蓁蓁真的是长大了。这个小丫头如今个头甚至比她还高些,略宽大的绿袍子也遮不住婀娜的身材,当年我见犹怜的眼睛依然水灵,峨眉微黛,朱唇轻点,即使在这届秀女里相比也是数一数二的。 “主子!”蓁蓁略讶异地又唤了一声,绮佳这才神『色』如初地问:“手如何了,上『药』了吗?” “无事了,顾公公寻了『药』给我,今早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蓁蓁给绮佳系好披风,抬头却看见绮佳的额头上布着密密地细汗,“啊呀,奴才多事了,主子都出汗了哪。”说着想拿出帕子给绮佳擦汗,却左找右找也没寻着。 龄华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给绮佳擦了擦,点了点蓁蓁的脑袋:“昨日御前就犯过糊涂了,今日还不紧着点神,再犯我可不饶你了。” 龄华又朝绮佳道:“昨日在里头就受了惊吓,半夜的时候又不知道往西边看见什么了又吓了老半天,赶明我带她去钦安殿好好拜拜。” 蓁蓁和龄华咕哝了一句什么,绮佳并没有听清,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我这都在做什么呀。” 而往后,又该如何是好…… ······ 八月二十二日,未时,上御太和殿。遣大学士索额图为正使、持节授公遏必隆之女妃钮祜禄氏册宝,立为皇后。同时,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李氏为安嫔、王佳氏为敬嫔、董氏为端嫔、马佳氏为荣嫔、纳兰氏为惠嫔、郭络罗氏为宜嫔、赫舍里氏为僖嫔。 立后大典已过,绮佳人虽已搬入主中宫,翊坤宫中的物件却并没有全部搬完。坤宁宫这几日仍是忙忙碌碌的,不时有太监宫女进出往来。 音秀拦住一个迎面而来的宫女弱弱地问了一声:“这位姐姐……” 那宫女手上抱了一尊豇豆红釉洗正要往西暖殿去交差,被音秀拦了自然是有些不快,当下便略扳起脸问:“你是哪个宫的?这里是皇后主子的坤宁宫,闲杂人等不得闲逛。” 音秀脸『色』一白,手马上缩了回去。“我是咸福宫敬嫔娘娘身边的,我是有事来找蓁蓁的。” 宫女脸『色』缓了缓。“原来是来找蓁姐姐的,她今儿值夜,现下应该在屋里歇着吧。” 音秀又问了她的住所,宫女往西边指了指音秀谢过就去了。那是挨着西暖殿的一片围房,蓁蓁的屋子就是正中间的那一间,音秀敲了门,屋里人应了一声出来开门,一瞧见音秀便惊喜地笑了。 “秀秀,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来。”蓁蓁开门拉音秀进屋。 “知道你和皇后主子搬坤宁宫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蓁蓁是绮佳的左右手,又有答应的宫俸再不用和别人挤了,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朝南挨着窗是炕,朝北的角落安了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边摆了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衣柜,屋里还有的就是一张上了黑漆的书桌,桌子上摆了几本书,另有一叠纸压在镇纸下。音秀瞧了一圈转过身拉着蓁蓁笑了。 “真像你,才搬来几天就收拾得这么妥当了。呀,还有好些书在那儿,你还像从前一样爱念吗?” 音秀又绕了一圈看见绣架上正在绣的绣样又是看了好一会儿,蓁蓁倒是笑了:“我看这幅绣完了就送你,你不许嫌弃,这可是佟贵妃都称过好的。” “秀秀来,上炕上坐。”蓁蓁又打开炕头的柜子拿出一果盘盒来。“主子娘娘迁居新宫时皇上赐了好些糕点果子下来,主子赏了我们很多,这几个果子味道都好,我再包些糕点给你带回去吃。” 音秀见蓁蓁说话间就挑了几块糕点往里一方白绢帕子里放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坐就走了。” “都给你包好了,你就别再同我客气了。”蓁蓁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肩坐下,“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难得来瞧我一次,就陪我多坐会儿咱们多聊几句。”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露』出两颊的酒窝来。音秀握住她的手眼睛一下就湿润了。“蓁蓁,跟了皇后主子你如今可算是熬出头来了。” 蓁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入宫时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安嫔毒打的事眼眶也是禁不住红了。“是呢,那些总算都是过去了。”蓁蓁低头抹了眼泪。“秀秀,你最近好不好?” 音秀苦笑了笑:“你也是晓得我这主子的脾气的,前头晋了嫔得了面子才好了几天,这几日看见了宫里添的那些新人又不高兴了。” 蓁蓁心里记着那日贵主子说的此时便把话接了下去。“那安嫔娘娘呢?” 音秀想了一会儿脸上浮出些犹疑之『色』。“安嫔主子自打生了一场病倒是安静多了,每日也只让人扶着去御花园里头走一圈,余下就关着门待在自己屋里。瞧着真像是转了『性』一般也是奇事一桩了。” 音秀瞧了瞧蓁蓁抿嘴一笑。“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由这安嫔娘娘来看也不全是如此。” 生了一场病这『性』子就转了?蓁蓁是不信的,敬嫔那更是不信的。两人一进宫就住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敬嫔觉得怕是没什么人比自己更清楚安嫔肚子里有几根肠子了。生病?转『性』?哼,也就唬弄唬弄那些傻子吧。 “音秀,音秀!” 敬嫔喊了两嗓子没唤来音秀,来的是她身边另一个叫玉梅的。 第18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龄华虽然嘴快, 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 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 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 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 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 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 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 “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 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 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 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 这都是她的命, 她走了, 你要当皇后了, 这是命, 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文氏听了笑了。“太皇太后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老佛爷什么都知道呢。” “什么老佛爷的,别听文嬷嬷瞎说。”太皇太后眯着眼笑,“都是从前身边的老奴才了,老太婆我还没老到记不住人呢。” 她又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笑着对苏麻喇姑说:“额森家的长得俊,你看这丫头的模样是不是随了她。” 苏麻喇姑道:“可不是,那时太皇太后想着把恩和配给他的,他还不乐意,非要讨个漂亮媳『妇』。恩和气得把给他做的靴子都给剪了,回头就跟大公主去蒙古了。那混小子说要讨漂亮媳『妇』就得挣军功,后来不就跟着太宗爷去了朝鲜么。” 入关前,太宗皇太极手下统共只有两黄旗,内里用的包衣也都是两黄旗那么百来号人,直到入关后皇帝才管辖三旗,佐领也大大扩充,选入宫伺候的包衣才多了许多生面孔。 太皇太后念旧,昔年盛京用过的包衣人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这额森当年是盛京的五个膳房总管之一,她还曾一时兴起想给他配婚。一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太皇太后的笑一时更多了那丝丝暖意。 “是呢,是呢,我都记着呢。他那条腿到也不是白折的,如今可不是有了这么俊的孙女么。” 蓁蓁见太皇太后连她阿爷左腿是瘸的都知道很是吓了一跳,原来阿爷酒醉后说的那些都不是胡话啊。 “你阿爷这个浑人有福气,你进宫能跟了你主子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往后就在宫中好好伺候吧,回头苏麻喇去传个话,就说额森没白养这个孙女儿。” 蓁蓁福了一福道了声“是”便退回了绮佳身边。屋里人又说起了别的话题,蓁蓁觉得有人在看她,她微抬起头,见是那才进宫不久的宜嫔,她见蓁蓁瞧了过来,嘴角儿一弯,她生得十分美貌,穿着打扮又亮眼,这一笑便极是明艳。蓁蓁不知道为什么脸一下就红了,忙低下了头。 待从慈宁宫回来龄华见绮佳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自是替主子高兴,可见绮佳倒是面『色』平平,甚至眉间平添了一抹愁思。“主子怎么了?可是累了?” 坤宁宫乾清宫一线最是风大,绮佳被一吹,又是一阵咳嗽,蓁蓁和龄华赶忙扶她往炕上去,绮佳看了看龄华又看了同样一脸担忧的蓁蓁,心中暗叹了口气。 蓁蓁生得太好了,如今合宫的人怕是都觉得蓁蓁是她□□了准备给皇上的了,甚至是皇帝也已经这么认为。可绮佳也笃定只要她不真正开口,皇帝就一定不会越过自己把话挑明,所以上回昭仁殿皇帝试探她后,绮佳打的就是厚脸皮装不知道的主意。 不想今儿那文氏竟又把蓁蓁提到了太皇太后跟前,今日瞧着老太太都是十分满意,就差开口把话挑明了。如今绮佳总算懂得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了,如此一想她便对龄华说:“去把那张红帖拿来。” 龄华脸顿时就红了,站在那有些扭扭捏捏,那张红帖是绮佳找人要的上三旗里一些未曾婚配的下级军官和年轻侍卫的名单,这些日子绮佳做主正在给龄华挑夫婿。蓁蓁打趣地推她说:“姐姐怎么傻站在这了,快去啊。” 龄华瞪了她一眼进里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顶着烧红了的脸拾了帖子回来。 看了这几日绮佳心里大致就有数了,她指了圈出来的三人问:“这尚氏是打没入关前就跟着□□爷了,靠着军功立了身,在在太皇太后那都是极有脸面的,如今有一子尚未婚配在内务府做郎中。这董氏和尚氏差不多,他家孩子在军中效力,看着也是有前途的,如果可以我能与端嫔说一声。再有这高氏,是个能读书识字的,满汉文皆通,如今在工部做翻译,准备是要出仕的。这三个年纪都与你相配,你觉得哪个好?” 龄华听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是包衣出身何曾不晓得绮佳给她挑的这三个都是包衣里极其殷实的人家。若不是绮佳出面指配,凭她自己的出身是如何也配不上人家的。 “主子对奴才厚恩奴才无以为报,奴才全凭主子做主。” 绮佳眼睛酸酸的,点了点头。“那如此我便替你做主选高家了。” 龄华听了便又磕头,蓁蓁把她搀了起来。“姐姐莫哭了,这是喜事呢。” 龄华呜咽了几声忙拿帕子抹眼泪。绮佳在帖子上圈了高家,转手便把帖子递给了蓁蓁。 蓁蓁大惊:“主子……奴才……奴才还不到岁数,还要伺候主子好些年呢。” 绮佳心烦意『乱』猛拍了一下桌角。“什么到不到的,如今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蓁蓁何曾见过绮佳用这样严肃的口吻同她说话,愣了一下之后眼圈全红了。 绮佳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叹了口气把人拉自己跟前来。“傻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最疼你,你问问龄华,是不是比她们还要多疼几分,所以我不能不为你提前做打算。” 她见蓁蓁懵懵懂懂,心里一酸,解了她的帕子给她抹眼泪。“我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可我一直记得你在南城带我去看过的热闹,吃过的那些小玩意儿,蓁蓁,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几回,甚至去更远更美的地方……” 她爱怜地『摸』了『摸』蓁蓁的头,蓁蓁本就忍得悲悲切切,绮佳这几句往事又惹得她掉了眼泪。 龄华边给蓁蓁抹眼泪便劝道:“主子您也太心急了,蓁蓁还小,急不来的。” “罢了,是我糊涂了,龄华先让蓁蓁帮你往家里去封信吧。蓁蓁的事情我再做打算。”她又叹了一声便让龄华领蓁蓁去了。 李煦从乾清宫出来时便见一窈窕的身影迎面而来,他心头一颤,想:终是老天爷安排,命中注定的。他稳住摇晃的心神唤了一声: “姑姑。” 蓁蓁站住了,欠了欠身道:“见过李大人。” 这些年里两人在乾清宫和坤宁宫不时照面,如今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李煦见蓁蓁手里端着托盘问:“姑姑可是有差事?” 蓁蓁道:“皇后主子近来胃口不好,皇上今儿赏了皇后主子一席午膳,这是皇后主子给皇上的谢礼。” 李煦悄悄『摸』了『摸』收在怀里的东西,鼓足了勇气道:“姑姑,办完了差事可方便借步说两句话?“ 蓁蓁一怔,瞪大着眼睛不解地望着李煦。宫里有规矩宫女和外臣无故不得私下往来,李煦是皇帝的亲信,她是皇后的身边人,平日往来照面寒暄几句是有的,可宫规容许的也仅此而已了。 李煦知道她为难苦笑了笑道:“我知道规矩,不是问宫里的事,只是有几句话想同姑姑说而已。” 蓁蓁想了想也是便点了点头。 李煦大喜,道:“那……那姑姑快去吧,我在交泰殿那儿等姑姑。” 蓁蓁欠了欠身便往乾清宫里去了,李煦一直目送她进到屋里才按两人说好的往交泰殿那去了。 顾问行从屋子里退出来便见蓁蓁正端着盘子往这儿来,他低头小声对身旁的小太监说了一句:“在这小心伺候。”,自己撩了衣袍迎了上去。“姑姑怎么来了,可是皇后主子那有差事?” 蓁蓁道:“皇上赏了主子一桌膳食,主子心里头高兴便让我给皇上来送个荷包。” 顾问行一听笑了,道:“大人们刚好都走了,皇上这会儿在看折子,奴才替姑姑通传一声。” 蓁蓁道过谢,顾问行掀了帘子进屋,没一会儿便笑着走出来,道:“皇上喊姑姑进去呢。” 蓁蓁手里头有些发汗,顾问行替她拉开帘子,她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点了香,许是有提神的效果,蓁蓁这会儿到没方才没进来之前那么紧张了,她举起托盘,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书桌后的皇帝看了眼那个荷包,问:“皇后可好?” 绮佳许是在大年夜祭灶的时候受了些风寒,她身上本就不太利索,偏偏宫里过年时反倒是琐事最是繁多的时候,她凭着股精神劲儿强撑着打点诸事,一熬过元宵便撑不住了。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元宵那晚在乾清宫点完灯回来就烧了起来,这一烧就烧了足足三日。如今烧是退了,不过身上还是有些酸软无力。 蓁蓁道:“主子娘娘这几日精神好多了,贵主子陪着主子娘娘一起用了膳,皇上赏的午膳里主子娘娘最是喜欢八宝鸭和枣泥糕,这两样主子娘娘都用了不少。” 听得贵妃也在,皇帝不由问:“贵妃近日常去伺候吗?” “是,主子娘娘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事都是贵主子在担着,贵主子每日都会来同主子回禀宫务,一直到看着娘娘用完『药』才走。” 皇帝听了不禁莞尔,皇后素来端庄稳重,生病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孩子气——不爱吃『药』,贵妃在他便放心许多了。 “你去吧,好好照顾你主子。” 蓁蓁松了口气,把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她依照约定绕道乾清宫后,那是通往交泰殿的路,平素若非皇帝驾临坤宁宫嫌少有人走动,李煦早已在那等她了。 “李大人。”蓁蓁福了福,“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李煦脸微一红, “皇上外放我去广东韶州府知府,再有一个月就要出发了。” 蓁蓁脸『露』喜『色』,道:“恭喜李大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出了。” “有样东西,我一直想着,若是能有缘再遇到你,走之前想交予你……”李煦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通体莹润,丝毫不见瑕疵,一瞧就知是要传家的宝贝。 蓁蓁不敢接,道:“李大人,这……这东西太贵重了……” 李煦道:“蓁蓁姑娘,我……我想着待我此番去江南给皇上立了功回来便去求皇上和皇后主子将你许我,你……你可是愿意等我。” 蓁蓁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李煦的眼神是那样认真,蓁蓁不由一怔,好半天才喃喃道:“大人出身名门又是皇上的左右手,奴才……配不上大人……” 李煦道:“什么名门不名门的,我同你一般都是皇上的包衣奴才。” 蓁蓁连连摇头:“不,不,这怎么能一样呢?” 李煦一听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玉佩放进蓁蓁手里。“怎么不一样了?若非我运气好,我娘生了我后给挑中做了皇上的『乳』母,我如今不过也就是内务府下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罢了。” “不成不成,这东西我不能收。”不想李煦竟如此认真,蓁蓁急得把玉佩往他手里一推,李煦毕竟不是『毛』头小伙了,今天这番话他说之前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也想过蓁蓁可能会拒绝。 第18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是了, 奴才也记得呢。” 苏麻喇姑端了盘枣泥糕来,太皇太后拿了一块, 皇帝见状也拿了一块算是陪祖母一块吃。这糕做得软糯了些味道也略甜不甚和他口味,可皇帝心里明白这是就祖母的喜好做的。祖母一贯爱吃甜食可这几年上了年纪牙口不好渐渐地饮食上就偏软糯了起来。皇帝瞧了身边的苏麻喇姑一眼立时就猜到了。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 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稳重,佟氏娇憨, 纳兰氏贤惠, 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 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 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 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 无法时时关怀皇后, 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 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也找着了,收放得妥当,没落一点灰。” “喜姐,拿去放屋里吧。” 先前给钮祜禄氏梳头的宫女走到蓁蓁跟前抱走那对烛台,蓁蓁这跑腿的伙计也就算是结束了。她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帘子一放便隔绝了屋里的一切,隐隐只有一句话飘了出来。“主子,这两件你瞧瞧……” 申时的更一敲,不过一刻皇帝的御驾就到了。 马佳氏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乳』母瘫在地上嚎哭道:“奴才不敢胡说,小主子,小主子是真没气了。” 马佳氏脸『色』煞白立刻往东配殿去,长生还躺在炕上双目紧闭,两颊红润,看着和熟睡无疑。马佳氏松了口气一把将孩子抱到了怀里却立马发现不对了她难以相信,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触手可及却是一片冰冷。马佳氏眼前一黑人立马就昏倒在了地上两个宫女忙猛掐人中,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醒了过来,一看见炕上孩子僵硬的身体她顿时大哭了起来。 “儿啊,你怎么了啊,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 她这一喊合宫的宫女都跪下也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纳兰氏和佟氏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佟氏也跟着眼泪直落:“好姐姐,事出突然你千万别太伤心要自己保重。” 绮佳也没想到一场喜事会成了丧事,眼见这钟粹宫里情形益发混『乱』她当机立断同蓁蓁道:“你待在这,我去乾清宫见皇上。” 蓁蓁吓得脸『色』发白忙点了点头。绮佳又回头看了一眼哭倒在炕上的马佳氏便出去招徕已经看傻眼了的钟粹宫总管太监让他们备轿。 绮佳这前脚刚走,那边炕上的马佳氏突然撕声力竭地喊了一声:“把朴氏那个贱人拖过来!” 长生的『乳』母早就吓瘫了,这会儿是被两个力气大的宫女架着过来的。马佳氏瞧见那朴氏不知哪生了力气一下扑了过去对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就打了十几个巴掌,马佳氏是下了狠手的,这一下朴氏的脸就肿得半山高,脸也被马佳氏的指甲扣破了鲜血直流。 “说,是不是你害死我儿子的,快说!” 纳兰氏和佟氏吓坏了忙去拉她,朴氏也已经是吓得三魂六魄去了一半这会儿只会嚷嚷“主子饶命,不是奴才啊,奴才不敢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承认,看我不打死你替我儿子偿命。” 佟氏也怒瞪那朴氏:“你这恶仆,小阿哥一直同你在一起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还不快点招了!” 朴氏一愣,突然喊道:“主子饶命,不是奴才,是,是张答应!” 她手一斜指向了一旁的张氏,张氏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 朴氏涕泪俱下喊道:“是你,就是你,我方才肚子痛去了趟茅厕,回来的时候就你在屋子里,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小阿哥!” 这一下所有人都朝张氏看,张氏脸『色』发白嗫嚅着:“我……我是有抱小阿哥,但是我没有害他,我……我是不会害他的。” 纳兰氏一听脸『色』一变暗叫不好,马佳氏目『露』凶光一脚就踹上了张氏的肚子。张氏闷哼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马佳氏没了儿子是极痛极怒的,这一脚让张氏立马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纳兰氏慌忙抱住了她的腰。 “好妹妹,我知道你心里痛,但你冷静些,凡事都要问清楚。” 马佳氏转过身双眼赤红:“纳兰玦卿,少在这儿说风凉话,改日若你儿子保清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害死了,我发誓我一定不拦你!” 纳兰氏脸『色』惨白倒坐在身后的梨花木椅子上再没说一句话。 “来人,将这贱人拖到院子里给我打,打到她招了为止!” 佟氏一听花容失『色』,拉着马佳氏道:“马佳姐姐不可!宫里严禁动私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问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冤枉了好人。” “冤枉?”马佳氏一把甩开佟氏,指着趴在地上的张氏,“她就住在我这钟粹宫中,我日日看着她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多恨我夺了皇上的宠爱吗?” 两个太监把张氏拖到院子里当张氏第一声惨叫响起众人才知马佳氏这是真要把人打死了。偏此时钮钴禄氏不在,纳兰氏又被呛得不说话了,佟氏虽有心救人,但却被马佳氏指使人死死困着不许出屋子,佟氏历来是个好『性』子此刻毫无还手之力,余下的人或位分低『插』不上话,或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合着就算打出了人命也不是我打的关我何事? 张氏一声声地惨叫着“不是我……我没有害小阿哥……”混合着板子打到皮肉上的“啪啪”声,异常的刺耳。 这一幕幕让蓁蓁想起了那日她被李氏毒打的情形,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李氏,只见她站在角落里,半张美艳的脸埋在阴影里,红艳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这一抹艳丽却狠毒的笑容让蓁蓁浑身发抖,音秀慢慢靠了过来把她拉到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别怕,没我们的事。” 蓁蓁靠着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张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突然帘子一动顾问行钻了进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众人一眼道:“各位主子快接驾吧,皇上来了。” 此话一时激起千层浪,众人顾不得其他忙到殿外跪迎,一出门又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那张佳氏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生死不知,从腰往下的下半身全被血浸透了。这些宫妃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好几个人捂着嘴到一旁吐了起来,佟氏更是腿一软直接就昏倒了。 皇帝和绮佳一前一后穿过小门快步走来,才一『露』面却也被院子中这一幕震撼到了。还清醒的人忙都跪下了,皇帝气得发抖,“快去看看张氏。” 顾问行跑到张氏身旁探了探鼻息:“皇上,还有气儿。” 绮佳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太医院找一个擅治风寒的太医,再找一个擅治跌打的蒙古大夫来!” 又冲着刚才那两个行刑的太监道:“还不把张答应抬到后殿去!” 皇帝感激地看了一眼绮佳,走到马佳氏跟前怒骂道:“在宫里动用私刑你是不是疯了!” 马佳氏一听到张氏还有气,再见皇帝一来对她和长生不闻不问,开口反倒先责骂她,心底的委屈铺天盖地涌了上来,“皇上是那张氏害死了我们的长生,臣妾就是要打死她给我们的孩子报仇。皇上你看看长生啊,他还那么小,他还那么小啊!” 朴氏呜呜哭着抱着长生跪到皇帝跟前,皇帝看了一眼,他曾心爱地抱在怀里的孩子四肢僵硬已然早没气了,可那皮肤偏偏还妖异地泛着一片粉红『色』,这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皇帝素来宠爱马佳氏,长生又是他亲生儿子他心中如何不痛?此时见那马佳氏哭得肝肠寸断一时心就软了几分,原本想说的那些话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皇上……” 方才晕过去的佟氏幽幽醒转,两个宫女搀着她来行礼,她脚上没力气身子直往下滑,皇帝扶了她一把只觉得她手脚冰凉人软绵无力。 再看其他人或是在低头抽泣抹眼泪,或是一脸惊恐,或面无表情,皇帝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突然明白祖母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后宫终不可一日无后,若是有皇后坐镇坤宁宫,今日怕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帝一惯是个杀伐果决之人,既然想明白了便也不再犹豫。 “绮佳,朕送佟妃回去,此处的事都交给你了,不管是张氏、马佳氏或是后宫里任何牵扯到这件事里人全交由你来发落处置。” 绮佳骇然,其他人也均是惊了,都是在这后宫熬了那么些年的,皇帝这一番话谁不懂?之前立后的谣言传了很久但皇帝一直没松口,不想今儿皇帝在这摆明态度了。如今皇帝即已为钮钴禄氏立威,看来册后一事必也不远了。一时众人神情各不相同,倒是纳兰氏头一个跪下道:“臣妾听从娘娘处置。” 余人见纳兰氏带头跪下了便也陆陆续续地跪了下来,最后只剩李氏在众目睽睽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 “皇上……”佟氏脸如白纸,靠着皇帝猛咳了起来。她一贯身子弱又见了这样血腥的一幕怕是被惊着了。皇帝见她面『色』极差像是随时摇摇欲坠,忙扶着她匆匆回承乾宫去了。 绮佳看着这跪了一院子的人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皇帝终于开口了,她马上就要得曾经错过的一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的喜悦,这一切于她竟像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主子……” 蓁蓁挨近绮佳轻唤了她一声。绮佳回过神深深叹了口气,是闹剧又如何?戏已经开场了,由不得她这个身不由己的人不唱下去。 “此事就这般了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18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秋华一听便想不好, 赶忙拉住龄华:“瞎议论主子干什么, 就你多嘴, 别给主子找事。” 龄华吐了吐舌头, 瞄了眼绮佳, 绮佳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望着头顶的四方天说了一句:“有孩子总是不一样的。” 秋华一听就知道主子又是触动心肠, 刚想劝一劝,却听得小太监来报,“主子, 皇上请您去乾清宫, 您赶紧准备下吧。” 秋华一喜, 赶忙去扶绮佳:“主子快起来准备着吧,你们也快把东西都收了, 你们瞧, 皇上这不是念着主子吗?” 绮佳微微一笑, 知秋华这是宽慰她, 拍了拍她的手。又转身朝着蓁蓁:“你去把你前些日子临的字拿来吧, 一块去乾清宫请皇上瞧瞧, 我觉着前几日的字看着长进多了, 咱们也去皇上面前『露』『露』脸, 不让他老嘲笑你。” 这个冬天皇帝来得勤快, 绮佳和蓁蓁读书读得也勤快, 皇帝见了觉得有趣每次来便要变着花样地考蓁蓁,美其名是代绮佳这个老师考教功课。蓁蓁一想到皇帝的考教就头皮发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赶忙跑回屋子去了。 绮佳不是什么麻烦的人,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打扮完了,到了乾清宫顾问行已经候在殿前,见到绮佳忙一弯腰请安:“钮主子。” “起吧,顾公公客气。”绮佳见顾问行眉头紧锁便问:“这是怎么了?” 顾问行眉头紧锁望着殿内说:“刚刚三藩来了急报,内阁几位大人刚进去,要烦请主子在这儿等会儿了。” “无事,政务要紧。”绮佳转念一想,又添问一句:“哪里来的急报?” 顾问行也叹了口气:“偏偏不巧,安王简王的同时来了,奴才瞧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劳烦主子等会儿多宽慰皇上几句。” 绮佳皱皱眉头,也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只见明珠索额图等人陆陆续续从殿内退出来,绮佳往旁避了避。顾问行瞧着便进殿通报,隔了一会儿便来请绮佳,绮佳对蓁蓁和龄华道:“你们在外等着,我一人进去就好。” 蓁蓁和龄华便留在了乾清宫外头,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捧着一堆题本从乾清宫里退出来,见门外有宫女站着,下意识地低头预备绕路。龄华先前就见过李煦,此时想起秋华同她说过的事忍着笑悄悄拉了拉蓁蓁:“这是那日跪在咱们院子里的文嬷嬷的儿子。” 她声虽不大,李煦却是耳尖听到了这句,下意识一抬头,立马认出了雪天救他的那双眼眸的主人。 蓁蓁本还想躲一躲,却见李煦先欠身对着她:“那日多谢姑姑相救。” 蓁蓁脸一红忙摆手:“奴才当不起大人的一声姑姑。”李煦却是又欠身道:“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姑姑心善,才有李煦一命。” 蓁蓁也是想起了李煦当日的狼狈样了,抿嘴一笑:“那大人可别再写错字了,奴才的『药』已经都给您了,再冻一次奴才也没法救您了。” 李煦知道蓁蓁打趣他,本想再多说几句,但瞧着是乾清宫门前也不敢久留,只能道:“多谢姑姑了,小人还有内阁的题本要忙,托您的福,定不会再错了。” 李煦再欠了欠身,又多看了眼蓁蓁,只瞧蓁蓁朝他璀然一笑,他微微失神,赶忙转身走了。 相比殿外,乾清宫殿内的气氛却凝重得多,皇帝正看着满桌的题本发脾气,拿着一本题本往桌上一摔,正摔在了松花石砚台上,顿时墨溅了半桌子。 “这孙延龄真不是个东西,串通吴三桂不说,自个儿又没本事调动广西兵马,就囚禁和硕格格『逼』她一起反。” 皇帝说着又拿起另一本,拍着道,“南边郑经也是趁火打劫,竟然和耿精忠在漳浦还划界了!现在郑经竟然准备攻打『潮』州府!两湖地卑湿,朕三藩两次催促岳乐进兵湖南,结果久拖未决,再拖南方一至夏日万一瘟疫横行,朝廷军马粮饷哪个拖得起!” 绮佳见墨都蘸了皇帝一手,解了帕子替他擦:“顾问行,去叫人打水来吧。”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微服后,皇帝又在南苑待了三日,蓁蓁骑马的功夫是一日千里,最后已是能自个儿带着马绕着圈跑起来。 不知是皇帝对于自己铁腕教学的成果非常得意,还是存了什么折腾人的心思,在和绮佳连着炫耀了好几回“成果”后,他又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地记起了蓁蓁的功课,嘱咐绮佳说这笔墨功课也不能落下。 第18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王贵人领着音秀走到永福宫门口时, 李氏正巧也姗姗而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色』的长袍,又故意在腰身上往里掐了一寸, 显得身段妖娆无比。李氏一眼就瞧见了王贵人头上那支凤簪难免多看了两眼。 “妹妹头上这支凤簪倒是精巧。” 王贵人得意地抬手扶了扶道:“姐姐倒是有眼光,这是我额娘家传之物, 是从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曾是田贵妃身前的心爱之物。” 李氏灿灿一笑, “哎呀, 金银虽好玉无价,妹妹怎这般俗气?” 她略抬了抬手,水『色』的袖口往下滑了半寸『露』出她一截皓腕,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闪, 李氏的手腕上戴了一对品质极佳的玉镯子, 那颜『色』绿得像是能淌下油来。 “这是我阿玛差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据说是从一个叫缅甸的地方采出来的, 那地方就捱着云南,如今因吴逆作『乱』往来的通道都断了,阿玛说这样好的品相又是一对在市面上拿一万两白银都买不着。” 李氏本就生得肤白貌美, 这一双玉镯更是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晰。 王氏觉得没劲“哼”了一声便不搭理她了,李氏轻轻笑了一声垂下了手。“不过妹妹也无需眼红, 你啊, 戴戴金簪就得了, 这绿镯要是戴在你手上只怕会让妹妹你更加显黑了。” 王氏相比李氏是显得皮肤粗黑些,李氏一贯爱拿这来贬损她,“你”王氏气得想冲上去给这贱人两巴掌,音秀忙死死地拉住了她。 王氏冷冷一笑道:“我是没你生得白生得好看,可你就算生得美又如何?皇上什么时候来看过你一眼了?这合宫谁不知道,皇上宁愿去宠幸那姿『色』平庸的马佳氏也不愿意来瞧你一眼!” 李氏是个嘴如利刀的,可王氏也不是善茬一番话句句都戳在李氏痛处,她素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刚入宫时皇上还爱看她两眼,这几年却好像越来越爱躲着她,以至于这一年她都没被临幸过一回,反倒是那马佳氏,姿『色』甚为普通,肚子却没停过,一个接一个地生,宫里有些看不惯她的背后一直笑她。 王氏看她气得脸『色』发白心里却是爽快极了,拉着音秀就上了轿子。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她身边的宫女眼见时辰不早了,颤微微地提醒了她一句,她反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骂了一句:“要你提醒当我不知道啊。”这才上了轿子。 王、李二人这一番耽搁便成了最后两个到钟粹宫的了。两人进去时屋里坐满了人。佟氏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她眼尖第一个瞧见了两人。 “两位姐姐怎么来得这样慢,小阿哥都睡着了,方才醒着的时候可好玩了,谁抱他都笑呢。” 马佳氏一听下巴不自觉地微微扬了扬。 蓁蓁瞧见了王氏身边的音秀,遥遥地望着她一笑。音秀也浅浅地笑了笑,在王氏身后微一点头。 这马佳氏发了帖子把人都招来自然是为了炫耀她又给皇上添一子,她正得宠,来人也都聪明自然是一个个轮番夸奖小阿哥生得俊俏啦,生得像皇上啦。 李氏瞧了在心里头冷哼:一群马屁精,也不想想自己生不出不都是因为皇上被马佳氏占了,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 佟氏是最喜欢小孩的,小阿哥一到她怀里她就舍不得放了,左看右看都是欢喜。纳兰氏打趣道:“佟妹妹这样喜欢赶紧自己也生一个吧。” 董氏也打趣道:“皇上近来去佟妹妹那去得多,我看没准佟妹妹马上就有好消息了。 佟氏两颊一红娇嗔道:“姐姐们说什么呢,再不理你们了。” 她抱着孩子转过身去,纳兰氏拉着她道:“唉呀呀你们快别说了,瞧她都害羞了。” 大家说闹着,佟氏突然觉得手掌一湿,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指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佟氏吓了一跳,“唉呀怎么了这是?” 保姆抱了过来翻看了一下襁褓。“没事,佟主子莫慌,小阿哥是撒『尿』了。” 感情这是被『尿』了一手啊。李氏“嗤”地笑了一声,佟氏大惊,脸一白忙掏帕子想擦手。马佳氏脸『色』一黑,怎么感情嫌弃我儿子呢。 她正要发作,一旁突然有人柔柔地说了一句:“佟主子莫慌。小阿哥只喝『乳』母的『奶』尚不食五谷荤腥,不沾人间烟火,这童子『尿』是没有味道也不脏的。” 佟氏一瞧是和马佳氏同住在一宫的张氏,这张氏早年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她生得也不算美,平素又一贯被马佳氏打压,皇上那渐渐也就淡了。 佟氏见她解下自己的帕子欲给她擦手忙道:“哎,不用了,我自己来。” 马佳氏让两个宫女去扶佟氏。“妹妹若不嫌弃还是去隔壁换件我的衣裳吧。”佟氏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马佳氏是主人自然要陪佟氏去换衣服的,可这一屋子的客人也不能就这么干放下。 她笑道:“诸位姐姐妹妹们先坐坐,我陪佟妹妹去换身衣裳就来。皇上赏了一桌宴席,我自个掏钱又添了几个菜,算是我谢姐妹们来看我的,等我陪佟妹妹回来咱们就开席。” 诸人忙应合了一番,待马佳氏和佟氏一走,屋里顿时就冷了下来。李氏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懒懒道:“我瞧马佳姐姐这不像是要谢我们呢。” 董贵人见她『露』出那一对镯子心里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谢李妹妹又觉得是什么呢?” 李氏冲她笑了笑:“姐姐你说呢?” 董氏被她一冲这话怎么也难接下去了。那边王氏两眼一翻,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哎哟,这谁带了醋来了,酸味冲天。” 李氏嘴角一勾,道:“谁带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口重爱吃咸的,可这盐吃得再多也上不了脸啊。” 王氏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旁的董氏却听懂了,忙拿帕子掩住了嘴角。王氏瞧董氏这样隐约也猜到李氏这又是在暗讽她长得不好看顿时大怒,偏生在那么多人跟前不好发作,气得是浑身发抖。李氏战赢了一回合洋洋得意,一甩帕子说了句:“我出去透透气,大家随意。”便出去了。 其实这屋里的女人都分享同一个男人,大家面子上和和气气的但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地为马佳氏生了儿子而高兴的,如今这样面面相觑干坐着也难受,李氏这一走,有几个人就借口上茅房或是别的什么走出了屋子,绮佳为那一场闹剧叹了口气也带着蓁蓁出去了。 张氏出神地想着什么呆坐了良久,回过神时屋里的众人早都散了只剩下她一人。张氏幽幽地叹了口气打算回自己屋里先坐会儿。她就住在钟粹宫的后殿,后院另有东西两座配殿,东配殿里如今是『乳』母带着马佳氏另一个一岁半的儿子长生住在这。这孩子就在这钟粹宫出生,他的啼哭声笑声日日回『荡』在后院里,张氏恍惚间总觉得他是她那没福气的孩子托生的便时常会偷偷地去看他一眼,这些马佳氏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经过东配殿时见门关着忍不住站到窗户前偷偷往里瞧,『乳』母不知为何并不在,炕上只有一小人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子睡着。张氏有些难耐,推开门进到屋里。屋里甚是暖和,炕边就摆了一盆炭,小阿哥睡得甚香,两颊上染着两团樱桃红,瞧着可爱极了。张氏难耐地抱起了孩子轻轻在怀里拍着,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突然有人推门而入惊诧地喊了一声:“张答应,您怎么又来了。” 这说话的正是长生的『乳』母,今日钟粹宫客人多,她心知前头正忙着一时半会儿管不到,她给小阿哥喂完『奶』哄睡着了就把门关了去厨房吃酒去了。这会儿厨房里为了宴客开始起油锅烧大菜了她才回来。 这张氏不是第一次偷偷地来看长生了,『乳』母说了几次,张氏偷偷地塞了几次钱给她『乳』母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没想到今儿她不在,这张氏到偷跑进屋来抱孩子了。 张氏慌忙把孩子还给『乳』母:“我……我瞧屋里没人……我……我只是抱抱他。” 『乳』母没好气地道:“答应您平日偷偷来看看也就算了,今儿钟粹宫人来人往的,要是给人看见了传到主子耳朵里怎么办。那么大一人了,怎么是非轻重都不懂。” 张氏『性』子软,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忙诺诺应了说再不会了才回了前殿。此时马佳氏陪佟氏换好了衣服回来了,席开在西次间,余人等也早已一一落坐,这张氏倒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马佳氏有些不快瞥了她一眼道:“妹妹去哪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张氏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声:“回屋里坐了坐,对不住让大家等我了。” 纳兰氏笑了笑拉她到自己身边坐,马佳氏今日宴客也不好发作就揭过去了。这一席酒菜有半数是皇帝赏赐的菜味道其实也就那样,可在坐能有机会得到皇帝赐菜的也没几人,故而都十分眼红。 马佳氏志得意满,她自斟一杯酒刚要饮下忽然屋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哭。 “主子……主子,长生阿哥出事了!” 蓁蓁不依嘴一嘟道:“才不华贵呢,主子就穿这件最好看!” 绮佳脸微微有些红,上下打量了蓁蓁一番。“你这丫头不但敢顶撞皇上,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啊,看来皇上是说得没错,平日我就是太宠你了。” 龄华在一旁听得呵呵笑了。“主子您不知道,这丫头为了这件衣服昨可是忙活了一日了,整天就念叨主子穿了多贵气多好看,做梦的时候都在嘀咕呢。您要不穿,她一会儿非哭鼻子不可。” 绮佳被她俩这一唱一合逗乐了,“好,好,就听你的穿这件,皇上万寿日可不能有人在宫里哭鼻子。”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龄华从兜里『摸』出一方烫金纸包的匣子:“哪是我记得,是那个李煦记得。喏,今日文嬷嬷入宫的时候让人捎给你的,顺便再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这李煦真是有心人,怪不得得皇上看重,步步高升。” 蓁蓁一瞧是一盒集雅轩的湖笔,她近日练字极为废笔,倒是恰巧,只是不知道李煦哪里打听来到她的生辰。 “好了,我没什么能送你的,要不我明儿给你煮一碗面解解馋行不行?”今日绮佳名分终定,龄华也是心情大好,望着乾清宫外东西庑廊的一排排红灯笼感叹,“我们跟主子这么多年了,总算是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蓁蓁也跟着笑意盈盈:“那姐姐记得多给我加两个鸡蛋,千万千万不要加葱!” 蓁蓁嘴刁,在家是从不吃葱的,只有入宫以后不得已才会用一些。两人站在廊下嘻嘻哈哈,突然一股冷风吹来,蓁蓁打了个哆嗦,眼神无意一掠却瞧见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从交泰殿下走过一闪而入了隆福门,她突然莫名地想起了她被李嫔毒打的那一晚她瞧见的那个黑影。 龄华见她突然变『色』问:“怎么了?” 蓁蓁有些害怕指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问:“你刚才有没有瞧见,有个人往那去了。” 龄华凝神往蓁蓁指的地方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我没瞧见什么,你看见有人?” 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盒子喃喃道:“没什么,大概我看错了。” ····· “太福晋,您小心台阶。”一位甚为倨傲的老太太睨了一眼脚下,一边伸出手让蓁蓁扶着自己,一边肆无忌惮地打量蓁蓁:“你就是皇后娘娘养在身边的那个答应?” “奴才是翊坤宫的宫女。”这老太太是绮佳的生母、钮祜禄府的太福晋舒舒觉罗氏,让人想不到的是绮佳这么和善可亲的人,却有个脾气刁钻的生母,难怪龄华听得太福晋要来,愁得叹了一晚上气。 老太太尖锐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蓁蓁几眼,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似乎是十分不满蓁蓁的话。 蓁蓁碍于她身份不好说什么,只得低着头扶着老『妇』人唯唯诺诺地送她进正殿。 “主子,太福晋来了。” 绮佳见到母亲进来,却不甚热情,只站起来道:“额娘路上辛苦。” 舒舒觉罗氏尚且还是懂规矩的,作势就要给绮佳请安,绮佳虚扶了一下道:“额娘快请起。龄华,给额娘看坐。” 舒舒觉罗氏当下也不客气,径直往黄花梨雕龙圆凳上一坐。她上下打量了绮佳一眼,眼神中『露』出些许不满。“皇后娘娘怎的瘦了这许多,打小我就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就你这脸相,富态点才好看,瘦了就显你颧骨高。” 龄华听得翻了个白眼,又咳嗽了一声,似想提醒舒舒觉罗氏的失礼,没曾想舒舒觉罗氏听得龄华一咳嗽立马嫌弃了起来:“你一在主子屋内的丫头,怎么受了风寒还来当差,过给你皇后娘娘怎么办?不懂事的蠢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舒舒觉罗氏说得粗俗,龄华几时在翊坤宫受过这样的责骂,正是不服绮佳却已忍不住喝道:“额娘,这是宫里,不得放肆!你们两出去吧,我和额娘好好说说话。” 龄华不甚乐意,绮佳微微摇了摇头,蓁蓁又硬拽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正殿。殿门刚合上,龄华已是嘴快:“每回来都给主子委屈受,也不知道皇上安得什么心非让她进来。” 蓁蓁想着这一路被舒舒觉罗氏的挤兑,叹道:“姐姐,你说主子脾气这么好一人,太福晋怎么这般无礼。” 龄华眼神一转,轻蔑一笑,把蓁蓁拉到院子角落耳语道:“什么太福晋啊,那就是个抬举,还不是看在主子和国公爷的面子上。正经的太福晋还在钮祜禄家的偏苑里活着哪。” 这下好,蓁蓁白日骑马不算,晚上回来还要读书写字,回到宫里的时候就差没累呕血了。 “姐姐,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龄华让人进来,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第18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曲声刚罢, 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让蓁蓁脸一红, 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 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咳嗽少了些, 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 “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 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 指尖就要碰上玉箫, 蓁蓁脸一红, 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 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惠嫔见绮佳无动于衷还是在喝『药』,便是上火,“我的好姐姐,你开开眼吧,你不会真傻到想着把蓁蓁给许出宫去?” 绮佳手一顿 ,笑着问惠嫔:“如果我真的那么打算哪?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绮佳听得母亲又神神道道心怀歹念,不禁厉声道:“额娘糊涂,这种江湖术士的话也能信吗?” 舒舒觉罗氏眉眼儿一弯,“事在人为么。” 她放低声响在绮佳耳边急急道:“额娘手里有个生子的法子,不瞒你说你进宫后额娘就到处找人,好不容易你弟才寻到了一位高人得了这个法子,哼,不知怎的让那索家的知道了,使了些下作的手段自以为聪明从咱们手里偷了去,可他们蠢,用得不得法,先头那位才……” “够了!” 绮佳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也被震得磕碰出声,连外头的龄华他们也是一惊,不由叫到:“主子,主子?” 绮佳收了收心神,稳声道:“无事。” 又对着母亲压低声道:“先皇后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再提了,母债子尝,这份罪孽我已经在还。而您切切不可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定会给我钮钴禄氏合族招来灭顶之祸。” “我看你养那个答应,想你肯定是要求子,那不如自己生。”舒舒觉罗氏眼珠一溜,“不过这法子是险,你要是用她先试试?” 绮佳又气又无奈:“额娘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宫里都传出话来了,说你养了个答应在□□,我刚刚瞧了一眼模样是好。可人心隔肚皮,要不就做的干脆,到时候夺子去母。” “混账话!”绮佳心惊,不知道宫里什么时候传出这样的闲话来是一,而母亲的歹毒念头更让她不寒而栗。“额娘有心思去多教导法喀吧,国公府要绵延永昌,不能靠这些龌龊东西。” 舒舒觉罗氏虽然蛮横,但在此事上和女儿倒是一条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你弟弟也大了,如今又袭了爵位成了亲,我哪管得了他,所以咱们更要有个阿哥。” 舒舒觉罗氏仍是对皇子的事不甘心,绮佳却不容她再多说一句:“能有皇后之位,我该知足,额娘也是。积德积善,才能有福报。此事到此为止,额娘往后要日日为太子祈福才是。” 她将炕桌上的荷包拾起多看了一眼,拢在袖口里,又想起了一事,“阿灵阿如何了?该到他入学的年纪了吧。” 绮佳口中的小弟就是遏必隆的三继福晋的幼子,名为阿灵阿,舒舒觉罗氏平生最恨这母子两,听到这名字脸立马就拉长了:“你问他做什么,他是死是活和咱们没关系。” 绮佳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叮嘱母亲,却听得龄华的声音在外响起:“主子,时辰到了,该送太福晋出宫了。”只能匆忙叮嘱了几句送走舒舒觉罗氏不提。 隔些日子便是十五,绮佳已担起中宫之责,十五之日都在坤宁宫主持祭祀,坤宁宫炕上的铜锅正烧开时,顾问行通传皇帝驾临。 “别拜了。”皇帝长臂一伸将欲行礼的绮佳馋起来,他细细瞧了眼绮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哪不舒服?朕瞧你生辰那日过后就恹恹的,不如找太医来瞧一瞧。” “无事,不过是最近事多又频频落雨,臣妾晚间睡得不太踏实罢了。” 皇帝听此了然,仁孝皇后丧期已过,宫里停了三年的选秀也应该重开了,这些日子绮佳忙里忙外的都围着这选秀的事。 “太医院新选了个太医,那日佟妃受惊,也是他开的安神方子慢慢调理好的,来日你也宣了瞧一瞧。” 皇帝又细细上下打量了绮佳,一身半新浅黄百福吉服配着一只白玉簪子,再没有别的饰物,“你也太简朴了些,再过些日子就要册后了,朕会嘱咐内务府给你再多添置些东西。” “皇上费心了。”绮佳接过蓁蓁递来的香,恭恭敬敬地磕头敬香完毕才又道,“战事还未平,臣妾这儿并不缺。” “三藩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我大清还不缺皇后的这些体己。”绮佳还欲说,皇帝却拦住了她,“朕看内务府奏报,说你挑了坤宁宫西偏殿暖阁做寝殿?” 内务府三日前就来请示重新装饰坤宁宫一事。打顺治爷的两位皇后开始一直到仁孝皇后时,历任的皇后主子都是将东偏殿作为寝殿,内务府这次原本也是准备重修东偏殿的。谁知绮佳却出乎意外地偏偏把寝殿改到了西偏殿。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敬嫔正慢悠悠地喝茶,听了噗嗤一笑:“咱们音秀姑姑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我找她还必须得有事了,没事可不能请你这尊佛了啊。” 这敬嫔和安嫔是两个路数,安嫔脾气暴,对身边的人不是打就是骂。这敬嫔是懂宫里规矩知好歹的,平时倒不会直接动手,但极爱拿言语羞辱人,就算动手也从不『露』在脸上,尽是在些看不见的阴处。 音秀心里委屈却只得自己咽下了:“是奴才嘴笨不会说话,主子有什么吩咐?” 敬嫔缓缓道:“我哪敢吩咐我们音秀姑姑,姑姑改明儿就要去坤宁宫伺候皇后了,我啊也没别的什么想头,就想着阿,姑姑将来成了坤宁宫的红人,念着我们这些年的旧情在主子娘娘跟前给我落几句好话,我以后在宫里才能安生过日子。” 宫里最不能为人容的就是背主另投的事,音秀脸『色』煞白跪倒在敬嫔脚边哭了起来。“主子,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奴才也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主子折杀奴才了。” 敬嫔踢开音秀,手里一杯滚茶尽数泼在她肩上,指着她就骂了起来。“你这人都投到那坤宁宫门上去了还和我撤谎说没这心思,你当我是傻子随你糊弄?” 音秀的肩头被茶水烫得发疼,她却不敢捂不敢『揉』,只趴在敬嫔脚边的地上哭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去见要好的小姊妹的,何况主子是知道坤宁宫的规矩的,主子娘娘身边的人都是她自己挑新的来□□,万不会收别的宫里过去的。” 她说的这事大家其实都知道,敬嫔也知道,眼瞧音秀那个要好的蓁蓁不就是吗?她今日这一场无非就是发泄心里安嫔招出的邪火再有就是趁机拿捏音秀罢了。 敬嫔拿食指戳音秀的额头骂道:“你既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货『色』还『舔』着脸去讨好人干嘛?你万琉哈氏几辈子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音秀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主子教训的是,奴才再不敢了。” 敬嫔扶了她起来,温言软语道:“好了,我这般骂你无非也是一片苦心让你作个明白人,你一直跟着我我自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皇后开恩让各宫主子挑一个身边人往后照答应的奉例拿,我身边挑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么。” 音秀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敬嫔一眼就又跪下磕起了头。“奴才谢主子赏。” 敬嫔满意地笑着。“快起来吧。” 音秀缩着肩站了起来,忍痛又沏了一杯新茶端给敬嫔。敬嫔道:“我刚去了安嫔那,哼,她这黄鼠狼的尾巴是要藏不住了。” “主子为何这样说?” “她这阵子的安静都是装出来给皇上看的。这安嫔说起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我见她做了个月照君子的香囊,这阵子又往御花园里跑得勤快,我估『摸』着她是在候皇上呢。” 音秀心情十分低落,这会儿却也只能陪着应合。“主子英明,安嫔的心思一眼就看透。” 敬嫔冷冷一笑。“小贱人,想着勾皇上复宠,你想也别想。你这几天务必给我盯紧安嫔点,知道嘛。” “是,奴才晓得。” 敬嫔转过脸,见她从头到脖子都被茶水泼得湿漉漉的便道:“行了,下去收拾收拾吧,这儿不用你了。” 音秀忙诺诺应了退了出去。她的屋子是配殿里的一间小屋,她如今也是大宫女,虽不用和人挤,屋子的大小,摆设却都是不能同蓁蓁比的。关了门她掏出蓁蓁给她包的糕点来,糕点包在帕子里被茶水污成一坨烂泥。 音秀心疼得又落下了眼泪,蓁蓁全挑了好的给她,却被敬嫔毁的彻底。她默默哭了一会儿才把这些都扔了,打水小心地洗过帕子、微处理了肩头的烫伤后才收拾睡下,她想着敬嫔交待她做的事在炕上又是一夜无眠。 ······ 一阵秋雨一阵凉,又一场雨后望着光秃秃的树丫和地上金灿灿的落叶,走进延禧宫院子的蓁蓁想:冬天是要来了吧。 延禧宫是惠嫔的寝宫,一如惠嫔清冷的『性』子,延禧宫窝在紫禁城东六宫的角落里,平素安安静静,无风无雨。 大阿哥保清养在宫外多年,惠嫔没有子嗣需要忙碌,亦很久不在意圣恩,她漫漫长日大多是在延禧宫里自己打发过来的。蓁蓁入得延禧宫后殿暖阁时,惠妃正咬着一支湖笔的思索着什么。 “请惠主子安。” 惠嫔从纸笔中抬头,见是她弯眉一笑:“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有什么事?” 蓁蓁递过手中的棋谱。“主子娘娘吩咐,说您上次提过想看看这本<梦入神机>,主子近日已经看完了,特地让我给您送来。” “啊呀,可真是好。”惠嫔一招手,蓁蓁更近一步递到惠嫔眼前,惠嫔喜滋滋地拿来翻看了几页,啧啧称奇,“你瞧瞧,双燕争飞,鸾凤交鸣,这撰写棋谱的人真不是个正经人。” 蓁蓁听得惠嫔这不正经的打趣,乐得也掩口笑了起来。这惠嫔看着清冷,内里却极有意思,平日里不生事也不大走动的她,按照绮佳的话,是关起延禧宫的门自成一方天地的角『色』。下棋、看书、作词、临画,她多才多艺,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欣赏,如有人能共鸣合掌相迎,不能就举杯送客。 蓁蓁很喜欢惠嫔恬淡自怡的『性』子,在宫中除了绮佳,她最乐意地就是往延禧宫送东西,顺带瞧眼惠嫔盎然生趣的小日子。 “你主子最近可还盯着你的功课?是不是又让你读那些老夫子,把你往长胡子翰林路上『逼』?” 蓁蓁连连摆手:“奴才喜欢主子教的那些。” 惠嫔啧了一声:“我可没编排她不是,你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让你念点春花秋月,干什么赶你去钻四书五经。” 惠嫔眼珠子滴溜一转生出了个极好的主意,嘱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玉漱:“你去取家中新送来的诗集,快去。” “唐诗宋词,你主子那儿一摞摞的,你真的要看,一年半载都看不过来。”玉漱将一本抄本递给惠嫔,惠嫔又递给蓁蓁道,“你收好,这可是把京中闹得洛阳纸贵的饮水集。” “这……惠主子,奴才收了不妥。” 惠嫔直摇头:“有什么不妥的,我记得你绣过陆游的咏梅,这里头却有一首: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也写梅花。你回去品一品,回头告诉我,怎么看。” 蓁蓁腼腆一笑:“那帕子是奴才闲来瞎绣的,让惠主子惦记,奴才不懂那些,只是喜欢只有香如故的意境罢了。” “只有香如故,便是初心不忘,秉『性』不改了。你还小,如今能这样想,要是十年、二十年都能这般想就好了。” 惠嫔蕴藉着一丝惆怅,脉脉瞧她:“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是苏轼是咏梅花的词。我不知你读过没有,能不能懂。” 蓁蓁摇摇头,细声说:“奴才浅薄,不曾读过。乍听来,似乎是伤情之语。天下但凡有冬日冬雪之地都有凌寒梅花,诗人所思不同,下笔之花也就开得不同,惠主子问我懂不懂,恕奴才直言,如果不是有和诗人相似境遇即使是懂,怕也是隔靴搔痒罢了。” 惠嫔捂着嘴似乎被蓁蓁逗得止不住乐:“你呀你呀,不愧是你主子娘娘养的古灵精怪。” 她笑够了,才坐直恢复了平日的得体矜持:“这抄本你还是拿去,是我送与你的,听我的,芳华正茂的时候,还是多些春花秋月的烂漫吧。” 蓁蓁应了,她本来也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何不爱那些俏丽鲜妍的诗词,自然是对惠嫔千恩万谢才回了坤宁宫。 第18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李煦一愣,呆呆地冲着皇帝看却没动。皇帝把手里的湖笔一搁,从书桌后走到他跟前弯腰去撩他的裤腿。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 皇帝瞪了他一眼, “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 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 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 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 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 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 对对, 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 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 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臣蒙皇上恩诏,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臣第一回来,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第18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 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 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 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 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 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 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 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 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 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 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 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皇帝这才像听出绮佳声音里的责怪了,放下手里的佛经拉绮佳坐下:“不过是新人入宫,皇后不用太过重视。在朕心里立后、册封你们之事更重要。”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您一眼都不瞧,新人如何自处,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还有这赫舍里氏,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就这么办吧,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第18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雪景甚美, 蓁蓁心里欢喜瞧着这景『色』更是觉得美, 她一时被雪景『迷』了眼睛, 灵犀一动想起听过的一首曲来,此时刚好四下无人, 蓁蓁得了老师傅的夸奖正是兴头上, 一时技痒不由拿着箫应着心声吹了起来。箫声幽远,百转千回,一时御花园里的鸟儿们都忘了捕食静静地停在了树丫上。 曲声刚罢, 只听得一人朗声念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不曾想竟有人在,这声音极熟悉, 让蓁蓁脸一红,立马转身跪下。 “请万岁爷安。” 却听到皇帝急忙说:“天冷得很,雪地里跪着也不怕冻着, 赶紧起来吧。” 蓁蓁闻此称是, 皇帝瞧着她拍了拍膝头的积雪, 不由问道:“今日皇后怕是好些了, 不然龄华也不会放你去南府学箫了。朕刚刚听你吹的一剪梅, 甚好。” “主子这几日好多了, 咳嗽少了些, 也能用些清粥。”蓁蓁又握了握自己手中的玉箫道,“是皇上赐的玉箫声好,宫中乐师无不称赞,倒是奴才技拙,玷污了这件宝贝。” 皇帝走前一步,指尖就要碰上玉箫,蓁蓁脸一红,赶忙双手奉上。皇帝也不接过,只是抚了抚玉箫一端:“是好东西,箫声也好,两相极为相配,是你自谦太过了。要朕说刚刚那段正和这满园雪景,婉转悠扬,如鸣佩环。” 蓁蓁听得皇帝夸奖,喜不自胜:“多谢皇上夸赞。” 皇帝不再看箫,而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荷包,过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玉佩来,蓁蓁端着玉箫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皇帝说:“别动。端好了。” 蓁蓁无法反抗,只双手捧着箫,见皇帝将玉佩系在箫的末端,又伸手捋了一捋玉佩粉『色』缨子,赞许道:“甚好。” 见蓁蓁得赏并不谢恩,只是有些愕然地看着玉佩,皇帝冁然而笑:“朕那日一眼看中这块玉佩,玉『色』温润,配这柄玉箫正好。怎么,你不喜欢?”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摸』了一『摸』这枚玉环,不见多的花纹,只在白玉中透出几丝淡淡的绿『色』。“多谢皇上,奴才很喜欢。” 皇帝听闻,亦是欣然,不由多说了几句:“玉箫末端空空如也,未免失了情趣,好了,如今朕可给你配齐,下次朕可要听完整的一剪梅,恭王知道这玉箫被朕送人了,都闹了好几回了,吹得不好,朕就把这全收回来,转给恭王。” 蓁蓁年纪小,本就有些争强好胜的心思,兼着她素聪颖,学文学箫,哪样都是学得有模有样的,听皇帝如此说也不免有些不服气,便道:“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箫史打动穆公,与弄玉相携,本就不在技巧,而在情。恭王『性』风流,又怎么会有情深义重之音?” 皇帝听到蓁蓁如此说恭王,就知道自己弟弟这坏名声怕是已经在京中传的不成样子了,于是哈哈一笑,嗔道:“这般评论恭王,你不怕朕治你僭越之罪?” 蓁蓁虽不服气,但也知道自己失礼失言,只嘟囔道:“宫里宫外都这么说,那科尔沁台吉家的格格不都气的跑回去了。” 皇帝笑不可仰:“这事你也知道了?看来老祖宗没少拉着人抱怨恭王这孽障。” 恭王去年没了嫡福晋,本是该选继福晋的时候,没想科尔沁一台吉家的格格不知怎么看上了恭王,非要嫁给恭王当福晋,还拿了什么恭王的信物到慈宁宫哭哭啼啼,闹了一出非君不嫁,叫来一问恭王才知道,原来是这格格在京城郊外骑马打猎不知怎么摔进了泥坑,恭王那日也在猎场,就好心搭救了一把。哪知这格格触动了小儿女情肠,认准了恭王。 本来科尔沁的格格和恭王也般配,结果恭王瞧着这格格在慈宁宫闹腾出天的样子,跑到乾清宫一跪说这么样的大姐自己惹不起,情愿没嫡福晋也不要娶这么个会闹腾的过门。皇帝当然不同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当时恭王表面上是答应了,一回家直接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把自个儿家生了长子的一个庶福晋给扶正了,还把王府正房修葺一新直接让人住上了。 这下是彻底撕破了脸,恭王没留给宫里和科尔沁半分转圜余地。慈宁宫为了这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科尔沁的格格觉得被下了面子,在慈宁宫门口撕了帕子哭着回了科尔沁,而恭王这风流不像话的名声也算是坐实了。 “奴才失言了。”蓁蓁欲跪下认错,皇帝一把扶住了她,蓁蓁挣开往后退了一步道:“主子午睡后还要进『药』,奴才先回了。” 皇帝挥挥手,嗤道:“要回就会吧,皇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乾清宫来报。” 是夜,蓁蓁伺候过绮佳洗漱,便回自个儿房中,她窝在床上正抚着玉箫,龄华却推开门径直走了进来。 “姐姐,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蓁蓁往里头让了让,又掀开被子想让龄华取暖,龄华和蓁蓁熟惯了,往被子里一钻,搓了搓冻僵的手道:“主子也睡着了,我让新来的宫女守夜,来找你说说话。” “真如老嬷嬷说的病去如抽丝,我瞧着主子这一病,怕是要开春才好的起来。”蓁蓁知道龄华近日辛苦,本来过了年,主子就想把龄华放出去配人,宫外的高家早就已经备好了婚仪,只是主子这一病,龄华便把这事给拖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等主子大好了才肯出宫。 主仆一场,彼此都是最知晓对方心思的,龄华舍不得绮佳,绮佳又怎会辜负她?这不这几日才略好了起来绮佳就放话出去让高家准备办喜事了。 “我知道,蓁蓁我走了以后,主子要劳你多费心。” 蓁蓁握住龄华的手道:“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嫌着我了……总说要给我安排什么……” 龄华戳了戳蓁蓁的脑袋:“没心肝的丫头,主子最疼你了,疼得我都吃醋了。” 蓁蓁捂着脑袋笑着闪躲,龄华瞧着她忽然叹了口气,“其实……你要是留在宫里帮主子本来是个好事情。”” “姐姐?”蓁蓁看得龄华的神态似乎别有深意,不免疑『惑』,龄华却说了别的:“听说,乾清宫今日召幸了郭贵人。” “宜嫔的妹妹?” 新选的几人入宫已经有些时日,皇帝除了见过仁孝皇后的族妹僖嫔一次,其他人都尚未侍寝,正月里皇帝按旧例该是留宿坤宁宫的,只因皇后近来凤体微恙,皇帝大多是独宿在乾清宫里,没想今日皇帝却召了郭贵人。 “郭贵人我倒不曾见过,但宜嫔主子我在慈宁宫有过一面之缘,她生得那样美,大家都说这番新入宫的人里她怕是要占了头一份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是她妹妹郭贵人先受了恩宠……这还真叫人觉得意外。” 龄华一直在旁打量她,瞧她神情淡淡的,心中不免五味陈杂。蓁蓁年少无知,有些事情绮佳和龄华都在刻意瞒她,绮佳自然不必说,龄华出宫日子将近,蓁蓁的事情一直挂在她心头让她惴惴不安。 “这男女之事也不全是看容貌的,还要看『性』情,彼此合不合得来,想那安嫔……”她见蓁蓁脸『色』一白知道说错了话忙转口,“唉,宫里人来人往的前有荣嫔,如今有郭贵人,皇上还这么年轻,往后还不知道有谁呢。” 蓁蓁想想主子却是不容易,虽然是皇后,却也敌不过宫中流水的新欢旧爱。夫妻恩爱,和鸣铿锵,白首偕老,不负君恩。蓁蓁想,绮佳心中所求的大约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只是这事绮佳怕是入宫以后怕是就成了一种痴心妄想了,如此才巴巴地给她们几个安排好亲事,去圆一圆她这一辈子都圆不了的梦。 想到此,蓁蓁浑身弥漫着一股凉意,饶是这冬日里的暖炕也不能温暖她几分,她抱着膝头看着床头幽幽的红烛对龄华道:“姐姐,等主子病好了,你就不要拖了,赶紧出宫和高家的把婚事办了吧,这是主子想看见的。秋华姐姐出宫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幅鸳鸯绕荷,给你的我也在绣着了,再有几日就能绣完了。” 龄华靠着床沿抹了抹眼角:“我怕我走了主子无人照拂。” 蓁蓁对着龄华一笑:“还有我呢。”但她说完自己却伤神了,更抱紧了膝头喃喃:“可主子赶我走。” 龄华揽过蓁蓁,轻拍着她:“主子是疼你,我们宫女少小入宫,就失了父母照拂,按例出宫的都年满三十,不是去做人家填房,就是索『性』在家中做姑『奶』『奶』终身不嫁的。有几个能像我们一样二十五前就能嫁人的?主子最近不是拉着你看那个完颜家的小子,那可是要考进士的!说不准你是未来的举人娘子,要凤冠霞帔,光耀门楣的!” 蓁蓁脸一红嘟囔着道:“姐姐又胡说,什么举人娘子的……” 说罢扑过去就挠龄华,两人笑闹了一阵,蓁蓁突然一别眉叹着气道,“你说我们都走了,皇上,会对主子好么?” “我也不知道。我入宫以来皇上……皇上都很敬重主子。”龄华轻轻叹着气,“我有时候觉得活得像荣嫔那样子或许更好些,想要什么,不高兴什么都能摆在面上跟皇上要,可主子永远都是端庄贤惠的样子,得的都是皇上的敬重,又有何用? ” “其实,皇上也不是没有温情的人……”蓁蓁眼角看见那管蓝田玉箫,想起皇帝在御花园给自己系玉佩的样子,她犹疑着说,“我知道皇上心里是在乎主子的,皇上待我好,让我去学萧也是因为主子喜欢我。” 中宫正位,勤修内则,母仪天下,而皇帝对皇后敬重有加,蓁蓁和龄华其实都明白,这大约已经是帝后相处最好的模本。 良久,龄华的声音从蓁蓁的头顶传来:“蓁蓁,我们都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蓁蓁点了点头,补道:“主子给我们都安排好了,我们会和秋华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我们,都没有别的妄想了……” ······ 皇帝幸了郭贵人的事如一阵疾风吹遍了宫中,若说是看坤宁宫的笑话倒还说不上,毕竟皇后入冬便一直抱恙在身,更不要说皇后从来也不是圣宠上拔尖的那个,这冬日炭炉上被闲话被烘烤的却是长春宫新入宫的宜嫔。 承宠后,按例是新人都要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绮佳一早便让蓁蓁给她略上了点妆,只等人来。没想郭贵人还没到,惠嫔倒是先来了坤宁宫。 “往日你从不把这些事放心上的,今儿个倒没想到是你先来了。”绮佳看着惠嫔一早就杵在自个儿暖阁里就先嘲弄起来。 惠嫔倒也不在意绮佳如何说,径直往暖阁的大炕上一坐,指挥着几个宫女拿来几个软垫和薄毯让绮佳坐得舒适暖和些,“我的皇后娘娘,您还真是风轻云淡,还有闲情逸致说我。” “不然哪?你让为了这么简单的事情要死要活?你知道我是一向不管皇上的这些事的,当年荣嫔再如何,我也不会多说一句,你不也一样?” 绮佳回忆起初入宫几年的情形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那时荣嫔风头之甚,她又是耿直要强的人,仗着肚子争气连故去的仁孝皇后都是敢顶撞的。 “我呀是早就看开了,守好我的保清才是正道。可今时不比往日,您如今是皇后,再不问不说,怕是要被人笑话。”惠嫔从蓁蓁手里接过递来的『药』碗对着热气吹了吹,递给了绮佳,“再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哪。” 她把一个匣子推到绮佳面前,“喏,我刚过来赵福送到门口的,说是你额娘送进来的,我给你顺进来了。” 绮佳打开匣子,是一枚鸳鸯荷包,样式和她素日挂在床头的并无二致,里头配了一封信,她瞧了眼脸『色』一暗,就搁在案上。“额娘真是有心了。” 惠嫔好奇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回头朝蓁蓁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见蓁蓁才带着几个侍女从屋里退了出去,惠嫔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的才松开:“太福晋是为你好,这话我也想说。” 绮佳轻舀着『药』道:“有什么,你都说了吧。” “姐姐,我过去就劝过你,你身边这几个人里蓁蓁那丫头模样最好,又识文断字的,你还让她去学什么劳什子的箫,都花了这样多心思□□了就不妨给了皇上,只要你手腕紧点把人束在坤宁宫她总还是向着你的,往后有个一男半女你就是要养皇上也绝无二话。你说你没这意思,你说皇上也就把她当小孩子,可如今哪,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出来了,大家都等着坤宁宫的喜鹊叫呢,谁想这时候偏让那关外来的掐了尖,这下好了合宫这会儿都在看您笑话!” 第18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她正穿过假山的一边,却见有一身穿补子服的男人走在前头。因是宫女,蓁蓁想往回避一避, 过了一会儿, 此人却是在三岔口转了两转, 不知该往哪去的样子,他一张望看见远处的蓁蓁,自行走了过来,口中说着汉文问道:“可是宫里的姑姑,劳烦给臣指个路可否?” 蓁蓁见此人身材高装,胸口又是的猛兽的补子, 想来是个武将, 他眉目瞧着颇有些年纪,但神『色』郁结, 又说着南方口音, 怕不是常来觐见的大臣, 因而『迷』路也是常理, 她退了一步,又问道:“请问大人往哪里去?” “臣蒙皇上恩诏, 带路的公公说往前便是瀛台, 臣第一回来, 在这假山园子里一时间有些『迷』了。” 蓁蓁想近年来皇帝来南苑少, 南苑的太监不得力也不奇怪, 顺手替人一指:“大人往南走才是瀛台,刚往西去的确是走错了。”此人作揖称谢,蓁蓁敲他眉『色』郁结,倒是想起那日挨骂的李煦来:“大人如果郁郁,面见皇上时也请藏着些吧。” 此人听得蓁蓁如此一说,愣了一下:“姑姑怎知我郁郁?” “南苑好春光,来人都能沉浸其中,连皇上多日朝政烦闷,也在踏进园子时候能有心赞一句春光,唯独大人刚刚行走在这园子中,满目春草,一眼也没多看。” 此人听此苦笑一声:“京中春光向来如此,只是臣所郁郁的,是不能舒展的抱负,是扬帆远航的理想,远不是春光所能抚慰的。” “皇上正为前线战事烦忧,也是缺人用人之际,如果大人真有雄才,又何愁没有可以为皇上重用的那日?” 蓁蓁低身福了福,“奴才多嘴了,大人如若真的亲赴前线,这京城的春光怕是好些年看不到了,也请珍惜这眼前的一景一物吧。” 此人看着蓁蓁点了点头:“姑姑好心胸,老夫今日受教了,如有来日,定当谢姑姑今日开导。” 蓁蓁此时才『露』出一点她的顽皮,笑得如和春光融在一起,手指着瀛台的方向道:“大人请吧,前路漫漫,何不从瀛台开始让皇上青睐哪?” ········· 等此人走远了不见了,蓁蓁才又往瀛台走去,刚到门口只见顾问行也在外头候着,他远远瞧见蓁蓁倒先迎了上来。 “顾公公,我们主子让我来瞧瞧,如果皇上得空去骑马了,我好去通报。” 蓁蓁在翊坤宫伺候大半年,顾问行也知道翊坤宫的主子对这宫女颇为青睐,连带皇上也对她比寻常人入眼,于是对蓁蓁也是分外客气和熟络些:“皇上刚刚诏了施琅大人密谈,怕还是要一会儿。你且先去旁边的围房坐一会儿,这风口上还有些冷。” 蓁蓁听得他说施琅,猜便是刚刚园子里碰到的那位,她也不意与这人再碰面,便先去围房里歇息会儿。 这一日皇帝和施琅谈了良久,一直到入夜时分,施琅都未从瀛台出来,蓁蓁心想这施琅的满心抱负应该是有施展的那日了。只是主子和皇上遛马的事这么一闹倒是耽搁了一天,她见天『色』已晚也不再在瀛台候着,和顾问行打了招呼便回去伺候绮佳。 蓁蓁返回时,绮佳已是用了晚点心,正一个人在书桌前临字,见蓁蓁这么晚回来,也颇为心疼她等了一天,便让秋华带蓁蓁去用些吃的。蓁蓁刚用完一碗甜羹,就听得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旨让明日一早前去马场和皇帝遛马。 第二日一早,绮佳就带着蓁蓁往马场去,那日说要骑马,绮佳早早就给蓁蓁准备了一套马装,樱『色』的便袍陪着枣红『色』的马靴,蓁蓁穿着仿佛南苑里的花朵一般。皇帝瞧见了也颇为新鲜,忍不住夸赞道:“到底是你眼光好,看她穿成这样,倒也有模有样像个骑手了。” 说着有太监牵了马过来,皇帝的两匹御马高大威猛,一黑一白,煞是好看。又有一小太监牵着一匹小马驹过来,皇帝指了指朝绮佳说:“朕想她应该没骑过,让她试试小马,别回头摔了,你心疼半天。” 绮佳淡淡一笑:“到底是皇上周到。”不待绮佳说完,皇帝已经翻身上马自个儿往远处策马奔去。 绮佳转身看着蓁蓁问:“家中骑过马吗?” 蓁蓁看着皇帝飞奔而去的背影略略艳羡地摇了摇头:“马都要去西山骑,奴才那时候小,家里都怕我摔着,说什么都不让去。” 绮佳料想也是,便与蓁蓁细细说了骑马的几个要领,接着便让蓁蓁骑上马试试,只一上马,这马驹变抖了抖,吓得蓁蓁立马抱住了马脖子,绮佳柔声宽慰蓁蓁,这马却像是知道马背上的人有多怕多生疏,故意欺负她似得,又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吓得蓁蓁脸都白了,赶忙要求下地。 绮佳教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让蓁蓁挺起来跑几步试试,又一时无法安抚马驹,也只得护着蓁蓁下马。蓁蓁刚下马就见皇帝已一圈遛完,勒住缰绳俯视着主仆两:“不是说学吗?怎么下马了?” 绮佳挡住蓁蓁道:“这马有些不听话,她有些惊到了,臣妾让她先稳一稳。” 皇帝一下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绮佳面前:“你马骑得好还不知道,这马不能怕,越怕越不听话。”说罢把绮佳身后躲着的蓁蓁拉出来,“不是胆子大说要学吗?这时候怎么怂了?” “那马一直在跳,奴才害怕……” “你怕什么?给李煦送『药』时候朕就看出来了,你才不是那个胆子小的,胆大包天得很!”说着把蓁蓁拦腰一提抱上了马背。 “哎!皇上,您这是!”绮佳见蓁蓁这么蓦地一甩上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急了。 皇帝一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往马驹『臀』上一拍,马立马往前跑起来,“你瞧好了!” 说着皇帝自己又翻身上马,追着蓁蓁的马驹跑了过去,蓁蓁一下被皇帝坑了,连马脖子都抱不住,只能死死拉着马鞍子,生怕掉下去。她的马驹跑得不快,皇帝很快追上她,一张手拉住她的马缰绳,轻轻一带,这马就跑得慢了些。见马从跑变得慢慢踱步起来,蓁蓁也收住了自己的狼狈样子,慢慢挺起腰来,皇帝此时又把缰绳往她怀里一扔,叫到:“自己握好了别松手,别死贴着马鞍子。腿夹着马肚子,再慢慢跑起来。” 蓁蓁生怕如之前练字般被皇帝厉声训斥,便壮着胆子打起精神来直起腰慢慢按着皇帝的话来试。皇帝骑在一匹墨黑的高头大马上如游龙般绕着她跑来跑去,蓁蓁控不住马时就赶上前拉一把她的缰绳,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蓁蓁倒是能松弛些身子带着马慢跑。 见她有些『摸』到门道了,皇帝才策马回到绮佳这边,指了指另外一匹白马道:“你也上马骑吧,别理她,让她自个儿练着。” 绮佳驾轻就熟地上马,拍了拍马脖子,又理了理缰绳,才朝皇帝笑道:“臣妾也看出来了,她到底畏惧皇上,臣妾在,三句话还没说就先哭上了。” “畏惧?哼,要是怕能让她学好就让她多怕点。你平日里就是太宠她,学骑马哪有不摔着的,怕摔一万年都学不会。” 绮佳握着马鞭子的手挡了挡嘴角,眉宇间却尽是藏不住的笑:“还是皇上会教,严师出高徒啊。” ········· 连遛了三日马,第四日一早,皇帝派顾问行送了两套民间的普通男装来,吩咐绮佳和蓁蓁扮成男子一道出门。绮佳犹疑半日,终是被蓁蓁的雀跃之情感染换上了这“大不韪”的男装。 主仆二人由顾问行引着至北红门,皇帝也换了身靛青『色』的长袍,竹扇轻摇,俨然一爽朗清举的富贵公子。蓁蓁老远瞧见,就忍不住拉着绮佳耳语:“主子,皇上这样真像个纨绔。” 绮佳宠溺地点了点蓁蓁的瓜皮帽:“你呀,皇上说你胆肥,你就开始吃熊心豹子胆妄议万岁了是不是?” 蓁蓁咬着唇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大的“是”字,兼着两眼扑闪扑闪得,害得绮佳“噗嗤”一声捂着嘴就笑了出来。而皇帝远远就瞧见这主仆两走得磨磨蹭蹭,不知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嬉嬉笑笑些什么,这疑『惑』间就多扇了几下竹扇,蓁蓁瞧在眼里,不由声大了半分与绮佳道:“您看您看,这不是更像了吗?” “像什么?”皇帝见两人如此,又没着没落地落着这么一句,满心皆是疑『惑』。 绮佳连连摆手,赶紧收起笑容向皇帝请安:“请皇上安,蓁蓁刚和臣妾说笑而已。” 蓁蓁定力哪有绮佳这般炉火纯青,明晃晃地笑意还挂在脸上,被皇帝抓得正着:“小丫头笑什么呢,没个正行?”蓁蓁忙低着头一阵猛摇,皇帝不知怎么生出了非要和这丫头刨根究底地决心,“你要不说实话,立马回宫思过,欺瞒朕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吗?” “倒是苦了主子。”蓁蓁感叹绮佳这般的完人,偏偏摊上这样一位生母。 龄华飞了个白眼:“以前章嬷嬷说漏过嘴,主子不是这位带大的,主子从前是养在继福晋跟前的,人家是颖王家的县主。连入宫时的添妆也都是那位福晋给的,福晋看不上里头那位,连头都不许主子去磕。” 龄华心直口快,一时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跟倒豆子一般吐了出来,蓁蓁心眼更细一些,她暗觉龄华说得太多,虽明知这是对自己信任不防,但还是提醒她:“姐姐这话和我说说就得了,在外头可别说漏了嘴。” 龄华虽然嘴快,但不是拎不清的人,飞快地点了点头,拉着蓁蓁到正殿廊下候着。 绮佳见蓁蓁和龄华退出去,便领着母亲往内室去,舒舒觉罗氏一如往常地喋喋不休,不曾注意绮佳凝重的神『色』。 绮佳走到多宝格前拉开一柜子,从一堆绫罗下拿出一枚荷包来,本在咋呼的说着什么太子什么嫡母的舒舒觉罗氏见得绮佳这一动作倏地住了口。 “额娘可还记得?”绮佳捏着荷包的手微微哆嗦着,舒舒觉罗氏神『色』发憷,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神『色』如同活见鬼。 “额娘刚刚可是说让我多去瞧瞧太子?”绮佳嘲讽一笑,摆弄着手里的荷包,“额娘见过太子嘛?额娘可知太子有多肖母?” 舒舒觉罗氏惊惧交加,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绮佳却是『逼』视着自己的生母,战栗着诉道:“额娘你说我如何敢去见他?” 绮佳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嘶哑,却一下子把舒舒觉罗氏打醒了,她一下掰着绮佳的手,低声哀求:“我的好绮佳,这都是她的命,她走了,你要当皇后了,这是命,是命!” 舒舒觉罗氏干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绮佳的头发、眉眼、脸颊,如同赏玩一件珍宝一般看着绮佳:“孩子,你没什么好怕的,安安心心住你的坤宁宫,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是他们赫舍里氏不要脸偷走的!咱钮钴禄氏和爱新觉罗氏打□□皇帝那辈儿就结了姻亲了,他索家就是个奴才出身,凭什么抢我们的?如今还仗着太子成日骑在满洲贵戚脸上,别说我们不服,你问问纳兰家的,佟家的,董鄂家的,又有几个服他们?” 绮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都一样都一样,她在心里默叹着,章嬷嬷当年也是这么说,额娘也是这么说,谁都觉得坤宁宫该是她的,可皇上不觉得,太皇太后不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用?这不是赫舍里氏的命,是她的命啊。 绮佳无力地挣脱自己的生母,颓丧地跌坐在炕上,手紧紧握着梨花木几桌,棱角磕得她的手生疼。舒舒觉罗氏见绮佳如此情状,不免有些慌张,赶忙坐在了绮佳身旁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我的好皇后,今天是生辰哪能随便哭啊,你是浴佛节出生的孩子,你阿玛当年给你洗三的时候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星,会和佛祖一样保佑咱们家。” 听得阿玛,绮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舒舒觉罗氏深知她与遏必隆最亲,故而又拿了遏必隆生前与绮佳的好些事絮絮叨叨了一通,绮佳从来仁善,对母亲总是有一份孺慕之情,母亲如此陪小心哄着,她紧绷地敌对之心也渐渐放松下来。舒舒觉罗氏从绮佳小时候学写字、学蒙文又是遏必隆带她出去打猎一路说来,绮佳慢慢有了些笑容,偶尔还会『插』几句母亲不知道的细节。 舒舒觉罗氏见此,内心是长舒一口气。绮佳自幼不养在她膝下,脾气『性』子都是随着大福晋和国公来的。虽然她在国公去世后在国公府里扬眉吐气,可这早早入宫的女儿已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摆布得了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眼外边的日头已是朝西,又见绮佳平复了些,便也说起了此番进宫想说的正事来:“好孩子,听得宫里传话说你要立后了,我是欢喜了好几晚,又是拉着你三弟媳『妇』跑了次香山找大师卜了一卦,大师说你现在待的地方有龙气,这一年内能有贵子在这儿怀上。” 第19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下好,蓁蓁白日骑马不算, 晚上回来还要读书写字,回到宫里的时候就差没累呕血了。 “姐姐, 我总算懂皇上小时候怎么会做功课累的吐血了。” 蓁蓁一回宫看见龄华就抱怨,龄华此回被留在宫里看守翊坤宫, 自然是不知道南苑发生了些什么。龄华瞧着蓁蓁握了两天缰绳的手都有些肿了,也是有些心疼这个小妹妹,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来替她抹了抹,“现在知道不能逞能了吧,就为这个我和秋华谁都不敢跟主子学本事。” 蓁蓁见龄华拿来『药』膏的时候心底全是:龄华要知道自己在南苑犯了什么事,怕是能再罚她一回。因此咬紧牙关, 不敢多说那些事。 “龄华姐姐。”『药』还没上完,就听得外面有宫女敲门, 龄华让人进来, 只见使女说:“纳兰贵人来了,说是要求见主子。” 龄华听得便有些不高兴:“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才回宫,有什么事不能让主子歇歇吗?” 这龄华虽然脾气直了些, 却也还是有些心眼的人, 她转念一想, 这纳兰贵人地位不低, 虽然生育了阿哥却一直以来行事没有半分差池,此番漏夜而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想到这一层便让蓁蓁去内殿:“你就告诉主子,纳兰贵人求见已经在门口了。我先去宫门前招呼,不要让人觉得我们翊坤宫怠慢了人。” 蓁蓁忙擦了擦手,往内殿去禀告,绮佳本已经卸妆,此时已经穿了寝衣正准备就寝,听得纳兰贵人已在宫门口了也是一惊,转念也和龄华想到一块儿了。她招呼宫女给她批件衣裳,又让蓁蓁去请纳兰贵人进来。 蓁蓁虽然之前见过几回纳兰氏,但是瞧得都不真切,此番近看,只见纳兰氏脸『色』有些苍白,身材高挑,却极其瘦弱,弱柳扶风,莫过于此。此刻她紧揪着手里的帕子,眼角泛红,只一进暖阁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姐姐开恩,救救我们母子吧。” 绮佳连忙朝龄华和蓁蓁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过去架起纳兰氏,秋华招手让殿里其他人都退出去,又关上门。 绮佳这才正『色』道:“那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天子脚下,你和阿哥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又有什么人能害你们,能救你们?” 纳兰氏听得绮佳说这话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泣诉道:“姐姐,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纳兰氏平日本是稳重人,只是这消息太过于震撼,她一时间已无法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震惊,“他们要把保清送出宫去啊!” 一句话纳兰氏说完已是泣不成声,绮佳瞧她这样想是纳兰氏知道这消息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个儿在宫里也怕是哭过好几回了。 绮佳亲自把纳兰氏从地上搀扶起来,纳兰氏哭得伤心,一下拉住绮佳的手哀切求道:“我和你同年进宫,咱们当年是一样的情分,我知你不容易,你也知我,只是如今你快熬出头了,我本也有了保清,可他们偏不放过我啊。” 绮佳知道纳兰氏说的是什么意思,纳兰氏是叶赫纳兰氏,太宗生母之后,叶赫国主之后,多么显贵的身份,本也是应该在皇后人选之列的。听闻纳兰氏如果不进宫,本来已经意欲许给顺承郡王,但她却和绮佳一般,因着家族变故,列为妾妃之位。她的族伯恰恰也是四辅臣之一的苏克萨哈,苏克萨哈与鳌拜和遏必隆争斗不成,最后身败名裂,鳌拜连苏克萨哈的儿子也一个没放过。 眼看着叶赫纳兰的衰败,苏克萨哈的族侄明珠却心眼一转,把纳兰氏放进了皇后之争送进了宫。 父亲和苏克萨哈相争,绮佳本来应该与纳兰氏敌对,但两人却都从皇后之争败落,都承担着家族的期待和命运进宫,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纳兰氏也是宫里为数不多能在文采上和绮佳想较之人,她『性』格恬淡,不喜花哨,相处得越久,绮佳越是喜欢她几分。只是碍于家中,与她来往并不密切,有时候绮佳觉得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她与纳兰氏的样子。 纳兰氏今日这般近乎失态地来求她,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骨肉。 “自己的骨肉啊!”绮佳想到这里心里一疼,却也更理解纳兰氏此刻的痛心。 “这消息准不准?可是明珠传给你的?” 绮佳转念一想,如果明珠已经传话进来,就说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以明珠的地位都已无法转圜。 纳兰氏听得绮佳如此问,哭得更是伤心:“叔父传来的意思是已经定了,他都毫无办法。姐姐,保清他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他们这是把我们母子往死里『逼』啊。保成虽比保清小,但嫡子就是嫡子,我们母子只想安生度日,哪里抢过他们分毫了。” 绮佳听她说得『露』骨,忙捂了她的嘴:“隔墙有耳。” 纳兰氏掰开绮佳的手道:“他们欺人太甚,我管不得了。” 绮佳再度按住她道:“你仔细想想,保清送出宫真的是坏事吗?” 纳兰氏红着眼似有不解:“皇上的阿哥不能在宫中抚养,我们母子还要生生分离,还有更坏的事吗?” “有。”绮佳正『色』道,“你想想承庆。你还记不记得了?” 纳兰氏如同被雷劈过一样,她如何不记得,这是比她入宫更惨烈的事情,她的长子,说没就没了的长子,刚刚会说话会叫额娘就突然高烧不治而死。绮佳突地揭开这道伤疤,纳兰氏一下就懵了,纳兰氏本就是聪明人,只是慈母心肠蒙了眼睛才有今日的失态,被绮佳点了一下,立马冷静了下来。 “姐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你只仔细想想就是了。”绮佳正『色』道,“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不是坏事。” 纳兰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姐姐说的是,说的是,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给保清准备出去的东西。” 她说着急匆匆的要走,绮佳一把拉过她,急道:“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告诉明珠,保清未来能不能是大阿哥,就靠养大阿哥的人了。” 纳兰氏听得这句,一下跪在地上,恭敬地朝绮佳磕了个头:“姐姐,你的大恩,我们母子铭记在心。” 绮佳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吧,虽然这不一定是坏事,可保清到底要离开你了,好好和他道别吧,来日方长。” 纳兰氏又朝绮佳磕了个头,才急匆匆地离开了翊坤宫。 ……………… “主子……” 秋华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便再没起来,屋中众人只听她呜咽着哭泣。绮佳拿帕子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看了眼龄华和蓁蓁,两人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搀起了秋华。 “傻子。”龄华解了帕子给秋华抹眼泪,自己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主子跟前哭什么。亏得主子平日还总说你比我稳重,让我多学学你……” 这话匣子一开说的却全都是往事,龄华越说眼眶越红,话说一半自然也就说不下去了。蓁蓁眼里泪珠子直打转,忙拿袖口悄悄地抹了。绮佳让她打开炕桌上的描金彩漆黑盒,这里头收着的全是绮佳的体几,秋华是绮佳的亲信又如何不识。 “蒙主子恩赐让奴才提前出宫,又给奴才配了户好人家,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辈子都还不清,奴才再不能收主子的赏赐了。” 绮佳让蓁蓁拿了三张银票出来,蓁蓁一瞧每张都是一百两的数额。“傻秋华,你的婚事是我做的主我就是你的娘家了,你的嫁妆自然是我来出。” 秋华捧着三张银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绮佳叹了口气,两眼却幽幽地望向了屋外。 “能出去了,应该笑啊……” 秋华走的那日,蓁蓁一路送到了神武门口,秋华的家人早已等在了神武门外。秋华拿着帕子给蓁蓁又擦了擦眼泪:“蓁蓁,你该替我高兴不是?主子都说了,这是喜事,你该替我笑啊。” 蓁蓁咗着眼泪,依依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我刚到翊坤宫还是姐姐教我绣工,这方帕子的鸳鸯绕荷塘还是和姐姐一起画的样子,姐姐嫁人我没什么好送的,但愿和姐夫如鸳鸯般长长久久吧。” ······ 秋华入宫十年一直在绮佳身边服侍,她为人稳重,处事公平,平日里人缘极好,她这一走整个翊坤宫上下不免都郁郁寡欢了起来。 龄华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就别提了,就连绮佳这样的心思也藏不住一抹忧伤,蓁蓁更是有些无精打采,她一来翊坤宫就是秋华领着她学规矩,学针线,两个人还睡一个屋子,平日相处就和亲姊妹一样。虽知道秋华是出宫过好日子去了,但蓁蓁还是时常会想起她。 只是她也并无多少空闲来怀念已经离开的人了…… 秋华走了后绮佳身边就剩了她和龄华,绮佳仰赖她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觉她来到这翊坤宫已经两年多了,秋华这一离开更是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虽比不上秋华那样稳重,却真的成了这翊坤宫里能担事的姑姑。 倒说皇帝近一年都颇爱来翊坤宫,而绮佳喜爱博弈之道,皇帝常常见到她会陪她来一盘。 今日也是这般,皇帝想了想在中路落下一子,绮佳心里为这一手暗暗叫好,她凝神去想下一子该落哪,不自觉地缠紧了手里的帕子。皇帝见了舒心一笑,他知她需要费些功夫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杯。 他眼神一掠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蓁蓁,轻咳了一声问:“有些时候没考教你的功课了,最近你这字练得如何了?” “主子破局了?”蓁蓁说着凑过去瞧了起来。 “嘿,你这丫头认字?”绮佳瞧着蓁蓁认真对谱的样子倒是奇了,宫女都出身包衣,进宫的时候又都还是孩子,除了内务府有好差事的包衣世家,能读书认字的宫女少之又少,绮佳不免打量了蓁蓁好几眼。 秋华抿嘴一笑:“主子她是真识字,奴才上回去拿香时还多亏了她,奴才可不认得主子那一堆盒子上的鬼画符。” 说罢便把那日蓁蓁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饶是绮佳的『性』子清冷听到那烧香磕头的地方也实在忍不住笑了,蓁蓁脸一红,推搡着秋华道:“姐姐可别说了,主子都笑话我,笑话我一家子了。” 绮佳轻声笑着:“你阿爷倒是真真有趣。” 绮佳转念一想,却从蓁蓁阿爷的话里想起了别的事,脸『色』一沉,“你阿爷说的对啊,有女进宫伺候皇家,是我们满洲人的荣耀。” 蓁蓁和秋华一瞧绮佳脸『色』变了,立马觉出不对劲了,秋华还想着那日慈宁宫的事,赶忙给蓁蓁使眼『色』,蓁蓁经过那晚也是知晓主子心事,赶忙说:“奴才还想着回头让人给阿爷带话哪,奴才虽没能去伺候太皇太后给家里争光却得了主子这么个天大的好主子。” 蓁蓁眼珠子一转,又添了一句,“要是主子能赏我棋谱看看,再能把架子那儿的书都给奴才翻翻,那就是天大天大的好主子了。” 绮佳被蓁蓁的一串天大又给逗乐了:“你爱学有什么不好的,秋华龄华他们我都教过,没一个学的下去的。” 她回头朝秋华道,“你说当时你学识字坚持了几天?” 秋华苦着张脸,伸手笔画了下:“四天,主子可别提了,从那以后奴才就是绣玉皇大帝都觉得简单了。” 绮佳不以为然:“没事,龄华就学了两天。” 这才又看向蓁蓁“你要是真乐意学我哪有不乐意教的。” 说着把棋谱塞在了蓁蓁手里,又从棋桌起来走到书架前头,“都学过哪些书?谁教你的?” “叔父教的。” 蓁蓁两眼有些『迷』茫,绮佳这一问让她想起了进宫之前的日子。 “七岁的时候叔父给我起的蒙,教完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后就拿了女则与女训教我念。到了十岁的时候阿爷说再有一年多就要进宫伺候主子了,字能认识几个就成了学规矩要紧,便不再让我跟着叔父识字而是改让额娘教我规矩。” “嗯?”绮佳听了险些又笑了出来,“你这叔父到是有趣,你那时才几岁便让你念女则与女训,听着不像是咱们满人巴图鲁的行事倒像是翰林院给皇上授课的老夫子了。” 蓁蓁低下头,有些紧张地抓了抓衣角,绮佳忙着找书并未瞧见。 “按我说呀,这女则女训有什么好读的,倒是四书是该好好学学。”说着抽出两本来递给了蓁蓁,“你先好好念着,不懂便来问我,你字写的如何?” 蓁蓁答了,声音却和蚊子叫一般,绮佳皱着眉道:“你说什么?” 秋华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主子,她说她师傅嫌她写的像狗爬。” 绮佳便让秋华研磨,拿了纸笔让蓁蓁写两笔,蓁蓁躲闪着不肯写,便被秋华和绮佳一起夹在书桌前,秋华虎着脸说:“主子让你写你还不写了是不是?” 蓁蓁哭丧着脸最后写了自己的姓:吴雅。绮佳瞪着那两个字道:“你师傅真没冤枉你。”二话不说又给蓁蓁加了练字一项。 待到秋华和蓁蓁下值,秋华已是止不住乐地看着蓁蓁哭丧着脸抱着纸墨笔砚并好些书:“啊呀你可要坚持下来,主子这么多年就想要个人当徒弟,这宫里能和咱们主子比比诗书的也就纳兰贵人了,可贵人也就胜在写词,要说这念什么孔夫子孟夫子老夫子,皇上都比不过咱主子哪。” 第19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绮佳并不愿多提先皇后之事,更是一直避开太子之事, 皇帝提的直白,她只能自己先岔开话题:“说起新修坤宁宫, 臣妾倒想起来选秀的事大体定了,皇上三选可要亲自去瞧一瞧?” “朕不去了。”皇帝略松了松肩颈, 往坤宁宫外头走去,春日渐暖,紫禁城的空气里已略有了一丝闷热,撩动着宫里憋闷的人,“你贤惠得体,佟氏和纳兰氏也妥帖, 朕信你们就是了。” 绮佳微微一笑,从来端庄的人倒生出了一丝打趣皇帝的心:“皇上也不担心我们几个给您挑些无盐女?” 皇帝哈哈一笑, 眼神往坤宁宫里一掠:“不会, 你挑的人朕哪有看不上的。” 这日,绮佳和佟氏、纳兰氏并坐在御花园的绛雪轩,绮佳坐在上座,蓁蓁在一旁请打着团扇。三人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对着外头三选的秀女,佟氏瞧了一会儿便摔了簿子像是要躲懒耍赖一般:“不看了不看了, 都看第三回了, 脑仁都看疼了。” 纳兰氏咯咯一笑:“贵妃娘娘这时候就不干了, 赶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怎么办。” 绮佳在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心中暗叹纳兰氏不愧是明珠教出来的,皇帝定下佟氏为贵妃时,他与绮佳都觉着皇长子的生母纳兰氏或许会有些吃心,没想着到现在是半分也没『露』出来。 “姐姐莫取笑我了,我是真看不下去了,这三四五六的不就这么些事么,二位姐姐做主,再让老祖宗点头,也就是了,我不过是那个瞎凑热闹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养养。” 佟氏生的弱,一到时气转变总免不了身体有些病痛,这绛雪轩在初夏已略有些闷热,她不过待了半日,已是半头细汗。 “皇上前几日还说哪,来了个新的太医给你调理的不错。你可别私藏着,回头引荐给我瞧瞧。” “姐姐瞎说,我哪有私藏,张太医来日给我请完脉立马送到姐姐宫里。”佟氏拿着帕子抿了抿额头的薄汗,“要说私藏,姐姐才最会私藏哪,我瞧姐姐最近手里帕子灵气十足,是不是江南抄来的好东西皇上都送给皇后娘娘了呀?” 绮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帕子,塞进了佟氏手中:“这是我身边的蓁蓁秀的,哪是什么江南来的,她最近看宋词看得多,就秀了这么几条梅花帕子,得了你这么夸,看来是秀得不错。” 佟氏铺开帕子多端详了两眼,只见白『色』云锦上绣着红白丝线相掺的梅花,云锦上用白线本是显不出『色』的,偏偏红丝跄的正好,梅花若隐若现,而梅花孤寒绣在帕子上未免清冷,加秀一首词既不破坏梅花高洁之姿,又不显得绣帕空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佟氏眉心一动,把帕子塞回绮佳手中,“好词,姐姐说蓁蓁秀的,可是身边这个年纪小的宫女?” 佟氏秀指一点正朝着蓁蓁,蓁蓁立马放下扇子欲跪下请安,倒是佟氏先止住了她:“别动不动跪呀跪的,我只是和你主子话家常罢了,弄得你一跪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说着两手托起蓁蓁,细细上下打量,嗪笑对绮佳道:“姐姐好眼光,如此标致的宫女,我承乾宫中就已经挑不出了,再比上这绣工、这情思,满宫里都比不上姐姐会养人了。” 绮佳淡淡一笑:“妹妹又瞎说。” 纳兰氏瞧着坐一旁也合上了册子,问身旁宫女讨了薄荷膏『揉』了『揉』太阳『穴』:“佟妹妹说得其实也是,这连着三回了我瞧着也头疼,皇后姐姐做主定下便是了。已经圈的先皇后之妹,自然是位列上等的,其余的佼佼者自然是盛京来的两个了,只是不知道是都录了还是选其一就是了。” 绮佳点了点头:“辛苦了你们两了,盛京那两位老祖宗已经吩咐了,姐姐活泼,妹妹沉静,一对姐妹花,刚好给宫里添添『色』彩。都是关外来的,据说骑『射』也都俱佳,老祖宗和皇额娘听闻都很是高兴。” 纳兰氏颔首:“我满洲旧俗,女子内能持家治田,外能骑马涉猎,我瞧着两人也不失教养,能都入宫自是她们的幸事。倒是这位份?” “既然有姐姐在,自然是以长为尊,老祖宗想来也无异议。”绮佳又翻开册子瞧了瞧,“戴佳氏出身不错,品行容貌都是秀女里的佼佼者,也留下吧。” 佟妃听着翻开册子瞧了眼,抿嘴笑说:“姐姐眼光好,我也瞧着是个体面人。不过说到盛京那两姐妹,似乎妹妹容貌才华都胜过姐姐些。” “那又如何,宫中才貌双全的何止一二,如若为这点位份,刚入宫就与姐姐心生嫌隙,也不是皇上所能中意之人了。” 纳兰氏虽说得直白,却也引来绮佳的赞同:“老祖宗也多次吩咐了,此次选秀非求贵女,非求美人,说到底,还是希望得体的人能进宫伺候皇上,如此才是后宫之福。” “是。”佟妃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两位姐姐言之有理,是我短视疏忽。” 绮佳不以为意:“我等都是第一回『操』持选秀,细处上多上心也是好的。其余我看镶黄旗的纳兰氏,正蓝旗的舒舒觉罗氏,正红旗的舒穆禄氏都很好。七人入宫,其余便等皇上赐婚于宗室或是回本家自行婚配便是。” 佟妃与纳兰氏都对绮佳所提之人并无多异议,三人又聚一起略略筛了家世可供宗室婚配之人,列了一张单子,交于内务府之人。绮佳见此,可算是一切大定:“两位妹妹都辛苦了,等这些新人入宫了,我与老祖宗皇上商议后,再劳烦二位妹妹多『操』心新人的宫室了。”佟妃与纳兰氏自是应允。 如此一切大定,三人也开始说些和选秀无关的琐事,佟妃喜爱小孩子,而太子自幼丧母又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绮佳因着旧事又因着继后之位对太子总有一两分避嫌的心,除了逢年过节,从不接近太子,而佟妃却不然,常常去看望,此刻正说着太子近来总爱和太监们玩骑马的游戏,纳兰氏的保清自从被送出了宫,虽然说不上音讯全无,但到底隔着宫墙,只能听了太子的琐事略宽慰自己的思子之情。 “纳兰姐姐别说哪,我们的小太子还真有些戎马精神,就是有时候这上房揭瓦的劲头实在是挡不住。那日我和皇上带着太子在御花园玩,太子在假山上抓着石子扔,都不小心砸到了李嫔姐姐哪。” “李嫔?” 绮佳乍一听却吓了一跳,忙和蓁蓁对视了一眼,“她的病这是好了?” 佟妃摇了摇团扇,撇着秀眉回忆:“我瞧着是还有些弱不禁风,皇上偶尔瞧见了也觉得甚是可怜呐。说来也怪,我记着这李嫔脾气跟个爆碳似得,这一场大病下来啊,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那日皇上都夸她谦逊有礼了哪。” 纳兰氏想起李嫔的脾气也是头疼不已:“她呀,要是能有贵妃妹妹一半的好脾气,皇上也不至于躲着她了。要是真能改了,也算一桩幸事。” “如此倒也好,她也病了有些日子了,我回头让太医再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才是。”绮佳听到这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如此是她小瞧了那人的能耐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李嫔确实胆子够大,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绮佳如此思量一番过后自是会有些动作,此时却不动声『色』,和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宫。 入夜时分,绮佳带着选秀定下的红纸在昭仁殿禀告皇帝,皇帝手中正翻看着蓁蓁近日抄的佛经,听绮佳说着即将入宫的新人似有些心不在焉。 绮佳说了几句,见皇帝如此,放下手里的红折,略有些嗔怪:“这是皇上的喜事,臣妾在这儿说个不停,您倒不上心了。” 皇帝闻言嘟囔了一句:“朕说过,你挑的人朕自然是满意的。” “别说了!”绮佳猛地转过头拨开章嬷嬷拉着她脚边的手,章嬷嬷跪在炕边不住地抽泣,绮佳望着伏待了自己二十年的嬷嬷,最终默默叹了口气,下了坑把人搀了起来。 “嬷嬷待我从来是比生身母亲一般的。甚至比我额娘更强些。您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章嬷嬷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子,她的细长眼微红地含着泪,只听她一字一顿地说,“可是这好会害死国公府所有人的,你回府里后务必要把我这话一字不差地告诉我母亲。” 章嬷嬷还似是要争辩,绮佳撇过她往内室走去:“来替我梳妆吧,我们的主仆情分没有几天了。”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第192章 皇帝回宫前往宁寿宫请安, 这一待就是许久,出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翟琳扶他上了步撵挨在旁边问:“皇上,咱们这是回乾清宫吗?” 皇帝想了想说:“去德妃那。” 太皇太后过世后皇帝每次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经过慈宁宫就触目伤情故另为皇太后建了宁寿新宫就在东六宫旁。从宁寿宫往永和宫甚近, 没走几步就到了。皇帝一进院子就听见宝儿在教盈盈读书的声音从敞着的窗户里飘了出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他轻轻喊了一句:“盈盈。” 盈盈闻声回头惊喜叫道:“皇阿玛!” 他的女儿里盈盈生的最美,从五官到脸型都像着蓁蓁,和宝儿南辕北辙,此刻盈盈一笑让皇帝更是心头一软。 “嗯哼。”就在盈盈氤氲着眼泪要和皇帝撒娇的时候, 宝儿在她对面咳嗽了一声。 宝儿越长越像皇帝, 从小到大在皇子公主里都是最得宠的那个, 每回见到皇帝胆子也最大。比如现在, 五公主坐在屋里捏着书卷上下打量了皇帝一样,又“哼”了一声跑了。 皇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宝儿怎么回事?皇阿玛回来了她还不高兴了?皇帝眼神疑『惑』看着盈盈, 盈盈『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姐姐生气了。” “盈盈,告诉皇阿玛,姐姐怎么了?” 盈盈一溜烟从榻上奔到皇帝跟前, 皇帝弯下腰让盈盈凑在他耳边说话。 “额娘跑去找皇阿玛, 姐姐说额娘不管我们, 就生气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皱眉摇摇头, 觉得自己大概是把宝儿惯的没边了。 盈盈拉了拉皇帝衣角,将他往屋里带, “皇阿玛, 额娘在里面!” 皇帝站在院子里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刚在宁寿宫同皇太后说的话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额娘,德妃的宫铺朕想先按贵妃来。” 皇太后似是早就料到皇帝会这样说一点都不惊讶,面含微笑点点头。“德妃淑惠端庄,平素尽心抚养皇子公主,这次又冒险千里送『药』立了大功,皇上不说我也想着同皇上提的。” 皇帝听得笑了。“额娘同儿臣想到了一处去了,倒是儿臣心急先说了。” 皇太后道:“德妃这孩子品『性』如何这些年我都是瞧在眼里的,不枉费当年绮佳对她的一番栽培啊。” “额娘说的是啊……” 皇太后缓缓点头,搁在炕炉上的铜壶忽忽地冒起了白烟,皇帝抓下铜壶亲自给皇太后沏了杯茶,皇太后端着茶杯在云山雾绕之间问:“只动宫铺吗?其他嫔妃要不要趁着大捷也动一动?” “只给德妃即可。”皇帝犹豫了一下补道,“这回哪里有大捷了。” 皇太后听罢心头一紧,想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说:“别人倒还好,只是四妃里德妃到底家底最薄年纪也最小,不知道惠妃会不会心里有芥蒂,她代掌东六宫也好几年了……” 皇帝深深一叹,“朕这一辈子除了绮佳外最对不起的就是惠妃了,朕可以让她做四妃之首,但为了胤褆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更进一步了。这是朕的决心,她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明珠,更不会不懂。” 皇帝如此深思熟虑皇太后也是能深深体会皇帝的良苦用心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疼爱太子,但谁能说皇帝就不疼爱大阿哥了?但事关国本,量权相害取其轻,他只能选择太子。 皇太后良久后方道:“既然如此就先由我出面把德妃的宫铺提到和贵妃一样。” 皇帝点点头,他的阴郁在进入宁寿宫后掩饰了不少,可皇太后心细如发,她其实也有心事,所以试探问:“除了宫铺……晋封的旨意要等前线平定那天吗?” 皇帝握着茶杯,手蓦然收紧,似乎极为无奈地说:“这回过了,还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他呵呵两声,耸了耸肩。 皇太后睨了他一眼,她不是太皇太后不能『插』手朝政,可到底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折磨着她不得不叮嘱这一句:“裕王也尽力了……” 皇帝明明听到了这一句,但仿佛又没听见得继续喝完手中的茶。// 皇帝回过神抬腿走进了屋子,蓁蓁正在炕桌前摆弄着棋子,但倒不是在摆谱,反而是在堆叠棋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盈儿拽着皇帝还没进屋就细声细语地喊道:“额娘!皇阿玛来了!” 皇帝把盈儿抱在怀里往屋内走,边走边颠了颠说:“哟,咱们的盈盈又重了啊。” 盈儿受了那次惊吓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蓁蓁怎么调养她还是偏瘦,所以蓁蓁平素就爱听人说盈盈长胖了。这会儿皇帝一说蓁蓁就笑了,“真的?臣妾也觉得半个来月不见她,小脸是圆了些,臣妾还以为自己看差了呢。” 皇帝搂着女儿问蓁蓁:“宝儿是怎么回事?” 说起宝儿这个小祖宗,蓁蓁气得摇头无奈说:“小祖宗说塞外凶险,臣妾不该去找您,到现在还在怄气呢。” 盈盈拉着皇帝一脸“我告诉过你了,就是这样呀”的表情,皇帝也不和宝儿计较,笑着亲了亲盈盈的额头,问蓁蓁:“胤祯呢?” 蓁蓁道:“刚睡下,等他醒了再抱他来给皇上请安,这小祖宗起床气可大着呢,要是这会儿把他弄醒了,一会儿非把一屋子人都闹得不安宁。” 皇帝看盈盈也在『揉』眼睛便把她交给了保母:“抱公主下去睡吧。” 皇帝在炕上躺下拉蓁蓁坐他身边,“朕刚在宁寿宫,皇太后说你这次送『药』立了大功回头要赏你,猜猜赏你什么?” 蓁蓁一笑,“什么都成,不过最好是能赏臣妾一个冬天的羊肉锅子。” “就羊肉锅子?你就这么点眼界?” 蓁蓁剜了皇帝一眼说:“臣妾在宫里要金要银的也没地花去啊,将来还不是打包给了两个女儿当嫁妆,还不如赏臣妾点实在的。” 皇帝哈哈大笑捏了捏她的脸。“成成,朕回头就去和皇太后说让她老人家啊赏你一个冬天的羊肉锅子。”皇帝笑完了,握住她的手问:“朕也要赏你,你猜猜朕准备赏你什么?” 此时刚好翟琳端了『药』来,蓁蓁把『药』端给皇帝说:“臣妾哪什么都不要,就求求祖宗您每日能按时按量把『药』喝了就成,然后少发点火,少生点气,下回别让臣妾跑去受惊吓了。” 皇帝含笑不语,不过倒是干脆地把『药』端了过来一饮而尽。 等收了空『药』碗翟琳又把前线的折子递上,皇帝捡起一本看了一眼突然皱着眉头说:“这胤褆是怎么回事,这次让他跟着裕王去是要他好好历练的,他倒好才仗还没打完就和主帅闹起矛盾来了。” 蓁蓁原本在拣择自己铺了一桌的棋子,听皇帝这么说把书一合关切地问:“大阿哥怎么了?” 皇帝合上折子,『揉』了『揉』额头, “到底太年轻了,冲动,『性』子还需要再磨磨。”蓁蓁想再问几句,皇帝把折子往旁边一扔又拿起了下一本,用刚刚那句话搪塞了过去,明显是不想再和她多说。 后宫不干政,蓁蓁也不好追问。可第二日皇帝就下谕旨把大阿哥从前线紧急叫了回来,大阿哥赶了十天的路才到京城。到了京城大阿哥见过皇帝就直奔延禧宫。惠妃心疼地过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说:“瘦了,也黑了。” 大阿哥此番经历的是从未有过的大历练,不但容貌变了,就连眼神都完全不一样了,少了过去的『毛』躁,多了几分沉稳深沉,身上更是隐隐有一股肃杀之气,就是对他再怎么不熟悉的人一眼也能瞧出这变化来,何况是惠妃和蓁蓁这样平素就同他亲近之人。这上过战场亲眼见过血,杀过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蓁蓁说:“大阿哥这不叫瘦,这是干练了。” 惠妃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又是自豪又是欣慰。满人以武起家,马背上得天下。皇帝虽然说平定三藩之『乱』收服台湾建立了不世之功,但至今都尚未亲自冲锋陷阵过,而她的儿子已经是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真汉子了,就这点来说他已经超越他的父皇了,惠妃怎能不以他为傲? 蓁蓁说:“知道大阿哥日夜兼程赶回京累了,不过我和惠姐姐还是有一事想问一问大阿哥,到底你同大王爷在前线出了什么事皇上这么火急火燎地把你找回来了?还有,裕王怎么就突然同意噶尔丹议和了?” 一说到这个大阿哥眼眸一暗,“儿臣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日大伯父击溃葛尔丹主力后派了个和尚过来求和说得天花『乱』坠。当时大帐里就有了不同的意见,儿臣和另外几位主将都主张追击,也有人说穷寇莫追还是先行禀告皇上战况待谕旨到了再说,毕竟我军也有伤亡,尤其是佟国舅在那日的炮击中阵亡了。” 蓁蓁一愣,“佟国舅?” “嗯。”大阿哥皱着眉,似乎对此也十分的难以接受。“佟国纲死了。” 军机要务宫里从来都是一点风声都没的,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要不是大阿哥此刻提及蓁蓁和惠妃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惠妃听得是大吃一惊,“你说佟国纲死了?” 大阿哥“嘘”了一声。“额娘您声音小些,这事是军机机密,连兵部都还不知道呢。那日阵地上炮火实在太猛烈,佟国舅又冲得太前面了就被炮火误伤了,炮火停后清点伤亡才发现佟国舅已经阵亡,救都没法子救,大伯父写了密折当晚就派亲信快马送皇上那了。” 蓁蓁看着大阿哥年轻的脸庞想:难怪裕王这么犹豫了。国舅爷佟国纲都阵亡了,大阿哥又是正当热血的年纪,要是大阿哥贸贸然领兵追击下去万一他再出了什么意外,那这个胜仗就算不上胜了。 “裕王怕是顾虑到你的安危所以才这么犹豫吧。” 大阿哥一点头:“儿臣又怎么不知大伯父的顾虑,儿臣同大伯父说了,儿臣自会万分小心的。更何况草原地广,万一让那逆贼逃得远了,我们再要找他就难了。只是大伯父实在顾虑重重,就这样才暂且答应了那个济隆说的两军停火。儿臣同大伯父那日促膝长谈了一个时辰,和大伯父直言皇阿玛誓要一举歼灭噶尔丹的,此刻我军停手若噶尔丹得了喘息机会趁机逃回漠西科莫多,那我军就鞭长莫及,往后后患无穷!大伯父听完细想后就立刻派人去噶尔丹阵营要稳住对方,不让噶尔丹跑了,只是晚了一步……噶尔丹逃跑的事情木已成舟,但我二人在军前并无不合只是意见不同,不知为何皇阿玛这得到的消息却是我和大伯父不合。” 惠妃说:“坏就坏在你那封单独上的奏折上。你绕过主帅单独给皇上写奏折不就让人觉得你俩不和吗?” 大阿哥右手握拳重重砸了自己的左手心, “我也真是没办法了,每耽误一天葛尔丹就能多逃一百里,等他逃回漠西我们就追不到他了!这事后来也果真如此,第二日就传来消息说噶尔丹已经带着精兵开溜了!” 蓁蓁安慰惠妃:“事既然已经出了后悔也没用。”她看着大阿哥问,“此事也事关体大,大阿哥当时可有和明相爷商量?明相爷怎么说?” 大阿哥道:“明相那时不在大营,大伯父派他督运粮草去了。儿臣是同身边的一个副将商量过,儿臣那时也很犹豫,是他劝儿臣还是赶紧上奏皇上以免延误战机。” 蓁蓁听得眉头微蹙,“此人可靠吗?” “当然可靠。军中兄弟们各个都是生死之交,毕竟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大阿哥说到这忽然不说话了,他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得一变。 惠妃问:“怎么了?” 大阿哥突然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这一下打得实在是用力,手放下后嘴角都破了,惠妃惊呼一声,“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大阿哥自责道:“我真是蠢笨如猪!竟然中了别人的计了!” 惠妃和蓁蓁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大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看来给他出主意让他上奏皇上的这个副将是大有问题。 惠妃安慰说:“傻孩子,好好的打自己做什么?”蓁蓁也安慰道:“不是这样的,大阿哥你只是还年轻,不曾识得人心险恶。而我们的对手却是老辣『奸』猾之人。”蓁蓁轻叹一声:“如今有三件事咱们务必要做好,兴许大阿哥同裕王的关系还能补救。” 大阿哥对蓁蓁一拱手:“母妃请说。” 蓁蓁说:“第一桩就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怂恿你给皇上上奏折。” 大阿哥点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杀气。“我一定要把这人查出来。” 蓁蓁道:“第二桩就是裕王那了,你上了奏折给皇上他心底不介意定是不可能的,等大王爷回京大阿哥记得务必要同大王爷把这心结给解开。” 大阿哥说:“母妃说的是,那第三桩呢?” 蓁蓁犹豫了一下,惠妃问:“怎么,可是第三桩事难办?” 蓁蓁道:“我本想着大阿哥此番立功回来咱们借这东风怎么也要助姐姐再上一层楼,只是方才听大阿哥说佟国纲阵亡,噶尔丹又跑了,这一回去前线的将领不但没有大功怕还都要等着清算大过了。” 大阿哥听得也满脸阴郁,此事就是如此,他着急追击也是为此。说白了,只要噶尔丹死,乌兰布通打得再难看损失再惨痛皇帝都能接受,别说死一个佟国纲了,就是他死了皇帝大概都能忍。可噶尔丹跑了以后东山再起威胁喀尔喀,那就是大清心腹大患,就凭这一条,所有前线将士都是延误军机的死罪。 “好风凭借力,本来想有大阿哥的军功在,姐姐能进一步,或是大阿哥能获爵位。如此一来,便都很难了……” 蓁蓁好不惋惜,她在前线眼看着皇帝对太子发怒,此刻明明是大阿哥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她的痛惜惠妃了然,但惠妃突然想起一事,“佟国纲死了,他的一等公爵位得有人承袭吧?” “是啊。”大阿哥点点头,“应该是他长子鄂伦岱吧,只是鄂伦岱那和佟国纲父子失和,人之前被皇阿玛外放去广东了。” “鄂伦岱……”惠妃轻轻笑了,“德妹妹有些事真糊涂。” “我?怎么了?”蓁蓁不解。 “我知道你讨厌佟家,但鄂伦岱可不是讨厌的佟家人。”她又问胤褆,“你可知道?” 胤褆恍然大悟,“是了,鄂伦岱和佟家不合,他与阿灵阿和揆叙才是过命的好兄弟!” 第19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 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 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 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 缓解了她的寒意, “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 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 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 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嫌弃蓁蓁, 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 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 改什么改, 皇上不喜欢, 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皇帝闻言咯咯笑了。太皇太后这辈人对□□皇帝征伐女真九部的事总是记忆犹新,纳兰氏当初据说也就因为这事同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的。只是对皇帝来说,那都是太久远的事了,叶赫国早就不复存在,就看明珠好了,尼雅哈之子,金台吉的嫡孙,野心那是有,若说他有谋反复国之心那是绝无可能的。 “祖母,金台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了孝慈高皇后同金台吉还是亲兄妹呢,朕身上还有叶赫国主的血脉呢。”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第194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佟氏先是一愣,又是脸上一红, 忙拿帕子遮了半边脸:“姐姐别瞎说!” 纳兰氏瞧她这样,走过来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来后宫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这么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头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气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宽慰她罢了,只笑着摆了摆手。 过了好一会儿, 皇后还是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三人撑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 支持不住。皇后宫里的嬷嬷都请三人回宫休息, 三人却无一敢答应。嬷嬷只能让人拿来被褥,让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会儿。 可皇后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听得三人心焦不已。说是休息但也没能真正眯上一会儿, 直至三更以后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来。 绮佳又一次从半梦半醒里被皇后的叫声惊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过坤宁宫的窗棂照了进来, 佟氏和纳兰氏都还靠着几案眯着。 睡得腿已经发麻的她下了炕, 眼见坤宁宫的人都窝在产房里, 其他的宫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宁宫屋檐的外头。 “章嬷嬷。”绮佳轻声唤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转过身, 却把手藏在了背后。绮佳觉得有些不对劲,朝她走过去。 章嬷嬷瑟瑟发抖, 口中嗫嚅着:“主子, 您醒了啊, 您一晚上不睡实在是辛苦,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宫给您把『药』端来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绮佳如何感觉不到眼前人的不对劲,她平日虽是好『性』子严厉起来也颇有威严。 她心知章氏对她必有隐瞒,这坤宁宫的屋檐底下却不是大声训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语不发往一旁的围房走去,章氏心里一凉却也不敢耽搁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围房是产婆住的,这会儿人都在皇后身边伺候屋子里空无一人。绮佳伸出手来,厉声道:“嬷嬷,身后藏着什么,给我。” 嬷嬷使劲摇了摇头。 “给我!” 嬷嬷颤抖着把手伸出来,是一个绣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认出来是自己额娘的手笔。 “这是什么?”绮佳边打开荷包边问。 嬷嬷浑身发抖,伸手拦着绮佳打开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别问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开荷包,里面只有两个土『色』略扎手似土块的东西,她捏着略闻了闻一下子变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宁宫拿着附子做什么!” 她虽惊讶,却犹不敢大声,她连忙把嬷嬷拉到一边,疾言厉『色』道:“你这是做什么,谁给了你这天大的胆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说:“主子,您说什么都晚了,这都已经下了,您等会儿什么都别说,您安稳地、放心地进去。公爷还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说!谁让你这么胡言『乱』语了,里头是皇后和嫡子,你做这事是大逆不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绮佳甩开嬷嬷的手,指着这个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亲?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嬷嬷死死抱住发颤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张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库人都还未进宫清扫,坤宁宫的人又都一心扑在产房里,偌大的坤宁宫一直到交泰殿四下无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主子,以后您才是皇后,您会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开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发,也自可去,只是这么一来,钮祜禄家会是什么样?弘毅公府满门会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趁着绮佳惊魂未定,嬷嬷又补道,“太福晋说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瞒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们弘毅公府是什么门第,您是什么出身,咱们该得什么位置。” 绮佳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叱责章嬷嬷半句。只听得坤宁宫里传出了一阵阵皇后的嘶喊,紧接着她由着嬷嬷推进殿里,只凭着本能应付来往的宫人。 再过得一个时辰多,产房里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头出来了出来了!” 立马有宫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报喜,章嬷嬷抢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宁宫寿康宫,再让人去乾清宫候着随时准备报喜。 待到太皇太后、皇太后驾临,皇后已经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宁宫内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气,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发,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来,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瞧。 太皇太后招呼绮佳过去,见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这两天了,待会儿早些和佟氏、纳兰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识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赶忙接口,“太皇太后,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这喜气也好早得贵子。” 太皇太后顿了一顿,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极为勉强扯了个笑脸,章嬷嬷在背后推了推她,她才凑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浑身上下都皱着,皮『色』也略略发青,并看不出什么,佟氏和纳兰氏却是一个劲的夸着,又是天庭饱满,又是哪里像皇上和太皇太后。绮佳心里悬着,只等着那个最终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个小宫女满手鲜血地从产『妇』跑了出来,跪在了一干贵人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一片混『乱』中只有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仍是一脸的镇定,仿佛早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快去叫太医吧。” 一时间坤宁宫所有人都没了喜气,连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稳婆也不敢张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怀里突然扯开嗓子大哭起来。 苏麻喇姑赶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里,呜呜地哄着。太皇太后眼瞧着,长叹口气,吩咐道:“来人,去乾清宫请皇上吧。” 皇帝的到来并不能救回皇后的『性』命,皇帝踏进坤宁宫时,皇后已经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太医们用了扎针、灌『药』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过多的皇后。直到申时,皇后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发,满脸都是颓丧衰败之气。 却是太皇太后先从盘龙椅上站起来,对着沉默的皇帝说;“皇帝,叫内务府的人进来吧,虽是突然,事还是要办的。” 太皇太后轻轻抚着明黄襁褓里婴孩的胎发,又抚了抚皇帝的发辫,叫到,“玄烨。” 婴孩在父皇的怀里睡得正香,丝毫没有感受到怀抱他父亲的哀伤,皇帝终于开口,语带沙哑地说:“祖母,朕给他取个名字吧。” 太皇太后温言到:“你说。” “保成。” 听到此处,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随后,便是整个皇宫月余不绝地哭声。 章嬷嬷端着『药』悄悄走进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雾气,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踏过内隔扇,只见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发愣。 “主子,喝『药』了。”章嬷嬷轻轻把『药』碗搁在了黄花梨几案上。“这两天,您实在辛苦了,内务府已经在坤宁宫收拾了,说是不太好弄,派了两波仆『妇』了。” 倚着窗棱的人闻此毫无反应,章嬷嬷也没有在意,只顾自己继续说着:“皇上至今也没让外命『妇』进来举丧,听得太皇太后提了,只是前线来了消息,被耽搁了。” 章嬷嬷『摸』了『摸』『药』碗,见还有点烫,拿起来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伤心了,不过是满洲下人的女儿,能生个嫡子已经是她莫大的福气了,死在皇后的位子上,那是他们赫舍里氏的荣耀。” “跪下。” 这个声音轻微但是冷厉,章嬷嬷夭着『药』碗的手一滞,望向窗边的人,绮佳并没有转身,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似乎并没有开口。 章嬷嬷试探地唤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颤,赶忙搁下『药』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丧一过,我送你出宫。”绮佳平静无波的声音在章嬷嬷耳边响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抬头扑在炕上的绮佳的脚上,“主子您别赶奴才走,您从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对您忠心耿耿才这么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闻言反而笑了,“你是为了我们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对。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错了,等皇后丧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宫。” “主子!” 蓁蓁被绮佳带回了翊坤宫,章嬷嬷将她安排在了翊坤宫旁的围房中一间里养伤,又找来了太监大夫给她简单的看了下。索『性』大多是皮外伤,只是有些伤在了脖子上和脸颊交界,天又渐渐热了不好养,绮佳听闻了,又赐了一些上好的金疮『药』给她,只让她安心地养病便是。 蓁蓁本是伺候大公主的,大公主乃是恭王的长女,她生的时候恭王自个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恭王福晋又是个病秧子,恰逢宫里本来的皇长女又没了,皇太后见此就把大公主接到宫里来养。 只是大公主毕竟是养女,她身边伺候算不得宫女里的好差事,更不要说蓁蓁年幼只能做些粗使活,大公主的保姆们是说什么都不让她近身伺候的。 章嬷嬷打听来了蓁蓁的背景后,没隔几日,为的怕李贵人不依不饶,绮佳就让人将蓁蓁调到她宫里做侍女,算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便让他起来,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便唤道:“姐姐,我正换『药』哪,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第195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 此外再无其他了, 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 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 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而个中缘由, 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 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 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 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 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 宫人们来来往往, 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 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皇帝快走几步扶起她。“外头冷你在殿前候着就是了,出来作甚。” 绮佳畏寒,翊坤宫这会儿已经开始烧炕了。皇帝一进屋子立刻就觉得身上暖了起来,绮佳替他解了外袍,他往炕上一坐便瞧见炕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 “哦,你又在摆古谱了啊。”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你就是内务府说要派来给大公主差遣的宫女?你是正黄旗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吴雅蓁蓁眨了眨眼睛,一点也不害怕,一双灵气的双眸瞧着眼前的老嬷嬷按着家里教的规规矩矩地回话。 “奴才是正黄旗吴雅家的,奴才叫蓁蓁。” 嬷嬷一听便笑了。“你说你是吴雅家的?你阿爷可是叫额森?原来伺候太宗皇帝的?” “是。”蓁蓁笑着答,心想自己那个老顽童的阿爷可真有名气,几个宫中的老嬷嬷似乎都听说过他。 “啊呀,想不到额森的孙女都长这么大了。”老嬷嬷牵过蓁蓁的手说,“你这个阿爷当年在盛京皇宫煮的一手好肉,太皇太后年轻时候待我们好,逢年过节都让苏麻喇嬷嬷拿着肉来赏我们,我们呀也吃过你阿爷不少的肉。” 嬷嬷想着往事不禁心里就对眼前的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她轻轻握着蓁蓁的手嘱咐道:“现下紫禁城不同于盛京了,规矩比以前也大不少,各位主子们也不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一样各个好相与。咱们这儿么,公主还小,一切都受太皇太后、皇太后庇护相对太平些,出了这儿就不好说了。” 第196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皇上!” 皇帝这才像听出绮佳声音里的责怪了,放下手里的佛经拉绮佳坐下:“不过是新人入宫, 皇后不用太过重视。在朕心里立后、册封你们之事更重要。” 绮佳听此脸才绷得没那么紧了:“皇上重视老人,臣妾等也万分感激,不过臣妾和佟妹妹、纳兰妹妹为了新人忙了好些日子了,新人们也都在准备入宫了,您一眼都不瞧, 新人如何自处, 我们也像白忙了一样不是?”绮佳说着依着皇帝坐下, 递过红折。 皇帝无奈接过翻了翻:“郭络罗氏是谁?为何在册嫔的名单上?” “太皇太后点的, 父亲是盛京佐领三官保,镶黄旗满洲, 此次选秀郭络罗两姐妹都是姿容出众, 老祖宗说一起入宫添些颜『色』,姐姐更有关外女子的豪气,特册为嫔。”” “看来是会骑『射』之人了, 皇祖母向来喜欢这样的女子在宫里。朕倒是觉得入宫给的太高了些, 还有这赫舍里氏, 册嫔没必要。入宫多年的这些老人是得嘉奖, 新人若甫一入宫就与旧人平起平坐,也太过荣耀了。不过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 就这么办吧, 朕也不缺这几份宫份, 等三藩定了,再挑好的晋封吧。” 绮佳见皇帝已想到下次晋封倒是略略诧异,但转念一想,皇长子、皇三子生母尚为嫔,和新人倒为一体了,再次晋封也并无不妥,速回道:“皇上有心,臣妾替众姐妹谢过皇上厚意。” 皇帝放下红折,又拿过佛经:“新人你多留意吧,好好教导,不要多生是非,上次张氏那样的事,万万不可再有了。” 皇帝对张氏一事甚为在意,一时间得宠十余年的马佳氏甚至慢慢失了宠,每每说起后宫之事,总要拿出来再三敲打众人。 皇帝这一提,绮佳却想起这事里的李嫔来了,李氏王氏等都是功勋之女,册嫔是早就定下的事,只是封号未定,但宫里上上下下就像称绮佳为皇后,佟氏为贵妃一样已经叫了起来:“听佟妹妹说了一句,皇上那日见到李嫔了?” “嗯,朕瞧她病了一场,人也不一样了,虽然说不上温驯,到底没那么聒噪了。”提起李氏,皇帝本还是心有余悸,那日瞧见她『性』格有变,倒算是一个惊喜。加上李氏本来容貌倾国,能放下大姑『奶』『奶』脾气,皇帝也就不像之前如此避忌。 “李妹妹以前脾气是差了些,既然改了,也好。以后臣妾也会再多提点李妹妹些,新来的妹妹们也是如此,后宫人渐渐多了,总以和睦为上。” 皇帝听得绮佳的话,哈哈一笑:“朕本来的意思,新人少选一些就是了,你们都很好,朕也心仪。” “新进才七人,哪里又多了,皇上这话让太皇太后听见了,可又要和您说道说道了。” 绮佳嘴上不说,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皇帝近日老是提什么后宫里已有的很好,她在宫中十余年了,往日倒不见皇帝和她们这些后妃有这份深情厚谊了。 皇帝『揉』了『揉』头,无奈地笑了笑:“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爱叨叨。你可别跟着。”说着拿起手里蓁蓁抄的佛经,“有时间你叫后宫人多抄些经书给皇祖母吧,她老人家也喜欢,朕若是得空也多抄些。” 说着又看着手里的这份笑了笑,转头瞧见蓁蓁正在一旁沏茶:“上回听你们主仆两说要学见乐器,可定好了?” 绮佳摇了摇头:“未曾定下,臣妾那儿只有一把琴,臣妾自个儿学的并不好,也不知要教她些什么了。” 皇帝看向蓁蓁,“你可有什么想学的?” 蓁蓁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未学过乐器,也不知道什么适合奴才。” 皇帝瞧了瞧她的身量突然喊了一句“顾问行!”。顾问行从殿外打帘子进屋,皇帝对他道:“之前平南王进贡来的蓝田玉箫去拿来给她。” 皇帝指了指蓁蓁,又道,“这玉箫玉泽温润,送来时恭王就看上了,痴缠了朕多少回朕都没舍得给他,这回你拿去好好学,可不要比不过不学无术的恭王了。” 蓁蓁一听忙道:“皇上,这……这太贵重了。” 绮佳也说:“恭王别的不行,这吹箫宫里宫外都是一绝,蓁蓁都还未入门,怎能抢恭王的心头好了。” 皇帝含笑看着蓁蓁,却对绮佳说:“回头叫南府的人来教她就是了,常宁玩世不恭,好东西给他,回头哪里心一热又转送他人,朕可不舍得。” 绮佳听此也是笑了,恭王多年来都是这个散财『性』子,恭王福晋为此都闹过好几回心悸了。 “蓁蓁,皇上既然做主了你就收下吧。” 绮佳如此说了蓁蓁便朝皇帝福了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微微笑着瞧着她说:“得了赏就得好好学,朕回头可是要考你功课的。要是吹得不好可得罚。” “哎,是,奴才领旨。” 蓁蓁一笑,走过来要把砌好的茶递来,皇帝拍了拍桌上的佛经又添的一句:“你近日读书写字骑『射』都有长进,这份佛经抄的也不错,绮佳,回头挑一份她写的专给太皇太后送去吧,她的心意,皇祖母应该会喜欢的。” 乍一听皇帝要把自己的佛经送与太皇太后,蓁蓁一惊之下手里的黄龙地茶碗都没端稳茶翻出来烫在手上,滚烫的茶水浇在手上一下茶碗便脱了手,全翻在了皇帝袍子下摆上。 “奴才该死,奴才手笨烫着皇上了。” 绮佳虽然一贯疼蓁蓁,但蓁蓁并没生半点娇纵之心,往日在绮佳跟前那些撒娇在皇上跟前那股倔劲都是为了哄绮佳开心,给绮佳争口气。这会儿犯了这样天大的错一张小脸惨白立马就跪下不住地磕头。 皇帝顾不上自己的袍子,先急得拉过蓁蓁的手翻过来瞧:“这么点茶水朕能有什么事,你的手怎么样,烫到了没?你起来别磕了。” 绮佳也是心疼忙凑过去看。“烫着没?疼不疼?” 被滚开的茶水烫着了自然手上是火烧似的痛了,蓁蓁却含着眼泪微微摇头。 皇帝看了好几眼才道:“没事,没事,瞧着只是红了点,回头让太医送些『药』膏来抹一抹估计就好了。”又柔声朝蓁蓁道,“别哭,朕没怪你。” 他见蓁蓁脸上还挂着眼泪,皇帝忍俊不禁,调笑道:“你这丫头往日冲朕的时候胆子大,感情都是装的呢,今儿不过打翻一碗茶也能哭成这样?” 蓁蓁忙抹了眼泪,拿出帕子把皇帝袍子上沾上的茶叶抹掉,皇帝按住她的帕子瞧着她头顶还是笑:“朕都说了没事,等下脱了就罢了,你下去把你这手治治吧。” 绮佳听得顺口接到:“皇上不怪你,蓁蓁你先下去吧,给手上抹些『药』。” 蓁蓁心里头难受极了,她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却在伺候皇上的时候出了差错,这不仅是丢她的脸更是丢了主子的脸。她抬起头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两位主子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匆匆退下了。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地靠在炕桌旁边,玩弄着腰间的一枚白玉不知在想些什么,绮佳温言道:“皇上,衣服既然脏了,就趁早换了歇息吧。” “你回头别罚她了,是朕说把佛经送给皇祖母吓到她了。”皇帝想起什么似得略略一笑,“她入宫也有些年头了?” 绮佳见皇帝突然一问,有些愣住了,见皇帝眼睛转过来瞧她才回过神。 “是,她是康熙十二年入宫,如今也有四年了。” 皇帝又拿起桌上的佛经看:“这些年你教得好,朕瞧着蓁蓁这字的气韵和初学时大不一样了。” “是……” “这宫里若论对身边的人,还是你最好,朕瞧着李氏她们总拿宫女出气,佟氏纳兰氏她们虽然不止于此,但总没你待她们亲厚。其实朕有时候看着顾问行翟琳他们啊也觉得亲切,到底日日在跟前,感情自然不一般。” 绮佳听得皇帝这一串连珠炮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却又有说不出的奇怪只得称是。 “朕想着,后宫里的嫔妃晋位只是其一,宫女们也应该有所奖赏才是,尤其是你身边的丫头伺候你多年了,怕还是官女子,倒不如趁此给个服锻答应的份例吧,也是配得上的。” 绮佳先是愣住,灵犀一动间便醍醐灌顶,她生母所说的流言竟然已经进了皇帝的耳朵。 她心中大『乱』悄悄拿指尖猛抠手掌心,生生得忍了下来,稳住声才接口:“皇上体谅这些宫人是她们的福气。皇上说的这事臣妾记下了,不光是臣妾身边的蓁蓁和龄华,佟妹妹,纳兰姐姐身边都有几个这样经年伺候主子的老人,臣妾回头拢拢,一并都给赏个答应的份例吧。这些宫女十来岁上就离了父母,一进宫就是十多年,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能待她们好些便好些吧。虽说宫里规矩是要到三十才放出去,臣妾却不忍心,龄华臣妾已经在相看人家,只等到了秋华那岁数也放出去好好过日子。蓁蓁虽然还小,但您知道臣妾最是疼她,怎会不为她做打算?” 绮佳的话尽显中宫的周全宽厚,皇帝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昭仁殿竟然一时鸦雀无声。 这件吉服是用了一千枚绿孔雀羽捻线铺绣的,还串了一百颗米珠,绮佳身才高挑,穿在身上贵气无比,要配这样的衣服,头面也就只能选足金重宝。龄华和蓁蓁选了半日最后给绮佳挑了一只赤足金的凤钗,一对绿宝石耳坠子,再有一支金镶玉的项圈。 今日皇帝设宴,嫔妃们自是盛装打扮而来,佟氏穿了一袭宝蓝『色』绣金祥云的吉服,发间是一对口含玉珠的凤钗,这一身自是把她原本清秀的容貌也衬得娇美起来。 纳兰氏是一袭绿地喜相逢吉服袍,她戴了一只羊脂玉簪,耳上悬了一对珍珠耳坠,益发凸显出她本身的贤淑气质。余下的人也各个都打扮得十分用心,却全都及不上绮佳,她本就生得端庄,今日这一身却显出了十分的雍容华贵。 她一落座,其余人等均是一愣,王氏尤为羡慕地瞧着她身上那件吉服袍。“姐姐这件衣服真是华贵。” 佟氏浅浅一笑。“王姐姐不知,我却是晓得绮佳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来历的。” “哦?”众人都十分好奇朝佟氏看了过去,绮佳轻拍了一下佟氏的手。“不可胡说。” 佟氏娇嗔道:“我要有一句说错了,一会儿姐姐罚我十杯酒。”她看着众人道:“这件衣裳是和硕公主当年下嫁时□□所赐,公主去世后这件衣裳就留给了弘毅公,绮佳姐姐入宫的时候弘毅公传给了姐姐当做是姐姐的嫁妆。” 佟氏眼波一转瞧着绮佳,“姐姐,我可有一句说错了?” 绮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庞。“对对,你说得都对。真服了你了,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纳兰氏掩口笑道:“咱们佟妃娘娘在娘家时可就是有名的才女呢,可不是什么都知道嘛。” 众人笑做一团,佟氏抚了抚发烫的脸问:“咦,怎么李姐姐没来?” 王氏翻了翻眼。“谁晓得她,整日躲在房里不出来,不是说这不舒服就是喊那难受。” 绮佳微微笑着不置一语,蓁蓁深知内情眸光一闪。只有她知道,只要绮佳不松口,这咸福宫的李贵人娘娘将会永永远远地病下去,再不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顾问行此时钻了进来朝众妃嫔说了一句:“皇上来了。” 众人忙站了起来跪到一旁迎圣驾。皇帝不多一会儿就到了,他先上前扶起绮佳,再搀起佟氏,随后说了一句:“都起来吧。” 众人依次落座,皇帝环视了一眼瞧见了顾问行和蓁蓁等几个主子身边有脸的奴才还在屋里便道:“今日家宴,朕想随意些,你们都下去吧。” 待宫人们都退下,众人举杯第一杯先敬的皇帝。 “臣妾祝皇上万寿无疆,祝大清福泽万年。” 皇帝十分高兴受了这杯一饮而尽。随后皇帝又自斟一杯。“这第一杯是你们敬朕,这第二杯朕要敬咱们大清未来的皇后。” 皇帝一转身,把酒杯冲向左手边的绮佳。此时终是名分大定了。 佟氏头一个离座跪下。“臣妾祝皇上万岁,祝皇后娘娘千岁。” 其余人也马上离座跪下附和。绮佳眼中半含眼泪,似喜非喜,皇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皇后,要同朕一起万年万万年啊。” 顾问行在屋外微微笑了,蓁蓁低下头悄悄抹起了眼泪,顾问行一愣,回过神嗤嗤笑了。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事姑姑怎么哭了呀,唉呀,皇上万寿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蓁蓁又拿手背狠狠地抹了脸颊,“嗯,我就是高兴,然后忍不住嘛。” 顾问行被她逗乐了,“姑姑既然高兴快别哭了。” 蓁蓁于是跑到了乾清宫外吹会儿冷风冷静冷静,这还真有效,这冷风一吹她立马打了个喷嚏,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了。 龄华不知道从哪走出来拍了她一下:“嗨,丫头,还哭呢?那我给你说件喜事好不好?” “什么喜事?”蓁蓁眼睛一亮,“啊呀,是不是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龄华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绮佳确是已在给龄华相看人家。“去你的,说你的好事,明儿是不是你生辰?” 这下倒是蓁蓁又喜又惊,她的生辰只同皇上的万寿差一天,为了避讳进宫后她从没同人说过,也再没有过过生日了,只偷偷地烧上一柱香求佛祖菩萨保佑家人。她抱住龄华问:“好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第197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今日剧情答疑在末尾, 记得观看哦,扭腰) 皇帝送佟氏回承乾宫后便叫了太医来给她看,太医诊了脉说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皇帝这才放心地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 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 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 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 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 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 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 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 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太皇太后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佟氏和李氏中,你为何怀疑李氏?” 绮佳顿了顿道:“臣妾身边的宫女说在长生死后她看见李氏在笑。” 太皇太后“唰”地一下坐了起来,“你糊涂,一个奴才说的话你也信,也能拿来当供词指责皇上的嫔妃吗?” 太皇太后的声音陡得拔高,蓁蓁担心绮佳想要进屋去为主子辩解几句苏麻喇姑突然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只听屋里又响起了绮佳的声音。 “臣妾身边的这个孩子聪慧心细她是不会看错的,但事关皇上子嗣臣妾也不敢仅因她一句话就怀疑是李氏下的手,所以臣妾派人去秘密传了李氏身边的宫女来问话,而后臣妾就找到了这双鞋。” “这双鞋又怎么了?” “太医说长生阿哥是烧炭不当被闷死的,臣妾审问张氏,她说她到东配殿时门窗紧闭只有长生一个人在炕上睡觉,而炕边就摆了一只炭盆。臣妾又审问朴氏,朴氏供称炕上阿哥的玩物多,又怕阿哥调皮从床上翻身有个万一,所以炭盆她是摆在八仙桌下的,再有宫中『乳』母服侍前都有用前明的规矩教导过,『乳』母们都知道在炭烧得旺屋子里把窗开条缝,所以是有人故意把炭盆挪到了炕边还把门窗都关死了。” 绮佳顿了顿道,“除了张氏外,当时能做下这事的只有佟氏和李氏,臣妾两宫都去过了,只在李氏的宫里找到了这双鞋头粘灰的鞋,她宫里宫女也供称这就是她今天穿去钟粹宫的鞋。” 太皇太后眼睛一睁不由得再去看摆在地上的那双鞋,果然右脚鞋头偏下处有一处显黑,是粘了一层灰。 “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是鞋?” 绮佳叹了口气。“李氏是如何心高气傲的人,她如何肯弯腰屈就用手,定是用脚把炭盆踢过去的。鞋头又被衣袍遮着,粘上了灰她也不会留意到的。” “心高气傲?她凭什么心高气傲?” “李氏入宫时艳冠六宫,又是抚西额驸、汉军李氏的好出身,自入宫来便自觉高人一等。马佳氏得宠又接连有孕,而李氏无宠无子多年,她不甘不服早已是常态。”绮佳斟酌一下才又说,“请恕臣妾直言,李氏心『性』不佳是一,才智欠缺是二,所以臣妾才猜测她可能会做这无脑之事。” 太皇太后嗤笑一声:“无子无宠?那你也比不上马佳氏啊,你没有不甘?没有不服吗?” 绮佳坦然对之:“臣妾是罪臣之女,不敢有妄想有执念。” 太皇太后愕然,打量她半日,才低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亲自下了炕搀绮佳起来。“往日皇上轻看了你啊……” 这下是绮佳错愕,她喃喃地喊了一声“太皇太后……” 绮佳眼眶一红微微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轻轻拍着她的手。“你方才那一番话为何不去同皇上说而是先来告诉我?” “臣妾刚刚所说的一切证据只有这一星半点的炭灰,没有其它物证更无人证,李氏要是诡辩想要开脱不难,所以臣妾才说臣妾只是怀疑是她不能肯定是她,在宫中没有用莫须有定罪的道理,若如此定了难免人心不服。再有……” 她抬起头,太皇太后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李氏一门前有额驸及诸子战功赫赫,如今外祖安王、内亲兄弟们均在平三逆的前线。李氏之事说到底是后宫的事,李氏也是后宫的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微微笑了,这一笑虽然让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却莫名得让对着她的绮佳安心。 “你是皇后,此事和往后所有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了,无需来问我。何况……”太皇太后老迈的脸『色』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你说得很对,宫中人心敬服是最重要的。” 绮佳手一颤突然觉得有些难以抑制心中翻腾的不知名的苦不知名的痛,眼前的老人是那样的疼爱她,却偏偏正是她毁去了她做母亲的机会,也是她一语就要揭过皇孙之死的真相。 然而她马上要是皇后了,她再不能哭亦再不能恨了,能做的恐怕只有服从和仰望。 “臣妾遵旨。”绮佳叩头称是,将所有不甘尽数吞下。 ———— 春寒料峭,又一阵寒风席卷而来在这黑夜里呜呜作响。 “蓁蓁,你怕不怕?” 蓁蓁挨着绮佳点了点头。她害怕,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皇上的阿哥就死在她眼前还有张氏被打成了一个血人,她害怕极了。 绮佳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在这无尽的黑夜里带给她一点点温暖。她扬起脸迎上那寒风,平静的双眼直视前方那黑暗得最深处。 “别怕,有我在,所有的噩梦马上就都要结束了。” 长生阿哥的死就像往平静的湖心扔了一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水花泛起了涟漪但终究湖水还是平静了下来。 张氏伤得很重,当时虽然活了下来但半年后还是无声无息地没了,她这样不重要的人没有当场死在马佳氏的棒下就不会再有人关心她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 马佳氏虽是情有可原但毕竟下手太狠,皇上心里终是对她有了芥蒂,钟粹宫渐渐去得就少了。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一入三月转眼便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还在打仗皇帝已然多年不让『操』办寿筵了。虽不行大筵,但皇帝仍在乾清宫中设一小宴并让顾问行传召宫中几位地位较高的主子赴宴。 皇帝送佟氏回承乾宫后便叫了太医来给她看,太医诊了脉说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皇帝这才放心地回乾清宫处理政务。 这一夜后宫几乎无人能眠,子夜时分一顶轿子进了乾清宫,蓁蓁陪着绮佳进了昭仁殿,皇帝并未就寝身上仍穿着便服。 “你下去吧,同顾问行一道在屋外候着。”绮佳回过头对蓁蓁道。 屋子里明明点着灯,皇帝的脸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阴沉让人害怕。听见绮佳这样吩咐蓁蓁心里一松,忙抱着绮佳脱下的披风退到了外屋。 屋里只剩了皇帝同绮佳,皇帝示意她坐下说话,绮佳坐到皇帝对首缓缓道:“小阿哥是千金之躯臣妾不敢造次,只让太医看了看……” 她行事素来稳重,今儿这事做得也妥当。皇帝点了点头。“如何?” 绮佳半垂下眼睛:“太医说阿哥的全身呈粉红『色』怕是烧炭不当闷死的……” 皇帝一时哑然,张氏也曾是他的枕边人,他并不相信她会作出那样心狠手辣的事来,只是真相不曾想是这样出乎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北方冬日寒冷,家家户户都烧炭取暖,宫里也不例外,因烧炭不当而死的每年为数都不少。皇帝和后宫这些妃子们都是金贵的人自然是没见过,入关后新选的太医们却大都来自民间普通人家,平日病人接触得也多,这因烧炭而死的样子却都是见过的。 皇帝素来喜爱孩子,幼子夭折一事本就让他心中极痛,如今知道真相更是难受极了,他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张氏如今怎样了?” 绮佳道:“总算救过来了,但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皇帝一拧眉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这全是长生的『乳』母玩忽职守之故,她竟还有脸指赖张氏,此等恶奴定杀不赦。” “臣妾已经将她交付慎刑司处置了,一应家人全部罚入慎刑司为奴。” “还有马佳氏,虽说是因丧子之痛,但竟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审问明白就动私刑,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了。” “臣妾已吩咐下去了罚马佳氏一年的宫份,再禁足半年不得出钟粹宫一步。” 皇帝抬起头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绮佳入宫已经十余年了,但他似乎从来不曾好好瞧过她,此时仔细端详她只觉她眉目清秀,品『性』端庄,总能同他想到一处去,实是他的良配。 “绮佳,往后这后宫的事朕就交付给你了。” 绮佳起身跪下:“臣妾遵旨。” ······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了春寒却依然料峭,蓁蓁陪着绮佳走出乾清宫,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的寒冷。她偷偷打量身边的主子,她还是那样端庄稳重让人丝毫看不出一个时辰前在慈宁宫发生过另一段对话。 ———— 太皇太后看了看地上那一双月白『色』缎绣袷鞋,抬起头望着绮佳的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 “就凭这一双鞋你就认定此事是李氏做的?” 绮佳道:“臣妾不敢‘认定’,臣妾是‘怀疑’。” 太皇太后往后一靠,闭着眼道:“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是李氏。” 绮佳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有条不紊地一一说来:“臣妾查问了白日在钟粹宫的所有人,董氏王氏等都是两两结伴而行,落单的只有佟妃、李氏和张氏。那朴氏供称张氏平时常偷偷去看长生,神情言语里都对这孩子十分喜爱,她若是要害长生之前就有的是机会。” 第198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大丧本是非常磨人的事, 初四日,大行皇后正式发丧,诸王以下及文武百官、八旗两品命『妇』以上齐集隆宗门外举丧。内命『妇』则都在乾清宫举哀,绮佳几次哭得一口气上不来, 内务府人与宫人都数次劝说她节哀,甚至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无动容。 绮佳跪在这个压在她头上近十年的女人灵前,仿佛要把这十年的哀愁都哭出来一般。她跪在那里想起自己的阿玛和那个鳌拜, 也想起那个叫索尼的人, 以及他那句冷冰冰的、挥之不去的话: 坤宁宫,你是坐不进去了。 转眼已到十五,大丧已过十多日,大行皇后梓宫已移往西华门。今日皇帝并没有前往西华门举哀, 绮佳等内命『妇』虽也停了举哀,但作为眼下宫中位份最高之人, 绮佳仍是如常前往西华门主持丧事。 西华门的停灵处里只有仆人们还在哀声哭泣,这是内管领下人的义务, 日常伺候皇后的十个内管领下人都需要在丧期之中服丧致哀,但这哭声中到底是听不出什么悲戚的。 绮佳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到梓宫前,点燃了三支香, 她透过袅袅香烟凝视着, 终究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 从西华门出来, 一轮明月已挂在紫禁城的天空,章嬷嬷拿来了一件外袄披在绮佳身上:“主子,还要去慈宁宫么?” “去,我想走着去。” 章嬷嬷还未出声,只见绮佳已快步走进了紫禁城的夜『色』里。 为着大丧,虽是入夜时分,宫里伺候的辛者库人都还未出宫,各自忙忙碌碌。 西华门离慈宁宫并不远,前明的一把火,将宫里的建筑烧毁大半,武英殿至慈宁宫之间的建筑也基本只剩残垣断壁,而今唯有一座慈宁宫花园,也是入关之后陆陆续续重造的,规模比之前明当年之盛,逊『色』不少。更兼南方战事,重修的事也断断续续,最终也停了下来,所以至今慈宁宫花园边还有未完工的几座偏房。 绮佳走近慈宁宫花园时,闻得一片嘈杂地叫骂声,她朝身边龄华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地朝喧闹处走去,大声咳嗽了一声。喧闹倏地停了下来,只见一盏宫灯朝咳嗽地宫女照了过去。看见是一宫女服『色』的人,来人立马又叫嚷了起来:“哼,今天宫里不怕死的真多了是不!” 绮佳一听声音立马眉头都皱了起来,章嬷嬷在她耳边耳语了一句:“李贵人。” 她点了点头,绮佳如何又听不出来,宫里除了这个李贵人还有哪个能有这么放肆的声响。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李贵人一把夺过贴身宫女手里的宫灯,猛抬起来照着龄华的脸,贴着几乎要甩到她脸上似得。 光一晃,李贵人倒是看清了龄华,愣了一下:“你,你似乎是?” 不等龄华开口,绮佳从后头的昏暗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人。李贵人是说我不怕死吗?” “哼,原来是钮姐姐,您今儿个不替皇后娘娘伤心了,倒有好心情来管教我了。” 李贵人蛾眉一挑,把宫灯扔回给宫女,自顾自地掏出帕子擦着手,讥讽着绮佳,“皇后才死呐,姐姐也未免接手地太早了吧。我说姐姐也是不容易,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才有这今天扬眉吐气,教训我的机会。不过姐姐可听说了呀,这皇后娘娘死得那是血流成河呀,进去收拾的仆『妇』吐着出来的都好几个。还是姐姐就是因为听说了才睡不好觉,这时候还要在西华门转悠。” 绮佳本是对大行皇后愧疚,听得此言更是心中一刺。转过眼一想,李贵人本来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泼『妇』『性』格,也懒得与她多计较。只见李贵人并自己的贴身宫女硬横在绮佳身前,似乎要拦着绮佳什么,绮佳轻笑了笑,心想这李贵人想不让自己注意身后的事,偏也不挑个好法子。 “妹妹此时本该在宫中安寝了,为何在此,还大声喧哗,不怕吵到老祖宗吗?” 绮佳的话让李贵人神『色』慌张起来,她立马反击道:“就许姐姐思念皇后,不许妹妹我也去祭奠一番吗?” 绮佳不欲与她多纠缠,立马给章嬷嬷使了个眼『色』,章嬷嬷一闪身绕过李贵人两人,李贵人伸手想拦的话还没出口,只听章嬷嬷疾呼:“主子,是贵人主子的两个太监压着一宫女!” 绮佳一听立马怒从中来,立刻要过去瞧个究竟,李贵人拦住她去路:“姐姐,这宫女不懂规矩我教训她几下而已。” 绮佳斜眼看她,对这个没规没矩的女人满是怒火:“宫女都是正经上三旗包衣出身伺候皇上的,什么时候有太监可以教训的道理了!” 要知道,八旗入关后宫中用宫女的规矩和前朝不同,依然沿用关外从皇帝直属旗份内挑选宫中伺候宫女的旧例。如今宫中宫女都是每年内务府奉旨在春日里从上三旗包衣遴选的,宫女名曰伺候主子,但也都是正经旗人,再加上包衣下人也多有官职,不少宫女的父亲都坐到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官。故而本朝规定到了年纪未曾得幸的宫女皆可出宫再嫁,有得皇帝青眼的得了名分可成为正经宫妃,更严禁宫女太监对食之事,并三令五申宫女地位远高于太监,以免有辱旗人身份。所以李贵人的太监就是手碰到了宫女半分也是大不敬,在绮佳眼里当场拖出去打死也不为过。 李贵人知是自己理亏,但仍不想让:“钮姐姐,规矩都是主子们定的。再说了,包衣不过是宫里伺候人的下人,我等正身旗人为皇上出生入死,替皇上教训几个奴才,算不得什么事。您总不能让我自己绑人自己打吧?” 李贵人是抚西额驸的孙女,舅舅父亲也都是将领。更别说如今她的外亲安王,是三藩最得力的大将。为着这些个家世荣耀,李贵人在宫中从来是横行无忌,稍有不合就责打宫女之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绮佳实在不想和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再行纠缠,指向两个太监呵道:“我乃翊坤宫主位,你们给我放手。” 太监到底是有几个心眼的,听见是宫里如今地位最高的翊坤宫主位,吓得立马松了手。只见这宫女一下摔在了地上,似是已经伤的不轻。李贵人见太监放手更是急了,回身扬手就要朝太监脸上招呼,被章嬷嬷一下拿住了手臂。 李贵人本是生得一张风流妩媚的脸,虽然身着孝袍也掩不住她的风流艳丽,只是这好面孔,此时因为怒气却变得狰狞起来。 绮佳走到李贵人身旁,按住她的手,好言相劝:“妹妹今日如何在此,姐姐不想多问,只是此时不宜闹到慈宁宫,妹妹是明白人对吧?” 李贵人一把甩开了章嬷嬷,抬着下巴朝绮佳道:“今天的事我记住了,别以为你真当得了皇后,咱们走着瞧。”说罢带着宫女太监愤愤离去。 “主子,您就这么放了她了?”章嬷嬷悄声道。 绮佳点点头,回过身看着地上的宫女,又朝龄华说:“扶她起来看看。” 龄华蹲下来敲敲地上的可怜人,人动了一动,龄华拍拍她说:“没事了,人都走了,我们是翊坤宫的人,你可还好?” 地上的人慢慢撑着想起来,龄华见状立马扶了她一把,只见人身量还小,身上是半旧的麻衣,绮佳瞧着是一个清秀的丫头,只是小脸上、手臂上都被打的伤横累累,怕是自己晚来一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你是哪伺候的,李贵人为何如此打你?” 小宫女带着一丝哭腔颤颤巍巍道:“奴才吴吴雅氏,本来是……伺伺候在大公主那边的,今日下值从从前门走过,不知怎么怎么犯了贵人忌讳了,奴才本已经快走出慈宁宫花园了,突然被贵人的堵在了门口……” 宫女似是怕极了,这话也是断断续续地回着,绮佳瞧着实在可怜,又问道:“你多大了呀?叫什么” 小宫女楚楚可怜,“奴才十五。叫蓁蓁。” 绮佳说:“章嬷嬷,带回翊坤宫吧,给她把伤也看看。” 章嬷嬷似是不同意,绮佳补了一句,“嬷嬷就当积德吧。” 章嬷嬷闻言叹了口气,终是答应了。 “是。”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第199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 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 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 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肩上, 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 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 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 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 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 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 龄华心不如她细, 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主子,我没事。”蓁蓁摇摇头又吸吸鼻子,透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无邪,绮佳暖而笑,硬是塞在她手中,“你主子我是心有不安,好蓁蓁,快拿着吧。” 蓁蓁不好意思地一笑,暖炉的温度瞬间传至掌心,缓解了她的寒意,“还是奴才撺掇您的,皇上英明,一眼识穿。” 绮佳晒然一笑:“皇上又不在,你这时候拍这马屁没用。” 蓁蓁一本正经地肃然道:“奴才要拍也是拍的龙……”她戛然而止,只因想到这样说是冒犯了天子大不敬,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没什么没什么。” 秋华剜了她一眼。“主子,您瞧瞧她改了吗?改不了改不了。” 秋华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嫌弃蓁蓁,却打心底喜欢蓁蓁的天真自然,毕竟有她在,主子的笑容比往日都多了许多。 “好好的,改什么改,皇上不喜欢,我喜欢就好了,你左右都是伺候我的人。” 绮佳轻轻『摸』着蓁蓁垂到背后的长辫子,问:“蓁蓁,这回这么想出去,是不是想家了?” 她是心有戚戚,所以才鬼使神差一般,蓁蓁一说她便跟着她去了。 蓁蓁黯然垂下了眸,难过地绞着手指。 想家,如何能不想,她想家中年幼的弟妹,也想念年迈的阿爷和双亲,更想念在家门外的后海子流连的童年。 绮佳轻叹一声,“傻孩子,那刚刚出去的时候你为何不同我说你想回去看看呢?” 蓁蓁抬起一对微红的眼圈说:“主子都没能回家看看,奴才怎么能说想回家……” 绮佳心里一酸,一把将蓁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捋着她的背脊:“好孩子,等过几年我让你回去瞧瞧,再早点给你许个同秋华一样的好人家让你出宫。” 蓁蓁靠在绮佳怀里茫然地抬起:“主子,您说什么?” 绮佳含笑道:“你秋华姐的亲事我都安排好了,内务府喜达腊家有个孩子和她年龄相当,家底殷实又是个上进的后生。等嫁了秋华再嫁了龄华,接着就是你啦。” “秋华姐要出宫了?” 蓁蓁讶异地看着秋华,秋华红着眼眶点点头,说:“我走之后主子身边就剩你和龄华了,你可要乖些。” 蓁蓁一听把头埋在绮佳怀里嗫嚅道:“那我不出宫了,我要陪主子。若是我们都走了,就剩主子一个人多孤单。” “又不听话。”绮佳眼圈微红,嗔怪道,“你要一直陪我,一直这么胡闹,一直这么跪,铁打的膝盖也经不住跪啊。” “奴才不怕。”蓁蓁嘟嘴撒娇,“主子今天高兴么?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就没白跪。” “没白跪,都还跪着呢也不反省。”皇帝嫌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仆三人一回头,皇帝换着一身骑装肩头还有风雨的痕迹,看着是骑马归来。皇帝进屋来,坐在了东首的一把黄花梨交椅上,细瞧着蓁蓁的面庞。 她跪了几个时辰了,脸上浮出些疲态,一双眼睛却依旧如初,灵动、清澈。 皇帝心想:这丫头虽然胆大包天触犯宫规,但对绮佳却是一片真心,倒不失忠心可爱。 绮佳劝道:“皇上,蓁蓁年幼入宫侍奉,思念家人也是人之常情,您是仁君就原谅她这回吧。” “那还有下回呢?”皇帝似乎并不生气,嘴角嗪着丁点笑意看着蓁蓁。 “她一定不敢有下回了。”绮佳立马为蓁蓁作保,像护雏一样怀抱着她。 皇帝故作为难手撑着膝盖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 蓁蓁虽然嘴上说不怕,可心里还是很怕皇帝把她打发出宫的,那样别说家里了,首先主子就没了脸面。一时间,她秀气的小脸是紧张地绷得紧紧的。 皇帝不过看她一眼就知道她现如今在想什么。 这丫头,也是知道怕了呢。 他忍着笑意,故意板了脸问:“你可是知道错了?” 蓁蓁立马猛点头。“奴才错了。” “下次还敢么?” “不敢了,奴才再不敢了。” 皇帝如此才道:“行了,都起来吧,这回的事情到此为止,下不为例。” 绮佳赶紧拉蓁蓁起来,还替她『揉』了『揉』膝盖:“疼不疼?” “是啊,疼不疼啊。”蓁蓁正要答,却对上皇帝狭促的笑,“本来朕打算再带你们去次琉璃厂,要是疼就别去了。”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蓁蓁一听脸上是笑若桃花,“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琉璃厂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雅致的酒肆,顾问行机灵,早早就订了一个沿街的雅致厢房,点上了酒肆最好的菜『色』。 皇帝吃了几口,他素爱食肉,这酒肆的八宝鸭和羊肉锅子都做得尚可。他瞧了眼对面的蓁蓁,心里实在忍不住窜出那么一点嫌弃和欢喜? 这丫头进厢房的时候还百般推脱不肯入座,可一沾着位置筷子和嘴都没停下来过,不住地给绮佳夹菜,哄着绮佳吃这吃那的,绮佳素来胃口不大吃不得那么多,又把蓁蓁夹给她的夹回到了蓁蓁碗里,这主仆两自顾自地吃着笑着,让皇帝坐在上首觉得自己在这主仆两的进食中甚为多余。 “咳咳。”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下,然而无论绮佳还是蓁蓁都没注意他。 “咳咳。” “爷,您是不是觉得凉了,奴才把窗户带起来。” 还是小顾子贴心!皇帝用珍惜爱仆的目光扫过顾问行,由于目光过于和煦,导致顾问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直视自家万岁爷扑向窗户。 “不用关了。”皇帝望向窗外,随手一指,“那扎在草堆上一串串的是什么?” “回爷的话,是有人在卖糖葫芦呢。” “哪有糖葫芦?”蓁蓁听见“糖葫芦”三个字,终于把脸从一桌饭菜里抬了起来,火急火燎地往窗口张望,“主子,那个好吃,咱们买一串好不好?” 皇帝朝外头瞧了一眼,那糖葫芦不过就是『插』成串的糖山楂,不知道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回过头,一眼对上满脸期待的蓁蓁,不知不觉地就改口说:“小顾子,你去买一串来吧。” 顾问行蹬蹬蹬跑了出去,皇帝嫌弃地说:“蓁蓁,这几道菜哪样宫里做不出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 蓁蓁不以为然:“宫里有宫里的做法,民间有民间的做法,同一道菜不同厨子手里出来就就是全然不一样的味道,奴才就是陪主子吃个新鲜。” “是新鲜,妾也吃得别有滋味。”绮佳倒了一杯酒肆自酿的女儿红敬给皇帝,“爷试试?” 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你们主仆两倒是贴心。” “顾问行对您也是啊。”蓁蓁伸着脖子等跑腿的顾问行回来,顺便把皇帝的大太监夸了一遍。 还没夸完呢,顾问行提着三串糖葫芦已经回来,他拿了两串给了蓁蓁。“姑姑,您请。” 皇帝看他手里还捏了一串,故意咳了咳说:“咳,小顾子,你买三串干什么,爷我不要!” 顾问行立马『舔』了一口,然后腆着脸说:“爷,这串是奴才掏的自己的月钱买的,奴才也想吃啊!” “那爷的呢!”皇帝被顾问行那个臭不要脸的一『舔』给惊呆了,提着嗓子就要骂这狗奴才。 蓁蓁正给绮佳的糖葫芦挑核呢,皇帝一吼吓得她连核都不挑了,瞪着眼问:“主子爷,您不是不要吗?” 一行人用过饭又逛了几家古玩字画才回去,走在最后的顾问行是一路扛着一扎糖葫芦随着皇帝回南苑旧宫衙门。 皇帝好久没走这么多路,闭眼往寝殿的软榻上一横喊道:“小顾子,按腿。” “万岁爷。”顾问行还扛着这糖葫芦呢,愁眉苦脸地问,“万岁爷,奴才把这东西放哪儿啊?” 皇帝唰得睁眼,斜瞧着那草扎上的串串艳红,顾问行最体圣意思,立马是递上了一串。皇帝低头看,这山楂外包着一层厚厚的硬糖,看起来就有些甜腻。顾问行在旁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主子,皇帝握着那木签问:“直接咬?” “诶,您小心牙,里头有核。” 皇帝尝试着咬下一口,甜腻的糖壳包着酸口的山楂,酸甜交织弥漫在口中,说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的确别有风味。 “也就还行吧。” 皇帝这就下了“龙”评,他见顾问行肩膀上这一大堆,立马想到酒楼里蓁蓁像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吃糖葫芦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笑了。 “再送几串去翊坤宫,其他的你们分了吧。” “谢万岁爷赏!”顾问行喜上眉梢地走了,皇帝一人默默吃完了一整支糖葫芦,默默对着炕桌上的一排山楂核发了好一会儿呆。 敬嫔假模假式地抓住小宫女的手,怜惜地拿帕子擦她脸上的伤痕。“瞧瞧,这好好一张脸被抓的,瞧这血痕这肿的,这要是走出去被人瞧见了怕是马上就会传到太皇太后、皇后那吧?” 安嫔脸『色』一僵,立马推开敬嫔冲那小宫女呵道:“愣这等赏么,还不快滚下去治你那臭脸,伤好之前不许出来瞎晃!” 打发完宫人安嫔转身对敬嫔摆出一张冷脸。“本想留妹妹说几句话,但我身子不好,刚出去走了会儿就困乏难当,我就不陪了。” 敬嫔听到逐客令冷笑了一声甩手便走。她这一去虽没让安嫔讨着什么好,可自己也被安嫔骂了一句野狗,心里极不痛快。此时听说音秀回来了,便让人把她叫来。 音秀跟着敬嫔也不是一两日了,一瞧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气头上,跪在地上把头压低了道:“不知主子找奴才是何事?” 第200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皇上您别吓我们蓁蓁, 她还小哪。” 皇帝上下打量了蓁蓁那娇小的个子和还看不出曲线的小身板一眼。“之前没在你这见过, 是刚进宫的?” 龄华一听却是嘴快了一句:“回皇上,蓁蓁过完年就十五了。” 皇帝一愣。“十五了?怎么才这么点个子?” 皇上这是嫌弃她矮呢, 蓁蓁心里郁卒极了,这头垂得下巴都快抵上胸口了。 绮佳『摸』了『摸』她垂在身后的发辫。“女孩子家生得慢呢,过了十五才长身子也是有的。” 皇帝靠在暖炕上, 微抬着下颚, 有些懒懒地问:“你们主子教你的你可都会。” 皇帝冲绮佳一瞥:“你别开口让她说, 朕替你考考学生。”他又道:“刚刚你们主子问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何解。朕当时替你答了,现在朕再来考考你, 这该如何解?” 蓁蓁听得才敢抬眼瞧了皇帝一眼, 只是一眼就有些愣住了, 皇帝约莫二十多,脸微圆, 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天子气。蓁蓁进宫后甚少碰见男子,皇帝又是目光如炬的人, 蓁蓁只觉得皇帝的眼睛又黑又有神, 看她一眼就像把她心底都看穿了,她“唰”得一下又把头低下了,双手紧张地无处摆放只能揪紧了衣摆。 皇帝自然是没放过她的小动作, 却是起了故意逗她的心思:“朕可问了, 绮佳, 你的学生似乎答不上啊,朕看不行,朽木不可雕也,还是别费神了。” 蓁蓁一听皇帝如此说,却想她是绮佳的人,心里纵有一百个一万个害怕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了,否则就是在皇上跟前丢了绮佳的脸面。她突然生了勇气抬起头看着皇帝脱口而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皇帝一愣,又一下哈哈大笑,对着绮佳道:“好学生,好学生,你可不要辜负了。” 绮佳浅浅地笑了,脸上却是多了一抹自豪:“妾没说错吧,现在就答得和皇上一样,假以时日定不比皇上差。” “胡说,朕怎么会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皇帝瞧着绮佳揶揄他有点气不过,又回头打量了蓁蓁好几眼,笑说:“让你主子可给你好好养养,多吃些好的长长身子,别光顾着做老学究,说你十五都没人信,回头出去别人都当朕克扣宫人。” 又朝龄华道,“你们几个老人都带带她,可别饿着她。” 龄华一听不服气了:“回皇上,蓁蓁就是长得小,她前几个月才成人呐。” 绮佳一楞忙冲龄华微一摇头,龄华醒觉自己失了规矩,脸一白立刻把嘴一闭,心里却暗骂自己还不如蓁蓁沉稳。 “什么?”皇帝一下没听懂,望了一圈也不见有人接话,只剩蓁蓁脸涨得通红,神情又十分尴尬,站在那局促不安。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半是无奈地对着满脸通红的蓁蓁挥了挥手,替她解了围:“你下去吧。”蓁蓁如逢大赦,赶忙跑出了屋子。 ····· 再长的冬终究会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开春,这日是龙抬头,绮佳坐在翊坤宫正殿的廊下指使几个贴身宫女换暖帘,又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如何做龙耳龙子龙牙龙鳞饼。 龄华却是『插』了一句嘴:“这龙抬头的日子要有真龙天子在,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秋华正在旁收拾撤下的暖帘,见龄华多嘴,嗔怪道:“就你话多,回头小厨房做的东西都不给你。” “奴才早上去陪大公主,大公主本是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却说皇上被马主子请走吃龙耳去了。” 蓁蓁不觉来到这翊坤宫也有一年了,她如今渐渐褪去了刚来时的生疏青涩,于宫里的各处也渐渐熟捻起来,绮佳念她本就在大公主处服侍,故而大公主处逢年节的都让蓁蓁去照应,几个嬷嬷本就认识蓁蓁,又兼顾着绮佳的面子,大公主又小正缺玩伴,几个老嬷嬷哪里能和她玩到一起?蓁蓁到底还小也还爱玩,一来二去倒和大公主颇为亲热。 龄华一听这脑袋就热了:“呸,就她事多,感情其她宫里都不会包饺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她的肚子。” 李煦缩着腰慌忙想往后退,皇帝瞪了他一眼,“别动。”他两指捏着他的裤腿往上一提,李煦在雪里跪了快两个时辰,这会儿整条腿是又青又肿,足足胀大了两圈。 “就你这身板要不了几板子朕怕你就咽气了,罚你一年俸禄,再有下次朕定不赦了。” 李煦拿袖子抹了抹眼。“奴才谢皇上。” “顾问行。” 顾太监听见皇帝叫掀了帘子进来。皇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李煦。 “刚给李煦送吃食的丫头呢,领他去,让她找些冻伤的『药』给他抹抹。” 李煦一惊,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着看着他,这才知道刚才院子里的事皇帝其实全瞧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吧。” 顾问行搀起了李煦往外走,待退到殿外顾问行见李煦还是满头的冷汗不禁劝慰道:“李大人别太放在心上,皇上总是心疼你的。何况人谁无错,奴才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大人没被皇上骂过呢。” 李煦苦笑了笑道:“我……我就是个内阁中书哪能和他们比呢……” 顾问行听了倒是笑了:“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宰相的啊,就说索老相爷吧,那也是从那什么巴什……” “巴克什。” “哦,对对,巴克什做起的。” 两人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西围房前,顾问行喊了一声:“姑姑。”秋华掀了帘子见顾问行搀着李煦站门口,秀气的眉『毛』向上一挑。“这是……” “李大人腿冻伤了,皇上让姑姑找些『药』给他抹抹。” “哦,那快搀进来吧。” 蓁蓁此时也来帮忙,屋里烛火亮,李煦只觉眼前人影一晃,一张极秀美的脸便突然跃入了他眼里。蓁蓁手里拿了个黄地小瓷瓶。 “用这个吧,这是之前主子赏的,治活血化淤治最是有效。”她一说话李煦便认出是先前给他送热食的宫女,她此时年纪尚小眉眼间还有些稚气,但也难掩五官的秀丽,可想而知再过得几年会出落成个什么样的清丽佳人。 “嗯,嗯!” 顾问行在旁清了清嗓子,李煦回过神从蓁蓁手里接过瓷瓶。“谢谢姑姑。” 秋华得给皇帝准备克食,便留蓁蓁在屋里照看李煦,李煦身上衣服都湿了冷得直发抖,可翊坤宫里没有男人的衣裳,蓁蓁只能搬来两个火盆给李煦取暖,李煦心下感激不已。 蓁蓁见他脸上有了些气『色』不再像先前那样发青知道他是缓过来了,她有一事一直放在心里,这会儿秋华刚好不在,她悄悄问李煦:“大人……” 李煦闻言惶恐:“我就是个小小的内阁中书,姑姑喊我李煦就好了。” “姑姑家里可是有人在前线?” 蓁蓁点了点头,“有位族兄去岁领了差事去了云南,然后……然后就再无音讯了……” 李煦听罢心里便有了底了,那正是吴逆起兵谋反之时,包括云南巡抚朱国治在内的多人来不及出逃都被杀了。他心下估『摸』着蓁蓁所提之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当着她的面他这话说不出来只捡宽慰的说。“吉人自有天相,姑姑的族兄是谁,我托人打听打听去。” 蓁蓁瞧着李煦,一时欲言又止。 李煦见状道:“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托我的事我只私下悄悄打听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蓁蓁心里一叹道:“族兄名傅达礼原在翰林院当差。” 李煦一怔,不免多看了蓁蓁两眼,原来她是傅大人的族妹,难怪有此人品了。 “姑姑莫担心,傅大人已经平安还朝了,如今官复原职仍在翰林院当职。” “真的?”蓁蓁一听顿时是雨止云散,“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此时秋华送完克食打正殿回来了,内廷外朝禁止结交,蓁蓁便不再说话了。李煦心里略有些遗憾,他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见蓁蓁正对他浅浅一笑,嘴角旁的两个酒窝时隐时现,李煦心中咯噔一下,那时未及多想却不料这一笑自此在他心底印了一辈子。 皇帝挑灯批折,直到子时才睡下,卯时的更一敲便又起来了,顾问行服侍皇帝穿好朝服,两人一出门就见绮佳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外,瞧着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皇帝见她眼下浮着一片淡淡的青『色』略有愧疚。 “朕这一来倒累得你也睡不好了。” 绮佳端庄一笑:“皇上说什么呀,服侍皇上是臣妾该做的。” 她冲龄华一点头,龄华领着两个宫女上前服侍皇帝洗漱。皇帝净面后又在翊坤宫用了些点心这才神情气爽地离开。 皇帝说得到也没错,绮佳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两耳总得留意着西屋的动静,皇帝卯时要离宫赴乾清门朝会,绮佳寅时二刻就起来了。这会儿送走了皇帝绮佳顿觉疲惫不堪,身子往炕上一歪准备懒上个半日,龄华端了茶来身后跟着秋华,因都是自己身边的人绮佳也不起身了,靠着软垫问:“昨晚我听院子里一直有些动静,怎么是有什么事吗?” 秋华遂把李煦如何被皇帝罚跪雪地,蓁蓁如何偷偷给李煦送吃食,又把自己的『药』拿来给李煦用的事说了。 绮佳听了忍不住笑了。“瞧不出,那孩子到是个心软的。也多亏了她,否则文嬷嬷的儿子这会子遭得罪可就大了。” 龄华咕哝着道:“我瞧这丫头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胆大包天,皇上要罚的人她也敢去接济。” “嗯。偶尔翻着觉得有趣便摆来看看。” 皇帝随手拿起翻卷开的棋经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皇帝虽然爱弈棋但并不怎么擅长此道,更少有心思研究古谱。 他抬起头隔着冉冉的香烟瞧着对坐的人,绮佳穿了一身石青『色』的便袍,发间『插』了一支白玉簪子,耳上挂了一对珍珠耳坠,此外再无其他了,连脸上也只淡淡地抹了层胭脂,瞧着甚是清减。 皇帝心想即便因皇后大丧宫中要素服二十七个月,她如此也是太素了。又想她似乎一直都穿得如此清减,打进宫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而个中缘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一想到其中关节皇帝心中只能一叹。 “怎么不见章嬷嬷。” 皇帝望了一圈绮佳身边人俱在独少了那一个。 绮佳搁在绣帕下的手一颤:,规规矩矩回话“章嬷嬷年纪大了,这些日子瞧着腿脚益发不好了,臣妾便让她儿子接她去庄上养老了。” 虽只有皇帝一个人来,翊坤宫却比往日忙碌了许多,先是在西次间摆了晚膳,晚膳用罢又往东次间送了茶水,宫人们来来往往,等到皇帝和钮钴禄氏都歇下的时候酉时都过了。屋里的灯熄了后秋华举着烛台进了西侧的围房,蓁蓁把给她留好的晚饭从食盒里拿了出来,食盒一直拿大棉袄裹着,故馒头和菜这会儿还都热着。 “皇上和主子歇下了么?” “嗯。”秋华嚼着嘴里的馒头,瞧着熄了烛火的东梢间心里想:希望主子这回能一偿心愿,即便不能有个小阿哥,有个小公主那也是好的啊。 蓁蓁见她出神地瞧着正殿便也跟着看,窗外此时落下一朵雪花,蓁蓁一笑,道:“哎呀,姑姑,下雪啦。” 秋华心里一动:瑞雪兆丰年,难道老天爷这次真要应了主子的愿了? 这场雪下得急,不过一个多时辰地上就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戌时的更才敲过突然有个小太监奔至翊坤宫的宫门外敲起了门。 “兵部急奏,江西的军情奏报到了。” 皇帝来时就吩咐过若有消息马上要递送进来,故顾问行不敢耽搁,问过小太监后便去敲了东梢间的门。屋里的灯不多一会儿就亮了,皇帝心里记挂着事睡得并不熟,一听见顾问行的声音披着衣服就起来了。他坐在床边冲门外的顾问行道:“快让人送进来。” “是。” 绮佳因身边多躺了一个人也没睡着,她知道皇帝这是要赶回乾清宫了忙下床替皇帝整理起衣着,皇帝瞧着她的头顶心里想:他难得来一次若连半夜都待不到就要回乾清宫,明日太皇太后知道怕是又要叹气了。他对钮钴禄氏说不上多疼爱,但她素来端庄稳重很得太皇太后的喜欢,也有入宫多年的情分在。 “朕到西屋去,你先歇了吧,有顾问行在你们都别过来了。” 绮佳一愣,回过神道:“皇上在这缓一缓再过去,臣妾让他们把西屋的炕再烧起来。” “也好,就按你说的吧。” 西屋里一时人流如梭,点灯的点灯,烧炕的烧炕。不一会儿西次间和西梢间就暖和亮堂了起来,皇帝虽对绮佳感到歉疚但到底国事为重,叮嘱她不用等了自管自歇了就带着顾问行去了西屋。 “主子,咱们真不用过去服侍?”龄华搀起绮佳。 绮佳柳眉微蹙,细想后道:“皇上都说了用不着我们过去,国事当前,不是我们这些『妇』人应该听见的。” 她叹了口气:“定然是三藩的军报。你和喜姐就都不要过去了,皇上既说了不用了你们再过去岂不是阳奉阴违?今儿谁不当差的?” “是秋华。” “让她辛苦些在殿外值个夜瞧着西屋的动静,若是顾问行要什么就让她去办。” 龄华伺候绮佳歇下就去找秋华把主子的吩咐交待了,秋华听罢道:“我晓得了,你服侍主子去吧,我这屋子刚好就对着西屋,由我看着你就放心吧。” 龄华叹了口气。“由你在我自是放心的,只是皇上难得来一趟却又……唉……” 秋华闻言推了推她:“快别说了,主子要是听到心里还指不定怎么烦呢。再说主子从来贤惠,皇上忙于公务,岂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朝堂要事。” “唉,你说得对,咱们主子啊,就是太贤惠。成,那我走了。” 绮佳的考虑无不道理,秋华才送走龄华,后脚顾问行就来说皇上要吃茶。秋华让蓁蓁烧水,她挑了两勺雨前龙井到青花压手杯里,拿七分热的水泡了八分满,又用粉彩花蝶纹盘装了几块豌豆黄,两样一并放进金云龙纹的葵瓣盘里,才准备好顾问行就回来了,真是一刻都没得多。 秋华舒了口气往炕上一坐冲蓁蓁道:“蓁蓁来歇会儿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了。” “哎。”蓁蓁应了一声,把茶炉的火关小些,只要不熄火茶壶里的水就总是热的。这一阵忙『乱』蓁蓁头上都冒汗了,“姑姑,皇上来的时候总这么忙么?” 秋华解了自己的帕子自递给她:“也不一定,皇上很少到主子们的宫里,一般都是主子们去皇上的昭仁殿,那儿伺候皇上的茶房昼夜不熄,主子们前往伺候的时候,我们只负责伺候嫔妃的事情,其他都是太监们的活儿。” 蓁蓁一想也是,人都会认床的呀,像她就是,在别人的床上一点都睡不着。她眼睛往窗外一掠,见两个人提着灯笼跨过翊坤宫的门一前一后地往正殿这走。 “姑姑,快看有人来了。” 太皇太后瞪了他一眼:“好好,我老太婆就爱翻旧账、瞎『操』心,撇开这个不提,纳兰氏虽因给皇上生了皇子立有大功却也因为保清同皇后位绝缘,皇上可知为何?”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太皇太后点出了保清皇帝自然就懂了。他如今活着的儿子里保清居长,若其母纳兰氏成为继后他就成了嫡长子,日后太子保清的地位就尴尬了。 “祖母这一说到给孙儿出了难题了,那谁都不能被立作皇后了。” 他还年轻,如今宫中的嫔妃们也都是盛年,或早或晚总都会有自己的儿子的,立任何人为新后若她生了皇子,将来总会出现两位嫡皇子的局面。 “有一个人可以。” 皇帝一挑眉。“谁?” “钮钴禄氏。皇上倒是没想过她?” 皇帝失笑:“祖母,绮佳还年轻呢,她身子又不差,过几年总也会有自己孩子的。您不说,朕本来其实最属意的也是她,不过也是为了这层,弘毅公府毕竟太大了,怕震着保成。”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皇帝只要相信这一点就行了。” 皇帝一震,脸『色』顿时变了。“祖母……你……”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低声念了一句:“我佛慈悲。” 皇帝坐在一旁半天没吭声,心里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祖母会为了他作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可是因为鳌拜……” 太皇太后没有回答他,但那轻轻一声叹息却足以说明一切了。皇帝心中一痛,为祖母,为自己,也为了绮佳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孩子。 皇帝心中甚痛,可痛过后一切便清明了。 “若真如此,那绮佳便是最好的人选了。便如祖母所言,就她吧,朕不日就召朝臣商讨,先下旨给她这个名分,待来年皇后二十七个月丧期一满就正式册立新后。” ········ 秋华手快,忙一把扶住了绮佳。绮佳倒在她身上脸上毫无血『色』,她想号啕大哭却因在这宫里哭不得,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咬破了咬烂了咬出了血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 秋华一边扶绮佳往外走,一边掏了帕子替绮佳擦去唇边的血迹,她心中却也如五雷轰顶,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绮佳歇了午觉便来看大公主,大公主此时四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拉着绮佳闹着要拍球,大家围着大公主在慈宁宫花园里玩,谁知拍了几下球不知滚哪去了,大家四散开来找球,秋华陪着绮佳不知不觉走到了慈宁宫后头,这才听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在小佛堂里说的话。 “唉呀球找着了球找着了。” 大公主的『乳』母赵氏抱着球迎面走来,秋华道:“赵嬷嬷陪公主玩吧,主子刚才吹了风如今头疼得厉害,我陪主子先回去了。” 赵氏不疑拿着球去哄大公主去了。 绮佳不知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待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自己屋里。秋华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傻姑娘,你哭什么,被人下了绝子『药』的人是我,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啊。” 秋华扑到绮佳膝盖上,大哭:“奴才不要孩子,奴才不出宫,奴才要在主子身边伺候主子一辈子。” “傻瓜,你别哭,该哭的是我啊,是我啊。” 绮佳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只呆呆地坐着。天『色』渐渐暗了,秋华擦干了眼泪去给绮佳准备晚膳,她想着缓和绮佳的心绪便变了花样做了好几个绮佳爱吃的菜,可绮佳一口都没动就都撤了下去。 龄华和蓁蓁见状心里都很不安,秋华知道却又不能说,心里别提有多苦。只能吩咐值夜的蓁蓁道:“主子今儿心绪不好,你晚上要额外打起精神留心主子动静。” 第201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为此蓁蓁不顾伤势硬是跑到了翊坤宫正殿要给绮佳磕头。绮佳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便让他起来,比起那天在慈宁宫花园的狼狈样子, 蓁蓁收拾过后除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更兼了一张标致地鹅蛋脸, 因是年纪还小的缘故,两颊都还微微有些圆润。被绮佳盯了好一会儿, 脸还红了起来。 倒是个难得标致的孩子。这念头在绮佳心里一晃而过。绮佳笑呵呵地让龄华送她出去, 蓁蓁又是对着龄华对绮佳千恩万谢, 龄华领她回房和她也叨叨了几句:“我们主子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好, 你也是巧了到我们主子手里。也别担心了,李贵人行事从来没分寸,可我们主子却是菩萨心肠, 主子既然保了你你就安心的养伤就是了。” 如此, 蓁蓁就在翊坤宫养了好些日子,闲来无事,龄华等几个大宫女也会来瞧她。而绮佳因还忙着大行皇后的丧事,一时之间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么个人。 一日,蓁蓁正给自己换着『药』,只听有人嗒嗒敲门, 蓁蓁以为是龄华他们几个, 便唤道:“姐姐, 我正换『药』哪, 劳烦您等下。” 门外的人却是不听,直接推开了门,蓁蓁惊得立马想找被子盖着自己,但见到来人一下子惊讶的叫了出来:“秀秀!” “蓁蓁,你可还好么?” 来人是叫音秀,本来与蓁蓁是一同入宫伺候的包衣。两人在宫外时就住得近,打小就玩在一起,进宫又在同一年,颇为惺惺相惜。 “我听慈宁宫那边太监说你伤了,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去找了你可连人都不见了,急的我哭了。最后还是贿赂了那边的首领太监,才告诉我你被翊坤宫妃带过来了。” 音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蓁蓁见状赶忙安慰她几句。 音秀见着蓁蓁的伤又是抱着蓁蓁哭了好一会儿,蓁蓁本是已经缓过来了不少,被她一哭,当日的情形又想起来,更是一阵阵地后怕:“秀秀,那天要不是翊坤宫娘娘,我怕是都要没了。你不知道,我……” 音秀恨然地抓着蓁蓁的手道:“李贵人向来如此,我在咸福宫你可知道她打伤过多少宫女,就算是我曲意迎逢她,也被她赏过巴掌。” 蓁蓁听得如此更是后怕:“我也不知是怎么得罪她了,她不由分说就让太监打我。” 转念一想,蓁蓁又是一惊,“那天为了我的事,翊坤宫娘娘和她起了好大的矛盾,你可不要让李贵人知道你来瞧我,不然她定不会放了你。” “傻姐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本就是悄悄来的,再说李贵人从来不管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 音秀替蓁蓁擦了擦眼泪,又拿过床边的『药』膏,要替蓁蓁把没换完的『药』给补上,“讲真的,李贵人生的美,就是这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住,怪不得皇上也不喜欢她。” 蓁蓁的伤口上涂着『药』,不免疼痛,她嘶哑咧嘴地倒抽冷气,音秀噗嗤一下笑出来了,拍了她脑袋:“就你娇气,从小就怕疼,这回可知道怕了吧?” 蓁蓁赶忙点头,“怕,怕死了,怕得我现在入夜都不敢走出翊坤宫了。” 音秀仔细端详了会儿手里的『药』膏,上好的黄地小瓷瓶,里头的『药』膏还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一瞧就知道不是太监大夫开给宫人用的,而是上用的好东西。 “你真有福气,能到这翊坤宫来,听说娘娘好相与不说,皇上也常来翊坤宫看娘娘。” 音秀拿手点着蓁蓁的脑袋,“你说说是不是因祸得福了?回头瞧见了皇上可要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不像我,咸福宫一年皇上也去不了几回。还受着气。” “你这么想见皇上呀。”蓁蓁凑过去瞧着音秀,音秀脸上一红,朝蓁蓁打了过去,两人立马笑闹成了一团。过了好一会儿,音秀才回得咸福宫去。 如此蓁蓁就算是这翊坤宫的人了。呆得日子久了蓁蓁就慢慢感觉出这翊坤宫的好来,这好不是说钮主子如今是皇上妃子里地位最高的人,来了这就是攀上了高枝儿,而是这翊坤宫是个人人各司其职赏罚分明的地方。 蓁蓁初来乍到自是不配到殿里服侍的,如今交派给她的是每日清扫院落等的一些杂活,偶尔主子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让她去传个话喊个人也都是斯斯文文有章有度的,完全不像有些主子身边的姑姑仗着伺候主子的体面就对小宫女们颐气指使。 蓁蓁知道这就是家中大哥哥说过的上为之,下效之,翊坤宫能这样都是因为钮主子就是这样待人的。 一想到大哥哥蓁蓁禁不住对着地上的一堆枯叶悄悄抹起了眼泪。她进宫时恰好是大哥哥在云南失踪的时候,大伯父年事已高听到这消息当时就病倒了,她本还想着进宫后总要打听打听大哥哥的下落,可一迈进了这高墙才知道后宫和前朝真正是咫尺天涯。 “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吗?” 傅达礼握着湖笔的手一抖,险些在纸上留下一团墨。他隔下笔,忙道:“劳皇上隆恩遣了太医去瞧,如今喝了几帖太医开的『药』好多了。” “终是朕让你在云南身陷囹圄你老父才病倒的。” 傅达礼忙起身跪到一旁:“臣原系包衣佐领末员,蒙皇上累升翰林院侍读学士,若不能为皇上赴汤蹈火,有负皇上知遇之隆。” 皇帝脸上微微有了些笑容,眉间的皱纹也舒展了些。“你啊过于拘谨孙在丰又略不羁了些,你俩这『性』子怎么就不能均一均呢?” 傅达礼一愣,微扬起头瞧皇帝,见皇帝黑亮的眼睛里隐隐有着丝笑意傅达礼这才明白皇帝约『摸』是在同他说笑呢。 “臣……臣不敢……” 皇帝失笑:“算了算了,今儿就到这吧,朕要去太皇太后那了,你退下吧。” 皇帝搁下笔,顾问行将皇帝批阅过的题本收到黄缎裹的木匣子里抱出去交由跑腿的小太监送往六部。皇帝从紫檀长桌后起身,傅达礼跪到一旁恭送圣驾,皇帝从他身前经过往乾清宫去了。瞧着皇帝的清减的背影傅达礼突然意识到皇帝这些日子真是消瘦多了。 苏麻喇姑抬起手腕,前朝的青花瓷壶里的水缓缓流注到青花瓷杯中,片刻后一阵淡淡的茶香从敞开的杯口冉冉飘散开来。 苏麻喇姑这套泡茶的功夫自成一派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独特,皇帝竟从未在其他人那见过类似的手法。小时候皇帝还好奇地问过,苏麻喇姑那时只是笑笑说了一句“不可说”。 皇帝还是先帝的三阿哥的时候最喜欢上祖母这来,不仅仅因为祖母对他总是很亲切,还因为苏嘛总会泡上一壶好茶,准备一叠亲手做的点心,在他吃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三阿哥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代圣主。” 他想这一定是苏麻喇姑对他的期望,也就因为这句话,登基那日祖母牵着他的手走上金銮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的时候他才会那样无所畏惧。 皇帝捧起来瞧了眼,到底还是顺治年间的老东西,茶杯温热的杯身烘得他的掌心暖呼呼的。 “岳乐可有消息回来?”太皇太后沉稳的声音弥漫在这茶香里静静地散开。 “还未曾。”皇帝喝了一口茶,慢慢道,“祖母不必担心,安王一贯稳重,此去必能平逆的。” 太皇太后往后靠了靠,皇帝忙拿了个软垫垫到祖母身后,太皇太后抓了他的手腕让他挨着她坐。她细细瞧着皇帝,觉得他同从前并无不同,却又处处不同了,也许是因为明显消瘦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眼里多了的那丝风霜。 皇帝眼角一弯,道:“朕方才去瞧过保成了,才喝了『奶』睡得可熟了,听说这几天开始顽皮了,总动来动去地想翻身。” 太皇太后笑了,“那是像皇上,皇上小时候也是这样,孙氏和文氏有阵子怕你滚远了摔下炕只能整夜地抱着你睡。” 蓁蓁应了一声便起身去拿她练写的那些字去了,皇帝冲着她的背影一挑眉,道:“这丫头,一段时日没见看着倒是稳重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第202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防盗时间72小时  由是如此, 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 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 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 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 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 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 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 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 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 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 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 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 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 “这……是汤神父画的皇阿玛和……孝献皇后?” “此乃一块怀表,内中是先帝托汤神父画的肖像。” 绮佳暗道一声不好,蹑手蹑脚地拉起蓁蓁就回到院子。蓁蓁也是听见了,到了外间小声问绮佳:“刚刚那个神父说的是先帝爷?” “嘘!”绮佳比了噤声的手势,“这是宫中不能提的,你回去也一个字不能说,皇上既然悄悄来,就是不想让宫里知道。” 蓁蓁入宫之初去的是养在慈宁宫宁寿宫之间的大公主处,当时就听过嬷嬷们教导的两宫的忌讳,当然懂得其中要害:“奴才明白。”她壮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主子,先帝待孝献皇后真是好……” “唉,那又如何?”绮佳摇头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先帝是帝王,董鄂氏是嫔妃,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哪里容得下这般糊涂。” 蓁蓁听得浑身一凌,想起绮佳『自杀』的夜晚,心中怆然:“主子,我说错话了……” “你没有说错,只是人错了而已。”绮佳抚过蓁蓁稚嫩的脸庞,她的脸上尚未脱去少女的娇羞,明眸皓齿正是含苞欲放、懵懂未知的年纪。而绮佳像她这般大的时候,却已经入宫为妃三年有余,早就透彻为臣为妃的世理,也早已不向往所谓情深、所谓真情。 绮佳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蓁蓁却急了,“主子别不高兴嘛,要不,主子我们溜出去好不好?皇上还要在里面好一会儿呢,这儿现在没人,奴才看那边的小门没锁,要不咱们去试试能不能出去?” “胡闹!”绮佳喝到,“这怎么行!” “主子!这儿是宣武门,出去就是南城,一往东拐就是琉璃厂,奴才小时候老是悄悄和家里的哥哥一起去琉璃厂看他淘换东西,可有意思了!” 绮佳还是不肯:“胡闹胡闹,那是你还未进宫,如今我带着你逃出去成什么了?不行不行。” “主子,咱们去吧,咱们去吧!”蓁蓁摇着绮佳的手臂泪眼盈盈,“主子想想是不是快十年没出过门了……” 绮佳心头一算,她康熙四年七月入宫,真的快要十年未曾出宫了,外面,外面是什么样她早就快忘记了。还记得她入宫前最爱吃南城汉人做的小点心,福晋总会差人去买回来放在她书桌前,也记得阿玛每年封印之后都会闲下来,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带着她去后海子或者鼓楼看热闹。 “琉璃厂……” “主子,真的可好玩了。” 绮佳终于点了点头,由着蓁蓁拉着她『摸』了出去。 皇帝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本是满腔哀伤,但一瞧绮佳和蓁蓁双双失踪,瞬间就变得火冒三丈。 “怎么回事?”皇帝瞪着顾问行叱道,“你都不留个人在外头瞧吗?” “您说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不知道……”顾问行唰地跪在地上赶紧认栽,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地想:钮主子,您平时多省心一人啊,怎么这时候这么坑奴才! “这地会往哪边去?啊?”皇帝闭着眼皱着眉,他从来不是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哪里知道京城的东南西北。倒是南怀仁禀报:“这里出了宣武门就是琉璃厂,最近就是那儿了,可主子多年不出宫,不知道会不会认识?” “绮佳多少年没出过宫了,她怎么会知道琉璃厂之类的地方!”电光火石间皇帝想起了早间还笑得贼眉鼠眼的那个小人。 “一定是那个胆肥的丫头撺掇的,一定是她!看着就不安分!朕就不该把这丫头带出来!” “你不问缘由?” “臣妾信老祖宗一定做了最好的安排。” “呵呵。”老迈的声音笑了笑,“你真的一点不好奇?” “您很早就教仁孝皇后与臣妾,宫里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要有。” “玉梅和安嫔敬嫔一起患了天花,已经殁了,太监都安排去郊外皇庄避痘。”太皇太后无波无澜地宣告了自己的处置,蓁蓁听得这句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去郊外皇庄的太监就等于是流放宫外□□,说是避痘,最后能不能躲过天花活下来不过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叫音秀的,苏麻喇愿意留她,我应允了。”蓁蓁突然觉得浑身都送了一口气,音秀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宫女一律送到关外去避痘。如若没事,就在盛京婚配。” “是。臣妾会一一处理好。” “福祸未可知。”太皇太后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良久,她说,“和我一起好好超度亡灵吧。” 苏麻喇嬷嬷送绮佳出慈宁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见绮佳并没有再多问她任何一句话,苏麻喇姑反而轻松地笑了笑:“皇后主子好好休息了,累了一天了。” 苏麻喇姑瞧着绮佳身后的宫女似乎有些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亲切地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绮佳看到苏麻喇姑眼神的方位,知道是蓁蓁,替她周全道:“她怕是想问敬嫔身边那个叫音秀的,她与音秀自宫外就是好姐妹,还是同年入宫伺候的,所以请苏嬷嬷开个恩,告诉一下这个音秀如何了。” 苏麻喇姑这才了然,点点头劝慰蓁蓁道:“她没事了,我身边缺人伺候,把她留下了,我身边也清净些。” 苏麻喇姑的话让蓁蓁一直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了下来,她喜盈盈地随着绮佳走了。独留苏麻喇姑站在慈宁门下,安静地眺望远走的绮佳和蓁蓁,。 “苏麻喇都审完了吗?”苏麻喇伺候了四十余年的主子此时正把玩着一柄紫檀如意,她知道这柄紫檀如意是前明议和时送给宸妃的,先帝诞生时宸妃送给主子的。 “审完了。玉梅招了,她放了太监进屋子灌『药』。”苏麻喇拿着薄荷脑油替自己主子『揉』了『揉』额角,“后头的我没让她说下去,送走了。” 太皇太后多年来早把这柄紫檀如意的『摸』得油光水滑:“你做得对。” “主子真的不想问下去了。” “苏麻喇,无论是谁,结果有什么区别?皇帝和他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那个孩子懂事,安嫔死了,他却没事,他或许会醒悟我的用心。如果没有……那就当我老婆子瞎了眼,护他一回。” “主子用心良苦。” “我不是良苦,上了年纪了,总想起往事来,那时候博果尔也……”太皇太后将紫檀如意靠在自己脸颊旁边,喃喃道,“兄弟姐妹,有时候最伤人啊。” 苏麻喇轻轻地将紫檀如意从自家主子手里抽了出来:“主子,莫想了,等下我去了结了就是了。” 太皇太后也没阻拦苏麻喇的动作,又想起一人来:“那个叫音秀的,我觉得七分真三分假的,你也打发走。” 苏麻喇却摇了摇头:“主子,奴才做主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你?”太皇太后不太懂自家这个奴仆,几十年了她越来越老道,但有时候她却是一点看不懂。 “这孩子也是可怜,主子不知道她肩头还有敬嫔弄的伤,一问才知道是敬嫔泼的热茶烫的,这敬嫔和安嫔不一样,安嫔都是往脸上招呼,人人都知道她脾气差欺负下人,可是这敬嫔却是往暗处下手,这秀丫头伤在暗处又不好给太监大夫明着瞧,『药』用的不得法,皮肉都溃烂,小小年纪怕是要留疤了。” “哼,敬嫔也是个好样的,死她一回不算冤。” “我又多问了一句,这丫头原来是万流哈氏的,盛京时候祖父父亲都还是给您和大福晋,呃,孝端皇后当过差的,都是老仆,当年盛京皇庄我出事那回就是她祖父帮的我,我就当还个情吧。”苏麻喇絮絮叨叨夹杂着盛京的往事,太皇太后一时也缄默了下来,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如此音秀才留在了苏麻喇身边。 绮佳累了一天却没急着躺下,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萱草荷包。 “主子,早歇着了吧。”蓁蓁伸手想去抽绮佳手里的荷包,这枚荷包蓁蓁时不时能瞧见绮佳拿在手里。绮佳不等她抽走却打开了它,只见里面有几颗黝黑的像中『药』的东西。 见蓁蓁不解的眼神,绮佳朝她苦笑了一下,“这是附子,加在汤『药』里多一点就能要人命。可这宫里,人命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绮佳重又合上荷包放进了床头的小屉里,像是要准备入寝,蓁蓁正要退下,绮佳却道:“你今夜和我睡吧。” 蓁蓁称不敢,绮佳虚弱地笑了笑:“傻瓜,我这是怕哪,你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你真的不怕吗?” 坤宁宫的偏殿就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不像东西六宫每个殿宇都有围房,,若是走到没点灯的地方,就好似落进了黑黝黝地一张大嘴里。今晚尤其如此。蓁蓁去外头炕上抱来了自己的被褥在绮佳身旁铺下,脱了衣服躺在绮佳身旁。两个人这样挨着有了一丝人气莫名地就让人心安了许多。 “你是不是不懂,为什么我一定不让你见到苏嬷嬷?”黑暗中绮佳幽幽道。 蓁蓁轻轻“嗯”了一声,抓紧了被角,“奴才能知道主子是保护奴才。” “安嫔大概以为当年你在慈宁宫花园看见了一件事。”蓁蓁听着绮佳缓缓道来,并没有接口,“她,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位应该是一位亲王吧。” 蓁蓁闻此突然在被窝里打了个冷战,绮佳自然是感受到了,问:“怕了?” 蓁蓁点了点头。 “莫怕,你真的没有看见那个人吗?” 蓁蓁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没有,那会儿天已经黑了……” 绮佳叹了口气:“敬嫔捏的是跟黄带子。我们都以为是皇上,可是太皇太后毕竟比我们明朗,黄带子,除了皇上,宗亲都有。而那日是冬至,能入宫的就是那些人。” 绮佳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蓁蓁却是心里被点了一盏明灯,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因绮佳身子不适嫔妃们都不曾去慈宁宫,但皇上去了,裕王、恭王和纯王也去了,慈宁宫,慈宁宫花园,安嫔真的是胆大包天,那个月照君子照的原来不是皇上。 她最后只能颤巍巍吐出一句话来:“太皇太后是为了皇上好。” “你说得对,蓁蓁,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太聪明了,我竟然还教你。” “主子我怕……” “知道的太多,在这宫里都是怕的。”绮佳揽住颤抖的蓁蓁。 蓁蓁埋在绮佳怀里想起了死前的安嫔,想起她拿来的那支明艳夺目的凤簪:“主子,安嫔……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他……或许也有……” 绮佳又叹了口气:“蓁蓁啊,安嫔原是极美的一个人。” 蓁蓁没有应声,绮佳也没有再接着说了,当她以为绮佳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似梦似醒地呢喃了一句:“蓁蓁,这儿太脏了,就连我……唉……” 既然太皇太后『插』手迅速果断地了结了这件事,安嫔和敬嫔的事便以两人平日有隙安嫔挟私报复毒杀了敬嫔而了结了,至于安嫔的那个香囊和旁的所有事绮佳自是不会同皇帝提。在安嫔死后咸福宫又关了整整七日才解禁,后宫众人此时才知晓安嫔和敬嫔二人一块得了天花没熬过竟一并薨了。 这二人素来不合众人皆知,不想到头来黄泉路上竟也只有彼此相伴,便也有人叹说这便是那命。得天花而死是不能直接落葬的,便有那一晚,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仆役进了咸福宫装殓了两口棺材运到了朝阳门外的某个地方,悄悄地烧了。安嫔和敬嫔的家人还得了慈宁宫的一顿劝慰和赏赐,此事就算揭过。 按照太皇太后的安排,咸福宫内的宫女太监也有了各自的去处,音秀留在了苏嬷嬷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亲眼瞧见了敬嫔的惨状被吓着了,竟一病病了月余,好了之后却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几分木讷,完全不复往日的聪慧灵巧了。 蓁蓁去瞧了好几回,只瞧得她肩上被敬嫔泼了的伤口,却也知道这伤口怕只是小事,心上的阴影才是真的。 安、敬二人都算是暴毙,在宫中极是不祥的,绮佳便命萨满们在咸福宫作了二十一日的法事。那之后咸福宫东西两梢间被拆,咸福宫自此被闲置,直到数年后才有几位公主住了进去。 到了这,咸福宫之『乱』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宫里出了这样的事自是十分不祥的,太皇太后、皇帝虽不曾怪罪但皇后于这事上是有责的,绮佳便以身作则,后宫嫔妃皆要抄写女诫女则日日熟读,若有不识字的也须让那识字的宫人带着日日诵读,如此忙忙碌碌转眼便到了年关了,绮佳经得这番折腾身子更加不爽利,年前的月事十来天都没止住,亏得新来的张太医妙手仁心,才能缓解一二,总算是如常出席了新年的大小事务,只是仍然有些虚,偶尔会咳个好一会儿,把蓁蓁和龄华吓得不清。 于绮佳来说这是她晋了皇后的第一个新年,各项事务她自是战战兢兢地来办,虽说身体欠佳也不敢出一点叉子。她将这一件件的事说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听了便笑眯了眼频频点头。“你啊,一贯是个妥帖的人我最放心不过了。” 贵妃嘟着嘴道:“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可是个较真的人呢,一份给蒙古大福晋们的礼单她拉着我同纳兰姐姐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足足折腾了十来日才定下呢。可把我累得眼睛都酸了。” 第203章 你已经开启某甲的乌龟壳, 70%防盗比例, 防盗时间72小时  秋华转头看了一眼:“没事, 是内阁送题本的人来了,咱们不用出去。顾问行他们会给带路的。” 蓁蓁抱着暖炉点了点头, 仍好奇地瞧着窗外,因隔得远烛火又昏暗, 隐隐只能看出是个身形高挑的人, 素金的顶戴红『色』的穗子在夜里也很是显眼。他抱着一只黄缎裹着的大木匣脚下健步如飞,蓝翎在脑后一颤一颤。 来人跟在顾问行身后走得极快, 到了正殿前顾问行给他拉开门, 他略拍去些身上的雪就一头钻进了屋里。西屋的烛火被拨得更亮了些, 皇帝来回走动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窗户上。蓁蓁困顿极了,抱着暖炉坐在炕边脑袋一下下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 西屋突然传出一阵『骚』动, 秋华拍了拍蓁蓁, 蓁蓁立刻警醒了过来, 隐隐约约只听见皇帝发怒的声音传来。“一个内阁中书连字都能写错,出去跪着!” 这次没有了顾太监也没了灯笼,只有那个高挑的背影自己出来了, 默默地跪在飘着大雪的院子里。蓁蓁惊讶地趴在炕桌上往院子里瞧, 雪越下越大, 白『色』的雪花一层又一层堆在那个人的头上, 肩上, 几乎快把他埋成了一个雪人。 “你看啊, 这就是所谓伴君如伴虎,别说宫里的人了,喏,就是这些有顶戴穿补子的也是一样的。” 蓁蓁眼看那个快要被雪埋了的人心有不忍,转过头去问秋华:“姑姑,外头雪下那么大,他这么跪着会不会冻死啊。” 秋华寻思:这孩子到是个心善的。 “你别看了,朝堂上的事别说我们了就是主子也是不能多问一句的,祖宗家法在呢。” 秋华说的蓁蓁自然是懂的,可她总忍不住回头去望那个在大雪和黑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她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个身影就再也瞧不见了。 “姑姑。”顾问行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刚才一生气把墨给摔了,这会儿要用才发现裂了。” “主子还有几块收在库房里,你同我去取吧。” 秋华转身去寻钥匙,心里想着:亏得主子留我值夜,龄华心不如她细,翊坤宫的财物向来都是秋华掌管。 顾问行『摸』着头哈哈笑着:“幸而是在钮主子这,要是在别的宫别说几块墨了,怕是一块也没有。” “你还笑呢。”秋华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那是怎么回事?” 顾问行凑到她身边:“别担心,那是文嬷嬷的儿子,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会儿气消了就会把人叫进去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往库房去了。蓁蓁待两人一出门立刻从炕上跳了下来。蓁蓁的晚饭有两个馒头,她只吃了一个,另一个放在食盒里一直搁在茶炉边,蓁蓁掀开盖子『摸』了『摸』还是热乎的。她找了方帕子把馒头裹了,又夹了几块炭到手炉里,见秋华和顾问行还没回来,忙揣着馒头抱着手炉一溜小跑到了院子里。 那个人几乎就要被雪埋没了,帽子上,身上,连脸上眉『毛』上都是雪,官服下一身的厚袄子也挡不住寒气,身子哆哆嗦嗦地直发抖。 蓁蓁拍掉他身上的雪,用力推了推他。“喂,这个给你。” 李煦冻得几乎快没了知觉,要不是他知道这一睡必然是要没命了拼命拿指甲抠自己的手心,这会儿早就昏死过去了。昏昏忽忽生生死死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跃入他的耳中,手上一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伴着一股香味被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本能地低下头去啃咬着掌心里的食物,几口热馒头下肚后他终于恢复了些神志。他抬起冻得发疼的脸,周围依旧只有似要吞噬人的黑夜和呼啸而过卷着雪花的北风,不知何时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前,她的脸庞被黑夜的纱拢着,只有一对灵动的眼眸无惧夜『色』地闪动着。 “你……你是……” “哎呀,别说话!”蓁蓁忙捂住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这么笨呀一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怎么办,她想,难怪会犯错事被皇上罚。“别说话,快吃。” 李煦呆呆地望着她,嘴里立刻又动了起来。他唇边已然留了一簇青须,这一动立时划过了她柔软的掌心。蓁蓁缩回了手,想起还揣着的手炉便掏了出来往他怀里一放。这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李煦忙紧紧地抱住了。蓁蓁见他这会儿身上有了丝热气,眉『毛』上的雪自己能化了便放了心转身跑回了值夜的屋子里。 一进门迎头就见秋华已然回来了,正坐在炕上一双杏眼直盯着她看,蓁蓁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揪着一双手两腿一弯就跪下了。 “姑姑,我错了……求姑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 秋华本是想教训教训她的,看她怕成这样又想她到底是心善想要救人便软了心,只是嘴上仍严厉地斥责道:“只这一次,再有第二次主子哪里救的你就将你遣回哪里去,咱们宫里不留不听话的!” 蓁蓁拿手背抹了抹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后就乖乖地去守着炉子再也不敢往院子里看了。她自是没瞧见没过一会儿顾问行就从正殿里出来把跪在院子里的李煦叫进了屋里。 顾问行领一瘸一拐的李煦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低头写字,抽空瞥了雪人似的李煦一眼问:“在外头跪了这么会儿头脑可是清醒了?” 李煦重重地磕了个头,道:“清醒了,奴才失职犯了大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严厉地声斥道:“内阁中书虽不是个要职但每日经手的却都是重要的文书,朕把你放那里是为了想让你多看看多学学!将来好外放出去替朕办大事。你倒好,连字都能抄错,若不是念在文嬷嬷的份上朕……朕就……” 李煦到了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膝行到皇帝跟前对着地上就是重重地一磕。 “奴才万死不足报皇上提携之恩,求皇上打奴才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女大十八变么,何况秋华走了后臣妾身边得力的人也就剩龄华同她了,她是聪明心细的自然知道自己得稳重起来。” 绮佳说罢毫无犹豫地落一下一子,“咔嗒”一声后虽还未能破了皇帝的攻势却也让皇帝方才那一招的杀伤力大减了。 “秋华?”皇帝从棋盒里又『摸』出一枚白子,“哦,就你身边那个瘦瘦高高的。原来你给放出去了啊,难怪朕刚才怎么觉得你身边少了个人。” “是,臣妾作主让家里在正白旗包衣里给她寻了个殷实人家配了。” 皇帝瞧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心人。” “她服侍臣妾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蓁蓁回了一趟翊坤宫去取她练字的纸,因是皇帝要看耽误不得事她这一来一回走得颇快,如今已是盛夏了,纵然过了午时日头还颇为毒辣,到乾清宫时头上她粉白的脸上被晒得红彤彤的,额头上也都是汗。 她停了停,理了理衣裳又解了帕子抹去头上的汗,正要进殿后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姑姑。”蓁蓁一回头见李煦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夹着一个檀木的匣子踩着汉白玉的石阶而来。 因带着帽子他虽然也出了不少汗,但脸倒是没被晒红。“李大人。” 这两年来李煦时常往返于内阁和乾清宫,因有雪夜那一事,蓁蓁同他较其他人自是亲近些。“有这个倒是好。” 李煦见她指着他头上的凉帽,顺手拿了下来。“其实也不舒服闷得很,也就能遮遮日头。” 两人说着并肩走进殿里。李煦到底是个汉子,一进屋里没了风,一股汗味就飘了过来。李煦自己也闻着了,尴尬地冲蓁蓁笑了笑,他身上没带汗巾子,只能拿袖口擦。 蓁蓁忍着笑,她解下自己的帕子,递出去前又略觉得不妥便塞了回去,拐角处就站了个小太监,蓁蓁快走两步同他道:“去打盆水来给李大人抹个脸。” 李煦笑笑『摸』了『摸』湿乎乎的脑袋:“劳姑姑费心了。” 蓁蓁一笑『露』出嘴角旁两个浅浅的酒窝。“大人还是弄得清清爽爽再进去吧,这样皇上瞧着心里也舒坦些。” 这两年来蓁蓁个头窜高了不少,身形日渐婀娜起来,身上的稚气褪去,如今一日比一日出落得清丽。她这一笑让李煦一时瞧花了眼,呆呆地望着她只头微微动了动。蓁蓁忍不住低下头拿帕子档住了嘴角,心里却偷偷笑了:这人还是这么呆。 蓁蓁等李煦擦过脸才掀了帘子进到屋里。皇帝和绮佳一盘棋正杀到要紧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进来。“皇上,李大人来了。” 绮佳手一顿,抬起眼睛问:“臣妾先去避一避吧。”皇帝两眼还盯着棋盘,下巴却是一点。 绮佳领着蓁蓁掀了帘子出来,李煦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能洞悉几分皇帝的心思,猜到了皇帝心中对这位主子将来的打算,此时忙跪到一旁。“奴才给主子请安。” 绮佳见他夹在胳膊里的盒子上贴着兵部的封条心知定是打南边来的奏报了:“你快进去吧,皇上等着呢。” “是。” 李煦待绮佳和蓁蓁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进屋,“皇上,康王的信到了。” 皇帝原本盘腿坐在炕上,听到这话两眼一亮立刻跳下了炕。他几步走到李煦跟前一把撕掉封条,在要打开盖子前他的手指偏在盖子上顿了一顿。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眼中便再无犹豫,他食指向上一挑啪地一声掀开了匣子。匣子里除了兵部上陈的题本外最上头躺着的是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署着“进剿福建奉命大将军和硕康亲王杰书”数个大字。 皇帝撕开封口抽出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此信是密件内阁中书并无权誊抄,故李煦也并不知道信中说的是什么,但见皇帝脸上微微浮现出的喜『色』他料定是福建出现转机了。皇帝一口气把信看完难耐心中的激『荡』,攥着信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太久了真得太久了,自打康熙十二年他下旨削藩到现在,他终于能看到胜利的曙光了。 “耿精忠投降了。” 李煦眼睛一亮“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恭喜皇上,如此康王平定广东指日可待了!” 皇帝猛一转身。“顾问行!” 顾太监在屋外应了一声“奴才在。”皇帝道:“速传塞『色』黑和明珠进宫。” 皇帝又对李煦道:“你回去将这封信誊抄并发六部传阅。” 李煦笑着“哎”了一声从皇帝手里接过书信。皇帝此时心情大好微微笑着冲他一挑眉。“可别再抄错字了。” 李煦“嘿嘿”一笑。“哪敢啊,皇上罚了奴才一年俸禄,奴才那一年每天都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想忘都忘不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并不生气。“油嘴滑舌,好了,看你报捷有功朕补你半年的俸禄。” 李煦听了忙道:“谢主子赏。” “快滚。” 皇帝抬腿做势要踢他,李煦忙打了个千倒退着出去了,他长舒了口气,战事如今有了转机看来天下平定是指日可待,到那时便有他一展长才的机会了。他眯了眯眼,觉得那天似乎更蓝了,那日头也没那么毒辣反而可爱起来了。 “李大人。” 李煦转过身,见蓁蓁捧着他的凉帽站在屋檐下,“您的帽子。”他一『摸』脑袋这才想起他刚才擦汗时把帽子摘了就忘拿了,方才在屋里皇帝心里记挂着南方战事竟也没注意。 “多谢姑姑了。” 他伸手接过帽子,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了蓁蓁的手掌,蓁蓁并无察觉,李煦的耳朵却是悄悄红了。 “姑姑真是我的吉星……每次遇到姑姑就有好事。” “什么?”蓁蓁正要走,听见李煦这话回过头一脸的茫然。李煦轻轻咳了下道:“康王传信回来,福建大捷皇上听了龙心大悦,说要补我半年的俸禄。” 蓁蓁是知道李煦抄错字被罚俸禄的事的,这会儿一听便笑了。“恭喜李大人。” 她只是来给李煦送帽子的乾清宫的屋檐下不便久留,说完她就转身走了,只留李煦还呆呆地站在那,望着她娉婷的身影久久。 ······ 前线大捷的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整个京城,虽南方战事仍在但如今形势已然逆转,平凉那周培公劝降了王辅臣解决了西北之患,如今康王又『逼』降了耿精忠围住了尚之信,三逆其二已大定,剩下的只待合围吴逆了,这如何不振奋人心。 此时皇上一贯宠爱的马佳氏又为皇上诞下一位皇子,皇帝心里高兴去看了小阿哥好几次,仁孝皇后去世到现在宫里终于是开始有了笑声。 当然这也不是人人都高兴,咸福宫少了皇帝的雨『露』就总是阴沉沉的。 “音秀姐,主子找你。”音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应了一声“来了”。 王贵人在屋里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我那支凤钗呢?” 音秀忙上前帮着找:“主子说的是哪支凤钗?” 王贵人瞪了她一眼。“蠢货,还有哪支,自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那支啦。” 音秀挨了骂不敢还嘴,反而是笑着道:“主子那支凤钗贵重,奴才给主子好好地收在箱子里呢。”音秀打开黑漆檀木箱从箱底寻出一只描金红漆盒来,王贵人抢了过来打开盒子,里头正躺着她要的那支凤钗,她脸『色』方霁。 这支凤钗是她入宫前母亲所赠,用了足足四两黄金打造,整个造型栩栩如生,凤鸟的两只眼睛镶着两粒米粒般大的红宝石,王贵人一直甚为爱惜,不轻易拿出来。她坐到梳妆镜前让音秀给她将金钗戴上,音秀扶着她的发髻慢慢将金钗『插』入,一边问:“主子怎么想起戴这件首饰了?” 王贵人照着镜子比了比,示意音秀再往里『插』一点。 “还不是那马佳氏多事,生了个儿子巴不得所有人都晓得,如今正在打仗也不知道低调些,这才刚一出月子就给各宫都发了帖子邀人去瞧小阿哥,瞧她那得瑟劲儿。” 音秀听了王贵人这一番抱怨劝道:“这也难怪,马贵人一向得皇上宠,何况宫里如今给皇上生养最多的就属她了。” 王贵人“啪”地放下手里的梳子。“呸,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太皇太后找来给皇上开荤的,如今就仗着肚子在宫里横着走,敢情合宫就她一个能生吗?” 音秀一开始没听明白“开荤”是什么意思,见王贵人眼神闪动突然就明白了。她脸一红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 “主子,戴好了。” 王贵人对着镜子搔首弄姿了一番。“好看吗?” “苏麻姑姑的手艺倒是益发好了。” 苏麻喇姑笑道:“奴才不敢领功,这是钮主子做了送来的。” “哦,是绮佳啊,嗯,她素来是个心细的。” 皇帝的眉宇不自觉地舒开了些。苏麻喇姑和太皇太后对视了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钮祜禄氏稳重,佟氏娇憨,纳兰氏贤惠,虽都及不上皇后周全可也各个都是解语花,皇上到她们那走动走动找她们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太皇太后虽没有明说,皇帝心里却是明白了。后宫的嫔妃里皇帝喜欢马佳氏多些,可和皇后到底是结发,少年夫妻的情分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些年也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的好夫妻。嫡长子夭亡后,皇后隔了多年才又怀了身孕,那十个月都是熬着过来的,皇帝忙着前线,无法时时关怀皇后,皇后不适又全瞒着皇帝,只说一切都好。不想到了最后皇后因产子而亡,对皇帝无疑是晴天霹雳,他满心都是愧疚。这小半年除了偶尔去马佳氏那外,其余时候多有往巩华城祭奠皇后,后宫其余女人都不太放在心上。 可再深的愧疚也有淡的一天,今日听到太皇太后提起皇后,皇帝虽心底还有那淡淡的悲伤,他知道这份愧疚和怀念是此生都难以消磨,却再不如当时那般痛彻心肺,他也能静下心来仔细盘算衡量下一步。 中宫后继,于保成,这个他心中唯一的太子,也至关重要啊。 皇帝看了眼跟前的枣泥糕,心里有了决定了。 翊坤宫虽大但因主位纽钴禄氏持掌有度所以事并不多,蓁蓁打扫完院子便拿了绣架同带她的大宫女秋华坐屋檐下一块练针线活。 这宫里虽是有针线处的下人伺候主子们的四季衣衫,可一些细小的缝补大多都是各主子身边的宫女做的。有些手巧的因能给主子做些精细的玩意儿,那也是极容易得主子的眼的。再者,宫女放出去时大多都已过了韶华之年,若有门手艺傍身,既能安身立命,也能在说亲的时候让男方多青睐些。总之,在这宫里把针线活学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蓁蓁入宫快有一年了,闲暇时就拿起针线练,到了这会儿缝缝补补已是十分上手了。秋华进宫九年了,如今已经能似模似地绣些花样子了。她见蓁蓁已经学得有些基础了便也不吝啬地开始教她怎么绣花样子。 这几日秋华一直在绣的是一副鸳鸯样子,倒是蓁蓁手巧非说要在鸳鸯旁加两朵荷花,秋华本是嫌麻烦不愿意就让蓁蓁去找荷花样子,结果蓁蓁没几天倒是真找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琢磨这荷花怎么配鸳鸯才好看哪。 秋华边教着边打量起蓁蓁来。刚来翊坤宫时也不知是不是吓着了,这孩子是整日低了头缩着肩一句话都不说,这些日子渐渐敢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她毕竟不是打一开始就跟着主子的,龄华让她平素多留个心眼,别是主子好心没好报捡了个白眼狼回来。如今她瞧下来倒是龄华多虑了,这孩子聪慧,学东西快却不爱张扬,是个踏踏实实的好『性』子。 “秋华姑娘!” 秋华一抬头见有个太监跨过门槛正往这来,再定睛一瞧她遂笑了。 “小顾子,哎呀,不不,咱们的顾谙达,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问行走到她跟前道:“哎呀,别忖我了,什么谙达,还是叫我小顾子吧,你方才一声谙达把我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 他说罢还似模似有地抖了抖胳膊,像是想把他说的那些鸡皮疙瘩给抖下来。 顾问行是皇帝未登基就用在身边的哈哈珠子,用了十余年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乾清宫总管,宫里谁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秋华进宫早同顾问行熟,此时没忍住便轻轻笑了,蓁蓁紧紧抿着嘴,心里却也偷偷地在笑。 顾问行瞧旁边一小丫头脸颊红红的,眼睛又大又闪,瞧着甚是可爱,手一指问:“这新来的?” 秋华道:“是呢。”遂把蓁蓁的来历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问行听罢一吐舌头。“李主子的脾气还是那么大,皇上老说美人脾气伺候不起,这两年也不爱见了。” 秋华一听便是一叹。“合宫咱们主子脾气最好也不见皇上多来几次啊。” 顾问行冲她一挤眼。“谁说的,我这不就来传话了吗。” 秋华眼睛一亮。“真的?” “哪时诓过你了,皇上这会儿在乾清宫读书,说申时就过来让我先来传话” “哎,顾太监稍等,我这就去给主子通传去。”秋华此时也不绣花了,把绣架摆一边往正殿去递话了。 蓁蓁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未曾驾临过翊坤宫,故蓁蓁先前不知原来皇上来之前有那么多的事要做。 自打顾太监走后整个翊坤宫就忙了起来,秋华今日本是不当值的也被龄华叫进了里屋过了半晌才出来。她满脸喜『色』把蓁蓁招到跟前,道:“跟我去库房取香烛去。” 放香烛的地方在西侧的围房里,就挨着宫女们睡觉的屋子。秋华拿钥匙开了锁,两人进到屋子里秋华张望了一圈立刻就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对主子要的青玉云纹烛台。 另要的香片倒成了问题,因香片味道容易发散一般都是收在盒子里的,库房里收有好几种主子从家里带来的香片分装在十几个巴掌大小的朱漆描金方盒里,秋华不识字,那些漆盒又都一样她一时倒不知哪种是主子要的了。 “姑姑,二排左起第一个盒子里装的就是榆线香了。” 秋华拿起盒子打开一闻果然如蓁蓁所言。她眼角一弯,笑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识字?”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 秋华这下忍不住多打量了这孩子几眼。“谁教你的?” 蓁蓁想了一下道:“是叔父教的,叔父是广储司的笔帖式。” 秋华哦了一声,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自然懂的,广储司掌管皇帝的库房是内务府七司中最大的,下属的笔帖式也最多。 “你叔父倒疼你,我阿玛也算识得几个字,不过只愿意教我弟弟,说我学了也没用。” 说到家里人蓁蓁眼儿一弯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家里女孩子少,妹妹出生前三房合起来只有我一个女孩家,大家都很疼我,大……叔父说进宫后伺候主子时若是识得几个字总是有用的。” 秋华关了库房让蓁蓁抱了烛台她自己拿了漆盒两人往正殿走。 “你家里既然这么疼你怎么也不给你走动走动关系?我们旗有几个姑娘家里在内务府坐堂的就没被挑进来。” 蓁蓁嘴唇微微一嘟。“阿爷说这是祖宗的规矩怎么能改,伺候主子那是咱们的本分,还说若我能去伺候太皇太后那就是给祖宗挣脸了,他定要去佛祖跟前烧香还愿。” 秋华听她说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阿爷倒是有趣儿的人。” “阿爷一喝酒就爱说以前跟着太宗爷去朝鲜追击敌首一夜,斩其首级的事。” 秋华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真的?” 蓁蓁吐了吐舌头。“额娘说阿爷那都是醉话,不让我们多听。” 话说到此两人刚好走到了正殿前,蓁蓁立马就住口了。秋华抬腿跨进殿里一回头见蓁蓁还抱着烛台矗门口站着。“你也进来吧。” “是。” 蓁蓁微抬起腿,石青『色』的衣摆一晃她便跟着秋华进到了翊坤宫的正殿里。秋华领着她在西次间前站住了,秋华隔着门帘道:“主子,东西都取来了。” 不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那日在慈宁宫花园里救下蓁蓁『性』命的声音。 “拿进来吧。” 帘子一掀,一股湿气迎面袭来。钮主子瞧着才沐浴完,像玉一样白皙的两颊上这会儿多了些红晕。一个眼生的姑姑正给她梳头,龄华姑姑两臂上各挂了一件衣袍似是在让钮主子挑。秋华把盒子递到绮佳跟前,“主子要的可是这个?” 绮佳瞧了一眼盒上的黄签点了点头。“那青玉烛台呢?” 第204章 短短两天之内永和宫从奴才到主子整个全不在了,这番惊天变故任谁都想不到。 惠妃她一听到永和宫出事第一个就去了乾清宫, 皇帝压根就不见她, 她想找顾问行问个明白, 却连顾问行也见不着。她派人去了什刹海找叔父打听, 家里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只听说恭王府凑巧也在同一天出事了,恭王的一个小福晋突然死了, 她的娘家人闹去了步军统领衙门, 说是被恭王打死的。 惠妃琢磨着此事或许同钮祜禄家有关便往永寿宫去找贵妃想探探底。 她一踏进永寿宫就听见正殿里竟有女人的清亮的笑声传出来。贵妃素『性』淡漠,永寿宫平日里上下都是静悄悄的,连胤俄都同胤禩说过, 他额娘的永寿宫简直就跟个冰窖似的, 不如延禧宫和翊坤宫好玩热闹。 惠妃揣着疑『惑』进到西次间, 贵妃坐在朝南的大炕上, 另有一女子背对着她坐在下手处。 “贵主子。” 那女子听见惠妃的声音转身站了起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竟是惠妃惊得一愣。 “你……你怎么在这里?” 卫答应捏着帕子恭恭敬敬地一福。 “给惠主子请安。” 炕上端坐着的贵妃微微一笑,示意两人都坐下。 “惠姐姐来得到好, 我有一事刚好要同惠姐姐商量。” 她怎么会在这里? 惠妃压住心里的震撼, 不『露』声『色』。 “贵妃妹妹客气了。” 贵妃指着卫答应说:“卫答应到底是八阿哥的生母,宫里也从来没有过不让儿子认亲娘的规矩,如今八阿哥也大了,进书房后也念了些忠孝仁义了,我看也是时候让八阿哥每日去给卫答应请安。” 惠妃讪讪然问:“不知贵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这事, 可是我抚养胤禩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两人说话的卫答应此时忽然说:“奴才万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惠妃娘娘这么多年抚养胤禩视如己出, 奴才感激惠妃娘娘都来不及。”她说话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是奴才不争气,那日在御花园里思念八阿哥伤心落泪让贵主子瞧见了。” 贵妃递了一条帕子给卫答应,卫答应接过感恩地说:“谢谢贵主子。” 贵妃对惠妃说:“惠姐姐,这事我已经同太后商量过了,太后也说卫答应虽然出身不好,但这些年也是本本分分,八阿哥如今大了让他去给生母请安也是人之常情,惠姐姐你的意思呢?” 她的意思?哼。 惠妃心里一声冷笑,这两人一唱一和还事先说动了太后,如今还来问她的意思! “既然太后都同意了那就依着太后的意思办吧,回去我会同胤禩说的,让他往后每三日就去卫答应那问安。” 惠妃没有用“请安”而是用了“问安”,这一字之差区别可就大了。卫答应嘴里千恩万谢,低下头却悄悄地揪紧了膝盖上的帕子。 贵妃含笑点点头。她此时方问:“对了,惠姐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惠妃说:“德妃妹妹突然病了被移去了寿皇殿养病,贵妃妹妹可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贵妃『露』出困『惑』的表情,叹着气说:“我也心里纳闷呢,瞧着永和宫这一夜之间人去楼空的样子,该不会是天花吧。哎,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惠妃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打道回府。她一回到延禧宫才知道珍珍进宫来找她,已经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珍珍焦急地等在延禧宫里,惠妃出去了快两个时辰才一脸肃然地回来。珍珍一见着惠妃对着惠妃便跪了下来哀求道:“惠主子,求求您救救我姐姐。” 惠妃一脸惨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珍珍人晃了晃一下哭了起来。惠妃按住她的肩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七公主我已经让人送去了太后那,十四阿哥却太小了……” 珍珍心里又惊又惧,是啊,姐姐若不在他们不还得对十四阿哥下手。“那……那该怎么办……” 惠妃想了想道:“此事我有法子,公夫人不必担心。” 姐姐从前就说过宫里唯有惠妃是值得相信的,珍珍看着惠妃郑重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姐姐突然就被送去了寿皇殿?” 惠妃道:“这事我也想知道。对了,恭王府死了个小福晋听说是钮祜禄家的,你可认识?” 珍珍擦了擦眼泪:“我虽然没见过但晓得,不是我们家的但祖上确实是亲戚。” 惠妃听她这话就觉得奇怪,纳兰也是大族,但除了扬吉努的子孙外他们同其他叶赫纳兰氏已经没什么往来了。 “既不是同一家的你怎么认识的?” 珍珍道:“他们同二房有些往来,过年的时候还来府里走过亲戚。” 惠妃心里一跳,她突然想起贵妃听说蓁蓁出事时轻描淡写间吐出的那句话来。 “德妃啊,可惜了德妃这么个聪明人了……” 是她! …… 常宁走出关了十余天的内务府大牢,福全已经在外头等了他半天了。常宁面『色』铁青,一把揪住福全的衣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如果他想即便是皇帝的女人他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替我去求情,我没有杀纽祜禄氏,我同她更是清清白白的!” 福全眼神黯了黯,他握住常宁的手道:“她已经去寿皇殿了。不管是或者不是,为了她好,为了你自己好,往后你都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常宁的瞳仁一缩,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愤怒。他推开福全跳上马一路狂奔回府。恭王府上下看见他平安回来喜极而泣,常宁却不顾阖府的期待一头栽进书房里把门重重地一关,随后书房里便传出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在了地上。阖府都知道常宁的脾气,此时是谁都不敢去敲门惹他的。 他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晚,连晚膳都不曾用。第二日是早朝日,老管家战战兢兢地去敲门,出乎他的意料外,门很快就开了,常宁倚在门口身后的地上隐约可见折断的折扇和撒了一地的纸片。 “怎么,大清早的有事?” 常宁发辫散了,他神『色』如鬼魅眼神却清醒异常。 老管家心底有些发憷,喃喃道:“爷,该上朝了……” “上朝?”常宁似是听到了什么引人发笑的话,而他真得也笑了出来。“我病得这样重还上什么朝?” “爷,您病了?”老管家一脸的『迷』『惑』,常宁虽然看上去是一夜没睡脸『色』不好,可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常宁瞥了他一眼,“是啊,爷病了,去叫府里的郎中来,他若看不出爷有病就去街上请大夫来,一个看不出就再请一个,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也成,爷就不信找不出一个能看出我有病的大夫来!” 常宁的怒吼回『荡』在回廊里,即便这声音传得出恭王府也传不出京城,更传不到那千里之外的江南。 苏州织造衙门里,怀胎五月的曹李氏正与堂兄李煦说话,曹寅去年外放至苏州担任织造,李煦这回是担了内务府的差事顺道来苏州与曹寅夫妻二人小聚。 “兄长这次来,嫂嫂还是没有跟来?”曹李氏说起李煦的夫人不由皱起眉头,“去岁我寄了些滋补的东西去,不知道嫂嫂用了没有?” 李煦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你嫂子就那个脾气,如今娘跟前也不太伺候了,成天往尼姑庵里跑,你别浪费那些个银子,流水送去也不过被她拿去喂狗,何苦呢?” 曹李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气道:“嫂嫂爱吃斋念佛是诚心人,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娘都快愁病了,再这么下去,李家门不是连个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李家么,大不了再过继一个。”李煦笑着安慰妹妹,曹李氏却不大高兴了,李煦的父亲李士桢本是昌邑姜氏,当年是被俘虏去关外才认了佐领李西泉为父,曹李氏是李西泉他门的姑娘,和李煦还真的没有血脉亲缘,全是靠着这认来的亲戚。可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李煦一门又深得皇恩,这点子认来的亲缘,李家门内只要没有不开眼的,绝对是不会否认半分的。 见曹李氏神『色』不大好,李煦赶忙安慰她:“你也别担心了,我这回出门,我娘把家里的大管家都派来了,不讨两三个回去她是不会安心的。” 曹李氏噗嗤一笑:“啊呀,你可别在糊弄老太太了,一把年纪了你这么气她合适吗?” “那你多生两,回头过继给我行不行?” “什么话呢你!”曹李氏嗔怪道,“你行行好让你娘放下心吧,老太太年纪渐长生怕自己合眼了都瞧不见孙子,上回我南下前去通州府瞧她老人家,一说这事两眼睛都哭成桃子了。” “这事么,我也不是没想过。”李煦转了转手上的沉香串子,“没成,就算了。” “你是看上过谁了?和我说说。”曹李氏好奇地问。 “你这又拉着旭东念叨什么呢?”曹寅打起帘子自外而来,一边牵着他的长女,他的长女菱儿刚刚会走路,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候。 李煦一见菱儿高兴地抱了起来:“舅舅抱。” 菱儿也是乖巧孩子,软糯地叫了一句:“舅舅。” 李煦抱着菱儿左瞧右瞧的,不忘打趣曹李氏:“我和楝亭可差不多大,我闺女都嫁人了,你家女儿才会走路,凭什么催我啊?” 曹李氏忿忿说:“你掰扯我干什么,我可是求过签的,佛祖都说我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这回肯定应验。” 曹寅坐在妻子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我怎么不知你去求过这样的签?” 曹李氏笑说:“还是那年圣上南巡的时候,德妃主子帮我求的,她说自己儿女缘最好,还解了荷包赐给我。这回要是应验了,我定去京城给德主子磕个头。” 曹寅听妻子一说,却是皱起了眉头:“别胡说话了,这事莫提了。” “怎么了?”曹李氏不解。 曹寅叹口气:“今儿京城那边来了信,信上说德妃娘娘不知道怎么开罪了万岁爷,已经送去景山了。” “怎么回事?”李煦陡然拔高了声音,“我出京的时候还半分风声没有。” 曹寅被李煦唬得一跳:“你怎么了?” “哦,惊讶罢了,我出京之前刚安排了圣上和德主子从畅春园回宫,这转眼间的……”李煦不安地转了转手里的沉香珠串。 曹李氏孕中多思,正是容易心思起伏的时候,乍闻此事不由潸然泪下:“德主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在京中的时候不都说万岁爷最偏着永和宫吗?这好好的……” “好了好了,你别为这事伤神了。”曹寅赶紧安慰夫人,“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多去佛前为德主子为孩子祈福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圣上也不是无情之人。” 李煦默默瞧着曹李氏,也劝道:“妹妹还是保重自己吧,我回京了会瞧瞧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织造府后有一座新造的花园,是曹寅上任以后新修之处,小桥流水,点缀着几颗通透的太湖石,李煦也颇为喜欢。 别了曹李氏,李煦和曹寅就在花园里的莲香榭中小聚,曹寅扇着一柄兰芝折扇若有所思的问:“旭东,你刚是安慰内子吧,内宫的事情,你去打听什么。” 李煦随口道:“瞎说安慰妹子的,你还当真了。” “我以前是管慎刑司的,德妃娘娘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就那年六阿哥的事情,旭东啊,你是没见咱们主子爷当时伤心欲绝折腾自己的样子。”曹寅忆及往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这回为了什么。” “她也是可怜。”李煦望着一池残荷,喃喃道。 “他?” 李煦回过神,瞧了一眼曹寅:“我说圣上,德主子这样折了,主子也不好受,没了贴心人照顾。” 曹寅嗤得一笑:“你也太多虑了。” “咱们好歹是包衣人,又是皇上的『奶』兄弟。” 曹寅赶紧打断他,“去去去,这话皇上能说,咱们能说吗?旭东,你挺聪明的一人,怎么老爱搅和在内廷外廷的事里,咱们都已经到南边来做织造了,能够远离京城是非就远离吧。” 李煦不屑,“织造可是皇上心腹,你想远离就远离的?” “旭东!”曹寅见他不听真是无奈,“心腹是盯着南边那些官员和文人的,皇子和皇亲闹起来咱们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李煦不再和曹寅争辩,他点头应过,可曹寅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给刘长卿送信。 …… 刘长卿站在寿皇殿旁的小院门前,看着寂寥清净的屋子里坐着素面朝天的德妃就忍不住叹气。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是这主子实在常年折磨着刘长卿的医术:皇帝得病不讲理『逼』迫他出塞,治好了病没有半分感恩之心,还爱偷偷倒自己的『药』,——哪一样都是刘长卿最恨的病人的德行。如今更好,于他看来一桩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事,她偏偏能同皇帝大吵一架,放着好好的宫里不住跑来住这阴冷的寿皇殿,还连累了整个永和宫的人。 刚他进来的时候都打量过了,这里除了大门口守门的太监外,就只有一个宫女每日来送三餐,冷清得很,倒还是真让这位主子称心如意了。 刘长卿可真不想管蓁蓁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可没法子,他刘长卿和李煦是生死之交,李煦千里送信,千叮万嘱要他帮忙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再说,他还有件大事得这位主子位高权重的时候才能帮他呢! 德妃一见他果然皱眉,“你来做什么?” 刘长卿放下『药』箱说:“顾公公怕您春夏之交喘症复发,特地让微臣来给您诊脉。” 蓁蓁一动不动,刘长卿哀叹一声说:“惠主子特地去找顾总管的。” 蓁蓁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表情。 “惠妃让你来的?” 刘长卿见状接着说:“惠主子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清楚了,她已经见过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说她手里有东西能一击即中,等她把东西呈给皇上您再回头和皇上低个头,您立刻就能从这寿皇殿出去了。” “不用了,你告诉惠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告诉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插』手。” 刘长卿十分惊讶,“您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知道,我也清楚,但这事我认了,你去告诉他们不用查了。”蓁蓁摆摆手转过身不再搭理刘长卿。 刘长卿气急败坏地说:“德主子,您真是贵人脾气啊,一群人在外头急坏了,您倒好自己在这儿一心求死了?” “对,我求死。”蓁蓁转过头厉声告诉刘长卿,“你也去告诉我妹妹,若是她把不该送的东西送进宫,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刘长卿无奈,只能先行医者的本分给她号脉。蓁蓁脉象倒还平稳,也是,最烦心的敌人和最牵肠挂肚的爱人都被她留在了宫里挡在这寿皇殿之外,能不心平气和么。 刘长卿看她身子暂时无事匆匆从寿皇殿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去延禧宫,在惠妃跟前他把蓁蓁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惠妃叹着气道:“咱们德妃娘娘素来都这般的倔脾气,这事说到底是皇上曲解误会了她,彻彻底底地伤了她的心。若是皇上不让步不低头不道歉她是宁死也不愿意从寿皇殿出来的。” 刘长卿无奈道:“皇上发了这么大的火,要皇上认错怕是不能吧。” 惠妃想了想道:“皇上的『性』子我清楚,要想皇上认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咱们首先得把皇上心里的误会给化解了。”她看向刘长卿说:“我有几句话,你替我带给李煦吧。” …… 江南的夜晚,有一水灵清秀的人儿从一亭台小楼中姗姗而来。月『色』之下佳人翩然而至,衣裙摆动之间婀娜多姿却只『露』一点绣花鞋尖,望着她仿佛耳畔便已响起了丝竹之声。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两年不见,表哥可好?” “还好。”李煦也不看来人,默默盘着手里的沉香珠串,只瞧着满池残荷。 半晌之后李煦开口:“月瑶,你坐吧,你脚不方便。” 女子小名月瑶,李煦私下无人的时候并不避讳如此叫她,月瑶自幼缠足,她见李煦体谅她婉婉一福:“多谢表哥。” 她捡了李煦身边的位置坐下,又抬起皓腕替李煦斟茶,端遇见他:“表哥,这是我挑得石亭豆绿,用荷花『露』水配松柴所煎。” “品茶和渴否并无关系。”李煦说了却抿了一口,“不错。” 月瑶微微点头,她年纪虽小却『性』格沉稳,李煦于茶道颇有研究,得了他的夸奖月瑶此时才『露』出些许笑容。 “我前些日子差人送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熟了吗?” “都看熟了,也都背熟了记在心里了。” “一张纸从树皮到成纸怎么造出来的,你可都学会了?” “表哥派了几位师傅来手把手地教了月瑶两个月,月瑶不敢懈怠都学会了。” “把手给我。” 李煦朝月瑶伸出手,月瑶乖巧地把手搁到他的掌心。 月『色』下女子水葱似的手白皙如纸,但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女子的指尖上有些微的伤痕,那些伤痕又小又浅,不是干粗活留下的,更像是被纸划破的。 李煦微微点头。 “月瑶。”李煦的声音在江南的月『色』下益发清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想是时候你该进京了。” 月瑶心如磐石,李煦养她,关照她一家老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她这枚棋子,不在今日也在明日,她早就明白了,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终于,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轻轻问:“表哥要我做什么?” 李煦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眸穿过她,似要看见千里之外。 “进宫,救一个人。” 第205章 胤禛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往北眺望。这里是离景山最近的地方, 在这里就能瞧见寿皇殿的一角。额娘突然出了事, 他问遍了所有人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为什么,唯一的答案是额娘得了怪病,不能再住在宫里了, 必须去寿皇殿养病。可是若额娘真是生了病, 为何永和宫所有的宫人太监到今天还全关在慎刑司里呢?他想不明白, 却又不敢却问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皇阿玛变了,突然变得沉默少言,突然变得有些苛刻。这变化让他怕得不敢问,怕问出来的是他不敢听到的真相,而那真相会害了额娘。与其如此, 大家不如都信着那个故事继续糊涂下去。 “主子!”苏培盛喘着气, 他是一路跑上神武门的。“公主……公主出事了!” 胤禛带着苏培盛跑到慎刑司的时候已经迟了, 门口跪了两个小太监抱着被割下的发辫直哭。胤禛心中大喊不好, 他跑进慎刑司里, 没走多久就听见一间囚室里宝儿的哭声。 “嬷嬷, 嬷嬷, 你别死……” 胤禛急忙向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跑, 再绕过一堵墙后他终于看见了一间囚室里躺倒在地上的秋华和跪在她身旁哭泣的宝儿。秋华身上虽然不怎么有伤,十根手指却是血迹斑斑。宝儿的哭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 一行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她抬起手臂用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宝儿的脸, 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似是在说话, 又似是在哽咽。 胤禛也红了眼眶,他转过头对苏培盛道:“快去宁寿宫。”苏培盛点了点头,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后脚『毛』二喜就带着人赶到了,两位小主子都在,『毛』二喜忙跪下道:“慎刑司阴气重,小主子们不宜在此地久留,奴才恭请主子移驾。” 宝儿紧紧搂着秋华哭喊道:“嬷嬷不走我也不走!” 『毛』二喜求救似地看了看胤禛,胤禛两手一摊一副我也没法子的脸。 『毛』二喜这下无奈极了,宝儿不动他也只能领着人跪在囚室外头苦苦劝,谁都知道这是太后的心肝,皇上都拿她没辙的主。这般熬了一会儿宁寿宫总算是来人了,『毛』二喜一见哈日便是长舒了口气。“姑姑。” 哈日也不同他多话张嘴就问:“慎刑司里还有多少永和宫的人?” 『毛』二喜道:“一个都没少,俱关押在此。” 于永和宫的人『毛』二喜心里也是十分纠结的。德妃同恭王爷相识这点肯定错不了,他在皇帝跟前也是如实禀报的,但若说德妃同恭王有私情,这他是万万不相信的。说到底德妃这个事落他眼里无非就是皇上和德妃吵嘴吵过了。皇上让他审永和宫的人,除了点名的秋华外,其余人他都轻轻放过了。这秋华他也实在是没法子,皇帝在气头上,她是德妃的亲信肯定是跑不了的,『毛』二喜也只能公事公办,按着慎刑司的规矩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哈日瞥了他一眼,莫道这马脸能掌慎刑司十几年,吴姐姐这些人落他手里竟然都还活着,看来他还真不是别人的打手故意来害吴姐姐的,这点倒同惠妃说的一样。 如此便就好办了。 “太后有旨,永和宫的旧人全跟我回宁寿宫。” 『毛』二喜极爽快,当下就磕头道:“奴才谨遵皇太后懿旨。” 除了秋华外,其余宫女太监并未受什么刑,只是关了月余各个已经神魂俱裂罢了。秋华虽自己能走但身子虚弱,哈日便叫了两个宫女扶着她。宝儿就像个『迷』失的小鸟一样,一路都紧紧地揪着秋华的衣角不放。 把人接到宁寿宫后宝儿叫了太医来看,秋华伤得颇重,若不好好养这双手怕就废了。宝儿红着一双眼睛『摸』了『摸』腰上系着的短刀忿忿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赔嬷嬷的这双手。” “胡闹。”胤禛劈手夺下她的刀。“『毛』二喜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换了旁人秋华怕是已经死了!” 宝儿扑到胤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好想额娘。” 胤禛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发辫。“你要坚强些,盈盈从小身子骨就不好胆子又小,你在她跟前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宝儿解下帕子擤了擤鼻涕,郑重地点点头。额娘不在妹妹全靠她了,她懂。 床上的秋华□□了一声,胤禛和宝儿立刻围了上去,宝儿趴在床边追问:“嬷嬷,额娘是真得病了吗?” 秋华摇了摇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果然,额娘不是病了,额娘是被关进寿皇殿的。宝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去把额娘救出来。” 秋华浑身疼得说不出话,挣扎着要抬起胳膊。 “你等等。”胤禛按住宝儿的肩膀,转而问秋华,“嬷嬷的意思是我们别去?” 秋华无力地点点头。“为什么?”宝儿红着眼睛追问,“我去求皇阿玛,皇阿玛一心软就会放额娘额娘出来了。” 秋华脸上『露』出丝丝悲愤却是摇了摇头。见她如此胤禛的心突然凉了。 “你的意思是额娘是自愿被关进寿皇殿的?” 秋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宝儿楞住了,“额娘……额娘是不要我们了吗?”秋华挣扎着起来轻轻拥住宝儿,宝儿在她怀里抖得和秋风里的落叶似的。“额娘真的不要我们了嘛……”秋华拼命摇头,她忍着疼拿手指比划了一下,胤禛会意地取了纸笔来给她,秋华的十指都缠满了绷带,非用力根本夹不住笔,可一夹便是那钻心的疼。她额头满是冷汗却还是生生忍住了,夹着笔在纸上写起了字。从前绮佳活着的时候教过她,这些年跟着蓁蓁也学了些,虽然谈不上写的好,但也算是能写几个字了。只是她如今剧痛难挡,写出来的字七歪八扭,勉强可分辨。胤禛和宝儿看了一眼,突然不说话了。 秋华写的是“心碎”二字。 不用再多问,他们也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蓁蓁心碎。 哈日等到两个孩子都走了才端了『药』进屋,秋华挣扎着起来就要在床上给她磕头。哈日放下『药』碗上去扶着她。“别谢我,这都是惠妃娘娘做的,是她去说动了太后。” 秋华点点头。是的,她也是如此猜的。 哈日说:“太后的意思是都让你们出宫去,刚好也到时候放宫女出去了。你们若不出去在这宫里日子也不好过。只是你……”她眼睛眨了眨。 秋华摇了摇头,抬起胳膊在半空写了两个字“十四”。哈日一见欣慰地说:“惠妃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就怕你不愿意。” 秋华呜呜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我愿意”。哈日端了『药』给她,“如此甚好,你先把身上的伤和喉咙治好,惠妃娘娘说此事她自有办法。” 秋华捧着碗一口就把『药』全灌了下去。哈日扶她躺下,默默地叹了口气离开了屋子。 …… 宝儿瞪大了眼睛又对胤祯重复了一次,“姐姐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胤祯似懂非懂,不过仍是点了点头。 宝儿捏了把他胖嘟嘟的脸:“可千万记住了,若是一会儿你忘了就前功尽弃了。” 胤祯被她捏得疼,吸了吸鼻子刚想哭,外头跑来一个小太监通报说皇帝来了。宝儿搂着胤祯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十四弟乖,只要你照姐姐说的做,姐姐回头把苏嫲大姑姑做的『奶』酥糖全拿来给你吃。” 胤祯一听两眼立时放亮猛点头。 皇帝急旋风似地进了屋子,劈头就问:“十四怎么了?” 宝儿『揉』着眼睛憋了哭腔说:“皇阿玛,十四弟不肯吃饭,一直哭着闹着要嬷嬷。” 胤祯一听姐姐这样说,立刻配合地把面前的小桌子一推,说哭就哭了起来,还哭得特别肝肠寸断,莫说梨花带雨了,嗓子嚎得都快哑了。 皇帝来之前就听说胤祯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如今见儿子哭得脸通红一路上憋着准备训的话全吞了回去。他把胤祯搂怀里耐着『性』子安抚道:“祯儿乖,听皇阿玛的话,咱们先把饭吃了。” 胤祯才不理他这套,反而哭得更大声。 “小祖宗,你别闹了行不行啊?”皇帝虎着脸作势就要招呼下去,没想怀里的胤祯哭得更欢了。 “我要嬷嬷!还我嬷嬷!” “不是换嬷嬷了嘛,新嬷嬷不是都挺好的!”魔音穿脑的皇帝忿恨道。 宝儿在一旁给皇阿玛打着扇子劝道:“皇阿玛消消气,胤祯最是古灵精怪了,他什么事儿记得不牢啊,您越是要他忘记,他越是记得牢。” 皇帝低头本想斥责怀里的幼子几句,但一瞧见儿子和某些人相似的眉眼突然低落起来。 蓁蓁关进景山的第一个月,皇帝避而不见这些孩子,最后是宝儿因为盈盈闹病骑着马冲进了畅春园要见他。这么几个孩子里,最奇怪的是宝儿长得最像皇帝,尤其是生气时候一拉脸,活脱脱和皇帝生气时候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闹得几个和宝儿年岁相仿的阿哥最怕惹她生气,都私底下说五姐一生气跟惹皇阿玛生气似得吓掉半条命。 凡事不能见,一见到宝儿,皇帝那点思念之情完全无法抑制,加上盈盈体弱,胤祯年幼,他更是起了护犊之情。盈盈和宝儿可以跟着太后生活无碍,可胤祯还小,皇帝于是亲自接到乾清宫外的围房里住。 这回的事儿就是因为和皇帝住的太近闹的,那日皇帝闲着去看胤祯,胤祯被照顾得白白胖胖,皇帝就想赏赐几个『乳』母。蓁蓁不在,虽说住得离皇帝近,可胤祯的起居饮食其实还是这些『乳』母照看。 不问还好,一问皇帝就气坏了,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竟然把辛者库人都挑进了宫给他的龙年阿哥做『乳』母。辛者库人可做杂役,哪有贴身伺候主子的道理?皇帝勃然大怒,借机就责问内务府和掌管宫务的贵妃,大大申斥了一番。 宝儿却觉得,自己皇阿玛这番“小题大做”,其实有怄气的成分在内。 额娘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没人说得清,她和四哥『逼』过顾问行,顾问行只肯说额娘最后离宫去景山是自己求去的,其他的打死他也不肯再吐『露』半句。 她又想起自己冲进慎刑司把秋华救出来的时候,以及秋华病愈后和她回忆在慎刑司审问的事。 额娘秽『乱』宫闱?胡说八道!一想起来,宝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虽然不知道是谁诬陷额娘,但她冷眼瞧着想:额娘刚得了贵妃宫铺,长春宫的贵妃就往从来没去过的永和宫走了一趟,后来就传出些风言风语,接着就出了这件事,谁得利最大,不就是那位好贵妃吗? 胤祯还在皇帝怀里哭闹不止,宝儿心生一计,将团扇轻轻敲在弟弟的脑门上说:“作作作,就你最能闹,以前秋嬷嬷做糯米团子,也是你作得第一个吃,仗着年纪小,你什么不抢啊你!” 胤祯被姐姐一敲,嘟着嘴埋在皇阿玛的怀里气道:“额娘病了,秋嬷嬷的糯米团子我都好久没吃了。” 蓁蓁的事情,宝儿从没和胤祯、盈盈说过实话,额娘离开宫里后本来有的流言也统统不见了,宝儿猜测是皇阿玛封口的结果。到了弟弟妹妹这里,她和四哥只骗他们额娘得了怪病会传染人,没法见他们。 胤祯童言无忌,皇帝却听者有心,宫里的人都生了十个心窍,不该说的话从来没有人敢在他这个九五至尊面前提过,四阿哥和宝儿都大了,也知道避忌他,只有胤祯和盈盈才会提起那个人。 “秋华可还好?”皇帝问宝儿。 宝儿猛点头。 看着女儿头点得如此之快,皇帝心里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他看着又长高一点的宝儿,软言说:“去叫秋华来伺候胤祯吧,还是她让人放心。” 宝儿眼圈一红点点头,呜咽地叫了声“阿玛。” 皇帝把胤祯递给旁边的太监挥挥手说:“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秋华这班接得及时,没有几日十四阿哥就出痘了。小人儿可怜兮兮地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躺在秋华怀里,嘴里还叫着“额娘”。皇帝心里也挂念得很,十四阿哥出痘这些日子里皇帝让十四阿哥直接住在清溪书屋里,往往是皇帝一边批折子,一边照看十四阿哥,如此过了半个月胤祯才算是全好了。 十四阿哥这头好了,皇帝却又病了。 顾问行领着刘长卿来给皇帝请脉,皇帝的风寒已经两月有余,却迟迟不见好,又因为十四阿哥这次出痘皇帝日夜照看,原本就不睦的龙体更加虚弱了。不过就是刘长卿自恃医术高明也是在不懂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么就拖了那么久,『药』用下去就是不能康复。一行人走到佩文斋门口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顾问行伸手挡了挡,他身后站着的刘长卿和另一个女子便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站在佩文斋外只听屋里皇帝格外郑重地嘱咐:“秋华,替她好好照顾胤祯,朕只信你。” “奴才定不负万岁爷嘱托。” 佩文斋是蓁蓁从前为皇帝亲手布置的,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蓁蓁的心血,如今蓁蓁不在了,即便皇帝还在,这佩文斋莫名地透着几分清冷。就在这一室冷清中秋华说:“奴才斗胆求万岁爷让娘娘回来吧,阿哥这时候最需要娘娘照顾,昨儿夜里起热的时候阿哥一直在找娘娘。” 皇帝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寂寥。“别提她。” 秋华却不死心,又说:“万岁爷心里最是清明,娘娘是无辜的……” 皇帝一抬手制止了她后面的话。“你以为是朕让她走的吗?”皇帝的声音无奈而疲倦,“秋华,她说不想演了,是她自己要走的。” 秋华在屋里试着让皇帝听她解释,屋外宝儿却差点闹了起来。她来是想告诉皇阿玛十四弟好一些了,偏她走到门口一眼就瞧见顾问行领着刘长卿候在门外,而在刘长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还是个女人。宝儿一见脸『色』便不好,额娘如今不在皇阿玛身边,这群人就一个个急得要找人取代额娘了么? 宝儿指着那女子怒气冲冲地质问:“顾问行,这人是谁?!” “奴才……” 顾问行心里痛骂李煦十八代祖宗。这混账信上写的是狗屁不通,什么叫做把这女子带来德妃就能和皇上合好?屁啊!人还没进去自己就要被五公主扒了皮了! 还是刘长卿机敏先劝住宝儿:“五公主,皇上还等着微臣请脉呢,这要是到了皇上北巡的时候身子还好不了,微臣怕自己骑快马也没本事啊!” 宝儿一听这话更加气愤,她狠狠地瞪了那女子一眼,二话不说就冲进了佩文斋。 皇帝一个人握着那支金钗,坐在佩文斋的窗前望着湖对岸,这些日子他总是这样,有时候一卷书一壶茶,一个人默默望着对岸不言不语一天。宝儿太清楚,对岸是横岛、是额娘的过去的居所,是她们一家人曾经居住的地方。 皇帝身后是一株枯萎的绿萼梅,桌上摆着一把名贵的玉箫,玉箫末端缀着一枚通透的羊脂玉环。皇帝还是坐在那儿,一卷书一壶茶,瞧着枯萎的枝杈手搭在一本佛经上不言不语。 “皇阿玛!” 皇帝回过头,看见是宝儿,便朝她笑了笑,招手让他来他身边。 “你十四弟好些了?” 她点点头,宝儿素来胆大,可接下来的话还是需要她鼓足十万分的勇气说出来:“皇阿玛,那天您告诉我是额娘自己要走的。” 宝儿说的是她那日骑马冲进清溪书屋的时候,她吼了自己最敬爱的阿玛,问他为什么抛弃额娘,皇帝被她『逼』急了气急败坏地说:“是她自己要走的,你问她去啊!” 宝儿一直没有想通额娘为什么要走,可她现在却懂了,她稚嫩的嗓音说着心里的实话:“皇阿玛,我从小就很羡慕额娘,他们都说我是疯丫头,不像额娘的女儿。额娘永远进退有度,永远温柔端和,她不像我,我脾气坏到处惹祸,可她从来不会失态。” 皇帝叹了口气,“宝儿,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我是小啊,可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额娘很多时候在笑,可是她不高兴,即使她以后回来也还是不高兴的。但我一直记得,额娘唯一一次失态就是听说您在塞外病重那一次。”宝儿一抹眼泪抽噎说,“额娘明明那么爱我,可我追着她让她别去她就是不理我,我那时候就知道在她心里阿玛才是第一位。” 皇帝扶着额头。“宝儿,别说了。” “皇阿玛,我敬您爱您,可我还是想说……”宝儿噘着嘴哭着喊,“额娘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困在宫里!你连信她都做不到,您不配困住她!” 皇帝愕然,他都不敢回头去看女儿的脸『色』,秋华赶紧抱住宝儿拖着她走。 宝儿的哭声渐行渐远。 顾问行进屋说:“皇上,刘太医来了。” “知道了。” 刘长卿跪在地上要给皇帝请脉,皇帝不想挪动径直伸出手搁在了书桌的佛经上,刘长卿挪到书桌边在枯萎的绿萼处闻到了一点草『药』味。 刘长卿霎时头疼,他总算知道不是自己医术不精,是自己的『药』都喂了土。这两口子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拿自己身子骨开玩笑么,煎好的汤『药』不吃拿去浇花。 这事也不知道闹到何时才是个头啊……刘长卿搭上皇帝的手腕,顾问行瞧皇帝的神『色』平静下来了,肚子里绕了几个弯说:“皇上,李大人送了个人进宫……” 皇帝原本闭着眼睛躺在紫竹榻上,听见这句话眉心一皱。 “叫她滚,朕不需要!” 顾问行心里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高兴吧,皇上看来对德主子还是余情未了的样子,这不高兴吧,皇上一张嘴就是一个“滚”这叫他后面的话怎么说? 刘长卿一边号脉,一边对顾问行挤眉弄眼,顾问行无奈只能又说:“皇上,李大人送来的是个匠工。” “匠工?”皇帝张开眼,一眼瞧见顾问行身后站着的女人,心火一下蹿了起来。“李煦在耍朕么,你自己回头瞧瞧,这是匠工么!” 刘长卿忙压着皇上的手说:“皇上请息怒,李大人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怎敢戏弄皇上呢?” 月瑶此时屈膝在皇帝面前跪下,道:“皇上,奴婢确实是匠工,奴婢是苏州澄明堂的造纸匠人。” “你?” 皇帝看着眼前至多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语气里分明带着不信。 月瑶道:“奴婢家中世代造纸为生,家中子孙无论男女皆承技艺,奴婢十岁的时候就跟着双亲习造纸之技了。李大人知道皇上钟爱奴婢家澄明堂的宣纸,可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纸也是一样的道理。南边产的宣纸更适应南边湿润多余的气候,若是要造出适合在北方用的纸就必须在北方造,所以李大人才让奴婢进宫来替皇上造纸的。” 皇帝仍是有些不信,李煦这奴才心思活络,只怕他是想送个江南汉女进宫,又怕太后反对才故意借什么造纸的由头。 月瑶见皇帝犹是一脸不信,便说:“皇上书案上放着的这刀写字的宣纸,是澄明堂顺治十年造的。而皇上身后碧纱橱上贴着的窗户纸则是用的康熙十六年澄明堂的宣纸。” 皇帝听到这脸上才『露』出几分兴趣。“你怎么知道?” 月瑶道:“一张纸的颜『色』质地同时节气候都有关系,顺治十年苏州难得大旱,彼时河塘都快枯竭了,奴婢的阿爷和爹爹打了数口深井,用的井水造纸,而井水水质同河水不同,那一年造的纸微微泛着青白。” 皇帝用了这么些年的纸,也确实注意到宫里有一些纸是微微透着几分青『色』,就比如他桌上摆的这几张。他见此便又问:“那碧纱橱上的贴着的窗户纸你怎知又是康熙十六年造的呢?” 月瑶道:“奴婢是康熙十六年生的,奴婢的爹爹为了庆贺奴婢出生,便用了带有喜字纹的纸帘来抄纸,这批纸的纸纹若是仔细瞧都能在边角瞧见一个喜字。奴婢刚才进屋后一眼就瞧见皇上身后的碧纱橱上其中一张窗户纸左上角就有一个喜字。 顾问行挨到碧纱橱边仔仔细细地一张张瞧过去,瞧了一会儿后惊喜地对皇帝说:“皇上,这个格栅上贴着的窗户纸上果然有一个喜字。” 皇帝转过身顺着顾问行的手指的方向也是瞧见了,到了此时皇帝方才信了。 “你这本事也甚属难得,只是你是女子也不方便让你在宫中久留,回头你就去养心殿造办处把你造纸的技艺教给那边的工匠,等他们都学会了,朕就派人送你回苏州。” 月瑶听了道:“是,奴婢遵旨。” 刘长卿本来在给皇帝号脉,此时笑着问:“姑娘好本事,可是姑娘刚才认出的都是还没人用过的纸,若是这纸上画了画,写了字,姑娘还能认得出么?” 刘长卿这人『性』格外向不拘小节,皇帝也是知道他的『毛』病,虽然对他贸贸然发话有些不高兴,不过也未多加怪罪,不过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月瑶道:“纸本身的样子不会因为你画了画,写了字就变化,纸寿千年说的就是这个理。” 刘长卿忽然大胆地指着皇帝桌上放着的书说:“那你瞧瞧,皇上桌子上这些已经装册成书的纸又是哪一年造的?” 月瑶不敢动,看了眼皇帝。皇帝其实心里觉得她这认纸的本事颇是新鲜罕见,也就点点头允了。 月瑶站起身走到皇帝的书桌前,她先拿起一本皇帝常看的《论语》,翻了几下说:“这本《论语》是用的前朝崇祯元年澄明堂的纸。” 皇帝一挑眉,不置可否。这本《论语》是大内本就藏有的书,他倒是从未想过这本书什么时候就在宫里了,如今月瑶一说他也觉得怕是前朝留下来的。 月瑶又拿起一卷《资治通鉴》,翻了几下说:“这卷书新一些,是用的康熙三十二年的纸。” 皇帝默默一点头,算是觉得她说对了。这部《资治通鉴》确实是三十二年新修的。 月瑶眼角余光一撇,瞧见了一本翻得甚旧,连边角都卷起来的佛经。心在她的胸口『乱』跳,她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个人的嘱托成还是不成,就在接下来的片刻之间了。 第206章 月瑶朝刘长卿使了个眼『色』, 刘长卿立刻配合地同皇帝说:“皇上,臣给您挽下袖子。” 当皇帝抬起胳膊, 又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 月瑶装作不经意地拿起了佛经翻了两下之后说:“这一本佛经用的是前年二月产的撒金纸。” 皇帝正同刘长卿说话,听见这句火速转过头来, 他见月瑶手上拿着那本佛经刚要斥责她, 听见她说的“前年二月”,剑眉立时是紧紧地拧成一团。 “你说什么?前年二月?” 月瑶捧着佛经道:“是。” 皇帝沉下声问:“你确定?” 月瑶说:“这撒金纸是奴婢家有名的纸张之一,纸上点点金『色』皆是用磨得极细的金粉撒上去的,故名洒金纸。北边贵人们在苏州最爱它, 可前年二月里奴婢的二叔被莫名地卷进了一桩官司,奴婢的爹爹不得已用家里的金子去打点官老爷才让我二叔平安脱身, 再要买金子银钱家里一时周转不开所以撒金纸的金粉缺斤短两,这批撒金纸上的金粉就比通常的少了许多。奴婢家做生意从不欺客,纸造完时,爹爹便将缘由告知前来买纸的客人,这批撒金纸卖的就比其他年份造的要便宜许多, 倒是有许多平日买不起的人买了不少去。苏州府的织造大人也是知道的,织造大人说送进宫的撒金纸不能变, 所以织造大人后来给了我爹爹金子让他重新一批送进宫, 那已经是三月里的事了,所以只有前年二月的这一批纸才独独会这样。” 皇帝突然厉声对顾问行说:“把畅春园的撒金纸都拿来!有多少拿多少!” 顾问行一下子似是年轻了二十岁, 立刻是飞奔出去办事。过了一刻钟, 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回来, 每人手上都抱了一摞的撒金纸。 “皇上,畅春园的撒金纸都在这了。” 皇帝走到月瑶跟前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佛经,他转过身一张张翻看垒在桌上的撒金纸,并和手里的佛经对比。皇帝细细对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果然如月瑶所说,除了手上的佛经,其余撒金纸上的金粉明显都要多上许多。皇帝脸上一时杀气密布。 “是谁做的……” “皇上……”顾问行道,“听说德主子的妹妹国公夫人手里有些东西,在德主子去景山后,国公夫人本来是打算呈给皇上的,可是德主子不让。” “是什么?” “荷包,一个绣着萱草,一个绣着萱草和石榴。还有当年的两张『药』方。” “若不是为了孝昭皇后惨死,奴才根本不愿意侍奉您。” 皇帝突然想起那年他透过门缝看见她捧着荷包跪在绮佳的灵前,她在哭,她说:“我一直想一直想,一定要查到凶手的那日才能来见您,一年复一年,可如今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原来您早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却早已经原谅了她,蓁蓁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我知道这是错的,可是为了您我愿意让它错下去。” 该问吗?他真得很想问一问,可蓁蓁说过“永远不要问”。 …… 皇帝带着顾问行踩着盘山的石阶一步步往上走,他一边走一边在想事情,所以走得很慢。快走到寿皇殿前,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箫声。那声音在夜『色』中清丽却又分外的凄凉。皇帝站在原处听了一会儿箫声才又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走到寿皇殿的宫门外才停下。 顾问行利索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每日三次有人来送饭菜和两桶水,奴才把永和宫那里娘娘平日看的书都送了来,衣物棉被奴才也让多毕隔三差五地添置。” 蓁蓁的族兄如今是内务府总管之一,顾问行自己揣摩了半日就悄悄和多毕透了底,将景山的事情托付给了他。 “娘娘换季咳嗽的老『毛』病没好,这两天都有送些清肺的梨汤给娘娘。” 皇帝点点头,他拍了拍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顾问行,他不知道说什么,这个跟他最久的老奴才大概是最懂他的。 他慢慢往里走去,这处院子虽然有顾问行的照顾还算整洁,但到底有些破败。三间的偏方只有一处小门,他慢慢推开,昏暗的屋内她穿着一身简素的蓝袍子手里抱着一本书册靠在窗边沉睡着,而她的身旁放着一柄玉箫。 他一步一步走进她,每一步都如同千钧重,他记得她走前决绝的样子,那时候他想,只要她求他,一句也好,他一定不让她走。 可她没有。 皇帝后来无数次自嘲过,他早就应该想到的,蓁蓁是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从来不会为那点恩宠低下自己的头。 他站在她旁边,近在咫尺,棉纸透光极差,只有点点明亮打在她脸上,眼角有一点泪水,不知道是刚刚哭过还是因为睡意而存在。 皇帝用指腹想擦掉那点泪水,那双眼睛却突然睁开。 四目相对。 她眼中没有惊喜,没有雀跃,只有淡漠。仿佛她并不惊讶他会来,或是她根本不在意他来或者不来。 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一疼。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转身坐下说:“胤祯遇喜,朕想应该来告诉你。” 知道听到这一句,蓁蓁眼中才闪过慌张的情绪。“祯儿怎么了?”她突然抓住他袖子焦急问。 皇帝瞧着她抓紧的地方说:“不凶险,已经大好了。” 蓁蓁松了口气,复又倚在了窗边,她蜷缩着,眼里流『露』出一丝疲惫。 “多谢皇上。” “你不问问其他孩子吗?” “皇上是慈父,不会祸及他们。” 蓁蓁很笃定,这是她身处这间院落最安心之处,她担心过秋华她们、担心过家中,唯一不曾担心的就是几个孩子的安危。宝儿和盈盈有太后,胤禛已经长大,而胤祯,她确信皇帝会牢牢看好他的龙年阿哥,就凭胤祯出生的那一天,他也一定安然无事。这时候她总会在佛前为太皇太后诵经,即使太皇太后仙逝多年,她依然是胤祯最好的护身符。 “朕来是想和你说,是朕冤枉你了。那个纸、那个佛经都是伪造的。” 蓁蓁发出了一声“嘁”,她抱着双臂,像是自卫一般蜷在角落里道:“臣妾并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红杏出墙才落到这里。” 皇帝苦笑一声,脱了鞋盘腿坐上炕:“的确不是。” “多谢皇上开恩仁慈。”蓁蓁不无讥讽。 “你是不打算和朕好好说话了,是吗?” 蓁蓁抱着臂看着窗纸,没有动静。 “朕刚在来的路上听见你吹箫,你很久没有为朕吹过了,朕很想听听你的彩月追月。” 皇帝拾起炕桌上的玉箫递给蓁蓁。蓁蓁没有接,她静静地瞧了皇帝半天,眼中无风亦无波,只有丝丝的疲惫。 “皇上,臣妾累了,臣妾不想演了。” “朕不信你的话。” 蓁蓁疲惫地笑了。 “皇上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孝昭皇后收留吗?”蓁蓁也看着皇帝,皇帝摇头,他从来没问过,后妃身边出现一个宫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从来没必要过问,如果不是蓁蓁的美丽和聪颖,他甚至不太会记得哪个宫里的宫女到底是谁。 “是安嫔,您还记得那个她吗?臣妾一直记得她,再怎么昏暗的灯笼都挡不住她的美艳,可她那天不知为何就想打死我。”蓁蓁叹息一声,“宫里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招了他们的忌,就像佟淑媛对我,没有胤禛,我应该早早就死在巩华城了。陷害我秽『乱』宫闱,我应该死个一百次都不够抵罪。可我侥幸活得太久,真的太久了,皇上。” 皇帝很想去抱住蓁蓁,可他不敢伸手,眼前的人看着好像一碰就会碎了。 “其实他们都不恨我也不讨厌我,她们只是看我碍眼而已,就像这一次,他们使这么阴毒的手段也不是恨我,我只是碍了他们的眼。我想,他们既然处心积虑,我成全他们就是。”蓁蓁转过头去望着无边的夜『色』轻声说,“我不知道下一次侥幸会在哪里,如果您都不信我了,那应该没有下一次的侥幸了。” 皇帝伸手像碰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握住她的手。 “是朕不好,朕发誓往后再不会了。” “您生气是应该的,我不怪您,您应该直接把我打死毒死吊死,您说得对,您对我足够好了。”蓁蓁先是轻轻笑了,却又伤感地说,“宫里任何女人能得到您这份好怕是死也无憾了。” “蓁蓁,别说了。” 蓁蓁带着一丝拒绝,一丝决然轻轻推开皇帝的手。“皇上,欲壑难填,要是十四年前的我听到您说这句话怕是会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一滴泪划过蓁蓁的眼角,她又看向皇帝说,“现在,欲壑难填。我怕我这一次赢了,会要的求的更多,总有一天您不会再给我了,下一次,我便不会这么幸运了。” 皇帝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角落里,额头抵着她,想从她的眼底深处找寻他要的东西。 “不会的,朕都给你就是了。” 皇帝轻轻吻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肩颈,每一处,他说:“朕都给你就是了。” 她在他身下轻轻叹息却没有推开他。 一个人以为是妥协,另一个人却只是放弃。 即便颈项交缠却终是同床异梦。 景山的深夜里两个久违的、爱过的人相互取暖的瞬间,是愧疚是思念的挣扎,有过一瞬间,皇帝希望过这个夜晚能天长地久,永无尽头。 可最终,蓁蓁推开这个男人,她说: “您不会给,您给了,我也不想要。” 当夏日的蝉鸣尽绝,便是秋日最绝望的寒冷。 …… 蓁蓁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离去了,若不是他仓促狼狈下遗落的腰带落在了她的枕边,她真要以为那是一场旧梦。 送饭的宫女提着食盒门也不敲地走进屋子,她一瞧见散落了一点的衣服差点惊叫出声。 “你……你……你果真偷人了!” 蓁蓁坐在梳妆镜前一下下梳着头发,她头也没回,冷冷地说:“是啊,我偷人了,还不快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去。” 宫女对着她妖娆的背影“呸”了一声,提着食盒就冲了出去。 蓁蓁动都未动,镜子中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 一夜秋风秋雨过后落叶铺了一地。 贵妃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偏还没到生炕的时候,她便叫人烧了个暖盆放屋里。炭火噼啪作响,不过屋子里确实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贵妃极难得地笑了笑,让宫女给眼前的人上茶。对座的女子接过茶来,细长的眼睛往茶杯里一扫便笑了。 “这上等的老君眉臣妾也就只有在贵主子这才能喝上。” 贵妃浅浅一笑,“你若喜欢我让她们包一包一会儿送你那去。” 卫答应盈盈一笑。“那奴才就不同贵主子客气了,谢贵主子赏赐。” 两人坐着品了一会儿茶,卫答应捏了帕子抹了抹嘴角先开了话题。“如今宫内能有这般的风平浪静都是贵主子的功劳。” 贵妃道:“此事你也是有极大的功劳的,这些我心里都记着,日后定不会亏待你的。” 卫答应起身盈盈一福,“奴才不敢,贵主子让八阿哥来给奴才请安已经是全了奴才的愿了,奴才谢贵主子恩典。” 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卫答应身子往前倾了倾说:“如今延禧宫的断了一臂已经不成气候,佟家的丫头片子又羽翼未丰,奴才思忖着此时是最好的时候了,贵主子可想着再进一步?” 贵妃垂下眼睛幽幽道:“此事怕不是我想就能办到的……” 卫答应一听轻轻笑了。贵妃抬起那双丹凤眼问:“你缘何发笑?” 卫答应说:“贵主子切勿妄自菲薄,贵主子是公主血脉,十阿哥出身高贵,那佟佳氏都敢做的梦,贵主子为何不敢?” 贵妃似是随意地拨弄了下指套,叹道:“只是皇上先前已经明说了,不打算再立新后。” 卫答应一挑细眉:“堂堂□□上国之主怎能是个鳏夫?后宫不可无主,皇上只是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罢了。” 贵妃说:“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 卫答应掩口一笑,“咱们的万岁爷聪慧非凡,,如今只是因皇后故去伤心过度而一叶障目罢了,若是有人能在旁劝一劝皇上,皇上想必就能下决定了。” 贵妃眼中精光一闪,“正如你所说的,是我糊涂了呢。”她端起青茶杯掀开盖子正要喝,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手一顿又放下了。“你的事我也是听说过,只是不知道那一位贵人为何决心要助我?” 卫答应眼神闪了闪:“那位贵人也是一心一意地为了皇上,皇上身边这些『奸』邪不除,总有一日国无宁日。” 贵妃嘴角『露』出一丝颇值得玩味的笑容,“清君侧吗……” 卫答应闻之笑而不语。 “主子。” 舒穆禄氏在外急急地喊了一声便掀了帘子进到屋里。她匆匆走到贵妃身旁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贵妃神『色』陡变,一甩手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掷到了桌上。 “这个妖『妇』!都进了那个地方竟还能勾引皇上!” 卫答应虽说没有听见宫女对贵妃说了什么,但就从贵妃这只言片语里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禁也是脸『色』一变。 贵妃一扭头横眉冷对卫答应道:“我那时便说过,斩草要除根,皇上被这妖『妇』『迷』『惑』心智多年,没准哪一日风一吹这火就又烧起来了。” 卫答应忙站了起来俯首告罪。“奴才彼时也是如此想的,只是那位贵人终是心软,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这才说此事不宜急行,徐徐图之方可。” 贵妃冷冷一笑。“那位贵人不就是因为这『性』子才落今日这般地步么,要成大事必有牺牲,如此畏首畏尾优柔寡断的才总是功亏一篑。” 卫答应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贵妃的责备劈头盖脸而来,贵妃说了这番话怒气稍散了些,她瞥了低眉顺眼的卫答应一眼说:“我也是,冲你发什么火,你不过也是听命与人罢了。” 卫答应道:“贵主子体谅,奴才万幸。” 贵妃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转了转指甲套。卫答应道:“此事奴才回去也会向那位贵人禀告的,不过宫里的事终还是要贵主子这……” 贵妃一抬手拦住了她后面的话。“此事我心里有数。” “是,奴才多嘴了。”卫答应诺诺地应了一句后退出了屋子。她眯着眼睛遥望了一阵北方山上那堪堪『露』出一角的屋檐,一个旋身快步走出了长春宫。 第207章 那一夜后, 蓁蓁再与人照面已是数日之后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她面前反复打量她。 “贵妃娘娘让奴才给您捎句话, 她说她不懂。” 蓁蓁懒懒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贵主子哪里不明白。” 小太监说:“你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罪,皇上为什么还会留你『性』命。” 蓁蓁听了这句话倒是笑了。“因为他不信。” 贵妃这辈子并不懂人与人之间情深的样子,就像她不懂德妃和自己的姐姐到底是怎么样的情感。 小太监耸了耸肩,似乎对蓁蓁这答应不置可否。 “贵妃娘娘说她想看看为了她姐姐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太监放了一个小瓶在桌上, “贵妃娘娘说, 你既然心中还有旧主那你就为她做到底吧,带着她的秘密去陪她。” 蓁蓁一声冷笑:“劳烦你替我捎句话给贵妃,她以为我死了她们做的所有事都能烟消云散了吗?” 小太监瞧着她说:“后面怎么办,您一奴才就不用替主子家『操』心。” 他站在一旁, 看着蓁蓁把『药』喝下才走。 蓁蓁回到炕边翻看了几眼刘长卿送给她的医书。 胤祚啊胤祚,你这大难不死的孩子在远方会不会护额娘这一次? 若我没能熬过,那是我欠皇后娘娘的, 去陪她我心甘情愿。 若我熬过这次, 那,神佛无挡,必做了断。 那些该死的人, 都必须去死。 …… 皇帝搁下笔把最后一本奏折合上放到一边。方才全神贯注时没什么感觉, 这会儿一回过神才觉得肩膀处隐隐有些酸痛。 年轻的时候往往是批一夜的折子后还能通宵达旦地读书,困了趴桌子略眯一会儿就起来上朝,一点儿没事, 如今光是批折子竟然身子就觉得累了。 我也是老了啊。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 起身往外走活动活动腿脚。 他一走出乾清宫才发现, 不知什么时候屋外竟飘起了雪,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 “好大的雪啊。” 皇帝一回头,顾问行手上捧着他的貂皮袍子微微笑着站在他身后。 “你这狗奴才,神出鬼没的,今儿怎么知道来乾清宫了?”皇帝笑骂了一句。 顾问行笑笑说:“奴才看见外头下雪了就想着不知道魏珠他们可记得把乾清宫的炕再烧的暖些,又记挂着不知他们可知道要把主子爷的貂皮袍子寻出来。奴才越想越坐不住,索『性』就过来看看。得,这群小兔崽子们都在手忙脚『乱』地把炕烧热,没一个记着主子的龙体。幸而主子的衣裳都收在旧地,奴才一翻就翻着了。” 他抖开袍子给皇帝披上,“万岁爷,下雪了冷着呢,奴才给您把袍子披上。” 皇帝问他:“你觉得冷吗?” “是啊,在屋里不觉得,奴才从敬事房一路走过来越走越觉得冷。”顾问行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那儿似乎破了一个大洞,雪从那个洞里蜂拥而下。“今儿这头雪也下得太大太急了,奴才瞅着怕是子夜前地上就都能积上了。哎,今年这雪怎么下得这般早,奴才过来的路上看见各宫都匆匆忙忙地派人往内务府去,今冬的碳都没来得及预备够呢。” “是嘛?”皇帝仰着头不知在看何处。这乾清宫的后檐下正对着坤宁宫,是内庭地势最高的地方,也是视野最好的地方,只是这雪实在下得太大了,怕是他想看也什么都看不见。 顾问行道:“是啊。不过主子爷不用担心,奴才来前已经让人去各宫问过了,新碳是还没备够不过旧年总有些剩下的碳,将就用几天都是够的,宫里的娘娘们应都是无恙的。” 皇帝听到这句猛地转过身瞪着顾问行。“狗奴才,你这话里有话的是故意说给朕听的吗?” 顾问行躬身道:“奴才不敢,主子爷圣明。”他嘴上说的谦恭,眼神里却满含着笑。 皇帝冷哼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坤宁宫的方向走。顾问行心里暗笑,提起灯笼追了上去。 …… 夜『色』如墨雪又大,平日三两步就能上的景山今晚也突然化成了蜀道。皇帝和顾问行颇费了些时间才到了寿皇殿前,宫门紧紧地关着,一把铁锁横在大红门的正中央在冰冷的夜里冒着寒气。 顾问行提着灯笼走到班房前晃了晃,里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 “这狗奴才,上哪躲懒去了。” 顾问行骂了一句扭头朝皇帝看,皇帝在寿皇殿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便往回走。顾问行心里一叹,也不敢再多言,提着灯笼跟在皇帝身后准备下山。他心里想着心事没留意前头皇帝突然停了下来,他一个不查险些撞上皇帝。 “哎,主子爷,怎么了?” 皇帝没吭声,他又走回了寿皇殿前抽出随身佩戴的小短刀对着那铁锁劈了下去。这刀素来削铁如泥,甚得皇帝喜欢,今儿也没叫人失望一刀下去精光一闪,铁锁断成两截落到了积雪上。皇帝踹开门匆匆走了进去,院子里四目望去一片漆黑,没有一间屋子点着灯,处处透着一股死寂。更有甚者在这寒冬深夜,正殿的大门竟然开着,寒风夹着雪花一个劲地往里灌。 不好,出事了! 顾问行心里这念头蹦出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情形甚是骇人,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血,被子、帘子、窗子都是血。皇帝一把拽过顾问行的领子怒吼道:“去叫所有太医过来,救不回来,谁也不要想活了!” 皇帝抓住蓁蓁的手,他问她:“你为什么喝啊,你为什么喝?” 蓁蓁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他了,顾问行拼了老命才把皇帝拽出了屋子。 刘长卿忙前忙后,堪堪保住了德妃的『性』命,他也是带着一身污血跪在了失神的皇帝座下。 皇帝一直在反复念叨同一句话:“为什么要喝为什么要喝。” 刘长卿觉得自己下一步可能得给皇帝治疯病了,他壮着胆子高声说:“娘娘的命保住了,娘娘现在需要炭火取暖,请皇上……” 皇帝哐当一下冲进屋子里,拨开一群围着的人,用被子把蓁蓁全都裹起来,又用自己的披风裹在外面,一把将她抱起来。 “我们回去,你哪儿也不能去,我们回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站在原地,没有人敢拦着皇帝,还是顾问行第一个反应过来,抱住皇帝的膝盖哭喊:“皇上,娘娘这样不能出去啊,您先放娘娘下来,奴才去找火炉,奴才去找。” “让开,朕要带她回永和宫!” …… 永和宫里喧嚣嘈杂的声音响了很多日,阿哥公主们哭得泣不成声,皇帝两天都没有出来。佟婵媛一直站在承乾宫院子里,遥看着着永和宫的屋顶笑得格外凄凉。 她听着永和宫的声响,她甚至悄悄去看了一眼永和宫的场面——那是一个濒死的人,一个崩溃的人,一副人间地狱的煎熬。她让这宫里所有人也陪着经历了一次地狱。看守寿皇殿的太监被发现失足摔死在了景山的后山坡上,他死得甚是轻松,其他人却经历了一场浩劫,慎刑司里的烛火两日都没熄过,人人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是下一个一张开眼就能看见『毛』二喜的人。 佟婵媛瞧着隔壁的灯火通明,在夜『色』里发出一声叹息。“姐姐,你死了,可你看你造的孽永远都结束不了。” …… “舒嬷嬷。”贵妃喊了几声都没人应,屋外走进来的宫女说:“主子,舒嬷嬷不在,晌午后就没见着她了。” 贵妃沉下脸,手指尖深深地戳进了掌心。 『毛』二喜的手都伸到她长春宫来了,到底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吗? 她坐回炕上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吩咐宫女说:“去把卫答应叫来。” 卫答应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一进屋便愁云满面地说:“贵主子这风口浪尖的您实在不该叫奴才来。” 贵妃开门见山:“这风已经刮到我头上了,如今缩在洞里也是躲不过的。” 卫答应脸『色』乍变,“怎么……” 此时有宫女进屋上茶,贵妃看了卫答应一眼,卫答应遂收了话头。贵妃装作无事笑笑端起了茶杯。“这是我哥哥新送来的峨眉『毛』峰,我让她们泡了给你尝尝鲜。”贵妃低头浅酌一口,卫答应笑了笑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宫女福了福退了下去。贵妃把茶杯放回桌上,眼神瞬时黯了下来。“舒嬷嬷不见了。” 卫答应正捏着帕子抹嘴,一听这话手一抖,帕子落到了膝盖上。“什么?” 贵妃锁紧眉头道:“我派人到处找了都没找着她,看来是『毛』二喜把人带走了。” 卫答应紧张地问:“那皇上是知道寿皇殿的事了?” 贵妃瞥了她一眼:“寿皇殿的事不是我做的。” 卫答应听得又一惊。“什么?” 贵妃面『色』铁青,她握紧拳头任那指甲深深地戳进掌心。“皇上才去看过她没多久,我若此时出手岂不是打草惊蛇?比之这件事更要紧的是皇上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去看她,皇上是突然又念起她的好来了,还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正查这事呢,寿皇殿就突然出事了。” 卫答应听着听着头上冒出了冷汗。“你是说还有别人抢咱们前头动手了?” 贵妃横了她一眼。“这有何奇怪,她招摇了这么些年,占足了皇上的宠爱,恨她的人又岂止一两个。” 卫答应一听倒是笑了。“贵主子说得甚是呢。既然如此,咱们也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寿皇殿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是担心舒嬷嬷扛不住『毛』二喜的手段,那年皇上万寿日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卫答应一听连连点头。“贵主子说的是,得想个法子赶在前头把舒嬷嬷从慎刑司捞出来。” 贵妃忽然语气一转: “此事到也不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我早前就同舒嬷嬷约定好了,若真有这么一日,便按我们约定好的,她只管把人交代出去便是。” 卫答应大喜:“娘娘深谋远虑原来早有安排,奴才倒是瞎『操』心了,不知娘娘要舒嬷嬷交代的是何人?” 贵妃看着她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既美,又冰冷至极。 “你……” 她红唇微掀,才吐出一字突然双目一瞠,脸『色』否变。纤纤玉指一把扶住脖子,面目抽搐似是极痛苦。她突然倒在炕上,痛苦地『摸』着脖子在炕上翻滚,像一条被拍上河滩濒死的鱼一样,喉咙里“呜呜”地发着可怖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趴着不动了,可面『色』白如纸片,满头的冷汗。 她费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跟前含笑俯视着她的人。 卫答应轻轻一笑说:“贵主子,你是不是在想,你明明让人在茶杯里下了『药』,为何中毒的却是你自己?” 贵妃瞳仁一缩,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 卫答应手一抬,原本捏在她手里的帕子飘到了贵妃的眼前。她今日用的是一方石青『色』的素面帕子,帕子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像是沾了水渍而染的。 “奴才虽知道自己是贱命一条,但奴才还不想死。您能在茶中下『药』,奴才也做得。只是要怎么让贵主子您安心把茶喝了,奴才倒也费了番功夫,得先把茶水含在口中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再悄悄吐到帕子上。”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抬起胳膊冲卫答应脸上一撩。卫答应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地捉住了贵妃的手腕。“贵主子,血气急『性』『药』『性』发作的更快,劝您稳着点吧。” 果不其然,她话才说完贵妃就张嘴吐了一口血。 卫答应赶紧拿帕子凑到她嘴边接着,摇头连连叹息。“贵主子,您也别怪奴才,奴才这也都是为了自保。您是贵妃,您身后有钮祜禄家。奴才不过是个辛者库下人,奴才若是死了,我那可怜的胤禩长大后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亲娘了。永和宫那个妖『妇』如今出来了,皇上势必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翻了,这个担子,奴才扛不起,宫里除了您其他人都扛不起。您就发发善心担了吧。” 贵妃喉咙里“呜呜”地憋出几声,她在炕上挣扎地想要起来,却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卫答应附身『摸』了『摸』她的鼻息,幸有一息微微尚存,她甚是满意地笑了。 是呢,别死,如今还不到死的时候呢。总得等舒穆禄氏供出了你的名字再死啊。 她把沾了血的帕子收回怀里再也没看昏倒在炕上的人一眼。她一走出屋子就抓着一个永寿宫的宫女大喊:“贵主子吐血了,快去喊太医!” 长春宫一时『乱』成了一片,而她就在这一团混『乱』中悄悄地离开。 …… 蓁蓁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看见了皇帝。 他熬红了眼,他等了那么久,看见她终于睁开的眼睛却握着她手只问了一句话:“你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他见蓁蓁不说话,执起她的收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你放心朕会做主的。” 蓁蓁此时才道:“长春宫的事必须由我自己来了断。” “为了你妹妹?” 蓁蓁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不,为了皇后娘娘。” 皇帝心中一震,他点点头按住蓁蓁的肩,你先好好养病,朕知道了。“ 蓁蓁才解了毒身体还甚是疲惫,同皇帝说了这几句话后便又沉沉睡去,她再度睁开眼睛是因为身旁人的哭声。 一见她醒了,坐在她身旁的美『妇』擦了擦眼泪,俯下身问:“姐姐,你好些没?” 蓁蓁轻叹:“你来了啊。” 珍珍说:“皇上派人到府里传话说姐姐出事了,叫我赶紧进宫来。” “出事……”蓁蓁冷冷一笑。“家里还好吗,我的事你没同额娘说吧。” 珍珍摇摇头。“姐姐那时出事宫里只说是姐姐病了。阿灵阿说有两位阿哥和公主在,皇上对他又恩宠尤盛,皇上只怕是一时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姐姐自然也就能脱离囹圄了。我怕阿玛额娘担心就谁都没告诉,阿玛额娘那就照着宫里传出来的说法,说姐姐宿疾犯了要调养。阿玛看来是信了,额娘应是猜到了些,有时候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蓁蓁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这一年家里多亏你照顾了。” 珍珍一嫁到钮祜禄家就当起了家,她『性』子比蓁蓁圆滑内敛,这些年历练下来已经是个大族里能担事的当家主母了。蓁蓁那时就因为想着宫外有妹妹在吴雅阖门有所托付,这才没有后顾之忧。 珍珍擦了擦眼泪。“姐姐,这到底出什么事了,姐姐这一年在寿皇殿里不都一直同她们相安无事么,怎么突然就……” “皇上前阵子去看了我,她们怕皇上念着旧情接我回宫所以给我下了毒,她们知道若是我回宫,势必会将她们曾经做过的事大白天下。” “这群畜生!非要『逼』死姐姐才甘心么!” 蓁蓁讽刺地笑了。 “弱肉强食,你死我亡,千万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她眼中突然『露』出几分肃杀,:“贵妃怎么样了?” 珍珍说:“姐姐从寿皇殿回来的事和长春宫的事都还没有传到宫外,我也是进宫后皇上让顾太监对我交代的。长春宫的舒穆禄氏被抓到慎刑司后贵妃就服毒了,太医院救了一天一夜才救了回来,不过也就勉强还有一口气在,人事已经全不知了。也不知道谁给舒穆禄氏泄了口风,她趁人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蓁蓁说:“倒也是个有骨气忠心的奴才。” “你知道夸别人,怎么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己的奴才。” 珍珍让开一点『露』出了站在她身后的秋华。 秋华跪在床边握住蓁蓁的手轻轻喊了一句:“娘娘……”她从前声音清亮,可说是有一把好嗓子,如今听着却甚为沙哑,像是一个老妪的声音,蓁蓁听得一惊。 “你的声音……” 珍珍说:“她为了守住口风服了哑『药』,那『药』伤了她的嗓子。这些年里又一直拖着不肯治。一听说你出来她才让刘长卿把她治好。” 蓁蓁是记得的,那日她看见秋华落下的瓷瓶,那个瓶子是从前她的师傅留给她的,当年她的师傅就是这样守住了田贵妃的秘密。 蓁蓁叹息一声,轻轻抚去秋华脸上的眼泪。“你怎么那么傻,她们『逼』你说什么你就说呗,我都不在乎了,她们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吧。” 秋华摇了摇头。“奴才从前没有对娘娘说过,奴才的男人是在福建战死的,他若真是为国捐躯,奴才无怨无悔,但,他是失了补给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最后力竭体衰又遇到强袭而亡的。那时负责粮草押送的是佟家,他们为了保住佟家主力汉军旗先把粮草运到了福州大营。” 蓁蓁和珍珍都惊讶极了。平三藩的时候粮草吃紧的事她们也是听说过,只是她们从来不知道里面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秋华,等我回来,我这次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秋华一声叹息,原来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台州大营的粮草就因为晚了三天,奴才男人这才死了。”想到往事她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丝丝的恨。“奴才没有子女,喜塔拉家是容不下奴才的。奴才那时进宫来就是想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奴才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个死法。佟国纲死了,皇贵妃死了,奴才的心愿算是圆了。是主子为奴才报的仇,奴才这一条命都是主子的了。” 蓁蓁眼睛有些发涩,她不知道,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突然回到她身边的好姐姐原来心中藏了这么多的苦和痛。“是我要谢谢你,我昏睡的时候听见了宝儿和胤祯的哭声,我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都是你在照顾他们。” 秋华哭着道:“娘娘怎么就这么狠心,连一点让奴才们替你挽回的余地都不留,说走就走。” 蓁蓁凄惨地一笑。“他那时都不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呢。” 皇帝的手在门上放了放,终还是垂了下来。他究竟是有多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不知不觉地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他还记得那年蓁蓁说她喜欢桂花,闻着香还能酿桂花蜜,他就让人从南苑移了一株金桂栽到这院子里。她那时离开的时候花未开,数年流转花开花谢,如今花又开了,而她却躺在床上瞧不见这满树的芬芳了。 一叶障目,关心则『乱』。是他错了。他原本以为把她放在钮祜禄家的羽翼下便不会有人再敢动她,他却忘了总有人会畏惧她羽翼日丰,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给她的屏障都不可能时时刻刻地护着她,更枉论她们就是利用他的手亲自去剪破的屏障。 梁九功跟着皇帝走出永和宫,看着他在树下站了很久。梁久功心中亦是五味陈杂,原本以为永和宫这位无论如何是翻不了身了,谁能想到进了冷宫的人还能出来呢。 西边飘来一阵云板声,越敲越急越敲越响,梁久功挨到皇帝身旁说:“皇上,长春宫的怕是……” 皇帝回过神,他也听见了这云板声,他遥望了西六宫一会儿眉头微蹙。“走吧,回乾清宫去。” 梁九功有些惊讶。“那贵主子……” 皇帝回望了一眼永和宫。 “长春宫和钮祜禄家的事朕已经全权交给德妃处置了,她想怎么办你们依她的吩咐办就是了。” 梁九功按下心中的震惊忙应了一声“是”。 第208章 云板响时珍珍正在喂蓁蓁喝『药』, 她略略惊讶了那么片刻转身把碗交给秋华,“长春宫的薨了,我得回府去准备丧事了。” 她急着要走, 不想被蓁蓁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的手冷极了, 又虚弱无力,珍珍不敢用力挣脱, 不解地看着姐姐。 蓁蓁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眼里好似含了冰。“别急,长春宫的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给我了,没我的命令死讯传不出宫。” 珍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处:“姐姐打算怎么办?” …… 长春宫一片寂静,舒舒觉罗氏踏进来的时候不见往日伺候在小女儿身边的宫女,她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戳了戳, 回头问送她进来的太监, 语气一如既往地倨傲:“怎么回事, 伺候娘娘的人呢?” 太监压着头不说话,舒舒觉罗氏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没想这太监力气大反应敏捷抓住了她的手。 “奴才是永和宫掌事太监张玉柱。” “怎么回事?德妃宫里的跑贵妃宫里撒什么野?”舒舒觉罗氏突然慌了,她记得女儿说过德妃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她的人怎么会在这?难道德妃从寿皇殿出来了?她若出来了,那绮澜会怎么样? 舒舒觉罗氏心慌意『乱』, 拼命挣扎, 张玉柱扭送着她踏进长春宫正殿, 里面一片死寂, 只有德妃带着一个人坐在正殿的宝座上。 “你……”舒舒觉罗氏认得,德妃身边的另一个也是她长女身边的宫女,这两人穿着一身孝服看着她。 “你们,你们……”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舒舒觉罗氏当年就知道绮佳身边这个宫女长得美,可从来没有美得如此诡异而惊悚。 “你们穿孝服做什么!” 秋华正『色』说:“贵妃逝世,不需要吗?” 舒舒觉罗氏往寝殿望去不敢相信,她手脚并爬往里面冲,是张玉柱将她拽了回来扔回在蓁蓁面前。 “你们胡说,胡说!” “贵妃明明可以一生富贵平和,是你害了她。你明明已经有一个女儿死在这宫里,可你为什么还要送第二个女儿进来。” 蓁蓁盯着她不住问:“舒舒觉罗氏,你不知道自己的第一个女儿怎么死的吗?你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舒舒觉罗氏指着蓁蓁喝道:“你,你忘恩负义,要不是当年我纵着佟佳氏将你送上龙床,哪有你今日!” “忘恩负义?佟佳氏害死了孝昭皇后你知不知道?” 舒舒觉罗氏的眼睛掠过哀伤和痛苦,蓁蓁看在眼里悲伤地笑出声,“你们明明知道,偏偏不说,你们任由她含冤而死,你们踩着她的血安享富贵荣华,你还是不是她的母亲?” “绮佳不想……她不想我报仇,我是中了计的。我都知道,她死前还惦记我,惦记我!” “那贵妃又为何在孝懿皇后跌倒谷底时来与我联手?你既然听懂了她的遗言为什么不遵从?你明白她的苦心为什么不罢手?” “绮佳她是傻子,是傻子!”舒舒觉罗氏指着蓁蓁尖叫,“她没出息,她不争不抢,她还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秋华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皇后若不是为了你,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秋华怒不可遏,声声质问:“你若不是她亲娘,你以为她会容你到死吗?” “她容了,她到死都护着我,她容了!” “哈哈哈。”蓁蓁笑了,她解下腰间的荷包伸到舒舒觉罗氏面前,舒舒觉罗氏想去夺过来,可她像逗狗一样提了起来,张玉柱一下踢翻她在地不让她抓到。 “她一直留着这东西,对,你说得对,她是个傻子。她把最重要的东西留了下来,她的善良没吞掉她包庇你的心。一直留到现在让我能杀了你。” 舒舒觉罗氏捂着受伤的背脊吼道:“你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你可还记得是绮佳当年救了你,她若知道你害我一定死不瞑目!” “等我死了,自会去和皇后交代。至于你,现在回你的府里,把这牵机『药』老老实实喝下去。” “我不喝,你休想!” “法喀、颜珠、尹德、福保。”蓁蓁的嘴唇一张一闭,念着舒舒觉罗氏的儿子们,“我知道你教子无方,几个儿子势同水火大多老死不相往来,可你猜太子会不会这么觉得,索额图会不会这么觉得?皇上会不会这么觉得?” “你不敢,你不会的,你妹妹也是我钮祜禄氏的人,你不敢的!” “对啊,谁让阿灵阿娶的是我妹妹呢,这可是护身符,谁都会牵连,阿灵阿不会啊,他只要拿着这东西去毓庆宫一跪一哭,他就是功臣,还能让你们都去死。” 舒舒觉罗氏突然抢过秋华端着的牵机『药』,“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放过他们,他们都不知道,那时候他们都还不满十岁,都不懂事啊!” “进去和你的小女儿道个别,她的丧礼你是参加不了了。” 舒舒觉罗氏嚎啕大哭爬进了内室,蓁蓁讥讽一笑,头也不回离开了长春宫。 她曾经以为背叛绮佳会是世上最难的事,可如今真的做了,她却知道不过弹指之间罢了。 她撕掉了自己和绮佳最后的羁绊,她不求绮佳会原谅她。 来路太长,早已回不去了。 …… 从长春宫回永和宫有无数条路,可蓁蓁这一次选择从坤宁宫前,她很少选这条路,看见坤宁宫的一砖一瓦都会让她想起绮佳。 红墙黄瓦,在阳光下依然光彩夺目。她走过绮佳当年住的西偏殿时,一个崴脚跌倒在前。 皇帝不知等在哪等了多久,他垫在了蓁蓁身下,看着她。 蓁蓁瞧了皇帝久久,轻叹一声:“我那天说过一句气话,也说过一句实话。” “实话是,朕不信你,所以你认,你不辩解。”皇帝抱着她说出一直压在心头最深的话,“蓁蓁,这么多年,朕最怕的是你的不喜欢,朕知道当年你不喜欢留在宫里,可后来呢,后来呢?” 这话他压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怕得到那日那样的答案,她说:她从来都不喜欢。 蓁蓁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说:“气话是,十五年来我从来都不喜欢。” 皇帝终于听见她的答案,他紧紧抱住她问:“以后,能不能把朕放在前面一点?” “臣妾真的很累啊。”她反手搂住他,迎着艳阳说,“还有这么多孩子呢,谁知道啊。” …… 长春宫贵妃娘娘薨逝的消息终于是传出了宫,皇帝追谥温僖贵妃。贵妃的丧事又是震动整个京城的大事,上至宗室大臣,下至各家福晋和诰命夫人们每日都来宫里举哀。 贵妃丧事的间隙,珍珍从隆宗门脱身片刻来看望姐姐,一见姐姐还喝着苦『药』,又想想隆宗门外自己忙里忙外收拾的烂摊子,心里一酸便扑在姐姐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公夫人莫伤心,娘娘看了会更难受的……” 珍珍一边装模作样地哭,一边忍不住笑了一声,“我哪替她难受了!我替我自己难受,姐姐把别人当亲姐姐,不管我死活,你要是死了谁护着我和阿灵阿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进了宫还来护我。阿灵阿怎么样?恨死我了吧?” 珍珍抹着眼泪白了姐姐一眼,“姐姐还说呢,阿灵阿抱怨死了,说就没见过这么能闹的大姨姐。” “骂的好!” 惠妃穿着一身孝服进屋,她径直站在蓁蓁面前,东暖阁的火炉烧得如同春暖花开,惠妃的手却是冰凉刺骨。她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打在蓁蓁的脸上:“就这么死了能便宜哪个?” 蓁蓁心中有愧不敢看她,怯怯讨饶:“姐姐饶了我吧。” “你这话差点就只能在地下和我说了!”惠妃看着温柔,其实内里极为坚毅,她坐在床头恨铁不成钢地瞧着蓁蓁弱不禁风的模样,“犯什么浑,要闹成这样?” “我一时想不开。”蓁蓁垂着眼眸说。 惠妃看着珍珍问:“你说!” 珍珍张张嘴比出了“孝昭皇后”四个字。 惠妃眼睛一下湿润了。绮佳,遇见蓁蓁你是有多幸运,你走了那么多年,她竟然还一直将你放在心里。 “蓁蓁,绮佳于你到底多重要!” “算了,都过去了。”蓁蓁轻轻绕开了这个话题。钮祜禄家的事已了,日后她不会再对任何人解释,所有的解释她死后自会在九泉之下同绮佳说。 她不服气地轻轻推了惠妃一把,“姐姐也不心疼心疼我。” “没有我,宝儿敢去畅春园硬闯找皇上哭吗?”惠妃戳着她的脑袋道,“你不信我是吧?这么大的事从头到尾都没和我商量过,我看你真没把我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里,珍珍站起来想走:“隆宗门外还有好多人呢,我要不去得给亲贵们嚼舌根。” 蓁蓁眼睛转了过来,“你回来,先前都在说我的事,你来说说你家的事,这两年钮祜禄家如何了?” 珍珍秀气地眉『毛』微微拧起,叹了一声道:“我和阿灵阿原本担心姐姐一倒二哥他们怕是要趁机复起同我们算算旧账,哪知这两年他们倒是低眉顺眼了起来,行事也是四平八稳,一点茬子都没来同我们寻过。二哥还捐了不少钱给镶黄旗的官学,让他们资助贫苦的学生,今年二哥领的佐领下还有个学生考中了进士呢。只是他们越是这样,我同阿灵阿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我们不知道他们是真变了『性』,还是……他们越是如此我们也只能于是小心不敢行差踏错让人捉住一点把柄。” 蓁蓁听得一笑,“到底是贵主子□□过的,你倒也没想错,法喀这是在故作贤良呢。” 珍珍问:“怎么说?” 蓁蓁道:“她陷害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并非只是为了一件过往的罪孽。” “那是为了……” 蓁蓁看了一眼惠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是怕我助着惠姐姐和大阿哥。” 珍珍心里一跳,永和宫出事的时候他们只以为是姐姐开罪了皇上,后来得知了恭王府的事阿灵阿便猜是贵妃出手了。此是一箭双雕的计,既除去了他们在宫内的依仗,又除去了惠妃的一个助力。如今姐姐也这样说阿灵阿果是猜中了。 “十阿哥虽然出生尊贵但吃亏在年龄太小,太子和大阿哥俱在,贵妃想要扶十阿哥上位可不是得从长计议。官学……只怕她这是让法喀在替十阿哥收买人心哪……” 珍珍越听越是心惊,越是后怕,“幸得姐姐如今出来了,贵主子又……”珍珍忍了忍,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惠妃呵呵一笑,“这女人想得可真远真好,十阿哥才十岁不到、资质又一般,她也不看看有没有命争。真是白白便宜她就这么死了!” 蓁蓁眼中闪过一道狠劲,既然她没死,那欠她的她终是要讨回来。别怨她,也怨不得她,她能留这群人一条『性』命,可还想高官厚禄声名俱佳的活着?绝不可能! “国公府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还是那般不干净吗?” 珍珍脸上颇是尴尬,压低了声说:“这几年没怎么听见闲话了,他们要循规蹈矩,怕是连这事都罢了……” “罢?”蓁蓁略扬了扬声音。“红颜祸水沾了一角就能湿一身,岂是他想罢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她定定地瞧着妹妹,“回去同阿灵阿说,这些年你,我,他,咱们都活得够憋屈了,是时候翻翻旧账了。贵主子的葬礼如今还不够热闹,一定要再热闹一点。” 珍珍起身福了福,应道:“是,妹妹知道了。” 第209章 法喀一直守在隆宗门外, 妹妹突然暴亡, 自己的老母亲在家里也已经病得无法近身, 每日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抽搐不已。而刚刚府里来传话, 说母亲还是没熬过死了, 只是死前一直喊着“吴雅氏那个贱人”。 法喀听完管家来报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一群弟弟们说:“小妹一定是永和宫的妖『妇』害死的, 所以额娘才忿忿不平死不瞑目,你们若还是我钮祜禄氏的子孙就都随我去乾清宫找皇上要个说法!” 颜珠和福保面面相觑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尹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哥哥们站了起来。几兄弟准备往外走时一直不说话的阿灵阿突然道:“站住。你们打算闯宫吗?” 法喀怒道:“阿灵阿,少用你国公爷的身份来压我,你早就中了那妖『妇』妹妹的邪了, 我钮祜禄氏迟早毁在你手里!” “毁我手里?”阿灵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听法喀这样说他不由冷冷一笑, “阿玛去世时我岁年纪尚小但阿玛生前教诲我从不敢忘。我阿灵阿敢指天发誓我遵从阿玛教诲从无行差踏错半步, 二哥, 你敢不敢?” 法喀拔高嗓门喊道:“你敢我为何不敢?” 阿灵阿哧笑一声,指着法喀身旁的福保道:“二哥,你这话别对我说,你若真问心无愧, 就对着四哥指天发誓如何?” 法喀眼皮一跳,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灵阿嘿嘿一笑仰头念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二哥, 这文绉绉的我都不好意思念了, 你什么时候也好起这口来了。” 法喀脸一僵, 一旁的福保突然转身抓住他的衣领嚷了起来。“我不在京的几年你和婉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你说啊!” 法喀眼神闪了闪,“你别听他胡说,他在挑拨我们兄弟,你别上他的当!” 福保的脸『色』就同他身上的孝服一样白。“不,这不是胡说我自打回京就怀疑了,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你们……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福保二话没说抡起拳头就朝法喀脸上挥了过去,法喀被打了一拳也不甘示弱立刻还了回去,颜德和尹德忙上去拉架,福保是拼了死力的又岂能拉得动,四个同母兄弟立刻是滚做了一团。 偏好巧不巧,这福保福晋的家人,原本驻防在外的满洲状元麻勒吉的儿子领着家人回京来吊唁贵妃,更巧的是,太子这一日为了显示谦和也来了。这麻勒吉的儿子虽是福保福晋的兄长,可比妹妹大了二十岁已经是五十多的人了,这麻勒吉后人又向来标榜状元之家家风严谨,麻勒吉儿子听见这样的丑事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另一边,法喀的夫人赫舍里氏也在场,她乃是太子的姨母之一,听见自家夫君的丑事被解开瞬间跪在太子脚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子还没等姨母哭上两声就黑脸甩袖而去,其他的在场宾客看得是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已经往外跑了,看这架势是要去宫里报信了。老管家急得快哭了,搓着手喃喃自语:“这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阿灵阿在旁冷冷一笑,闹吧,闹吧,陈年往事也是该拉出来见见日头了! …… 皇帝正在乾清宫批漠西噶尔丹部的折子,刚刚在折子上写着要给阿灵阿安排去漠北喀尔喀部联络,这国公府众人大闹灵堂的事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魏珠只说到阿灵阿嚷嚷法喀把福保给绿了,皇帝的脑袋就炸了,他只知道蓁蓁要出气,可没想到阿灵阿能把事儿弄得如此下作。他拍着桌子说:“把那群畜生都给朕绑来!” 魏珠缩了缩肩,皇帝随手抄起的砚台险些砸到他头上。 “皇上……绑哪个?” 皇帝怒瞪了他一眼,魏珠吓得立马跑了出去,既然皇上没说绑哪个,反正畜生的兄弟们也都不会是人那就都绑来吧。一刻钟后鼻青脸肿的四兄弟和清清爽爽的阿灵阿都被五花大绑着押在乾清宫前。皇帝提着马鞭蹬蹬蹬地从乾清宫冲出来,话还没问劈头盖脸地就朝五人抽了一顿。 “贵妃丧礼,她的手足兄弟在隆宗门外滚做一团打起来了,你们够可以啊,宽街的府邸不够装你们的丑事,还要闹到朕宫里来弄得人尽皆知?” 右眼又青又肿的法喀奋力地挪动身子扑倒皇帝脚下,“皇上,奴才无罪,一切都是阿灵阿挑唆我们兄弟不和,请皇上治阿灵阿的罪!” 福保的眉骨破了,这会儿还这淌血,他瞧了法喀一眼仰头一声冷笑。皇帝凌厉地目光『射』向他,问:“你笑什么,你有话说?” 被绿的福保背脊挺得笔直,一脸淡漠似乎其他人的生死已经同他无关,他冷冷道:“奴才是无能之辈故无话可说,主子想怎么发落就发落吧。” 皇帝被他顶得七窍生烟,扭头冲阿灵阿道:“他不说,好,你说,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灵阿趴下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奴才领着阖家老小在灵堂守灵,是法喀突然嚷嚷了起来,说四姐是德主子害死的,说德主子和奴才的老婆是妖『妇』,说钮祜禄家要被奴才毁了,还说要带着哥哥们都进宫找皇上讨说法。奴才就不明白,奴才不过就娶了个媳『妇』怎么就要毁了钮祜禄家了,有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外面花眠柳宿不够,回家还惦记着别人的媳『妇』,奴才心里不服就同法喀争论了起来。主子爷,奴才冤啊,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主子爷要替奴才做主。” “血口喷人,你血口喷人!”法喀气的跳了起来往阿灵阿身上扑,他双手被缚重心不稳,阿灵阿往旁边一闪就躲开了,法喀反倒摔了个狗啃泥。 魏珠没忍住笑了出来,马上就收到了皇帝凌厉的眼刀。魏珠赶紧端正了脸去扶法喀:“二爷这是何苦呢。” 法喀这一摔嘴角都磕破了,他不顾流着的血哭道:“皇上,这都是阿灵阿一派胡言,皇上要为奴才做主啊。” 皇帝气得把手里的马鞭一扔怒道:“把这群畜生都押到大牢里去!” …… 这京城的大牢有好几所,刑部有大牢,步军衙门有大牢,内务府也有大牢。钮祜禄家这群男人犯得也不是什么大清律例,于是就被一股脑地押进了内务府大牢。这几个爷各个都是皇亲国戚,牢头们也不敢怠慢,一进去就一人安排了一个铺足稻草的豪华单间。 阿灵阿松绑后立刻往床上一躺补觉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人从床上拖了起来,来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死阿灵阿,你别吭声。” 揆叙的眼睛在黑暗中对着阿灵阿眨巴了几下,阿灵阿大嘴刚刚咧开还没笑就被揆叙押着出了大牢,但他却没出内务府,没走几步就被直接押进了内务府的大堂。阿灵阿借着大堂里半昏不明的烛火一瞧,嘿,这在大堂里等他的不是皇帝还能有谁。 皇帝看见他上手就打了他一给巴掌,“瞧你干的好事,你可真给朕长脸啊!” 这一巴掌刚好打在早前皇帝抽的鞭痕上,阿灵阿疼得嘶了一声。皇帝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有脸喊疼,朕的脸面,你阿玛的脸面,你钮祜禄家祖宗的脸面都叫你给丢尽了!” 阿灵阿脸抽了抽,委屈地说:“这好事只许人干不准人说啊。” “说?”皇帝指着他骂道,“要说非得今儿说吗,非得当着你四嫂麻勒吉家、当着太子去吊唁的时候说吗?你这叫说吗,你这是嚷嚷,还非得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 阿灵阿不服气地把头一撇,“奴才没错,奴才说的句句属实。” 皇帝气得又举起了手,可看他只有一半脸没伤着了,又无奈地停住了,“别以为有德妃在后头给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了!祖宗的家法还在呢!” 阿灵阿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主子爷,您都猜到了啊。” “你闭嘴!”皇帝的手还是落了下来,只是重重地落在了阿灵阿的后脑勺上,“她是有心要出气,朕放了手让你帮着整他们了。那你能不能挑点正道啊!法喀、颜珠、福保,办差的时候满屁股的漏勺哪个不能捅,你找个御史参一本就好了!你倒好挑最下作的捅,弄得自己一身腥。你阿灵阿和个长舌『妇』一样搬动闺房里的那点是非,把自己名声弄得这么恶心,朕还怎么把理藩院的事都交给你!” 皇帝这回才不生气阿灵阿整法喀,他是料准阿灵阿这回一定痛打落水狗把自己那哥哥往死里踩,他本想好若是阿灵阿找了御史参法喀他就照单全收,就算是阿灵阿亲自参他也能给坐实了。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阿灵阿竟然能想出在灵堂揭『露』法喀绿了福保的招,就算他嚷嚷的是真的,可国法家法在上,闹丧礼怎么样都算个罪名,如今几个往日嫉妒阿灵阿步步高升的议政大臣沸反盈天非要治阿灵阿一个“大不敬”。 “就是,阿灵阿你可真损,连我媳『妇』都说往日不知道阿灵阿是个这么轻浮的人啊。”揆叙做了鬼脸,在皇帝背后添补了一句,“这些天后海卖糖葫芦的都在议论状元家的女儿和国公府家的二爷偷人啦!” “揆叙你少『插』嘴!”阿灵阿『舔』着脸对皇帝道, “主子爷您日理万机,奴才想这等小事奴才替德主子办了就成了,不劳主子爷费心了。至于这理藩院嘛,也就是蒙古人的家长里短,差不多差不多!” 皇帝气得哼了哼,“不劳朕费心?要真不劳有本事别让朕给你来收拾烂摊子!” 阿灵阿这下缩了缩肩不吭声了,这倒是实话,毕竟大闹丧礼还是个罪名,尤其是一群外臣都看见后,他还得皇帝出面保他个无罪才能脱身。 不过没事,阿灵阿贼笃定,就冲着他那个会闹又得宠的大姨姐皇帝也不会拿他如何。 皇帝支着头好一会儿才叹着气道:“福保在京待不住了,朕准备让他去杭州待段日子。” 阿灵阿问:“那我四嫂呢?” 揆叙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就笑了,皇帝气得瞪了他一眼,“她的事自然有你四哥做主,你『操』哪门子的心!” 阿灵阿道:“我不是怕四哥不在,二哥又去关心她么。” “你还说你!”皇帝作势又要打他,阿灵阿忙把嘴一闭。 皇帝叹了口气:“爵先不给你夺了,你和法喀如今领的差事全罢了。” 阿灵阿不服气地说:“主子爷,二哥那是活该,奴才什么都没做错!” 皇帝道:“你还敢说什么都没错!你自己看看啊,议政大臣和御史都给你定了,说你厚颜无耻目无法纪要夺爵夺官,他们恨不得发配你去乌拉放羊!” 皇帝真是气得要翻脸了,这阿灵阿他这几年可是一路超拔就等着一步登天派去理藩院处理蒙古事务呢。这下好,议政王大臣会议逮着机会给他扣了个“悖逆”的帽子,让皇帝没了继续“任人唯亲”的机会。 阿灵阿一听只得闭嘴,于这件事上他还是有些小小的心虚的,毕竟他十七岁做一等公、二十二岁当上三旗都统全是靠皇帝厚着脸皮扒拉他。 “朕让你当蒙古都统是要你去理藩院的,最近半年别再给朕生事了,找机会朕会让你复起的,到时候去理藩院好好办差。”皇帝走出了内务府大堂离去前只留下这句话给阿灵阿。 第210章 贵妃的丧事在满京城的流言里落幕, 福保外调, 法喀、阿灵阿削职, 不过阿灵阿竟然留下了一等公的爵位,就格外耐人寻味了。更让耐人寻味的是,阿灵阿在几个月后就官复原职, 仿佛大闹的并不是他。 流言传得漫山遍野,却和刘长卿没什么关系,他把德妃从鬼门关救回来,却依然没得到这位主子的感谢。 这日他禀告说德妃已无大碍后,秋华还知道千恩万谢,德妃却一脸似乎很遗憾的样子。 “娘娘, 命是自己的,外头一群人替您惜命,您倒好,走鬼门关和玩一样。”刘长卿这些日子把李煦这个生死之交骂了十几万遍,要不是李煦非让他护着眼前这人安好,自己肯定早就甩手不干了。 蓁蓁歪着头问:“刘长卿, 李煦和你怎么认识的?” “您问这个干什么?”刘长卿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照实了说,“有回我在宁波采『药』被人当贼给打了半死, 是他把我给救出来, 然后还给我『药』材医术让我能钻研。我这人不太喜欢欠人情, 就说我能帮他, 他就说让我进宫当太医也算帮他。” “就这样?” “就这样啊。”刘长卿觉得宫里的贵人大概都弯弯绕习惯了, 什么事都觉得有隐情,“李大人在江南可着急上火好久了,要不是他三催四请,微臣真不想干了。” 蓁蓁一笑说:“那别干了吧。” “啊?” 蓁蓁点头,“我也不喜欢欠人情,你也不喜欢在宫里做太医,所以还是走吧,别待着了,回宁波回江南吧。” 刘长卿也不和她客气,跪下就给她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微臣感激不尽。” 这人真是,蓁蓁无奈看着刘长卿的直白,笑着摇了摇头。 可半晌后,刘长卿跪在地上却没走,蓁蓁于是问:“还不够?要我赏你点金银带走?” “那个,有个事儿啊。”刘长卿『摸』『摸』头狠狠心说了出来,“臣想请娘娘好人做到底,把霁云赐给我吧。” “啊?”秋华先是讶异,接着就看见霁云从旁边窜出来跪在地上连连摇头。 “这刘长卿有病,娘娘,奴才不去,奴才伺候您可好了。” 霁云在宫外父母早亡,碧霜死后秋华问过她给她许婚的事,可霁云让蓁蓁千万别安排,生怕自己的嫁妆被几个叔叔夺走。 “我怎么有病了?姑娘您膝盖上的护膝还是我做的呢?” 霁云红着脸别过头,嘟哝了一句:“浪『荡』人。” 蓁蓁笑了,她从霁云的红晕下读出了其他的东西。 …… 腊月里,刘长卿带着霁云离开了京城。旗人很少外嫁汉人,可有蓁蓁在,有些事并不是难事。 惠妃再来看蓁蓁的时候,已经是隔年元月,蓁蓁见她就心安一笑:“多谢姐姐照拂孩子们了,我那时候就想就是我出事姐姐一定也会照拂他们。” “呸,就不该对你心软。”惠妃横了她一眼,赶紧说顶要紧的事情,“隆宗门那儿钮祜禄家这么闹就是你让你妹妹做的那件事?” “明知故问。” 惠妃抚着胸口道了句“阿弥陀佛”,“我一听那场面就知道我的好妹妹总算醒过来了,他们钮祜禄家本来就不足为惧,法喀从来就不像话,福保、尹德都是弱『性』子,要我说最争气的就是阿灵阿了,看如今他一心想着你,这样一闹就更不可能向着十阿哥了。” “十阿哥多大的人,温僖贵妃心太大了。” “一年年过得快,你说转眼间,十阿哥都十岁了,咱们看着还小的孩子,其实早就能文能武了。”惠妃颇有青春伤逝之感,“你就瞧瞧胤褆和太子就知道了,太子都是当阿玛的人了。” “这几年过去了,没想大阿哥福晋还是没那个福气。”大阿哥福晋连生三女,到如今大阿哥还没有儿子。 “命不济是一码子事,胤褆也是鬼『迷』心窍,非要生出个嫡子才罢休,我就让媳『妇』好好调养就是了。”惠妃眼波一转附在蓁蓁耳边说,“太子那个侧福晋其实也不错,最近连阿哥都生下了,你看毓庆宫大阿哥转眼都会说话了,毓庆宫都没个太子妃,也不知道这事折腾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蓁蓁去景山前选太子妃的事情就已经摆在案上,结果摇摇晃晃过去了一年此事还是悬而未决,实在大出所料。 “怎么就拖了那么久,我那时候看册子明明都挑出些可以的人了。听说毓庆宫侧福晋小福晋已有满满一屋子,这么拖下去,太子妃就是进了毓庆宫也没法立威当家了。”蓁蓁说的是实话,要知道少年夫妻老来伴,原配嫡妻和这些皇子占的就是个“早”字,如今太子已经年近二十,宠妾成群,再挑个能举案齐眉、心心相印的太子妃,岂是一个“难”字能说的。 惠妃讥笑说:“能怎么办,索额图心高,太子懂人事又早,前两年挑的侧福晋李佳氏是他们赫舍里氏的汉军姻亲,阿玛是轻车都尉,怎么挑太子妃也不能低了去,这是一档就去了大半能选的人家。”惠妃摊开手给蓁蓁细数,“爵位不能少,佐领也不能少,最好还是个朝中能干得皇上亲眼的,还要不和我们纳兰氏,和他们钮祜禄氏有姻亲有瓜葛的,你说还能剩下几个?” “皇上不着急吗?”蓁蓁想太子妃的事情论理皇帝最为上心,要是皇帝着急了也不至于久拖不下。 惠妃呵呵一笑:“挑花眼了呗,我和你说的这些索额图他们明白,皇上不明白吗?再说我眼瞧着皇上也不想从赫舍里氏的亲眷里挑,这就麻烦去了。” “所以最后到底挑中了没?” 惠妃点点头:“有三个在看了,一个是满洲正黄旗伊尔根觉罗氏家的,一个是汉军正白旗瓜尔佳氏,还有一个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 “论理,科尔沁当之无愧啊,太后也乐见其成。” 惠妃戳戳蓁蓁,调笑说:“达尔汗亲王那个老姐姐还在宁寿宫窝着呢,你瞧皇上自己去看过几回啊?太子现在什么荤腥没尝过,塞个蒙古福晋给他,你瞧他能往好里相待?” 达尔汗亲王家有个遗腹而出的小格格养在太后身边都快二十年了,太皇太后生前就许给了皇帝,结果皇帝自己避之不及,所以给太子娶个蒙古福晋这事皇帝自己都下不了手。 “要是太后开口呢?” “选太子妃这事太后真是端得比观世音还活菩萨,一句口都不开,皇上去说万千都是个好,只让皇上做主。” 蓁蓁襒眉道:“太后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这事难上加难容易不落好,还不如全推给皇上。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也隔着一层。那另外两个呢?你先说索额图看上了哪个?” “汉军瓜尔佳氏。” “为何?”蓁蓁不解,这汉军瓜尔佳氏虽说门第不错可也没听说有特别得力之人在朝中行走,至少蓁蓁是不知道的。 惠妃又摊开手给蓁蓁掰扯了一圈赫舍里氏在汉军的姻亲,最后说:“汉军这些贵人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绕三圈最后还是他家的姻亲,要真的娶了说不准汉军那点子人都给索额图连成一片了。” “那你可不能让他成了。”蓁蓁急急说。 惠妃摇头:“瓜尔佳氏的阿玛石文炳今年上京之前去世了,他们家都是忠厚老实人,又没什么在京当官结党的前科,其实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听说那姑娘品行也端正。那伊尔根觉罗氏么,听说也是不错的人家,只不过都是在京做都统的,和赫舍里家一向没什么往来。” “反正都是好人家,唉,咱们皇上怎么会在太子妃这事上亏待太子。” 惠妃点头:“过几天,伊尔根觉罗氏和瓜尔佳氏都要进园子让太后相看,我是不好去的,你要是好奇你也去瞧瞧。” …… 蓁蓁也是好奇,加之宝儿和盈盈都跟着太后,两位秀女进宫当天,她早早就去了太后处。 太后见了她也是万分唏嘘:“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不回来,宝儿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蓁蓁瞧着宝儿亭亭玉立,又想起皇帝和惠妃和她说过的事情很是欣慰:“宝儿如今的样子都亏得皇额娘悉心教导。” 太后笑『吟』『吟』看着宝儿,满是疼爱:“她最懂事了,再说了,你可知道宝儿一不高兴,和她皇阿玛一模一样,可把老五他们给吓得半死。” 宝儿气呼呼地说:“啊呀说看二嫂子的,说我干什么呀。” 她一瞧连哈日都掩着嘴笑个不停,拔腿就往屋外走,太后见宝儿走了,才拉着蓁蓁语重心长地说:“你要记得皇额娘生前的嘱咐,聪明孩子怎么就糊涂了呢。” 蓁蓁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臣妾也是被冤枉得,气急攻心,您不知道我多委屈。” 太后正要劝她,宝儿一手一个拉着两个秀女从外而来,两人一进来蓁蓁的眼睛就一亮。宝儿右手边的姑娘瓜子脸小细腰明艳动人,里外都透着娇俏,相比之下左手边的姑娘就逊『色』多了,圆脸细眼,还微微有些发胖。 右手边的秀女先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问安:“奴才伊尔根觉罗氏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 不但长得好,心思也细巧,蓁蓁想这么好的人物怪不得挑到了现在也未落选。 左手边的自然就是瓜尔佳氏了,她也叩首道:“奴才瓜尔佳氏叩见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主子们吉祥。” 太后更是点点头,瓜尔佳氏比伊尔根觉罗氏更甚一筹,她行礼有度,又看见屋内不止一位主子,虽不知如何称呼但请个吉祥才不致失礼。 蓁蓁左右打量两人,如果让她选自然是伊尔根觉罗氏为佳,虽然娶妻娶贤,可瓜尔佳氏这样入得毓庆宫,怕是镇不住太子已经放出去的心。再说……索额图不是满意瓜尔佳氏嘛…… 想到这里,蓁蓁突然心生一计。 她笑着对皇太后说:“皇额娘,皇上左挑右选这两位姑娘都是上上选,臣妾眼睛都看花了呢。”她又问二人,“第一次入园子吧?可有人带你们好好逛过了?畅春园呀是春花最好,可冬日里阮芳斋的几株红梅也甚是动人。皇额娘,阮芳斋离您这儿最近,要不您开个恩,也让她们去开开眼好不好?” 皇太后是慈悲心肠自然是应允,于是蓁蓁让哈日陪皇太后去更衣,又安排两位秀女去偏殿取暖喝茶。 等人都走了,蓁蓁招来宝儿道:“宝儿,帮额娘一个忙好不好?” “额娘您说。”宝儿眼睛亮晶晶的,她觉得额娘这样怕是有好玩的事情了。 蓁蓁眼珠子一转说:“去无逸斋找你十四弟来阮芳斋玩,他刚刚进学,额娘心疼他怕他吃苦。” 宝儿点点头,问:“那,四哥他们要不要一起叫来。” 蓁蓁笑说:“有外人在呢,他们问起来你就说待选的秀女在不方便见他们这些臭男人,让他们都躲远点。” 宝儿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就往外去了。 无逸斋里诸皇子正在练字,八阿哥胤禩的字向来不为皇帝所喜,所以他练字的功课也最重。凡事越是『逼』得紧越是『逼』不出来,胤禩于练字就是如此,他练到一半就放下笔转着手腕想偷会儿懒。 九阿哥胤禟和他关系最好,两人年岁差不多,宜妃的小儿子病痛不断对胤禟就疏于管教,所以他反而和八哥更亲。“八哥,你再偷懒啊,下回皇阿玛能拿荆条抽你。” “去,不许胡说。”胤禩横了他一眼,正想呲弟弟呢,却见窗外有个熟悉的影子。 “诶,那不是五妹妹吗?” “五妹?”胤禟和宝儿差不多大,宝儿又是欢脱『性』子,两人也是从小在一处玩闹的交情,太后生气的时候还经常叱责胤禟,说宝儿掀掉的每块瓦片后面都有胤禟搬的梯子。 胤禟一见宝儿来了,哪里坐得住,立马转身叫了十四弟胤祯:“十四弟,你姐来了。” 胤祯入学没几天,正在那儿鬼画符不得劲呢,一听姐姐来了浑身都是劲,啪嗒把笔一摔就要往外跑。 “小主子,您这边没练完呢。”胤祯的哈哈珠子立马就急了,想要拦住他。 “起开起开,爷们今天不想练了。” “爷,您……” 还是四阿哥胤禛给他解围:“五公主来了,你让他去吧。”又对太子拱手道,“五妹妹来了,臣弟带十四弟去瞧瞧是什么事儿。” 太子练字的手任由他们吵吵嚷嚷分毫未停,“去吧。” 大阿哥哼了一声,心想:监国几天,在学堂里还摆上架子了。 胤禛带着弟弟还未走出门,宝儿已经走了进来,抓着胤祯就要跑:“十四弟,我们走,皇嬷嬷带了秀女去看梅花,我带你折梅花去。” “宝儿!”胤禛赶忙拦住她,“胡闹,皇玛嬷相看秀女,男女授受不亲,十四弟去凑什么热闹。”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那是选未来的二嫂子,他能亲什么?”宝儿嘟着嘴扫了全屋子的哥哥弟弟们一眼,“倒是你们,都是长大了的臭男人,可千万别凑过来。” “诶,五妹妹!”太子听得都放下了笔想叫住她,可宝儿已经拉住胤祯飞奔而去。 大阿哥头一个起哄了:“啊呀,这是瞧太子妃来了,太子要不要也去瞧瞧?” “于理不合的事情,大阿哥慎言。” “嘁!”大阿哥吹了声口哨,对几个小的们说,“想不想看?” 五阿哥九阿哥几个头点得和拨浪鼓似得,十阿哥胤俄年末丧母一直郁郁寡欢,大阿哥走到他旁边『摸』『摸』他头顶说:“老十,嘟着嘴干什么呀,你不是都有媳『妇』了吗?媳『妇』你都见过,聘礼都给了!” 胤俄本来耷拉着的脸倏地红了:“大哥说我干什么。” 大阿哥抱起老十就往外跑:“走了走了,去瞧热闹去了。” 整屋子的小阿哥们瞬间都跑了出去,只有太子、三阿哥和四阿哥三个还留在桌前。 三阿哥最近也在议亲,他额娘荣妃挑了一轮又一轮,都没个定数,听说有秀女心里也按捺不住,他挠着头问胤禛:“四弟不去?” 胤禛看着胤祉抓耳挠腮的样子,溢出一丝丝笑意:“三哥还是去吧,弟弟们都让大哥一人管也管不过来。我怕冷,麻烦三哥了。” 胤祉朝太子拜了拜,扔了笔就跑。 胤禛重又提起笔,他抄的是大学:“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抄到一半,就听见笔搁在笔架上的声音,他一抬头,无逸斋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第211章 宝儿带着一群阿哥们一窝蜂地去瞧他们未来的太子妃嫂嫂去了。这面对面的瞧自然是不可能, 不过宝儿他们自是有自个儿的办法。 从太后的住处出来往大红门必要经过一片假山,那是李煦仿苏州的狮子园造的。假山群怪石林立, 在最高的一处假山石还建有一座听雪轩。宝儿就带着一群兄弟躲在听雪轩里等着人出来。当然, 太子是不会和他们挤在一处的。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后,果见太后身边的宫女领着两个年轻的姑娘出来了。 宝儿激动地喊:“出来了, 快瞧,快瞧!” 阿哥们立刻是像壁虎一样扒到了门缝上。 “高个儿的那个漂亮。”胤禟结结实实地摞下了一句评论。 其余阿哥们虽然没吱声,不过心里也都这么想的。 突然, 胤俄咕哝着说了一句:“另一个也不差啊。” 众人齐刷刷转头瞪着他,就连胤祯都惊讶地长大了嘴。胤俄吓了一跳,“你们……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胤禩拧眉问:“十弟,你认真的么?” 胤俄说:“自然是认真的啊,那姑娘脸圆圆的, 不是富态得很嘛,当然论模样是不如高个的那个出众, 不过也不差啊。” 虽说这两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二嫂,宝儿还是因为胤俄的话忍不住望天。 胤禟沉重地拍了拍胤俄的肩,“没事, 挺好的。咱们老十的眼光与众不同。” 胤祯扯着姐姐的手说:“五姐, 那个高个的漂亮,是不是她就是咱们的太子嫂嫂了?” 宝儿敲了下他的头顶碎碎念:“你懂什么, 这太子嫂嫂可就是未来的皇后, 哪是就看个美丑这么简单的。要是这样太子妃早就能定下了。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 胤祯抱着头问:“五姐, 那到底有什么讲究啊?” 宝儿虽然知道选太子妃没那么容易, 可真要她说个明白她也说不清,她想了想说:“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就把胤祯给打发了。 胤祯撅着嘴心道:哼,分明是你不知道,我回头去问额娘去。 宝儿和阿哥们挤在听雪轩,太子用不着这么费力,他要了一把千里镜,直接在阁楼上举着往院落门前一扫就什么都看见了。 两位秀女是排成一队出来的,打头的是瓜尔佳氏,太子瞧得手一抖,千里镜差点都掉地上摔了,等再看见她身后的伊尔根觉罗氏的时候立刻由阴转晴,下了阁楼就让人去找索额图来好好“相谈”。 “太子您说什么?”索额图听完太子的话蹭地一下跳了起来,“您再说一遍?” “索相,我看中伊尔根觉罗氏,我要娶她。” 索额图“砰”得一下拍了桌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 “那石文炳家的长得和头猪一样,我不要。”太子从来都是被惯着的孩子,他刚刚远远看过伊尔根觉罗氏和瓜尔佳氏以后,立马就分出了高下。 如今在他眼里,那些哄他要他娶那个瓜尔佳氏的人都不知道安的什么贼心,他房里就是个端水的都比那人能看三分呢。 更不要说伊尔根觉罗氏远远望去就是风流枭袅的小美人,比他的侧福晋李佳氏都高了几头。 索额图向来对太子都是温言软语,可这件事上他不准备退让一步:“娶太子妃看得不是长相,是人品、是家世,我的好太子,叔舅老爷怎么会坑你呢?皇上现在看中的也是石文炳的女儿,再说石家这亲事一结,汉军那些人可都归了您了。” 索额图张开手给太子比划了个大圈:“那是多多少少的人心,多多少少的帮手,您怎么能错过?” “伊尔根觉罗氏不也是满洲大姓吗?他们家也多少姻亲多少都统,哪哪差了?”太子想起瓜尔佳氏的模样就反胃,“那个瓜尔佳氏,孤下不去手,不行不行,孤就选那个伊尔根觉罗氏了,孤现在就去和皇阿玛说。” “太子!太子!你回来!”索额图拦住要往外走的太子厉声道,“娶太子妃是这么随便的事情吗?太子这又是要给谁落口舌来嚼了。” “我……”太子满腹委屈,各个都拿娶妻娶贤来堵他的嘴,他堂堂大清国太子连挑个逞心如意的太子妃都不能。 索额图语重心长地说:“太子以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应有尽有,只要您想要有的是人上赶着送您。可正妃不是随便挑的,也不是让您拿来喜欢的,您这回可千万不能糊涂。您瞧瞧大阿哥,他那个福晋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大阿哥至今连个妾都不纳,为何啊?嫡孙啊!大阿哥精着呢,别看您现在有几位阿哥让皇上高兴,可只有真正的嫡孙出生,皇上才是最高兴的。你是嫡子,再有嫡孙,你想想,谁还能跃过你去?从前明成祖朱棣不就是因为明宣宗这个嫡孙才留了明仁宗吗?” “就那样,你还要孤跟她生嫡子?”太子气得口鼻都要歪了,指着索额图骂道,“你是不是想要恶心死孤啊!” 索额图往后一退,叫来了太子的一帮哈哈珠子:“都给我把太子爷看好了,哪都不能让他去,等赐婚的旨意来了才许放太子爷出去。” 索额图退出门外,冷眼瞧着胤礽:“您好好想想吧,这事儿您没有任『性』的资格。” …… 皇帝对太子的事最是上心,尤其是这太子正妃将来是要入主中宫的。太皇太后薨逝前皇帝就开始为太子挑选,精挑细选了五六年后这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在一干八旗名门贵女里,故都统、伯石文炳女汉军正白旗瓜尔佳氏被选为太子嫡福晋。 说来这也算不上出乎意料的事,石文炳素来得皇帝喜欢,又死在任上,皇帝几度提起他都心怀怜悯。他是多铎的外孙,又娶了礼亲王代善之孙贝勒常阿岱之女郡君为妻。太子妃瓜尔佳氏乃是石文炳和郡君所生的嫡出女儿,自幼在母亲膝下长大,知书达理『性』情敦厚。这门婚事方方面面都甚合皇帝的心意。而另一位落选的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没比过瓜尔佳氏,但也是名门闺秀,最后被指给了肃王系的温郡王府为郡王妃。 太子母家赫舍里氏也是心满意足,不为别的,就为瓜尔佳氏出身门第各方面都压过大阿哥福晋——就这一条就足够,而她身上的汉军姻亲还能算锦上添花。 石文炳才去世没多久,瓜尔佳氏尚在孝期,但太子的婚事也确实不可再拖,皇帝亲自出面招郡君入宫一番恳切谈话之后,婚事便既庄严又谨慎地开始了。 一时内务府是忙翻了天,莫说石府,索府也是人来人往,宾客络绎不绝,一时京城的大小古玩珠宝铺子的门槛都被达官贵人踩破了,到处都是为太子大婚挑选贺礼的人。 宫中也跟着忙碌了起来,虽说太子大婚皇帝是亲自上心过问,几乎是事事亲力亲为,但总有些事皇帝是不方便『插』手的。 比如往后伺候太子妃的宫女要挑吧,大婚那日宫中宴席要办吧,太子妃入宫前石府的人进宫来谢恩得有人引导吧,毓庆宫太子妃卧房得量尺寸打家具吧……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总要有个体面的宫妃出来管一管,现下元后早逝,中宫空缺,贵妃暴亡,太子虽说有个亲姨母在宫中,可她位份低哪轮得到她主事,这个大麻烦最后也就落到了惠妃头上。 这日惠妃像阵旋风似地吹进了延禧宫,一见蓁蓁同赫舍里氏、戴佳氏在一块儿打牌就气得笑了起来:“好啊,我在那为咱们太子爷的事忙得脚不沾地的,你们几个倒好,躲在我房里是悠闲自在。” 赫舍里氏脸涨得通红,这德妃和戴佳氏都同太子没半点关系,她却是太子实打实的姨母,她“唰”地站了起来,捏着帕子浑身不自在,“惠姐姐,我……” 蓁蓁白了惠妃一眼,扯着赫舍里氏坐下,“别理她,她就是天生劳碌命,别看她嘴上这么嚷嚷,浑身干劲可是十足。” 秋华笑着端了茶来给惠妃,惠妃掀开盖子刚要喝,一眼瞧见清澈光亮的杯底沉着的那拇指粗的一段人参,她嘴角一勾戏谑了一句:“嗯,到底算你还有些良心。”端着清茶杯喝了一口。 秋华在旁道:“惠主子,咱们娘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儿早上一起来就同奴才说惠主子您近日辛苦了,让奴才把库房里上好的人参阿胶燕窝都寻出来送到延禧宫,好好给您补一补。” 蓁蓁轻轻哼了一声,瞪着秋华说:“你同她说什么,反正她心底我就是个没良心的。” 惠妃摘了指甲套,食指往蓁蓁额头轻轻一点,“你就是矫情,夸不得,改明儿你儿子成亲看我理不理这事。” 蓁蓁道:“才不劳姐姐费心呢,胤禛的婚事我都想好了,就让皇上给他找个又福又有权的岳丈,婚事也不搞这些劳什子,皇上不是打仗要银子么,胤禛就做个孝子吧,把这银钱全捐给他皇阿玛当军饷,成亲那日他直接骑着白马出宫去他岳丈家,往后就当个倒『插』门的女婿吧。” 惠妃瞪着一双凤眸说:“尽胡说八道,哪有阿哥去给人当倒『插』门的!” 一旁的戴佳氏和赫舍里氏听着都掩着嘴角笑了起来。 赫舍里氏柔声说:“惠姐姐辛苦了,太子的婚事全赖惠姐姐里外照应。” 惠妃爽朗一笑。“嗨,这大事都是皇上和海拉逊两人在盯着呢,我不过就是在内庭居中协调一下。” 她说到此处眼波一转,瞧了蓁蓁一眼,蓁蓁默默在心底笑了。她们的人这就进了毓庆宫了,那往后太子和太子妃的动向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处也漏不掉。 ····· 日子一晃而过,太子妃进宫的日子转瞬即至,迎亲前一日皇帝听完了海拉逊和顾问行两人的回话才去了永和宫。 蓁蓁靠在炕上,胤祯盘坐在她身旁给她念书听。自打蓁蓁回来后他就像小尾巴似的,黏着她不放了,她去哪,他就要跟到哪,好像生怕一眨眼额娘就又会不见好多天。 “皇阿玛。” 胤祯看见皇帝进屋急忙跳下炕给皇帝行礼,皇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就你一个人,屋里伺候的人呢?” 胤祯道:“额娘说屋里人多晃得她眼晕,说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精神抖擞地问:“皇阿玛,太子妃嫂嫂可是明日进宫?” 皇帝崴了他一眼,瞪着这调皮的小儿子问:“是啊,你又想干嘛?” 胤祯的眼珠子机灵地转了两转,嘿嘿笑了:“没干嘛啊,太子哥哥大婚,大阿哥说我们兄弟得去毓庆宫讨杯喜酒吃。” “讨什么喜酒!”皇帝抬手就往他脑门上赏了两个板栗,“你们是去闹洞房的吧!” 胤祯吓得吐了吐舌头,“不不不,儿臣可不敢,太子平日就够严肃了,要生气了那脸瞬间就拉得老长,看着比皇阿玛还凶。” 太子凶?皇帝正琢磨着胤祯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胤祯趁皇帝出神这一会儿功夫脚下抹油溜走了。 皇帝回过神才发现人已不见踪影,只能无奈地摇头。 这小子,真是从小被宠坏了。 他转头往炕上瞧,这也怪不得胤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不还有个被宠坏了的么。 蓁蓁并未睡着,刚胤祯下炕同皇帝说话的时候她拾了胤祯放下的书自个儿看了起来,皇帝来了连理都不理他,权当他是空气一般。 皇帝在炕上坐下从她手里把书抽走,长臂一伸把人搂怀里。 “等明儿把太子的婚事办了朕就得去漠北收拾噶尔丹,等朕回来就依你的心愿给胤禛挑福晋吧。” 他在她头顶上轻轻说着,却半晌都没听着她应声,他低下头,蓁蓁不知什么时候把眼合上了。 装睡? 皇帝心里闷笑了几下,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蓁蓁蓦然间睁开眼伸手去推皇帝的肩,皇帝捉着她的手腕压在身侧毫不退让,身下的人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皇帝沿着她的脖子细细地一路吻了下去,手也没闲着,悄无声息地解开她的衣襟。 “太子妃人品端正,石文炳家风正,家里几个姑娘听说都不错,太子妃还有个妹妹要不你改明儿见见?” 他手都『摸』上她的兜衣了也没听见她说一句话,皇帝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了下来,撑起身子去看她,蓁蓁躺在炕上两眼瞧着屋梁脸上一片木然。 “你怎么回事?”皇帝霎时脸『色』就不好了,明明话都说开了,可蓁蓁这两年总有点上下不得劲的意思。 “想事。” “等会儿再想。” 蓁蓁打开皇帝的手把他推到一边,撑起头问了他一个问题:“皇上觉得太子妃真的好?” 皇帝理所当然地点头,还反问她:“哪里不好了?家风人品样样都好,这是胤礽的福气。” “啧。”蓁蓁翻了个白眼直接背过身去裹着被子打了个哈欠。 皇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索了半天推了推蓁蓁的背,“你好好说话啊,到底什么意思?” “您自己想想吧。”蓁蓁心里全是鄙夷,皇帝也不知道以己度人,又是人品又是家风,他自己这么多年人品好家风好的女人他喜欢过吗? 皇帝抚着蓁蓁的长发,心思转了半天好像明白了一点,但他却觉得蓁蓁想的并不对,“太子妃未来是要正位中宫的,德行乃是第一位,门风在其次。再说她和胤礽以后是少年夫妻,胤礽是个懂事孩子,与太子妃肯定能以礼相待、相敬如宾的。” 蓁蓁抱着被子回头歪了皇帝一眼,撇撇嘴又转了回去,闭上眼咕哝了一句:“太子是您亲儿子,您最了解。” 心里却是在不住嘲讽:皇帝看太子真是自带屏障,哪哪都偏。 蓁蓁说得话皇帝并未放在心上,他还是那个观念,娶妻娶贤,太子往后有一整个后宫,什么样的环肥燕瘦没有?就现在几个侧福晋模样都很出挑,太子妃自然要先看人品了,再说太子妃也算长得端正了嘛! 他自己又琢磨了一会儿,蓁蓁也不再吱声也不理他,他没趣得正要睡过去时才想起来,这事还没办完呢! 蓁蓁今儿洗了头,秋华给她擦了玫瑰香油,这会儿躺在她身边就能闻着丝丝玫瑰的香气。皇帝顺着她的脖子根一路吻了下去,他刚才已经干了一半的活了,这会儿解了她的兜衣,刚想把人搂怀里,蓁蓁突然咕哝了一声:“困……” 第212章 “困?”皇帝利索地办着自己的正经事, 不在意地往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行,那你继续睡吧。” 蓁蓁入冬以后身子疲惫, 得了这句话真就歪头睡了过去, 接着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她倒不记得了, 只是梦做到一半屋子忽然天旋地转起来, 她一睁开眼就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了。 皇帝伏在她耳边问:“醒了?”人还使坏地用力往前一冲。 蓁蓁想说这架子床都被他弄得嘎吱作响,一副快散架的样子了, 她能不醒吗? 这船已入巷, 要让船这会儿掉头也是没可能了, 何况蓁蓁这会儿也是被弄得得了劲, 她咬住唇, 脸颊贴在绸被上摇摇晃晃不得逃脱。 皇帝得了这个默许的信号再是无所顾忌, 接下来是一往无前披荆斩棘。 半个时辰后, 蓁蓁靠在皇帝怀里轻轻喘着气, 皇帝挑开她脸颊边的头发,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累了?” 蓁蓁闭紧了眼脸埋在被子里懒得搭理这个偷袭别人的家伙。 “睡吧。” 皇帝这回是真心真意说这句话的, 他放开蓁蓁, 自己披着袍子下床去外间看没有批完的折子。 照理说没了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蓁蓁应该能安稳地睡她的觉了, 偏也不知怎么, 她竟然辗转反侧不得入梦。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睁开眼, 今儿是十五, 一轮皎月悬在窗外, 屋里都被月光照得微微发凉。 皇帝批了会儿折子,感觉肩膀有些僵硬,便下地伸伸胳膊活动几下,他见蓁蓁侧躺着瞧着窗外便也朝窗外望。 皎月当空满地银霜,倒真印了李白那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皇帝很少有伤春怀秋的时候,这时却突然『吟』诵了一句“星依云渚溅溅,『露』零玉『液』涓涓。”。 这么柔情似水、婉约纤柔的诗句都是蓁蓁过往的所爱,她轻笑了笑背了下一句:“宝砌哀兰剪剪。” 皇帝嗪着一丝笑意仍望着天河,就像诗人说的那样,这一晚碧天如练,月光在北斗星辰中摇动闪烁。他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来人。” 梁九功在外应道:“皇上。” 皇帝道:“去取一把潞王琴来。” 蓁蓁一听撑起身问:“取琴做什么?” 皇帝瞧着她笑了笑,“朕也给你弹一曲。” 蓁蓁惊喜笑问:“万岁爷什么时候连琴都会了?” “古人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朕怎么能缺一乐呢?自然是学过的。” 梁九功抱了琴来,皇帝郑重其事地放在膝上,蓁蓁这下是真的毫无睡意,她捡了一件素银外袍披上轻倚在床头,她还真要听一听皇帝能弹出个什么样。 “你可仔细听了,朕就会这一首。” 皇帝一起手她便知他弹的是《阳关三叠》,这曲是谱与王维诗“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首曲子蓁蓁从前听师傅弹过,师傅弹来意境悠远又有一股浩然之气。皇帝的技法自然是远逊她师傅,恍惚间还有几个音没有弹准,可恰恰胜在气势磅礴、意味深长,在意境上竟是超然于人。 都说听音识人,今日这一曲《阳关三叠》落在蓁蓁耳里既熟悉又陌生。她自问对皇帝的秉『性』习气知之甚多,可恍然间她发觉,自己早已溺于爱人的亲密,亦敬畏帝王的权势,在自保与索求的岁月里,她似乎忘记了眼前人怀的是黎明苍生,求的是青史敬怀。 阳关三叠、八声甘州!皇帝的桌前洒落着漠西准噶尔的奏折,炕上还摆着几张还在修订的皇舆全图,经纬交错间的嘉峪关外有皇帝朱笔画过的圈,那是还未收复的故土,是大清开疆拓土的目标。 她披着衣服取了自己的箫来,与皇帝面对面坐下。 皇帝瞥见她手里碧绿的箫故意逗她说:“先前朕几次让你吹一曲给朕听,你都搪塞敷衍朕,今儿倒是难得,乐意吹了?” 蓁蓁说:“难得的是皇上弹琴才对。想想臣妾同皇上对弈无数却从未合奏过,您可愿与臣妾同皇上合奏一曲?” 皇帝听得微微一笑:“卿卿所请,自无不可。” 明月当空,金风玉『露』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 正月十六,天晴,太子在正式迎亲前起了个清早就往乾清宫去行礼问安,随后再去东华门迎太子妃入宫。 毓庆宫没了主人可却是热闹非凡,大阿哥带着一溜弟弟们在毓庆宫的正殿候着准备闹新人。胤祯不知道怎么不但来晚了,还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进门。 胤俄一见就嫌弃地嚷嚷开了:“十四,你把小七十带来干嘛。万一一会儿一放炮他哭起来怎么办!” 他这一喊,其他阿哥们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小七十是太子早入门的侧福晋所生的庶长子,名字还没正式取,只有为图好养活取的贱名叫七十,他也是皇帝如今唯一一个孙子。因为毓庆宫没有女主人,他出生以后一直安顿在宁寿宫后的北五所由太后看顾。 大阿哥也说:“十四弟,太子妃入门你带太子的大阿哥来干什么!赶紧把他送回阿哥所去!” 胤祯嘿嘿地笑说:“今儿太子哥哥大婚,小七十未来可要叫太子嫂嫂额娘的,他不能错过这样的大事啊,哥哥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叫什么叫!大阿哥是过来人,嫡福晋还没进门家里已经有个长子,再贤惠的人心里都不会好过,这十四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大阿哥还没继续骂他呢,胤禛走到胤祯身旁对他说:“把小七十给我吧,我送他回阿哥所去。” 胤禛对亲弟弟从来严厉,本以为自己一开口胤祯会认输,没想胤祯抱着呵呵傻笑的小七十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拒绝:“不用不用,四哥,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会看着他的。” 胤禛眉头一皱伸手想直接抢走了再说,可胤祯腿快已经抱着小七十一溜跑进屋里了。 胤禛刚想跟进去大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说:“算了,别管他了,太子妃要进宫了。” 可不是,毓庆宫外响起了礼乐,太子妃的彩舆已经进了宫门往毓庆宫来了。胤禟、胤俄、胤祥等几个坐不住的小阿哥已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 太子骑着白马,太子妃坐着十六抬大轿沿东一长街而来,在毓庆宫门前两位司礼太监齐声喊道:“落轿。” 随即立刻有一左一右两位贵『妇』搀扶太子妃瓜尔佳氏下轿。这两人一位是简亲王妃,一位是信郡王妃,都是同太子妃沾亲带故的长辈,也是皇帝为这位儿媳『妇』精心挑选的执礼女官。 大婚意味着正式成人,更何况皇帝为太子准备的是非同一般的婚仪。太子今日意气风发,太子妃下了轿他也是自白马上一跃而下。 大阿哥领着众兄弟们朝太子拱手称贺:“恭喜太子。” 太子也难得能笑容满面地对兄弟们说话:“多谢大阿哥,多谢各位皇弟。” 两位王妃搀扶太子妃跨过毓庆宫的门槛往正殿去,下一步太子和太子妃要在正殿的婚房内行合卺礼。婚房内早已是红帐彩烛齐备,本朝先前从未有过太子大婚之仪,皇帝于诸子中最是钟爱太子,太子的婚房完全是按照皇帝当年同元后大婚时布置的,光一条百子千孙被就耗时耗工无数。 两位福晋搀扶太子妃先进屋在喜床上坐下,太子跟在后头刚要进门,忽听房里简亲王妃惊呼一声:“哎呀,这喜床怎么湿了!” 太子眉头一皱,接着信郡王妃也跟着惊呼一声:“哎呀,七十阿哥怎么在这!” 旋即房里就传来小七十惊天动地的哭声。 太子的脸“唰”地一下就拉了下来,他一个箭步跨进喜房里,胤禟等人眼看着有好戏看也立马是一窝蜂地涌了进去。胤禛回过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又混回阿哥队伍里的胤祯捂着嘴在偷笑。 他一见四哥瞪着他,忙憋住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胤禛心头冒火:信你有鬼了! 胤禛揪着胤祯的衣领叱责了一句:“进屋给太子和太子妃道歉。”接着就把他提溜进了喜房里。 这一进屋两人立马是闻着了一股『尿』『骚』味,无端被抱进喜房又闯了祸的小七十坐在阿玛和嫡母的喜床上哭得是小脸通红,两位王妃束手无策地站在喜床边,脸上挂着大写的尴尬,她两这辈子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糗事,而太子站在一旁一张俊逸的脸黑得透底,就差没有当场训人了。 胤禛抬手就往胤祯后脑勺上打了一下,胤祯抱着脑袋抱怨说:“四哥你打我,额娘都舍不得不打我。” 胤禛狠狠剜了他一眼,“皇阿玛知道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胤祯翻了个白眼心想:皇阿玛才不会,他才舍不得揍我,额娘才会! 胤禛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在太子跟前把这事给圆过去,坐在喜床上的太子妃突然站起身,她自个儿把盖头取了下来。她生得一张圆脸,五官甚是寻常,堪堪可算尚能入眼,却颇是敦厚富态。 她没有注意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嫌弃,转身把小七十从喜床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着哄了几声,小七十被她一哄立马是不哭了。 太子妃对简亲王妃说:“烦请王妃娘娘去寻一嬷嬷来送七十阿哥回阿哥所吧。” 简亲王妃抱过孩子后才回过神,她搜肠刮肚了一番,猛然间灵光乍现,一句吉祥话脱口而出:“太子妃大福,进宫第一日便有贵子坐床,这是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她赶紧又偷瞄了信郡王妃一眼,给她甩了个眼『色』,信郡王妃回过神来也接口道:“是啊是啊,太子妃大福,必能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瓜尔佳氏红着一张脸又坐回了喜床上,不失礼仪地说:“我是七十阿哥的嫡母,照顾他是应该的。” 简亲王妃把七十阿哥交给身旁的嬷嬷,指挥着屋里一干人等换了一床新被褥,这又请太子坐上喜床,这合卺礼便继续进行了。这虽是小小的一段『插』曲,可屋子里的阿哥们心里各个都对太子妃平添了几分好感。 这世上嫡母入门前有庶子,有几个能心平气和地对待?更何况是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太子长子。 胤禛转头对胤祯说:“改明儿你自己来毓庆宫给太子妃请罪。” 胤祯羞红了一张脸小小地“哦”了一声。 …… 太子妃这番举动不消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后宫,彼时皇帝正在乾清宫家宴上,四周嫔妃环绕,听得毓庆宫人来回大喜之下说:“太子妃贤德乃是本朝之福,来人,赐玉如意一柄,黄金一百两于太子妃。” 惠妃悄悄挨到蓁蓁耳边说:“这太子妃是贤惠,也要咱们的太子爷受得了这份贤惠啊。” 蓁蓁没好气地用胳臂肘顶了惠妃一下,“姐姐这嘴真是没句好话。”可说完她自己也笑了。 宜妃见两人欢声笑语嬉笑不止,挑了挑眉一句凉飕飕地话就飘了过来,“倒也亏得十四阿哥这无心之举,大家才能识得太子妃的贤惠。” 蓁蓁坐端正了一扬眉『毛』道:“多谢姐姐夸奖。” 宜妃听了失笑说:“好妹妹是不是这几年病糊涂了,我这可不是在夸十四阿哥呢。” 蓁蓁皮笑肉不笑眯着眼就怼了回去:“姐姐刚不是说多亏了胤祯吗?姐姐若不是在夸胤祯那又是什么意思?” 宜妃呵呵一笑:“我那是说得反话,妹妹听不懂么,我是想说十四阿哥没教养,太子大婚闯出这样的祸来,亏得太子妃贤惠,否则岂不是丢了皇家的脸了?” 蓁蓁轻轻放下手里的象牙箸,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妹妹离宫养病自是无法教育胤祯,那胤祯承欢在皇上、太后和姐姐们膝下,胤祯无教这是谁的过失?总不能是太后和皇上吧?” 宜妃被气了个倒仰,德妃这张利嘴每次一发动都能把人气得恨不得掀桌子。她气闷地转头朝皇帝看,皇帝分明听见了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扭头同皇太后说起了吉祥话,宜妃看着心里更是气闷。 这一天除了宜妃之外还有一个更气闷的人就是皇太子了,瓜尔佳氏当初选秀的时候他见了一面就觉得姿『色』平庸,要不是索额图『逼』迫他绝对能去御前拒了这门婚事。今日洞房一看更是觉得不堪入目,害得他过了合卺礼去外间喝了足足两壶酒才有勇气回屋,当然这些事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 太子大婚后开始更为频繁的参政,皇帝也投身于更忙碌的战事筹备之中。 康熙三十五年,噶尔丹卷土重来,虽是强弩之末,但皇帝还是亲率王师出发讨伐。 太子此次更被皇帝委以重任,留守京城监国,索额图也被留在京中辅佐太子。 皇帝这一去甚久都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一直到五月中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捷报,费扬古率西路大军在昭莫多击溃噶尔丹主力,噶尔丹之妻阿努可敦身死,噶尔丹仅率数十骑仓皇逃走。皇帝亲自书信一封将此大捷传谕宫中,并传旨于六月中班师回京。 宫中自是人人大喜,而太子和索额图此番监国有功,皇上也是在信中多有褒奖。贵人赫舍里氏近日来也是脸上有光,她虽说是元后的妹妹、太子的亲姨母,但谁都知道她是索家硬塞进来的,这些年在宫里过得是谨小慎微,难得有这样霁月风光的好日子。 可偏偏好景不长,眼见皇帝大胜回京,赫舍里氏却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大有临终之态。 这赫舍里氏和毓庆宫的人不一样,她『性』情温和待人也谦和,惠妃与蓁蓁往日都同她交好,这日便一同去探望她。 一进屋,一股子浓浓的『药』味熏得两人头脑发晕,惠妃对王氏说:“妹妹虽然病着吹不得风可屋里也不能一点气都不通,这闷着对身子不好。” 王氏才说了一句:“是娘娘不让。”就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惠妃见她这样眉心一皱责备道:“嬷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不懂么?你主子病着你应该时常说说笑笑让她心情愉悦才是,怎么能做此等犯忌讳的事?” 蓁蓁在旁好言劝道:“算了,姐姐,她怕也是实在忧愁赫妹妹的病才如此,咱们先去先去瞧瞧贵人妹妹吧。” 惠妃叹了口气,问王氏:“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太医怎么说?到底是什么病?” 王氏答不出话来,摇了摇头只是落泪。 第213章 惠妃满肚子的疑『惑』,她走到床边一看是吓了一跳, 不过三日未见, 躺在床上的赫舍里氏是面如死灰, 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惠妃和蓁蓁在床边坐下, 惠妃还未开口眼泪就扑朔而下, 还是蓁蓁牵起赫舍里氏的手说:“好妹妹,怎么几日不见竟病成这样?” 赫舍里氏幽幽睁开双眸, 一行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劳烦姐姐们来看我了, 这些年我在宫里全赖姐姐们照顾。” 蓁蓁叹了口气。“你我『性』情投缘这是咱们姐妹的缘分。” 赫舍里氏眼中含泪微微点头,“我进宫是代替我那未谋面的姐姐来照顾太子的, 可如今看来妹妹得早些去黄泉找姐姐相聚了。” “胡说!”惠妃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还年轻不过是一时病魔缠身怎可说如此丧气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说?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赫舍里氏轻轻拉开她的手, 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不过是白费功夫,治得了病也治不了命。” 惠妃和蓁蓁互看一眼, 心中俱是惊惧交加, 赫舍里氏年纪轻轻为何突然会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 床上赫舍里氏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对两人说:“姐姐们能来看我便是全了我们姐妹这些年的情份了, 我有一事要求姐姐们。” 蓁蓁勉强笑了笑说:“什么求不求的别说傻话了,你要咱们替你办什么事尽管说。” 赫舍里氏勉强抬起胳膊,指着王氏道:“我的阿玛额娘都已经去了, 家里人也没心思管我, 如今只剩『乳』母一人, 他日我去了,烦请姐姐们替我照顾『乳』母终老。” 王氏跪在床边痛哭失声。“娘娘,您若去了,老奴还苟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 惠妃擦着眼泪说:“别说傻话,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再过几日皇上就回京了。” “皇上……皇上……”赫舍里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蓁蓁见状说:“是啊,皇上就要回京了。” “皇上……皇上……” 赫舍里氏喃喃念着合上了眼睛,不过一会儿气息渐沉,竟是睡了过去。惠妃和蓁蓁起身,王氏送两人到屋外,惠妃道:“你主子对皇上情深义重,刚才咱们同她提起皇上她显见地是有了些精神,你这几日切莫在她跟前说些不吉利的,要多提提皇上,多哄哄她。” 王氏呜咽着说:“奴才晓得。” 惠妃转头同蓁蓁说:“咱们这就把太医叫到我宫里,好好问问吧。” 蓁蓁点了点头。两人回到延禧宫就把给赫舍里氏看病的太医叫了来细细问,太医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病,只说怕是赫舍里氏思虑重,胸中郁结才至于此。 他这一番话又让惠妃和蓁蓁疑『惑』不解,这赫舍里氏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偏这心病最难医两人也只能让太医给赫舍里氏好好调理,别无他法。 好在赫舍里氏虽然看着吓人,这病却也没更加重,在汤『药』来来往往的日子里皇上终于是率军回京。 这日早晨,王氏刚端了『药』进屋就见赫舍里氏竟然起来了,靠在床边坐。王氏忙走了过去说:“娘娘怎么起来了?可是好些了?” 赫舍里氏轻轻问她:“今儿外头怎么那么热闹?” 王氏道:“皇上御驾回宫了,这会儿已经快到午门了,各宫的娘娘们都准备到坤宁宫前接驾去了。” 赫舍里氏晦暗的双眸里渐渐生出一份神采,“扶我……扶我起来梳妆。” 她挣扎着下了床,王氏忙把『药』碗一放去扶她。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赫舍里氏道:“替我梳妆,我也要去坤宁宫……接驾……” 王氏担忧地说:“可您的身子……” 赫舍里氏不知哪生出的力气,重重地捏着她的手说:“我要去,快替我梳妆。” 王氏无奈,招来宫女们把赫舍里氏扶到梳妆镜前开始替她穿衣打扮。不多一会儿镜子中原本灰白的面容在脂粉的装点下终于又有了神采,这神采好像也给了赫舍里氏力量,她轻轻『摸』了『摸』点上胭脂的唇,清晰有力地吐出两字:“备轿。” …… 坤宁宫前各宫主位齐集,惠妃和蓁蓁见王氏搀扶着赫舍里氏缓步而来双双迎了上去。 惠妃急得皱眉关心道:“妹妹大病未愈怎么也来了?” 赫舍里氏虚弱地一笑,“皇上大胜归来,我怎可不来?” 惠妃刚想劝一劝,梁九功跑了来匆匆道:“皇上从乾清宫过来了。” 惠妃如今位份在后宫之首,此时也只得把赫舍里氏放一边,在最前方站定,其余嫔妃依次在她身后肃立。 未几,皇帝自乾清宫经过交泰殿而来,他此番大胜自是意气奋发,每走一步都有盛世明君的气度。 惠妃领着众妃向皇帝行叩首礼,口中念着祝词: “臣妾给皇上请安,贺喜皇上大捷而归。” 皇帝笑得和睦,赶忙叫起。惠妃才起身就立即上前对皇帝道:“皇上,赫舍里妹妹身体欠佳却也来给迎接皇上了。” 皇帝“哦”了一声,他看了一眼站在后方的赫舍里氏,果见她面『色』似是不好,扶着嬷嬷颤颤巍巍,额头还冒着冷汗。 皇帝向来不爱苛待宫人,见她如此自然地说:“你既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朕知道你有心就好。” 他和赫舍里氏没什么感情,见她似乎病得不轻只觉得没必要恪守宫规,就是不来也无妨。 此时只见赫舍里氏低垂着头,藏住眼中的泪,轻声说:“皇上,请受臣妾一拜。” 皇帝刚要让她算了,可赫舍里氏已然跪下,她伏地磕头,起身又跪下,伏地磕头,如此足足重复了三次,竟然行的是全套的三跪九叩大礼,等到她最后一次站起的时候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皇帝看她真是不舒服,对梁九功道:“梁九功,你派人送她回去吧,再去太医院叫个太医来给她好好看看,怎么病的这样重。” 梁九功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了赫舍里氏,恭声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宫。” 赫舍里氏随着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皇帝的目光早已从她身上移开,此刻正在同惠妃、德妃兴致高昂得说着话。 梁九功看她停了下来,劝道:“娘娘,此处地势高风大,奴才还是先送你回宫吧。娘娘放宽心,皇上方才还是关心娘娘的,还特地叫太医院为您好好瞧病呢。” 赫舍里氏闭上眼捏进了手掌,梁九功看她不再说话,便扶着她下了台阶。他招来太监把赫舍里氏的轿子抬了过来,轿帘一落,赫舍里氏紧闭的双眼下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她摊开方才紧握的掌心,一只只有半掌大小的白瓷瓶『露』了出来。 这日赫舍里氏从惠妃宫中回来让宫人替她更衣,伺候她多年又随她一同进宫的『乳』母王氏一脸晦暗地进屋来对伺候的宫人说:“你们都下去吧,娘娘有我伺候。” 宫人们应了声便鱼贯退下。 王氏走到赫舍里氏身后拿起梨花木梳子替她梳头,赫舍里氏从镜中瞧着她问:“嬷嬷不是回索府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氏道:“娘娘,奴才回府见了相爷和国公爷,相爷说让奴才早日回宫伺候娘娘才是正事。” 赫舍里氏闻言笑说:“叔父如何?身体可还康健?叔父近日辛苦了,幸好皇上马上就要回京了,叔父这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松一松了。” 王氏眼神一暗,她放下梳子,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白瓷瓶轻轻放在梳妆镜前。 “娘娘,这是相爷让奴才交给娘娘的。” “这是何物?”赫舍里氏好奇地要去拿那瓷瓶,王氏接下来一句话却叫她如遭五雷轰顶,手蓦地顿住。 “是毒『药』。” 赫舍里氏惊恐地扭过头瞪着王氏,她倒抽着冷气说:“嬷嬷为何将这带进宫来?嬷嬷可知这是犯了死罪的?” 王氏重重地跪在地上,抱着赫舍里氏的膝头哭诉道:“娘娘,这是相爷让奴才给您的,相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东西就是给娘娘准备的。” 赫舍里氏脑子一片混『乱』,“什么养兵,什么用兵啊!叔父他给我毒『药』做什么?毒『药』与我有何用?” 她喃喃自问,突然灵光一闪,醍醐灌顶,她“唰”地站了起来,脸上却是血『色』顿失,“他……难道他是让我……” 王氏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流,“相爷说,这东西既拿了出来就一定要进到人的肚子里,至于进谁的肚子,娘娘应当清楚。” “疯了,他是不是疯了……这怎么可以做,又怎么可能?”赫舍里氏跌坐回凳子上,面无血『色』喃喃自语。 王氏趴在她脚边哭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啊。” 赫舍里氏发了半天的呆突然哆哆嗦嗦地说:“快……快去请太子来。” 王氏一听也是回过神来,是啊,三老爷这发了疯可是宫里还有太子爷在,现下只有太子爷能制得住三老爷了。 王氏擦了眼泪匆匆出去了。赫舍里氏把瓷瓶紧紧捏在手里,这东西就像一块炭火,烫得她从手到心都快烧起来了,可她却不敢把它放下,生怕一放下就有人看见它,就会掀起一场滔天大火。 她心急如焚在屋子里难耐地来回走动,她感觉过了有几个时辰那么长,外头才有人报太子到。她略略整了整仪容,不多一会儿王氏便领着太子进屋了。 太子恭敬地朝她拱手说:“请姨母安。” 赫舍里氏一见太子是泪如雨下,“太子,我赫舍里家大难临头啊。” 太子问:“姨母何出此言。” 赫舍里氏想要一吐真相,还未开口声音却已是哽咽,王氏不得已在旁跪下说:“太子,奴才回索府的时候三老爷给了奴才一瓶毒『药』让奴才带进宫来给娘娘。” 太子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毒『药』?怎么会。” 赫舍里氏摊开手掌将那白瓷瓶『露』出来给太子看。 “太子,那邪物就在此。太子此是灭九族之事啊,您务必要劝阻叔父不可做此大不韪之事啊。” 太子看了那白瓷瓶一眼神『色』陡变,他肃着脸对赫舍里氏道:“姨母休得胡言『乱』语,叔父怎会做此大不韪之事!” 赫舍里氏见太子不信急着扯住他的衣袖说:“太子,嬷嬷所言句句属实,太子若不信可让人秘密验一验瓶中之物。” 太子像是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猛地推开赫舍里氏,赫舍里氏跌到在地上却还不忘死死地抓着那瓷瓶。 王氏扑过去抱住赫舍里氏哭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太子指着赫舍里氏急促地道:“姨母可是邪鬼附体疯癫了,竟说如此浑话。” 赫舍里氏爬到太子脚边扯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太子,我并未说谎,叔父心思缜密,他断然不会把宝押在我一人身上,只怕……只怕皇上有难啊。” 太子眼神中蹿过一丝慌『乱』,他粗声粗气,压着嗓子说:“孤不信,孤一个字都不信,姨母莫再胡言『乱』语了,孤只当今天没来过,没听见过这些话。” 太子说完踢开赫舍里氏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太子!太子!” 赫舍里氏在后头喊了两声却留不住他,王氏抱着她哭道:“娘娘,您莫再喊了,您还看不明白吗?” 赫舍里氏浑身一颤,是了,是了,太子不是不信她,而是故意不去相信,这样他就可做个清白的人,这样所有的恶事就都是索额图所为,一旦皇上驾崩,他仍然一无所知,他只会清清白白地继承大统,做他的圣明天子。 姐姐,您拼死生下的孩子怎会变得如此禽兽不如啊! “是了,这东西既拿了出来就一定要进到人的肚子里的……”赫舍里氏靠在轿子里伴着滚下了眼泪笑了,她拔开瓶口上的木塞,仰头将瓶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在他们都疯了以前,不如我先闭眼吧,以免见我赫舍里氏滔天巨祸。 她如是想。 …… 两日后,蓁蓁起床正让小琳给她梳头,忽然一阵急促地云板沿着东二长街响了起来,她脸『色』一变,对小琳说:“快叫人去看看,可是赫舍里氏她……” 小琳也唬了一跳,急忙放下梳子奔出去问信。 蓁蓁握着梳子心里一阵慌『乱』。过了半个时辰小琳没回来,倒是秋华走进了屋子。蓁蓁看她脸『色』苍白抑郁,心里陡得一沉。 “可是她?” 秋华道:“是,如今储秀宫已经全『乱』了。” 蓁蓁问:“『乱』?怎么会『乱』?” 赫舍里氏病了已经有一阵子了,要说英年早逝伤心是的,可储秀宫的人应该心里早有准备怎么会『乱』? 秋华附在她耳边道:“贵人她是服毒自尽的。” 蓁蓁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华,“服毒?自尽?你说得可是真的?” 秋华道:“是真的,原本储秀宫的人也只以为贵人主子是病故了,一屋子人都跪在屋子里哭丧。没想不多一会儿竟然有血从她眼里和耳里流了出来,好多奴才吓得都奔出了屋子。后来有胆大的上前查看,才发现贵人留了遗书,遗书上写病重无医疼痛难忍自绝人世,求皇上不要开罪他人。”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的病太医说是风寒而起、郁结过度,蓁蓁去看过她多回,从来没听她和太医说过,这病让她身上哪里疼得受不了! “主子,惠主子来了。”小琳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蓁蓁匆忙站了起来,差点把桌上的梳子碰掉地上。 惠妃看着也是急得不行,没等蓁蓁出来相迎她就直接进了屋子。 蓁蓁走上去还未说好,惠妃张口就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赫舍里氏的『乳』母王氏殉主了。” 蓁蓁“啊”了一声,惠妃肃着脸说:“我才从储秀宫回来,贵人自裁有违宫规,皇上让慎刑司把储秀宫的人都拘了起来,王氏是头一个被拿去问话。” 蓁蓁忙问:“她怎么说?” 惠妃道:“王氏说赫舍里妹妹这些年不得宠一直都郁郁寡欢,本来父母早亡她是家中孤女就日日抑郁,近日身上又染病一直不好,这才生了厌世的念头。她说完给皇帝磕了头就撞柱殉主了。” 蓁蓁皱着眉问:“皇上怎么说?” 惠妃沉默地摇了摇头。 蓁蓁也戚戚然,是啊,皇上还能怎么说,死人的嘴又撬不开。 半晌后她问:“惠姐姐,你信这个故事吗?” 惠妃不答反问她:“你信吗?” 蓁蓁的神『色』渐渐凝重:不,她当然不信。 她想起赫舍里氏两日前在坤宁宫前强撑着行的三跪九叩大礼。 不对劲,不对劲,这里面一定有哪里有问题。 第214章 赫舍里氏早逝皇帝甚为怜悯特意追封她为平妃, 丧仪也按照妃规制来办,赫舍里氏生前虽然有生过一位皇子但早早就夭折了, 之后再也没有能为皇帝留下一儿半女, 终究只是这后宫里匆匆过客, 皇帝虽然命几位皇子穿孝行子礼,但不过也就是走过场的事,丧事结束后过了几个月渐渐地后宫里也就不再有人提及她了。蓁蓁和惠妃虽然心里对她存有怜悯又对她的骤然病逝存有疑『惑』, 不过到底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 在感叹过一两句造化弄人后也就各自放在肚子里不再提了。 毕竟,惠妃要忙大阿哥, 要忙她的亲孙女, 而蓁蓁如今亦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那便是胤禛的亲事。 大阿哥早已成亲多年, 皇太子也成了亲,三阿哥胤祉的婚事也定下了福晋不日也要进门,现在可不就轮到四阿哥胤禛了。 当初在给太子选太子妃的时候蓁蓁就打算给胤禛顺便也选一选, 后来因为她去了寿皇殿便耽搁下了, 几年一过胤禛也到了该选的年龄了,蓁蓁如今复又把这桩事给捡了起来。 永和宫这一动可说是平地一声雷惊动了整个京城的旗人圈。德妃素来得宠,四阿哥又是她的头生子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颇得皇帝和德妃的宠爱,京圈的亲贵也好、重臣也好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这谁要是能把女儿嫁给四阿哥做福晋可是前途无量的好事。 各亲贵家的福晋太太、官太太们于是就忙碌了起来, 她们虽然很想直接去永和宫同德妃联络联络感情, 不过也都知道德妃身子不好不爱见外人。再说,哪里有女方直接跑去未来的婆婆跟前求亲的?可这人不能被一口气憋死啊,于是曲线救国的聪明人就大有人在了。 头一个沦陷的就是宁寿宫,皇太后待人谦和,又是宫里的大长辈,各位福晋太太们都抱着“只要仁慈的太后娘娘同意了,这事也就是十拿九稳了”的心思,一个个是轮番去宁寿宫请安,想着太后哪天心情好了,尊口一开就把这婚给指了。 太后一开始还没琢磨出这味道来,只想着怎么最近这群人突然有孝心了,来得勤快这么勤快。过了几天太后还是品出味道来了,呵,感情都是上她这来巴望着她给指婚的啊! 可惜蓁蓁一早就同太后说好了,她这大媳『妇』她得自己亲自挑,好好挑,于是太后让哈日伊罕把门一关说是斋戒谁都不见。 这此路不通那就得另寻门路,于是太妃们、其他宫妃们就遭了殃,连向来最冷清的顺治爷太妃都有人去叨扰。有的人受了请托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面子上不冷不热地应承两句也就过去了,有的人就气得半死,心想:德妃儿子议亲关我屁事?我儿子的媳『妇』还没着落呢! 宫里热闹,宫外也没闲着啊,有些聪明人啊,这眼睛就直往那宽街瞄。除了宫里,这宽街钮祜禄氏的一等公府如今可是最受青睐的地方,没法子,谁叫公夫人是德妃娘娘的胞妹呢。说不动太后,能说动四阿哥这为嫡亲的姨母也是好事啊! 这日珍珍一进屋,就见姐姐和惠妃娘娘两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块,说说笑笑地看着秀女名册。 蓁蓁抬头对她说:“你怎么来了?你那一大家子的事都安排好了?阿灵阿不在京你倒有闲功夫出来。” 阿灵阿上次得了皇帝一顿鞭子后在家老实了半年,不就皇帝就不着痕迹地迅速将他复起,还是专门将他往蒙古事务上调任。阿灵阿也知道皇帝给了机会他就得好好干,于是撇下珍珍和几个宝贝孩子,带着几个家奴去了漠南办皇帝交付的秘密差事。 珍珍狡黠地眨了下眼睛,“我是特意进宫上姐姐这来躲躲的,为了四阿哥的婚事,最近家里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姐姐,你赔是不赔?” 蓁蓁和惠妃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惠妃轻轻推了蓁蓁一下,揶揄她说:“你啊,赶紧把你这儿媳『妇』给定下吧,你看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珍珍问:“姐姐心里可是定了人了?” 蓁蓁笑着道:“倒还没有,不过有几个瞧着不错,我刚还在同惠姐姐说呢,你来得倒巧也帮着看看吧。” 蓁蓁把名册递给珍珍,珍珍接过翻开册子见姐姐已经在中意的几个秀女的名字上画了圈。 “我和惠妃看着觉得兵部侍郎马尔汉的大姑娘,步军统领费扬古的小女儿,翰林院侍读学士立德的大姑娘,还有你们钮祜禄家三房下的四姑娘都不错。” 这皇子挑福晋也是个麻烦事,要不太子的婚事能耽误这么久?太子妃进门的时候毓庆宫的孩子都好几个了。 这挑皇子福晋第一就得看家室,要么你得是八旗勋贵比如钮祜禄家,要么你得是皇帝近臣,比如太子妃家,最差你也得是个读书科举的清贵人家,比如完颜氏。 门第是第一,年龄是其次,,这选出来的福晋得和皇子年龄相当,毕竟成亲的第一要务是得为皇家开枝散叶,娶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进门能干啥事呢?难不成两个人过家家吗? 于是乎,这八旗秀女虽多,可是要能同时满足以上两点就把一多半的人都淘汰了。 大浪淘沙的最后才是挑『性』情和容貌。其中又以『性』情为重,看太子妃就知道,长得姿『色』平平,可『性』情温顺贤良,进宫后皇帝都多次夸赞这个儿媳『妇』。 蓁蓁圈出来的几户人家珍珍也都略知一二,马尔汉是翻译举人出身,因在三藩中立过功于是在皇帝心里记上了名,这之后的官运就是一路四平八稳了,总的来说虽然不算才华卓绝,但算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为官多年勤勤恳恳也没出过啥大岔子,在皇帝心中算是个脚踏实地的办事大员,皇帝也颇信任他。 费扬古是乌喇国国主之后和□□的大妃乌喇那拉氏同族,自归顺本朝后历代都在八旗里担任都统、参领。费扬古少年时起就在内庭行走,是皇帝的亲信武将之一,他的夫人是贝子穆尔祜家的县君格格,他既是皇帝信任的武将,又宫同皇帝沾亲带故,算是皇帝最喜欢的一类人。 钮祜禄氏三房家的四格格就更不用说了,那是额亦都所留公爵家的孩子,珍珍隔三差五就能见到这个姑娘。 珍珍看了一圈发现这几个人里只有那个叫立德的她不怎么熟悉,看着是个文臣,可阿灵阿的友人里也就揆叙算个文官,其他都是武人。 珍珍看了会儿问:“这立德可是从前给四阿哥启蒙的那位完颜师傅?” 蓁蓁点头:“是啊,我想着虽然他品级不高,但完颜家到底出过多位进士门第清贵,完颜师傅同胤禛又有师生缘分,都说师傅如父,选他女儿为福晋也是不错的。” 珍珍笑说:“姐姐还说心里没人,我看着姐姐倒是挺中意完颜立德之女的。” 蓁蓁道:“我中意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事也不全由我,我也就负责挑几个看得上的,最后到底选哪个还不是皇上做主圈定。” 这倒是,如果按照大阿哥、太子和三阿哥福晋来看,这完颜立德就不大对皇上的眼,皇上还是更喜欢近臣尤其是还同宗室沾亲带故的,这样看,费扬古的女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姐姐若是想选清贵的书香门第之家,何不选大学士伊桑阿的女儿?听说他福晋有才学是个出名的才女,家里子女读书都好。” 蓁蓁和惠妃对视了一眼笑着连连摇头,“哎,别了,人家的嫡母可是太子的姨母咱们攀不上这亲。” 蓁蓁这一说珍珍也是想起来了,这伊桑阿的继娶是索额图的女儿,伊桑阿几个年幼的女儿如今都是索额图那个女儿在教养,姐姐和惠妃交好自然是巴不得避索家人避得远远的。 “哎,其实……”蓁蓁叹了口气缓了缓道,“我同惠姐姐交好,要全按着我的心意,我倒是想讨你们纳兰家的姑娘做儿媳『妇』,容侍卫不就留下几个女儿么,明相夫人养在身边多年,想来各个也都是出『色』的姑娘了。” 惠妃微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算啦,你有这分心就够了,有些事咱们强求也是求不来的。” 珍珍也是心如明镜。大阿哥和太子都大了,明珠和索额图的权势也跟着一日日变大,虽说前几年皇帝借故罢了明珠的职,可他门生遍布朝野,人不在其位可手仍在朝上。这两人家里都有适龄的姑娘,可前头几位阿哥成亲时皇帝一个都没选,这就能看出皇帝的意思来了。 太子也好,大阿哥也好,皇帝是桥归桥路归路,谁都别来掺和这两派的事。 蓁蓁和惠妃又商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定了这四人,她们阅过的名册随后就由张玉柱送往了乾清宫,他站在案头边看着皇帝眉头一皱提起朱笔头一个就划掉了完颜立德的名字,张玉柱心里忍不住抖了抖。 这皇上和德妃娘娘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德妃娘娘心里最中意的那一个皇帝偏偏头一个就去了。 余下的人皇帝看了一会儿最后一落笔,稳稳圈定了一个名字。 “送去给德妃吧。” 皇帝合上名册,张玉柱应了声“是”,拿起名册回了永和宫。 蓁蓁看了一眼他带回来的名册,轻叹一声说:“成了,就这样吧,去请四阿哥来吧。” …… 胤禛走进院子,出来迎他的秋华笑着冲他福了一福。“恭喜四阿哥。” 胤禛心里有些莫名,进到屋里蓁蓁靠在炕上冲他笑,“胤禛,快来。” 随手拿起炕桌上的一封册子交他手上。“快瞧瞧吧。” 胤禛翻开一看,只见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的名字上被用朱笔画了个圈,胤禛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他捧着名册跪下道:“儿臣叩谢皇阿玛、额娘。” 蓁蓁下炕扶他起来,握住儿子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皇阿玛已经准了,额娘也已经知会了内务府,采纳、定亲的事额娘会派内管领去办的你都不用『操』心,万事都有人替你张罗。要是还有缺的或是有什么你特别想要的你就去内务府大堂找多毕,他是额娘娘家的堂兄,于你的事会上心的。” 胤禛道:“额娘身子不好还要为儿的事『操』劳是儿臣不孝。” “你好好的就是对额娘的孝顺了。”她转头看了秋华一眼,秋华去到她屋里捧了一只黑漆玳瑁匣子来,蓁蓁让秋华把匣子转给胤禛,胤禛捧着匣子问:“额娘这是什么?” 蓁蓁道:“这里头都是额娘历年替你积攒的一些东西。” 胤禛打开匣子狠狠地震住了,匣子里装得满满当当的,银票田产店铺不计其数,胤禛粗略估计了一下得有好几万两,“额娘,这太多了……儿不能收。” 蓁蓁握住他的手把盖子合上,“傻孩子,同额娘客气什么,额娘给你你就拿着。你成亲后就要从宫里搬出去了,开府是一笔钱,养家又是一笔钱,在没封爵位之前一年的俸禄就那么几百两银子怎么够养你一家子的?我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让人看笑话是不?这里头的钱有些是历年皇太后、皇上赏的,有些是我早年拿去给你姨母舅舅让他们帮你置办的,这么些年下来也是有不少了。” 蓁蓁说着笑了起来:“也是你惠母妃当初提醒的我,说我孩子多,将来或嫁或娶的都要花钱,光靠皇上的赏赐是不成的,还是要早为你们打算,于是你三四岁那么大的时候我就把钱给了你姨母舅舅让他们去置田了,那时候地价便宜,也是这些年才慢慢值钱的。” 胤禛其实心里不大相信,他了解自家额娘,更了解自己的皇阿玛,这匣子里估计有一半是额娘历年从皇阿玛的私库里掏出来的。 “至于你福晋的首饰,那就更不用『操』心了,大节庆所用的额娘这里都有上好的备着,平日所用额娘的内管领会帮你去置办。” 胤禛点了点头,额娘这句倒是实话,额娘的首饰匣子历来遭女人嫉妒,比如已经长到会打扮的宝儿,每次说起额娘的妆匣都两眼发光,小丫头盘算着那些好东西好几年了。 蓁蓁笑着说:“成啦,去瞧瞧你七妹妹吧,她这几日身上有些不舒服我都不让她出门她正无聊得紧呢。” 盈盈自打小时候那件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胤禛一听紧张地问:“盈盈病了?” 蓁蓁叹道:“她的身子你也知道,这些年一直都这样反反复复的。前几日咳得厉害,也是老『毛』病了,太医说了不能吹风更不能劳累,她关在屋子里养了几日才好些了。” 胤禛当下同额娘告别去瞧妹妹去了。公主们小时候通常都跟着母妃住,长到八九岁后大多都搬去了咸福宫,只有盈盈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蓁蓁就一直没让她搬出永和宫,只有她在寿皇殿的那一年跟着宝儿住在宁寿宫,蓁蓁一回来就又把她接了回来,如今还住在后院的西配殿里。 胤禛一进门就闻着了一股子浓浓的『药』味,这座配殿里长年累月的都弥漫着这股味道,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盈盈靠在竹榻染了红丹蔻的手举着一卷《饮水集》,早春时节还甚为寒凉,即便在屋里她穿着鹅黄『色』的夹袍身上还是裹了一件银狐皮的袍子。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青葱水嫩的时候,黑黝黝的辫子垂在胸口,目若秋水眉似远山,只这样都能想象假以时日便是怎样一位佳人。 胤禛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禁微微勾出一丝浅笑,“盈盈。” 第215章 盈盈不曾搭理他, 嘤嘤动人的嗓子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胤禛走过去把书从她手里抽走, 盈盈也不生气,歪着头娇俏一笑,一时是眉目生辉。 “四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我的好四嫂呢?” 胤禛伸手往她脸上轻轻一捏, “好啊,跟谁学的取笑起你四哥来了。” 盈盈一本正经地说:“怎敢怎敢,盈盈若是取笑了四哥将来四嫂还不生盈盈的气。” 胤禛伸手去挠她的胳肢窝,盈盈吓得在竹榻上蜷起身来躲他,“好四哥,我错了,饶了我吧。”她边求饶边笑, 笑得厉害了突然一口气憋在胸口猛咳了起来。 胤禛慌得立刻罢手了,扶着她的肩问:“怎么了?是呛着风了么?要不要紧?” 一个娇俏的少女在一瞬之间是面目苍白咳嗽不止, 任谁瞧着都心痛不已。胤禛搂着妹妹听着她咳嗽的声音真觉得自己心也要碎了。 “都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 盈盈咳了半天方才平静下来, 胤禛倒了一杯水喂她,她喝了水又咳了一会儿脸上血气才渐渐回转。 “不怪四哥, 是我笑得太用力了。” 胤禛痛苦地说:“不, 都是我, 如果不是你小时候我照看你出了岔子……” 胤禛不知道多少次想过, 如果当初他没有想去救落水的人, 没有离开盈盈,那盈盈就不会受惊吓后自此体弱多病。明明花季一样的少女,却常常连门都不能出,只能待在屋子里。 “四哥。”盈盈捂着他的嘴摇摇头。“这不怪你,坏人想要害我害你害额娘,敌暗我明,咱们是防不胜防的。” 胤禛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郑重道:“等四哥出宫开府有了自己的人,四哥一定为你寻天下最好的大夫,不管花多少年,不管花多少银子,四哥都要治好你。” 盈盈仰起头,眼儿完成一弯月亮,“四哥,你把银子都花我身上了,四嫂不会吃醋么?” 胤禛说:“她是我的福晋,同我举案齐眉心意相通,她会懂的。” 盈盈心中一暖。她的四哥永远是这么温柔,她从来不恨也不怨他,佛说,千里相逢便是缘,那他们这一世能做兄妹,又是前世怎样的缘分修来的呢? “四哥,盈盈一定等着这一天。” 蓁蓁站在门外一直默默听着,心中却已扬起了滔天的怒火。 佟淑媛,她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若不是当年皇帝拦着她,她那时绝对会当场杀了她! 胤祯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他一见蓁蓁明显感觉到了她浑身的肃杀之气,愣了愣问:“额娘,您怎么了?” 蓁蓁紧绷的精神一松,她转身捧着胤祯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胤祯说:“皇阿玛今天去瞧我们的骑『射』课了,九哥十哥可卖力了,就连八哥今天也是十发十中,皇阿玛一高兴就让我们都早些回来了。” 蓁蓁捏了把他肉呼呼的脸,“怎么就说你九哥十哥卖力,你呢?” 胤祯扬起下巴骄傲地像只小孔雀:“我十发十中,而且箭箭都『射』中了红心,皇阿玛也夸了我啊!” “对,咱们的十四阿哥胤祯今儿可是『露』脸了!” 皇帝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蓁蓁歪头看了胤祯一眼,一副“你傻了吗,刚怎么不说”的表情,胤祯缩了缩肩回了蓁蓁一个“我忘了”的眼神。 自个儿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小子。 蓁蓁心里腹诽了一句,牵着胤祯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盈盈笑着柔柔地一福:“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虚扶了蓁蓁一把,他『揉』了『揉』胤祯的头顶说:“咱们龙年阿哥不但十发十中,还十发皆『射』中了靶心,他师傅都夸他,小小年纪有此准头甚属不易。”皇帝说起来眉飞『色』舞,夸起儿子更是恬不知耻。 蓁蓁微笑着颔首:“都是皇上教得好。” 皇帝听得心里一通舒畅,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盈盈呢?李煦从苏州送了一批新料子来,朕瞧着有几匹甚是好看就让他们拿来给你和盈盈。” 蓁蓁往皇帝身后瞧,魏珠同皇帝一起来的,他手上果不是抱着一摞衣料。 “盈盈在屋里呢,胤禛也在。” 皇帝走到蓁蓁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蓁蓁手往西配殿走,蓁蓁顺从地跟在皇帝身旁一起进了屋,胤祯跟在他们两身后也一蹦一跳地进了屋。胤禛和盈盈原本坐在一处说话,见阿玛我娘娘来了起身给两人请安,盈盈更是高兴地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皇阿玛,您都好久没来看盈盈了。” 皇帝道:“皇阿玛这阵子忙,你看,皇阿玛这一得空不就来瞧你了么。”盈盈惯会撒娇,其实皇帝没见她最多三天,可女儿一撒娇他就心软,他捧着盈盈的脸看了看,心疼地问,“怎么瘦了?” 盈盈撒娇说:“都是想皇阿玛想的。” 胤祯鸡皮疙瘩爬满身,浑身一抖,嫌弃地在蓁蓁身后对姐姐做了个怪脸。 就你矫情。 皇帝背对着他没瞧见,盈盈却瞧得清楚,她白了胤祯一眼,动了动嘴,无声地说:你嫉妒。 呸,我才不嫉妒。 胤祯“哼”了一声,索『性』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两个小主子在眼皮子底下打起了“眼仗”,魏珠却是眼观心心观鼻,权当没看见,还适时地说:“公主,这是苏州织造最新送来的,说是仿的宋朝的花案,叫宋锦,一共就两匹,皇上都让奴才拿来了。” 皇帝笑着说:“去看看,可是喜欢。” 这两匹宋锦一匹绣的是八团喜相逢,一匹是百鸟朝凤,织工细腻颜『色』鲜艳,流光溢彩,美极了。盈盈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转身搂着皇帝甜甜地笑了。“女儿喜欢,谢皇阿玛。” 皇帝被女儿这么一抱这会儿心都快苏了,悄悄对她说:“一共就两匹,朕都没让过内务府记档就偷偷给你送来了,你五姐都没有。” 盈盈一听五姐没有更是笑得像朵花一样。“皇阿玛最好了,盈盈最爱皇阿玛了。” 皇帝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一激动搂着女儿说:“咱们盈盈日后别嫁了,皇阿玛养你一辈子。” 胤禛在旁轻轻咳了一声,胤祯忍不住了翻了个大白眼,他扯着蓁蓁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额娘,我饿了。” 蓁蓁『摸』了『摸』他的头顶:“饿了?” “嗯。一下午都骑在马上,肚子早就饿扁了。” “那传膳吧。” 晚膳依旧摆在正殿的西次间里,今儿是难得的热闹,除了宝儿竟然都在,皇帝落座后吩咐魏珠:“去把五公主也叫来吧,就她一个不在,回头她若知道咱们一起在这用饭不叫她,她非跺脚不可。” 盈盈一听要叫姐姐来,小嘴悄悄地撅了起来。胤祯看见了在心里笑开了花。 这恶人自有恶人磨,七姐的对头就是五姐。 “是。” 宁寿宫就挨着东六宫,魏珠这一来一回的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膳桌刚摆齐宝儿就到了,她一进门瞧着一屋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就笑了。 “皇阿玛,额娘,女儿来迟了。” “不迟,来,到皇阿玛身边坐。” 挨着皇帝左右的两个位子,盈盈坐了右手边的,左手边的空着就是留给宝儿的,这都是不成文的规矩了,胤禛兄弟两都极有默契地挨着蓁蓁坐,不去同姊妹争宠。 几个公主里平心而论皇帝最宠爱的就是宝儿。蓁蓁头一个女儿没活下来,宝儿算是她和皇帝的长女,两人自然是宠爱非常。皇帝时常说宝儿最像他,虽然是女孩可骑术甚好,穿着骑装在马背上的时候真是英姿飒爽。 可盈盈从小身体就不好,又爱撒娇,这些年皇帝渐渐就对她更上心些。盈盈心里也明白,皇阿玛更疼爱姐姐些,可她又从来不愿意在这事上输宝儿,每每在宝儿跟前总要争一争宠,宝儿也知道,每回都要借故逗逗她。 宝儿一坐下,就夹了一块八宝鸭子到皇帝碗里。“皇阿玛,您吃。” 皇帝自然是眉开眼笑受了,“好,朕吃。” 盈盈一看,不服气地也夹了一块芙蓉鸡给皇帝。 “皇阿玛,这鸡您也吃呀。” 皇帝转过头笑着说:“好,你也乖,皇阿玛吃。” 盈盈不服气地朝姐姐挑挑眉,宝儿险些笑出来,她咬了咬唇,心思一转,问皇帝:“皇阿玛,女儿记得您不怎么爱吃鸡的。” 皇帝正要把芙蓉鸡往嘴里塞,这一听顿时是尴尬地僵在了那。盈盈急得说:“姐姐胡说,皇阿玛几时说过不爱吃鸡的。” 宝儿振振有词:“皇阿玛是没说过,这是太太同我说的,说皇阿玛打小时候就不怎么爱吃鸡。” 说实在话,皇帝也没不吃鸡,只是确实不怎么爱吃,盈盈一听皇太后说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眼泪就往下掉。 皇帝扔了筷子忙去哄她:“盈盈乖,你姐姐胡说呢,皇阿玛哪有不喜欢吃鸡,皇阿玛爱吃得紧呢。” 盈盈吸了吸鼻子,眼睛里眼泪还在打转,“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帝怕她不信,立刻是把盈盈夹给他的那块鸡肉吃了,盈盈此时看了才笑了。 胤祯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刚要嫌弃姐姐几句,脚上突然被人狠狠地踩了一下,胤祯瞪着始作俑者说:“四哥,你干嘛踩我?” 胤禛淡然地说:“吃饭的时候别东张西望。” 蓁蓁给他添上饭也说:“是啊,吃饭的时候东张西望什么,你不是说饿么,还不快吃。” 胤祯无奈地只能低头吃饭,心里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额娘亲生的,还是皇阿玛哪个小答应生了抱给额娘养的? 幸好他这腹诽从来只敢在心里嘀咕,蓁蓁若是知道了非捶他两下不可,生他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这臭小子竟然还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 “皇阿玛。”胤禛说,“皇阿玛不日就要出征,儿臣祝皇阿玛此番一举歼敌,彻底『荡』平噶尔丹。” 皇帝因这一句话斗志昂扬:“你们都在宫里等着朕的捷报。” 娇女爱子都在身边,皇帝心里甚是满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子孙环绕,人生一世所求不就是如此么? 用过晚膳胤禛兄弟两回阿哥所去了,宝儿回了宁寿宫,盈盈身上有些小佯也早早歇下了。 皇帝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才叫歇,他走进寝殿,蓁蓁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她换上了寝衣,一头黑发垂在背后白皙如玉般的手握着梨花木梳子在一头青丝间穿梭。 皇帝走上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蓁蓁的手一顿。 皇帝并没察觉到,他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旁浅笑着说:“盈盈同你越长越像了,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同你刚进宫那会儿一模一样,眼圈红红的像个兔子,一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 蓁蓁任由他搂着却默不作声,皇帝这会儿也品出味道来了,他松开手,把蓁蓁的身子转了过来。烛火下,她眉目如黛依旧是那样的美,眼睛里却再也没有曾经的热情和爱恋,反而更多的是谨慎与平和。 “你说你累了,若是累了,便好好歇息。” 蓁蓁轻轻拉下皇帝轻抚在她脸庞的手。 “皇上。” 她的语气是那样轻缓,依旧美丽的脸庞上却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安。或许是那一年皇帝出征时出了太多的事,从听说皇帝又要亲征开始,不安就一直飘在蓁蓁心头。 “您出征的时候一切小心。” 皇帝握着她手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了?这回也就是点残兵游勇了,不值得担心。” 不值得担心吗?蓁蓁深吸一口气,有一句话她一直憋在心头,一直很想提醒皇帝:“那年追杀我的人您后来不是一直没有查到吗?他们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杀您?” …… “他们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杀您?” 早春的草原上依旧是寒风阵阵,站在高处时风大得几乎能将人吹下马去。 皇帝瞧着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心思却再一次漂移到了别处。 “皇阿玛,前线回报说丹济拉带着残部和噶尔丹之女钟齐海已经往东来了,最多再过三日就能到了。” 皇帝精神一振,转头笑着对大阿哥说:“好!”他又问:“京里可来折子了?太子可有折子到?” 皇帝临走前吩咐过务必三日要发一信,可如今已经五日过去了还未收到京里的来信,连太子的信都没有,皇帝这几日已经频频催问了。 大阿哥道:“尚未有,儿臣再去问问。” “嗯,你去吧。” 大阿哥骑马走了,皇帝瞧着瞧着他的背影眉头不由得皱到了一起。 太子这是怎么了?难道京中出事了? …… 毓庆宫内,托合齐慎重地道:“依着索相的吩咐,末将手底下的人都准备好了,往京外的信件也全数扣压,保证在事成之前,连一张纸片都飞不出京。” 索额图的长子格尔芬转过身对太子道:“太子,万事俱备,索相和长泰大人掌着大半的御前侍卫,他们随时能扣住鄂伦岱,军前京中都已准备妥当,现在只等您一句话了。” 太子抱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托合齐无奈地看了格尔芬一眼,格尔芬也是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衔着金子出身的人就是这样,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太子,咱们不是要谋害皇上,只是让皇上提早退位当太上皇安养天年而已。” 格尔芬又劝了几句,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默默地点了个头。 第216章 托合齐精神一振, 冲格尔芬一抱拳。 “末将这就去了。” “等等!” 托合齐一只脚已经跨出门了又被太子叫住了。他转过身, 太子挣扎了半天说了一句:“切勿伤了人的『性』命。” 格尔芬按上太子的肩,“太子放心, 我们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 太子艰难地点了个头, 托合齐这才出去了。 毓庆宫中的这一番变故再无其他人知晓, 托合齐出宫后宫外的事便悄悄地起了变化, 宫墙内的人却仍一无所知, 触目所及是一派祥和。 小皇子们依旧是每日勤勉读书,嫔妃们簇拥着太后说说笑笑,传阅皇帝寄回来的信, 皇帝在前几日已经传回的信上喜悦地说, 噶尔丹身死,天下终是大定矣。 不过也有人这几日过得是魂不守舍, 寝食难安。永和宫上上下下为了七公主的事已经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 盈盈前几日不甚得了风寒,她自小体弱, 一场小小的风寒于旁人不过是睡一觉就好的事于她来说却甚是难熬,初时不过是咳嗽,两日后忽然发起了烧,时至今日已经是数日高热不退了。她这一病,蓁蓁是日夜悬心,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看。 胤祯虽说素来爱和盈盈斗嘴, 不过也知道姐姐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 这几日也是乖巧得很, 一点都不敢淘气。今儿去书房读书前来给蓁蓁请安的时候还不忘偷偷跑去看了他的七姐才走。 胤禛心里比谁都记挂着盈盈的病,这日一早用过早膳就又来永和宫探望。 西配殿里的『药』味比昨日更浓烈了,盈盈面无血『色』躺在床上,蓁蓁正在喂她喝『药』,她喝了两口突然把碗一推,扶着床沿猛咳了起来,那咳嗽声听着真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一样。 “额娘,七妹好些了吗?” 他也知道自己这句话也白说的,光用眼睛看就知道盈盈的病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蓁蓁摇了摇头,拉他到隔壁说话,“昨儿吃了第三剂汤『药』后晚上倒是不怎么咳嗽了,我还以为她好些了,今儿一起来又咳了起来,还有,她的烧还是一直都没退。” 她这几句话说得胤禛心都沉到了肚子里。蓁蓁眼神空空洞洞的,除了煎熬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她如今终是懂了儿女都是债这句话,盈盈这一声声的咳嗽又何尝不是在折磨她呢? “刘长卿推荐来的那个徒弟刘声芳一直调理你七妹的身子,这些年不好也不坏,算是稳住了。哎,谁想到刘声芳的母亲半个月前去世他告假在家办丧事,我想着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不打紧,偏偏就这档口上盈儿得了风寒,李颖滋到底对她病症不熟,吃了几贴『药』了也不见好。” 胤禛一听说:“那儿去把刘太医请来吧。” 蓁蓁犹豫了一下叹着气说:“刘声芳如今是重孝之人,但你妹妹这样……”蓁蓁哽咽了一下,胤禛瞧着额娘突然发红的眼圈心里一痛。“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妹妹这样咳下去了,算了,别再忌讳了,去把刘太医叫回来吧。” 胤禛出门把伺候自己的太监苏培盛叫来吩咐:“你拿我的腰牌速去朝阳门外的刘府,接刘太医进宫给公主看病。” 苏培盛也是听见屋里的公主咳得厉害,当下是一点不敢耽搁,立马拿了腰牌飞奔而去。胤禛转回屋里,盈盈这会儿好些了,靠在床上虚弱地笑了笑说:“四哥,你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 胤禛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皇阿玛不在,太子说宫中也无什么大事让我们不必去毓庆宫,各自回去读书就行了。” 盈盈听得勉强『露』了个笑容,“太子哥哥如此安排甚好,皇阿玛在的时候四哥每日要读书要学习处理政务,如今四哥就有时间来瞧我陪我说话了。” “傻丫头,你要想见四哥,四哥再忙能会来瞧你陪你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吗?” 胤禛陪她说了会儿话,又喂了她一碗『药』,盈盈的气『色』稍微好些了,她人有些疲惫,『药』『性』上来后同胤禛说着说着就又睡了过去。此时宝儿也来了,胤禛朝她摇摇头,示意盈盈刚睡着莫吵着她,宝儿就在床边坐着呆呆地瞧着盈盈苍白如纸的小脸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胤禛拉着她到隔壁屋子说话:“别哭,额娘看见了怎么办?额娘心里不比我们更难受吗。” 宝儿浑身发抖,声音打着颤:“我恨佟家,我恨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去死!若不是皇贵妃,盈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四哥哥你可还记得,盈盈一生下来皇阿玛就说她像额娘,是他最漂亮的女儿,她小时候是多活泼可爱。” 记得,他怎么不记得。 胤禛痛苦地闭上眼。 “爷。” 苏培盛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此时距他离开不过也就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即便他是骑马也不可能自南城打个来回。胤禛奇怪地问:“我不是让你出宫去请刘太医吗?” 苏培盛脑门上全是冷汗,“爷,宫门被封了,奴才出不去。” 蓁蓁刚在隔壁看着宫女们煎『药』,一进门就听见苏培盛这句话,她不由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宫门好好的怎么会封?” 苏培盛道:“奴才到了东华门给侍卫看了腰牌,侍卫却说毓庆宫有旨,京城内有流贼『骚』扰,为防止宫人里应外合,即日起没有毓庆宫的腰牌所有人一概不准出宫。宫外人也一概不准进宫。” 胤禛问:“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一早托合齐带着太子的手谕去的。” “这是什么旨,胤礽他想要做什么!” 蓁蓁大怒,拔脚就准备去毓庆宫问罪。胤禛拦住了额娘说:“也许太子是有什么考量呢,额娘别动怒,还是让儿子先去看看吧。” 蓁蓁勉强忍着怒火点了点头。胤禛给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扶着蓁蓁进屋去,胤禛带着苏培盛拔腿就往毓庆宫跑。 他两到了毓庆宫说要见太子,等了半天出来的却是太子妃瓜尔佳氏。 胤禛拱手道:“臣弟有急事要见太子,请太子妃转告太子。” 太子妃圆润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四弟来的不巧,太子不在毓庆宫。” 胤禛一听,急着问:“那太子妃可知太子如今在何处?” 太子妃为难地说:“我也不知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胤禛想了想直接对太子妃说:“二嫂,七妹妹身子突然不适,额娘让我出宫去请刘太医,可东华门的侍卫却说没有太子的腰牌谁都不能离宫,事关紧急太子又不在,弟弟想问你讨毓庆宫的腰牌一用。” 太子妃尴尬地说:“不是我不给你,刚太子走之前把毓庆宫的腰牌都叫人收了一并带走了,我也没有。” 胤禛心里一震,他拔腿就跑出了毓庆宫,苏培盛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跑到东华门前才停下。平日东华门在落钥前都是开着的,这会儿却紧闭着,胤禛上前说:“开门。我要出宫。” 两个侍卫都是认识他的,跪下道:“四阿哥,太子有令,没有毓庆宫的腰牌谁都不能出宫。” 胤禛踹了两人一脚,直奔到东华门前,他使劲推了推,奈何门却是纹丝不动。他拍着门大喊:“开门,我是皇四子,我要出宫!” 门外一个守军说:“四阿哥,恕奴才们无礼,没有太子的吩咐奴才们不敢给您开门,太子说了谁违背他的旨意就是犯上作『乱』,满门抄斩。” 苏培盛眼见如此在身后急着问:“爷,咱们怎么办?” 胤禛道:“我先回永和宫去,你去找太子,就是跑断腿也要把太子找到!” 苏培盛不敢耽搁,立刻是去了。 胤禛火速回了永和宫,把毓庆宫和东华门的事同蓁蓁和宝儿说了,宝儿『性』子急躁只顾着生气,蓁蓁却是心头发凉。 太子这是想做什么?蓁蓁将每一桩事每一个人都在心头过了一遍:太子在京城监国已是这几年皇帝出京的常态,这几年来太子也做的像模像样的,今次皇帝做了这样的安排安排和谁也没有异议。 为怕第一次亲征时候的意外再发生,如今皇帝出征都会把裕王、恭王带在身边,嘴上说是军前参谋,实际是防患未然;军前则有佟国维、明珠、福善、鄂伦岱……等过到索额图和长泰的时候蓁蓁突然眼皮子跳了一下。 领侍卫内大臣有三,如今是索额图、长泰和鄂伦岱,鄂伦岱是出征前才被任命的,索额图和长泰这对叔侄则已当了多年。 索额图从上一次出征开始就押运粮草,长泰则监管銮仪卫,已负责皇帝贴身护卫的安排多年…… 蓁蓁越想心头越凉,胤禛看额娘一声不吭在旁急问:“额娘,如今咱们该怎么办?” 蓁蓁还想说让她要仔细想一想,可屋子里突然传来秋华的惊呼。“公主!” 蓁蓁脸『色』一变火速地跑回了屋里,秋华刚才正在给盈盈喂『药』,这会儿『药』碗已经翻到在了地上,盈盈趴在床边,脸『色』苍白,抓着胸口的衣服艰难地喘着气。黄豆般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真正是应了一句汗如雨下了。 “盈盈,盈盈!”蓁蓁慌张得六神无主,抱着女儿问:“你哪里疼,哪里不舒服,你告诉额娘啊。” 盈盈连话都说不出,她用力抓着蓁蓁的手,艰难地喘着气,呼吸声又粗又急,突然,她像是被噎着了一般瞪大了眼睛,张嘴吐了什么出来,蓁蓁忙用帕子去接,盈盈连连吐了几下,蓁蓁原本白『色』的帕子上全是粉红『色』像泡沫一样的东西。 吐过之后盈盈终于是能说话了,她却紧紧揪着胸口的衣服,哭着说:“额娘,我胸口好疼,我好痛,额娘我是不是要死了。” 蓁蓁的眼泪亦是滚滚而下,她搂紧了女儿说:“别怕,别怕,额娘救你,额娘马上叫刘太医来救你。” 胤禛和宝儿也是惊着了,还是胤禛先回过神来,他对宝儿说:“事已如此,咱们只有硬闯宫门了。” 宝儿用手背抹去眼泪,点点头,“四哥你说。” 胤禛道:“你骑马去硬闯东华门,闹得越大越好,把人都吸引过去,我从西华门出去,那里的守卫是裕王伯父引荐的,我抬出伯父来应该会容易些。” 宝儿点了点头,此时蓁蓁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泪痕犹在眼中却是毅然决然。“等不急刘声芳进宫了,带上盈盈,我们一起去西华门,若是他们不开门,我就死在西华门前!让你皇阿玛回来替我收尸!” 胤禛和宝儿跪下说:“额娘,万不可如此。” 蓁蓁苍凉一笑,“万不可如此?若是有路谁想如此?要有什么也都是咱们的好太子『逼』我的!” 宝儿站了起来,她擦掉眼泪紧紧握住腰间系着的短剑,“额娘,我这就去了。” 蓁蓁点点头,她和胤禛回到屋里用银狐披肩把盈盈裹住,蓁蓁想叫张玉柱进来背她,胤禛却说:“额娘,我来吧,妹妹玉体怎能让那些太监碰了?” 蓁蓁点点头,胤禛弯腰把盈盈抱了起来。这一动盈盈倒是醒了,她气息虚弱,看着胤禛却笑了,“四哥,咱们去哪?” 胤禛心里发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忍着说:“咱们出宫去,四哥带你出宫好不好?” 盈盈微微笑了,她伸手搂住胤禛的脖子,费力地对他点了点头。 胤禛抱着她出了永和宫就往西华门跑,秋华扶着蓁蓁跟在其后,往西华门一路上都静悄悄的各宫都宫门紧闭,紫禁城仿佛是死了一样。 胤禛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和盈盈艰难的呼吸声,而即便是那呼吸声也一下比一下轻。胤禛低头看了眼妹妹,问她:“盈盈,你很难受么?” 盈盈没回答他的话,反而说:“四哥,你同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不想睡……我怕一睡就醒不来了……” 胤禛一下僵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哽咽着说:“好,四哥陪你说话。” 盈盈靠在他的怀里,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四哥哥,额娘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傻姑娘,怎么那么问?” “我才不傻,我只是装傻……你们以为我和十四弟小就都瞒着我们,额娘病了这谎话连十四弟都骗不过怎么能骗过我……额娘当年没有生病,她是和皇阿玛吵架了……” “傻丫头,你想多了,哪有的事啊,额娘后来不是回来了吗?你记不记得额娘回来以后还喝了很久的『药』。” “是啊……只是额娘病好后,都不怎么笑了……” 盈盈痛苦地咳了两声,她伏在胤禛耳边虚弱地说,“四哥,你以后别骗我了,我可难骗了,我啊,其实什么都知道……” 胤禛不知道淌过他脸庞的是什么,但他的眼睛是那样热,那样疼,但即便再疼一千倍一万倍却也抵不过他心中的疼。 “等咱们见了刘太医,等你的病好了,四哥天天陪你,你四嫂还等着生了小阿哥来陪你玩呢。” “嗯……是呐……我还要等着喝四嫂的茶……” 少女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原本圈住胤禛脖子的手骤然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旁,纤细的手腕上为了祝福她的平安康健而由她的皇阿玛亲手为她带上的十八串滑落到了地上,分崩离析。 “皇阿玛……” 芳魂已去,她最后一丝呢喃卷入吹来的春风里,不知能否飘往她思念的人身旁。 原本跑在前头的胤禛突然停了下来,蓁蓁心中一惊,西华门已经就在眼前了! “胤禛,怎么了?” 胤禛没回答她,却突然抱着盈盈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蓁蓁冲了过去,他的怀里女儿已经安详地合上了眼,她的嘴角还留着一小小的微笑,一切安详又宁和,仿若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蓁蓁已经呆住了,还是秋华忍着眼泪伸手往盈盈鼻下探了探,食指所及皆是一片冰冷。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的小公主,她从小照看大的孩子啊……会甜甜叫她秋嬷嬷的孩子啊…… “娘娘,公主去了!” “不!” 在紫禁城的另一头,宝儿将匕首架在脖子上,刀锋没入脖颈,鲜血淋漓地骑着她的枣红马终于冲开了东华门。 这一切西华门这边的人都不知道。 一切仿佛已经结束了,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西华门的侍卫奔来时慌张的脸庞,秋华的哭声和胤禛痛苦的嘶喊,这一切是蓁蓁最后听见的和看见的光景。 而后,她的世界便是一片漆黑。 第217章 太子胤礽紧张地在乾清宫来回走动, 不时地搓着手, 自打西华门那边的事传到他耳朵里后,他整个人就『乱』了。格尔芬、托合齐、纳音布刚进门他就朝他们吼道:“都收手都收手!孤命你们都住手!” 格尔芬跪下道:“回禀太子,已经撤了。” 太子长舒一口气, 接着他整个人泄气地往龙椅上一坐, 撑着脸喃喃自语:“如今该怎么办, 你们要孤如何善后啊?闹的太大了,你们不是说马齐是文臣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的吗?” 依着索额图的安排,京城『骚』『乱』最早是从朝阳门外开始。今日是前线押送第一批噶尔丹部俘虏到京的日子,尚书马齐在朝阳门迎接俘虏时,他们安排乔装混迹在这些蒙古人里的死士就会突起反抗, 顺便策动蒙古俘虏一起反抗。步军衙门都是他的人,朝阳门的事一出, 他就立刻派步军衙门的人马上去朝阳门镇压,再趁机让步军衙门的人封锁皇宫和京城,这样就把皇帝率领的朝廷大军挡在京城之外。 京里留守的这些大臣王公们都是没见过血的, 朝阳门的事势必就能狠狠地震住他们,此时他再以镇压京城流寇作『乱』的名义,让几个留守的大臣同意他调八旗在西山的驻军来守卫京城, 这样他就能不动声『色』地把西山的大军捏在自己手里用他们来『逼』皇帝退位。 索额图还另外安排了一批人埋伏在京城往蒙古运粮的官道上,只要西山驻军到手京城封锁完成,他们就能立刻切断皇帝的粮草供给, 大军出征在外最怕断粮, 一旦断粮军心动『乱』就会哗变, 皇帝又是仁慈之主万不会去强征周遭百姓的粮食充军粮,彼时他只要派人出城去和皇帝谈判,依皇帝的『性』子也只能答应退位。 这一步一步,一环扣一环,索额图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也反复斟酌了很久,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没想到偏偏没有一桩事是按照他们想的顺顺当当进行。 朝阳门出事后,他们确实及时地封锁了皇宫,可他们就万万没想到平时看着一副不中用模样的马齐竟然靠随行的家仆和侍卫把蒙古人强行挡在了朝阳门外,没让他们进城,又当机立断下令把朝阳门关了,在关城门前他派了一个家仆跑进城里。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觉出了什么,那个家仆竟然没有直接去步军衙门求救,而是去了镶黄旗的都统衙门,这会儿,两黄旗的人已经集结完往朝阳门外去了。 这一桩事已经让太子是焦头烂额,更让他猝不及防束手无策的却是宫里的事。他万万没有想到七公主那个病秧子竟然偏偏在这时候发病。五公主大闹东华门,七公主死在西华门前,这两个消息随着镶黄旗的人把朝阳门外的叛军歼灭的消息一并传来的时候太子就知道自己完了。 纳音布跪地说:“奴才会妥善善后,朝阳门外起事的人已经全部灭口,京城内抓的人口供也会一致,请太子放心。” “马齐呢?”太子犹豫地问,“他要不要也……” 格尔芬摇了摇头,“索相已经传话回来了,马齐是皇上指了辅佐您监国的,他要是死了事就收不住场了,咱们得留着他作证您什么都不知道,您的安排都是合情合理的。何况他现在伤的重,重伤期间下不了床咱们才有机会善后。还好咱们这第一步做得巧妙,不过是朝阳门外一场俘虏的哗变,只是意外,皇上应当不会看出什么来。太子,倒是宫中的事要不要报皇上……” 一想起这事,太子就头痛欲裂。他撑着头想了很久才道:“七公主的丧事叫顾问行和内务府赶紧办了,先不要通知皇阿玛,就说不能扰了前线军心,还有,这几日所有出京的信一定要过孤的手!在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前不能让这里的事漏出一丝一毫!” “嗻。” 三人齐声应下,太子抹了抹一头冷汗。 还好,步军统领、宫中宿卫还有前线侍卫都是他的人,不然这场还真不知如何收。 他想到这里又实感后悔,不该受人蛊『惑』,他的皇阿玛如此信任他,于他根本不设防,他怎么会鬼『迷』心窍做这种事情? 就算反叛之事不捅出去,七公主的事闹得这么大,这回皇父回京,还不知道要怎么叱责他! …… 六月中,蝉鸣震天。距京城不远的怀来县从不曾如此热闹过,因皇帝回京要路过此地,太子领着诸皇子诸王以及大学士们先一步来此接驾,就连平日甚少出门的宫妃们今日也是坐了轿子前来迎驾。 午时,皇帝的御驾终于抵达了怀远县。皇帝一路骑马而来,噶尔丹自尽,漠北从此大定,皇帝骑在马上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他一见太子跳下马来把马鞭扔给了随身的侍卫,大步流星地朝太子走去。 太子也是激动难耐地奔了过去跪下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恭祝皇阿玛旗开得胜,击溃噶尔丹平定漠北!” 皇帝哈哈笑着拉太子起身。他瞧了眼太子身后乌压压跪着的那群人,捻着胡子说:“太子监国也辛苦了。皇太后可好?宫中一切可安定?” 太子笑着道:“皇太后甚好,今儿儿臣是见过皇太后之后才出城来迎父皇的。母妃们今日也一并来迎皇阿玛了,请皇阿玛今日就在黄寺稍息。” 皇帝对太子这番安排甚是满意,御驾移至怀来县城外的黄寺驻跸,皇帝预定要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才回宫。 寺内特意将后院空了出来清扫一番作为皇帝的临时行宫,宫中嫔妃出来迎接的是宜妃郭络罗氏,贵人佟佳氏还有贵人章佳氏。 皇帝一眼瞧见这三个人感觉分外的奇怪,无论是按着规制还是按着情理,惠妃和蓁蓁都应该在场,还有,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来,刚才在太子身后好像也没看见胤禛和胤祯两兄弟。只是大喜的日子他又不能表现出不高兴来,淡淡地问了句:“惠妃和德妃呢?还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今日怎么也没来?” 宜妃一听皇帝提起这两人一反往常的爽朗,神『色』有些闪烁地说:“德妃妹妹身子欠安,惠姐姐留在宫里照顾她呢。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德妃妹妹跟前伺候呢。” “身体欠安?”皇帝听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朕走的时候她不过是有些小佯,怎么如今反倒严重了?” 佟佳氏于心不忍刚想说话,章佳氏挤了过来,笑盈盈地说:“不是什么大病,宫里太医们都在,还有惠妃姐姐在照顾德妃姐姐呢。两位姐姐怕也是不想身上的病气冲撞了皇上这才没来的。皇上不用挂心,明儿回宫后自然就能见着了。皇上一路辛劳了,还是让臣妾们伺候皇上先歇下吧。” 皇帝想着有惠妃在心里才稍稍安慰。他一路上见了许多想了许多都迫不及待地想同蓁蓁说,没想到蓁蓁偏没来,眼前这几个皇帝也不想和她们多说话,略略洗漱后怀着心事就睡下了。第二日皇帝起驾回宫,自又是一番盛况。皇帝进宫后直接往宁寿宫请安,众妃和皇子公主们也是往宁寿宫接驾。 “皇额娘,这是噶尔丹自尽时所用之刀,儿臣如今将此刀献给皇额娘。” 皇帝跪在皇太后跟前,将一柄沾了血迹的刀举到皇太后跟前,皇太后双目含泪,点点头:“好,皇上做得好,皇上一路辛苦了。” 皇帝起身往左右看了一眼,宫中嫔妃基本都在,却仍是不见惠妃和德妃和胤禛两兄弟,而原本应该在皇太后身边的宝儿也不在。 皇帝在皇太后身边坐下,喝着乌嬷嬷奉上的茶,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宝儿呢?这没良心的丫头又跑哪去了,皇阿玛回来也不知道来迎接。” 皇皇太后叹了口气,默默摇了摇头。 皇帝愣了一下,“怎么?” 还是乌嬷嬷在旁说:“皇上,您大捷回来本不该同您说这些的……” 皇帝眉心一拧问:“到底怎么回事?” 乌嬷嬷脸上甚是为难,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皇太后替她说了。 “皇上,七公主殁了。” 皇帝先是一愣,原本的笑瞬时僵硬在了脸上,等他回过神来太后说的是什么后“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人旋即猛地晃了晃,原本端在手里的杯子都没能拿住摔到了地上。 “皇上!“ 屋子里一群人都来扶皇帝,皇帝心中是气,是痛,各种情感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他推开这些人大吼一声:“滚!” 大步一迈冲出了宁寿宫。 太后一看急着说:“你们还不快跟去,切勿要劝皇上保重龙体!” 于是嫔妃们和阿哥公主们也是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皇帝头脑里完全是一片空白,连御撵都没坐,一路飞奔着往永和宫跑,梁九功一见也只能撒开腿跟着他跑。皇帝一踏进永和宫就听见了震天的哭声,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闻讯赶来的顾问行忙上去扶着他。 “皇上!” 皇帝睁开眼,双目赤红地瞪着他。“为什么都瞒着朕,为什么!” 顾问行跪下哭着说:“公主突然薨逝,万岁爷彼时在前线,奴才们不敢『乱』了军心啊!” 皇帝重重地一脚踹向顾问行的胸口,“一个个都骗朕,都瞒着朕,好啊,做得好。” 顾问行歪在一旁吐了口血都来不及擦又爬了起来跪在原处。 皇帝踉踉跄跄地冲进后殿,他不曾在迎驾人群里瞧见的人这会儿全在这了,惠妃、胤禛、宝儿还有胤祯,一个不差全在这。还有就是面如死灰只着一袭白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蓁蓁。 “蓁蓁……” 皇帝失神地喃喃唤着她,这一声惊动了原本围在蓁蓁身边哭泣的人群。宝儿头一个扑向了皇帝抱着他大哭起来。 “皇阿玛,您救救额娘,救救额娘啊。” 皇帝紧紧地抱着女儿,赤红的双目看向惠妃。 惠妃从蓁蓁身边站了起来,边哭边说:“皇上,七公主突然殁了,德妃妹妹一病不起自那日到现在都没醒,太医们开的『药』也灌了,针也扎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臣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失魂落魄地走到床边把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抱了起来,“蓁蓁,蓁蓁你醒醒,朕回来了。” 从来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皇帝一低头,眼泪却落到了蓁蓁的脸上。 屋子里的人看着更是伤心不已。 先前在宁寿宫接驾的宫妃阿哥们这会儿也都是赶来了永和宫,宫妃们都涌进了屋子,而阿哥们都跪在永和宫的院子里。皇帝这都悲伤成这样了其他人也自得卖力做戏是不是,一时永和宫是哭声震天。宜妃哭着走到惠妃身边,挽着她说:“惠姐姐,我们同德妃妹妹姐妹一场,瞧着德妃妹妹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说得恳切哭得哀泣,屋子里人听她这话是哭得更响亮了。 贵人章佳氏也哭哭啼啼地挨了过来,她拿帕子遮着脸,偷偷往皇帝怀里看了一眼,德妃真是一动都不动,胸口也不见起伏,看着真和死了没两样。 德妃,你也有今天。 她痛快地在心里笑着。两人都是包衣出身她自觉生得不比德妃差,还占了年轻一条,又得了她阿玛的继室从前太妃身边大宫女的□□,想着自己进宫后定能得宠的,没想德妃却硬是占了皇上的宠爱屹立不倒。即便是她去了寿皇殿养了一年病的那段日子,皇帝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德妃,从来就没拿正眼瞧过她! 今天瞧见德妃落得这么个下场,章佳氏真是觉得爽快极了,她面上却挤出两滴眼泪说:“皇上,德姐姐眼看是不行了,咱们还是要早作打算,先让内务府的人去五龙亭那准备准备吧。” 皇帝原本一直失魂落魄地搂着蓁蓁,一听这句话忽然醒了,他转过头迅速地抄起床边的『药』碗朝章佳氏砸了过去,章佳氏完全没料着皇帝会如此做,躲都来不及被砸了个睁着,她“哎哟”叫了一声,捂着被砸破的额头就瘫了下来。 皇帝指着她眼神比冰还要冷比刀还要锋利。 章佳氏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五龙亭?你想去五龙亭是吗?好啊,来人,把这贱『妇』拖去五龙亭!” 章佳氏大惊,一下大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真意地哭。 “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她扑到皇帝脚边,哭得是梨花带雨。“求皇上念在十三阿哥的的分上饶了臣妾吧,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气恼地一脚把她踹开,大吼道:“来人,都愣着干嘛,想抗旨吗?” 几个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架起章佳氏就往外走,章佳氏挣扎着边哭边喊:“胤祥,胤祥你救救额娘啊。” 十三阿哥胤祥跟哥哥们一起跪在院子里,他已经完全懵了,八阿哥胤禩按着他说:“别吭声,你救不了她。” 胤祥顿时两眼一暗。 太子踏进永和宫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披头散发头上还淌着血的章佳氏被拖出去,他心里一惊,立马是进到屋里。一走进屋他又吓了一跳,皇帝已经全然失态了,坐在床上搂着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经断气了的德妃哭得是泪流满面,还在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太子跪在地上说:“皇阿玛,请节哀。” 皇帝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上了太子的脸。 “孽畜,你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记耳光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太子呆呆地看着皇帝像是被惊住了。 “朕叫你不管是否收到朕的回信,务必三日一信,大小事事无巨细皆呈信上,你呢?你做了什么?盈盈她……”皇帝念到女儿的名字一时眼泪滚滚而下,声音都哽咽了,“你连你的亲妹妹殁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朕!一直让朕到今天!到此刻!看着德妃病成这样才知道!孽畜!” 太子回过神来是泪如雨下,他从未讲过皇帝如此暴怒,一时在“皇阿玛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待我”和“孤是不是要被废了”之间惶恐不安。 他扑倒皇帝脚边浑身哆嗦:“儿臣牢记皇阿玛的吩咐从不敢忘。七妹自幼体弱深得皇阿玛疼爱,儿臣怎会不知?只是皇阿玛亲率大军亲征,儿臣怕皇阿玛骤闻七妹之事心神剧烈动摇军心,儿臣才不得已犯下此等大错!” 皇帝垂泪问:“盈盈……你妹妹现在在哪?” 太子顿了顿方道:“妹妹她……天气炎热不堪,儿臣不敢耽搁已经将妹妹送往殡宫了……” 皇帝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倒。 “皇阿玛!” “皇上!” 屋子里顿时是一团『乱』,太子、嫔妃、宫女,一堆人一拥而上都去扶皇帝,皇帝原本抱着蓁蓁,他这一摔带着蓁蓁的半边身子歪到了床边。一群人在那关心皇帝的时候只有惠妃注意到蓁蓁垂在床外的手指动了动,她心里一喜扑了过去握住她的手。 “妹妹,你醒了?” 她这惊喜的一声被淹没在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但几欲昏厥的皇帝却听见了。他拨开人群,躺在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蓁蓁……蓁蓁……” 皇帝费力地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蓁蓁虚弱地转过头,她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疑『惑』。 “皇上,您什么时候蓄胡子了?” 皇帝激动得握住她的手,眼泪都滴到了她的手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蓁蓁的孩子们看见她醒了也都围了上来,宝儿更是扑到蓁蓁身上大哭起来。 “额娘……” 蓁蓁被她惊了一下,她往皇帝怀里缩了缩,说了一句让一屋子人都震惊的话。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