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攻你威武雄壮》 第1章 不是伪更是修改BUG 【01】 l市高级中学,简称l高。 l高西边艺术楼三楼的教师办公室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踩着一个凳子伸长了手去拿书柜顶端的一本书。少年的身形比同龄人瘦小,取书的时候不慎碰到了柜子顶端的一个大盒子,大盒子晃了一晃,迎头砸下。 盒子里头装着几本厚厚的字典,迎着少年的头砸来,少年下意识的一躲,却忘了自己站在椅子上,当即一个不稳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字典砸来、高处摔落,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害怕,却又瞬间镇定下来。 “小心!”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的呼喊在旁边响起,一个人从旁边扑过来牢牢地将少年抱在怀里,险险地躲过了厚重的字典,摔倒在旁边的地上。 就是摔落在地上,那人还是自己先着地,将少年牢牢护在怀中。 我就知道,有他在,自己怎么可能受伤。舒远这样想着,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愧疚,又带着隐隐的欢喜。但所有的情绪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认真道:“老师,放手吧。” 救了舒远的这个人,是舒远的音乐老师,一个名叫钟零羲的二十五岁男人。而舒远今年十六岁,正在读高二,是个艺术生,方向是古琴,理想是考上中央音乐学院的古琴专业。 听到舒远的话,钟零羲忙将手放开,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舒远摇了摇头,其实他刚刚那句放开有些一语双关的意思,只是钟零羲没听出来罢了,但舒远却有些冲动,一鼓作气道:“老师,我以后……不过来了。” 钟零羲登时惊讶:“为什么?”他站起来,脸色不由得有些担心:“你爸妈又反对你学古琴了?别怕,我跟他们说。” 舒远摇摇头,抬起头来望着着钟零羲,乌黑的眼珠里看不清神色,只有一片坚定。他轻轻地说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将钟零羲震住,脸上的神色,身上的动作,全都僵硬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钟零羲才回过神来,满脸愧疚与伤心之色,他笑了一下,嘴角全是自嘲之色,回应道:“对不起,小远。” “不!”舒远很快地应道,使劲摇了摇头。“老师,是我对不起你。我……” 钟零羲望着他,将近两年的相处,,他知道他的学生下面还有话,只是心绪混乱,一下子有些理不清条理而已,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好好地表达出来的。在他心绪混乱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断他,不然的话就会被带离话题。 果然,顿了一下,舒远的神色平静了,继续说道:“老师,你对我很好很好,我知道你不是贪图享乐。你如果只想要少年人的身体,只管对我用计谋就好了,我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但你对我一直以礼相待,甚至一直隐藏着,我……” 舒远的头迅速地低下,双手握紧了拳头,吸了一口气才道:“总之,老师你很好,只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再一次任性的权利。 少年的头虽然低着,钟零羲却能想象出那张脸有多么苍白,大约比那时候向家里抗争一定要报艺术生更惨三分。他心里早就知道是这种结局,也做好了准备,哪怕这结果来得再猝不及防,他也要应对。 舒远的性子看起来温和听话,但认定的事情九死不悔,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作为老师的他有错在先,对自己的同性学生动情,违背了道德与人|伦。 于是钟零羲继续微笑道:“好,你的决定是对的,老师支持你。” 舒远知道,只要他说出口了,钟零羲一定会答应的。而一旦答应,钟零羲再也不会帮助他、关心他,即便是偶然遇到,两人也只当是陌生人一般。这本是他想要的结果,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舒远的心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舒远站起来将自己的琴收好,把琴囊背在背上,认真而郑重地对钟零羲鞠了一躬:“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叫道,师恩深重,舒远毕生不忘。” “过奖了。”钟零羲回答道,“受之有愧。” 舒远转身离去,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关上门的时候,钟零羲忽然说道:“舒远,不要放弃古琴。” 舒远眼眶发烫,说道:“老师,我一定一定不会放弃古琴的,我向您保证。” 钟零羲没有说再见,舒远也没有,他只是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一个人走下了楼。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钟零羲的情景。 那时候舒远十五岁,刚上高一,正处在学古琴最迷茫的时候。高一第一节音乐课,钟零羲推开教室的门走进来,一身普通的衬衫西裤,脸上略带病色,双眼却饱含着笑意。在教室中扫了一圈后,他的目光落在中间不起眼的舒远身上又离开,走上讲台,他微笑道:“我听说班上有一位学古琴的同学,第一节音乐课,可以站起来让我认识一下么?” 声音清越里带着些笑意,有些底气不足的病弱,却有种直达心底的强势。本来他话音一落,班上的学生就哗然——竟然有人学古琴?一般人治学钢琴小提琴,古典乐器也是学古筝琵琶,从来没有听过古琴。但因为他声音里的威严,哗然都变作了窃窃私语。 舒远不由得就站了起来,怯怯的不敢开口。而钟零羲微笑着安慰道:“不要紧张,这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舒远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触到的目光平和温柔,带着师长的威严与慈和。舒远的心忽然就镇定了下来:“我……我叫舒远,舒服的舒,遥远的远。” 钟零羲问道:“学古琴多久了?” 舒远老实回答道:“十年了。” 话音才落,周围的学生又是一片哗然。 “竟然学了十年!那不是从幼儿园就开始了?” “第一次见到学古琴的人,看起来好神奇!” “古琴哎,好高大上,不知道好不好相处?看起来好害羞!” “安静。”钟零羲略一抬手制止了教室里的话语,再不制止,只怕舒远的脸上就要滴出血来。 “你很好。”钟零羲微笑着点头,“介意与我合奏一曲么?” 班上的学生登时一片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般的吵嚷,舒远的脸都红了,不敢看左右,也不敢回答。而钟零羲微笑着鼓励道:“别紧张,古琴讲究淡定从容,来吧,我把琴都带来了。” 他说着将讲台上的匣子打开,拿出了一张琴。 舒远的眼睛顿时亮了。 桐木冰丝梅花断,这是舒远见过的最好的琴。 舒远受不住好琴的诱惑,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钟零羲将古琴放在琴几上,从盒子里取出一管洞箫,微笑道:“《忆故人》如何?” 舒远点头道:“好。” 那一场合奏是舒远十五年的岁月里最最难忘的一次演奏,那一种心灵契合的感觉,从此以后舒远再没有在别人那里得到。舒远以为只是因为钟零羲在古典音乐上造诣孤高,所以能带动他这个菜鸟达到人乐合一的境界,所以舒远请求钟零羲做他的辅导老师。 “为什么?”钟零羲有些诧异地问。 舒远毫不隐瞒地说:“因为我想考中央音乐学院的古琴专业。” 钟零羲于是笑了,点头答应了:“那你可要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自己一身才华。” 他的笑如春风拂过柳梢一般温暖又柔和,舒远的心忽然就跳了起来,却不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对劲。直到某天,舒远无聊地翻钟零羲的书桌,发现了钟零羲写的一句话: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原来如此,舒远隐隐约约地明白,所以那一日弹奏的,是《忆故人》。 从那以后,舒远就感觉出了钟零羲对他的不同。钟零羲从来没有将他当成小辈,反而像是朋友,比亲密无间更亲密无间的平辈。舒远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确定,原来钟零羲喜欢他。 知道的那一刻他的心竟然是欢喜的,虽然这欢喜被随之而来的恐惧淹没了。 家里怎么办?爸妈会气死的。别人怎么看?他不在意别人对他指指点点,从学古琴开始周围已经很多风言风语了。但他不能让观念传统的父母受到别人的嘲笑。抗争着一意孤行地学古琴、考古琴,已经让父母伤心一次了,如果爆出他是同性恋…… 不仅仅是同性,还是师生,他甚至还只是一个高中生。要是被人发现,他的父母怎么面对风言风语?而且,万一被发现,恐怕别人会将所有的罪都推在钟零羲身上。钟零羲一身才华,怎么能就这样毁掉? 所以,让一切在未萌芽之时死亡,是最好的方式,也是舒远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是的,是最好的。连他也说自己做得对,不是吗? 舒远站在站牌下等公交,双手不由得抓住了挎包的肩带,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痛。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还未曾知道什么是甜蜜,已经先被爱情在心头割了伤痕。 “叭——”正胡思乱想间,一声汽车的鸣笛响起,吓了他一大跳。舒远抬头望去,之间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摇摇晃晃地站在马路中间,对面一辆越野车疾驰而来! “小心!”舒远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往前扑去,将那小孩用力一推。小孩摔在路边的那一瞬间,越野车已经冲到! 舒远吓得脑袋一片空白,他甚至能感觉到越野车撞上他的腹部,下一个瞬间就能将他撞飞出去! “小远——!” 忽然之间,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舒远牢牢抱住,轻轻将他转了个身。 一切都太快了,舒远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是道:“老师……” 话音才落就有剧痛传来黑暗将他的意识吞没。舒远留在那个世界的最后印象是一句话,说话的声音温柔得叫人安心: “别怕,有我在。” 第2章 【02】 眼前事一片黑暗,他有些害怕,而一个声音远远近近地叫着: “小远?小远?小远,醒醒……” 舒远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钟零羲苍白而焦急的脸:“老师?”他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被钟零羲抱在怀里,想起方才的决绝的话语,忙挣脱了出来。 等等,方才?舒远的动作一顿。他方才在校门口被车子撞了,是钟零羲救了他……钟零羲!舒远慌忙转身扑到钟零羲身上,焦急地四处摸索:“老师,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哪里痛?你……” “小远。”钟零羲抓住舒远慌乱的手,温和道:“我没事,你冷静下来。” 也是,方才是钟零羲叫醒他的,钟零羲应该没事。可……舒远发现了不对,怎么可能没事?那辆车子那么快! “小远。”钟零羲温和地提醒道,“你看一下周围。” 闻言,舒远转头四望,只见他和钟零羲在一片草坪上,身后事一片葱茏茂密的树木。这……什么地方?舒远心中一片茫然,站起来往前几步,却见前边是个大悬崖,云雾弥漫,深不见底。 草地、森林、悬崖,他们刚刚还在l高前面的马路,怎么会来这种荒郊野外?不对,舒远在l市长大,他从没听说过郊外哪里有这么高的悬崖。 “老师,”舒远不解地转头问道,“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钟零羲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可能穿越了。” 穿、穿越?舒远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真的有穿越?那不过是想象中的事情而已吧?但举目四望,周围的森林苍苍茫茫,根本看不到边,l市是工业城市,除非真的进到自然保护区里,否则的话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森林。但l市离保护区有很长的距离,驾车至少五天,钟零羲不可能将他弄道里头去。 因为很快,他就要参加校考了,钟零羲比舒远自己更希望舒远能通过校考。 果然只有穿越了一种说法,否则的话,舒远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两人被车撞了现在却一点伤痕也没有。 舒远的性子除了某些特别的事,一直都很随遇而安,既然穿越了,那就想办法回去吧,至少确认周围是什么环境。这么想着,舒远脱口而出就想叫人。 “有……唔!” 舒远才发出一个字就被钟零羲从后边抱住了捂住嘴:“不能叫。” 他的手温暖而骨节分明,舒远脸上一烫,忙点了一下头,示意知道了你快放开。 钟零羲也牢记着办公室里的那些话,忙放开了低声解释道:“这森林恐怕有野兽,大喊大叫怕是会将野兽引来。” 舒远闻言,心中一阵后怕,这大森林里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别的不说,就是一只野猪爬出来,两人也对付不了。舒远知道自己不管是哪一方面的经验都不足,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听钟零羲的,便低声问道:“老师,接下来怎么办?” “天要黑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钟零羲左右望了一下,说道,“这个悬崖不行,没地方躲,我们跟着这条小路走,有路一般都有人,但愿我们能遇到好心人。” 舒远低头望去,只见周围的树木草丛好像约好了一样,在中间留出一条路。道路曲曲折折通向密林的深处,不知道尽头是什么地方。 舒远点头,往钟零羲身边靠了靠,钟零羲肩膀一别将他挡在身后,举步往小路上走去,叮嘱道:“小心,跟紧我。” 舒远应了一声“嗯”,心中却有主意,要是真的有什么猛兽出来,他一定把钟零羲推在一边自己去挡。 两人各怀着保护对方的心思,一起沿着小路走进了森林里。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树木大得可怕。两人先前掉落的附近树木已经有两人合抱粗,越往森林里头,树木越是古老高大,渐渐地周围全都是五六人合抱的参天大树。按理说树木这么高,树叶这么密集,地上应该没有阳光,但这森林里却一片亮堂,周围也没有原始森林里该有的腐叶味道,反而带着一股清新的香气,闻着叫人神清气爽,疲劳全消。两人走了至少两个小时,舒远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人不累,脑子却累得慌,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森林反常得要紧。 舒远平日里再有主意,心思再坚定,到底还是个五六岁的少年,又生在城市里,连植物园都少去,到了这密林里怎么能不害怕?这道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周围除了风声,也什么声音都没有。这么大的森林,居然一只动物都没有见到,实在是有些诡异。 他不由得靠近了钟零羲,低声叫道:“老师……” “别怕。”钟零羲停下脚步,望着他笑着安慰道,“道路一定会有尽头的,舒远,坚持住。” 舒远……听到这个称呼,舒远就知道钟零羲即便是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也没有忘记曾经的话,心中不禁又酸又难过,却又对钟零羲更信任了。他点头道:“我知道,老师,我们继续走吧。” 钟零羲笑了笑,眼中有赞许之意,不再说话,护着舒远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天色将晚,前方才忽然出现了一个山洞。 见到山洞,两人一齐停下了脚步。 大森林里的山洞,怎么看都危险得很啊。舒远皱眉,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如果没有神怪,这个山洞里可能有猛兽虫蛇。如果这个世界有灵异的事,或许这个洞里还会有妖怪。 钟零羲明白舒远心中的思考,出演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说完上前几步在山洞口停下,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洞口。 舒远不愿离他太远,也走上前学他蹲下。 只见山洞口长着一片奇怪的草,青青的好像韭菜一样,上边开着青色的小花朵,十分清新美丽。舒远对植物没有研究,转头刚想问钟零羲,却见钟零羲双眉皱起,望着这草出神。舒远不敢打扰钟零羲的思考,便呆在一边沉默着等待。 等了一下,钟零羲忽然伸手将一棵草拔起,举高了对着夕阳略显暗淡的光线看了看。随后,钟零羲又将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确定了什么之后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口。 舒远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连呼吸也屏住了:千万不能有毒啊! 这草果然入口一点味道也没有。钟零羲心中道,双眉不由得舒展开来。他将嘴里的草咽下,转头,却看见舒远满脸的担心。钟零羲心中一暖,微笑道:“没事,我知道没有毒才吃的,让你担心了。” 舒远松了口气,随着钟零羲站起问道:“山洞安全吗?” 钟零羲道:“这山洞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洞口的草叶没有毒,里头的空气也很清新,应该是安全的。天也快黑了,我们到里面住一晚吧。” 舒远点头,与钟零羲一同走了进去。 山洞进去之后是一片平地,宽阔而明亮,平地的左边是一个山洞口。舒远望向钟零羲,钟零羲点点头,示意可以查看。两人便一同走了过去,抬头,只见山洞口上刻着四个字: “琅嬛玉洞。” 这名字……舒远皱眉,好像在哪里听过。 钟零羲提示道:“《天龙八部》里李秋水与无崖子在大理无量山的居所,里面有很多武功秘籍。” 舒远点头,问道:“老师,我们现在在无量山吗?” 钟零羲摇头:“你再看看那四个字。” 舒远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抬头去看。这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这“琅嬛玉洞”四个字,竟然是简体字,还是从左到右读的!如果是古代,怎么可能有简体字?可是不在古代,就方才见到的树木,哪一个森林能有那么多的巨大树木? 舒远转头看向钟零羲,钟零羲略一沉思,道:“不是现代,洞口那种草,在中古时代就没有了。” 可是不在现代,又怎么会有简体字?舒远忍住了没问。钟零羲明显清楚他心中的疑问,却没有说,应该也在思考,等他想清楚了,自然会跟自己说的。 这么想着,只见钟零羲脚步一迈,已经走进了山洞里。舒远随即跟上,与钟零羲一同停在洞口的里向。 山洞之后这是个四方的石室,分作左右两半。左边是石床、石几、石桌、石凳,而右边是数个石头架子,架子上边一卷一卷的全都是布匹。那布匹数量之多,比布料店也不遑多让,将石头架子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缝隙也不留。 “这……”舒远皱眉,难道进入了什么布料铺子的仓库?可是什么布料商会将布料藏在这种深山里? 正不解地时候,钟零羲忽然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舒远。” 舒远转头,只见钟零羲走到石室的左边,在石床上坐下,望着他说道:“你过来一下可以吗?” 舒远不解,听话地走了过去:“老师,怎么了?” 钟零羲脸上没有笑容,望着他认真道:“舒远,我跟你说一件事。” 舒远从未听过他用如此严肃认真的语调跟自己说话,当即将手垂在身侧,比平时听课更认真以待:“老师,您说。” 钟零羲道:“舒远,我检查过了,这个山洞很安全,不会有野兽更不会有坏人来,你不要怕,知道吗?” 舒远点点头:“嗯。”应完之后,舒远的眉头皱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钟零羲抬手将一支韭菜一般的植物递给他,微笑道:“这个叫柷余草,就长在山洞口,数量很多,吃一根能保持一天不饿。你要是饿了,就拔一根来吃,要是无聊了,就拿着山洞里的卷帛来看,只要三天就好,知道么?千万别离开这山洞,也不要害怕。” 舒远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仍旧点头:“嗯,好,我不离开山洞。”他心头的疑问越来越重,只是等着钟零羲说原因。 钟零羲也知道一定要说原因,便微笑道:“舒远,我有些不舒服,可能要昏迷个两三天。” “什么?!”舒远大惊失色,先前的镇定荡然无存,扑上去手忙脚乱款地摸索着,慌乱道:“你受伤了?在哪里?我看看!怎么会……” 说到后面一句,眼中已经有了泪。 “小远!”钟零羲抓住舒远的手压在石床的边沿,制止住他的动作,微笑道。“不是很重的伤,三天就好。你要是害怕,就……咳……”他抿嘴低咳了一声,勉强地说道:“就摸摸我的心口,还……还跳动,就能醒来。” 舒远还想问,钟零羲却再也支持不住,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迹,双眼一闭,仰头倒在了石床上。 “老师!!” 第3章 【03】 钟零羲对舒远做的承诺,从来没有食言的。他说自己只会昏迷三天,就昏迷了整整三天。第三天傍晚,他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身体尚未恢复,声音依旧微弱地叫道: “小远。” “老……老师!”舒远愣了一愣,呼的一下抬起头来。看见钟零羲幽深而温和的双眼,舒远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泪水,只叫了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伏在石床边不住地颤抖。 若不是因为他平日里个性极其克制,又时时刻刻记着穿越之前说的那些话,一定会扑进钟零羲的怀里,与他大哭一顿,将心里的惶惶不安发|泄出来。 钟零羲也明白。舒远对他虽然没有爱情,但相处两年,师生之情却是不做假的。他心中感动,看着学生疲惫的脸又有些愧疚,忙伸手轻轻地拍着舒远的头,温柔而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是老师不对。这次昏迷了多久?” 舒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回复道:“整整三天。” 钟零羲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失约。” 舒远没有回答,脸上忽然出现了几分羞赧。 这不是钟零羲第一次在舒远面前昏倒,却是第一次舒远害怕得哭了出来。 舒远刚刚受钟零羲辅导的时候,钟零羲就因为编写教材熬夜而晕倒过。当时舒远并不在场,是打扫艺术楼的保洁阿姨发现并且打电话叫来救护车的。舒远第二天上课才知道他晕倒的事,赶到医院的时候,钟零羲已经醒了,正在病床上打点滴。 见到舒远满脸愧疚地出现在病床前,钟零羲便笑着安抚道:“你别愧疚,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偏偏自己又喜欢逞强,所以常常晕倒。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毛病,你既然要做我的学生,就要学会适应我时不时晕倒一下。” 这话说得轻松,就如开玩笑一般,却不能叫舒远心里轻松半分。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后悔要钟零羲辅导自己。钟零羲身体这么差,辅导一个高中生真的没事吗? “不要这么小看我。”钟零羲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在话语里带一点点责怪的意味说:“我已经说了,这不是要命的病,你如果真的担心,那以后我昏迷了,就别慌张失措,把我搬到床上去就行了。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天赋这么高的学生,要我让给其他人,我可不愿意。” 舒远说不过他,只好加倍小心地照顾他,不敢叫他太费心。 相处的两年里,钟零羲光是当着舒远的面就晕倒了好几次,别说舒远不在的时候。换做平时,舒远虽然担心,但也知道钟零羲很快就醒来,不会真的有什么大病大灾的。但这一次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这个地方,周围什么都没有,钟零羲又第一次吐血了,才使得舒远一下自己没了方寸,握着钟零羲的手三天三夜也没有合眼。 想到这里的时候,舒远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是紧紧握着钟零羲的手,他脸上一红,急忙放开,看也不敢看钟零羲一眼,也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钟零羲看他又羞又恼的样子,忙给他解围道:“那些布料是什么?” 舒远被问得一愣,低下头讷讷道:“我……我……” 话还未说完,耳朵根子都红了。 钟零羲心中不由得一甜又一酸。甜的是,他昏迷这三天,舒远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恐怕连祝余草都没有去拿来吃。酸的是,这一番深情厚谊,却无关风月,只是师生之情、友人之谊。 舒远见钟零羲只是望着他,一句话不说,目光里酸甜交织、苦乐难分,便知道钟零羲已明白他这三日是怎么过的,不由得又红了一份脸,别开目光,不敢跟钟零羲接触。 钟零羲在心中一叹,又帮他解围道:“舒远,我有些饿了,你帮我去取一支祝余草来好么?” “嗯!”舒远巴不得找个地方先冷静下来,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去。离开了钟零羲的周围,又在山洞口给暮色里的风吹拂了好一会儿,等脸上的神色恢复平静了,舒远才取了两支祝余草回到石室里。 石室里,钟零羲已经起来了,正站在石架前。听到舒远的脚步声,钟零羲转头道:“舒远,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东西。” 舒远见他能起床,心中的担忧已放下了一大半,几步走过去接话道:“这些布料不寻常?” 钟零羲微笑着点头道:“你来看。” 舒远走到他身边,远先将祝余草递过去,叮嘱道:“老师,你三天了什么都没吃,先把祝余草吃了再说。” 钟零羲将祝余草纳入口中,目光无声地示意着。舒远明白,也将那另一棵祝余草吃下。上一次吃祝余草太过匆忙,加之担心钟零羲,舒远未曾仔细品尝。这一次却细细地咀嚼起来,但无论他如何咀嚼,却只能感觉饥饿感消失而已,什么味道也尝不出。 药效如此神奇,应该是神草才对,怎么会一点味道都没有? 钟零羲见他目光疑惑,便解释道:“祝余草虽然是神草,却什么味道也没有,无论你如何咀嚼。这也是祝余草区别于其他植物的原因。旁的植物但凡咬下,多多少少会有味道,干枯酸甜等等,唯有祝余草如白水一般,没有任何滋味。” 舒远立刻受教了,又问道:“老师,你怎么知道?” 钟零羲笑道:“我好歹也是成年人,又喜欢看古籍,知道一些奇怪的事情不也正常么?” 舒远想了想,确实如此。从前他学琴的时候,指导的老师只跟他说古琴。但钟零羲教他,却涉及方方面面,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甚至五行八卦。过去的两年里,钟零羲的学识已经不止一次让舒远惊讶了,这下子知道些神草神怪,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想到此处,舒远便决定再不纠结于“他怎么知道”的问题,无论如何,钟零羲总是不会害他的。他将最后一点祝余草咽下,问道:“老师,你方才要给我看什么?” 钟零羲将石架上的一卷布料拿下来,递给他道:“你自己看。” 舒远疑惑地接过布料,展开,只见卷首写着字: “想知道你为什么穿越吗?想知道怎么回去吗?那就好好修真成仙到封神陵找前辈我吧!” 实实在在就是这么一句话,简体汉字,从左至右读,连标点都有,居然……舒远伸手摸了摸布料上的笔迹,竟然还像是用铅笔写的! 虽然已经有了“琅嬛玉洞”四个字在前,舒远还是给这字条惊得呆了一呆,下意识地转头问道:“老师……” “我方才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又看了一下屋子里的其他布料,发现都是写了字的卷帛,大多数都是与修真相关的书籍。不知道山洞的主人用了什么方法,布料上竟然一点灰尘也没有,更没有虫蛀的痕迹。”钟零羲沉吟道,“看来这里是个有神怪的世界,这山洞的主人与我们一样是来自那个世界的。” 舒远点头应了一声“嗯”,等着钟零羲接下来的话。钟零羲却顿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舒远。舒远不解地转过头,正撞上钟零羲似问非问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 钟零羲想问一个问题,但在问出之前,心里已经知道了舒远的答案。 这个问题就是:你想回去吗? 舒远知道,钟零羲的父母在他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去世了,家里没有其他的亲戚。钟零羲是为了躲避故乡那个伤心之地才到l市工作的。他虽然在l市工作两年了,但钟零羲身体不好,平日里深居简出,加上音乐老师也不是什么有钱的职位,不比数理化这些对高考而言至关重要的学科,所以钟零羲除了舒远这个学生之外,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总而言之,钟零羲在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舒远,至于自己在哪里,对于钟零羲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但舒远不一样。舒远有父母,而且他背负着父母的期望,要给父母养老。他必须回到父母身边。 舒远知道,虽然钟零羲答应了再也不见,但他对舒远的心思并没有减少,否则的话,也不会在出车祸的时候出现在舒远身边。要得到舒远,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山洞口有那么多祝余草,他们完全可以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携手并肩,逍遥自在。舒远在古琴上的造诣颇高,在生活上却有些不如人,钟零羲只消用一点点手段,就能将舒远纳入身下,让舒远服服帖帖的。 但钟零羲没有这么做,他甚至没有问舒远是不是要回去。 “倘若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也会想他所想,竭尽全力让他愿望成真,永永远远让他开心快乐,什么烦恼也没有的。” 舒远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地说,一字一句让舒远好生疼痛。但就算再疼痛,舒远也要说那句话。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已经割舍了就要坚决,摇摆不定只会让三方都受到重伤。 舒远心念一定,望着钟零羲点头道:“老师,我们一起修真,然后一起回去吧!” 钟零羲露出一个预料之中的微笑,点头道:“好。” 第4章 【04】 钟零羲与舒远决定相信那张卷帛上的话,走上修真的道路。但开始修真之前他们都还是普通的凡人,需要将日常生活打理好。 所谓日常,当然是衣食住行。 他们呆在这山洞里,行却是暂时不用考虑的。吃的东西也暂时不成问题,洞口有很多祝余草。那祝余草十分神奇,不仅止饿,而且止渴,周围没有水源也不要紧。 至于住,舒远回忆了一下,说道:“老师,这山洞晚上不冷,白天不热,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晚上没有灯也很明亮。” 钟零羲点头道:“那住暂时也不成问题。” 只是晚上休息的时候……钟零羲左右望了一下,目光停留在石室左边的石床上。先前未曾留意,那石床竟然大得不像样子,仿佛通铺一般,四五个人睡上去也不显拥挤。 钟零羲道:“晚上就先将就着一同睡在石床上吧,这么大,与单人床也没什么区别。” 舒远应了声好,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食、住都没有问题了,只剩一个关键——这附近是否有水源,可以洗澡?钟零羲心中担忧,倘若没有水源,修成筑基期至少十几甚至几十年,难道竟然几十年不洗澡么? 钟零羲眉头微皱,想了一下,说道:“舒远,你随我来。” 舒远点点头,应了一声是,跟着钟零羲往石架后边走。 这一走,却有些叫舒远心惊。这石室右边的空间比左边大了十倍不止,那些石头架子数量之多,竟像是没完没了一样,两人走了将近十分钟,这才走到尽头。 石头架子的尽头,是一片石壁,石壁之上有一扇关闭的洞门,门楣上书写着四个字:“玉璧月华”。 这却不再是简体汉字,而是从右读起的大篆。若不是钟零羲曾经教习过,舒远也不能认得上边的字了。 舒远现在钟零羲身后,等待钟零羲的决定。而钟零羲站在洞门前略一沉吟,一手将舒远挡在身后,另一手毫不犹豫地向石门推去。 “哗啦……”只听轻轻地一声响,石门分成左右两片往两边打开,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 有空气流动便不是死穴,空气如此清新,里边应该另有出口。总而言之,大概是没有危险的。钟零羲轻声道:“舒远,我们过去,别怕。” 舒远挨着钟零羲,点头道:“嗯,没关系,老师,我听你的。” 钟零羲回头给了一个微笑,护着舒远走过洞门。石门的后边果然是一条曲折的石道,不知通向哪里,只是那清新之意更甚了,仿佛春日里东风吹开柳芽一般。两人走了约莫百来步,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洞口,那洞口却没有石门,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藤蔓垂下,藤蔓细小且叶嫩,十分青翠可爱。 钟零羲依旧当前,撩起藤蔓戒备地走出,舒远紧随其后。两人越过藤蔓,眼前的景色登时豁然开朗起来。 山洞之外是一片被高山围着的广阔谷地,平坦的大地上三分之一是一泓平如镜面的湖水,剩下的三分之二都是茵茵绿草地。草地上低矮的奇花遍布,清香阵阵。谷地边缘与高山接触的地方长着高大的树木,树上结着叫不出名字的果实。两人望去,只见一片奇花异草、高山巨木,古朴而苍莽,只是树木上不见鸟兽的踪迹,略显奇怪。 钟零羲与舒远走进湖边,发现那大湖旁边,几棵一人高的花树遮掩下,另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与湖并不相连,水面上冒着氤氲的白气。钟零羲蹲下|身试了试,果然是一汪温泉。 “这下不用担心了。”钟零羲笑道,“洗澡也不成问题了。” 舒远点点头,转头望向旁边的湖水。 湖里清可见底,山谷无风,湖面更显得如磨亮的明镜一般。水里也没有鱼虾的踪影,但钟零羲与舒远宁愿身边没有其他的生灵。原因无他,两人现在力量太过缩小,万一一条小小的鱼却有广大的神通,两人岂不是要丧命? 舒远站在湖边,看暮色四合,湖水将暮色映出,与山光相衬,带着空谷的宁静与悠远,看着让人心头宁静,心中不禁暗暗祈祷: 但愿一切顺利,早早回去。愿回去以后,一切顺利。 天色已晚,两人在湖边逗留片刻,钟零羲便提醒着回到了石室里。石室果然依旧明亮,不受外边黑夜的影响。时间离睡觉尚早,也为了躲避同床而卧的尴尬,钟零羲与舒远便开始简单地检查了一下石室里的书籍。 两人在回石室的路上已做了约定,将石室左边休息之处称为卧房,而右边石架子所在称为书房。 这石室的书房占地十分宽大,藏书可谓汗牛充栋。舒远与钟零羲发现,里头除了修真相关的书籍之外,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资料。但书籍的种类虽然繁多,摆放却井井有条。那位前辈早将其一样一样归类放置,同类以同音字归为小类,每一小类上都有数字标识。前辈甚至还留了一本书目,方便两人的查找。 舒远看着这些奇奇怪怪、闻所未闻的知识,不禁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一下子将它们读完。 钟零羲自然知道舒远这个看到书就不想走的习惯,劝说道:“修真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一百年两百年的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慢慢来。” 听到一百年两百年的时候,舒远有些担忧——那么久的以后,要是回去的时候已经沧海桑田,那他修真还有什么意义? 钟零羲也明白,安慰道:“你放心,那位前辈既然说了回去,想必一定能回去的。” 舒远点点头,不再疑问。 当晚,钟零羲与舒远在宽大的石床上睡了一晚,山洞里温暖如初夏,夜里也不觉得冷。只是两人第一次同住一室,难免心思翻转,久久难以入眠,偏生睡不着却不好交谈,真真尴尬难当。一直到将近半夜,两人才睡着。 次日起床,两人到湖边洗漱了一番,各吃了一株祝余草,这才回到石室里。两人在书房里站着,便要开始正式的修炼了。 来源于:卷卷的瑟瑟 第5章 【05】 眼看要开始修炼了,舒远站在石架的旁边,却不知如何入手,不由得望了一眼钟零羲。 钟零羲心有所感,问道:“舒远,你没有看过修真小说?” 舒远知道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多都喜欢读修真或者玄幻的小说,但他真的没有看过。他有些赧然道:“我除了念书还要学琴。” 钟零羲不由得笑了,从石架上取出一卷绢帛,说道:“看来就是到了这里,我也还是你的老师。” 是啊,本来还以为能是道友的,真有些难以逃脱宿命的涩然。舒远心中一动,恭恭敬敬地给钟零羲拜了一拜,说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难得他也会正经地开玩笑逗自己,钟零羲心里再多的难受也不能再舒远面前表现出来,只将这礼受了,说道:“那我们开始上课吧,我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而已。” 舒远应道:“好过我一窍不通。” 钟零羲笑了一笑,看了一眼绢帛,说道:“我们说到修真,便要先说修真的基础。一如我们前世的教育必须依托于人的智慧一样,修真的依托,是灵根。” “灵根从种类上说,有单灵根、双灵根、杂灵根、异灵根。书中记载,这个世界的力量在太古之时被父神伏羲分为八种,以先天八卦命名,分别是:乾天、兑泽、离火、震雷、坤地、巽风、坎水、艮山,是为神族八脉。但因覆灭之战里神族基本都陨落了,所以八卦灵根被打散,世间的力量被重新笼统地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 “故而单灵根便有两种,一种是无法判断八卦属性,只知道五行属性的,称为五行单灵根,即是:金、木、水、火、土。而另一种则是能判断八卦属性的,为:乾天、乾金、兑金、兑泽、离火、震雷、坤地、坤土、巽风、巽木、坎水、坎冰、艮山、艮土。因为乾天、兑泽、震雷、坤地、巽风、坎冰、艮山不属于五行之一,所以被单独拿出来,称为异灵根。异灵根千万人也难找得到一个,其中乾天又称为至阳,坤地又称为至阴,二者最为难得。” 舒远闻言沉思道:“那所谓的双灵根,应该是两种灵根的组合。按照单灵根的种类,双灵根岂不是要分同属双灵根与异属双灵根?” 钟零羲微笑着点头道:“不错,你说说,什么是同属?什么是异属?” 舒远想了一下,说道:“同属双灵根应该是五行属性相同,八卦属性不同。例如乾金加兑金的金属双灵根,兑泽与坎水的水属双灵根,坤土加艮土的土属双灵根。而异属双灵根则是八卦属性与五行属性都不相同,例如坎水加离火,艮土与兑泽。或者单纯的五行单灵根相加,如水火双灵根,土木双灵根。” “很好,确实如此。”钟零羲点头道,“而所谓的杂灵根,就是三种或三种以上的灵根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原来如此。”舒远沉思道,“老……不,师父,既然分类种类,是不是有优劣之分?” 钟零羲看了一下眼书卷,微笑道:“世人评判,异灵根优于单灵根,随后是同属双灵根、异属双灵根,最次杂灵根。而灵根的种类越多,资质越是低下。” 舒远到底是少年心性,听着不由得有些跃跃欲试,问道:“师父,怎么判断自己是什么灵根?” 钟零羲仔细读了一下书卷,望了舒远一眼,说道:“那位前辈似乎早知道我们会来,书中提了我们的名字,并且标注了我们的灵根属性。” 舒远听着不禁有些紧张:“那前辈说……我是什么灵根?” 钟零羲望向舒远,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问道:“舒远,倘若你是最次的八灵根,你要怎么办?” “八灵根?!”舒远惊得差点跳起来,“那岂不是把八卦属性都集齐了?” 钟零羲点头道:“不错。如果你真的是八灵根,你会放弃修真么?” 舒远闻言愣了一下,低下头沉思片刻,坚定道:“不要说八灵根,就算是我将所有的单灵根都集齐了,我也要修真。” “哦?”钟零羲目光明显是满意这个答案的,却仍旧问道:“你不怕白白浪费一辈子,却连炼气期都无法突破么?” “不会一辈子都没有成绩的。”舒远认真道,“学一样东西,只有喜不喜欢、努不努力、用的方法对不对,没有适不适合。天资聪慧者,并不是说他多么适合学习这一种东西,只是说明他能下意识地找到学习这样东西的方法。再笨的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一样能有不俗的成绩。” “嗯,说得很好。”钟零羲目光里满是欣慰与赞扬。“我很开心。” 舒远被他表扬了,脸上登时又是开心,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小声道:“这番话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小时候一个很漂亮的叔叔说的。” “漂亮叔叔?” “嗯。”舒远解释道,“小的时候,我吵着要学古琴,爸妈拗不过我,就同意了。但我学了半年,怎么都不能入门,老师说我笨得很,根本不适合学古琴。我伤心得不得了,一个人在公园里哭,就有一个漂亮叔叔问我为什么哭。我告诉他缘由,他就说了那些话,还要我加油。他说只要自己不气馁也不着急,一切镇定从容,慢慢地思考,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的。” 舒远想着不由得笑了:“当时年纪太小,不打听得明白,却记得很清楚,一直拿这些话激励自己。长大一点,明白了,才有了后来的成绩。我一直……非常非常感谢那位叔叔。” 钟零羲温和地笑道:“你现在有这么了不起的成绩,那位先生也会为你骄傲的。” 舒远不禁有些脸红,扯开话题道:“老师,我的属性到底是什么?真的那么差么?” “不差,相对而言,十分优秀。”钟零羲说道,“前辈说,你是离火单灵根。” 单灵根?那至少修炼的道路可以略微平坦一些。舒远心中一喜,抬头问道:“老师,那你呢?” 钟零羲望着他,说道:“我是震雷单灵根。” 震雷?是异灵根!舒远心中一阵激动,脱口而出道:“老师你真的很了不起!” 钟零羲闻言一愣,忽然摇着头笑开了,神色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舒远见状有些不解,想一想却明白了。 方才钟零羲看见舒远的灵根时,两人灵根并写,一定也看见了他自己的。舒远是单灵根,钟零羲却是异灵根,他怕舒远知道了心中气馁或者不平,便先试探了一下舒远的态度。结果舒远听到他是异灵根,脱口而出便是为他开心。钟零羲此前的试探,却像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故而忍不住自我嘲笑起来。 钟零羲自我嘲笑,舒远心中却禁不住涌起一阵暖流,忙说道:“老师,我都知道的,你是为我好!” 钟零羲望了舒远一眼,目光十分温软,舒远脸上一红,问道:“老师,继续说吧。” 钟零羲忙收敛心神,继续说道:“修真分九个阶段,分别是:炼气、筑基、化元、金丹、元婴、分神、出窍、大乘、渡劫。除炼气期是十二层之外,其余八个等级都分为前、中、后三个时期。” “这么漫长的修炼!”舒远惊讶,“凡人一生不过短短百年,怎么可能修炼成功?” 钟零羲微笑道:“随着修炼等级的上升,寿命也会随之增加。炼气三层者寿一百,筑基期寿命三百,化元期寿命六百,金丹期寿命九百,分神期两千,出窍期五千,大乘期九千,渡劫期一万。要修炼成仙,可能要花上一万年,有些人甚至花上一万年,也会在渡时失败,千万年的努力化为乌有。” “努力去做,可能失败也可能成功,但不去做,一定会失败。”舒远坚定地说,“老师,你说吧,要怎么开始炼气?” 钟零羲心点头道:“你能明白这点,修仙之路上,便能少去许多心魔了。” 语罢不在再介绍,便要开始参照书本的方法,进行炼气期的修炼了。 第6章 【06】 钟零羲与舒远盘膝坐在石室中卧房与书房之间的空地上,双目自然闭合,双手搭在两膝之上,拇指扣着中指,余下三指张开。 修炼之人必须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但钟零羲师徒根本没有修为可言,自然没办法感觉灵气的存在。但上天既然安排他们穿越在此处,前辈又要他们在此处修炼,这里总不会一点灵气也没有,故而两人忽略灵气是否存在的问题,只当它是有并且丰沛的。 灵气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对于来自科技社会的两人而言,都十分陌生。钟零羲早先昏迷了三日,第三天晚上便没怎么睡觉,仔细翻阅了相关的卷帛,将秘籍中关于灵气的说法弄清楚了。 “闭目,呼吸自然,身心放松。”钟零羲道,“修炼的第一步,要弄清楚灵气是什么。卷帛中说,要努力在黑暗中找到点点光亮,那便是灵气。寻得光亮之后,要分辨光彩的颜色,从而找到与你属性相符的灵气。找到之后,用意识去触碰它,吸引它,让它进入你的身体,慢慢地沉积与丹田之中。” “嗯。”舒远点头,闭着眼睛问道,“然后呢?” 钟零羲笑道:“光是这一步,已经难倒了不少人。舒远,修炼比学古琴更需要时间和耐心,你需要拿出从前千百倍的毅力来。” 舒远心中的好奇心一去,认真应道:“是,老……不,师父。” 钟零羲听他难以改口,便说道:“你若是难以适应,还是叫我老师吧。” 舒远却道:“还是入乡随俗吧。” 钟零羲不再回应,两人便开始修炼了。 舒远闭着眼睛坐着,眼前漆黑一片,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看不见光亮。他虽然知道修炼的时候入门困难,但没想到会完全摸不到门道。当初他学琴,再怎么不懂,至少七弦之上还有宫商角徵羽与变徵等七声,而修炼吸收灵气这种东西,竟然完全靠意识而来,没有规律与门道可言。 过了可能两个小时这么久,他的腿都麻了,眼前还是漆黑一片。舒远不禁有些泄气,下意识地睁开眼寻找钟零羲。 只见钟零羲坐在他的旁边,脸上神色依旧温和,保持着入定的姿势不变,就连他盯着看,钟零羲也一动不动。舒远心中一动,也不勉强自己去修炼,只是望着钟零羲看。 这么一看又过了许久,在这许久里,钟零羲莫说是四肢,便是手指、嘴唇、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整个人如泥塑玉雕一般,只有一呼一吸间仍显示他是有生命的。 好坚定的心念,好强大的毅力。舒远心中感叹,随后又一想:钟零羲身体病弱尚且如此,他又怎么能因为没有进展而焦躁甚至气馁?当初教授古琴,钟零羲可专门与他说过毅力这件事的。 那时候钟零羲再一次问他学了多久的古琴,舒远依旧回答十年。钟零羲便问:“这十年来进度如何?你留意过吗?” 舒远被问得一愣,回忆了一下说道:“最初学习,仅仅凭着一腔喜爱,加上年纪太小,始终摸不着门道,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能勉强弹奏曲子。随后一段时间,也许是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进步很快。但是最近两年不知道为什么,进度又慢了下来。” 钟零羲微笑道:“所以你心中十分着急,以为自己退步了,这才找我辅导?” 舒远当然点头。 钟零羲温和道:“舒远,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句话不仅说明学习一件事情要日日苦练、时时积累,一旦懈怠便一退千里,更说着学习的路途。” 舒远双眉皱起,问道:“学习的路途?” “对。”钟零羲点头,看他不解的样子便启发道:“舒远,你见过哪一条河流的水,流速始终不变么?” 经此启发,舒远心中豁然开朗。 学习一件事情,便如驾着小舟逆水而上。最初之时,小舟自岸边入水,刚开始迎战水流。那一刻谁都是生手,都不知如何应对。也许会在原地打转,也许会被水流冲回岸边,也许每一次似乎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被激流阻拦。总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需要进进退退、反反复复,吃许多苦头,才能摸清楚这一条河流的秉性与驾船的门道,将船往前划一步。 这便是俗语所说的,万事开头难。 一旦度过了这一次难关,便能溯流而上,进入平坦之地,水流也将平缓下来。 但一条河流从大海到发源的高山,中间有千万曲折的河道,流经之地更有平原、丘陵、高山、断崖种种地形,水流不可能永远平静,但也不会永远急速。逆水行舟之人,除了要弄清楚水流的规律之外,更要有一颗平常心,不因困顿而焦躁,不因平缓而失去警惕之心。 学古琴如此,修炼也如此。 想通了这个道理,舒远再次闭目沉思,专心地看着周遭的黑暗。他全神贯注,不知周围如何,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只知道,忽然之间,他看见黑暗里出现了一星光亮。 是灵气! 舒远心中欢喜,盯着那点光亮仔细看。心神贯注之下,舒远发现那点光亮附近也出现了点点光亮。那些光亮虽然星星点点,却真实地存在着,不是他心中幻想出来的东西。 接下来是分辨光亮的颜色。 舒远十分努力地盯着某一点光亮看,却只觉得一片雪白,根本没有其他颜色。他将意识从一点光亮看到另一点光亮,无论多少光点,却始终只见一样的白色,不能分辨其中的区别。舒远待要再努力看去,脑子里已渐渐显出疲惫,他心中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当即暂停了让耗神过度的大脑休息,睁开眼来。 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寻找钟零羲的身影。只见钟零羲坐在石架前,手中翻阅着一卷绢帛。察觉到他的目光,钟零羲抬头一笑,温和道:“你知道不能急于求成,懂得当放则放的道理,这很好。” 舒远被他夸赞,脸上只是发烫,站起问道:“师父,现在什么时候了?” 钟零羲道:“我到洞外取柷余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取了草回来我开始看书,现在已将一卷书看了三分之一。” 两人现在没有钟表,也不知道怎么制造日晷、更漏等计时之物,只能用做一件事做了多久来估算时间。 依照钟零羲所言,应该入夜很久,至少有晚上八点多了。舒远心中吃惊,这才觉得腹中饥饿。转头望向石桌,只见石桌之上放着一枚柷余草,显然钟零羲已经吃过了。 舒远起身拿了祝余草慢慢咀嚼,目光在石架和钟零羲之间飘来飘去,十分想跟钟零羲交流一下修炼的心得,想问一下钟零羲自己现在得进度是慢了还是正常,却又怕钟零羲也不知道,又要去翻书查阅。钟零羲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再费心神,只怕对修行不利。 那一厢舒远心中正踌躇着,这一头钟零羲却放下了书卷,问道:“舒远,第一天修炼,进度如何?” 被他主动问及,舒远不由得心中一喜,忙应道:“起初什么也看不见,后来暂停许久,想起从前你与我说过的‘学如逆水行舟’,心中有些感悟。继续修行的时候心中平静了许多,刚刚才看得见灵气的光点。” 他目光烁烁地看着钟零羲,差点加上一句:老师,我这么做好不好?话到嘴边,舒远忙咬着嘴唇,没敢问出口。 钟零羲闻言点头笑道:“嗯。我虽然没见过别人怎么修炼的,但是书卷中有记载,说别人修炼,都要一月半月才能看得见灵气的光点。你一天之内就能看见,说明天资聪慧,很适合修行。” 至于那个“别人”乃是千万年后,灵气四散微薄之时的修士,与现在灵气丰沛相比乃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之辉的区别,他却是不说的。 舒远得到他的赞扬,心中不胜欢喜,脸上羞涩之意一闪,又问道:“那……师父您呢?” 钟零羲道:“我也只能看见灵气的光点,不能分别颜色。” 舒远点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钟零羲手中的卷帛上。 钟零羲虽然在舒远心中乃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舒远也明白,钟零羲在这个世界也是一无所知,对修炼一道也是从头开始。最初修炼,恐怕钟零羲也一样遇到了无处着手的困难,但钟零羲毅力超于寻常人,未曾一刻心焦气躁,又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所以早早的停了下来,取仙草、看卷帛,一切如常。 这种安静如木的心态,仿佛与修炼这长河一般遥远的路途相衬。任他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这一叶木舟都按着自己的脚步往前,不因狂风巨浪而停顿,不因顺风顺水而激进。 这就是他的老师,最得古琴清和镇静的品德。 舒远心中,对钟零羲的敬仰又升了几分,同时心中暗自决心。 既然老师这么优秀,做学生的也该学习老师的品德,不说青出于蓝,至少不能让老师蒙羞。 如此想着,舒远每日里的修炼更加努力,即便是一无所获,也未曾放弃、懈怠。就这么过了将近十日,舒远总算能模模糊糊地察觉出灵气光点的颜色了。 第7章 【07】 钟零羲与舒远的进度相仿,一连十日,两人都在打坐,努力分辨灵气的颜色。 这一天的下午,舒远正全神贯注盯着一点略微明亮的灵气之光看着,忽然之间,舒远心中一动,发现这灵气之光似乎与周围有所区别,不是简单的白色。 这是终于能分别灵气之光的颜色了吗?舒远心中开心,忙将意识移到另一点灵气之光上边。这一看,似乎这团灵气之光与方才那团又有所区别,虽然分不清具体的颜色,但两者的色彩确实是不同的。 一连十日才能模模糊糊地分辨灵气的颜色,拿学古琴来比较,好似才终于弄清楚七根弦的音律不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仍旧是一团雾水,实在叫人气馁。气馁之后,又激起人的好胜之心,只想一鼓作气将这个难关攻下。 舒远心中也在犹豫,是要继续修炼还是稍作歇息。 他思索片刻,觉得自己连日来为了分辨灵气之色耗神过甚,心中太过紧张。自己虽然不知,恐怕身体已成了一根绷紧了的弦,会操之过急会引起不好的后果。想到这里,舒远在确定自己能区别灵气之光的色彩后,神识一松,睁开了眼。 睁开眼后第一件事还是去寻找钟零羲的身影,石架处没有,舒远站起来转身,果然见钟零羲从山洞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人的晚餐——没别的,依旧是祝余草。 钟零羲见舒远眉梢间略有喜色,便也笑着问道:“有所进展了?” 舒远点头道:“是的,已经能区别灵气之光的颜色,但具体什么颜色,我还看不清。”他顿了顿解释道:“我怕自己追求一蹴而就,所以暂时停下,等明日再开始分辨颜色。” 听到他终于向前迈出了一步,钟零羲自然十分欢喜。又听得学生更没有急于求成,反倒明白脚踏实地、不骄不躁一步一巩固的道理,钟零羲更是目光温暖而柔和,点头道:“你今日做得十分好,易地而处,恐怕我也不能像你这么镇定。” 舒远闻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钟零羲在教导上总是温和,言辞之间赞扬多于责骂,每每听到,总叫人信心满满,不再惧怕学习道路上的艰难险阻。但他的夸赞也不是一味的溺爱赞美,舒远在开心之余也清楚即便易地而处,钟零羲只会做得更好,绝不会逊色于自己。 他心中想着,对钟零羲的感激与爱戴,更多了几分。 钟零羲自然知晓他对自己的爱戴,心中却不无酸楚。同时,他知道舒远的心思一贯敏感,不愿舒远察觉他心中的情绪,转身道:“我再去取几颗祝余草来。” 舒远不知钟零羲这一举动为何,却呆在石室里等着。片刻后,钟零羲面色如常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五棵祝余草,解释道: “分辨灵气之色、以神识触碰灵气,这是个极其耗时的阶段,一旦入定,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先吃下五天的祝余草,免得好不容易有所进展,却被饥饿搅了事,那可真是冤枉了。” 舒远听到钟零羲如此为他考虑,自然心中感激,依从地将五棵祝余草吃下,当晚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养精蓄锐。次日早上起来,他先与钟零羲说了一声,随后盘膝而坐,开始入定。 有了前一晚的休息养神加以巩固,又有钟零羲的鼓舞,舒远入定之后稍一用神便能分别出灵气之光散发的色彩不同。舒远静心凝气,盯着一点灵气之光看。 起初之时,只觉得那灵气之光从白色渐渐变为彩色,光彩斑斓,难以分辨真实色彩。有了之前十日方才进一步的经验,舒远自然不气馁不焦躁,依旧静心盯着。慢慢地,那灵气之光斑斓的色彩渐渐减少,似乎里面的虚假的杂色渐渐被他的意识所剥离。 有了这一点进步,舒远更加小心翼翼,一点点地分辨那团灵气之光里的虚假之色。一种,两种,三种,越来越多的虚假之色在他的意识下消散,那团灵气之光的颜色渐渐纯净起来。忽而雪青,忽而酱紫,忽而黛紫,最后化为纯净的紫色。 成了! 舒远心中一阵激动,引得那紫色灵光一阵闪耀,化为雪青色。舒远见状忙收敛心神,目光落在另一团灵气之光上,依照先前的方法,一点点剥离虚幻的杂色,分辨出那是一团青色的灵光。 钟零羲在修炼之时总是先舒远一步,利用舒远还在入定的时间阅读石架上的绢帛。他说过,若是五行灵气,那么金色是金属性,青色是木属性,白色是水属性,红色是火属性,褐色是土属性。若是八卦灵气,那么乾为白,坤为黑,兑为黄,坎为蓝,艮为褐,离为红,巽为青,震为紫。 这分辨出的两团灵气,紫色的是雷属灵气,青色的为木属或巽风属。 接连两团,都没有火属。 舒远不气馁,再寻找另一团灵气加以分辨。只见那灵气之光的颜色从绛紫色变为胭脂色,又变为橙红,最终旁的颜色都去除了,只剩一片大红色。 是离火灵气! 舒远心中再次激动,差一点就要用意识去触碰这一团离火灵气了。但意识方才一动便被他制止了。原因无他,依旧是舒远怕自己太过急躁了。 只是能分辨灵气的颜色而已,根基实在不稳,耗时太长了。要是每次修炼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分辨出灵气的属性,那岂不正如拿着一把缺口的石刀去砍伐一大片森林,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完成。 要磨刀,磨刀不误砍柴工,要将手中的剑磨得锋利。 舒远再次沉心静气,开始训练自己分辨灵气属性的速度。一团,两团,三团,到最后不记得分辨了多少团灵气,舒远的速度才能提升到一望过去先分辨出灵气相近之色,再剥离一层虚幻之色,得出灵气本来的颜色。 还是不够,还是慢了。但这时候,舒远已觉得腹中略显饥饿。 祝余草的药效神奇,在没有钟表的时候,钟零羲与舒远也以腹中是否饥饿来计算是否过去了一天。他入定之前服下了五棵祝余草,现在腹中饥饿,便是已经过了五天。 花了五天才能分两次辨别灵气的颜色,进度不可谓不慢。现在,是暂时停止入定,先稍作休息,吃一点祝余草止住饥饿,免得欲速不达;还是继续坚持入定,一鼓作气训练自己一眼望去便能分辨出灵气的属性? 舒远心中有一息犹豫,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一次不同于以前。从前遇到困难,思考是否停止,都是处在一个阶段与另一个阶段的交界处,或者在毫无进展里,停下是明智之选。但现在他却在一个阶段的九分满处,只差一步便能阶段圆满,在这个时候,如何能停? 他再次沉心静气,忍受着饥饿,继续入定。 舒远不知道,只在这小小的一个阶段内,他已战胜了数次心魔。 天道无情,它让生灵以仙、妖、魔、人等生命存在,分出能力的高低。神仙寿命无穷无尽,魔族天生便有无边法力,而凡人与草木禽|兽却能力低微,与相比犹如蝼蚁。 但天道于无情之中又有情。德行有损的神仙会因触犯天条而被雷劫打落,魔族会因为作恶多端最终被业火焚烧,堕入轮回甚至魂飞魄散、从此陨落。而神力低下的凡人、小妖,只要努力修炼,便能领悟天道,脱离凡胎,挣脱轮回,成为神仙,与一同俯瞰苍生。 任何生灵都能修炼。修炼之道,是顺天意而为也是逆天命而为,境界每有精进,便会滋生心魔相扰,只有战胜心魔、意志坚定之人,方可修为更进一步,最终得道成仙,不死不灭、与天同在。 舒远并不知晓这一次入定的种种选择乃是心魔诱惑,他只是顺应自己的判断,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心底纯善而脚踏实地之人,上天不会苛责。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眼望去便能分辨灵气的属性,并且再三巩固之后,舒远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胸中之气,睁开眼来。 第8章 【08】 舒远从入定中醒来,睁眼便看见钟零羲坐在一旁的石架旁靠着,手上依旧是一卷绢帛,却不是他昨日看的那卷。看他的样子,目光十分都在卷帛上,心思中却连一分也不在上头。 发生了什么事?舒远不禁将目光停在他身上许久。 察觉到舒远投来的目光,钟零羲一下子就抬起头来,目光中的担心一闪而逝,随后变成一片关心与温和,问道:“是不是饿了?桌上有祝余草。” 舒远想起自己饿着的肚子,专心于修炼不觉得,现在一放松下来真有点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他道了声多谢老师,赶紧起身拿了祝余草慢慢嚼。 钟零羲见他如此着急的动作,眉头不禁皱起,却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没有发问,只是低头继续看卷帛。舒远把祝余草吃下,转头一看发现钟零羲仍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绢帛,眉头皱起,似乎颇为担心犹豫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舒远心中一动,走过去叫道:“师父。” “怎么?”钟零羲抬头问道。 还问我怎么了?舒远眉头微皱,问道:“师父,您今晚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事了么?” “这么明显?抱歉。”钟零羲叹了口气道,“你今晚迟迟未从入定中醒来,我有些担心。” 原来如此。舒远心中一暖,微笑道:“我也知道晚了一点,但我想一鼓作气将令其属性认出,免得将来吸收灵气还要费时间分辨,得不偿失。” “将来?”钟零羲惊讶道:“你今天费时这么久,不是在吸收灵气,只是在练习分辨灵气属性的速度?” 他语气中的惊讶叫舒远有些难受,是自己进度太慢了吗?舒远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一次练琴。那时钟零羲给了他一首曲子然他练习,但因为家里的种种事情,他没能将作业完成,等到检查的那天,舒远在钟零羲面前几乎不敢抬头,心中愧疚难当。 “怎么了?”见到舒远低着头久久不语,钟零羲不禁有些担心,往前凑了一下。他本就是坐着,舒远就算站着低头,他也要仰头才看得见舒远的脸。 这一凑,钟零羲眼中的关切便暴露无遗,舒远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作业事件的后续。钟零羲发现他没有完成作业,并没有责怪他,只是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不能解决的事。舒远当时还是个十五岁多一点的少年,闻言差点给感动得哭出来,低着脸握着拳头红着眼眶半天说不出话来。 钟零羲便伸手拍拍他的头,修长的手指拢住了他的后脑勺,语气温柔地说道:“老师知道你的性格,绝不会因为贪玩这种事就耽误了练琴,到底怎么了?” 舒远憋了许久的泪,就给钟零羲这一个动作、一句话被逗了出来。想起那时候抱着钟零羲像个没长大的奶娃儿一般呜呜地哭,事情到最后还是让钟零羲解决的,舒远就有些脸红,但正是这事让他知道,虽然他做错了事,只要没有对钟零羲撒谎、隐瞒,钟零羲都会好好听他解释的,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会认同他的理由。 于是,舒远鼓起勇气说道:“老师,我知道自己的进度慢了,但我觉得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能一眼分辨灵气属性就开始吸收灵气,会耽误后边的修炼进度的。” 钟零羲登时一副松了口大气的神色,点头道:“你做得很对,每一步都要扎扎实实地走,这样才不至于爬到一半又掉回起点。” 这……不怪他进度太慢?舒远疑惑地望着钟零羲。 “你以为我怪你费了那么多时间却还停留在辩分灵气属性这一步?”钟零羲摇头,失笑道:“舒远,你的修炼进度一直超出我的预测,我见你久久不曾醒来,只担心你开始吸收了灵气而已。” 担心他开始吸收灵气?舒远心中再度揪紧了:“师父,我还不能吸收灵气吗?我的进度还是太急进了?” 他心中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钟零羲的敬重与爱戴,即便是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便两人在修真时起点一样,但是……仿佛是一种惯性,一种自然而然的笃定,他觉得钟零羲知道的就是比他多,钟零羲无论什么时候都比他厉害。 更何况钟零羲在那个世界是教师,比舒远更知道怎么计划学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有规划地往前走,什么时候做什么,怎么做,钟零羲都知道。在舒远心里,钟零羲仍是那个在音乐教室里教授他古琴的男子,所以每次入定醒来,他都要向钟零羲报告进度,好像从前给钟零羲检查作业一样,等着钟零羲批一个优秀良好过不及格 是因为这份太过强烈的太敬重与在意,所以钟零羲的每一句话都让舒远忐忑,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钟零羲当然不会因为他没做好而责罚他,钟零羲从不责罚学生,连责骂都没有。只是舒远心中会愧疚,没能达成目标,就是辜负钟零羲计划、教授的心血。 这才是最叫舒远难以忍受的,相比于这宗愧疚,责骂、打罚又算得了什么? 舒远站在石架前,目光迅速地变化着,一会儿忐忑,一瞬间担忧,一下子欢喜,下一秒又满心的愧疚。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早已将他出卖,所以保持着脸上的谦和有礼。 “舒远。”钟零羲不忍他担忧,仰头微笑道:“你没有做错,你一直来都非常好,永远都是超乎我想象的好。这一次不是你的错,是我的疏忽。” 舒远的神色迷惑不解,钟零羲便解释道:“我只与你说要吸收灵气,但吸收了以后怎么办却没告诉你。幸亏你及时醒来,否则的话岂不是白费功夫?我皱眉的不是你的进度,是我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害了你。” “老师!”舒远忙截断他的话道,“您不要太担忧,就算有错,也是我们两个人的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钟零羲摇头道:“虽然我对修真也是一知半解,与你一样都是从头开始,但我到底比你年长,你也一直将我当成师长,所以我有责任照顾好你。” 他说着忙补充上一句:“是老师对学生的责任与照顾。” 舒远瞬间被这句话夺取了说话的能力。他心中分明知道,其中不只是师生之情,却不敢反驳,不反驳,钟零羲便会将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舒远满心地酸楚,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一笑道:“谢谢老师,老师,吸收灵气以后要怎么做?” 钟零羲才发现话题被他带离太远,不禁微露羞愧之色,正色道:“舒远,还记得修真第一个阶段是什么吗?” 舒远答道:“是炼气期。” “对。”钟零羲坐在石架边,微笑道,“舒远,今晚给你上一堂理论课。” 舒远闻言忙盘膝坐下,正襟地专心听讲。 钟零羲道:“所谓炼气,即吸收外界灵气,炼化为自身灵气。人体是能储存灵气的,炼气期储存灵气的地方是体内的十二正经,即手足三阴三阳经。炼气期的任务,是吸收外界灵气转化为自身灵气,然后运行体内灵气冲撞经脉里的穴道,打通十二正经。十二正经每打通一条,修为便上升一层。” 舒远恍然大悟:“所以炼气期有十二层。” “对。”钟零羲道,“十二正经需按秩序打通,千万不能乱。”他说着起身抽出一卷绢帛,展开了给舒远看。 那是一副人体经脉图,钟零羲将十二正经的位置一一只给舒远看,要舒远记住。 “打通十二正经顺序是:一层手太阴经,二层手厥阴经,三层手少阴经,四层手太阳经,五层手阳明经,六层手少阳经,七层足太阳经,八层足阳明经,九层足少阳经,十层足太阴经,十一层足厥阴经,十二层足少阴经。”钟零羲道,“所以你刚开始吸收灵气,记得将灵气引入手太阴经,不要弄错了。一旦灵气走岔了经脉,就有可能走火入魔,甚至经脉尽断、丹田被毁,回天乏术,所以千万要小心。” 舒远认真地点头,说道:“老师,要不明天我先不修炼了,等我将经脉图记熟了再继续吧。” 钟零羲闻言,脸上更是松了一口气,满脸的欢喜:“我正想劝你,却怕你不愿,你能自己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这其中的客气与忐忑太过明显,这半个月来,钟零羲对他是又敬重又客气,仿佛随时怕他生气的样子。这哪里像是老师对学生啊?分明比学生对严师还小心翼翼。 “老师。”舒远忍不住道,“即便是在这里,你依旧是我的老师,我有哪里不对,您在学习上有什么想法,就像以前一样跟我说吧。我……我对你的敬重与信赖,从来没有变过。” 钟零羲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仿佛精心布局却收到了意外而不喜之物一样,看得舒远心中一顿。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表现出一副淡淡欢喜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我指导你修炼之法,你不会觉得不妥吗?” “怎么会?”舒远摇头道,“我也想过的,我对古典文化的了解远不如您,我如果自己摸索修炼之法,恐怕要花好长时间,不如听你的,然后腾出时间学习别的东西,与你长短互补,早日修炼成仙,早日回家。” 原来是为了早日回家。钟零羲心中真的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腔热血差点全冷了,却只能说道:“那好,修炼之法交给我,你在专心修炼之余想学什么,自己好好想想。” 舒远点头应了声是,两人便无话了。舒远开始专心记诵经脉图,钟零羲继续阅读绢帛。 一宿无话。 第9章 【09】 一连几天,舒远都停下了修炼,专心于记诵经脉图。不仅是记诵经脉图,舒远还要想想自己要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呢?钟零羲在传统文化上的造诣,他望尘莫及,那些经脉、精气神、五行、八卦,各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他要研究透顶帮得上钟零羲,只怕也要好几年。几年,人的寿命何其短暂,他要将时间花在更值得的地方。 可什么是更值得的地方呢?舒远叹了口气,不由得转头望了钟零羲一眼。 他有迷惑不解时,还是习惯问钟零羲。 钟零羲似乎也遇到了瓶颈,同样没有修炼,只是拿了一卷绢帛倚在石床上看。他阅读时一贯眉目沉静,石室里不知名的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整个人端方如玉,真真的君子温良。 玉出于石而胜于石,比石坚定,比石温润,若磐石坚固无转移,那玉更是千年不化。正如他的老师。 舒远一时看痴了,直到钟零羲的脸上闪现一丝红晕,舒远才猛的回过神来。他脸上一烫,急忙将目光转走,却又忽然发现不对,再将目光转了回去。 钟零羲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道:“怎么了?哪里不懂?”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他脸上怎么了,为什么老是盯着他的脸看?但经验告诉他,舒远会皱着眉头盯着他,只会是因为遇到了困境。 钟零羲已经要起身走过去看书卷了,舒远却问道:“师父,你的脸……为什么这么苍白?” 虽然钟零羲一贯呆在屋里不晒太阳,肤色白皙,但钟零羲现在的脸色比舒远印象里任何一个时段都苍白,甚至连当年钟零羲住院时还不如。 “苍白?”钟零羲松了口气,“是光线的问题吧?” 石室周围确实是乳白色的石头,反射着光线也确实偏白。但是…… 舒远看了自己的胳膊一眼,眉头没有松开。 穿越前所在的季节是初夏,两人穿的都是短袖,舒远露出的胳膊,肤色与之前相比没太大区别,怎么钟零羲的脸色就那么明显? 不消说,一定是身体没有调养好。 那天穿越,钟零羲分明早就不舒服了,却强撑着把舒远带到了山洞里。他一口鲜血喷出就倒下的情景一直是舒远心里碰也不敢碰的地方,此刻想起心中仍然一阵阵害怕。钟零羲醒了之后就开始了修炼,完全没有养伤。不过也是,每天这么住石室、吃祝余草的,要怎么养伤?不说别的,就算是健康的舒远他自己,吃了半个月的祝余草也有点腻味,感觉不出来一点营养。钟零羲本来身体就弱,再这么吃祝余草下去怎么得了? 傍晚,舒远泡在山谷的温泉里,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要怎么办呢…… “舒远?”忽然一道声音在远处响起。 “啊?!”舒远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扯将岸边的衣服扯过来胡乱挡住下|身,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老……老师,怎么了?” “我没事。”钟零羲的声音很远,余音在山谷里回荡着。“你在温泉里泡得太久,我有些担心。” 舒远听得那一声声的回音,不禁嘲笑自己的紧张。钟零羲怎么可能做出让他难堪的事?他就算担心也会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他急忙回应道:“我没事,想事情出神了,马上就好,您别担心!” “那就好。”钟零羲高声应道,“你注意时间,别晕倒了。” “好的!”舒远再应了一声,起身跨出温泉,手习惯地往旁边一伸,捞了个空才发现,他的衣服刚刚被他拿来遮挡,已经泡在温泉里,全都湿了。 这……舒远顿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将就着吧。将湿漉漉的衣服捞起拧一拧,舒远就顶着一身不舒服至极的衣服往石洞里走。看到钟零羲在石洞口等着,舒远心中涌上愧疚,几步上前道:“师父,你怎么在这?夜里山谷湿气重,你别感冒了。” “没事,哪有那么容易……”钟零羲微笑着抬起头来,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 “师父?”舒远见他眼光发直,不由得疑惑又紧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是!”钟零羲猛的回过神来,慌忙转身往山洞里走,借着甬道略暗淡的光线遮掩脸上的红色,嗓音干哑地说道。“没事,就是……就是一下子有些……有些呛住了。” “呛住了?”舒远不解,他什么时候到湖边喝水?为什么这么久才被呛住? 钟零羲没有理他,只是快步回到石室,钻进石架里翻翻找找,口中说道:“我想起有些东西没有看,你……” 说话间舒远已经到了身边,挨着他问道:“师父,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不!不用了!”钟零羲坚决道,“你离我远点!” 舒远一下子愣住了,认识将近两年,钟零羲从来没有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他说话,还是叫他“离远点”。 “我……”钟零羲立刻就察觉出了自己语气的不对,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被舒远脸上的震惊和眼里的伤心打败了,说道:“舒远,你这个样子……别靠近我,太考验我了。” 他这个样子?舒远不解地低头。 l高没有校服,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白衬衫。打湿了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少年纤细瘦弱的身体,几近透明的衣服下,胸|前淡红的两点若隐若现,甚至因为微凉的夜风而挺立着,将衣衫顶出轻微的一个凸显。他的裤子也是如此,紧紧贴着双腿的同时,某处的形状也略微显出。 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与赤|裸有什么区别? 舒远的脸哄的一下红成天边的朝霞,烫得能将这满屋子的绢帛点燃。他慌忙躲到石架背后,结结巴巴地说:“老……老师……我……” “没事,你别着急,也别怕。”最初的视觉冲击过了以后,钟零羲虽然被余韵逗得一股热气往下涌,心里却冷静了下来。“我今天看到前辈提到,这个石室还有个密室,里面可能会有衣服,你冷不冷?冷的话到温泉里泡着,不然就到石床那边坐着。” 舒远也强迫自己镇定:“我……我帮你找,那绢帛什么样?” “不用了,我一时说不清。”钟零羲眼前晃来晃去还是少年人纤细的身体,尤其是那两点红色,一颗心几乎把持不住。“我自己来,你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舒远刚退下热度的脸瞬间又烫了起来,忙应了声好躲到石室里去了。过了好久,钟零羲才道:“舒远,我找到了,绢帛上说密室就在甬道里,你跟在我身后。” 说着又补上一句:“不要离得太近。” 舒远脸上一红,低声应道:“是。”走在了钟零羲身后,中间隔了好几个石架。 走到洞口,钟零羲又道:“你在里面等我,等换好了衣服再进来。” 舒远再应了一声是,只听钟零羲的脚步声往甬道又去,停下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一声沉重的石门声传来。再过一会儿,钟零羲回来的脚步声响起,一只手从石洞外伸了进来,手上抓着一套广袖青袍和一根腰带。 “舒远?” 舒远忙应了一声接过来,匆匆跑到角落将衣服换好。虽然从前因为古琴演出的缘故好几次穿过汉服,心里清楚穿法,但舒远一怕他担心,又怕他忽然在石架后边出现,将衣服穿得手忙脚乱,几次出错,费了好一会儿才弄好。红着脸走到石洞门口,舒远小声叫道:“老……老师?” 钟零羲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在,怎么?好了么?” 舒远低着头走出去,看到钟零羲的身影又将头低了一分,手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袍,脸上微红,讷讷地不敢说话。 钟零羲的眼却是一亮。舒远学了十年古琴,身上本就比一般人多一分温润的古意,现在穿起长袍,只差没有长发挽起,否则便如古画里走出的清雅少年郎,说不出的文秀好看。 尤其……是被腰带勒出的一握细腰。 钟零羲心中一动,不敢对这一身衣服说一字半句,只怕舒远羞恼,忙转身道:“舒远,随我来。” 舒远忙随他而去。 那密室就在甬道的中间,一扇石门被机关控制着向上开启。舒远走进去,只见石室中间当着一个大鼎,两旁竖立着无数石架子。那石架子与前一个石室里相似,上边却不是绢帛,反而是一个接一个的柜子,就如人家中药店里的药柜一样。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钟零羲道,“最左边是衣服、丝线、毛皮,然后依次是矿石和植物。” “植物?”舒远吃惊。 钟零羲却点头:“是植物,你拉开身边的柜子看一下。” 舒远依言拉开身边的柜子,入眼是一株青翠的植物,仿佛是草仿佛是菜,鲜活如刚刚采摘。 怎么可能? 舒远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植物是被透明如水晶的物体封起来的,好似被冰冻一样,这才保存了植物的鲜活。就在那植物的旁边,还有几粒种子一样的黑色颗粒。 “老师!”舒远转头叫道。 钟零羲含笑点头道:“应该是前辈留下的东西。丝线等可以缝制法衣,矿石可以炼制武器,而植物,大概是灵药灵谷之类的吧,可惜没有标注名称和用途。” 舒远听着一阵兴奋:“没关系,我可以翻照绢帛一一标注,老师,有没有专门介绍植物的书?” 钟零羲点头,心道吃了这么久的祝余草,可怜这孩子了。 舒远心中却想,只要有谷物就有饭吃,等修炼略长一些,就可以打猎,做一顿像样的饭菜给钟零羲吃了,钟零羲就不会脸色苍白了。 舒远心中,生起了一个堪比修仙的大计划。 第10章 【10】 舒远心中有一个大计划,但是不能告诉他的师父。大计划的第一步,是将密室里所有的东西都认识一遍。 舒远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钟零羲却能将他的心思看得通透。那一日走出密室的时候,钟零羲对舒远说:“舒远,要明白主次,不要乱了重点。” 舒远心中一震,登时清明了不少。他在密室里看到那琳琅满目的草药与材料就被迷住了,一心只想将那些东西研究透,却忘了他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事便是修炼。 好险好险……舒远在心中吸了口凉气,决定用白天的时间修炼,晚上的时间进行大计。 再开始修炼,就是要吸收灵气了。次日舒远盘膝入定,才想起自己从研究经脉图开始已经将修炼荒废了许久,心中不禁有些担心。为防万一,他入定之后没有立刻吸收灵气,反而花了一段时间巩固之前的修炼,等心情完全沉静下来,才开始吸收。 闭上眼入定,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许多光光点点在飘浮,好似夏夜的萤火虫在飞舞。舒远盯着一点红色的灵光,试着想象自己有一只无形的手去触碰它。刚开始真的只是想象,火属灵气自在地飞舞着,仿佛不知世事。舒远不气馁地追逐着它,火属灵气飘飘忽忽,渐渐地好像被什么吸引住了,围绕着某一点盘旋。 那是舒远想象里自己的“手”所在的地方。 舒远在心里说:“进来,进来。”好像在逗一个天真的孩子,那点火属灵气向舒远飞来,被那无形的手掌握着,忽然没入了那无形的手掌里。在火属灵气没入的瞬间,舒远只觉得胸口中府穴附近一暖。 那是灵气在中府穴附近存积了,而中府穴是手太阴经的起点。 这也是任何一个修炼之人的起点。 舒远第一次吸收灵气,丝毫不敢大意。灵气有纯正与杂驳之分,他现在还无法辨别,只能吸收之后再观察,如果身体没有特别的反应,那就没有事。 舒远小心翼翼地吸收着灵气,灵气在他体内储存得越来越多,不知为何,渐渐的他存储灵气的那点传来胀痛的感觉。起初舒远还想忍,但这胀痛慢慢加剧,舒远只怕自己什么地方出错了,忙停下修炼,求助地望着钟零羲。 钟零羲本在入定,察觉到舒远的视线立刻睁开眼睛,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遇到难处了?” 舒远不料他竟然一下子就从入定里醒过来,心中登时愧疚,却明白不能白白的打断钟零羲的修炼,说道:“师父,我开始吸收灵气了,但储存灵气的地方胀痛不已,是我在哪里出错了么?” “原来如此。”钟零羲笑道,“你发现不解之处便停下来询问,这点很好,修炼之时最怕自以为是地往下走,往往走错了而不知。你不必为打搅我而愧疚,若你强忍着不愿打扰我而出错,我最后发现却回天无力,岂不是要愧疚死?以后有不明白的,无论我在做什么,都可以问,知道么?” 舒远闻言心中感动,低头应道:“是,师父。” 钟零羲又道:“吸收灵气遇到身体胀痛,乃是经脉太过狭窄,容纳的灵气团聚在一起,挤压到经脉外壁的缘故。” 原来如此。舒远有些明白了。大约吸收的灵气被储存之处,乃是经脉里一点,不是整条经脉。想来也是,若是经脉本来就通畅,那还需修炼什么? 舒远问道:“所以这不是我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只是你的经脉太窄了。”钟零羲道,“这种情况很平常,不是每个人的经脉都能先天宽大,能容纳许多灵气的。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处理的方法,一是忍受疼痛,继续吸收灵气,但要掌握吸收的量,以身体所能承受的疼痛为极限。忍下疼痛,灵气就会慢慢地挤压经脉,一步步打通本来封闭的经脉,直到最后,累积的经脉挤压到穴道附近,将穴道挤压开。” 舒远的眉头皱起:这岂不是要生生忍受长久的疼痛?他倒不是怕痛,只是他这些天阅读的绢帛里没有一处说修炼会苦痛相随,大多都说修炼乃是清神健体,身心舒畅的。 钟零羲望着他笑道:“当然,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在吸收灵气之时不着急存储,而是用那一点点灵气开始运行经脉。做一个比喻,吸收入体的灵气好似闯进了迷宫的人物,穴道好似封闭的门,而穴道与穴道之间的经脉,好似门与门之间的通道。通道里也会有阻碍,但绝不像打开一扇封闭的门那般困难。” “这一种方法看起来比第一种好很多啊。”舒远沉眉想了一下,忽然明白了。“师父,是不是第一种在虽然要在一开始忍受疼痛,但灵气积累之时已经将经脉挤压,所以冲击穴道之前经脉就得到了拓宽。而第二种虽然没有疼痛,但灵气运行流畅之后便冲击穴道,经脉没有得到挤压,对往后的修炼不利。” “可以这么说。”钟零羲含笑点头,满眼的赞扬:“但是,舒远,你能不能想想第三种方法?好好想一下,你一定能明白的。” 第三种方法……舒远低下头沉思,手不由得抬起,无意识地咬着大拇指。片刻之后,舒远抬头笑道:“老师,我知道了!我可以在灵气流畅之后先不冲击穴道,累积灵气,拓宽经脉!” 钟零羲点头笑道:“不错,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的,舒远,你从来不让为师失望。” 舒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钟零羲见状便继续课程的内容,没有继续夸奖他:“第一次种强行拓宽经脉,虽然对后期修炼有帮助,但一个不慎就会造成经脉受损,所以很多人还是采用第二种。但我研究之后发现,第一种之所以会伤到经脉,不过因为灵气停滞于某一点,越积越多,将那一点经脉撑到极致,随后才往前挤压。如果先将灵气运行于经脉,再均匀地拓宽,因为穴道封闭着,这一段经脉便是独立的,便不会伤到经脉,等经脉拓宽到饱和时,再冲击穴道。” 他说完望着舒远认真道:“舒远,牢记你方才挤压经脉的痛。你我都不是有自我修养能力的水、木、土、风属性,雷属与火属都是杀伤型,一旦经脉受损,需要花费其他属性数倍的灵力才能恢复。你千万千万不要勉强行事,否则的话,一个不好就回不去了。” 所以钟零羲没有在之前便把这些弯路说清,是要舒远亲身经历过深渊旁边的风,知道那是不能去的地方,才能起到震慑作用,免得以后忘记,摔落其中。舒远也知道,只有实践过,才能清楚面临分叉时选择应该多么谨慎,除非两人永远不出山谷,否则总有钟零羲不在身边的时候,舒远要有临危的决断力。 他的老师,不仅仅是教他怎么得道成仙,还要他懂得什么是“修炼之法”。舒远心中震动,暖意横流,恨不得对钟零羲更好很好,不知道怎么才能回报他的苦心谋划。 或许只有努力修炼,让他的苦心不必白费。 第11章 【11】 “师父,我到密室里去了。”这天刚吃了“晚饭”舒远通知了一声,得到了点头就带了一卷绢帛往密室去了。 钟零羲望了那清而瘦小的背影一眼,心里有些纳闷。 他的学生怎么了?怎么一连好几天都往密室里跑? 钟零羲放心不过,起身到了密室。进入一看,只见舒远站在植物柜前,植物柜拉开了一个抽屉,舒远正低头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抽屉里,再低下头看绢帛,最后仿佛确定了什么一样,把这个抽屉关上了,再拉开下一个抽屉。 他这是…… 钟零羲脚步加重了一点,手指在最前面的柜子上敲了敲。 舒远的身体轻轻一抖,是被小小的吓了一跳。转头见到来人,他好似被抓了现行的小偷一般,迅速将绢帛躲在身后,低头叫道:“老……师父!” 他一激动起来就会叫错,钟零羲见他羞囧,心中也不忍他难堪,温和地问道:“舒远,你在认植物么?” 舒远闻言更有些囧意,点头道:“嗯。” “嗯,很上进啊。”钟零羲点头赞许,又皱眉道:“只是光靠脑子记忆,恐怕事倍功半,不如给每个柜子里的植物都打上标签,你觉得如何?” “啊?”舒远已经准备好怎么应对那句“你记这些植物做什么”了,没想竟听到这一句,他当即就顺着说道:“我也想做标签,可是没有纸笔啊。” “嗯……确实是个问题。”钟零羲沉吟片刻,抬头微笑道:“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真的?舒远满脸吃惊,想这么问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期待地望着钟零羲。钟零羲微微一笑,说道:“你专心修炼,明晚我给你弄好——对了,你你明天应该可以冲开中府穴了吧?” 从开始吸收灵气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十天,舒远就算为了扩展经脉也该到达极限、可以准备冲击穴道了。 果然,舒远点头道:“嗯,我决定明天冲中府穴。”他说完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 他的样子欲言又止,钟零羲想了一下,微笑道:“我今日已冲开了中府穴,所以明天休整一天。” 原来如此,所以才信心满满地说准备笔墨的事。 舒远想清楚了,当即一笑,眼中全是感激之意。钟零羲回以一笑,微微摇头,仿佛在说:你我师徒之间,何必如此见外?然后叮嘱道:“你继续看,但是注意休息,我先出去了。” 语罢转身离去。 舒远望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这才继续看书。 他不知道,钟零羲回到书房以后,凭着强大的记忆力将石架上关于染料的绢帛全都翻了出来。 第二天,舒远准备冲击中府穴。 “精心凝气,无需焦躁。”钟零羲站在他身边说,“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护法。” 舒远抬头望了他一眼,第一次冲击穴道的忐忑登时烟消云散。他点点头,闭上眼开始入定。 他吸收灵气十日,灵气已经将他那一段经脉冲刷得均匀而宽阔,他也十分熟悉如何指引灵气游动。舒远缓缓地将经脉里的灵气运行,轻轻地扣了一下封闭的穴道。穴道纹丝不动,好像一座千斤重的石门。舒远不气馁地一试再试,一点点加重灵气冲击的力道,谁知那穴道像是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难道是方法用错了? 不等舒远想清楚,他的中府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唔……舒远几乎痛呼起来,却发现他的灵气竟然在自己运行,他无法阻止灵气的流动! 怎、怎么了?舒远吓得脑子嗡的一下就乱了。 他哪里做错了吗?这是走火入魔吗?会受伤吗?会经脉尽断吗?会……会死吗?如果走火入魔,岂不是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回家?如果受伤,岂不是要花费钟零羲的经历浪费钟零羲的修炼照顾他?如果死了,钟零羲怎么办?! 舒远心口砰砰直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师,我要继续吗?我应该停止吗? 中府穴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舒远几乎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叫起来。这样下去不行……舒远咬牙,决定强行停止入定! 正要睁开眼的霎那,他的肩膀忽然微微一沉,一道温暖而霸道的灵气传来,迅速包裹住他经脉里的灵气。舒远体内的灵气仿佛遇到了保护一般,开始继续冲击穴道。 疼痛仍然继续,舒远心里却没有了焦躁与无措。他生生忍下疼痛,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仿佛传来哗啦一声响,那痛楚瞬间消失,灵气如开闸的洪水般往前冲去。 中府穴冲开了! 舒远心中不禁大喜,刚想睁开眼,他体内那霸道的灵气却蓦地将他一压。舒远瞬间警醒,忙收敛心神,带着自身灵气,与那霸道灵气一同,将第二个穴道前的经脉一鼓作气地疏通开,为下次吸收灵气做准备。 等舒远体内的灵气缓缓停止了急躁之意,那霸道的灵气才收了回去。 舒远知道可以了,忙睁开眼转过头焦急地叫道:“老师!” “咳咳……”钟零羲靠在一旁的石架上,面如金纸,一手抵在唇边强自忍着咳嗽,另一手摆了摆,示意无妨。 “怎么可能没事?”舒远一咕噜爬过去,伸手揉了揉钟零羲的胸口,连声叠叫道:“你别忍着,你咳出来,你别伤到肺腑!你自己也才冲破一个穴道而已,干什么帮我护法助我冲击穴道!你……你当心自己一点好不好?”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 “咳咳……”钟零羲终于咳了几声,随后又闭着眼仰头靠在石架上,嘴角紧抿了片刻,才睁开眼道:“哪有师父看着徒儿受苦的道理?师父师父,自然、自然爱徒儿如疼爱亲生儿子,有什么不该的?” 舒远给他说得心口更疼了,忽然脾气就上来了,不管不顾地说道:“你为我受伤就是不该!” 钟零羲眼中闪过一丝难过,但快得稍纵即逝。 “舒远。”钟零羲抬手笑道:“别生气了,扶我到石床去好不好?” 舒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钟零羲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人扶到了石床,小心地帮他躺下。钟零羲仍歉意地望着他,舒远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他这是在做什么?钟零羲帮他冲破难关,保护他安然无恙,他却对自己的恩师大呼小叫,这岂不是忘恩负义? 舒远,你怎么能这样? 舒远在心里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转头问道:“师父,哪里不舒服?渴么?我帮你打水。” 他的任性真比天空的流星还少见,怎么又成了温和恭谦的学生了呢?钟零羲心中一叹,脸上微笑道:“那,劳烦你帮我打些水来吧。” 第12章 【12】 “老师,桌上面的是什么?”舒远打完水回来问道。“怎么那么多草?” 钟零羲将大叶子里的水喝下,望了一眼石桌,那里七七八八地堆着几棵火红叶子、根茎粗壮的植物。钟零羲道:“那是我找的染料,还有些矿石,但是没有找到。” 舒远问道:“你昨天所帮我找纸笔……” “嗯。”钟零羲点头,“绢帛里有染料的记载,我在山谷里找到了丹朱草,应该可以正想着用什么来榨染料。”结果就遇上了他冲中府穴差点受伤的事。 “丹朱草?”舒远拿起桌上的植物看了一下,却不认得。他这些日子看的都是仙草药草,对于普通植物却没怎么在意。“师父,你原本想怎么做的?” “我本想捡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圈,用我们盛水的大叶子搭一个简单的器皿。”钟零羲道,“只是不知道行不行。” 两人盛水的大叶子是山谷边的一种大树的叶子,大小好比蒲扇,也不知道是什么树,钟零羲在湖边闲逛的时候发现了就把叶子摘下当盛水的杯子用。舒远想了想站起来道:“师父,你歇着,我去找石头和叶子。” 钟零羲点点头,舒远便出去山谷里摘了几片大叶子,又捡了几块石头,回到石室里时,钟零羲已经下床来坐着了。舒远眉一皱,钟零羲便笑道:“没关系的,把东西放在地下。” 舒远依言放下,钟零羲先将几块石头摆成了一个方形,然后将大叶子放在中间,另捡了一块石头放在叶子中间,然后拿起一根丹朱草放在石头上边,用另一个石头砸了一下。丹朱草里饱含红色的汁液,这一砸顿时有好些汁液流在叶子里。 “原来是这样!”舒远兴奋了,蹲在旁边把袖子撸了起来,叫道:“老师,让我来!” 自从发现密室之后,两人就换了里面的广袖长袍。钟零羲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就从石床边捡起一根布条,说道:“来,我帮你把袖子绑起来。” 舒远乖乖站起,钟零羲也不知怎么绕的,一根布条就将舒远宽大的袖子绑了起来。 “这个是我学着襻膊绑的。”钟零羲拍拍舒远的背,说道:“去吧,一天别弄太多,榨汁的时候石头会将下面的叶子磨破,我们要一天一换叶子,而且磨太多的话也不好带进密室里。” 他说着叹息一声:“等我们炼气一层圆满,就能化出雷电和火焰,到时候再想办法做其他的工具吧,你将就一下。” 舒远哪里会介意将就不将就的问题,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师父,炼气一层就能化出火焰?” 钟零羲点头,笑道:“炼气一层圆满之时,就是手太阴经全部打通之时,到时候就可以将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产生我们自己的灵气。有了自己的灵气,自然能化出本属性的东西,到时候我来……” “到时候我来做饭!”舒远兴奋得两眼发亮,明明如星光闪烁。“师父,到时候我给你做饭吧。” 钟零羲心中感动,却提醒道:“舒远,你哪来的米做饭?” “总会有的。”舒远比划道,“密室里有好多灵谷的种子,灵谷只要种下,不彻底铲除,不到灵气耗尽就不会死,我只要能种活一点点,就够我们吃啦!剩余的灵谷我们还可以磨成粉做米粉、粉饺、卷粉……做你喜欢吃的东西!” 这就是他一个劲地往密室里钻的原因?钟零羲只觉得自己开心得要跳起来把人拥进怀抱里了,忙收敛心神负手在后,拢在袖子里的手指重重地掐着手心,脸上微笑:“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舒远咬着嘴唇低头一笑,满脸的期待与开始,开始研磨染料了。 朱丹草里的红色染料十分丰富,舒远弄了不过七-八棵就已经足够了。钟零羲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布条——用两人的旧衣服撕的,两人就往密室去了。两人折了细小的竹枝当做笔,将穿越前的衣服撕成布条,舒远标注植物,钟零羲标注矿石等材料。 从那一日起,两人便开始了白天入定修炼,晚上标注密室里的东西的日子。不得不说,前辈留给他们的这个山洞几乎应有尽有,光是那些药草就将近三千种,至于矿石之类的材料,更是种类繁多。两人一边标注一边记忆那些药草、材料的用途,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接一个的计划,之只恨自己能力低微,还不能完全发挥这些东西的用途。 那一刻,两人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要快些变强。 在这个念头的促使下,师徒两人自然加倍的专心修炼,冲破第一个穴道两人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冲破第二个穴道也用了一个月。在冲破云门穴的时候,舒远依旧感到云门穴那里十分疼痛,但没有冲破中府穴时那么痛楚难当,而这一次,钟零羲依旧帮舒远护法,那股温暖又霸道的灵力始终保护着他。 “师父。”舒远忍不住问道,“你冲破穴道的时候也会这么痛?” 钟零羲望了他一眼,说道:“冲破穴道就好似用蛮力将封闭的血脉打通,自然会痛,不过越往后痛楚就越轻微,你放心。” 舒远闻言默然半晌,站在药柜面前半天没能标注一株植物。钟零羲每次都在自己面前冲破穴道,每次都一个人熬过冲破穴道的痛楚,再来帮舒远护法。他是身为师父不忍徒儿受苦,却忘了自己本身身体就不够强健,每次护法之后总要修养许久。 即便每次护法之后都要休息几天,钟零羲的进度依旧在舒远的前边。 唉……舒远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男人,真不知道该说是逞强还是强势。伸手轻轻地抚摸药柜,舒远真的希望自己快些会炼丹药,帮他把所有损失的健康都补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冲破穴道的速度越来越快。手太阴经一共十一个穴道,两人花了将近七个月才将这一根经脉上的穴道全部冲破。 手太阴经的最后一个穴道是少商穴,冲破之后舒远几乎立刻就想睁开眼,但帮他护法的那道灵气却将他灵气困住,无声地制止着。舒远安静地等待那道雷属灵气的行动,那道雷属灵气便指引着舒远体内的灵气从刚刚冲破的少商穴开始,慢慢地运行着。少商、鱼际、太渊、经渠、列缺、孔最、尺泽、侠白、天府、云门,到胸膛里的中府穴。 灵气到达中府穴的时候,舒远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灵气充沛了很多,多出来的那一缕灵气产生自他的体内,虽然只有少量的一缕,却像是龙头一般主导着舒远体内的所有灵气。雷属灵气与舒远体内的火属灵气轻轻碰撞,随后撤出舒远的体内。舒远心有所动,用那缕自身灵气带着吸收的灵气再次从中府穴运行到少商穴。抵达少商穴的刹那,舒远只觉得指尖微微一动。 嗤——一声轻响,舒远下意识地睁开眼低头,然后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的双手的拇指上,各燃起了两点火焰。火焰只有黄豆大小,呈橙黄色,闪现了片刻之后便摇曳着熄灭了。但只这一点点已经足够让舒远明白,他的炼气一层,已经圆满了! 舒远心中激动不已,几乎跳起来扑向一旁的钟零羲,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舒远,恭喜。”钟零羲摸摸他的头。两人在山洞里呆了七个月,没有办法修剪头发,舒远的头发已经长到背上了,被舒远用布条随意绑住,揉了一下也没有太乱。他微笑道:“你现在是炼气修士了。” 舒远望着钟零羲抿嘴不语,满眼的激动,又有些难过。钟零羲的头发也张长了绑在身后,不仅头发,连胡子也长出来了,下巴与唇边三撇长长的,不变白胡子也十分地仙风道骨,两人看着真像是差了几十岁的师徒一样。 他明明只比自己大十岁而已。舒远不甘心地想,怎么好像真的成了长辈? 钟零羲看着他眼中一时开心一时难过,不禁心中一软,就想哄他笑。他想了想,问道:“不知道外边是什么时候了?” 时候?舒远起身到外边看了一下,回来说道:“太阳还很高,应该才过中午不久。” “那正好。”钟零羲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扶住慌忙冲过来的徒儿,笑道:“走,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舒远眨了眨眼。“去哪里?” 钟零羲难得神秘地一笑:“你来就知道了!” 第13章 【13】 钟零羲神秘兮兮地走在前边,舒远一脸疑惑地跟在后边。 两人走出山洞,外头正是一片阳光明媚的样子,两人所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没有四季之分,在这里六七个月了,外头依旧是一片苍翠的样子。山洞旁边有一条小径,不知道通向哪里,两人都没有走过。 “师父。”舒远有些担心,“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钟零羲走在前边,挡住徒儿。“我们应该相信前辈的安排。” 前辈可没有说山洞外边的事情啊。舒远在心里嘀咕。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时间,小径两旁的树木依旧高大,树林里依旧没有鸟兽虫鱼的讯息。等眼前的树木渐渐低矮下去时,舒远忽然听到一阵叮咚声。 这……这是?舒远皱眉,忽然松开眉头一阵兴奋,激动得伸手拉住了钟零羲的衣袖。钟零羲脚步一顿,回头一笑,由他牵着衣袖继续往前走。 小径转过一棵高大的枫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小溪流。那一阵叮咚声,便是溪水流动的声音。小溪旁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浅蓝粉紫,娇俏可爱。 “过来。”钟零羲走到溪边,对舒远招招手,让舒远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舒远不解地看着他,钟零羲笑了起来,样子里竟然有些轻快的玩笑:“在你的灵谷长出来之前,且看为师给你顿好吃的。” “好吃的?”舒远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地看了一眼溪水里:“啊!有鱼!”随即又担心道:“师父,溪水太凉……” “傻孩子,为师可是学法术的人啊。”钟零羲弯眼一笑,颇有些卖弄的得意:“你且看着吧!” 舒远被他逗得一笑,登时在脸上显现出拭目以待的神色。 钟零羲便在这神色里走到溪边,默然运行了一下灵气,然后眉间一凛,往溪水劈了一掌。 “啪——”一道细小的闪电劈向溪水,没有水花激起,却见几条鱼翻了白肚子顺着水往下漂。 “啊!”舒远被那闪电惊得一愣,看见鱼飘走了又猛地回过神来,大叫一声冲进河里把鱼捞起来。 “舒远!”钟零羲看着他衣服全湿了,忙追上去将他拉回来,“小心感冒啊!” 舒远却没顾得上感冒不感冒的,只是举高了手里的两条大鱼,兴奋道:“师父,我们晚上有鱼吃啦!不用吃祝余草了!” 钟零羲被他逗得一笑,拍拍他的后脑勺道:“好,等等就帮烤鱼给你吃,先上来,衣服都湿透了。” 舒远听话的上了岸,钟零羲叹了口气,伸手将鱼拿了过来,举目四望,恰好溪边有一丛竹子。钟零羲拿捏住力道再劈出一道闪电,啪的一下将一根竹子劈断。捡起断竹,钟零羲将一颗一头大一头小的鹅卵石塞进竹筒里,小的在下,大的那头露在外边,再用另一块鹅卵石敲打。 “噼——啪——”两声,竹筒被鹅卵石撑破,裂成几瓣。钟零羲选了里头较为尖锐的一根,拎着鱼到了溪边。他用竹条挑破鱼肚子,将鱼肚里的内脏掏掉,料理完一条又是一条,不过片刻,已经将两条鱼弄干净了。 钟零羲摘下溪边的一根水草,把鱼串起来举高了给舒远看,微笑道:“好了,准备捡枯枝当柴火,我们可以回去烤鱼了。” 舒远在一旁早看的目瞪口呆,一双眼里慢慢地都是敬佩:“老师,你好厉害!真的!” 恐怕是烤鱼的功劳吧?从前弹奏古琴或者修炼,舒远眼中也有敬佩之色,只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的热烈。钟零羲哭笑不得,叹气道:“还不快去捡枯枝?” “是!”舒远响亮地应了一声,欢快地走在前边捡枯枝去了。钟零羲拎着鱼走在后边,看着舒远像个马上要过年穿新衣的孩子一样雀跃不已,嘴角不禁含着微笑。 “咦?”舒远在路边抱着枯枝,忽然叫了一声,不等钟零羲问就招手道:“师父,你过来看看那,这里有个奇怪的水潭!” 钟零羲忙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后边,有一个一丈直径的水潭,水潭的周围结着白色的晶石,在阳光下折射着五采的光。 “这是……”钟零羲难得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蹲下沾了点潭中的水尝了尝。 舒远也猜到了一些,眼中的兴奋更甚了,满是期待地叫了一声:“师父?” “嗯。”钟零羲点头微笑道:“是咸的,是一处池盐,我们不用吃寡淡的鱼肉了。” “简直是……”舒远抱着枯枝不知说什么好,“简直有如神助……” “可不是有如神助么?前辈不是已经得道成仙了?”钟零羲捡了一小块盐晶,起身往回走。“走吧,回去做好吃的!” 舒远抱着一大堆枯枝欢快地跟在后边。 因为石室里有绢帛需要防火,所以两人决定在洞口里面的干燥平地烤鱼。舒远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窍不通,只能给钟零羲打下手,甚至只能在一边看着——他在家也没有做过饭,因为学业重又要学琴的缘故,他很少有时间做家务。 父母虽然不同意他学琴,却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支持他啊。舒远刚刚欢快的心又沉重了起来,父母之恩重于泰山。 “舒远。”钟零羲忽然出声道:“帮我把那根藤子递过来。” “啊?哦!”舒远猛地回过神来,把地上的藤子递了过去。 “别难过。”钟零羲专心绑着树枝,温和道,“回去以后对他们更好吧。” 这一句话却将舒远原本沉重的心更往下压了一分,舒远心里难过得不得了,默不作声地看着。 烤鱼要用支架,钟零羲折了竹枝,三根一组绑成了个三角支架立在地上,支架中间用竹枝将鱼刺穿了架着,下边堆了枯枝。所有的动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而且干脆利索,钟零羲盘膝坐在支架边,仰头笑道:“舒远,过来点火。” 算了,何必想那么多,他现在手中有一个天平,却无法做到完全公平,既然如此,那在他被形势逼迫着倒向一边的时候,就全心全意地对这边好,不要偏向父母的时候心心念念着老师,让父母不痛快,偏向老师的时候又老是想着父母,让老师伤心。 呼……舒远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脸上浮出笑容,走过去叫道:“老师看我的!”说着手上灵气一运,一点橙黄的火焰出现在他的手指上,落在枯枝上,枯枝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 “师父。”舒远盘腿坐下,“你教我烤鱼吧,以后我烤给你吃。”他想了想又道:“以后,做饭的事情都交给我!” 第14章 【14】 有时候,舒远觉得自己很对应一个词:得寸进尺。又有其在钟零羲的事情上。 那一天钟零羲带着他去溪边弄了鱼,舒远便说要学烤鱼。钟零羲自然无不应允,耐心地教了好几天。舒远学会了烤鱼之后,又想学抓鱼,但想是想了,却不敢说。 原因在于,钟零羲修炼的是雷灵根,雷生电,伴风雨,更可以生火,世间能克雷属性的只有坤土与乾天两种而已。所以霹一道闪电到河里把鱼儿电得七荤八素,对钟零羲来说易如反掌。但舒远却是火灵根,被水克得死死的,即便他想帮钟零羲省点灵力也没有办法。 “唉……”烤着鱼儿的舒远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了?”钟零羲放下手中的绢帛问道,“是修炼不顺心么?” 大概……也算是修炼不顺心吧。舒远幽幽地看了钟零羲一眼,目光里又是心疼又是羡慕。 这一眼,就叫钟零羲明白怎么回事了。 次日,两人入定醒来又是中午将近下午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两人一同走到小溪边。舒远老老实实站在溪边等着,目光锁着钟零羲。钟零羲嘴角弯了弯,没有走到溪边,反而到一旁,小心地灌注了灵气,用一缕雷电将一根竹枝霹成尖锐的形状。 “尾部有些焦黑,不过就将就一下吧。”钟零羲一笑,走过来将竹枝递给舒远。“给。” 舒远接过了,却不明白钟零羲的意思:“师父,给我竹枝做什么?” 钟零羲微笑道:“你不是想捉鱼么?” 舒远惊讶:“这个你都知道?” 钟零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你现在化出的火焰,叫做灵火,与世间树木之类焚烧而出的火没有两样,所以会被普通的水克制。等你练到金丹期,金丹化出丹火,便不再惧怕世间的水汽,只需提防同样修为的冰、水、土、坤地属性。” 即便是练到遥远而且强大的金丹期,依旧有那么多属性需要提防。火属性虽然没有分支,灵气容易获得也不会有八卦杂质,但单灵根果然无法同异灵根相比啊。舒远低头看着竹枝,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你不必难过。”钟零羲温和道,“相克之外必有它途,不会将其困死。试试用竹枝去刺鱼看看?” 舒远抬头,遇上钟零羲满是鼓励的目光,点头道:“好,我试试!” 他说着就走到了河边,撩起衣裾往腰带上一别,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就趟下溪水去。两人所在的地方恰好是一个溪流较为平缓的地方,溪水清可见底,或许因为人迹罕至,水里的鱼又大又多,被舒远下河的水声吓走一会儿又游了回来,围在舒远脚边来回游曳,十分好奇而可爱。 舒远转头看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对他点点头。舒远低头盯着水里的鱼,咬着嘴唇用力一刺。 “哗啦——” “哇——” 一声水响,鱼儿被惊吓得四散逃开,竹枝拍起的水花溅了舒远一脸,舒远惊叫一声,忙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他一击不成,心中并不气馁,只是等溪水略微平静下来,鱼儿又游过来,又瞄准了用力一刺。 “哗啦——”还是被水泼了一脸,叫鱼儿跑了。 舒远没法子了,只能转头叫道:“师父……” 钟零羲一直在旁边看着,本来就要出言指点,听得这一声请求的叫喊,登时心都软了。他走过来道:“舒远,往河里刺鱼会有折射的原因,你刺入点会有偏差。记住几点,不要犹豫,出手要快,不要仅仅用手腕,要用整只手臂,要学着在手臂已经伸出之后在尖端迅速地变化角度。” 这么多要求……舒远想了想,决定各个击破。 他先是想着怎么破解折射这个问题,鱼儿在水里的位置,应该比实际上的高了一点,所以刺下去的话,应该刺在鱼的前边了。那么……舒远其实是个理科白痴,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觉得应该刺鱼尾巴的位置。 想到这点,舒远咬了咬嘴唇,再次扬手,对着鱼尾巴的位置就是一刺。 自然又是哗啦一声水响,舒远却觉得他明显接触到了鱼的身体,只是鱼鳞在水里滑溜溜的,竹枝刺不到而已。他不灰心地刺了好几次,每一次都从鱼身上滑走,到后边手都酸了,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下去钟零羲就要饿肚子了!舒远心中不禁有些着急,正想再试一次,钟零羲却制止道:“舒远,停下吧。” 舒远不服气地看着钟零羲,脸上气鼓鼓的,那眼神好像在说:再给我试一下就可以了,师父! 钟零羲被他孩子气的表情逗得一笑,走到溪边就要往下。舒远吓得赶紧跑过来拦住他,衣服被河水打湿了也顾不得:“师父,别下来,水凉!” 结果跑得太急了,一脚踩到河里圆溜溜的鹅卵石,身子一歪就要摔倒。 “慢点!”钟零羲急忙伸手扶住,双手稳稳地握着舒远的手臂,佯怒地训道:“河里也是能跑的么?” 尽管钟零羲扶了一把,舒远还是半个人都倒在了钟零羲怀里,额头直接抵到了钟零羲的肩上。钟零羲倒是没说什么,舒远自己先红了脸,挣脱了还强自正色道:“师父,再让我试一试吧!” “事情不可一蹴而就,想想你修炼了多久才冲破第一个穴道的。”钟零羲将人拉到岸上,边用袖子抹舒远脸上的水珠边说道:“我也是刚想出这个法子的,你也让我好好改进改进,如何?今天先这样,来日方长。” 他嘴里的话很温和,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舒远心中说不出地受用,又有些羞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低头应道:“嗯,师父,我听你的。” “听我的就好。”钟零羲将他往后拉了几步,自己走到溪边,辟出一道闪电将两三条鱼电晕了。舒远早训练有素,见溪水安全了便哗啦啦地往水里冲,将晕死的鱼拎上来。他早跟钟零羲学了料理鱼的方法,三两下将鱼儿清理干净交到钟零羲手里。等两人就着夕阳往回走,舒远又开始捡地上的枯枝,还记得去盐池那里取盐晶,好不熟练。 只是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一双眼里藏不住事,里头想什么都被钟零羲猜透了。 晚上两人继续标注密室里的抽屉,钟零羲一边标注,一边沉吟着什么,手边一块空白的布料,时不时地往上写写画画。舒远脖子酸痛休息的时候发现了,伸头一看,却是一些简笔小人和一些经脉、穴道的名称。 “这是什么?”舒远好奇地问。 钟零羲笑道:“给你设计的‘刺鱼剑法’。” 刺鱼剑法……舒远被这个极其彰显功能的名字逗得笑出声来,心里满是期待。 第15章 【15】 舒远听得钟零奚要给自己设计剑法,登时开心得不得了,心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刺鱼剑法”、“刺鱼剑法”,也不管这名字实在不大好听。 “别高兴得太早了。”钟零奚提醒道,“学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剑法创成之前,你要每天跟我练习劈剑,到时候可别叫苦。” “师父,你自己的徒儿你还不清楚?”舒远犹沉浸在欢喜里,下意识地回答道:“跟着你学,再多的苦我也情愿。” 说完还自然而然的望了钟零奚一眼,想寻求一个赞同的眼光,哪知钟零奚闻言竟然愣住了,目光深沉地望着舒远,抿紧了嘴唇不说话。舒远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心跳如鼓,红着脸别过头不敢看钟零奚,低声道:“师父,我……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将笔墨随便一放,赶紧跑了,在石床上躺下还脸上烫呼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钟零奚回来了在石床那一边远远躺下。舒远听到声响心头又是一跳,钟零奚却什么也没说,好像刚刚那极深沉的一眼是舒远的错觉一样。 一刹那间,那目光又浮现在舒远眼前。他的眼神好像是久在深渊里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般欢喜,又像是深渊里的人明白垂下来的不过是蜘蛛丝的绝望,悲喜难明。 是我不好……舒远不敢翻身,心中难受得好像有重重叠叠的蜘蛛丝将他舒服住,困得他呼吸都困难。 一夜不成眠。 第二天下午,师徒两人在溪边练习劈剑。 “劈剑练习只有四招。”钟零奚手握竹枝站在舒远前面,然后双眉一轩,将竹枝竖在眉心之前,做了个起手式。 “刺。”钟零奚挺起竹枝往前一刺,便如潜龙出海般迅疾有力。 “削。”竹枝接着前刺之势侧向一划。 “截。”钟零奚手腕一翻,竹枝平平划出。 “挑。”竹枝尖端上挑,钟零奚手握竹枝,竖立于眉心之前。 四个动作一气呵成,钟零奚脸上神色淡淡,手中竹枝却仿佛紫电长剑般凛冽有力,丝毫不见虚弱之人该有的绵软,倒像是一把藏锋利剑,不怒自威。 舒远心中不禁一动,瞬间涌上无限的倾慕与敬佩。所谓师长当如是啊,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什么领域,都能站在徒儿面前,传道解惑授业,像山一般高大巍峨。不知不觉里,舒远已经看痴了。 “看……”钟零奚将四招演练完毕,转头一看,只见徒儿痴痴地望着自己,目光炽热而单纯。钟零奚一下子顿住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舒远,别发呆,看清楚了么?” “啊?”舒远猛地回神,忙点头道:“看清楚了。” “那好。”钟零奚站在他身前道,“跟着我练吧。” 舒远点点头,又想到师父看不见,赶紧应了一声是。 钟零奚的安排里,舒远每天下午要劈剑三百下,一下四招。换做旁人只怕要嫌弃劈剑无聊,但舒远从前练琴的时候,光是右手指法里最简单的挑都练了十几天。劈剑三百下对舒远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于是在刺鱼剑法未创造出来的日子里,师徒俩就拎着一根青竹枝站在溪边。钟零奚叫“一”,两人便出手一刺。钟零奚喊“二”,两人便一削。钟零奚喊“三”,两人便长剑一截。等“四字”声音出现,两人便竹枝一挑,再开始下一个来回。 第一天练下来,舒远的手差点抬不起来,钟零奚望了他的手臂一眼,说道:“今晚我来捡柴。” 舒远却摇头,只是将鱼料理好交给钟零奚,嘴上只是强硬地撑着。结果回到山洞口时“哗啦”一声,终于支撑不住将枯枝散了满地。舒远窘得满脸通红,忙蹲下捡柴,结果手臂才动了一动,就酸痛得他眉头皱成一团。 “别动!”钟零奚忙将鱼放在一边,把舒远拉着坐下,自己蹲在舒远身边,双手轻轻地揉着舒远的手臂。 酸痛传来,舒远差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忙咬紧了嘴唇忍着,一双眼睛忍得水汪汪的。 “唉……”钟零奚叹了口气,半是安慰半是训斥地说道:“不要以为练琴十年你的手臂就很厉害了,与练武比起来还差了点,忍着点,把酸痛揉散了明天才能好。” “嘶……”舒远忍不住轻呼一声,不解道:“师父,你的手臂不酸痛么?” “与其他的伤痛比起来,这点酸痛算什么?”钟零奚笑道,“好了,乖乖坐着,我去烤鱼。” 什么叫与其它相比这算什么?舒远的心中微微一痛,望着钟零奚目光愤愤地询问,钟零奚却转身烤鱼去了。 这一晚上的烤鱼,是舒远十几年里吃得最无味的一次了。不是钟零奚的手艺生疏了,只是心中苦闷难过,美味佳肴也如同嚼蜡。 日子如水流逝,舒远的手臂从第一天的酸痛得抬不起来,到第十天的微微酸痛。第十三天,师徒俩再次来到溪水边,舒远拿了竹枝等着师父站在旁边,钟零奚却将袖子里的绢帛取出,说道:“今天来练另一招。” 舒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师父,是剑法创成了么?” 钟零奚点头,将绢帛递给舒远。 舒远展开了绢帛仔细阅读,发现刺鱼剑法一共十二式,分为刺、挑、滑、打四字诀,每个字诀不过三招。绢帛上面除了出招的姿势,还有灵气在经脉里流动的方向,好将灵气灌注于长剑上。因为舒远现在的等级不过炼气一层,所以那灵气行走的方向也只是在手太阴经而已。 “先学招式,再学心法。”钟零奚道,“招式一定要练纯熟。” 舒远老实地点头,有了劈剑的经历在前,他自然知道每一招招式至少要练十天半月才行。果然,钟零奚与他一同,将第一招“芒刺在背”的招式练了整整十天。等钟零奚确定舒远招式熟悉了,才让舒远下河实战。 舒远往溪水里一站,下午的阳光照在水里,水中的鱼儿清晰可见。舒远站在水中,凝神静气之后唰的一下第一招“芒刺在背”已然出手。 芒刺在背并非指竹枝刺向鱼背,而是要将剑尖轻颤,剑尖始终围绕着鱼儿的身体,如芒刺在背始终无法摆脱。这一招虽然是起手第一招,但对现阶段的舒远来说却是最难的一招,因为舒远手中的不是软剑而是竹枝,要将竹枝的尖头颤动只能灌注灵气在上边,以灵气流动带动竹枝颤动。 这一招不仅要准头好,还要灵气灵活。 第一下是预料中的不成功,舒远心中有一点点气馁,练了这么久,一个月也有了,居然还抓不住一条鱼,钟零奚,你是不是收了个笨徒弟啊? 他咬咬嘴唇望着钟零奚寻求鼓励,钟零奚对他温和一笑,目光融融。舒远只觉得心中的气馁烟消云散,再度鼓起信心出招。 一次,两次,三次……舒远也不记得自己练了多少招,渐渐地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只是不断地问自己:招式是否正确?灵气是否流畅?灵气与竹枝配合得如何?鱼游动的方向在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远只觉得手上一顿,定睛看去,只见溪水里涌上一层红色,一颗鱼被竹枝穿透了身体。 “师……”舒远愣了一愣,转头高兴得叫了起来:“师父,我成功啦!” 钟零奚脸上也满是欢喜,点头道:“很好,再接再厉。” “那是自然!”舒远应了一声将竹枝上的鱼儿取下,收敛心神再出一招。哗啦一下,又是一条鱼入手。 “师父,往后你就看我的吧!”舒远拎着鱼往回走,高兴得像个孩子。钟零奚只是笑,舒远说什么,他便赞同什么,一副宠溺的样子。 他脸上的欢喜几乎成了舒远的动力。 第16章 元宵节番外 【年年黄昏后】 师父入定了吗? 舒远的双眼悄悄地睁开一条缝,偷偷地看。 一旁的钟零羲盘膝而坐,双目闭合,脸色沉静,已然专心入定了。 舒远睁开眼,屏息静气地看了钟零羲一下,确定钟零羲没有察觉,这才小心地站起来。起身之后更不放心,等了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往后山谷里退去。 “舒呆子!你干什么?” 忽然一声清脆的叫声响起,吓得舒远跳了起来。“谁?!” “还能有谁?”一个东西撞上舒远的脚踝。舒远低头一看,鲤鱼青宁正用尾巴尖蹦蹦哒哒地在地上跳着,鱼嘴使劲啄着舒远。 “原来是你啊。”舒远松了口气,蹲下竖起手指小声道:“嘘,你小声点,别让他发现。” “哦……”鲤鱼青宁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坏笑道:“舒呆,你偷懒逃课啊,我告诉洞主去!” “别!”舒远赶紧一把抓住鲤鱼,这鲤鱼来了半年多,修为没怎么增加,身形却大了好几圈,舒远两只手差点合不拢。“你别打扰他,他今天冲击穴道!” “不告诉也行。”青宁讨价还价,“那你要做好吃的给我!” 青宁来的这半年里尝了好多凡人的美食,每次都是舒远做的,在青宁眼里,舒远已经等于美食。 “这……”舒远一听鲤鱼也要吃,心里顿时有些犹豫。 青宁登时不干了:“你敢不给我吃!你不答应是吧?等洞主醒了我告密去!到时候洞主把你关起来,门口还放一层雷电!” 它每次犯错都被钟零羲关在温泉里,水面还布有一层雷电。温泉的水对它这个千年老妖来说没什么实质的伤害,但热得有些难受。就算青宁再不服管教,在里头放两三个时辰也会乖乖服软。 舒远听得它的话不由得一笑——钟零羲怎么可能关他?骂都舍不得一下。但他担心青宁继续纠缠动静太大,到时候吵醒钟零羲怎么办? 这个时候,只能先安抚不听话的鲤鱼了。 舒远望了鲤鱼一眼,无奈地妥协了。 “太……”鲤鱼扬起鱼鳍,欢呼声才起就被舒远捂住了嘴巴。青宁赶紧晃了几下,表示它知道了一定乖乖的。 舒远松了口气,将鲤鱼放下了转身进了厨房。 师徒俩种田之后,钟零羲在山谷的岩壁上另外劈了两个山洞,大的做仓库,小的当厨房。舒远走到仓库里把一袋灵谷粉翻出来,转身进了厨房找了盆子开始和面。 “呆子!”鲤鱼青宁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只有这时候才发出由衷的赞叹:“你真的什么吃的都会做啊!这次做什么?米粉?卷粉?包子?春卷?” “不,这次做元宵。”舒远想想又道,“我也没太厉害,从前我什么都不会,连做元宵也是他教的。” “怎么可能?”鲤鱼瞪大了鱼眼,“洞主从来没动过手!” 舒远笑了笑,专心做元宵去。鲤鱼见他不理睬,又缠了上去:“可是为什么今天要偷偷做元宵啊?” “为什么?”鲤鱼围着舒远聒噪不断,“为什么?” 舒远被吵得没有办法,只能停下了无奈道:“今天是凡间的元宵节,凡人家家户户都要吃元宵的。” “哦!”鲤鱼兴奋地点头,“做凡人真好,什么节都有好吃的!” 鲤鱼记得很清楚,自从它告诉洞主和舒呆纪元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好吃的,舒呆说那是过节。于是在鲤鱼的心里,所有的过节都等于吃好吃的。 “你别吵了。”舒远看它死鱼眼都焕发了光彩,赶紧叮嘱道:“吵到师父的话,我们都关小黑屋去,水都没得来喝!” 鲤鱼身体一僵,双鳍捂住嘴巴,在地上蹦了蹦表示一定安静。 舒远嘴角含笑,开始做元宵,一举一动都显得分外郑重。没办法,在舒远心里,元宵节实在是他生命里的大日子。 舒远的父母一个是警:察,一个是护士长,平常日子舒远母亲还能在家做饭,节假日最忙不过,只能塞钱给舒远吃快餐。因为家里没有其他人,父母严禁舒远碰菜刀、煤气罐之类的东西,所以舒远才什么菜也不会做,穿越之前连生米都没碰过。 高一那年寒假,原本说好一起过节的父母正月十五一大早就被叫走了,屋子里又只剩舒远一个和五百块钱。舒远一个人练琴练到肚子饿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开着电视机抱着抱枕给老师同学逐一发短信。 零零散散地有人回复,不在乎是“谢谢”、“元宵快乐”之类的话。只有一条很特别,说道:“元宵快乐,准备元宵了吗?” 是他古琴辅导老师钟零羲。 因为家里再次反对舒远考古琴系,钟零羲曾经到过一次舒远家,清楚舒远家里是什么状况。也因如此,舒远对钟零羲有种若隐若现的依赖,当即想也不想就回复道:“谢谢老师,正准备去超市买汤圆。” 消息才发出片刻,钟零羲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问道:“舒远,你一个人在家?” 舒远顿了一顿,应道:“是啊,我父母都去工作了。” 钟零羲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要不要过来我这里一起过节?我家也是一个人,不过可以做饭给你吃。大过节的,你出去哪里找饭吃?” 舒远也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何很是不愿单独过节,犹豫地应道:“老师,太麻烦了,还是算了吧。” “有什么麻烦的?我也是一个人过节,多个学生家里还热闹些。”钟零羲笑道,“我过去接你,你等我电话吧。” 舒远只能应好,挂了电话后给父母发了短信说一声,又在家留了纸条。不久,钟零羲电话打来,人已经在舒远家楼下了。 舒远下楼时就望见了钟零羲的车,钟零羲打开副驾让舒远上来,一边开车一边聊着些古琴上的东西。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到了钟零羲楼下。 舒远第一次到钟零羲家,心里不住地好奇。钟零羲住在三楼,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卧室和书房各一间。舒远路过书房忍不住望了一眼,透过门缝,里头一大屋子的书籍。 钟零羲见状便笑道:“你到里头看一会儿书,我做好了元宵再叫你,很快的。” “不行,怎么能让老师一个人做饭?”舒远赶紧摆手,又撸起袖子道:“老师,我来帮你!” 钟零羲拗不过,只能点头:“去把围裙穿上,别把衣服弄脏了。” 舒远围上围裙走进厨房,钟零羲站在锅边正炸着什么,噼里啪啦地响。片刻之后,钟零羲手中的漏勺一抖,把几个丸子捞了出来清干了油放到旁边的盆里,再轻轻摇晃后捞出几个团子。 这……舒远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声问道:“老师,你真的会做元宵啊?” “嗯?”钟零羲回头笑了,指着另一个盆里的白团子道:“这不是元宵?” “可是……”舒远犹疑了一下,总觉得元宵不是这么做的,虽然他确实没见过别人怎么做。 “嗯?”钟零羲想了想,笑道:“哦,我知道了,那是你们南边人的做法。” 舒远依旧皱着眉,脸上一团少年人的稚气,钟零羲微微一笑,让开些许问道:“舒远,要不要过来学一下?” “嗯!”舒远赶紧过来。 钟零羲不愿他接触油锅,便教他这边的方法。 倒水,和面,掐心,酿馅,团合。舒远起初总做不好,但钟零羲一步一步、一遍一遍,耐心而温和,中间不时说着日常的乐事,聊着南北方的差别。舒远心中的紧张感烟消云散,渐渐的也会跟钟零羲开玩笑了。 如果说钟零羲帮舒远说服家里让他继续考古琴专业一事,是促使两人从简单的师生关系变为恩师孝徒的关键,那么从那个元宵节以后,两人之间就不仅仅是师生,更多了一分朋友之谊。从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一丝一毫都脉络分明,越让舒远知道,钟零羲对自己有多好,又隐藏得多深。如果没有那首无意发现的情诗,他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舒远?”熟悉的声音传来,舒远猛的从回忆里醒来。舒远看着手上的东西,脸上一红,却怕钟零羲担心,忙高声应道:“师父,我在厨房!” “你在厨房做……”钟零羲走进厨房,登时愣住了。 “洞主!洞主!”鲤鱼青宁在钟零羲面前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跟钟零羲眼对眼。“舒呆做了元宵!洞主我也要吃!” 钟零羲目光不离舒远,口中平静道:“青宁,鲤鱼无法咀嚼元宵,贪吃小心给噎死了。你给我立刻去湖里修炼,等你修炼成人再说。” “可是……”青宁想争辩,却知道钟零羲说一是一绝不食言,只能对着热腾腾的汤圆咽了下口水,呜咽一声泪奔而去了,晚了只怕要给扔到温泉里加一个雷电笼罩。 “师父……”舒远给桌边的钟零羲盛元宵,有些嗔怪道:“给青宁吃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怎么能没关系?钟零羲低头尝了一口,点头微笑道:“手艺进步了。” “真的?”舒远也尝了一口,皱眉道:“不如你做的好吃,我要继续努力,明年你再检验一下。” “好啊。”钟零羲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愿年年都有这碗他亲手做的元宵。 第17章 17 【17】 舒远要努力练剑,溪水里的鱼儿可就遭了殃。 这山谷灵气充沛适合修行,溪水里的鱼儿也颇具灵性。起初,鱼儿们知道舒远不带杀气,本事低微,每次舒远踩在水里,鱼儿们都兴高采烈般围在舒远脚边打转。自从舒远那天晚上用竹枝杀了两条鱼,溪水里的鱼儿察觉到舒远下水便摆着尾巴赶快跑。 鱼儿要逃命,舒远却要练剑保护师父,自然少不得追着。一来二去,钟零羲便在剑法上加了身法,让舒远追鱼的时候又多学一样本事。 转眼之间,又是半年。这半年里舒远将刺鱼剑法练熟了,溪水里的鱼也快被舒远吓光了。再过了十天半月,两人常去的那道河湾里几乎没有鱼儿的踪影,为了填饱肚子,舒远和钟零羲只能沿着河流往上走好一段路,才在另一个小湾里发现鱼儿。 “师父,这样下去,我们又要开始吃祝余草了。”舒远站在河里垂头丧气地嘀咕,“鱼儿都跑光了。” 钟零羲依旧负手站在溪边,听到舒远的话便习惯性地安慰道:“祝余草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啦。”舒远皱眉,跟钟零羲单独相处近一年,他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当初相处的情景里,对钟零羲的话反驳或者耍赖。“也不知道祝余草有没有营养,总之你吃了对身体不好!” “是、是……”钟零羲好脾气地附和着,又劝道:“今天就算了吧,天眼看着就黑了,也该回去了。” 他说得在理,舒远又对他无不遵从,只能垂下举着竹枝的手应道:“是。”说着便往岸上走去。 正在要踏上岸的时候,舒远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忽然发现有条很大的红色鲤鱼小心翼翼地沿着溪流游下来。看到舒远的身影,那红色鲤鱼吓得僵了一僵,然后立刻掉头没命地跑。 却哪有那么容易逃脱? 舒远眼中一喜,身形一动便向红色鲤鱼略去,口中不由得喝道:“别跑!”话说出口,竹枝一挺便向前刺去,乃是一招“寒风刺骨。 那红色鲤鱼登时给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之下竟然跃出水面,勉强逃过了舒远的一招。 “咦?不错嘛!”舒远给逗得笑了,轻喝道:“再接我一招!”语罢竹枝拍下,灵气灌注于枝头轻轻颤动,乃是一招拍字诀的“泥中隐刺”。 这一下正中红色鲤鱼的背脊,竹枝上灌注了灵气,力道不容小觑。那鲤鱼抽搐了一下,登时翻了白肚,大约背脊也给敲碎了,顺着溪水边往下漂去。 “师父!”舒远心中大是欢喜,这下子钟零羲不用吃祝余草了。他松懈了竹枝上的力道,追上溪水,正伸手要将翻白的红色鲤鱼捡起时,那红色鲤鱼忽然一甩尾巴,“啪”的一下将水花激到舒远脸上,然后鱼身一弹作垂死挣扎。 舒远被水花打得视线一糊,心中暗叫了声不好,生怕到手的鱼儿又跑了,钟零羲挨吃祝余草,忙用袖子胡乱往脸上一抹,顾不得脸颊还是湿漉漉的就四处寻找鱼儿。等视线捕捉到红色鲤鱼的踪影,舒远“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原来那鱼儿慌不择路,竟然跳到了溪流的对岸,正鱼鳃一张一合地垂死挣扎着,样子狼狈而可怜。 舒远心中闪过一丝不忍,换做平时早将这红色鲤鱼放过了,但现在钟零奚的身体最重要。他心中轻轻一叹,道了声对不起,走到对岸。正在他弯下腰要捡起红色鲤鱼的时候,钟零羲忽然一声急喝:“小远快退!” “怎……”舒远才说了一个字便给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住了腰,他的背部靠上一副坚实的胸膛,右手一轻竹枝已被人夺了去。 “师……”舒远立刻转换话头,却在此时,旁边传来野兽的低吼。 “噑——”一头半人高的灰狼忽然从树林里蹿了出来,龇牙怒目对着两人,绿油油的眼中凶狠毕现,一声怒吼便向师徒俩扑来! “师父小心!” “小远别怕!”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舒远被牢牢地抱住腰部,满目只见凶恶的灰狼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地扑来,他吓得下意识就抱住了钟零羲的脖子,往钟零羲怀里缩去。而钟零羲目光沉沉,心跳都未曾加速,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只在灰狼袭来之时右手竹枝一挺刺向灰狼的眼睛,赫然是一招断蛟刺虎。 “嗷——!!”一声惨嚎,灰狼登时摔倒在地,左眼鲜血横流,已然是瞎了,趴在地上不住地翻滚。 “呼……”钟零羲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不觉退后一步,右手竹枝往地上一刺勉强撑住身体。他闭了闭眼,收紧左手,低头关切地问道:“小远,你怎么样?吓到了么?” “我……”舒远抬头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又是几声狼嚎传来。眨眼之间丛林里又跃出三头灰狼,嗜血的狼眼盯着舒远与钟零羲,嘴角微张,口中呜呜地低吼着,一步步向两人逼来。 “师父快走!”舒远惊叫一声,心中一急便要挡在钟零羲前面。哪知钟零羲动作更快,左臂反手一推将舒远推开,右手的竹枝挽了个剑花,竹枝上紫光闪烁,便要冲在前边拦住饿狼! 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面对?舒远被钟零羲推得往后一摔,摔落之时却也伸手一抓将钟零羲左手的手腕拉住。 “哗啦”一声,两个人一起摔进水里,舒远要挡在钟零奚身前,钟零羲却将他抱在怀里压在身下,把整个背面都卖给了扑过来的灰狼。 “钟零羲——!”舒远立刻哭叫起来,手脚一齐挣扎着,立刻给灌了好几口溪水,呛得不住咳嗽。 钟零羲虽然面色苍白,手上却一动不动将他抱着,右手的竹枝依旧握着,摆出一个姿势要出招,只等灰狼扑来便殊死一战! 这一连串动作说来繁杂,其实不过是一推一拉一摔一护,片刻而已,眨眼之间那三头灰狼已扑向了两人! 舒远吓得双眼闭上,紧紧抱着钟零羲,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生不同衾死同穴,这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等那几声惨嚎传来,他心中反而轻快了许多,甚至脸颊还在钟零羲的脖子上蹭了蹭。但是等了片刻,却没有迎来饿狼的爪子,只有钟零羲的手臂依旧紧紧箍在他的腰上。 怎么回事?舒远疑惑地睁开眼,却见那三头灰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与那瞎了只左眼的饿狼一起站在溪边,七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溪水里的两人,口中呜呜地叫着,尖厉的獠牙露在外边,满是狠戾之气。 怎么回事?舒远惊魂未定便开始皱眉——这饿狼仿佛怕溪水的样子? 第18章 【18】 舒远发现那四头灰狼站在岸边不敢往前,先愣了一愣,然后下意识地转头寻找钟零羲的眼睛。 知道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与钟零羲站在一起,正被钟零羲紧紧抱在怀里。而此时钟零羲双眼紧紧盯着岸边的灰狼,一眨也不眨。 舒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接触到灰狼凶恶的目光,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害怕,不由得往钟零羲怀里缩了缩。 他的动作引得钟零羲立刻低头望过来,心有余悸地问道:“小远,受伤了么?” 舒远摇摇头,被溪水冲散的长发沾湿在脸颊与额角,颇有几分狼狈,脸色也还是惨白的,嘴唇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连眼圈都还带着微红。这样子也太可怜了,钟零羲心头涌上一层怜惜,伸手他脸边濡湿的长发掠到一边,安抚道:“好了,已经没事了,这些狼不敢过来。” 舒远点点头,忽然双手紧紧抓着钟零羲的衣襟,抬头焦急地问道:“老师,你呢?” “我没事。”钟零羲略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舒远的背,关切地问道:“你方才咳嗽是被水呛了么?现在还难受么?” “没事,喝了几口水而已。”被他抱着,舒远惊慌得急剧跳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想想问道:“师父,刚刚……怎么了?” 钟零羲摇头:“我也不清楚,那些灰狼扑过来时溪水泛起一阵清光,将那些灰狼都弹飞了去。”他说着望了对岸一眼,那四只灰狼里两只已经叼着受伤的那只灰狼走了,剩下一只仿佛对到手的生肉颇为留恋,但舒远师徒站在水里,它别无办法,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噼啪……”正在这时,一声轻轻的拍打声传来,在场的两人一狼都被吸引了注意力。舒远循声望去,只见对岸一条红色鲤鱼正努力拍打着尾巴,一蹦一蹦地往溪水里跳去。 留下的灰狼也看到了,它从未见过鱼儿,最初不敢妄动,但随即明白这是活物,身上有肉可以吃。灰狼眼中绿光一闪,嘴边先滑下一串口水。 红色鲤鱼登时被那一串口水惊到,当即两眼翻白,身体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就装死。 “噗……”舒远既得知溪水能阻挡灰狼,又有钟零奚在一旁护着,心中已将危险抛到了脑后,见到鲤鱼的动作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这鲤鱼他有心放过,忙拍了下钟零奚的肩膀,请求道:“师父。” 钟零奚点头,抽开了紧紧抱在舒远腰间的手,心中颇有些不舍。他走上前去,右手竹枝轻轻一挑将鲤鱼挑回了溪水里。 肉都到嘴边了还被这男人两次夺去,灰狼恶狠狠地望着钟零奚,眼中绿光大盛,恨不得再扑上来咬一口。 “还不快滚?”钟零奚斜睨一眼,冷冷道:“再放肆边留下你的四肢。” “嗷呜……”灰狼被这一眼吓得退后几步,低声呜叫了几下,转身窜进了丛林里。 等灰狼的踪影没入丛林中,钟零奚才回过身,他没有先安抚舒远,只是往溪水里淡淡地看了一眼。 “师父?”舒远叫了一声,顺着钟零奚的视线望去,忍不住又笑了。 那红色鲤鱼被钟零奚挑落入水之后竟然没有离开,就在舒远身后的深水谭里。钟零奚一个眼神望过去,那红色鲤鱼便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翻白肚装死。 钟零奚走过去,牵着舒远的袖子回到了山洞那边的岸上,瞥了那鲤鱼,开始帮舒远整理衣衫长发,淡淡道:“别装了,滚过来。” 这口气自然不是对他的宝贝徒儿说的,红色鲤鱼赶紧一咕噜翻身游到溪边,在浅水滩里等待着钟零奚的指示。但钟零奚只是在摆弄自己的宝贝徒儿,把挽起的裤脚扎好,把撩起的衣摆放下,顺一顺凌乱湿透的长发……总之就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不仅舒远被他弄得脸上渐渐浮现红色,一双眼睛不敢看钟零奚,心跳一个劲地加速,连溪水里的红色鲤鱼也受不了了。这等待责罚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那红色鲤鱼又是火爆脾气,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地跳出水面怒道: “你这病秧子究竟想怎样?!给个痛快!” 舒远听得这鲤鱼竟然口吐人言,不由得心中一惊,再听鲤鱼对钟零奚出口无力,心中登时一怒,当即沉下脸喝道:“你话语中礼貌一些!” 那鲤鱼不料文弱的舒远也能厉声呵斥,被吓得缩回溪水,委屈道:“你们杀了灵溪里那么多鱼,我生气骂几句还不行吗?” 钟零奚接话道:“所以你故意引舒远到对岸去?” 他语调平平,话语中的寒意却叫人不寒而栗。红色鲤鱼生生打了个冷战,小声道:“我……就是一时气不过而已,你……你要杀要剐随便了!反正……反正……” 红色鲤鱼呜咽道:“反正我是最没用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们杀鱼,鱼要报复我们,恩仇往复,也是世间常情,也没什么。”钟零奚道,“我且问你,你在这山里多久了?” 红色鲤鱼回答道:“一百年了。” 钟零奚点头道:“动物修行极为不易,你一百年就能口吐人言,资质不错。” “那……那是因为……”红色鲤鱼小声道,“我没山上之前修炼了一千年。” 修炼了一千年,在这个山谷里呆了一百年,居然打不过他们对这修炼一年的师徒……舒远对这红色鲤鱼的资质十分同情。 “我……”红色鲤鱼看到舒远眼中的同情,赶紧补充道:“我在巫山呆了一百年,已经会说话了!” 这里灵气如此充沛,还要修行一百年才能说话?舒远疑惑地望了钟零奚一眼,难道妖修这么艰难? 钟零奚微微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问红色里遇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回山谷里修炼?山谷里有一个湖,里面的灵气更甚于这条溪水的百倍。” “真的?”红色鲤鱼一喜,随即又害怕道:“你们……你们不会把我骗去煮了吃吧?” “不会。”钟零奚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师徒继续吃祝余草,不再杀生。” 舒远闻言嘴唇一动,却忍住了没有说,只是四处望了一下,道:“我找个什么来装水,把你带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红色鲤鱼欢喜地跳上岸来,开心地说道:“我能离开水半个时辰,我跟你们走回去就行了!” 舒远看着它在地上一蹦一蹦地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怜惜,将红色鲤鱼捡起捧着,微笑道:“还是我带你回去吧。” 说着往钟零奚那里望了一眼。 钟零奚点了点头,手中的竹枝不放,当做拐杖一般撑了回去。 舒远见状脸色一白就要过来扶,钟零奚却摇头道:“无妨。”说着便岔开话题道:“舒远,还记得密室里的种子么?” “嗯。”舒远问道,“要开始种了?” 钟零奚侧头微笑道:“如果不赶快解决吃饭问题,恐怕你要偷偷出来打猎的。” 现在他们都知道这山里并非一无所有,只怕猛兽恶禽不在少数,只是有前辈设下的保护,山洞才安然无事。 “师父,我都知道的。”舒远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他怎么舍得钟零奚为他担心? 闻言,钟零奚轻轻地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舒远的头发。 红色鲤鱼趴在舒远的手上,疑惑地望着这奇怪的师徒俩。 第19章 修改 【19】 鲤鱼就这样入住了琅嬛玉-洞,房间定在后谷宽阔的灵湖里。当天晚上吃了晚餐祝余草后,钟零羲往湖边一站,说了两个字。 “出来。” 鲤鱼牢牢记得这个瘦弱苍白的病秧子一竹枝就刺瞎了齐腰高的灰狼,心头对他怕得不得了,听到召唤立刻浮到水面,恭恭敬敬地应道:“洞主。” “噗……”舒远被这个称呼引得笑了起来,从钟零羲背后伸出个头,眨眨眼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叫他‘洞主’?” 鲤鱼对他可没那么害怕,主要是舒远在灰狼的袭击里表现太窝囊,再加上那一点点愧疚之意,它不知如何面对舒远,只能没好气地应道:“你们这个洞不是有个名字,叫什么‘琅嬛玉-洞’么?这位仙尊是你的师父,当然就是这里的主人,自然也就是琅嬛洞主了。” 舒远察觉到它对自己与师父口气差得有如天壤,但他练古琴许久,心态最是清净平和,只将钟零羲的事情放在心上。他笑了一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他是不在意,钟零羲哪能放过轻视他乖徒儿的人,当即冷下声音道:“名字。” 鲤鱼吓得一个哆嗦,抖着声音道:“青……青宁,青色的青,宁静的宁。” “嗯。”钟零羲头也不点一下,又问道:“外边是什么时间了?” “时间……”青宁仰头望了一下天,苦恼道:“酉时三刻,华夏大地如今四分五裂,不知怎么说日子,总之大启朝没了已经六百年了。” 钟零羲又问道:“你在凡间修炼?” 青宁吃惊:“您怎么知道?我原本是大启朝建立时,御花园曲池里出生的第一条鲤鱼,吸收了四百多年的皇宫龙气,本事很大的!” “噗!”舒远躲在自己师父后边忍不住又笑了。真那么厉害,还会怕钟零羲这个炼气二层都没满的凡人? 钟零羲反手轻轻拍了一下舒远,示意别破坏气氛,正严肃认真而且压抑地shen问犯人呢! 舒远赶紧松开紧紧抓着钟零羲袖子的手,垂手站直了,尽职尽责地当增加师父威风的弟子。 钟零羲又问道:“妖怪间的纪年呢?天宫的纪年呢?” “天宫?”青宁满脸的为难,它一个小小的妖怪,修炼千年才能说话,连人形都变不成,怎么可能知道天宫的纪元? 唉……钟零羲额上的青筋跳了跳,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且问你,楚地神族……被灭族多久了?” “楚地神族?东皇太一么?”青宁见钟零羲皱眉心头就是一抖,生怕他一道闪电劈来自己烤熟了当宵夜。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又得到钟零羲的点头后才殷勤道:“这个我知道!东皇太一在覆灭之战中战死,距现在整整十一万九千五百年了!” “嗯。”钟零羲再点一下头,最后问道:“你会种地么?” 青宁闻言呆了一呆,随即颤抖道:“我……我变成人以后可以学!” 就是不会?钟零羲刚松开的眉头又皱起。 青宁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登时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是心惊胆战地望着钟零羲,生怕他清清淡淡地说一句:“嗯,红烧了吧。” 半晌,钟零羲才瞥了一眼灵湖,说道:“鲤鱼青宁。” 青宁一抖,只恨自己没腿不能跪下,颤抖抖地应道:“在……在!” 钟零羲威严道:“听着,你既然入了我们琅嬛玉洞,就要遵守我琅嬛玉洞的规矩,以我琅嬛玉洞洞主与少主为尊。以后应当刻苦修炼,早日化为人形。再敢兴风作浪、胡作非为的话,休怪本洞主责罚!” 鲤鱼青宁听得似懂非懂、有点不懂,但它不敢说,只是一句一个点头,应一个“是”。 钟零羲对它的表现十分满意,微微颔首道:“如此,你回到湖中专心修炼吧。” 青宁这时候知道他的意思了,立刻道:“恭送洞主。” 钟零羲广袖一拂转身而去,舒远望了鲤鱼一眼,温和一笑,转身追上了钟零羲。 “师父啊。”等两人到了卧室舒远才问道,“你又不喜欢这一套,为什么吓唬那只鲤鱼啊?” 钟零羲闻言心情大好,忍不住逗道:“你怎么知道不喜欢?一洞之主,多么威风,哪有人不爱权势地位的?” “不说算了。”舒远撇撇嘴,低头嘀咕道:“什么一洞之主呀?总共才两个人一只妖精。更何况,你什么性子,我不知道么?” 钟零羲嘴角一弯,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得了甜头就收,解释道:“那鲤鱼长在凡间,灵智将开未开,全凭一腔直觉做事,太容易走上邪路。但它生性欺软怕硬,吓一下它才能听话。” “哦……”舒远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你问它时间做什么?” 钟零羲全然没想保持师尊的威严说什么师父自有用处的话,在他心里既从未将舒远当成小辈,更恨不得将自己所有本事全都教给舒远,立刻温和地解释道:“问它时间就可以知道我们是回到了历史中还是到了不存在的世界。” 原来如此啊!舒远点头:“那它说华夏大地,还说什么大启朝,那是说我们到了一个异世界?” 钟零羲点头道:“嗯,不错。” “那……”舒远还想问为什么问它天宫的时间,但想了一下应该也是为了确定时间,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为:“你问它会不会种地,是因为……” 他咬了咬嘴唇,没将话说完。 钟零羲转头便看到徒儿一脸不忍心说出口的犹豫神色,忍不住笑了,伸手揉揉舒远的发道:“我又不是神仙,不会一些事情很正常啊,又有什么不敢说的?” 舒远被他温暖的手掌抚着头顶,脸上有些发烫,却仍然抬起头认真道:“老师,无论如何,你在我心里总是最厉害的。” 钟零羲心头热意涌动,实在很怕舒远再说什么,将他坚固的城墙砸出个洞来。他揉了揉舒远的发,转身往石架走去,漫不经心道:“那为了你的敬佩,为师可要好好学一学怎么种地了。” 种……种地?舒远愣了一下。他能想象自己种地的样子,却实在难以想象钟零羲站在泥土里的模样。 难以想象之外,忽然有生了一分期待。 第20章 【20】 钟零奚再无所不能,也确实没有种过地,但他有前辈留下的指导书《齐民要术》啊。 于是钟零奚手上一卷绢帛就开始指挥作战:“书上说,水稻对土地的要求不严格,只需要每年换一次稻田就好。” “一年换一次?”舒远这半年多来一直在研究密室里的植物,对植物的习性比钟零奚熟悉,忙提醒道:“可是师父,灵谷与普通稻谷不同,是多年生的,种活之后不能移动。” “嗯?”钟零奚道,“那一年一换略过。普通稻谷一年换一次稻田大约因为古代肥料不够,种一年土地就贫瘠了。我们种灵谷关键是灵气施肥充沛,与土地无关。” 他翻了绢帛,继续道:“种稻谷的关键是水清,我们可以用灵湖里的水。山谷里四季不分,也不必讨论是否合时节了。水和换稻田的问题解决之后,要翻地。先将田水放掉,过十天之后,把田翻十遍,嗯,翻越多遍越好。等稻田翻熟,杂草也处理干净之后,再开始淘干净稻种。” 舒远望着钟零奚眨眨眼,有些不明白从哪里入手。 钟零奚合上《齐民要术》,转身往石架子找书去了,温和地说道:“我们要选一块地,先翻几遍,将土地翻熟了,把杂草除干净。再找水来浸泡土地,等土地湿润透了,将田水放干,再把地翻上十几二十次,才能准备种子的事。” “翻地?”舒远看看自己的手,十指修长而白皙,实在不像能翻地的人。他想了一想,跑到钟零奚身边问道:“师父,你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对吧?” 钟零奚背对着他专心翻找绢帛,笑意却从声音里透了出来:“哪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舒远在他身后伸长了脖子想知道他找的什么书,口中道:“我不知道是什么,总之你一定会找到的,就像你创出刺鱼剑法,让我又抓鱼又练剑法又调整灵气一样。” “你倒是清楚。”钟零奚将两卷绢帛拿在手上,转身笑着敲了敲舒远的额头。动作既像病弱之人般无力,又像疼爱般温柔,只在舒远额上点了一点,转身就往山谷走去了。 舒远站在原地愣愣地摸了好久的额头,上边似乎还有他若有似无的温度,但舒远不能确定,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钟零奚的手了,上次遇险又给溪水浸得凉凉的。 不知道为什么,舒远心跳有些加速,又有些难过。 “舒远?”一道声音惊醒了舒远,是钟零奚见他久久没跟来,担心地叫了一声。 “师父!”舒远转身往后边跑去,扬声道:“就来了!”跑到密室入口的时候,舒远忽然脚步一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脚步一拐冲进密室里拿了平日研读的《神农图鉴》,这才到了钟零奚身边。 钟零奚听到脚步声转身望了一眼,看到舒远手上的绢帛便是一笑:“正好,看看湖边这一小块地上有没有能用的药草,别浪费了。” 他身前是一片较为平坦的草地,上边长着齐脚踝的绿草与小花。舒远收了收心神,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半晌之后起身道:“师父,都是杂草野花,没有草药。” 钟零奚点头,展开了手中的绢帛,对舒远道:“今天要学习两个法术,一个是火系的炎咒,将灵气化成火鞭。另一个是控火之术,将火苗的方向控制住。你过来,先学心法与咒语。” 舒远依言走过去,钟零奚给他仔细讲解心法与咒语。 火鞭倒不算难,无非是将灵气逼出指尖化出灵火,再以灵气驱动,将灵火催长成一条鞭子,这是火系法术中最简单的炎咒分支之一。控火术却比炎咒难,因为控火术需要以掌心发出灵力,借灵气的力量牵引火焰。 等舒远将心法记熟了,钟零奚便将绢帛收起,说道:“我们相对而立,化出火鞭后甩动鞭子将这块地烧起来,再用控火之术将火势控制住。你是单火灵根,比我更容易控制火势的走向,别害怕,明白了吗?” 舒远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而钟零奚拍拍他的头,鼓励地一笑,走到对面去。站定之后,钟零奚再望了舒远一眼,舒远用力地点头,表示可以了。 师徒俩前些天已经打通了手上的第二条经脉,如今已经是炼气二层,有两条拓宽的经脉生成、储存灵气,体内灵气算是极为充沛了。舒远明白,那天在灵溪边遇险,是给师徒俩的提醒,他们只想着修炼,快些冲破穴道突破境界,对于应敌的招式法术一窍不通。两人一旦遇险,就与手无寸铁一样,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钟零奚一定在想办法教他法术,同时又不耽误其他事。 舒远不由得望了钟零奚一眼,他的师父,总是很了不起。 钟零奚察觉他还没开始就走神,便回了一个带笑的轻斥眼神。舒远立刻收敛心神,心中默念咒语,然后右手五指一张一合,一条三尺长的火焰鞭子已经出现在他手中。舒远心中一喜,望了钟零奚一眼,只见钟零奚手中也是一条三尺长的火焰鞭子。 什么呀!舒远笑着暗哼了一声,他比自己早四天达到炼气二层圆满,怎么可能才三尺长的火焰?不过他不逞强,知道顾惜身体也是好事。 舒远一边想着,一边挥动手中的火焰鞭子,鞭子末梢灵动如蛇,几下将眼前的绿草点着了。灵火虽然与普通的火焰在同一等级,到底要比普通的火焰厉害一点,那青翠的野草一沾灵火,立刻燃起半人高的火焰,火光登时占据了整个视线。 “师……”舒远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火,下意识地就往后退,拔腿就想去找师父。 “别怕!”钟零奚一声低喝,“控火术!” 舒远登时停下脚步,对呀,他现在是单火灵根的修真人,怎么能怕火呢?舒远深吸一口气,面对越来越大的火势,心中默念咒语,眼角的余光透过火焰看着钟零奚的身影,双手挥动。一缕灵气从他的指尖飘出,化作无形的网扑向火焰,将火势控制在划定的范围内。 火焰在灵气的控制里挣扎,舒远静心而沉稳,有钟零奚在身边更是无所畏惧,渐渐地将火焰驯服了。划定的土地上青草烧尽了,火焰摇曳几下消失不见,舒远的炎咒火鞭与控火术也小有所成了。 “师父!”舒远仰头望着对面的身影,双眼满满的期待。 “做得很好,再接再厉。”钟零奚走过来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微笑道:“趁着草灰还在,再学一个法术。” 舒远登时摩拳擦掌地兴奋起来,老老实实站着听课。 新的法术是土系的,乃是将灵力打入地下引动泥土翻动。举土术是土系法术里最基本的一种,无论是土系中高深至极、杀伤力强大的土龙还是治疗用的承天载物,都需要举土术作为支撑。 而土系法术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克制火系,但并不排除火系,不像水系法术那样,必须水火双灵根才能同时修习。学了土系法术以后再遇到土灵根的对手,舒远就不会缚手缚脚了。 “师父。”舒远心中着实感动,双眼闪亮亮地望着钟零奚,轻声道:“你为我考虑实在是太周全了。” 钟零奚忙笑道:“你别多想,不过是我想借你的手翻地而已,是我做师父的身体太弱,这才事事都要你来做。” 舒远笑了一笑,只是不语。他心中知道,这不过是钟零奚生怕他心中愧疚才找的借口,如果他不愧疚,钟零奚只怕恨不得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将他疼到心肝里去。 第21章 【21】 “洞主真了不起!”鲤鱼精青宁分叉的鱼尾左右左地点在地上,好似两条小短腿在努力地蹦跶。“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了不起!” 这三天来,钟零奚趁着翻地的机会教舒远举土术和炎咒,翻起的泥土里带有草根和碎石,钟零奚又趁机让舒远学了风咒和隔空移物。总之就是放开手去折腾那块地,舒远反复练习,三天之后将这四种法术练得烂熟于心。土咒尤为熟练,从最初能掀起一小块泥土,到后来一掌打出喀啦啦将一整排土地掀起。再到最后手掌微动,无数细小的灵气穿过泥土,将泥土打碎并且翻动,再均匀地铺在地上,把湖边的鲤鱼精看得目瞪口呆。 “你这个举土术哇,我来巫山的时候也见人练过哦。”青宁跳着跳着觉得地上的石头太硬了,咯得它尾巴疼,于是嘿的一声一跃而起跳到舒远肩上,借着舒远单薄的肩膀练平衡,口中不停歇地说道:“我来巫山的路上遇到一个乌龟精,乌龟都是土灵根的嘛。它跟人打架的时候也会这么掀起泥土来,但是它掀不起太大的泥土,也不能将灵气分成好多道翻地,但是!” 小鲤鱼精致力于形象生动的描述,大呼小叫地喊着:“它已经练了三年了!你才练三天哎!” 哼。钟零奚走在前头,闻言不由得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小小一只乌龟,能跟他钟零奚的徒儿比?这鲤鱼精未免不识货了些。 “还有啊还有啊……”青宁全然不知道洞主的心思,还在舒远肩上一个劲地聒噪,把舒远的耳朵吵得嗡嗡响。舒远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登时就苦了一张脸。 钟零奚好像背后长了只眼睛般,立刻说道:“青宁,我叫你出来,是说这些的?” 鲤鱼精登时就给吓趴了,蔫蔫道:“洞主,青宁知错了。” 那样子仿佛正准备开花的骨朵遇上了迎头的霜雪,一下子全蔫了。舒远心中不忍,忙说道:“师父,它还小嘛,你别吓它。” 钟零奚一愣,舒远又低头跟鲤鱼精说:“你也收敛一点,别大呼小叫的,吵得我耳朵疼。” 青宁的鱼鳍动了动,还是没敢说话,老老实实地带路了。 田已经翻好了,接下来就要找水了。钟零奚决定在灵湖边做个水车,将灵湖的水引来灌溉,再挖一条沟渠将田里的水弄出去。因为鲤鱼精自告奋勇地说知道哪里有水桶粗的竹子,现在师徒俩加一条鱼正往那里赶呢。 沿着灵溪往上走大约三里地,再折向西北行半里,一片茂密的竹林出现在面前。那竹子也不知长了多少年,大的竟然真的有水桶粗,而小的尚且不及舒远的小拇指。竹叶青翠,竹枝却是或青或黑,而且越大的竹子颜色越深。 “舒远。”钟零奚问道,“这是什么竹子?” 舒远对植物的了解远远比他厉害,这么一问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舒远也就平常地回答道:“看样子,像是苍玉箭竹。《神农图鉴》说:苍玉箭竹,竹也,至坚至刚,可比玉石。竹竿随时日增长可变色,出生时为草绿,百年以上为竹青,千年以上为黛青,至十万年而可为墨色。” 闻言,钟零奚点了点头,自去寻找适合做水车的竹料。而青宁却忽然问道:“你不是洞主的徒儿吗?为什么回话之时不说‘回师父’?对了平时也不见你称自己‘徒儿’,总是我来我去的。舒呆……” 小鲤鱼忽然降低了声音,小小声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洞主很厉害的,比你厉害不止千百倍。你再对他不敬,小心他一生气把你剁了当晚饭吃。” 舒远不禁笑了,摇头道:“他不会的。”他忽然起了少年心性,想捉弄一下这只呆呆的小鲤鱼,低声道:“你再说他的坏话,他可要生气的,到时候你变成红烧鱼,他还会将最鲜嫩的肉留给我吃呢。” “你!”小鲤鱼登时给他气得要哭,只是没有眼泪来流,只能在舒远肩上蹦了蹦,敢怒不敢大声言,只怕惊扰了钟零奚:“你这呆子!不识好人心!你的本事还不如我呢,要不是有个厉害又疼你的师父,看你敢不敢气我!有一天你师父不要你了,看你怎么办!” 他确实没本事只能靠师父,但他绝不会不要自己的。舒远心中有些嫌弃自己,又为自己老师骄傲,还带着点骄纵之意在里面,滋味一时复杂难明。他不愿给别人看到自己的心思,脸上仍是伪装着笑容,见小鲤鱼激动得几乎从肩上摔下,便伸手扶了一下,叹气道:“好了好了,我说错了,你摔下来要受伤的。” 他们俩在背后吵嘴,自以为低声细气没什么动静,却不知在有些人的耳中却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钟零奚心头蓦地涌上一层不快。 舒远在他面前一贯乖巧温顺,除了极少的三两次,舒远从未与他开怀大笑,更不要说捉弄他了。平时舒远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这次怎么跟这条小鲤鱼这般合得来?刚刚还为了那鲤鱼精说了自己一下。 钟零奚不由得回头一看。这一看,却恰好看到舒远将摔落的鲤鱼扶回肩上,动作慎重,笑容温暖,远远地都能看到他眼中温柔的光。 他不知道那一刻舒远心中想的乃是这个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师父,只以为那温柔是给鲤鱼精的。 钟零奚目光一沉,心头没有来的一股无名怒火,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噼——啪——哗啦——” 舒远和青宁正往钟零奚那头走去,钟零奚却忽然出手,指间一道紫色的闪电如利剑一般斩向身前的苍玉箭竹。那一排苍玉箭竹有饭碗大小,钟零羲一剑之下,十数根苍玉箭竹齐齐被削断,哗啦啦地往一旁压过去。 “老师!”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师父生这么大的气?舒远心中一着急就往前冲。 鲤鱼青宁哪敢靠近这个时候的钟零羲?一骨碌从舒远肩上跳了下去,也不喊地上石子尖锐了。 舒远才迈出一步,钟零羲便转头低喝道:“别过来。” 语音平淡而平常,只是比平时低沉了些,远远谈不上疾言厉色。舒远却听得心中一阵难受,脚步一停就僵住了。 无论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再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钟零羲了。钟零羲动真怒时从来都不是暴跳如雷,他心里越是激愤难当,脸上越是风轻云淡、自在从容。 舒远整个人都慌乱了,不明白钟零羲为什么生气,但他知道,钟零羲的怒气,有一部分是对他的。 我做错什么了吗?徒儿的眼睛仿佛这样问着,眼中满是无措。钟零羲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立刻就后悔突然出手了。 他闭了闭眼先平复心中的怒气,再温和道:“舒远,我只是在砍材料做水车而已,你别多想。退开一点,我将竹枝削去就能回去了。” 舒远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相信地看着他,眼中的无措不减反增,脸色都白了。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钟零羲的脸也有些苍白,嘴角微笑道:“退开,别伤到你。” 舒远的嘴唇动了动,脸色更白了。他忽然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脚步不稳地退后了几步。 钟零羲再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这才转身。随后手上一道紫电,仿佛利剑在手。抬手的招式是舒远再熟悉不过的刺鱼剑法,但舒远完全看不清钟零羲出了多少招,只是眼前一片紫光闪烁,那十几棵苍玉箭竹的枝条已经被斩了个干干净净,只剩竹竿。 钟零羲的背影挺拔而强硬,带着冰冷的隔绝和隐忍的怒意。那不是对舒远的,而是对他自己。舒远能感觉到,但这没能让他舒心,他不明白钟零羲怎么一下子这么喜怒无常,更不想钟零羲对他自己生气。 “老师……”舒远轻轻地叫了一声,往前走了半步。 钟零羲将紫色闪电一收,手臂微张再一振,将那十几棵苍玉箭竹凌空托起,转身微笑道:“走吧,回去了。” 舒远张嘴“啊”了一声,急忙避开那些苍玉箭竹,远远地跟在后边,路过吓得动弹不得的鲤鱼旁边时,差点将青宁落下。 但他弯腰将鲤鱼捡起的动作被钟零奚看到,却成了即使慌乱无措也不忘保护青宁。 一路无话,钟零羲一个人将十几棵苍玉箭竹运回了琅嬛福地。舒远一直跟在后边,在钟零羲放下苍玉箭竹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钟零羲。钟零羲挣了一下,微笑道:“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着就真的自己回到了石室里。只是躺下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陷入半昏半睡中,脸色苍白如纸。 舒远站在一旁,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强忍着不敢哭,站在石床前委屈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第22章 【22】 事情到底怎么了嘛! 小鲤鱼精青宁跟在舒远身后,绕着山谷的边缘敲敲打打。 昨天下午回到琅嬛福地,那师徒俩就奇奇怪怪的。钟零奚勒令它回到灵湖修炼,青宁自己也因为离开水太久而回去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天一早,钟零奚出现在灵湖边,打量着那一堆竹竿,对一旁的舒远和鲤鱼说道:“去看看山谷有没有别的地方能排水。” 舒远站在湖边低着头,躬身应道:“是,师父。”转身走到山谷边,开始查看峭壁。 它昨天才说舒远对钟零奚没规矩,难道它的话真的有振聋发聩的作用,能让舒远一下子改正? 小鲤鱼青宁的尾巴甩了甩,在灵湖面上划出一圈涟漪,不解地望了一下湖边的钟零奚。钟零奚双眼盯着苍玉箭竹,嘴角含笑,满脸温和之色,只是脸色苍白许多,不时握拳抵在嘴边咳几声。除此之外,与平常无异,青宁却不知为何生生打了个冷战,竟不敢在湖里带着,身体一拍跳到岸上,小短腿点点点蹦到了舒远身边,鱼鳍拽着舒远的衣裾,小声道:“洞主今天好可怕!” 舒远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正常,只应了一声“嗯”,又继续往前查看去了。 舒呆今天也有点奇怪啊。青宁仰头,只望见舒远眼角微红,脸色比平时白许多,嘴角紧紧抿着,神色也不大正常。 看起来怪可怜的,好像被抛下的孩子。青宁扁了扁嘴角,转身噔噔噔跑回石洞入口又噔噔噔跑回来,鱼鳍上抱着一根竹竿,费力摇晃着碰了碰舒远的手臂,叫道:“呐,舒呆,这个给你。” 舒远低头一看,心中忽然一酸——那竹竿不是别的,正是从前钟零奚给他截来练剑的那支。 “怎么了?”青宁努力往上抬了抬竹竿,却支撑不住渐渐垂下,它艰难地说道:“用这个找比较容易发现小沟小洞,而且还不会被藤子割伤。” 舒远眼圈一红,接过竹竿低声道:“青宁,谢谢你。” “哦,那你告诉我你和洞主之间怎么了。”小鲤鱼得寸进尺,“洞主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惹他生气啊?” “我……”舒远一阵委屈,想发火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气的,只能愤愤地转过身,继续往前找排水处了。 他有什么委屈呢?师徒之间本就该师父威严、徒儿孝顺,哪有师徒尽开玩笑、打打闹闹的?他们现在不过是回归正常罢了。 舒远的视线一模糊,耳边瞬间就响起了昨晚的对话。 “舒远,这样子,我还是不行。” “你以后……要像古代的徒儿对师父那样尊敬我。” 昨晚钟零羲吐血昏迷之后,舒远在石床前坐了一整晚。快天亮时,舒远的眼皮直打架,他想到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钟零奚说过,不放心就探探他的心口,只要还有心跳就会醒来。舒远满心惶惑,控制不住在钟零奚身边躺下,紧紧挨着钟零奚,左手搭在钟零奚的心口,确认了手心的跳动来自于钟零奚的心脏,他才困倦地闭上眼。 醒来的原因是手心的跳动蓦地消失了,舒远浑身一震,立刻尖叫着坐了起来:“钟零奚!” “在这里。”一道低沉而虚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有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舒远的背。“别担心,没事。” 舒远猛地转身,看到钟零奚靠在石床那边,脸色苍白,一副刚醒来的样子。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跪坐着伸手按住钟零奚的心口,感觉到钟零奚心脏有力的跳动,才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样?” 钟零奚微微摇头,扯着袖子将舒远的手拉下,温和道:“不过像从前那样晕了一下而已,没事的。” 舒远被他扯开的动作惊得心中一愣,仰头不解地看着钟零奚,心中忽然有种恐慌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他的目光惊慌而湿润,好像落入陷阱的小兽。钟零奚心中一软,差点就出言安慰了,但长痛不如短痛,他闭了闭眼,温和地说道:“舒远,你以后……要像古代的徒儿对师父那样尊敬我。” 什么叫像古代的徒儿对师父那样尊敬?舒远好像知道这句话跟昨天他忽然发怒有关,却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不够尊敬他么? “舒远。”钟零奚叹了口气,语调与目光都是温和的,温和里有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他微笑道:“我希望你能像这个世界的徒儿对他师父一样,凡事敬重有礼,一举一动都拿我当长辈。不开玩笑,不对我撒娇,回话要说‘是,师父’,自称要说徒儿……” 分明是他自己列举着,却忽然说不下去了,顿住好一会儿才说道:“总之……你明白的。” 舒远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情况,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动了动嘴唇微弱地问道:“为什么?” “舒远。”钟零奚摇头,微笑道:“你不该这么问。” 舒远几乎哭了出来,低头抓紧了膝上的衣服,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道:“师父,徒儿心中不解,请师父明示。” 钟零奚点了点头,眼中半是赞许,半是悲伤:“徒儿,为师心中……有堪不透的魔障。” 舒远身躯一震,猛地抬头望向钟零羲,心中隐约明白他要说的话。 “为师未曾料到,自己会这般……这般愚不可及,顽固不堪。”钟零羲自嘲地笑了一下,抬头望着穹顶说道:“为师不过见你与那鲤鱼精玩笑而已,心中便一阵怒火,开始胡作非为。徒儿,为师心中……着实嫉妒那只鲤鱼精。” 舒远心中一跳,脸却不由自主地白了。 “为师心中知晓,对为师,你感恩戴德,若你只是一人,无论为师心中所求何等惊世骇俗、违背人+伦,即便与世为敌,你亦将从为师之所愿。你之所以对为师说不再相见,只因你的父母健在,为人忠厚老实,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儿与男子相恋,更何况此男子尚且是你的师尊。” “这些,我都明白的。”钟零奚转头看向舒远,脸上带笑,目中含慈。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舒远的头,说道:“为师不愿你心中煎熬,故而,你当谨遵师徒之礼,若是孤单,便多与青宁亲近,与它结为好友。” “总之,远离为师,为师……不想害你。” “啪!” “啊……” “舒呆!” 舒远一路寻找山谷的排水口,不知在想什么,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不在焉的。走到山谷西北角的时候,竹竿不知戳到了什么,忽然间就断了,舒远身体一歪,低呼一声就扑进了一片灌木丛里。那灌木上长着尖利的长刺,这一摔岂不是要将舒远戳出七八十个洞? 鲤鱼发出一声尖叫,鱼鳍捂住眼睛不敢看。 正在这时,一道劲风袭来,鲤鱼睁开眼,只见钟零奚手臂一张,一道灵气将舒远卷回草地上,总算免去了伤害。 第23章 【23】 舒远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草地上。他抬头一看,钟零奚挺拔的身影就在前边,正捡起他折断的竹枝查看那从带刺的灌木。 无论他说怎样绝情的话,无论他怎么冷漠以待,他对自己,永远都是关心的,爱护的,希望自己永远健康快乐的。舒远心中一松,却又随之揪紧。他早上初初听到钟零奚那些话,心绪烦乱,始终处于空落无依的状态,心里只想着自己怎么难受,却从未曾想,钟零奚对自己相思相望不相亲,又该怎样的心如刀割。 那一刹那,舒远心中涌上的愧疚几乎将他淹没。想对他好,想像他对自己那样对待他,照顾他,安慰他,让他开心让他笑。 舒远咬了咬嘴唇,从地上爬起,走到钟零奚身边低声道:“师……禀师尊,这草名叫泽更水刺,妖兽吃了可以提高灵识,对修真者却没什么用处。” 钟零奚微微点头,回身道:“山谷于此处有一小小缺口,可容灌溉之水流出,排水之事已解决,可以做水车与水渠了。舒远,你随我过来。” 舒远躬身应了声事,跟在钟零奚背后走向灵湖。鲤鱼精青宁跳到他肩膀上,心有余悸地说:“哎哟,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这一张脸长得好看至极,就像玉雕的仙人一样,要是给刺画了,那真可惜死了。” 舒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你就只担心我的脸花了?”不担心他伤了痛了? 鲤鱼想了一下,点头道:“嗯!好像只有这一点是可惜的!” 舒远无奈,钟零奚说的不错,这鲤鱼虽然是凡尘里长大的,却真是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心直口快得很。 说话间已经到了灵湖边,鲤鱼跳回水里,钟零奚道:“今日教你隔空移物之术。” 舒远心里闷痛一下,不由得想起昨日钟零奚生闷气一个人将竹竿运回来之事,眼前仿佛又见到他口吐鲜血仰面倒下的情景。钟零奚总说他见了这么多次应该习以为常,但眼见自己心中最敬爱的人受伤吐血,谁能真的无动于衷? “舒远?” “嗯?”舒远猛地回神,钟零奚望着他眉头微皱,温和道:“正给你说心法,别走神。” 舒远忙行礼道:“是,徒儿知错。” 钟零奚将心法讲了一遍,又道:“隔空移物之术与控火术相似,一样都是用灵气包裹着物品,控制物品的移动方向。你控火术学得极好,心中不必害怕,只是这隔空移物之术移动的多是实物,分量较重,且需将其抬起,不比控火术只是用灵气控制火势,这一点你需牢记在心。” “是。”舒远恭敬地应道,“徒儿必定牢记。” 钟零奚点头,抬手开始做示范。他一边解说一边将一根较粗的竹竿抬起放到另一边,道:“我们将这些竹竿分作粗细两堆,我移动较粗的,你选较细的。” 舒远点头,想想不对又应了声是,与钟零奚练习起来。隔空移物之术起初异常困难,就如幼童提水一般,移动之物沉重无比,舒远最初连一根小竹竿都动不了。钟零奚在一旁耐心地教授,如何运行灵气,如何以灵气包裹,如何用更少的灵气移动更重的物品。 渐渐的,舒远能将手腕粗的竹竿移动了。到夕阳西下之时,两人总算将那一堆竹竿分作粗细两下。钟零奚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今天的进度比预想中的快一些,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就能将水渠做好了。” 舒远听得两人的目标又进了一步,郁结的心情总算好了点,说道:“我一定认真看书,将灵谷种得好好的!” 他一高兴就忘了尊卑之礼,钟零奚心中无奈地一叹,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巧小鲤鱼跃出了水面,钟零奚便吩咐道:“青宁,去取三棵祝余草来。” 青宁对他尤为惧怕,心中虽然不情愿,还是蔫蔫地应了一声是,很快将祝余草取回来了。舒远看它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禁在脸上露出一个微忽的笑,蹲下道:“祝余草对金丹期以下的修真者而言,是绝佳的辟谷之物,但对妖兽而言,却是极好的灵药,对修炼大有裨益。师尊叫你取三株过来用意如何,你不明白么?” 说着将两株祝余草取走,交予钟零奚各自吃下,留一条小鲤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感动得想哭。奈何鱼没有眼泪,只能呜咽几声将祝余草吃了,趁机赶快回到灵湖里修炼。 自从发现了密室之后,师徒俩晚上不是在密室辨认物品,就是在石室阅读绢帛。有时两人一处,有时各自做自己的,所以当晚舒远一个人在密室复习《神农图鉴》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所以,当他回到卧室准备歇息,却忽然看到钟零奚在石室里另辟了一个山洞时,一下子就惊住了。 “老……老师……” 钟零奚靠在墙上闭了闭眼,似乎有些难受,闻言只是轻轻地摇头,示意无妨,不必担心。舒远站在原地等了会一会,钟零奚才睁开眼解释道:“你我虽同为男子,但我心有他念,同处一室不妥,所以我另辟了一个石室,石床也一分为二。” 舒远慌乱地转头,果然看见石床明显少了一块,原本的大通铺仿佛变成了双人床。那一霎,好像舒远心头也被挖去了一块,某个地方空落落的隐隐生痛。他无法阻止,也明白这么做对钟零奚而言更好,只是无法控制心中的难过。 “师尊……师尊所言甚是。”舒远报了个礼,低声道:“只是……只是徒儿能不能看看师尊的房间?” 钟零奚望了他一眼,目光复杂,点头道:“随为师来。” 舒远快步跟上,走进了钟零奚刚刚劈成的石室。 里头的空间不大,摆了一张小小的石床后再走进两个人,便显得拥挤了。舒远看着心中直发酸,握着拳头站了一下,说道:“师尊,您稍等。” 钟零奚目光不解,只见他的徒儿跑出去又很快回来,手中抱着一卷毛皮。那是前辈留在密室里的,两人都还没看那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舒远将毛皮放在石床上,低声道:“师尊,您身体不好,新辟的山洞不知能不能像前辈的石洞那么恒温。这个……您晚上记得盖好,千万别生病了。” 他顿了顿,忍不住低下头说:“您总说让我习惯,可无论见到多少次,一旦您倒下,徒儿……徒儿还是很害怕,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说得自己几乎要哭出来,心里委屈而难过,立刻转身而退,回到卧室里躺着。这一年来两人都睡在一起,虽然石床宽大,两人无法挨着,但半夜里迷糊地醒来,能听到他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舒远就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能安心地继续睡觉,继续在这个一无所知的世界艰难地修炼,为一个明确遥不可及的目标努力。 可是现在……舒远面对着石室白茫茫的墙壁,咬着牙不出声,眼泪却一下子掉了下来。 现在老师也没有不要他,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远到即便知道他还是存在的,舒远也会觉得害怕。 第24章 【24】 舒远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的结果明明是为了大家好,为什么过程会这么难过,难过到他有时候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结果也会是坏的。 自那一天的谈话后,钟零奚一下子从舒远相亲相敬的老师,变成了遥远而淡漠的师尊。两人各居一室,修炼、教学、阅读、饮食,这些日常活动都没有变,舒远却分明感觉到,两人之间仿佛有透明的冰霜结成屏障,生生地隔开了世界。 “舒呆?”小鲤鱼青宁蹦起来撞了一下舒远的腿,说不清是担心还是幸灾乐祸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舒远一边练习隔空移物,将做好的水渠搬来,一边闷闷地回答:“没什么。”见青宁翻了个白眼就想反驳,赶紧道:“你还偷懒?师尊教你的东西都会了么?” 鲤鱼嘟囔了一声,赶紧跳到水渠上,鼓起腮帮子吸了口气,对这剖开的竹竿中的竹节猛地一吐。砰——的一声脆响,竹节碎成了粉末。 那天它吃了祝余草后修为大增,隐隐有达到炼气一层的迹象,钟零奚虽然脸色淡淡,舒远却知道他心中着实高兴。果然,钟零奚在绢帛中找了一下,将一份心法传给青宁,说道:“这是一种将空气与水化为武器的心法,名叫《化虚为实*》,绢帛在此处,你当好好修习。” 鲤鱼精简直乐开了花,抱着心法着钟零奚直哆嗦。抖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钟零奚望了一眼,最终躲回了灵湖里专心看心法去。 舒远与钟零奚便继续一边做水渠一边学习法术。 那些砍回来的苍玉箭竹分成大小两堆,大的要剖成两半,再将中间的竹节打通,用来做水渠。小的要视形势所需,截断来做支架。剖竹子时钟零奚教舒远如何化出不带属性的灵气,又如何将灵气化为利刃,将竹子剖开,动作与心法都简单,但难以控制分寸。舒远起初总之带有些许火属灵气,差点将竹子烧焦,练了一天才将分寸掌握好。 扎支架比剖竹子困难,舒远却更加喜欢。支架的作用是托住水渠,将水车舀起的水运到田里。把竹子砍成短短的一截,再采来山洞外藤葛,三根竹竿绑在一起,就成了个三角支架。藤葛是舒远专门选过的,名为别枝藤,坚韧无比,可保证百年不坏。 水车的主体不能用藤葛来绑,只能将竹杆打洞,把另一根竹竿丝毫不差地结合,一根拼一根。这个工程太困难,钟零奚没交给舒远。舒远在一边练习隔空移物的灵活度, 两人做了整整三天,才将水车的主体与支架做好。 第四天,对《化虚为实*》有一点成就的青宁蹦出湖面,便看到一串竹架子排得笔直,延伸到耕平的稻田里。 “舒呆。”青宁跑过去小声地问舒远,“这个是要做什么?” “青宁。”钟零羲淡淡道,“来得正好,《化虚为实*》中气泡学了没有?” 青宁忙应道:“回洞主,学、学了。” “很好。”钟零羲点头,说道:“将这些竹竿里的竹节打碎。舒远架起多少,你便打通多少。” 青宁看了一眼舒远,木木的鱼眼仿佛在说:你给我架少一点啊! 舒远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说完右手一抬,一根竹竿已飘起,稳稳地落在竹架子上了。 一、二、三……小鲤鱼数了一下,一根竹子至少二十节,虽然总共不过七八根竹竿。青宁跳到竹筒上对着竹节分离一吐,“噗——”的一声,响亮异常,但苍玉箭竹质地坚硬异常,那竹节动也不动。青宁不敢怠慢,仍旧一下一下地击打着,至少打了二十下,那竹节才碎裂。 “这……”小鲤鱼忍不住委屈了,“这也太难了!还有这么多!” 舒远安慰道:“想学成本事,哪那么容易呢!” “可是……”小鲤鱼觉得不公平,“洞主对你总是静心设计,什么都特别适合你,什么都用心指导,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要学一本法术?我也想让洞主专门为我创一套心法!” “不行!”舒远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以!我不同意!” “为什么!”小鲤鱼愤怒,“我见其他修真者总是有很大很大的门派,下边有很多很多徒弟。别人都收很多弟子,洞主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弟子?琅嬛福地这么神奇,绝对是个开山立派的好地方!”小鲤鱼说着说着就自己想开了花:“咱们门派要叫什么威风的名字呢?天道威武派?天下第一宫?还是直接叫琅嬛福地?舒呆,你说叫什么好?” 它叫了一声不见应,抬头又想叫,却见舒远呆呆地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呆?”小鲤鱼提高声音叫道,把舒远吓了一跳。 “怎么?” 看样子就没把方才的话听进去。青宁翻了个白眼,却抑制不住心里的期待,双眼直冒星星地问:“你说,我求洞主收我为徒,他会不会对我好?就像对你一样。” 拜钟零羲为师?舒远一下子呆住了,心里一个声音怒喊道:不行不行不行,别人怎么可以做他的弟子?他的弟子只能有我一个! 可是他从前当音乐老师,也教了很多“别人”呀。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跟他学古琴,他只有我一个古琴弟子,其他人跟我不一样! 那小鲤鱼也可以跟班上的同学一样,对他来说只是别人。 是有这个可能,但万一不是呢?万一他教了书上的心法又被小鲤鱼求着,结果真的给小鲤鱼创心法呢?万一他像对自己那样对小鲤鱼好,甚至更好,要怎么办? 想起那新开辟的山洞与缺了小半的石床。舒远一瞬间无比恐惧。钟零羲已经离他够远了,不能再让钟零羲收一个徒弟,让那个徒弟取代自己。 取代……舒远心中更慌乱了,不由得望了小鲤鱼一眼。这时他才发现,这条鲤鱼色泽鲜红,线条流畅,样子竟是十分美丽。舒远简直可以想象,有朝一日这条鲤鱼化成人形,该是个多么俊美的少年。 到了那一天,钟零羲会喜欢上他吗? 不会的!舒远使劲摇头,钟零羲怎么会因为外貌就爱一个人? 那……如果不仅仅因为外貌呢?更何况,舒远,你有什么资格不愿钟零羲爱上别人?你一辈子给不了的东西,难道要他也孤苦一辈子? 舒远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 “舒呆,你不开心啊?”青宁忍不住问道。 他有什么不开心?他应该开心才是啊。舒远应道:“没什么,你还偷懒?师尊教你的东西都会了么?” 鲤鱼嘟囔一声专心对付竹节去了,好不容易将一根竹竿打通,小鲤鱼还是忍不住问道:“舒呆,你说……我去求洞主收我为徒,他会答应吗?” 第25章 【25】 钟零羲的设计十分巧妙。 一架三丈高的水车立于湖边,粗如成年男子臂膀的苍玉箭竹搭成主体,细如婴孩手臂的苍玉箭竹搭成支架,水车外围的竹筒却有海碗般粗细。水车的颜色墨绿与青翠交织,又极富层次,便是停着不用也与湖光山色浑然一体,自有一种田园之美。 钟零羲站在湖边,对着水车轻轻打了一掌,灵气推动之下,水车迅速转动,舀起湖水又倒入一旁的水渠中。水渠由半根水桶粗的苍玉箭竹连接而成,被手臂大小的苍玉箭竹支架撑着,延伸向稻田。稻田被舒远再翻了一遍,周围筑起数寸高的田埂。筑田埂的材料是钟零羲挖他的卧室得出的石头,被钟零羲与舒远合力切割成长五丈、宽半尺、高一尺的石料,再由两人合力钉入稻田周围,入地七寸,露出三寸,以免稻田的水分四散。石料一共八块,恰好给稻田流出八个排水口,排水口上另有钟零羲设计的小小机关,可视灵谷不同生长阶段而控制田水的深浅。 湖水流经水渠落入田中,不一会儿将整块稻田都灌满了,多余的水分从八个排水口流出。排水口与沟渠相连,沟渠内部也用石料堆砌,免得污浊后的田水影响山谷的土地。八条沟渠在稻田与灵湖中间汇为一道,田水继续往前流动便会经过水车下方,水流冲刷之下便可推动水车转动,不再需要人力。水渠一直通向山谷西北角的泽更水刺,通过那处的漏洞流出。 “哇……”青宁望着水车与流水惊叹,“它动起来了!好神奇!好漂亮!”赞叹完了忍不住悄悄看了钟零羲一眼,从舒远的角度望去,它眼中的期待与害怕一览无遗。 它还是想拜师啊……舒远心中的欢喜之火瞬间被一盆冷水泼下,熄灭得青烟都不剩。种田与修真是他和钟零羲共同的目标,这块稻田,这个水车,这条沟渠,是他和钟零羲一点一滴亲手做的,看到水车转动,他心中怎能不激动?他真想立刻抓着钟零羲的手欢声叫喊,跟钟零羲说你看我们的水车做成了,我们的真的可以种灵谷,师父你看! 但看到小鲤鱼拜师之心如此强烈,舒远只觉得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心脏上,他呆立许久,而钟零羲只是望着水车,毫无察觉。已经过了许多天,舒远还是无法习惯他的淡漠,可能永远也无法习惯。 舒远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不觉握紧了拳头,上前行礼道:“师尊,水车已成,稻田也开始浸泡,徒儿自请育秧重任,请师尊交付于徒儿。” 钟零羲点头道:“你对植物了解比为师了解,将育秧之事交于你,为师十分放心。” 舒远拢袖行礼躬身道:“徒儿告退,自去育秧。” 语罢后退三步,方才转身前往密室。一直到走进密室,舒远从容的神色才松懈下来,黯然瞬间沾染上他的眉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舒远走向存放植物的石柜,开始准备育秧。 他想起穿越前听过的某种说法,伤心无药医,只能借助其他事情的忙碌,才能忽视。 《齐民要术》上说,育秧要先将稻种浸泡在水中,分清秕谷与饱满颗粒,如果不将稻种里的秕谷除掉,到了秋天稻田就会生出稗子。舒远在密室里寻找浸泡稻种的容器,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石料砌成的小池子,大小两尺见方,石料与石料之间结合得密不透风。舒远先呆了一呆,用大叶子盛了水倒入其中,池子滴水不漏,恰好用来浸泡稻种。池子旁边,还有个新编制的藤筐,比水池略小,恰好可以放入池中。 舒远木然地来回提水,将池子灌了七分满,再将灵谷稻种估摸了三斗的分量倒入藤筐,置于水池之中。一经水泡,稻种中便有少量秕谷浮上。舒远将秕谷捞出,收集在一张大叶子里,再将稻种几次翻搅,确信再也没有秕谷浮出,这才站在水池边发呆。 水池什么时候做的?藤筐又是什么时候做的?他为什么总能无声无息地安排好一切,让自己毫无顾虑,想做什么都能放手去做? 舒远心中忽然一酸。他在湖边看到水车,心中责怪钟零羲的忽视,为之难受,但看到了水池,明白钟零羲仍是关心爱护着自己,心里不能释然,然而更加揪紧。进也不得,退也不得,争取不得,放手不得,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稻种需要浸泡三天,舒远便花了三天思考这个问题,但稻种浸泡好了,他还是想不出。第四天,舒远走入密室准备漉出稻种,在水池边发现了一个竹条编制的圆形物品,舒远猜那叫做簸箕,只是四周的围栏有些高,而且十分宽大,用来育秧最适合不过。簸箕中还有一块叠好的布料。 舒远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簸箕,出手微凉而光滑,没有任何一根竹片有跳丝或分叉能刺伤手指。拿起布料展开,布料的大小恰好能将簸箕覆盖住,且布料质地细密,盖上之后湿气、暖气不容易流失。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恰好了。舒远鼻子一酸,忙收敛心神,撸起袖子将藤筐提起,将稻种滤得半干。趁着稻种湿润,舒远赶紧放入簸箕之中,均匀地铺平。随后把布料浸泡在水池里,直到布料吸足水分,舒远才把布料拧到无法滴水又保持湿润的程度,小心地盖在簸箕上。 做完一切之后,舒远又开始发呆了,好像一旦空闲,那种茫然无依、不见道路的感觉就如一条冬眠的蛇般清醒过来,在他心头上狠狠地咬一口。 不能停下…… 舒远离去前往稻田,将田里的水放干,等了一天,又把稻田翻了十遍,确信土地彻松散熟透之后,便要再度引水浸泡稻田。自水车做好之后便不与舒远说话的钟零羲忽然出现,往水车打了一掌,水车悠悠转动,田水灌满,一切就绪,只等待插秧了。 舒远在钟零羲面前低头,不知说什么才好,钟零羲温和地问道:“育秧之事如何?” 舒远便恭敬地答道:“回师尊,明日稻秧便可长到二分长,可以插秧了。” 钟零羲点点头,道:“明日教你法术。” 舒远只是点头,全然没有了从前学法术的热情,只觉得学或不学并无差别。 次日,舒远将簸箕搬到田边,钟零羲已在那里等候了。见人到来,钟零羲便道:“今日教的是一种将灵气化为暗器打出去的指法,像黄药师的弹指神通,待你熟练,可化灵火弹出。此法术名为‘荏苒指’,准头、灵气运行之法与劲道是最关键的,今日以稻秧练习准头与灵气运行之法。” 舒远恭声应了声是。 钟零羲便开始细说心法,先练了两个时辰的灵气运行,再示范道:“练指法最忌出手犹豫,无论准头如何,灵气运行至指尖便坚决出手,决不可临头退缩,明白否?准头一事,练久了自然会有,不必太过在乎。” 语罢将两支稻秧拈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迅速地弹出。两支稻秧稳稳平飞而出,于半空中劲道消失落入稻田之中。 钟零羲负手道:“你练习吧,心中不必害怕。” 舒远先是点头,再拢袖抬手应了声是,随后将两支稻秧拈在手中,心中默念心法,将灵气运行至指尖,借着灵气之力猛地弹出。稻秧歪歪斜斜地飞出半尺,随即落入田中。 舒远脸上一烫,不由得低头,心中一片羞愧,而钟零羲却点头道:“不错,初练荏苒指便能弹出半尺,已是难得。” 类似的话从前他也说过,舒远以前听了只觉得心中欢喜,认定自己在他心中是聪明的。但现在听来,却叫舒远不由自主地想:他说我难得,难道从前教过别人么?否则的话,没有对比,岂知优劣?他叫过别人,那这些都是他为别人创的法术?不是为他? 想过之后,舒远又不禁责怪自己道:舒远啊舒远,只因他稍作疏隔你便胡思乱想、心中不平。纵然他教过别人那又如何?你既非他至亲至爱之人,又怎么敢求他将你当做独一无二之宝? 舒远咬咬嘴唇手上不停,只盼能全神贯注于荏苒指的练习中,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不知不觉间,他弹出稻秧的距离渐渐拉大,落下的稻秧从歪歪扭扭变为整齐有序。两天之后,一筐稻秧用尽,舒远已能掌握准头与力道,荏苒指小有成就。 从灵溪遇险之后,钟零羲交给舒远许多法术,刺鱼剑法、举火术、控火术、举土术,现在又有荏苒指。舒远学了一些时日,一直想知道敌对时的效果,却不敢到灵溪边找灰狼验证。正在苦恼之时,山谷忽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26章 【26】 不速之客出现在一个朔月之夜,琅嬛福地中钟零羲与小鲤鱼已经安歇了,舒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正要睡着之时,忽然想起稻田里的水只怕过高,要将稻秧被淹坏。 越想越睡不着,舒远干脆披衣而起,前往查看。山谷里黑魆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舒远只怕摔跤,便在手上召出一团灵火,照亮眼前之地。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扑来,舒远心中一惊,手掌一扫一团灵火呼啸横掠,将方圆半里照亮。却是一只巨大的老鹰,张开的翅膀有丈许长,鹰眼目光炯炯,正狠戾地盯着舒远,不由分说便是举喙来啄。那鹰喙长近两寸,似锋利无比,舒远目光接触心中便战战,急忙往后一掠。 他从未见过老鹰这等猛禽,不知老鹰飞行之迅速,只见那老鹰一声不响地冲天飞起再往下一扑,两只爪子如铁钩钢爪般抓向舒远的双肩,动作之迅速,舒远尚未推开三丈,整个人已落在老鹰双翅笼罩之中! 这……舒远吓得冷汗直冒,下意识地举起手护住头部,嘴里大叫道:“老……” “轰隆——”便在此时,一道雷电凭空劈下,将那老鹰打飞了撞向山壁。那老鹰猝不及防,便给撞了个头破血流,几乎脑袋开花,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细不可闻的低叫,随即摔倒在山谷西南角的草地上。 几团灵火从山洞里飘出,悬浮在山谷半空,把整个山谷照亮。昏黄的火光之下,舒远已坐在地上,双腿发软,脸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 钟零奚仅着单衣靠在洞口的石壁上,左手微拢抵在嘴角,压抑而低微地咳了几声,他目光紧紧盯着舒远,似是愤怒,又像恐慌。他脚步微动想走过来,却没有力气,右手微动便将平日里教习剑法的竹枝招来。 “老师!”舒远一下子忘了恐慌,心中全是担心,双手一撑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扶住钟零奚,也管不得僭越与否立刻探向钟零奚的脉搏。手之所触,只觉脉象迟缓,行止无定数,分明是体虚已久加之心脉受损之象! “老师……”舒远抬头,眼中隐隐有泪,颤声道:“你出事了,叫我怎么办啊?” “还敢问我怎么办?”钟零奚面如冰霜,猛地收回手臂沉喝道:“方才凶险万分,修习法术许久,你竟不知用灵火驱赶妖兽么?若是我不曾察觉而来,你便要命丧当场!届时又要叫我去哪里找你?!” “我……”舒远低下头,却见钟零奚的左手颤抖不已,即便紧握成拳也无法制止——或许,他全身都在因恐惧而颤抖。 舒远心中一痛,不由得伸出双手握住钟零奚的右手,上前半步紧挨着钟零奚,额头靠在钟零奚的肩上,难过地说道:“老师,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 “你……”钟零奚闭了闭眼,仍是扔下竹枝抚了抚舒远的黑发,修长的手指笼住舒远的后脑勺,舒了口气道:“我方才吓得……恨不得……” 恨不得两人在这一刹那魂飞魄散,让魂魄的碎片从此纠缠,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和这个人分开。 不该啊不该,他历尽沧桑,怎么还是无法看破?越是活得久,越是不能忍受失去。 两人默不作声地紧挨着,借助紧紧挨着的半个身子传来的体温暖和余悸不断的心。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道声音颤颤抖抖的声音道:“你……你这扁毛畜生,别……别动!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鲤鱼爷爷一口空气炮轰死你!别动!等洞主发落!我告诉你别动啦!哇啊啊啊——舒呆救命啊!!!” “是青宁!”舒远猛地站直了身体。该死,他怎么把青宁给忘了?那老鹰凶煞异常,万一将小鲤鱼吃了…… “别担心。”钟零奚拍拍他的头,右手一抓将竹竿召来。“扶我到那边去。” 舒远应了声是,扶着钟零奚往山谷西北走去。片刻之后,只见小鲤鱼趴在水渠边上,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一滩黑物。鲤鱼的身子直挺挺地,一看就是害怕到极致还拼命撑着。 “青宁。”舒远忙叫了一声。 青宁一听到舒远的声音就瘫成了一团泥,趴在水渠里不敢出来,呜咽地叫道:“舒呆……”委屈无限。见舒远扶着钟零奚往前走,又慌忙出声道:“别过去,那扁毛畜生有毒!地上的草都被毒死了!” 舒远心中一惊,忙扶着钟零奚停下。山谷太大,光线不足,舒远将散布四角的灵火召过来围绕四周。灵火照耀之下,只见那老鹰倒在地上,翅膀不断扑腾,奈何脑袋伤得太重,无论如何也无法站起。老鹰四周的青草尽数枯死,连土地都化成了黑色。 钟零奚微微沉吟,将用手中竹枝的末端轻触黑色的地面。只听滋滋滋几声,白烟冒起,竹竿已被腐蚀了三四寸长。 “这毒好厉害!”舒远心中一惊,扶着钟零奚又退了几步,生怕那毒物沾上他的师父。 “无妨。”钟零奚摇头道,“水渠的石料似乎能阻挡毒素。” 舒远仔细一看,水渠在西北角与山壁围成了个三角形,山壁的石头与砌成水渠的石料仍旧洁白无瑕,丝毫不受黑色毒素的影响。两人与老鹰恰好被水渠隔开,脚下的土地青草野花依旧。 舒远暗自点头,难怪青宁躲在水里,原来是这石头能挡毒素。 正舒了口气时,钟零奚忽然推了推他,说道:“用灵火将那老鹰困住,此物剧毒无比,不能将它轻易放过。” 舒远先看了一下钟零奚的脸色,确认比方才多了几丝血气,这才放开他的手。他上前一步,双手结印,几缕火线从他手中飞出,迅速结成了一个笼子将老鹰罩住。灵火明亮,那老鹰半阖的双眼被光亮刺激,忽然睁开了。老鹰仰头啼叫一下,声如婴孩啼哭,哭声响起,灵火之笼忽然散成细线,尽数被那老鹰吞下肚里。得了舒远的些许灵气,那老鹰额上的伤迅速愈合,眨了一下眼便站了起来! “小心!”舒远与钟零奚同时出声,同时伸出的手交握在一起,钟零奚微微用力便将舒远拉入怀中,右手竹枝一横摆了个起手式。这老鹰速度迅捷异常,以快制快两人都没到水平,只能等老鹰先发,取后发先至的策略。 舒远靠在钟零奚怀中便无所畏惧,手中也按照念决,荏苒指蓄势待发。连小鲤鱼青宁也知道逃不过这老鹰的速度,嘴里含着一口灵气,只待那老鹰袭来。 哪知正在两人一鱼严阵以待之时,那老鹰却双膝一屈伏在地上,便如跪下一般,垂首道:“求仙人收我为徒!” 声音稚嫩柔软,如同幼儿一般。 第27章 【27】 “求仙人收我为徒!” 片刻之前尚且凶狠异常,利爪只欲夺人性命的猛禽忽然跪倒在地,口吐人言且语音稚嫩柔软如同婴儿。凶煞之行与童稚之音相衬,钟零羲师徒均感觉到说不出的怪异,舒远几乎连汗毛都竖起来了,不由得往钟零羲身上靠了靠。 “噗……”小鲤鱼青宁却忽然笑了出来,鱼鳍捂着嘴巴扑哧扑哧地说:“原来不是扁毛畜生,是个小孩儿啊。” “你……”老鹰狠狠地瞪了鲤鱼一眼,眼中凶光迸发,好似要吃人一般。小鲤鱼吓得立刻缩回了水里,这时候方才想到,哪怕这老鹰再声如婴孩,那一身的奇毒与利爪尖喙,却不是能开玩笑的。 小鲤鱼颇为后悔地望了老鹰一眼,发现老鹰的目光中分明将这笔账记下了,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形如金雕,声如婴孩,身带奇毒,能口吐人言。”钟零羲缓缓道,“你是蛊雕?” “仙人慧眼!”老鹰恭敬道,“蛊雕留夷拜见仙尊,求仙尊收我为徒!”说着头一低便要长跪在地。 “慢!”钟零羲屈指一弹,荏苒指“叮”的一下打在蛊雕留夷的身上,将它跪倒的身体止住。 “仙尊!”蛊雕留夷急声道:“仙尊不愿收我为徒么?蛊雕一身奇毒,可为仙尊除去对手,为天下至尊!” “你既然一身奇毒,可横行无忌,又来求我这么个炼气二层的修真者收你为徒,不觉可笑么?”钟零羲眼中冷意森森,“更何况你一言不发便闯入谷中,对我唯一的弟子出手便是杀招,几乎灵我的爱徒命丧你爪,你纵然只是一介猛禽不识礼义,易地而处难道会将伤害至亲之人收为门下?” 钟零羲回想方才的情形,心中惊惧与怒意勃发,手中的竹枝不知不觉间带上一层紫光,白色的闪电萦绕其中。 “今日不消说收你为徒,若是轻易放过,日后我钟零羲将以何面目自称人师!” “老师!”舒远见他眉目森冷,眼中杀意立显,生怕他又伤到身体,忙一手抓住钟零羲的手腕,温和中带着着急地劝道:“师尊,您且歇着,让弟子来处理。”说着又靠近了在钟零羲耳边低声道:“老师,你……你别又晕倒了,我害怕。” 一句话将钟零羲心中的杀意消得干干净净,钟零羲微微点头,道:“不可离我半尺远。” “弟子明白。”舒远应了一声,上前一步问道:“蛊雕留夷,你既要拜入我师尊门下,却为何半夜偷袭,欲伤谷中人性命?” 蛊雕留夷抬头望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因年纪的关系,身上有少年的单纯善良与成人的宁静安稳相融合的气息,如淡淡春风溶溶月下,凭水而立的柳树,柔且韧,雅而美。方才袭击时少年慌乱面容从蛊雕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令蛊雕心中隐隐生出愧疚。而山谷主人对这少年的爱护不加掩饰,更令蛊雕觉得,只要这少年同意了,它留在谷中的把握便有九成。 “我方才不过试一试山谷的实力而已,并非立意取人性命。”蛊雕留夷傲然道,“蛊雕为太古凶禽,我的祖上曾与伏羲女娲两位尊神并肩作战,一统华夏大地。若占据帝俊药圃的不过是泛泛之辈,又如何能做我蛊雕的主人!” “原来如此。”舒远点头,又皱眉道:“你身为太古凶禽,傲骨自重乃是常情,但你方才的袭击分明试图抓碎我的双肩,却作何解?更何况你身带奇毒,周遭青草尽数毒死,我与师父若是不小心沾上,岂非命丧你手?你为拜师而来,却要加害师尊与同门的性命,这是何道理?” “小公子与仙尊见谅,留夷所为确为试探,并未痛下杀招。”蛊雕留夷道,“方才那一击乃是为逼仙尊出手,仙尊不出现,留夷便只是将小公子扑倒在地,绝不会伤小公子半分。若是小公子慌乱间中了蛊雕之毒,留夷自然以心头热血解之。” 它说着深深一伏,恭声道:“蛊雕虽出手无力,但并未伤小公子半分,且受了仙尊一击,身受重伤,如今无力飞行。求仙尊宽宏大量,既往不咎,收留夷于门下!” 这……舒远拿捏不定,回身看着钟零羲,心中忽然有些愤怒。蛊雕说的不错,它并未伤自己半分。但它半夜偷袭,累得钟零羲血脉翻腾之后又气血郁结,几乎又吐血,这笔账要怎么算? 钟零羲却微微摇头,心中计量。 这蛊雕以偷袭为法试探,所求必定是宽宏且本事高强之人,只为学一身本领。蛊雕为太古凶禽,世间少有敌手,若不是有个极大的仇家在,它也不必求什么高强本事,只凭一身奇毒已可横行天下。 钟零羲忽然出声问道:“蛊雕留夷,灭你蛊雕一族之人,是何身份?” 蛊雕身躯一震,愕然道:“仙尊怎知……” “你方才说了,蛊雕之毒奇特无比,可横行天下,唯有蛊雕心头热血能解。”舒远看着钟零羲眼中光芒闪烁,又听了他的问题,心中也明白了过来。“你所求之人乃是世外高人,必定是为了对付一个极厉害的仇家。能让骄傲的蛊雕屈身下跪恳求不断的,大约只有为族人报仇这一个原因了。” 他说着不禁放温和了语气:“留夷,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们师徒只是普通的修真者,两人的修为都在炼气二层,别说蛊雕,就连山中的灰狼我们也敌不过,如何能教你绝世法术,让你报了大仇?” 只有炼气二层?蛊雕留夷心中疑惑,不觉望了这师徒一眼。初初看去,只见徒儿文雅,师父病弱,两人身上的灵气确实为炼气二层。留夷为太古凶禽,出生之时便是一阶妖兽[注1],如今也已是二阶,相当于修真者中筑基后期的修为,怎么可能被一个炼气二层的修士打成重伤?方才那一记紫电,也绝不是炼气二层能发出来的。 蛊雕略一沉吟,直觉其中曲折不可言说,心念一转,随即应道:“留夷求仙尊收留夷入门下,并非为修习高深法术,乃是求仙尊传留夷以医药之术,将留夷一身奇毒掩盖。留夷的仇家本事强大,但身份扑朔未明,留夷想掩盖身份,以金雕之行游走世间,查访仇人之踪迹,以自身实力,报全族之仇!” “医药之术?”舒远疑惑,“我师徒二人对医药之术一窍不通,哪里来的医药之术教你?” 蛊雕留夷惊讶道:“小公子不知么?此处为上古天帝俊的药圃,药圃中有无数的灵草仙药!” 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帝俊药圃?” “《山海经大荒南经》言。”钟零羲回忆道,“有巫山者,西行黄鸟。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玄蛇在黑水之南,食塵。” “仙尊所言,正是此处。”蛊雕道,“上古神族在覆灭之战中几乎尽数陨落,无数神族的奇珍异宝、洞天福地从此掩埋,只剩下只言片语的传说。以讹传讹之后,世人皆不知晓大荒即是华夏,长江之巫山,便是大荒南经中的巫山。只吾等太古与上古禽族兽族,尚且流传着秘密。” “不敢欺瞒二位,留夷乃是蛊雕王族中嫡传世子,故而知晓药圃所在,历经千难万险方才进入山谷。族中长老曾言,天帝药圃中有药斋八处,以八卦之形分布,其中有无数灵草仙药,更有太古神奇神农鼎炼制的绝世丹药,食之可飞升为仙,无惧天劫。八处药斋中有无尘与浊尘为两处仙境,互为阴阳之象,无尘仙境助凡人修真,浊尘仙境助禽+兽修炼,两者皆是修炼百年便可飞升的福地。” “而两处仙境交汇之地名为琅嬛福地,是为神仙所居,其中神族典籍、神器灵药无数。”蛊雕说着不禁激动起来:“我闯过了药斋所成的八卦阵,遇见了浊尘仙境中八阶幼兽,到达此处……此处岂不正是琅嬛福地么!” “这……”舒远心中有些为难。这里确实是琅嬛福地,却仿佛如蛊雕说的那么神奇伟大。却没有什么神仙住在这里,只有两个炼气二层的菜鸟散修,只怕让蛊雕失望了。 老师,怎么办呢?舒远望着钟零羲无声地问。要告诉它实话吗? 钟零羲给了个你且放心的眼神,望着蛊雕说道:“蛊雕留夷,你说你从帝俊药圃的八处药斋经过,难道其中没有你要的灵药么?自去取了便是。” “仙尊明鉴!”蛊雕一下子仰起头傲然道:“蛊雕一族虽为凶禽,却不是心怀不轨之辈!留夷前来只求琅嬛福地中的仙尊传授控制蛊雕体内毒素的方法,绝非为了帝俊药圃中的灵药!” “品性不坏。”钟零羲点头道:“你说你方才遇到了浊尘仙境中的八阶妖兽,你自身为二阶,是否用身上奇毒将之毒死?” 蛊雕语音一滞,站起道:“仙尊放心,我这就去将那妖兽身上的毒解了,并化解妖兽与琅嬛福地之仇。” 说着便勉强要勉强贴地而飞,出洞寻找妖兽去。 “慢。”钟零羲道,“你无法飞行,只怕要将沿路的草木尽数毒死。青宁。” 小鲤鱼从水渠里冒出个头,哆嗦地应道:“洞……洞主……” 钟零羲吩咐道:“你到溪水边唤来灰狼或其他妖兽,传话与它们说:琅嬛福地之主抓到了毒伤它们之人,要它们明日到溪水边等待解毒。” 去灵溪啊?这么晚啊?小鲤鱼登时苦了脸,又不敢违背,只能应道:“是,谨遵洞主吩咐。” 然后尾巴一摇,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 蛊雕还记恨着那句“扁毛畜生”,当即冷哼道:“窝囊鱼!” 它声如婴孩,这一声便如小孩子斗气一般童稚,引得舒远不禁微笑。想到此间事情已了,夜深露重,他忙扶住钟零羲道:“师父,让蛊雕呆在此处,我扶你回去歇息吧,夜很深了。” 钟零羲点头,望了蛊雕一眼,眼中神色一闪,随即半靠着舒远回到山洞里去了。 第28章 【28】 半夜,小鲤鱼蹑尾蹑鳍地回到了山洞,觉得自己小心翼翼、体贴不已。便在此时,舒远从石床上坐起,而钟零羲在另一间问道:“如何?” 小鲤鱼忙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洞主,我在灵溪边呼喊,便有灰狼出来应答。我跟它们说:你们族中是否有个八阶幼兽中了毒?我们洞主已抓住了下毒之人,烦请回去禀报你们的首领,要它们明日再溪边等待解毒。” “那灰狼问我:你们洞主是谁?我便答道:是琅嬛福地之主。那灰狼很吃惊地走了,不多时跟着另一只白狼回来。白狼道:请回复主人,浊尘仙境中所有兽族,于明日午时恭迎主人大驾。” 小鲤鱼啰啰嗦嗦了一堆,结尾道:“禀洞主,就是这样了。” 钟零羲点头道:“知道了,去歇着吧,明日与我们一同去溪边。” 小鲤鱼忙不迭地告了声退跑了,舒远坐在石床上,眉头深皱。 他自从知道两人坠落的山谷如此不凡,竟是上古神族天帝的药圃,里头含有无数珍宝之后,心中便有些惴惴不安。现在听得青宁说明天到溪边的竟是浊尘仙境中所有兽族,心中更是担忧。照遇上青宁的那一日看来,溪边确实有前辈设下的屏障,能阻挡凶兽。但万一千万凶兽一齐袭来呢?那屏障真的能挡住? 他不怕死,左右不是回到穿越前的生活,就是无知无觉消散天地,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他怕的是……跟钟零羲分离。阴阳两隔,或者一人在这个世界,另一人回到那个世界。他更怕看到钟零羲受伤,那比瞬间死亡更可怕。 “在想什么?”钟零羲忽然出声道,“别担心,前辈既然让我们在这里修炼,就不会轻易让我们死的。” 舒远转头,而钟零羲已转身走进了他的卧室,不见了踪影。 到是说得轻松,舒远轻轻地一叹,躺在石床上辗转反侧,不觉将钟零羲教授的咒术心法都复习了一遍。 次日,舒远早早的醒来,洗漱之后到洞口取了祝余草,回来时钟零羲仍未醒来。舒远心中担忧之意更甚,想想走进山谷,在湖边叫道:“青宁。” 青宁跃出水面应道:“舒呆,叫我做什么?” 舒远将将一棵祝余草放在水面,道:“你将它吃下,运行灵气赶紧吸收。” “祝余草!”青宁欢呼一声跳了过来,几口将漂浮的仙草吃下,含含糊糊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洞主知道吗?” 舒远心想你吃都吃了,真的在意老师怎么想么?他不理 青宁,走到西北角。那里依旧是污黑一片,黑色的蛊雕伏在上边,宛如一体。 “蛊雕留夷。”舒远温和道,“请醒来。” 蛊雕留夷忙站起应道:“小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舒远道,“今日我师父将解去你误伤的幼兽之毒,灰狼一族得知琅嬛福地再度出现主人,邀了浊尘仙境中所有兽族前来。你身上尚且带伤,请服下这株祝余草,免得解毒之时有危险。” 解毒之时危险?蛊雕留夷心中暗笑,它一身剧毒,又有谁敢伤它?只怕是那位洞主有危险。但它还靠琅嬛福地的医药控制身上的毒素,断断不能叫琅嬛福地的人受伤。蛊雕留夷当即接过舒远手中的韭形青草,纳入口中咀嚼咽下。它对药草一窍不通,入口只觉无味之至,比嚼蜡犹不如。但草药下肚,自有一股热气从腹中流入四肢百骸,不仅伤痛全消,甚至有灵气充沛之感。 “这……”蛊雕惊讶。 舒远微笑道:“祝余草对人而言只有辟谷之用,但对妖兽的修炼却大有裨益。你好自调息,等待我师父的意思。” 蛊雕留夷第一次受外人的仙草,心中大为震动,立刻应道:“留夷一定尽心竭力保护洞主,绝不让洞主受半分伤!” 舒远目的达到,忍不住笑了,说道:“你先慢慢疗伤,我去看看我师父。” 说着自己先脸红了起来,快步转身而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蛊雕和鲤鱼。舒远心中越发不好意思,几步走到山洞口,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钟零羲。 “何事匆忙?”钟零羲扶住舒远,等他站稳又赶紧松手。 “没……”舒远脸上更红,吸了口气道。“我……徒儿给师尊取祝余草去。”说着侧身一闪,飞快地走了,便如逃跑一般。 钟零羲望了一眼远处,见谷里湖中两只妖兽皆是灵气充沛之象,心中已明白了缘由,目光不禁温柔起来。温柔之外,又有些叹息。最终舒远进来时,钟零羲脸上只剩一脸平静,用了祝余草便带着徒儿和两只妖兽出发了。 刚离山洞不过一丈,一股强大而诡异的气息陡然袭来,如同冬日凛冽的寒风,压迫得人不能呼吸。 蛊雕留夷不禁降低了飞翔的高度低声道:“好强的妖气!洞主、公子小心!” 钟零羲不觉走在舒远身边,叮嘱道:“无妨,体内灵气运行,不必畏惧。” 舒远点点头依言而行,但越接近溪流,妖气的压迫之力越大,即便是舒远鼓起全身灵气抵挡,依旧胸闷欲裂,头晕眼花。钟零羲见状也顾不得两人的疏离,伸手将他拉到身边,以自身灵力相护。一接近他,妖气的压力瞬间减少,舒远松了口气之时,心中不免更加担心,手指轻扣荏苒指蓄势待发。 道路两边的树木渐渐矮小,溪水就在前方,周围寂静无声,连水流都不闻。正在舒远感觉怪异,心中紧张之时,忽然之间,一声鹤唳响遏行云,舒远与青宁不由得齐齐一震。 钟零奚微微一笑,温和道:“蛊雕留夷,前方开道。” 他神色如常,丝毫不像一个炼气二层之人该有的气度与自信,蛊雕一族自来崇拜强者,留夷此时对钟零羲颇有些佩服,当即应了声是,双持一卷冲天而起,朗声道:“琅嬛福地之主到,妖兽噤声!” 话音落下,周围便再无一点声息。再穿过那一丛修竹便可看见溪水,舒远心口砰砰直跳,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前方等待。心中胆怯之时,忽然觉得脚步一停。舒远抬头望去,钟零羲就在他身边,低头微笑,目光温柔而沉稳,抚了抚他的发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舒远的心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练功走火入魔,仿佛中了某种奇异的毒药,甚至……像是被魅术困住一样,忽然生出无比的勇气。他松开钟零羲的手,点头道:“嗯,有你在,我不怕。” 钟零羲赞许地一笑,带着徒儿与两只妖兽越过竹丛。刚一越过,舒远心中便是一跳。 以灵溪为界,溪水东边是芳草绿茵、野花秀美,溪水西边却站着数十只形状各异的妖兽。妖兽的样子狰狞者有之,妖媚者有之,形状各异,难以细说,但这数十只妖兽无一例外地带着一股威严之气。 这数十只妖兽后边,还有数不清的妖兽遍布,山野上密密麻麻,连天空都布满了禽类妖兽。这漫天遍野的妖兽排列整齐,各自为阵,如朝列的百官、临阵的将士一般。 见到溪水东边出现人影,这成千上万只妖兽的目光一齐汇聚,那数十只妖兽更目现精光,上下打量着来人。舒远第一被数十万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心中又是一阵紧张,不禁抓住了钟零羲的袖子。 而钟零羲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浊尘仙境中的诸位妖兽之主,今日难道是妖兽觐见朝拜,而非解毒疗伤?看来,是我那鲤鱼小僮办事不力了。” 他说话清清淡淡,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中,登时掀起涟漪无数。妖兽之主后边一只牛身蛇尾鹰翼的妖兽怒喝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吾王朝拜?!” 第29章 【29】 “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吾王朝拜?!”妖兽之主后边一只牛身蛇尾鹰翼的妖兽怒喝道。 鲤鱼青宁被这一声怒喝吓得缩起了脑袋,挨着舒远的脚说不出话。蛊雕虽仅仅与琅嬛福地的师徒初识,也禁不住为这妖兽之无礼而心中一恼,当即一声鹰啸,怒而不语。舒远自然也因他人对钟零羲无礼而愤怒,但这个场合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出声,只怕为钟零羲召来无妄之灾。 故而溪水东边只有钟零羲一人微微一笑,说道:“我与弟子在琅嬛福地住了将近两年,诸位是真不知琅嬛福地为何,抑或是不愿受琅嬛福地之庇护,要离开巫山呢?” “琅嬛福地”与“离开巫山”八个字被他轻轻淡淡地说出来,众妖兽之主却不禁脸色一变。众妖主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妩媚中不失华贵的女子微笑道:“洞主恕罪,浊尘仙境十数万年来未有主人,子孙懈怠,缺乏管教,洞主如今回来,吾等必定整肃上下。” 钟零羲微微颔首,瞥了那女子一眼。说话的女子一身白衣如雪,额上三粒翠绿的花钿排列如山。钟零羲联想古书中的传说,心中已将女子的身份猜了八l九分,微笑道:“青丘之主如是说,我便放心了。” 众妖主听他一语道破白衣女子的身份,不由得心中吃惊。钟零羲不等群妖说话,目光平静地将在场的妖兽扫了一遍,问道:“那受伤之幼兽在何处?” “哎呀!那小东西死了死就死!现在巫山的事才最重要!”妖主中一个彪形大汉大声道,“小子别怪我严崎无礼,你忽然出现把我们大伙儿叫来,说自己是琅嬛福地的主人,是我们的尊主。这青丘宫的阅音娘子称你一声洞主不过是客套罢了,你还真当自己能统领浊尘妖族?我严崎第一个不服!你是个凡人,瞒不过我严崎!今日你若不显出些本事,别怪我严崎将你撕成七八十块!” 这话虽极为无礼,却也说出了大多数妖兽的心声。妖兽一族以实力论地位的高低,钟零羲师徒一个文弱一个病弱,要叫强壮凶悍的妖兽尊两人为主,实在不大可能。若不是浊尘仙境中辈分最高、地位最崇的阅音娘子先尊称钟零羲为洞主,妖兽早已发难。 舒远闻言心中不禁着急,只怕妖兽真的要为了那什么尊主之位与钟零羲为难。在舒远看来,修炼飞升回家最重要,尊主之位与他师徒不过朽木枯草,丝毫不在意。 舒远当即上前一步,扬声道:“我师徒此次前来只为那一条无辜之性命,并非为那无谓的尊主之位,诸位妖主且放心吧。但请将中毒之妖兽请出,我师徒将毒解去,往后仍旧回到琅嬛福地,自不会过问琅嬛福地外面的事。相邻为友,诸位请勿对我师尊无礼!” 钟零羲没料到舒远有胆在这万千妖兽前说话,话中的维护之意让钟零羲心暖,而其中的避重就轻又恰合了他的心思。 于是钟零羲点头道:“劣徒所言甚是,我师徒不过一介凡人,蒙封神陵恩泽入主琅嬛福地已是惶恐,如何敢居巫山之主之位?若是有心相争,也不必等今日方才露面。阅音娘子,请将中毒的幼兽抱出。” 顿了顿,他又平和道:“留夷,解毒。” 蛊雕留夷听得钟零羲的话立刻从天空飞下,它周身皆是剧毒,不敢停在地上,只能在钟零羲身边盘旋。在妖兽们看来,却是这不知身份的外来剧毒怪鸟一夜之间便给钟零羲收服了,对钟零羲依恋而温驯。 曾与这剧毒怪鹰打斗过的高阶妖兽们,不由得对望一眼,对钟零羲更提防三分。 在场的妖兽不禁都望着青丘之主,阅音娘子略一沉吟,妩媚一笑,吩咐道:“将那个可怜的孩子抱来吧,洞主心肠慈悲,我等自愧不如。” 语罢低声吩咐数语,不多时便有妩媚的狐族女子禀报道:“禀宫主,中毒之幼兽与其母带到。” 妖兽中让开一条道路,一个白衣素缟的女子怀抱一个羽衣襁褓快步走出。女子容貌甚是秀美,一双眼睛含愁带怯,风姿楚楚。她先望了阅音娘子一眼,得到默许后再冲到月溪边跪下,哽咽道:“洞主慈悲,求洞主救我儿一命!” 声音嘶哑如粗砺的石头相互摩擦,十分刺耳,与秀美的面容相差甚远。 钟零羲脸色故作吃惊,他快不可察地捏了捏舒远的手,再身形一动掠到月溪西岸,双手凭空一托将那女子扶起,和蔼道:“夫人请起,琅嬛福地与浊尘仙境本出一源,何必分彼此?” 他的动作不假思索,妖兽们却被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病弱男子竟这般毫无防备地踏上月溪西岸,不怕妖主们同心齐发,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么?这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技高者无所惧? 妖主们面面相觑,不敢妄动,那女子却顾不得什么尊主洞主,心中只想着她苦命的孩儿,哽咽一声,嘴唇颤动,眼中落下泪来,望着钟零奚只是哀求。 钟零羲望了襁褓一眼,里头是个人形婴儿,不过半岁大小,生得瘦骨嶙峋,似乎未曾是受到良好的照顾。婴儿双目紧闭,脸上泛着一层幽蓝冷光,小小的嘴唇却是深紫色,幽蓝深紫两重色彩映衬下,婴儿的脸蛋显得诡异无比。 钟零羲心中一悯,忙低道:“留夷。” 蛊雕留夷应声扇动双翅,飞在钟零羲身旁。钟零羲望着蛊雕,目光中闪动着威严与命令,蛊雕莫名的不敢妄动。钟零羲抬起右手,五指并起如锥,近旁的妖兽只觉一道紫光在留夷胸前稍闪即逝。只听留夷闷哼一声,一颗血红的珠子便悬浮在钟零羲手指附近。钟零羲引动血珠飞到婴儿唇边,道了声“请恕无礼”,轻轻捏开婴儿的小嘴,将血珠喂了进去。 血珠一入口,婴儿脸上的幽蓝之光立刻消失,嘴唇也恢复了粉红,完全看不出中毒的迹象。那女子呆了一呆,喜极而泣,抱着婴儿就要跪下。 “夫人不必多礼。”钟零羲凭虚扶住女子,温和道:“夫人,小公子身上余毒未清,恐怕要您到无尘仙境中待一段时间。无尘仙境中的灵气对妖兽修炼不易,但为了小公子……” 钟零羲顿住不语,女子已清楚他未说之话,用力点头道:“为了我的孩儿,哪怕要我的命也可以!” 钟零羲点头,随手在女子与婴儿身上画了个符印,转头对阅音娘子笑道:“阅音娘子,这位夫人我便带走了。” 阅音娘子含笑回道:“孩子的性命要紧,阅音怎敢阻挡?” 钟零羲微微一笑,对女子道:“随我来。”然后广袖一拂,将女子托离地面,缓缓飞回了月溪东岸。钟零羲刚一落地,舒远便立即迎上去,抓着钟零羲的手腕着急而小声地叫道:“老师!” 钟零羲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对舒远施了个眼神,嘴唇紧紧抿着,一语不发。 这是耗力过甚,气血滞缓之状。舒远心中登时一跳,却知道保持神色不动,万万不能叫他人发现,尤其是对面的妖兽。 他松开钟零羲的手,转身拢袖抱拳施了个礼,朗声道:“我师徒今日只为救人而来,既然中毒的婴儿还需药草治疗,我师徒便先行离去了,望诸位见谅。他日若有机缘,再与诸位妖主相见。” 一席话说得客气而保留,众妖主自是不好为难,阅音娘子微笑道:“小公子言重了,今日我等也只是为了这一条可怜的性命而来。月溪有界,吾等不便远送。” 舒远微笑着拜了一拜,而钟零羲微笑着颔首,师徒俩带着四只妖物安步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修竹高树后面。 一直到再也听不到两人的脚步声,妖主中那彪形大汉严崎方才挠挠头不解地问道:“阅音娘子,那师徒俩看起来那么弱,为什么放他们走啊?要是他们真的做了我们的尊主,你们真的服气么?” 阅音娘子嘴角含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带着狐族离去。 没什么本事?那位洞主透露的消息已经够多了。不说他驯服那只似乎为蛊雕的凶禽,不说他随手画符便能将妖兽通过月溪之障,更不必说他竟能毫发无伤地取出凶禽心头热血。单单是那一句“蒙封神陵恩泽入主琅嬛福地”,众妖兽便不该不尊他。 如今的世道知晓封神陵的生灵,除了巫山兽族之外屈指可数,那位洞主既然说得出封神陵的名号,便不会是冒充。浊尘仙境中的妖兽受封神陵恩惠,十数万年来未曾有机会报答。妖兽虽则是凶兽所化,却不是不明礼义之物,怎能对封神陵无礼? 幸亏今日那位洞主宽宏大量,不与兽族计较。 阅音娘子轻轻地舒了口气,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的白雾中。却不知她心中极厉害的封神陵来人,在回到琅嬛福地时身子一软便陷入昏迷,差点没将他的徒儿急哭。 第30章 【30】 钟零羲一回到琅嬛福地就陷入了昏迷,连他自己的卧室都没能进去,直接倒在舒远的床上了。 舒远这次没吃惊,早在月溪边他就趁机探过钟零羲的脉搏,知道他必定要晕倒的。但知道是一回事,心中却不能不担心。舒远取来兽皮盖好,望着钟零羲呆了一会儿,忍住了要掉下的眼泪,转身先到山谷里,留下四只不明情况被吓得不敢说话的妖兽。 《神农图鉴》里说过有一种叫乌韭薜荔的草,形状像是黑色的韭菜,缘木而生或者生于石上,对恢复气血有奇效。舒远记得无意间在山谷里见过,只是记不清具体的方位。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温泉旁的一棵大树上发现了。 舒远采了几颗,迅速回到山洞里将乌韭薜荔捣碎,用大叶子小心地盛着药汁,再扶起钟零羲喝下。 乌韭薜荔乃是灵药,刚一下肚钟零羲的脸色就红润了一分。舒远替他把了脉,发现血脉果然恢复了一点,不像刚昏迷时那几乎停住的迹象。 舒远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一痛,握住钟零羲的手不敢放开,坐在床边只是不语。 那妖族女子与蛊雕留夷一直在旁边看着,鲤鱼青宁抵不住本性,干渴无比,已回湖里去了。留夷这时方才问道:“小公子,洞主这是……” 舒远心中一惊,他方才只顾钟零羲,却忘了旁边还有两只意图不明的妖兽。如今他们身在异世,不比从前在科技社会,若是这两只妖兽突然发难,他们师徒岂不是要被吞入腹中? 正在他暗自蓄势,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忽然手中一动。舒远低头一看,确实钟零羲醒了过来,正给舒远一个扶他起来的眼神。舒远心中一喜,又觉得自己没用,忙撇开杂念将钟零羲扶起,自己靠墙坐着,让钟零羲靠在他身上。 钟零羲的气息略微停滞,深吸一口气排除绮念,对两只妖兽道:“我自来病弱,让你们担心了。” 分明是担心它们两只妖兽对徒儿不利,催动那灵草的效力提前醒来。留夷素来性直,当即说道:“洞主,你若是愿意收留我于琅嬛福地之下,便无需对我心存防备。蛊雕一族虽然善于用毒,行事却光明磊落,不会趁人之危、痛下杀手!” 那女子也忙附和道:“洞主救我孩儿性命,于尺素而言有再生大恩,尺素断不会做任何危害洞主之事!” 钟零羲微微点头,对回答十分满意:“如此甚好,浊尘仙境中的妖族既然知道琅嬛福地有主,只怕会有异动,如今大家同气连枝,我即便重伤昏迷,也可放心了。” 留夷与尺素都应了一声是,道了声“必定保护小公子”。 “两位坐吧。”钟零羲道,“尺素夫人抱着孩子,怎可久立?留夷也不必担心,石室中的石头与水渠边的一样,不会被毒素腐蚀的。” 等留夷与尺素坐定,钟零羲便望着尺素问道:“敢问尺素夫人,以今天看来,妖族对我师徒之事,似乎一知半解?” 尺素忙回答道:“回洞主,确是如此。约莫两年前,巫山天降异象,有不明之物坠落,引得无尘仙境震动,浊尘仙境中所有妖族都曾目睹。那一日青光与红光交织,云霞满天照亮了整座巫山。若不是太古之时便设下的屏障力量强大,只怕早已惊动天界,派人查看。” 钟零羲问道:“妖族为何如此震动?” 尺素答道:“浊尘仙境中早有传说,有一日琅嬛福地的主人将归来,重新统领巫山。异象发生之后,众妖主也曾聚集猜测,是否尊主回归。但浊尘仙境中的妖族不可进入无尘仙境,以免影响其中灵草的种植,故而妖主们也只是猜测,无从证实。” “时过一年,灰狼族中曾有传言道,月溪东畔出现了一对师徒,每日在溪中捉鱼练剑,似是凡人。更有传言说那人以一支竹枝刺瞎了一阶灰狼之眼,举手之间便吓退了其余的灰狼。浊尘仙境中的灰狼悍勇无匹,莫说凡人,筑基期的修真者都未必能一招之内刺瞎灰狼。”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琅嬛福地中出现了新主人。但随后妖主们数次到月溪边查看,甚至派小妖日夜守着,却再也未曾见过那对师徒的踪影。”尺素声音沙哑道,“妖族以为那师徒之说不过是灰狼胡说的,随后也不怎么在意了。” 舒远闻言笑道:“那确实是我们做的,当时我们误入浊尘仙境,遇险之后便不敢再去月溪,只在谷中修炼。” 尺素低声道:“能躲避妖族,自是再好不过。” 留夷插话道:“是因为我才连累洞主的么?” 尺素对留夷却不畏惧,想来是因为在妖族住久了的缘故,点头道:“你昨晚闯入巫山,破了浊尘仙境外四处药斋的阵法,妖族中轮值的猛将与你打斗,接连让你逃脱,其中一只鲑鸟将军还差点被你毒死……” 她说道此处,话语里忽然带了一丝愤恨,停下不语。 舒远疑惑地望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轻轻摇头。想来是那鲑鸟将军与留夷打斗,惊慌之下将将尺素的孩儿拉出来做挡箭牌,以致尺素的孩儿身中剧毒,几乎丧命。 那什么鲑鸟将军,未免太心狠手辣! “后来……”尺素顿了顿,继续道:“留夷公子逃入无尘仙境中,妖主们担心留夷公子在无尘仙境中吃下仙草,学了琅嬛福地的法术,成为巫山之主。妖主们岂能忍受一只来历不明的小妖成为他们的主人,只是无法进入无尘仙境,无可奈何罢了。” 钟零羲笑道:“我派青宁去送口信,却正中他们的下怀了。” 尺素见他与舒远、留夷虽性格不同,却同为良善之辈。她命途坎坷,又为了儿子于夹缝中求生存,对善恶的直觉比寻常妖兽敏锐许多,当下也露出个微弱的笑,应道:“不错。妖主们接到消息,知晓洞主终于要露面了。半夜里所有的妖族都聚集到涂山青丘宫,却商议到天亮仍是未果。最后,阅音娘子出面说,纵然洞主只是凡人,谁又敢带自己的族人离开浊尘仙境,蛊雕……蛊雕一族的教训不够么?” 她说着,不由得望了留夷一眼。留夷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 舒远皱眉问道:“这位阅音娘子是什么来历?” 尺素道:“阅音娘子是涂山九尾白狐的族长,如今已是九尾天狐,她在浊尘仙境中辈分最高,是最初的元老之一,所以浊尘仙境中的妖主们都听阅音娘子的话。” 钟零羲又问道:“巫山与封神陵是何关系?” 尺素心中止不住惊讶,难道这两人真的对巫山一无所知么?若真的一无所知,何以在月溪之畔说出“蒙封神陵恩泽”之语?尺素想不明白,只能回答道:“浊尘仙境中的妖兽的祖先在太古之时只是普通的兽类,十数万年前,凶神九黎与神族开战,在昆仑山用炼妖壶炼化万妖,使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有灵识、能修炼,这部分兽类与太初凶兽不同,称为妖兽。” “那一场大战,名为覆灭之战。覆灭之战里神族几乎全部陨落,凶神九黎也魂飞魄散,十大神器下落不明。炼妖壶的力量无法收回,有了灵识的妖兽走出山林,却被世间知晓妖兽一身血肉乃是修炼里的无上灵药。妖兽一族遭到魔族与后来出现的神仙一族大肆屠杀,不少族群因此湮灭。直到覆灭之战结束一万年后,才有一位封神陵的使者出现,拯救了妖兽一族。” 舒远只觉得种种事迹像是神话一般不真实,如听故事一般问道:“那位使者将妖兽一族带到了这里?” 尺素点头道:“那位使者将愿意归顺的妖兽尽数收入一件神器中,将其逮到了帝俊的药圃巫山。他引来天河之水化为月溪,以月溪为界分出阴阳两境。阴者变化无常,不过是巫山中小小的一块土地,里头却包含了所有归顺兽族的故乡。白猿的堂庭山,玄龟的杻阳山,九尾白狐的涂山青丘……而阳者昭昭如日,一切都有实质。” “使者将两处地方取名为无尘仙境与浊尘仙境,并且说道,巫山之外有上古天帝帝俊设下的屏障,除非神族中人且知道进入的诀窍,否则任何生灵都无法闯入,妖兽在这里很安全。但有三点妖兽们须注意。” “其一,浊尘仙境乃是使者取归顺的妖兽族群的一丝灵力结成的,一旦有兽族叛出,仙境的屏障便会裂开一道缝隙。叛离的兽族越多,屏障的缝隙便越大,最后很有可能被外界发现,招致灭族之祸。” “其二,无尘仙境中的灵气乃是为了种植灵药埋下的,月溪上设有屏障,妖兽一旦越过便会反弹。妖兽冲击时使用的力量越大,反弹的力道也就越甚。妖兽们切不可贪图无尘仙境中的些微灵气而冲撞屏障,以免受伤。” “其三,巫山中无论八处药斋或阴阳两境,都需以无尘仙境中琅嬛福地为尊。有朝一日神族回归琅嬛福地,妖兽须谨记所受恩惠,尊其为主,听从琅嬛福地的号令。否则琅嬛福地之主撤去巫山屏障,遗弃巫山,妖兽一族再次出现在世人之前,后果不堪设想。” “使者说完之后便回了封神陵,十数万年来,妖兽中谨遵使者之言,除一两族外,丝毫不敢违背。”尺素望着钟零羲道,“直到现在,洞主出现。” 钟零羲点头,道:“多谢尺素夫人告之。夫人,在下有件事须告之,望夫人莫怪。” 尺素脸色一白,不禁抱紧了怀中的孩儿,颤声道:“我……尺素丝毫不曾隐瞒,求洞主放过我的孩儿!” 钟零羲禁不住笑了,舒远也忍不住笑道:“夫人放心,我师父决不会伤人性命的。” 尺素望着钟零奚师徒,眼中惊惧不断,不敢说话。 钟零羲微笑道:“夫人,我在溪边说你的孩子身上尚有余毒,是骗你的。小娃儿吃下留夷心头热血,毒素已经全部解去。在下见夫人母子在妖兽中似乎过得不胜悲苦,故而出言不实,将夫人骗了过来。” 尺素闻言一愣,留夷登时叫道:“我就说!既然喝下了我的心头血,又怎么会有毒素余留?不可能的事!” 舒远没料到他的师父也会骗人,忙歉疚道:“夫人见谅,我师父……我师父不是故意的!” 尺素含泪摇头,忽然抱着孩子跪下,将众人吓了一跳,舒远怀里靠着钟零羲,而留夷浑身是毒,谁也来不及扶住。尺素呜咽道:“洞主,大恩大德,尺素纵然终身为奴为婢,也难以报答!” 舒远忙将钟零羲扶着坐好,自己下地来将尺素扶起,温和道:“尺素夫人,我们试图不喜欢跪跪拜拜之礼,更没有豢养奴仆之念,琅嬛福地中人,都是一样的。夫人,起来吧。” 尺素站起,心中终于明白,她是真的到了传说中的“福地”了。 第31章 【31】 妖兽的事情顺利解决,另一件事情却摆在眼前——山谷中多了两位妖兽,要安排在哪里呢? 钟零羲也想到了,起身道:“我去劈一间石室。” “不行!”舒远忙按住他,坚决地说道:“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尺素忙道:“洞主不必费心,我们母子自来在山林居住,无尘仙境中没有别的妖兽,我们母子安全得很。” “不行。”舒远摇头道,“小公子大病初愈,需要好好调理,怎么能餐风露宿?夫人一定要在福地里居住的。留夷身带剧毒,只有山洞里的石头不畏他的毒素,就住在外边的密室里吧。那里全都是石头柜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柜子里,留夷不必担心东西破损。” 留夷点头应了声是,尺素却犹豫道:“尺素观之,福地里仅两处卧室,我母子独居一处,公子羽洞主该如何?” “我们……”舒远神色忽然嗫嚅,望着钟零羲目光无措中带着哀求。“我们……” “我与徒儿暂居此间。”钟零羲含笑接话道,“夫人不必多虑,且安心住下吧。” 舒远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心中又有些欢喜,也微笑道:“夫人尽管安心住着,我看了将近一年的草药书,对医药之术也算略知一二,待我为小公子准备些药草,好生调养一番。” 尺素受宠若惊:“这……琅嬛福地的药草皆是神药,如何能给我们妖兽吃?” “这有什么?”舒远微笑道,“如果神药放在那里不用,谁知道有奇效呢?夫人,琅嬛福地中没有贵贱之分,您要慢慢适应才是。” 尺素闻言望了一眼钟零羲,钟零羲亦点头道:“二位切莫以奴仆自居,有缘住在一起,当如至亲家人一般,往后患难与共,福祸相同。” 尺素忙应了声是,舒远噗的一声笑了,上前道:“夫人又当自己是外人了,都是师父那个琅嬛福地之主的称呼闹的。夫人,随我来,你往后便住在此处。” 尺素随舒远走进卧室,里头一切简洁,除了一张石床与床上的兽皮,再无他物。舒远望着,心中不禁一阵黯然,又忙笑道:“石床乃是外边那张的一部分,冬暖夏凉,那兽皮是密室中封神陵使者留下的,夜里可为小公子御寒。” 尺素点点头,她嗓音沙哑难听,纵然知道琅嬛福地中人不会嘲笑,也不愿多说。她单手将兽皮理了理,把孩子放在上边。舒远第一次看见小孩子的脸,被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吓得心中一酸,温柔地问道:“夫人,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尺素答道:“回公子,孩儿叫做寒初,寒冷的寒,刚开始的初。他生于初冬,所以叫这个名字。” “嗯。”舒远点头,微笑道。“夫人且自歇息,我去给寒初弄些吃的来。”说着又受了尺素的一声谢,这才转身离去。 修习《神农图鉴》以来,舒远已将密室与山谷中的植物认了个清楚,知道山谷中有一棵流珠树。流珠树汁液丰富,割了树皮便会自动流出。其汁液香甜醇美,有如牛乳羊汁,于幼兽、婴儿最补不过。舒远前段时间忙于灵谷种植,未曾上心,现在谷里来了个小娃儿,却正好用上。 舒远摘了大叶子,走到温泉边找到流珠树,指尖灵气在树上一划,便有奶白色的汁液流出。片刻之后,树皮愈合,叶子也装满了。舒远将之带回密室,又采了一株祝余草,半棵捣碎了混入汁液,半棵留着,再采了些谷中野果,一起端入石室。 卧室里寒初正在细细弱弱地哭,尺素正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舒远见状忙道:“是饿了吧?快喂他吃点东西。” 尺素感激地一笑,见到舒远手中的大叶子,又有些为难。舒远脸上一红,说道:“洞中一切简陋,夫人莫怪。”说着将叶子卷成漏斗状,好方便尺素单手拿着。 待尺素接过汁液喂着寒初,舒远便将野果与半棵祝余草放在床角,道:“夫人,谷中一切简陋,你身为妖兽,不能用祝余草辟谷,幸好谷中的野果都已成熟,您往后自可在洞口采一株祝余草,半棵混入流珠树的汁液中给寒初补身体,另外半棵自己服下,增进修行。流珠树就在山谷东南角温泉旁,形如芭蕉那一棵便是。” 尺素不胜感激,连连点头,几乎说不出话来,翻来覆去地说着如何敢当。舒远见她处于外人的环境时十分不自在,便先告了离去。他到密室里叮嘱一番,请留夷也以野果为食,每日与青宁分一株祝余草,以提高修为。 经过月溪妖兽一事,舒远深深认识到福地战斗力的不足,除了钟零羲简直没别人能上阵。所以,舒远只恨不得自己等人快些修炼有成,能帮得上钟零羲。 一切忙完,天已暮色四合,该是进食的时间了。舒远忽然心中一动,依照前法将流珠玉汁与祝余草混合,端了给钟零羲。 钟零羲正拿着一卷绢帛在看,闻到流珠玉汁浓郁的奶香味不禁皱起了眉头:“什么东西?” 舒远笑道:“流珠玉汁,对修炼有好处,以后的祝余草都要这么吃,免得你总吃祝余草,营养不良。” 钟零羲坚决地摇头道:“我不吃这种奶味十足的东西,拿去给寒初。” 舒远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孩子的样子,一颗心几乎都软了,柔声道:“吃吧,我特意弄的,对你身体好。” 钟零羲皱眉望了他许久,而舒远只是微笑,钟零羲无法,只能接过一口饮下。那样子,吃毒药也不过如此,舒远禁不住噗的一声笑了。 钟零羲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舒远心想,我自然不能说,笑你还是人家师父呢,吃个流珠玉汁跟吃毒药一样,孩子气得可爱。他眨了眨眼,笑道:“我笑堂堂琅嬛福地,听起来好威风,里头却连房间也不够。” 钟零羲道:“等我养好了伤,再劈开山洞。” 舒远摇头,低声道:“师父,你以后保重些吧,别不在意自己。我……” 他说不下去了。今日会见万妖也算平安归来,他却想想都后怕,若是其中出了一点点差错,就是两人丧命之日。 钟零羲见他伤心,忙安慰道:“我以后一定注意,别担心。” 舒远点头,在石床前坐下,低头不语。 两人默然无声,静谧里又有别样的熟悉。 “等我的身体好一点,”钟零羲忽然道:“我们就去找无尘仙境中的四处药斋吧,将其中打理好,就能让尺素夫人去居住了。” “嗯,尺素夫人似乎不习惯跟其他人一个屋子。”舒远道:“她从前……仿佛吃了很多苦。” 钟零羲道:“大约因为她的夫君吧。” 舒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夫人怀中的孩子是人形。”钟零羲轻轻一笑:“兽族中不同种族结合,生下的后代便无法保持父母的外形。父母的种族相差太大,孩子就只能时人形。”说着伸手敲了敲舒远的脑门,笑斥道:“读书不认真!” “我哪有?”舒远揉了揉额头嘟囔道,“术业有专攻,我是研究药草的!” 钟零羲弯眼笑了不语,空气中仿佛有温香的气息在流动。 舒远脸色一红,心里却也欢喜。两人从前便是这么打闹的,不像师徒倒像朋友。是舒远发现钟零羲别样的心思后,单方面首之以师徒大礼,两人的关系才慢慢地冰封。 其实又有什么要紧呢?半夜,舒远在石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缝,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这里发生的一切,永远不会传到父母与亲友的耳朵里,不会影响他们。而这般亲昵地相处,又是多么地叫人快乐。 舒远在迷蒙里望着钟零奚安详的睡颜,男子平日里温和病弱,入睡时紧抿着薄唇,却别有一分凌厉之感。如此英姿神武,好叫人心动。 舒远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不见对面的人也悄悄地睁开一缝眼睛,无限温柔的目光从里头溢出,如水般包裹住他。 花将好,月将圆,愿人能长久。钟零羲暗自祈求,在枕畔人均匀的呼吸声里睡去。 梦里春1光烂漫。 第32章 【32】 有种人很奇特,他不必说什么你们必须听我的,只消往那里一站,别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听他的话,等待他的安排。而他说的每一个安排都合理而公正,同时被执行得有条不紊。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质,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天生具有领导气质。在舒远看来,钟零羲就是这样的人。 琅嬛福地多了两只成年妖兽,妖兽无法用祝余草充饥,只能吃野果野菜。钟零羲便将漫山遍野寻找野果的任务交给了蛊雕留夷,找到之后则让尺素采摘。不得不说,蛊雕的毒真是个大问题。 尺素依旧有些怕人,最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还是茂密的丛林。尺素听到钟零羲的话,就带着寒初往山林里去了。 舒远起初还有些担心:“夫人,带着寒初只怕不方便吧?” 尺素夫人对这个文雅而秀气的少年最不畏惧,看了一眼周围微笑道:“小公子请勿担心。”说着身形一晃,一只白身虎纹、似马非马的妖兽出现在舒远面前,寒初被它背在背上,虽然瘦骨嶙峋,神情却十分欢畅,拍着手咿咿呀呀地叫着。 “小公子。”妖兽鹿蜀温和道,声音竟是悦耳无比,只如歌谣一般,与尺素人形时的沙哑简直就是两个人。“我是鹿蜀,不必担心。” 舒远脸上惊讶,放心地点了头,目送尺素离开后才回到石洞里。进了石洞看了一下,不见钟零羲的身影。舒远眉头一皱往密室去,果然见到钟零羲拿着一块石料对着光线不知在研究什么。 “师父——”舒远拖长了声音,老大的不情愿。 钟零羲放下石料对他一笑,舒远努力板着脸说:“你还没好呢!” “口气好凶。”钟零羲笑着说,半是抱怨半是撒娇:“我是你师父。” 舒远故意不高兴地说:“可你也是个病人!为什么不听医生的话!” “哎呀?”钟零羲惊讶,“哪里多了个医生?谁敢闯入我的琅嬛福地?徒儿,去抓了他来!” 舒远不知道怎么接话了,钟零羲一旦开玩笑他就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认真地说:“师父,自从发现了密室,我就立了目标,要种很多很多的草药,治好你的病。” 我知道。钟零羲点点额角,在心里轻声说,但他不敢说出来。两人的关系虽然好了很多,钟零羲却不敢太着急,只怕舒远又逃开。 想了又想,钟零羲只能转移话题问道:“所以,你准备用那块满是毒素的土地?” 舒远只能道:“嗯。密室里有种灵药叫赭鞭茶花,只能种在剧毒的土地上,我准备拿一颗种子来试试。要是种好了留夷的毒就可以控制住,以后我们也不必担心中毒了。” “嗯,医药之事我不擅长,都交给你吧。”钟零羲点点头,拿起另一块石料与之前的那块接在一起,做成一个小小的锄头,递给舒远道:“喏,给你做的小药锄。” 舒远眼中一阵惊喜,却又不禁皱起眉头:“不要累着。” 钟零羲摇头笑道:“徒儿在忙,师父怎能吃白食?” “怎么是吃白食?”舒远认真说,“要不是你,琅嬛福地里的人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钟零羲一笑:“琅嬛福地里我的辈分最高,我照顾你们岂不是应当么?”他不等舒远回答,催道:“去做的事吧,不必担心我,我一切自有分寸。” 自有分寸这四个字舒远却是相信的,毕竟认识三年多,钟零羲再怎么晕倒,也没有哪次是真的重伤到上动根本的。舒远笑了一笑,转身取赭鞭茶花的种子去了。 密室的石柜子里不仅保存着成熟的药物植株,还有一些药物的种子。赭鞭茶花是《神农图鉴》上说是一种茶树。太古传说,天帝神农下界传授世人以种植之术,以一根赭鞭判断植物的有毒与否。赭鞭遇到毒草会变色,当年神农一日遇七十二种毒,遇到茶方才能解。那神奇的茶,就是赭鞭茶花。 赭鞭茶花种在普通的土地上与普通的茶花无异,若是中在剧毒的土地上,茶树就会吸收土地里的毒素。赭鞭茶花的花期是七十二天,最初开花是雪白的,当茶树渐渐吸收土地里的毒素聚集在花瓣上,茶花就变红。花开第三十六天,花朵变为赭红色,赭鞭茶花成为剧毒之物,一瓣花瓣足以毒死一只猛虎。但过了第三十六天花期,茶树又会将毒素吐出,茶花颜色渐渐变浅,在第七十二天,花朵变为雪白。这个时候将茶花花蕊里的花蜜取出,就是解毒圣品。而取尽花蜜的雪白花朵,可以帮助生灵将毒素压制于一处,正可给留夷控制毒素用。 赭鞭茶花珍贵无比,琅嬛福地的密室里一共才十颗。舒远初次实验,不敢大意,只取了一颗。他拿了小药锄走到山谷西北角,没学过飘浮之术,舒远只能站在水渠边上,用石锄挖了挖污黑的土地。留夷的毒素将土地的野草尽数毒死,倒给舒远省了翻地除草的功夫,而种树与种稻谷不同,对土地的要求不高。舒远估算了一下距离,在水渠边挖了三个坑把种子埋下。 “舒呆,你在做什么?”青宁从湖里蹦出来跳到水渠里,好奇地问道,“你在种东西?能吃吗?” 药草的话……可以算是能吃的吧?舒远回答道:“嗯,能吃。” 小鲤鱼的死鱼眼登时泛起一层闪亮的光:“什么时候能吃?” “还不知道能不能种活呢。” “舒呆你要努力啊!”青宁着急地催促,“快叫洞主施法术,让东西嗖的一下长出来。你种的那什么灵谷太久了,我天天盯着现在才长了一尺高,天天吃野果野草野蘑菇,我都腻了!” 舒远无奈:“不能用法术,会失去药效的。” 但青宁的话也提醒了舒远,舒远头痛地想,要种些什么才能迅速的长出来替换野草野果呢?刚种下茶花的舒远愁眉苦脸地回到了密室,对着石柜里的种子挑挑拣拣好半天,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些即是药也是菜的植物。 莼元草,味如莼菜,可清净经脉,修补瘀伤。聚元荇,荇菜的一种,可清心正气,避免外魔入侵。冬晗葵,滋养体内灵气,促进灵气的吸收与运行。还有诸如五灵芽、丹妙藿等于一般修真者而言如鸡肋一般的药草,而对于现在的舒远来说,却简直如及时雨。不为别的,这些药性蔬菜只需四五天便能长大,只要不伤根部,隔几日又能长出。更重要的是,密室里药性蔬菜的种类不多,种子却是一大包。 舒远在后山一边翻地一边感激,前辈真是太英明了! 第33章 【33】 舒远将菜地选在稻田和山壁之间,远远地离开种有赭鞭茶花的毒田。 菜地对土地的要求没有稻田那么高,但也许翻熟泥土、料理平整。舒远将附近的野草烧尽,把草木灰吸取留于一处,等土地翻熟之后,将草木灰撒于土地之上,再翻了两遍。将菜地平整之后,舒远找来了鲤鱼青宁,要它帮忙洒水。 小鲤鱼精的化虚为实*小有所成,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凝水之术。听到舒远说种吃的,青宁二话不说就来帮忙,深吸一口气含住一肚子水,在菜地便喷泉一样,见菜地均匀地淋了个遍。 舒远见他功力更进一步,心中很是开心,又自我反思最近练功十分懈怠,就用手中的菜籽练暗器。暗器的手法是从一卷绢帛里找出来的,名字叫雨花漫天手。一连三天舒远都在捣鼓雨花漫天手,钟零羲见了,偶尔指出他手法里的不足之处,然后塞给舒远一卷绢帛,让他把里边的心法口诀都背下。 三天之后,赭鞭茶花、药性蔬菜都种下了,灵谷还需两个半月才能成熟。舒远也将那份绢帛背得滚瓜烂熟,这时,舒远才发现,钟零羲正在为两人第一次闭关做准备。 琅嬛福地准确来说是一个山谷,正南方向就是平日居住的山洞。考虑到传话方便,钟零羲给各个石室取了名字。存放绢帛的地方叫华心居,与之相连的卧室称逸韵室,存放材料的密室为赆琛洞,尺素夫人居住的卧室则称暖日居。 他在暖日居和浸琛洞之间打了个通道,让尺素夫人可以避过华心居和逸韵室进入山谷。又将照顾田地之事交给尺素夫人和青宁,同时叮嘱留夷时刻注意无尘仙境的安危,谨防外人闯入。 交代完之后,钟零羲就给华心居和逸韵室的门上加了符咒,开始闭关。舒远见此状况,忽然想起两人马上就要打通第三条经脉,达到炼气三层了。 对任何一个修真者而言,炼气三层都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阶段,甚至可以媲美往后的元婴破丹、炼神化虚。原因无他,只因炼气三层时,下丹田出现,修真者必须确定自己的根本心法。 炼气三层时,修真者吸收的外界灵气已经到达一定量。外界的灵气始终产生自天地之间,即便是吸入体内,也无法像体内产生的灵气那般运用自如。而修真者不可能永远从外界吸取灵气自用,必须修炼心法。 之前舒远师徒练刺鱼剑法、荏苒指、举土术等,都曾接触过心法。但那些更准确地说来,只是灵气运行的口诀。所谓的心法,是能使修真者能在丹田处产生己身灵气,使灵气生生不息的功法。 说到心法,舒远表示自己很担忧。 华心居里的绢帛说,华夏大荒的修真者分为师修与散修两种。师修就是拜入门派,跟随资历都长于自己许多的修真者修行,散修则自行摸索,没有师门。华夏大荒多的是名门大派,门派里不仅有供应充足的药草、武器,服侍的童仆,灵通的消息,更重要的是有卷帙浩繁的心法和秘籍,以及优秀的师尊。 高深的心法可以炼心洗髓,修为一日千里,而优秀的师尊则能锦上添花,指点修真者的迷津。 其实心法和师尊,舒远也不是没有。在舒远看来,钟零羲虽然修为跟他差不多,但无论心智还是见识,当他师父绰绰有余。舒远只是担心钟零羲遇到困境了怎么办,没有人来指点,钟零羲再厉害也只是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舒远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才能帮到他。 至于心法,华心居里前辈也留下了不少,但舒远无法判断,只能让钟零羲去烦恼。钟零羲在里边翻阅了一天,最终选了两本《风雷益法》和《天火大有诀》。 钟零羲说:“《天火大有诀》是一种化实为虚、寓虚于实的心法,八音中离火与古琴相配,你对古琴娴熟,往后我当为你制琴一张,你可以将离火之气融入琴音之中。” 他顿了顿又道:“说这个太远了,先下还是修炼要紧。冲破少冲穴、打通手少阴经不难,但打通之时丹田初现,体内空空荡荡,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想吸收周围的灵气。你千万忍住,不可凭借外力,否则丹田一旦习惯依赖外力,遇到紧急情况时就无法生成灵气助你脱困。你须自行修炼《天火大有诀》的第一层‘灵火炼气’,使丹田中生出火属灵气,补充你干涸的经脉。” 舒远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钟零羲神色略微放松,温和道:“无论舍呢么状况都不必害怕,我在你旁边护法。” 舒远更加用力地点头,说道:“你修炼的时候不要为我分心。” 钟零羲一笑,拍拍舒远的头,两人盘膝坐下,双目闭上,开始闭关。 之前的时间里,虽然舒远一直在忙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修炼的进度也不敢拉下。前一天舒远吸收灵气时就发现,第三条经脉的最后一个穴道已经摇摇欲坠,几乎马上就能冲破,只是当时舒远谨记炼气第三层的重要性,所以不敢妄动。现在再次入定,舒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讲少冲穴给冲开了。 冲开少冲穴的一刹那,手太阴经、手厥阴经、手少阴经三条经脉储存的灵气如银河坠落般冲向脐下。舒远只觉得脐下被打开了一处空间,那里广阔无边,即便是三条扩充过的经脉将灵气尽数灌注,也无法将里面填满。 身体瞬间被干涸的经脉与空虚的丹田折磨,自然而然地张开穴道,从外界吸取灵气。 不可! 舒远牢牢记住钟零羲的嘱咐,在冲开丹田的一霎紧闭穴道,心中默念《天火大有诀》的心法。起初,身体对灵气的渴望不断地干扰着舒远的运功,但舒远强力忍耐,按照心法所说将将内息运行至丹田处。呲——的一声,舒远丹田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一星橙黄色的火焰悬浮在漆黑而空落的丹田中。 这是舒远修炼《天火大有诀》入门的征兆,他以自身内息为引,以己身灵根为芯,以茫茫丹田为盏,以自身灵气为油,在自己的丹田点燃了自己的灵火。 那一星灵火还细不可见,像是马上要燃尽的灯,只要舒远的灵根不毁,这一盏灵火就不会熄灭。 舒远不敢激动,忙调息凝神,运起心法。《天火大有诀》将他的内息从身体各个地方找出来,融合外界灵气灌注入丹田之中,供给灵火燃烧。而燃烧之后的灵气则变成最纯粹的火属灵气,漂浮于丹田之上。 等丹田被己身灵气填满三次,灵火的颜色由橙黄变为橘黄再变为橘红,灵气就能将丹田化虚为神,向上冲开中丹田,灵气变为元液生出气海。届时,舒远成为化元期的中介修士。 那还是很远很远的事情。 这一刻的舒远只是专心修炼,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寻找内息、结合灵气、焚烧灵火、化为己身灵气的步骤。不知过了多久,丹田中的灵活已经变成一豆大小,舒远忽然觉得自己一阵倦怠,随后睁开了眼。 这一次先感觉到的居然不是钟零羲,而是一股黏腻之气,味道十分难闻,舒远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师父,已经先皱起了眉。 “是体内的污垢都排出来了。”钟零羲在一旁说道,“丹田出现,便是人体洗髓炼神之时,己身灵气一旦生出,就会把污垢尽数排出体外。” 舒远闻言,立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好么!不消说衣服上透着一股奇怪得令人作呕的味道,双手上邪看不出皮肤的颜色,污垢黑乎乎地凝结在上边,好像其二层皮肤一样。 “这……”舒远跳起来,那污垢居然不能掉落,紧紧的巴在皮肤上。舒远给恶心得第一次认定自己有洁癖了。 “别动。”钟零羲拉住他,“必须用带有灵气的水才能冲开,否则要等上十日。” 有灵气的水……舒远立刻解开门上的符咒,二话不说就往山谷里的温泉冲去。从来没有哪一次感激古代的衣服容易脱,舒远几下扯开衣带跳入水中,十分惊恐地看着水面,生怕水面晕开一层黑色的不明物质。 幸好,这温泉处在天帝药圃中,千万年来不知受了多少灵药的滋养,水已经变成了乳白色,看不出污黑生出。 舒远由衷地松了口气,忽然察觉哪里不对。正在这时,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来人将两套衣服放下,脚一抬就踏入了水中。 第34章 【34】 舒远第一次在洗澡时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起来。而一旁的罪魁祸首还若无其事,靠在岸边闭着眼一脸惬意地说道: “你的换洗衣服我也带过来了,留夷与尺素夫人已出门寻找食物,鲤鱼精也练习岸上呼吸,跟他们去了。” 总而言之,整个山谷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而已。 舒远不知为何一阵紧张,要不是泡在水里手心一定出汗了。 这一眼望去,先看见的便是钟零羲闭着眼靠在岸边,一脸惬意与慵懒地神色。乳-白色的温泉水泡在他胸口,恰好遮住了不该出现的两点,却将他精壮的胸膛展露大半。钟零羲常年病弱,肤色本就白皙,与墨黑的发、淡红的唇映衬着,像是一座玉雕的神像,而雕像纵然巧夺天工,又怎能有真人万分之一的俊美、温柔、威严? 舒远蓦地心跳加速、脸上发烫,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开又不由自主地飘过去。 从来没见过钟零羲这幅模样,像是松懈入眠的豹子,等着身边的人靠近。舒远知道自己不该看,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移不开眼,只能在心里庆幸钟零羲还闭着眼。 他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一定不知道他目光里的热度几乎传到钟零羲身下,差点将某处唤醒。钟零羲睁开眼,接触到舒远瞬间惊惧羞囧的目光后,淡淡道:“不必羡慕,我的病在心不在身,平日里也尽可能地锻炼过。倒是你……” 钟零羲的目光转动,扫了一眼舒远的露在水面的身体。这一眼平静而淡然,舒远却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想躲到水里之露出个脑袋。正动了动身体要脸红时,钟零羲便皱眉道:“你的身体太弱了,修炼以来虽多有增强,但应对外敌时仍是不够。” 原来只是批评他身体不够强壮,舒远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隐约的失望。失望?舒远一愣,怎么会出现失望这种情绪呢?他摇摇头,决定该是跟师父讨论正事比较好。 “师父,《天火大有诀》我已入门,丹田处的灵火已经点燃了。” “嗯。可有经脉干涸之感?” “有,但我牢记你的叮嘱,以自身内息与体内灵气混合,灌注丹田。” “嗯,做得很好。往后仍可吸收外界灵气,只是吸收之后要记得与内息混合,变为己身灵气。每天至少将灵气运行三个小周天,不可懈怠。” 舒远忙应了声是,钟零羲点点头,又道:“温泉里有灵药,你我还是炼气期,不可久泡。”说着哗啦一下站了起来。 舒远完全没有反映过来,坐在浅水岸边自然而然地抬头望去。入眼是一双结实的修长的腿,丝毫没有主人的病弱。腿的主人已经转身上岸,留给舒远的是一个挺拔的背影,湿润的黑发粘在白皙的背上,脊沟在黑发尾部出现,消失在结实的臀部。 砰砰砰——舒远忽然口干舌燥,心头狂跳,一股热流往身下窜去,不可言说的某处忽然出现了某种可怕而羞耻的颤动,然后……缓缓地抬头、站立。 那一瞬间舒远真想潜入水中就此憋死,或许还能回到父母身边。对着自己的老师出现这种反应,真……真大逆不道! “舒远?”钟零羲已经擦干了身上的水珠,披上单衣,边转身系衣带边皱眉问道:“怎么还呆在水里?脸这么红,莫不是泡久了身体受不住?头晕么?”他越想越不放心,走到舒远身边伸手道:“来,起来。” 舒远怎么敢伸手去握那只摊开的手!舒远怎么敢在身下站立起来的情况下坦然面对引起这种反应的人!更何况那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还是自己的老师! “我……”舒远低下头小声道,“我等会儿再起来,师父,你把外袍穿上,不要感冒。” 原来是不好意思了么?钟零羲心里一阵开心,脸上不敢表露,点头道:“我去弄些吃的,你快些起来。” 舒远不太敢抬头,细如蚊讷地应了声是,整个身体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直到钟零羲的脚步与气息消失,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仍是不敢看周围,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某处,努力了好一会儿,差点跳进不远处的湖里借用冷水,舒远的身体才平静下来。 舒远快速爬上岸穿衣,随后手中火属灵气一划,力量控制在恰好将头发弄干。他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钟零羲,又怕耽搁久了钟零羲出来寻他,只能磨磨蹭蹭地回到逸韵室。 钟零羲已等了一段时间,听到他的脚步声,便指着石桌上边是两个石碗和一篮野果,道:“过来好好吃些东西。” 从来到这个世界准备种东西开始,舒远就日日夜夜地觉得缺乏用具。没有锅碗瓢盆,再好的材料也只能串起来烤,实在是浪费。所以看到琅嬛福地第一次出现了石碗,舒远心中一阵激动,先前的羞怯登时抛到九霄云外。 “师父,这石碗你做的?” 钟零羲点头:“《风雷益法》可将雷属灵气化为利刃,无坚不摧。我初学此法,不禁想试一试,便在等待时取了块石料做了碗。碗里的流珠玉汁与祝余草也是我学着你的方法做的,尝尝看味道如何。” 舒远忙坐下,端起石碗先看了一遍,只见那石碗通体洁白,莹然有光,样子虽然普通,却着实有种不俗之气。舒远看够了才就着流珠玉汁吃野果,心里的打算好似春风中的野草,嗖的一下全长出来了。 “师父啊……”舒远望了钟零羲一眼,欲言又止。 钟零羲又岂会不知他心里想什么?看到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光芒,就知道他满心踌躇了,当即微笑着应道:“你我闭关半个月,青宁与尺素夫人将田地照顾得极好,药性蔬菜都已经可以采摘了。我等等便帮你做些锅碗瓢盆,再另辟一个山洞做厨房。” 那自然是好!但……舒远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钟零羲又道:“我修炼《风雷益法》,身体大为转好,区区山洞等事,不妨碍健康。” 舒远由是便放心了。流珠玉汁香甜可口,野果也甘甜无比,舒远却食之无味,满脑子都是摘了菜做饭给钟零羲吃。 想了将近两年,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第35章 【35】 琅嬛福地的山谷里,正是一片丰收的景象。 灵湖边的稻田里,灵谷已经垂弯了腰,沉甸甸的谷粒颗颗饱满,颜色已接近金黄。稻田边的菜地里,莼元草青翠,聚元荇嫩黄,冬晗葵雪白,丹妙藿鲜红,而五灵芽五彩缤纷,所有的药性蔬菜都长了齐膝高,植株十分肥壮。 “舒呆舒呆,说好的做饭吃呢!”小鲤鱼青宁在水渠里蹦蹦跳跳,急声催促道:“快点动手啊!” 舒远无奈地一笑。这也怪不得小鲤鱼精着急。 那天三只妖兽回到洞府,发现洞主师徒出关了都十分开心,其中又以青宁最甚。它一跳蹦到舒远的肩上,兴奋道:“舒呆,所有的药性蔬菜都长得很高很高了,你快去摘了做饭吃!” 舒远闻言心中一喜,立刻前去查看。蔬菜的生长期都很短,山谷里灵气又十分充足,所以仅仅半个月,地里的药性蔬菜已经长了一尺多高,而且样子十分可喜,看着就能想象味道之鲜美。 小鲤鱼在一旁连声催促,舒远却皱眉想了想,道:“再等等吧。” 小鲤鱼精不干了:“为什么!” 舒远解释道:“洞府里什么都还没有,无法做饭。更何况灵谷再有十天也能成熟了,到时候跟灵谷一起做,如何?” 不如何!小鲤鱼精原地蹦了蹦就想抗议,可惜钟零羲正与留夷走来。小鲤鱼精没志气地缩了缩,张开的牙舞起的爪子都收了起来。它现在除了好脾气的尺素夫人和寒初小宝宝,在洞府里就只敢在舒远面前放肆了。对钟零羲和蛊雕留夷,心里着实忌惮。 舒远闭关的这半个月,小鲤鱼精没别人玩,只能跟蛊雕斗嘴。留夷自小在王族长大,自然吵不过歪理一大堆的鲤鱼精。 但是!青宁想想都恨得牙痒痒,那扁毛畜生浑身是毒,一旦吵不过它就说:闭嘴,否则我毒死你。 青宁虽然知道有钟零羲镇着,借着扁毛畜生一万个胆子它也不敢在洞府闹出人命。但命不会丢,万一受苦怎么办?万一扁毛畜生给它下毒让它疼得满地打滚直到钟零羲出关了才解毒呢? 小鲤鱼精想着就害怕,鲜红的鱼鳞都变得青了。 于是乎,小鲤鱼委委屈屈地望了舒远一眼,小声道:“你说的哦,不可以骗我。” 舒远心中一软,点头道:“不骗你。” 往后的十天里,舒远与钟零羲先花了五天专心修炼,将各自的根本心法巩固了,这才开始用具制造计划。钟零羲修炼《风雷益法》虽然才不过十数天,但他本身灵气充沛,灵气化出的雷电之剑锋利无比。 舒远站在他身后,只见钟零羲手掌微抬,一把长一丈、宽七分的半虚长剑赫然出现。钟零羲挥剑劈向山峰,刷刷刷刷四声,坚硬的山壁就跟豆腐一样,被钟零羲划出了一个正方形。钟零羲左掌拍出,掌风一震便将一块一丈见方的石料拍了下来。 舒远站在一旁,这时赶紧将石料凌空搬到一旁堆着。如此这般,两人配合无间,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两个石室劈了出来。一个较大,约莫十丈见方,用作仓库,堆放蔬菜、灵谷等无需石柜保鲜的材料。另一个较小,只有五六丈左右,用作厨房。两个石室正面各开一门,侧面却也有小门相连,行走方便至极。 将厨房与仓库做好,钟零羲便开始着手做用具。其实做法简单得很,不过是用雷电之剑劈来劈去,但要弄得碗是碗、锅是锅,着实需要精巧的手艺。钟零羲手中一缕雷电之气先将石料砌成与用具大小相似的方块,再几下雕出粗坯,随后指尖的雷电之气淡似无存,慢慢地将表面磨平将形状雕出。 舒远在一旁看着,眼中的敬佩之意就像九天倾落的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往外冲。钟零羲怎么会感觉不到?但他仍是埋头于制作中,头也不抬,只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副认真到专注的样子,好迷人。舒远的心脏又不听话起来,砰砰砰地加速了。 自从那天见过钟零羲的果背以后,舒远看一看钟零羲就容易出神,一出神心跳就会加速,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好厉害!师父真好看! 四天之后,钟零羲便给舒远弄出个完整的厨房。里面不仅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案板菜刀,连灶和烟囱都想到了。 “你是火属性的。”钟零羲解释道,“灵活一点在灶里,足够支撑到炒完菜。灵火虽然没有烟,却怕油烟对眼睛不好,所以还是做了烟囱。” 这么点小细节都想到了。舒远心中感动,脱口而出道:“师父,我以后天天做饭给你吃!” 钟零羲闻言就愣住了,望着舒远,眼神里感动与怀疑交织,狂喜与冷静交错。舒远瞬间明白了,什么天天做饭?他们又不是一家人能永远住在一起,怎么可能天天做饭给钟零羲吃?这简直就像在说“师父,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舒远心中一阵后悔,他明知钟零羲对自己抱有深情,却总是为了心中不难过而忽略,一不小心就出言伤到钟零羲。每次他出言无状害得钟零羲又惊又喜最后又慢慢地冷静下来,那神色简直就像一把刀在舒远心上划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钟零羲难受,舒远就更加难受。 “说什么傻话呢?”钟零羲先回过神来,微笑着拍拍他的头道:“要长大一点,别老是这么孩子气。” 舒远低下头乖乖受训。 如果不能给他最想要的,至少要在其他方面对他更好更好。 第十天,灵谷终于成熟了,舒远等待这个日子已久,忽然就激动不起来了。倒是小鲤鱼精十分兴奋,天一亮就在逸韵室外头啪啪啪地拍门:“舒呆舒呆,快起来,我们去收灵谷了!” 舒远给他吵得立刻睁开了眼,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枕边,只担心钟零羲也被吵到。好在钟零羲眉头皱了一皱,依旧沉睡着。舒远便轻手轻脚地起床,奔出逸韵室。 “舒……”小鲤鱼精刚发出一个音就被舒远抓住了嘴。 “别吵到他睡觉。”舒远跑到山谷才警告道,“下次再敢大清早地去拍门,我就不理你。要是哪天吵到他睡觉,问我就三天不给你吃东西!” 这个说法威胁性十足,小鲤鱼精立刻点头,捂住嘴巴不敢说话,老大的鱼眼里却无声地问道:说好的做饭呢! 没办法,别怪小鲤鱼是洞府里嘴吃饭最执着的生物,因为其他三只妖兽根本不知道饭是什么。但小鲤鱼精却是在皇宫长大的,每天闻着御膳房飘香的味道,却从来没吃过。于是吃饭就成了小鲤鱼精千年来的执念,如今一朝将要实现,又怎么能不迫不及待? 作为同样抱着执念——虽然这个执念才生出不过两年,但因为那个人实在太重要,所以舒远十分理解小鲤鱼精的激动。 第36章 【36】 相比于一般的农家,修真者种植灵谷是很方便的。因为灵谷是多年生植物,只要种下,灵气不灭、根部不被破坏,就不会枯死。灵谷的收取也不必一茬一茬地收割谷穗,只需将稻谷便可。 一般的修真门派,大多将弟子分为内门、外门、杂役三种。内门弟子不消说,只管用最好的资源受别人的服侍,外门弟子则多担任巡逻、守门等防备性职务。所有的劳动性任务,例如缝补法衣、种田种药、洒扫等等,都由杂役来做。 在华夏大荒的修真界里,很少有杂役会法术的。原因之一当然有门派中已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杂役想得到心法口诀,简直痴心妄想。另外也有杂役本身资质不高,即便有高深法术也学不来。所以,大多数杂役拼死也只是炼气一二层的修为,而且有炼气一二层的已经是管事级别,只管派事不管做活。 因此,现如今大概是华夏大荒第一次有人用法术种田的。 舒远虽然是单火灵根,但钟零羲处处为他考虑,除了天性相克的冰火两重属性以外,其他的金、木、土、雷、风四种属性的基础法术都教过,而且尽是实用技能。舒远曾经怕自己贪多嚼不烂,钟零羲却道:“有重点的全面发展才是长久之计。” 于是到了收割灵谷时,普通人用镰刀慢慢地割稻杆,修真门派里的杂役几人合力驭剑斩落谷穗。而琅嬛福地里呢? 舒远直接将仓库的大门打开,先用风系法术“风卷云散”,将稻谷从稻杆上一股脑地吸走,在空中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再左手施以悬浮咒,右手掌心涌起一股火属灵气,如保护层一样包裹着灵谷团,将新收的灵谷烘干。最后,舒远左手一挥,干燥的灵谷尽数飞进仓库的石头池子里,这就算完事了。 整个收取的过程不过一刻钟,舒远轻松得气都不喘一下。 换做华夏大荒中任何一个修真者看到他的动作,都要点头称赞一声:应变之灵活、灵力之醇厚,可与炼气九层并肩,炼气三层便有此修为,修炼之路无量矣! 即便是身边有个钟零羲,也会拍拍舒远的头,微笑着说一句:嗯,法术学得很纯熟。 可惜舒远身边只有一只满脑都是吃饭的鲤鱼精蹦蹦跳跳着急到不行:“舒呆你太磨蹭了!为什么这么久!” 于是舒远只能叹一口气,认命地走进仓库,开始给稻谷脱壳的工作。 脱壳也很简单,钟零羲已经教过方法了。先用悬浮咒将一部分稻谷取出,再以风咒中的狂风卷云与土咒的飞沙走石结合,把稻谷和沙石飞快地旋转摩擦,用沙石将谷壳蹭掉。等谷壳全部被磨碎分离,再将米糠、稻米、沙石分开,稻米与米糠各自存放。 灵谷脱壳之后没有外壳保护,灵气多多少少会有些流失,所以一次不能脱壳太多。而灵谷脱壳出来的米糠,则可以用来提取米糠油作为食用。因巫山妖兽众多的缘故,钟零羲与舒远一致约定不再食肉,连做饭用的油脂都用没有灵识的植物提取。 或许那些植物只是其他生灵无法察觉,才认为它们没有灵识,但这已经是师徒俩能想出的最后方法了。那一刻,舒远好像明白了他另一个目的——除了回家,还有爱护生灵的慈悲。 灵谷即是没有灵识的植物之一,制油的工具钟零羲已经给舒远做好了,是一个类似于烤炉的石柜。石柜里分好几层,里面是一个一个的方格。舒远将米糠放入方格中,以地沉术压紧,密封之后便在石柜底下以猛火炙烤。火气乃升腾之气,能将石柜里的米糠悬浮,炙烤出的油脂则会顺着每一层方格的空隙流入最低层。 提取油脂是与灵谷相关的工作里耗时最久的一个,需要三刻钟才能将油脂彻底提取干净。等考虑冷却下来,舒远便将最底层的油脂用石瓶装好,塞上石头塞子放在灶沿上。而完全脱去油脂的米糠是食草妖兽的最爱。 妖兽虽然在悟性上不比人类,但对灵气却比任何生灵都灵感。对修真者来说已经微弱到无法感觉的脱脂米糠饼,妖兽却能补充灵气。舒远已经想好了,这个留给尺素夫人。 与灵谷有关的所有事情总算全部完成了,舒远望了一眼一直紧紧跟在身边但是已经等得绝望不想再出言催促的小鲤鱼精,终于开始做饭了。 淘米,入锅——蒸饭的锅与灶钟零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舒远一边做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无数往事,嘴角不由得弯了。 “舒呆,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青宁忍不住问道,“尺素夫人有时候也会露出这种笑,你不会跟她一样想着想着就哭吧?” “怎么会?”舒远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从前的时候,师父教我做饭。” 没错,舒远在高一寒假之前还五谷不分,是钟零羲言传身授,舒远又在钟零羲家里练了无数次,差点将钟零羲的厨房毁了,才终于称得上会做饭。舒远还记得他终于学成的时候钟零羲叮嘱他:“回家捡一个父母都在的日子,做饭给父母吃。” 舒远点头又疑惑,望着钟零羲总觉得他太郑重其事。钟零羲便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别是练琴练傻了,亲手而且专门做饭对我们民族的人来说就是家的感觉,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父母养你这么久,恩重如山,你总要学会照顾他们、回报他们。古琴是乐器中最君子的,弹奏之人也要品德高尚才是。” 那时候的舒远对钟零羲敬若神明,什么事都言听计从。所以即使舒远对这一番话仍是似懂非懂,却依旧竭尽脑汁做了四菜一汤。当下班回家的父母看到桌上的饭菜,立刻就愣住了。舒远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正想说话却被母亲含泪抱住。 那一刻,什么话也不用说,浓于水的亲情在血脉间流动,骨肉之间已经相互理解。舒远才明白自己对父母无限付出的忽视,明白父母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给予一点点关心与亲情。从那以后,舒家三口之间明显比以前融洽了,一直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的舒远也开始感觉到,日常生活里,父母的爱是多么无声地保护着他。 如果没有钟零羲,他一定还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满世界只有理想与古琴的少年。舒远切着菜,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生命里的一切转机,好像都很钟零羲有关,但舒远从来没有机会给钟零羲做饭。刚开始是各种各样的外界因素,后来是舒远发现钟零羲的感情单方面逃离。 而这次,终于,在得到他那么多的照拂、保护、教导、关爱之后,舒远终于可以亲手为那个人做饭了。 最后的成品只有三菜一汤,还都是素菜,但舒远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端起石制托盘,舒远叮嘱道:“青宁,桌上已盛了三分饭,你自己叫尺素夫人与留夷过来。若是他俩不喜欢米饭,便将米糠饼拿出来。千万不可贪食,知道么?” “知道啦!”青宁蹦跳如飞地跑出厨房喊小伙伴去了。 舒远无奈地摇头,端着托盘往逸韵室走去,临到门口,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钟零羲什么都那么厉害,他会嫌弃自己做的饭不好吃吗? 心中才生怯意,钟零羲却已听到他的脚步声,叫道:“舒远?” “是我。”舒远只能端着托盘走进去,一抬头,恰好遇到钟零羲的目光从绢帛上移开。看到饭菜的一刹那,钟零羲虽然神色如常,目光却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了不敢置信与狂喜又在反复质疑、拼命要自己冷静从容对待却止不住心魂颤抖的复杂,像孩子期盼巧克力已久终于能舔一舔蛋糕上的碎屑,像跋涉在沙漠里就要干渴而死的旅人终于等到了一滴水,像枯坐高楼终于收到远人一行书信的痴人…… 舒远无法用言语描述,只知道看到那目光的一瞬间,他的心脏无可抑制地刺痛起来。 傻子,又不是答应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只是一顿亲手做的饭菜而已,也值得这么开心么? 然后,舒远的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反驳说:要是有一天你听到父母说“没关系,选你喜欢的人吧”,你的神色,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室寂寂,两心纠结,为着同一件事生出不同的苦恼,却向往着同一个结局。 最后,还是钟零羲先回过神来,微笑道:“好久没吃饭热腾腾的饭菜了。” 舒远心头还停有震动,控制不住地说道:“以后天天给你做!” 钟零羲夹菜的手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笑道:“那自然好,作为报答,我给你做张琴吧。” 舒远急忙摇头,钟零羲也忙补充道:“也是时候准备我们俩的武器了。” 理由如此充分,舒远不好反驳,只是在心里轻声说,只要可以,为你做再多的事,我都不要回报。 只要他开心就好。 第37章 【37】 舒远种植的东西非常成功。 灵谷已经收了一茬,稻杆上正准备长出新的谷穗。药性蔬菜生在地里,舒远将菜园扩大,又种了其他的蔬菜。赭鞭茶花已经长得一尺半高,准备开出花骨朵。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舒远决定开始种植灵药,钟零羲却拦住了。 “巫山有帝俊药斋八处,不如先看看其他药斋的状况,再决定山谷种什么。” 舒远想想也是。绢帛上说,太古时候,整个巫山都是帝俊天帝的药圃,帝俊既然将药斋分为八处,绝不单单是为了对应八卦的方位。舒远发现这世界很多东西都是相互关联的,八音、八正(八个节气)、八卦、八方、八色,最终都能与神族八脉对应。巫山八处药斋,应该与八卦属性对应。赆琛洞里的灵药种子分属性吗?舒远一头扎进赆琛洞里,开始将灵药种子以属性归类。 钟零羲听着徒弟匆匆而欢快的脚步声,心思分神了一刹,又陷入沉思中。 要做的事情还真是多。 种药是一件长远而且繁杂的事。要去药斋,便要随身携带灵药种子,赆琛洞里的种子即便每种取一小包也能装好大一袋,必须要做一个储物的法器。而储物法器的制作需要有有炼器的丹炉,否则无法将空间压缩。嗯……种成灵药之后需要炼制丹药,丹炉无论如何都是需要的。 所以还是先做丹炉吧。 钟零羲在绢帛里翻找出。当年神族倾覆,封神陵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将神族的技艺保存下来。华心居里存放的绢帛在舒远看来只是寻常,只有钟零羲清楚,一旦让世人知晓这些秘籍,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华心居里有一份绢帛名为《天工记》,里面记载了各种神器的做法。钟零羲看了以后进入赆琛洞翻翻捡捡,又对舒远交代了自己要闭关研究丹炉,这才转身走进山谷中新劈出的一间封闭的石室里。 舒远听到他要劳心费神,老大的不愿意。但他也慢慢明白了,男人这种生物,不需要时时刻刻搂在怀里保护。每个男人,都要有自己的成就。 庚金玄铁、太阴寒晶、首阳之铜、昆吾之砂,外界里的绝世材料被钟零羲扔在地上,全当拿来做实验。石室里有大大小小的石制器材,钟零羲仔细阅读绢帛,手指微动带上一股紫色电气。玄铁几分,寒晶几分,首阳铜多少,昆吾砂几多,紫电的光芒吞吐,将至坚至寒的精材切割成小块。 先将玄铁与首阳铜放入石盒之中,焚以陨落天火。钟零羲将灵气灌注右手,两道紫电相撞,迸发出紫色的天火。天火落入石盒,瞬间将玄铁与首阳铜焚烧起来,火焰高达三尺。 若是稍有见识之人看到这紫红的火焰,一定会大吃一惊,随后不由分说将钟零羲抓起来。 世间之火分为许多种,木材等燃烧的称为凡火,火属灵气化出的称为灵火,金丹所化称为丹火,元婴吐出称为婴火。当修士成为高级修士,进入化神阶段,便可化出神火。而这些火力都不足以融化首阳铜这等神级材料,必须以神仙级别的地火、天火甚至神级的离火,才能将首阳铜彻底炼化。地火赤红,天火紫红,离火炎红,方才钟零羲以紫电撞击产生的,便是低级天火。 华夏大荒纵横千万里,上下无尽岁月,沧海桑田无一不变,唯有天道永存。所谓天道,便是“序”。岁月不可回溯,人生不可重来,力量退可无从拘束,进却必须循序。万物有序,众生才能各安其职,无有纷争。即便是强大如父神伏羲,也只能遵循法则,一步步变强。似钟零羲这般,以炼气三层的修为跨过筑基、化元、金丹、元婴等等凡人修真的所有阶段,学过地仙的等级直接用神仙级别的天火,这种情景亘古未有,任何对修真稍有尝识的人都会将他当成怪物。 呵……怪物么?钟零羲只觉得经脉再度断裂,心血一度无法流转,头晕目眩之下一下子摔在地上。但他丹田中那一缕紫电既然生成,就是冥冥已允许他逆天而行,只要紫电不灭,他就绝不会死,只会越变越强。 钟零羲躺在地上闭起眼睛,丹田里的紫电竭力劈闪,将他体内近似于无的内息吸入丹田。紫电得到补充,瞬间从一缕化为同根两缕,两缕紫电相互碰撞,噼啪——好似雷霆在丹田内轰鸣。一缕细弱的紫红天火在他的丹田出现,瞬间将沉淤于丹田的死气点燃。熊熊的火焰无声的爆炸与扩大,从丹田中挤压着向外扩张,似熔岩在地脉流动一般。 破损得几乎毁坏的经脉被那似天火非天火的气流灼烧,竟然如金遇火般融化了。在经脉融化的瞬间,钟零羲的身体里忽然出现一股极阴极寒之气。那阴寒之气原本是藏在他的肌肉里,察觉到经脉尽数融化便瞬间冲向血脉,如饥饿已久的猛兽遇到新鲜的血肉般。但阴寒之气一撞上融化的经脉,经脉遇冷便瞬间凝固,牢牢地将血液保护起来。阴寒之气无法冲破新生且固若金铸的经脉,只能退回肌肉中蛰伏。而经脉既重新生成,血液也开始极缓慢地流动,死气再度沉积在丹田之中。 血脉流动,内息开始运转,丹田里那缕紫电分出一部分随着内息在身体里游动。炼气三层只打通三条经脉,内息便只运行三个小周天,最后回到丹田。 内息被紫电带回到丹田之时,已化作雷属灵气漂浮于丹田之上。紫电的形状变大变清晰,一声霹雳如神龙震怒,引得丹田之内风起云动,血脉受此激荡瞬间冲破封闭的心窍。 “唔……”钟零羲呕出一口黑色的心血,缓缓睁开眼。他抬起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不错,他原本也以为这世界必须是以天序为道,不可更改的。一切违背天道的存在便会被天意抹杀。但上天既然让他穿越回来,既然打破了时间不可回溯这一定律,就别怪他乖张行事,走一条所有生灵都不敢走的路。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并非不顾及舒远。不这么做就一定会死,走逆天这条路却在九死里有一生。 事实证明,奇迹之所以区别于幻想,就因为它还是会实现的。 钟零羲含笑将体内灵气运行,将新生后扩大数倍的经脉充满,同时补充丹田内的灵气。 再度睁开眼已是三天之后,石盒里的首阳铜和玄铁已经彻底融化。钟零羲慢悠悠地加入昆吾砂和太阴寒晶。 只有玄铁为基才能抵抗天火一下的火焰,只有首阳铜的灵气才能激化火属灵气,将其火焰温度提升数个等级。只有加入昆吾砂才能镇压并且焚烧材料中的恶意、邪念、杀气、毒素,只有混合太阴寒晶,才能将三种至阳至刚之材隐藏,把绝世的神器变为普通法器,即便是炼气期的修士使用,也不会引人注意。 钟零羲一边愉快地想象着这个丹炉帮助宝贝徒弟成为惊天炼丹师的情景,一边凌空将那混合后的铁水从石盒里取出,在半空里捏成一个炼丹炉的形状。 听说神仙一族里有个绝世的炼丹师叫太上老君,手中八卦炉可比太古时候的神农鼎,炼出的丹药为大荒第一。不知那八卦炉与他手中逐渐成形的丹炉相比,孰优孰烈? 咳咳……太过得意了。钟零羲忙收敛心神,双手一震将丹炉放在地上,然后摸了摸脸,确认自己没留下什么血迹,这才打开石室的门。 哗啦——门才开一道缝隙,一个少年已经扑了过来。 “师父!” 钟零羲扶住他的双臂,微笑道:“我没事,丹炉已经好了。” 少年怀疑地望着他,把了很久的脉才相信他确实状况良好,最后才走进石室。 看到丹炉的瞬间,少年的目光一下子闪亮了起来。 钟零羲站在一旁,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第38章 38 【38】 大约因为钟零羲身体弱的缘故,舒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对医药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所以看到丹炉做成,简直心痒难耐,但琅嬛福地目前还没有仙草可以给他实验,舒远只能默默地看着丹炉,恨不得立刻变出药草来。 穿越过来已经两年了,舒远也已经十八岁了。这两年里舒远长高了不少,从前与钟零羲齐肩的少年现在只比钟零羲矮半个头。两年的荒山修真生活把他的身体练得很健康,但他的身形依旧修长,不显强壮。此刻舒远望着石室里的丹炉,目光热烈又心痒,不甘心的遗憾里还带着点孩子气。 他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清和而纯真的气质,连岁月和世事都无法洗刷。 钟零羲不知不觉看入了神,直到舒远察觉躲避了目光变红了耳垂,他才回过神笑道:“炼丹药之事不能急于一时,琅嬛福地药草数量不足,还是等等吧。” 舒远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明白钟零羲这么快就把丹炉造出来干什么,为了逗他好玩么? 他的目光把心里的疑惑清楚地说了出来,钟零羲一下子就被逗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傻瓜,是为了造更多器具。” 舒远脸上一红,为自己猜错了感到丢脸,也为钟零羲揉他头发这个动作的舒适度。钟零羲又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还没确定药斋的具体情况之前不能在琅嬛福地种草药,舒远除了每天看绢帛提高理论知识,就剩下做饭这点功能了。 “怎么会?”钟零羲微笑道,“赭鞭茶花已经开花了吧?好好守着,准备将留夷的毒素控制住吧。” 舒远一听就来了精神,应了一声跑去山谷了。 钟零羲望着他目光含笑,转身去了华心居翻找资料。 这次,他要做储物法器。 储物法器的原理有点像现代社会所说的压缩空间,用古代的说法就是内辟乾坤。一般储物的法器有储物袋、储物镯、储物戒指等。随着容量的不同有一阶到九阶的区分。这个世界既然将生灵分为普通人、修真者、仙人与神仙,相对应的就有凡器、法器、灵器、仙器。至于神器,神族覆灭已经十几万年了,所有的神器都只是传说。 储物法器中,等级越高容量越大,而且以九为制,每一阶法器都只能容纳九个低一阶的法器而已,再多就装不下了。钟零羲虽然在某种时候必须逆天而行,但大多时候还是循序渐进的。 所以他刚开始,决定做一个一阶储物戒指。 至于为什么是戒指,他是绝不会承认的,而一个一阶的储物戒指为什么要用赆琛洞里神器级别的材料,钟零羲的说法是: 首先,琅嬛福地除了神器级别的就没有普通材料了,不早说石洞里那种白石头。那种石材能抵御蛊雕的天下至毒,能经受低级天火的焚烧,还能选择性地被雷属灵气斩断,怎么会是普通的石头?帝俊是什么人?伏羲与女娲第四子,日神、月神、穷桑之子的丈夫,历经不周山天柱折断的倾天之祸,能选一种普通的石头来作为自己药圃的核心建筑? 其次,琅嬛福地里药草的种子数量相对来说珍贵,而材料却不只是石柜里显示的那些数量。除了柜子里那些,每一个材料盒子里都有一个储物神器,里面塞满了同种材料。数量之大,钟零羲怀疑封神陵那位直接将神族天宫里的存货搬来了。 最后,虽然目前这个戒指是一阶储物法器,但越是用好材料做,越能反复淬炼提高法器的等级。他们往后的路还很长,出了巫山恐怕没有时间慢慢闭关炼制法器,只能将现有的法器不断淬炼,提升等级。 至于第一次正式送舒远东西所以必须要最好的这种想法,钟零羲才没有想过呢! 钟零羲将绢帛和材料一卷,跟徒弟说了一声,炼器室的门一关,又开始捣鼓了。 其实就目前的需要而言,除了丹炉要求简直是逆天以外,法器的等级普遍不高,只是钟零羲用的材料都是神器级别,熔炼的难度大,即便有丹炉可以提升火气的等级,也需要越过好几个级别生出神火。越级这种事必定伤害经脉。本来凡人的身体与神族的身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经脉的容量与强韧度,越级施法或者修炼贪多贪快,体内灵气的数量与经脉所能承受的数量相差太大,一旦运行灵气,轻则灵气泄出经脉,走火入魔,重则经脉被灵气挤爆,全部断裂。 对修炼之人而言,宁可断胳膊短腿,甚至被人捏碎金丹毁去元婴,也不能使经脉、丹田、气海、紫府受到一点伤害。因为修为没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只要心志坚定,又已经经验充足,重来只会事半功倍。但是经脉等被毁,除非遇到天地至灵之药,可以修复重生,否则的话修真之路便是废了。而且就算是凡人,一旦经脉尽断,也无法使出力气变成废人,生不如死。 总而言之,就是越级施法这种事极其危险,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把人弄报废。钟零羲一边想着,一边鼓动体内所有灵气,化出一缕地火落入丹炉之中,然后从容地听着体内经脉碎裂成渣的声音,往后一倒,落入早走准备的石椅之中,正好可以看见丹炉的情况。 他有恃无恐。 钟零羲骗了舒远,他不是震雷属性,他的灵根是兑金。但因为种种原因,他的经脉也是纯粹的兑金属性,金者至坚,本是这世界除了乾天属性之外最坚硬的属性,但他另有天下至阴至寒之气蛰伏在*里,至阴与极阳两种气息在他身体里冲突,使他的经脉脆弱得无法承受炼气三层以上的灵气在里边运行。他本来已经放弃修炼的,谁知又有奇遇。钟零羲清楚地记得舒远出车祸时的情景。 他已经将自身微弱的灵气提升到极致,却只来得及赶到舒远身边将他抱住,无法将舒远带走。如果那一刻不出现机缘他们莫名地穿越,他已命丧当场。而就只是那一刹那的撞击,那一点点连炼气一层都不到的灵气在体内流动,他的经脉也十断八1九,整整昏迷了三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如果身边的人不是舒远,如果不是还有个舒远,他一定已经魂飞魄散。 钟零羲意识到这一次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他不能再随遇而安,需要迎击最残酷的抉择——顺天而死或者逆天抗命。 他当然不愿意死。舒远随他穿越这件事实在太不正常,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舒远,将舒远平安地送回现代。 于是,钟零羲决定开始走凡人修真的道路,并且选择震雷这一属性。雷生火,火克金,他本身经脉就是兑金。这简直就像在自寻死路,钟零羲却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要用丹田里的本命紫电点燃丹田里沉淤的死气,用迸发的天火之气将兑金属性的经脉融化。经脉融化必然会引来垂涎他兑金血液已久的阴寒之气,而阴寒之气一旦包裹经脉,融化的兑金就会遇冷凝固,生成新的经脉。别人扩充经脉都是慢慢撑开,他却是在淬炼。好似融铸一把剑,每一次都需要经过炼狱火烧才能重获新生。 钟零羲忽然想起神族八脉之一的楚地神族,那个上古神族所崇拜的祖先,便是不断浴火重生的凤凰。 钟零羲微微一笑,在体内经脉飞速凝固之时想,难道一切真的冥冥中自由天定?天地无情终有情? 多思无益。 钟零羲默默地检查新生的经脉。几天之内连续两次融化经脉又重新凝结,实在是有些急躁,新生的经脉比原来扩大了将近十倍,容纳筑基期的灵气也不在话下,丹田与经脉都显出干涸的迹象——并不是真的干涸,而是他原本存于体内的灵气对于现在的经脉与丹田来说太微不足道。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再也不萌让经脉损伤,否则的话经脉无法凝结,他就真的只有一死了。 好在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交给舒远。储物戒指炼制出来时,留夷身上的毒也可以压制了,届时可带着种子出发寻找药斋,开始种药之事。 钟零羲又在炼器室里呆了三天才出来,一出来就对着舒远通红的眼睛。钟零羲一笑,舒远却第一次被他气得发火。 “你就不能让我放心一点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心上?你才炼气三层身体本来就弱还敢连着七八天不吃东西,你是不是……” 舒远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红着眼愤怒地转身而去。 “我不管你了!” 这是……钟零羲第一次见到舒远发火,对象还是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第39章 【39】 “我不管你了!” 舒远狠狠地瞪了钟零羲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钟零羲着实愣住了,一旁陪着舒远等待的鲤鱼精青宁、蛊雕留夷还有尺素夫人也愣住了。钟零羲片刻之后回过神,不知为何却笑了,身形一闪追了上去。 “这……”青宁目瞪口呆,“我还从来没见过徒弟对师父生这么大的气!” 留夷难得附和一句:“换做在蛊雕一族,这会被一爪子撕碎吧?” 只有尺素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做言语地走了,心中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钟零羲追在后边又是窝心又是好笑——哪有人生气了往屋里跑的?他一路追着舒远进了厨房,只见舒远板着脸端出一大碗混合了各种药性蔬菜的粥,砰的一声放在桌面,旁边放个勺子,硬邦邦地说:“快吃!” 钟零羲眼中的笑意更甚,先解释道:“我闭关之前……” “还想骗我!”舒远提高了声音道,“祝余草那里一点新取得痕迹都没有,我研究药草两年了,不是瞎子!” 钟零羲登时理亏,不敢再回话,坐下来乖乖吃粥,吃着吃着,钟零羲忍不住又道:“舒远,其实……” 舒远望了他一眼,见那大石碗已经明显空了一堆,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气,转身又走了,一个字也没说。钟零羲吃过了东西追上去,舒远却只顾着照看赭鞭茶花,瞥都不瞥他一眼。 钟零羲看他孩子气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摇摇头又往炼器室去了。舒远在后边气息一顿,又是伤心又是委屈。 这是什么师父啊?害徒弟这么担心,到头来也不解释一下自己做什么,也不晓得知错就改,居然还继续摆弄他的丹炉,那丹炉里有什么宝贝,能比他的健康还重要? 这么想着,舒远更生气了,干脆几天都不理人。 钟零羲对此只能无奈地笑。舒远的个性他最清楚,绝不会真的不理他,只是耍些孩子脾气而已。等过些日子,他就会把事情忘掉的。 他对这事倒是轻松得很,琅嬛福地的其他人却忍不住着急。家和才能万事兴不是么?主心骨洞主跟他的宝贝徒儿冷战了,连舒远做的饭都不好吃了,三只妖兽能坐得住? 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尺素。这天钟零羲再度被舒远无视地走过,心中终于也出现了一丝恼意时,尺素夫人忽然在身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钟零羲听到,身上的气息登时就冷了下来,周身都传达着这么一种信息:我跟舒远的事,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洞主。”尺素夫人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怒气,只是担忧而温柔地说道。“你怎么能这么伤小公子的心。” 钟零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洞主,小公子气的,不是你瞒着他。”尺素夫人继续道,“他气的不仅仅是你不珍惜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更是你不将他放在心上。” 钟零羲沉声道:“我如何不将他放在心上了?” 尺素道:“若当真放在心上,为何不向小公子解释?洞主莫以师徒名分做掩饰,您的心思,尺素明白的。” “哦?”钟零羲只是吐出一个字。 尺素丝毫不惧:“洞主有许多事需要瞒着小公子,尺素明白。尺素认为,小公子并非追究前因后果之人,他想要的,不过是担惊受怕之后洞主您的一个保证、一份安抚而已。这事本来没什么,但洞主听任小公子生气,只想当做没发生的态度,却才真的伤了小公子的心。” 鹿蜀的原声悦耳如同歌谣,女子的声音却嘶低黯。尺素夫人一贯以自己的声音自卑,这一次为了舒远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实在是感念钟零羲师徒的解救之恩。 钟零羲心中也明白她是一番好意,或许感情上的事,这个经历过得到挚爱又失去挚爱的女子更加懂得。钟零羲心中一动,问道:“依你看来……” 尺素微笑道:“尺素觉得,洞主至少安抚小公子一回,不必说明前因后果,只让小公子心中的委屈与担忧消除便可。” 钟零羲点头:“多谢。”他心中仿佛豁然开朗,转身便往山谷去。 这几天赭鞭茶花正要进入花期中最关键的第三十六天,正是茶花体内毒素最剧烈的时候。舒远对那茶花十分上心,这个时候一定在旁边看着。 钟零羲来到山谷西北角,只见污黑的土地上一株墨绿的茶树生长着,顶上唯一一朵茶花颜色赭红,正来得烂漫。舒远手中拿着一根竹枝,正站在茶树便拨弄。钟零羲正想出声,却见舒远忽然用竹枝去触碰茶花的花瓣。 “小远!”钟零羲一声沉喝瞬间掠到水渠边上,手臂一揽将舒远抱在怀里又迅速退开,同时左手一拍将舒远手中的竹枝拍落。竹枝在离开舒远手指的刹那彻底化为黑色的水迹,落入污黑的土地中。 那是赭鞭茶花剧毒顺着竹枝渗入,将整条竹枝腐蚀成了毒水。再晚片刻,化作黑水的就是舒远了! 钟零羲心头砰砰直跳,剧烈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由分说将舒远按在怀里,怒道:“就算跟我之气,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舒远也没料到那茶花的毒性竟然如此强烈,也被吓得愣了一愣。他望了一眼湖里,决定将事情一头扛下,委屈地说:“我发现你什么都不带就关在炼器室里好几天时,比你现在更害怕。” 他无法明说他对钟零奚抱有的是爱情还是友情或者只是师生之情,但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钟零羲对他来说,都是世上唯一的一个心灵寄托。穿越之前,只有这个人明白他的理想,听得懂他的琴声,带着他走出个人的囚牢,进入五彩纷呈的现实世界。穿越之后,只有这个人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他,会将他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他让舒远不害怕自己,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知道往后该怎么做。 舒远确实想过分离,但他不能忍受钟零羲死亡。在等待炼器室开门的那一刻,舒远还明白了一件事,他同样不能忍受钟零羲对自己的忽视。 太卑鄙了。明明不能给他想要的,但却不能忍受他收回所给的。这些天舒远与其说是在跟钟零羲生气,不如说跟自己,气自己何等自私。而生气之时,又控制不住地盼望钟零羲给自己一点安慰。 只要一点点,他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舒远心中忽然一阵难受,说不上是心酸还是委屈,他忍不住抓着钟零羲的衣襟,把额头抵在钟零羲的肩膀上,呜咽一般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父母不在了,就无牵无挂啊?” “怎么会呢?”钟零羲闭上眼,享受他防备里难得的松懈,脸颊蹭着舒远的发,低低地说道:“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你就是我唯一的牵挂。” 舒远几不可闻地呜咽了一声,将头紧紧埋在他的肩上,身体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渴望,但他明知这是不对的。 他的表现让钟零羲一瞬间生出无比的勇气,他将舒远的头抬起,温柔地问道:“小远,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第40章 【40】 “小远,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说的是‘在这里’,地点是这个没有你父母亲人的地方,时间是你答应的那一刻开始到你回去的一刹那。回去之后,我就去别的城市,我们再也不相见。” “你不必多想,这并非是你明明不喜欢我还给我希望,是我认为,曾经拥有总好过一生虚无。” “你也不必现在就回答我,修真之路漫长而艰辛,我可以慢慢等。你也不必有压力,我不会为最终的分离绝望,但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勉强。等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说完这些,钟零羲就沉默了,他放开舒远,退开了一步,微笑着转开话题道:“之前没告诉你我在做什么,让你担心,是我的不对。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也不知道你有多担心。因为我自己清楚,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觉得你生的气不严重。” 舒远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回答之前的话,但又从他这一段话里听出了不对的地方,惊慌地问道:“你……你要去哪里?” 钟零羲微笑着拍拍他的头,说道:“我要用丹炉炼制一个储物法器,眼下正是压缩空间的关键时期,必须守在一旁。” 但是……舒远刚张嘴,却被钟零羲截下话:“没事的,你放心。炼器对修真者的灵力最考验的时候就是融化材料,那段时间我已经度过了,现在不过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等待炉火炼制成功而已。” 他顿了顿,说道:“舒远,我舍不得你伤心,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死掉的。我要将你平安送回现代社会,看你娶妻生子,一世平安。记住这一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时候,你就不会害怕了。” 哪有人刚表白要求在一起,之后又说“看你娶妻生子”的?舒远心中蓦地一酸,而钟零羲只是揉了揉他的发,宠溺而温柔地一笑,转身走了。 要留时间给他单独思考。 丹炉里炼制的储物法器已经差不多了,钟零羲认真地采了很多棵祝余草放在一旁,耐心地守在丹炉旁。丹炉里天火之气滚滚,形成一个漩涡将整个石室的空气都吸了进去。气体在丹炉内焚烧膨胀,全部注入戒指内部。 钟零羲在一旁凝心静气,默运灵气与丹炉的气体漩涡作抵抗。三十六天之后,钟零羲冲破第四根经脉,达到炼气四层,而丹炉中天火已经减弱到几乎熄灭,在炉底可怜地摇曳着。丹炉的最上层,一枚银色的戒指静静地躺着。钟零羲取下握住,犹有余温。 逃避了三十六天的结果,也该去面对了。钟零羲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炼器室的门。 门外依旧站着舒远与妖兽们,钟零羲的目光投过去,舒远的目光躲避着。钟零羲心中一沉,无法控制地绞痛起来,而舒远只是转身往逸韵室去,低声道:“师父,来吃点东西。” 钟零羲勉强控制住情绪,几步追上去。师徒俩默不作声地走进逸韵室,钟零羲看到石桌上有一碗色泽橙亮的水,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甜之气。 “什么东西?味道太甜了。”钟零羲皱眉,“能不吃吗?” “不行!”舒远坚决地说,顿了顿又道。“是赭鞭茶花的花蜜,能解万毒的,你经常吃身体就会有防毒的能力。我们是不是要去找药斋了?路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万一有什么剧毒的植物呢?” 钟零羲无法,只能坐下来一口将那甜死人的花蜜水喝下。他将碗放下,目光平时,越过舒远,舒远低着头,盯着地上。两人难得同时沉默,随后又同时开口道: “你在炼器室里做了什么法器?” “我在炼器室里做了一件法器。” 话音同时落下,两人心中不由得一惊,却又忍不住一笑。舒远抬头,钟零羲转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舒远静静等着,钟零羲便开口道:“舒远,我有东西给你。” 舒远眨了一下眼睛等待着,只见钟零羲摊开手,掌心上一枚银色的戒指。 这……舒远的脸瞬间爆红,心头登时狂跳起来。 “是刚练出来的储物法器。”钟零羲解释道,“这边的初级储物法器大多是戒指或袋子。” 戒指在钟零羲的掌心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表面非常平滑,样式也很简单,是一条龙首尾相连的样子,龙头上两颗黑色晶石细如砂砾,不就近了根本看不见。但周围一旦出现光亮,那晶石便会反射光线,闪烁耀眼,正如神龙初醒,睁开了湛湛双眼。 “龙眼是幽冥冰晶,戒指本身用的是天罡软银与火纹玉融化铸成的。火纹玉为天下玉石中火属灵气最强者,可以克制幽冥冰晶的冰属性和天罡软银的乾天属性,不会影响你的修炼。”钟零羲忽然不敢露出别的表情,只是拧着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现在能力不行,只能做出一阶储物法器,不过这枚储物戒指用的材料都是神器级别,潜力无限,以后修炼有成,再一步步淬炼即可。” 他解释了一堆话,却见舒远还是愣愣地望着戒指,心中没由来的一阵紧张,不禁合起手指道:“下次帮你做储物袋,这个是试验品,我留着自己……” “我要!”舒远猛地回过神抓住钟零羲的手腕,脸上的红色退去又涨起。但他紧紧抓着钟零羲的手腕,低着头坚定地说:“我……我要这个戒指。” 钟零羲心中一阵狂喜如波涛之汹涌,他闭了闭眼,摊开手试探道:“我帮你戴上?” 帮……帮戴上?舒远的脸简直能煮鸡蛋了,心脏跳动得几乎要蹦出来。他不敢点头更不愿意摇头,顿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这是默许了?钟零羲轻轻掰开舒远的手指,将之握在手中,右手拈着戒指,不知道该套在哪里。舒远的头更低了,无声地动了动中指,咬着嘴唇不说话。 钟零羲赶紧将戒指戴在他的中指上,快得怕他反悔。戴完了就握住舒远的手,怎么都不肯放。 舒远又舍不得挣脱,又满心的害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低着头不看他。 两人默然无声地执手而立,无声里好似春花绽放,说不出的温软,说不出的幸福,登上天下至尊的位置也比不上这一刻的满足。 第41章 【41】 一切都如星辰一般,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 赭鞭茶花顺利开放,将蛊雕遗留在土地上的毒素吸收又吐干净,留下一朵七十二瓣的洁白茶花。赭鞭茶花珍贵无比,越新鲜药效越好,而且花期只有七十二天。第七十三天的子时一到,整朵茶花就会枯萎凋落,药效全无。而一株已经开过的赭鞭茶花,需要等七十二年才能孕育另一个花蕾,花蕾要等七十二年才能开花。一个炼气期满的修士寿命才两百年,赭鞭茶花却要一百五十多年才能等到,更何况,若不是前辈留有种子,而蛊雕身上的毒几乎可称为天字第一,那天留夷更是受伤,流了数滴鲜血,才沁染出剧毒无比的土地,适合赭鞭茶花生长。否则的话,即便有赭鞭茶花,也是生长在剧毒的山谷里,瘴气弥漫,灵鸟尚且飞不进去,修真者又如何能得到? 正是因为赭鞭茶花如此珍贵且药效神奇,舒远才特意将赆琛洞里的石柜腾出一个,珍而重之地留藏着。石柜连同赭鞭茶花作为第一件物品,被收入钟零羲炼制的戒指中。 那戒指舒远悄悄取了个名字,叫水龙吟。水龙吟是舒远很喜欢的一个词牌名,也是舒远的认知里钟零羲第一次重新打谱的古曲,而且那戒指的造型也去水龙长吟,带着钟零羲身上的气势。 水龙吟里面的赭鞭茶花只有六十九瓣,缺少的三瓣中,两瓣被舒远研磨成了花茶,与钟零羲一人一杯喝了。最后一瓣给了蛊雕留夷,让它吃下,并且在钟零羲的指点下将体内的毒素压制在颈部的血肉里。留夷用山谷西北角种赭鞭茶花的土地练了几次,已经能自如地控制毒素的出入,不再轻易伤人。钟零羲将这件事盯得尤为仔细,一点差错也不许存在。 因为前往帝俊的八处药斋,需要蛊雕留夷随行。一则,钟零羲师徒还只是炼气四层,无法施展御剑术,只能用妖兽当坐骑,而琅嬛福地三只妖兽中,蛊雕是飞禽且杀伤力巨大,自然是坐骑的首选。二则,留夷是从外界闯进来的,知道药斋的大致方位,能给钟零羲师徒节省寻找的时间。 为了寻找药斋,舒远采了许多祝余草放在水龙吟中,免得出门挨饿。 万事俱备,钟零羲仔细交代了尺素夫人,要她照顾好山谷并且看好鲤鱼精,这才与舒远走出了山洞。青宁这才发现自己是山谷里最没用的,心情十分憋屈,望着舒远满眼的乞求。 钟零羲淡淡地扫了鲤鱼精一眼,目光分明有再闹休怪他不客气之意。 不要以为他不追究就代表不知道,舒远什么性子钟零羲比他亲生父母还清楚,明知赭鞭茶花花期第三十六天毒性最强还用普通竹枝去触碰,这种做法不啻于明知前面红灯而且一辆大货车冲过来了还往前闯,就是自寻死路。舒远心中时时刻刻牢记着穿越回去孝顺父母,清醒的情况下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舒远心中烦躁又无措时被没长脑子的鲤鱼精怂恿,说了些“你受伤不久知道他在不在意你了”的话,舒远才傻傻的惹他生气。 虽然钟零羲对自己能引起舒远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表示开心,但多大的开心都不能以舒远受伤甚至身中剧毒作为代价。这次既往不咎是因为舒远没事而且收下了他送的戒指,否则的话,鲤鱼精就等着被钟零羲封住血脉扔在石板上晒成鱼干再做成鱼片粥给舒远补充营养吧! 鲤鱼精虽然脑子怎么好,却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尤其是对钟零羲。它畏畏缩缩地跟在尺素夫人的脚边,只敢送行不敢说话,差点高呼洞主我以后再也不给舒呆出主意了! 钟零羲轻轻地哼了一声,扯着舒远的衣袖跃上蛊雕的背部。 为了背负师徒俩。蛊雕留夷将身体长大了好几倍,背部足足有两尺宽,钟零羲师徒可以在上边前后盘膝而坐,丝毫不显拥挤。 舒远坐在前边,几乎被钟零羲拥抱着,不由得脸上发烫,他不敢回头,只是道:“我们过些天就回来,在那之前洞府就交给两位了。” 尺素夫人盈盈一拜,微笑道:“主洞主与小公子一切顺利,早日归来。” 钟零羲一笑,对留夷道:“出发吧。” 留夷发出一声鹰啸,双翅扇动,瞬间便斜飞出去,眨眼间便已冲上半空。 急劲的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将舒远吹得睁不开眼。但只过了一瞬间,一股温和的力量从身后传来,如温柔的双臂将舒远包裹了起来。狂风无法伤害他。 “飞行的时候要自觉运行灵气,否则的话会被狂风吹掉鼻子的。”钟零羲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引得舒远一阵羞赧。是错觉吗?怎么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热气扑在耳轮上呢? 舒远的耳朵悄悄的红了,钟零羲在他身后一笑,低声道:“看,巫山。” 舒远举目望去,只见巨大的蛊雕翱翔于高空,千里巫山尽数收入眼底。无边的森林苍苍茫茫,天际处仿佛还有江水咆哮着奔腾的声音。舒远不由得回头,先撞上了钟零羲含笑而温柔的眼,才将目光投向身后。 身后云雾之间,一座山峰孤立如傲视的君王,山巅入云,正面一片悬崖高逾万仞,正是两人穿越时掉落的地方。舒远望着底部没入云雾的峭壁,不由得后怕,幸亏当时后退了没掉落悬崖。 “过去了,别怕。”钟零羲在他身后说,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蛊雕的背。蛊雕一声长啸调转方向,飞在了山的侧面。 “看,琅嬛福地。”钟零羲说。 舒远侧过头,只见那孤峰绝顶上又分出数个小小山峰,东边的几座山峰围成了一个圈,正是琅嬛福地。福地西北角还有一线水流流出,是灵湖中用以灌溉的水从那里排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万丈瀑布。 直道银河落九天。 舒远的心境忽然开阔起来,为这大好山色,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沉稳如山,坚固如山,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都应当保持不变的本色。 仿佛心有灵犀般,舒远回头,与钟零羲对望一眼。两人都笑了,钟零羲伸手将舒远抱在怀里,道:“留夷,往帝俊药斋。” 留夷长啸一声,一改方才游玩般的速度,迅疾如风地飞向巫山的某一处。 第42章 ——————————————第二卷·帝俊八斋收妖记———————————————— 【42】 依据绢帛所言,这块大陆名为华夏大荒,地形与布局跟舒远他们穿越前的亚洲大陆类似。 华夏大荒西高东低,西方最高处耸立着绵延数万里的昆仑山脉。昆仑山脉乃是太初神族发源之地,其中神奇无比亦是凶险无比,就算是元婴期的高阶修士,也不敢轻易进入。昆仑山孕育了华夏大荒上最大的两条河流——江水与河水。江水与河水南北分列,横贯东西,以奔腾咆哮之势流入东海之中,巫山便在江水中段的边上。 据说在伏羲女娲时代,华夏大荒上本没有巫山。神农天帝时代,父神伏羲与母神女娲已退居九天之外的封神陵,一日,女娲告之伏羲,她腹中怀有胎儿,种种迹象表明,恐怕是个女儿。已与女娲育有三子的伏羲欣喜若狂,当即在江水中段也是风景最秀丽之处唤醒沉睡的地脉,形成一座绵延数千里的秀丽山峦作为幼女居住之处。因太古之时巫与灵不分,故将此山命名为巫山。 但直到伏羲陨落,女娲腹中的胎儿也没有生下来。这座专门为了帝女而诞生的巫山便一直闲置着,不曾为人居住,渐渐地也不再为人知晓。天帝帝俊时代,帝俊的第三位妻子穷桑之子娥皇为了躲避纷争,隐居在巫山之中。传说中穷桑之子娥皇身体虚弱,帝俊便将世间的仙草灵药全部搜集,种在巫山之中。为了保护这些灵药,帝俊还派了一直黄鸟与一条玄蛇守护。穷桑之子在巫山居住了一千年,与帝俊一同将巫山打理成神族最大的药圃,穷桑之子的仁慈之心亦传播与天地之间。 后值倾天之祸,共工撞断不周山天柱,女娲为了炼石补天耗力过甚,被送回封神陵中修养。而穷桑之子为了帮助女娲搜集五色石中的归墟墨玉,独自潜入归墟深渊之中,以致灵体受损,不幸陨落。至此,女娲沉睡不醒,穷桑之子陨落,帝俊天帝不久后亦陨落,巫山药圃中的灵药全部枯萎,巫山之名便渐渐消失。覆灭之战后,神族几近灭绝,巫山也就消失在世间没有人知道,是一位封神陵的尊神将巫山封闭隐藏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位尊神将来龙去脉记载在琅嬛福地的绢帛之中,又被钟零羲费尽心思找了出来,他们师徒绝不会知道,这一座山脉来历如此尊贵。 巫山山脉的主峰亦称巫山,主峰高五千丈,在四千五百丈处又分为五座小峰,如五灵阵一般拱卫着山顶的琅嬛福地,分别为灵金、灵木、灵水、灵火、灵土五灵峰。五灵峰中位于正北方位的灵金峰最高,月溪便发源于此处,绕过琅嬛福地向下奔流注入江水。 月溪在琅嬛福地西边,琅嬛福地的正南方是一片茂密的古林,再往南便是舒远与钟零羲最初落下那处高达千丈的悬崖。琅嬛福地东边的山峦仿佛无边无际,便是真正的无尘仙境了。而传说中的帝俊八斋,就在巫山山脉的最外围,无尘仙境与浊尘仙境各有四处。 八处药斋以八卦命名,无尘仙境的四处药斋分别是:乾金斋、兑泽斋、离火斋、震雷斋。四处药斋从北到南呈半圆形分布,现在钟零羲师徒前往的就是巫山东北的乾金斋。 据留夷说,它闯进来的时候曾在八处药斋遇到极凶险的阵法,几乎丧命,但钟零羲师徒此行却未曾受到半点阻碍。留夷十分不解,钟零羲思量片刻道:“大约是个旋转阵法,外界进入是逆向,阵法越绞越紧,困住人命,而从内外出却没有问题,不会触动阵法。” 他心中隐隐猜测,这护卫巫山的旋转阵法只怕不仅仅是将外界闯入之人困死于八处药斋中,更可能带着巫山不停地旋转,这才使得巫山隐藏十数万年不被外界发现。但这仅仅是他的猜测,钟零羲不准备告诉留夷,除了舒远,他不准备在这世界信任任何人。 蛊雕的速度十分迅速,出发后大约三刻钟后,只见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起初满覆视线的苍莽古林渐渐低矮,从乔木变为灌木再变为草木,最终寸草不生,一片一片片岩石裸-露着,坚硬无比,甚至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与琅嬛福地相比简直像是另一个世界。 舒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种土地要怎么种东西?他心中疑惑,忍不住回头望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无奈地一笑:种草药这种事,舒远分明才是行家,他爱莫能助啊。 什么行家啊?就只是读了一卷《神农图鉴》而已。舒远一边叹气,一遍检查水龙吟里的种子,看看有什么能在坚硬的岩石生长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哪有草能长在岩石里的? 舒远愁眉不展,钟零羲拍拍他的头:“先下去看看再说吧。留夷,到药斋最中心的地方停下。” 留夷回以一声长啸,蛊雕一族天生对方向的感应十分灵敏,长长的翅膀几下扇动便落在了一处空地上。 舒远与钟零羲跃下地面,举目四望,只见乾一斋的中心比之前所见更加荒凉。舒远用脚踩了踩地面,那地面就像穿越前的大理石地板一般,坚硬无比,咚咚咚地回声。 不该如此啊,舒远没办法了,只能望着钟零羲无声地请求。钟零羲略一沉吟,带着舒远查看了方圆一里之地,结果发现,这里乾金属性的灵气十分丰沛,且越是乾金灵气丰沛的地方,土地越是坚硬。钟零羲大概能猜到帝俊八斋的原理,大概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阵法,将巫山丰沛浓郁的灵气分散了属性聚集到八个地方,再用灵气滋养药草,这才培育出逆天神药。 只是,聚集灵气的法子并非顺应天道,依脚下之地看来,似乎还对土地存在什么巨大的伤害,帝俊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这种坚硬如金的土地长出药草来? “难道是从别处运来土壤?”舒远猜测。 钟零羲摇头:“即便是从别处运来土壤,也会在乾金灵气的影响下凝结成坚硬的岩石,同样无法种植。” 舒远想不明白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因为帝俊天帝用自己的神族之息中和滋养,这才种出灵药?” “不可能。”钟零羲摇头道,“帝俊又不能同时在八处药斋呆着,怎么可能影响土地?再说了,他的神息一旦放出,不是对乾金灵气有影响么?驳杂不纯的灵气于药草生长,怎么可能培养出神草?更何况这种耗费神力的事情,帝俊是绝不会做的。” “哦?”忽然间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响起,缓缓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妄自评价帝俊天帝!” 第43章 【43】 “小子,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妄自评价帝俊天帝!” 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响起,将两人吓了一跳。舒远转身四望查看声音的来处,却只见一片空阔的荒凉原野,岩石满目,什么生灵也没有。 “洞主!”留夷变小身躯立在钟零羲肩上,低声道:“小心,这声音的主人是极强的火属妖物!” 钟零羲眉梢一动,低声问道:“你曾见过这声音的主人?” 留夷的声音压得低低沉沉,却依旧透着蛊雕一族那宛如婴儿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小孩子在故作深沉老气。“我误入之时没见到声音主人的真面目,但它召出一团离火,差点将我烧成灰烬。” “离火?”钟零羲心中暗自计量,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且噤声。” 蛊雕与舒远都不解而紧张地看着钟零羲,钟零羲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微笑,漫不经心却又提高了声音说:“说的不过是实情罢了,想来以帝俊天帝仁慈之名,即便是听到了也不会怪罪的,你一介小妖又何必恼怒?” 舒远闻言,心中不由得一紧,抓住了钟零羲的手臂不停地四望,生怕那声音的主人冲出来将钟零羲吃了。 那声音的主人果然大怒,低沉的声音仿佛天空中的惊雷一般:“小子无礼!吾乃太古神兽,岂是尔等凡愚可指摘的?在吾震怒之前,尔等速速退去!” “老师……”舒远不禁低低地叫了一声,心中颤抖不已,只怕钟零羲出事。旁的不说,就算引起打斗,钟零羲便又要伤动心脉,届时又陷入昏迷…… 无妨。忽然间好像有无声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舒远抬头望着钟零羲,钟零羲目光沉静而谨慎,绝不似言语中那般张狂无礼。只听钟零羲嗤声一笑,轻蔑道:“神族倾覆已经十余万年,华夏大荒上神兽早已绝迹,连仅有的神族都在九天之外的封神陵里不问世事,这小小一座巫山,能有神兽?” 那声音隐含怒意:“你竟不信?” 钟零羲道:“自然不信,除非你显出真身。” 那声音又问:“好,小子,只要你见了吾之真身不吓得肝胆俱裂,吾便放你离开!” 钟零羲又是嗤声一笑,笑声未落,半空中忽然一片金灿灿的光芒。光芒之中,一只巨大的鸟类忽然出现,鹰嘴鸡头,鸳身鹏翅,鹤腿雀尾。大鸟的眼睛细长斜飞,三分含笑七分威严,正盯着钟零羲师徒,缓缓说道:“无知凡愚,还不速速退去!” 钟零羲眉头微皱,没有回答,同时握住了舒远的手,暗示他不可妄动。钟零羲肩上的蛊雕却忽然身体一震,从钟零羲的肩头飞落在地,俯首恭敬而惊恐道:“凤……凤皇!” 此言一出,舒远心中更是一阵绞紧,已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这大鸟是应该是凤鸟无误了,否则的话,高傲如蛊雕,怎么会轻易就俯首称臣?只有鸟族之圣凤凰,才能得到百鸟朝拜的尊敬。这是禽鸟一族血脉中的天性,再狠戾凶煞的禽鸟也不能逃脱。 钟零羲也点头道:“原来是凤凰一族的黄羽分支鹓鶵(读音渊除)。”他语调淡淡,竟似丝毫不将这鹓鶵放在心上。 留夷闻言,由得大为着急。虽则蛊雕不愿屈于人下,但琅嬛福地这对师徒将它体内的毒素控制于一处,便是达到了它伪装为金雕的愿望,于它乃是有恩,危难之时,不可见死不救。虽然鹓鶵不过是凤凰的一个分支,身上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凤凰血,在帝俊时代,凤凰的五个分支五彩鸟简直威震天下,连普通的神族也不敢与之对抗,钟零羲不过是一介凡人,何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岂不要枉送了性命? “洞主!”蛊雕留夷才发出一声低喊,钟零羲脚尖一点,人已掠了出去! 钟零羲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不知是个什么招式。只见他身上的灵气尽数涌入左手掌心,化作无数条纤细而绵长的紫色光线飞出。那紫色光线扑向鹓鶵,千丝万缕交织着结成一张大网,网上兹兹地冒着紫色电花,将鹓鶵困在了网中央。 这……舒远不禁皱眉。 钟零羲再厉害也只是炼气四层的修为,那紫色大网看起来柔弱易碎如蛛丝,即便是蛊雕落在其中,拼死一挣也能撑破。那鹓鶵不知比蛊雕厉害多少倍,竟然躲闪着不敢触碰紫色大网,连蛊雕曾遇到的离火也不曾喷出。 钟零羲微微一笑,左手控住紫色大网,右手慢慢地将网缩小,并且拖到身边。那鹓鶵叫也不敢叫,只是随着大网而移动,小心翼翼地躲开紫色的光线。那样子十分倔强而可怜,舒远不愿横生枝节,刚想出言劝钟零羲松手,却见钟零羲右手五指张开如爪,招式凌厉地抓向鹓鶵的心脏! “师父!”舒远焦急得叫出声来,几步上前抓住钟零羲的手臂。 他们只是来看看帝俊八斋的情形的,若是杀了神兽鹓鶵,岂不是要跟神族作对?以他们二人之力,又如何能在神族的威严下活命! 舒远的话音刚落,忽然间金光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舒远被钟零奚反手抱在背上躲避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却见黄鸟的身影忽然摇曳了一下,仿佛映在水面的倒影被清风吹散一般,霎时间消失不见。 “担心什么?”钟零羲回身拍拍舒远的头,失笑地解释道:“我只是炼气四层,怎么可能杀得了神兽?你也把我想得太厉害了。” 舒远摸摸头顶的发,疑惑道:“可是你方才……” “唧唧!”舒远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鸟雀的鸣叫传来。 舒远的目光落在钟零羲的右手,只见钟零羲右手掌心上悬浮着一个紫色光线织成的圆球,光线尚且游走不定,吞吐光芒,发出轻微的兹兹声。光球里头,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鸟蹦蹦跳跳地叽叽喳喳乱叫。那小鸟羽毛嫩黄,鸟喙鲜红,头上长着小小的肉冠,像是刚出生的样子。 “这是……”舒远目瞪口呆。 “鹓鶵的幼鸟。”钟零羲解释道,“方才的鹓鶵就是它变出的幻影。” “幻影?”蛊雕留夷难以接受,原来自己跪拜的竟然是这个毛都没长全的肉鸟?“我看是这只肉鸟冒充神兽,以照惯例,该当诛杀!” “什么肉鸟!唧唧!”小肉鸟勃然大怒,“我是黄鸟唧唧!是鹓鶵的血脉唧唧!你才肉鸟!光长毛不长脑的东西!” 第44章 【44】 黄鸟恨蛊雕骂它毛没长齐,蛊雕愤怒自己居然给只刚破壳的小肉鸟吓得跪地,两人一语不合便成仇家,不管身份地位和处境,二话不说就吵了起来。 “你这小肉鸟一定是骗子!什么鹓鶵,凤凰的后代能被凡人抓住吗?” “无知小儿莫要放肆唧唧!我比你大十几万岁知道吗?再无礼我吃了你信不信唧唧!” “来啊!有本事冲出洞主的笼子啊!没长毛的肉鸟!” “嗷嗷!气死我了唧唧!我要叫澹澹吃了你唧唧!” 争执之声不停不休,黄鸟刚破壳不久,声音稚嫩,而蛊雕无论年纪都声如婴孩,两道声音此起彼伏,就跟三四岁的孩子嗷嗷叫一样,让人头疼不已。 舒远干脆不理它们,关切得望着钟零羲,问道:“你的气血如何?伤到没有?手伸出来。” 钟零羲发现,一旦涉及他的健康问题,两人的角色就像调换了一样,舒远总是不容拒绝的强硬,而他总是乐得顺从——反正,就算舒远修成仙身,也查不出什么不对劲。 他老老实实地伸出手给舒远把脉,安慰道:“以炼气四层的修为,要化出这么个雷属紫电光网不难,我没事的。” 确实没太大的问题,脉象告知舒远,钟零羲确实有些气血滞缓,但原因是钟零羲经脉过于薄弱,心脏鼓动之时不能一次送血太多,否则便会造成血液淤积在经脉之中,年深日久,经脉会越变越窄,最终完全封闭,使钟零羲成为一个废人。他不知道钟零羲的经脉有自毁后又重生的功能,更不知道钟零羲经脉过于薄弱的原因在于经脉总是处于新生状态,没有办法迅速加固。 简单地说,因为每次都需要将经脉融化够重新生成才能拓宽经脉,使修为大增,所以钟零羲成年男人的身体里,所有的经脉强度都如三岁的婴儿般脆弱。 舒远根据自己有限的医学常识,将钟零羲体弱的原因归结为经脉薄弱引起的气血淤积。 “以后要多炼些补充气血、巩固经脉的丹药。”舒远决定地说,放下钟零羲的手抬头望他,忍不住训道:“你也太乱来了,那是凤凰的血脉鹓鶵,是太古神兽,你一个炼气四层的低阶修士,也敢随随便便就跟人家动手?万一对方本事大脾气还不好,你要怎么办?” 虽是责怪,里头却满满都是担心。 钟零羲自然明白,柔声解释道:“我自然是猜到它本事不强,有八—九分把握才出手的。我还有你在,怎么会轻易让自己身处险境?” 到每次都不顾身体状况就出手。舒远刚想抱怨,一旁却传来嫩声嫩气的声音:“我到底哪里暴露了啊?你说说,下次我给改过来!” 这小东西还想下次?钟零羲笑了一下,不禁为帝俊的药圃担心起来,将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这只明显脑子不够用的黄鸟照顾,真的不会被偷光吗?今天也就是他在,换做任何本事不如他却心怀不轨的人,一百只黄鸟也不够他杀的。 钟零羲心中腹诽着,本不愿解释,见舒远也是一脸好奇,便说道:“最初听到的声音苍老威武而低沉,应该属于龙族、蛇族或兽族中虎豹熊罴之流。但留夷说曾被它用离火袭击,离火源自太阳之心,是凤凰一族独有的本领。两下综合,镇守此处的当是绢帛记载中的黄鸟,但若是能司掌黑水玄蛇的黄鸟,断不会一开始就用声音恐吓,因为凤凰一族对自己的外形极其自豪,最讲究敌对之时保持优美的姿态。因此,我猜测这只黄鸟受了什么重伤,连外形也保不住了。” 舒远恍然大悟:“所以你刺激它要它显出外形?”他说着又皱眉道:“但它显现了啊,虽然只是个幻影,但你又怎么知道那是幻影,而它的真身在幻影的心口处?” “因为它感觉到我们是凡人后,便欺负我们没见识。”钟零羲道,“黄鸟是鹓鶵的分支,鹓鶵是凤凰一族中黄色羽翼的分支,中间隔了两重混血,便不再具有明显的凤凰特征。比如说,鹓鶵是黄色羽翼,身上没有五彩光华的羽毛,而黄鸟则没有凤尾,只余鸡头鹰喙、鸳身鹤脚而已。它化出鹓鶵的样子,巫山却从未有过鹓鶵的记载,实际上自从……” 钟零羲忽然顿了一下,目光忽然费疑起来,轻声道:“自从少昊天帝陨落后,五彩鸟已经没有纯血后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调忽然叫舒远心里划过一丝不舒服。说不上是嫉妒还是酸楚还是心痛或是难过,总之就是不舒服。闷闷的好像心脏也有鼻子能呼吸,却又被一张巨大的手掌捂住,窒息得舒远忘了继续发问。 “哦!”倒是黄鸟在紫电笼子里醍醐灌顶般点头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败在凡人的见多识广上边了。黄鸟不由得又老气横秋起来,傲慢地点头道:“你这凡人倒是见识不浅,从哪里得知凤凰、鹓鶵与黄鸟之间的区别的?” 它对钟零羲哼了哼,十分不想搭理,或者也因为害怕,刚刚那紫电笼子不是好玩的,差点将它为数不多的羽毛给烧没了。黄鸟谨慎地远离了钟零羲,歪头望着舒远,不知为何对舒远生了强烈的好感——不仅仅因为舒远是一行人中最弱的一个。 “喂,小孩。”黄鸟努力克服自己唧唧叫的习惯,问舒远:“为什么你身上竟然有琅嬛灵玉的气息?” “琅嬛灵玉?”舒远想了一下,取出一个石头勺子。“你说这个?” 黄鸟一个站不稳:“你们拿琅嬛灵玉来做勺子?这可是当年建造神族天宫的材料!咦?等等!你们怎么会有琅嬛灵玉?” 这只黄鸟记性不好啊。舒远好脾气地重复道:“我们师徒是从琅嬛福地来的,听说巫山有帝俊的八处药斋,便想来看看。” “药、药斋啊?”黄鸟往后蹦了几步,仰头望天道:“那个,你们想不想认识其他神兽啊?我带你们去找……” “乾金斋是被你弄成这寸草不生的荒凉样子的。”钟零羲的声音淡淡地打断黄鸟的话,“是不是?” “我……”黄鸟扑腾着翅膀,鸟嘴张得大大的,想反驳又不敢撒谎。这个病弱的凡人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十分霸道,即便他用满身病气遮掩,还是泄露了出来。这种霸道气势不仅仅因为他修炼出的震雷灵气,更是一种天生的冰冷、庄重、肃穆、威严,即便它身负凤凰血,也不禁感到害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黄鸟无视自己体内骄傲的凤凰血,十分怂包地支吾道:“也……也不全是因为我……” 钟零羲负手于后,不轻不重地望了黄鸟一眼,黄鸟只觉得某种森冷之意遍体而生,,不由自主就将事情竹篮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清楚。 第45章 【45】 据黄鸟说,它的名字叫秋阴,是黄鸟族中最接近鹓鶵的一支,体内有四分之一的凤凰血。 黄鸟秋阴还是鸟蛋的时候,被帝俊捡回昆仑山交给五彩鸟抚养,在昆仑山长到一千岁,一同长到的还有一条黑水玄蛇。后来帝俊开辟了巫山作为药圃,黄鸟与玄蛇在昆仑山呆得闷了,便主动要求做巫山的护卫,帝俊便将它们带到了巫山。 巫山虽然说是帝俊的药圃,最初的时候却只有黄鸟与玄蛇两只神兽。后来帝俊陆陆续续又带了其他的神兽来,又将巫山的区域划分出来,这才出现后世传说的八斋两境一洞府。等帝俊遇上穷桑之子娥皇,两人便在此居住,直到娥皇为了寻找归墟墨玉力竭而死。 “连娥皇姑娘跟帝俊的儿子都是在我们这出生的,唔,就是神族最后一个天帝少昊。”黄鸟哼哼了一声瞪了一眼想说话的蛊雕,没好气地说:“那个伤了少昊天帝之位的颛顼小儿,巫山不承认他是天帝!” 蛊雕留夷反驳道:“成王败寇,颛顼天帝已经打败了少昊天帝,夺取了至尊之位,事实如此,你不承认又能如何?难道要跟天帝作对吗?” “与天帝那又怎样?”小小的肉鸟哼唧了一声,稚气里竟透出别样的骄傲来,仿佛宁死不屈的忠臣,又像体内的凤凰血苏醒一般,令人不敢小觑。 舒远心中一叹,钟零羲却微微皱眉——即便是神兽,与天帝作对也是极其不明智的。 而黄鸟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巫山不承认颛顼天帝,颛顼天帝也看在少昊的份上不与巫山计较,但也明令禁止任何神族进入巫山。巫山的神兽们主要作用是看守和护卫,对药草种植一窍不通,时间一久,巫山的药草缺乏照料,十分中只剩一两分。 “再后来,昆仑尊神带着妖兽们来到巫山寻求庇护,见药草被我们糟蹋的不成样子,就把药草全都收到琅嬛福地里,说用保鲜盒保存了起来。”黄鸟表示不解,“什么是保鲜盒?” 舒远脑子里浮现赆琛洞里那一个个琅嬛灵玉做成的石头柜子,不知该如何解释。钟零羲道:“就是保存新鲜的盒子,后来呢?” 昆仑尊神将妖兽扔在巫山,又怕妖兽之气影响药草的种植,就把浊尘仙境分割出去,让我们自己种植药草,然后就回封神陵去了。黄鸟与剩下的三只神兽费尽心思,百般施计也没能将种子弄发芽,挖出来一看,种子全都烂在土里了。四只神兽不服输地再次种植,一来二去,手上的种子全都浪费光了。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四只神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领头的黄鸟说:“不如将我烧成凤凰,到琅嬛福地再拿着种子吧?” “等等!”舒远不解地发问,“为什么你必须化为凤凰才能进入琅嬛福地?” “这还用问?”黄鸟秋阴一副你怎么那么笨的表情,“昆仑尊神在巫山上布了八荒洪流阵啊!” 舒远还是不解,转头望着钟零羲,这世上难道只有钟零羲一人知道怎么体贴人? 钟零羲果然解释道:“八荒洪流阵的原理类似一个反向漩涡,从内外出容易,从外入内难。这个外部的定义不仅仅是巫山之外,只要是逆向的行走都会遭到阵法的抵抗。” 哦……舒远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从最中心的琅嬛福地出来一点阻碍也没有,但秋阴要从相对于琅嬛福地而言是外部的八处药斋进入,就会遭到巨大的阻力。 “明白了吧?”黄鸟秋阴小声地抱怨,“其实从前帝俊和娥皇神女还在的时候都不会阻止我们进入琅嬛福地的,就昆仑尊神那个讨厌鬼说我们会把琅嬛福地的东西败光,所以做了八荒洪流阵,不给我们进入。” 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觉得前辈的做法真是太明智不过了,给黄鸟它们这么种,再多的药草种子都不够这四只神兽玩的。 “后来呢?”舒远问,说了半天,黄鸟也讲清楚乾金斋出了什么事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听到舒远的问题,黄鸟不知为何又支吾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岔开话题,幸亏钟零羲不断纠正,舒远才将事情弄清楚。 那时黄鸟的“不如化为凤凰”的提议得到了其他三只神兽的一致认同,三只神兽各尽所能,开始为黄鸟的*做准备。虎蛟与玄蛇搜集来凤血梧桐的枝条——传说中,太初平定之战里,有一只凤鸟受了重伤,想飞到距离最近的巫山东北寻找梧桐树浴火重生。但巫山东北的梧桐还太小,燃起的火焰无法支撑到凤鸟涅槃,而重伤的凤鸟也无力飞到别处,只能死在那棵梧桐树下。凤鸟临死时啄开自己的心口,用自己的心头热血浇灌梧桐树的根部,许下愿望:日后若有凤凰用这棵梧桐树浴火,它必将保佑其涅槃重生。因为这个传说,黄鸟对自己的涅槃十分有信心,二话不说跃上凤血梧桐枝架成的柴堆上,自己吐出离火,点燃梧桐枝。 “但是……”舒远问道,“既然凤血梧桐如此神奇,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凤血梧桐只对纯血的凤凰起作用?” “不是的,凤血梧桐确实在保佑所有具有凤凰血脉的禽鸟。”黄鸟望了一下天,十分痛心疾首地说道。“只能说那三个家伙靠不住。” 凤血梧桐点起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年,第一年大火里还有黄鸟的身形,第二年除了火光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第三年,梧桐枝已经所剩无几,火势却不减反增,把三只神兽给吓坏了。它们以为黄鸟不是纯血凤凰,被凤血梧桐的火焰给烧死了,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救回黄鸟,毕竟,药圃再重要也不能与同伴的性命相比。 于是,在以为自己害死了黄鸟的痛哭流涕中,三只神兽齐心合作,雷动九天,引来天河之水,熄灭了凤血梧桐的火焰。然而火虽然熄灭了,里边却没有黄鸟的影子,只有一堆灰烬。三只神兽傻了眼,大哭了三天三夜,含泪将灰烬一点不漏地搜集起来,埋入土里,对着坟墓再哭了一场,从此再也不踏足乾金斋的土地。 “其实我就在灰烬了!这三个笨蛋!”黄鸟悲愤地说,“我忘了告诉它们凤凰浴火如果要换身体,就必须化为灰烬,再从灰烬里重生!它们引来天河之水的时候我刚要借住火焰凝固身体,结果天河之水哗啦一下不仅把我刚刚成形的身体冲散了,连火也熄灭了,我又变成了灰烬,幸亏它们没把灰烬当骨灰洒了,不然我的魂魄随着灰烬飘飞于天地间,跟魂飞魄散有什么两样!” 钟零羲师徒对黄鸟有此猪队友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真是不怕狼对手就怕猪队友。 黄鸟仰天长叹三声,才把胸中的悲愤吐尽,继续往下说。 帝俊八斋中有帝俊与娥皇神女舍下的聚灵阵,能将灵气中某种属性的吸收而其他属性排除,但一块土地上单一属性过于浓烈就会引起土地的变化,这个时候,则需要与之相克的神息进行中和。乾金斋正式缺乏黄鸟的离火神息,土地才越变越硬,将近十万年后,几乎与金属无异。 “所以说,”舒远下结论,“要将乾金斋变回适宜种植,就必须不断地用离火神息在土地深处不断焚烧,可是哪里弄来源源不断的离火呢?” “这还不简单?”黄鸟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要是帮忙,离火根本不是问题!” 舒远询问地望着钟零羲,钟零羲道:“先说方法。” 黄鸟十分认真严肃地说:“你们帮我搜集凤血梧桐枝,再烧我一次!” 第46章 【46】 凤丘是乾金斋东北的一座小山,传言当年有凤凰埋骨于此,所以称为凤丘,而那凤凰埋骨之处,就是凤血梧桐生长之地。 钟零羲师徒乘坐蛊雕一路往北飞,因凤丘尚且在乾金斋的范围之内,未曾触动八荒洪流阵,一路畅行无阻,不多时便看到一株梧桐树参天而起,枝干没入云霄之中。 “洞主。”蛊雕提醒一声,平稳地在梧桐树旁飞着,方便背上的师徒打量。 这就是传说中的凤血梧桐啊,因为凤鸟不甘而死,所以具有神奇的功效。蛊雕飞在树枝下方,舒远往下望,只见梧桐树的树干有两个成人合抱粗,自地面往上三丈全是光滑的树干,一根树枝也没有,树干三丈之上方才长出光滑优美而有力的枝条。时下正是春末,梧桐叶青翠欲滴,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说不出的闲雅高华,仿佛真的在等待凤凰的到来。 舒远轻轻拍了一下蛊雕的背,蛊雕会意地往上飞了丈许,让钟零羲师徒接近凤血梧桐的枝头。舒远凝神一看,终于发现了凤血梧桐与众不同的地方。原来凤血梧桐的叶脉竟是血红色的,隐藏在层层翠绿中,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 那是凤鸟的心头热血浇灌出的脉络。 舒远心中没由来的一阵不确定,转头望着钟零羲无声地问道:真的要采集梧桐枝么? 钟零羲抬手拍拍他的头,微笑道:“这个问题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舒远默然。 在乾金斋里,当他们师徒听到黄鸟秋阴说再焚烧一次它时,已经双双提出了疑问和担忧。如今的黄鸟不过才破壳不久,连钟零羲都打不过,怎么能经受住离火的焚烧? “哎呀!”黄鸟满不在乎地说,语气里又有些鄙视,一副你们这群无知的凡人好啰嗦的样子。“这次不用离火了,离火烧出的是凤凰,天火烧出的是五彩鸟,我是黄鸟,只需要在普通的灵火里加一点点离火,就能洗去污浊,浴火再生。” 它见舒远脸上一片担忧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就不想叫他担心,安慰道:“你别担心啦,我自己也怕死啊,寻死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呢!再说了,我们八只神兽身上担负着帝俊的嘱托呢,好好的药园子被我们弄成这样,要是少昊帝君从楚地回来了看见,还不得伤心死。去吧去吧,去帮我找凤血梧桐枝来,有凤血梧桐在,凤凰血脉不会被烧死的,指挥浴火重生。” 是因为黄鸟的心已死如此坚决,钟零羲才点头答应。 “别多想。”钟零羲抚了抚舒远的头顶,望着凤血梧桐道:“埋葬于此的凤鸟死于太初平定之战,但凡参与平定之战的神族,心中都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的鲜血能换来后代的平安喜乐。凤鸟会保佑黄鸟的,我们赶快搜集梧桐枝吧。” 舒远应了一声“嗯”,钟零羲叫了声“留夷”,蛊雕便会意地降落,将舒远放在树下的空地上。 舒远仰头看着蛊雕背负钟零羲再度飞起,心中难免一阵紧张,右手不由得轻轻拨弄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水龙吟,方才略微安心。 只见钟零羲乘着蛊雕飞在梧桐枝头,手指微动,一缕紫电化成的光剑便出现在右手中指与食指上边。他望向凤血梧桐,恭敬道:“凤鸟先圣在上,今日割取梧桐枝并非出于贪念,乃是为了尊神之后代血脉,请先圣恕罪!” 话音落下,凤血梧桐的枝叶沙沙而响,仿佛是那遥远而慈悲的凤鸟在微微颔首。 得到许可的钟零奚回头给了舒远一个叮嘱的眼神,而舒远点头示意一切已经准备好。钟零羲脚下一点,蛊雕会意地将穿梭于凤血梧桐的枝头。钟零羲手中光剑横扫,一大片梧桐枝纷纷而落。舒远站在树下,右手作召唤之状,口中默念法咒。被削断的梧桐枝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尽数被水龙吟收入其中。 不多时,水龙吟中已搜集了足够的梧桐枝,舒远扬声高叫道:“师父!”提醒钟零羲住手。钟零羲闻言便停下手中的光剑,正要催动蛊雕落下时,忽然眼前光芒一闪。 钟零羲转头望去,只见树顶上有一道红光若隐若现,而凤血梧桐不知为何忽然枝叶颤动,像是在催促钟零羲往上查看。钟零羲略一沉吟,手抚树干低声道:“我不放心他,需带着。” 凤血梧桐再次轻轻颤动枝叶,仿佛许可。 钟零羲心中感激,忙与蛊雕落下,伸手到:“上来,树顶有东西,凤血梧桐要我们去看。” 舒远不敢犹豫,忙握住钟零羲的手,直觉身形一轻,人已落到钟零羲的怀里,被他单手环住了腰部。舒远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不说话,更不敢挣扎,只怕反倒引起尴尬。 钟零羲也仿佛未曾察觉,点了点蛊雕的背,蛊雕一声长啸扶摇直上入青云,足足飞了半刻钟才见到凤血梧桐的树顶。这一看,却叫三者都惊了一惊。 只见那凤血梧桐的树顶,那水桶粗的主干竟然已经折断了! “这……”舒远即惊且怒,“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折断凤血梧桐?” “应该是被雷劈断的。”钟零羲沉吟道,“你看那断口处一片焦黑,应该是雷火焚烧所致。” 舒远仔细望去,果然见那树干的折断处焦黑一片,仿佛曾经起火又灭绝。 “小子们……”忽然之间,一道清音响起,是男子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清贵高华。 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心中一动,钟零羲紧了紧舒远腰上的手,恭敬地问道:“敢问……是凤鸟先圣么?” “不错,是吾。”凤鸟温和道,“两个小子……很好、很好!” 舒远与钟零羲面面相觑,不知凤鸟口中的很好是什么意思。钟零羲眉头微皱,依旧恭敬地问:“先圣显灵,敢问有何吩咐?” “吾已为华夏大荒之安宁而战死,无复爱憎,你二人心中所猜之事,乃是妄言揣度,当反省一二。” 舒远与钟零羲闻言,不禁心中一阵愧疚。他们都以为,凤鸟骄傲矜贵,今日显灵必是不堪天火焚烧梧桐枝之大辱,要他们师徒帮他报仇雪恨的。 凤鸟又道:“吾今日醒来,所为者有二。” 舒远与钟零羲忙敛心凝气道:“请先圣吩咐。” “吩咐二字,吾何德何能。”凤鸟道,“后世之礼节着实繁复,吾时日无多,便直说了。” “其一,巫山有危。十万年前封神陵中昆仑镜元神携炼妖壶所化之妖兽躲入巫山,并非神鬼无知,三万年前有无知小辈引来天劫,妄图闯入巫山,被吾拦下。今日吾之魂魄将散,告之与你二人。你二人入住琅嬛福地乃是天意,须为巫山之安宁略尽职责。” “是。”师徒俩不约而同地应道,语罢先是一愣,继而相视一笑。 “很好。其二,凤血梧桐之焦尾交付与你二人。此梧桐承接吾之心头热血,乃是最纯正之离火属性,又曾遭天雷劈裂、雷火焚烧,世间万物已不可摧毁,今日吾将最后一缕神力寄于其上,你二人收之须物尽其用,且只可斫伤凤血梧桐之焦尾一次,一旦成形,无可更改,万自谨慎。” 凤鸟的话音才落,一缕炎红之气包裹着凤血焦尾缓缓飞向师徒俩。舒远迟疑着,皱眉问道:“先圣……” “可是奇怪吾为何将如此重任与珍贵之物一并交予你二人?”凤鸟道,“吾于凤丘沉睡百万年,一朝为华夏之安宁醒来。吾时日无多,若留下重宝在此,一朝却为不轨之人获得,吾之魂魄游散于九天之外,亦不得安宁。你二人心地淳厚,凤血焦尾与巫山一并交予你二人,吾可从容面对苍龙战架矣!” “但……”舒远着急,他们二人只是普通的修真者,凤血焦尾在他们手中岂不是浪费? “吾意已决,无需多言!”忽然之间一道劲风拂来,舒远低呼一声被钟零羲按在怀里,两人伏在蛊雕背上。刹那间天旋地转,一切平静下来时再抬头,凤血梧桐已在视线的那一端,隐隐只有轮廓而已。 “你怎么样?”师徒俩同时出声问道,钟零羲摇摇头,摸摸舒远的脸问道:“你呢?” 舒远也摇头,右手拨了一下水龙吟,低声道:“凤血焦尾在里面了。” 师徒俩同时沉默,一齐转头望向凤血梧桐。空中忽然传来飘渺而细弱的凤鸣,像一首遥远的歌谣。 那些事,你还记得吗?那句等我回来,还在等吗?九天之外浮游的魂魄碎片,找得到你吗? 歌谣渐渐弱不可闻,而守在大地上百万年的魂魄,终于能从容地消散,冲上九天之外,寻找那曾经并肩作战的友人,再看世间冷暖繁华。 第47章 【47】 “你们怎么这么久?”黄鸟在乾金之心等待许久,看到远处的动静就开始嚷嚷,一副恨不得立即将自己烧死的样子。 蛊雕在乾金之心落下,舒远与钟零羲跃下地来,钟零羲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阳,道:“准备堆梧桐枝吧。” 舒远心中虽然担心,却依旧照钟零羲的说法将梧桐枝从水龙吟里取出,一一堆好在乾金之心上。钟零羲对蛊雕施了个眼神,留夷便嘴一张将黄鸟叼起,黄鸟叫都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给放到柴堆上了。 “你这小子怎么敢对长辈如此无礼!”黄鸟竖起身上的羽毛愤怒地尖叫,“当日你闯进来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就化成一团灰了!你祖宗昭苧小丫头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好吗!岂有此理!黄鸟没毛被蛊雕欺!” 蛊雕本性里虽然对凤凰血有崇敬,但黄鸟身上才四分之一的凤凰血,又是小小的一只,威胁力几乎等于无,当即不甘示弱地就要顶回去。 “留夷。”钟零羲淡淡地唤了一声,制止留夷的话语跟动作,仰头对黄鸟道:“你准备好了?” 黄鸟立刻给掉转了情绪,很用力地点头:“好了好了,不要你来,你是震雷属性的,打出的火不够纯正,叫你那离火属性的徒弟来。” 舒远被点名提出,不禁有些忐忑。不管对方是不是自愿,又是不是神兽,怎么说都是放火烧生,在现代法治社会长大的舒远实在有些不能接受。 “别怕。”钟零羲捏捏他的手,温和道:“这里你跟黄鸟的属性一致,出手最适合,我的话只怕会害了它。不要用从前的世界观衡量新的世界,不一样的。” 舒远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回,心跳加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他心中明白,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错要了黄鸟的命。他站在梧桐枝堆成的柴架前,用力地闭了闭眼,右手抚摸着左手中指的水龙吟,想象自己就是钟零羲。 那一刻,舒远奇异地安静了下来。他睁开眼望向黄鸟,黄鸟站在梧桐枝堆上,小小的幼稚的身影忽然变得别样的庄重严肃起来。它对舒远点点头,坚定地说道:“凤鸟之血会保佑我的,点火吧!” 舒远咬了咬牙,鼓起全身的灵气,全部涌在掌心,继而双掌往前一推,两道橙黄色的灵火呼啸着扑向梧桐枝,瞬间在梧桐枝上点起三丈高的火焰。黄鸟小小的身影被火焰吞没,舒远心中一紧,正想一看究竟,却忽然腰上一紧,背上贴着一个结实的胸膛。眼前的火焰飞速前掠,却是他被抱着瞬间后退数丈,钟零羲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轮上,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靠近,黄鸟要将掺入离火了。” 话音刚落,一团炎红忽然出现在橙黄的灵火中,那炎红将整团火焰都染成了赤金色,火焰瞬间拔高至数十丈,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乾金斋。 舒远第一次见到如此气势烈烈的火焰,心中不禁震撼,或许又因为本身是离火属性,舒远竟能读懂那熊熊烈火传来的昂扬怒气与冲天的骄傲。 焚烧一切,照料一切,让懦弱的化为灰烬,让骄傲不屈的在淬炼里重生,爆发出更加蓬勃怒张的生命。这便是火的骄傲,火的力量! “被震撼了?”钟零羲松开他,微微后退,也望着火焰道:“这大火不知要烧多久,我们不能离得太远,以免发生不测。与其枯等,不如入定专心修炼吧。” 舒远心中正在激荡,巴不得一鼓作气提升修为。 钟零羲选了一块高耸的岩石,以紫电光剑劈出一个宽阔的洞穴,又仔细修整干净。舒远与他走进去,盘膝坐下,只觉洞穴不宽不窄,恰好能容纳两个成人。 钟零羲又对留夷道:“在琅嬛福地时我曾传你一套妖兽修炼的心法,你自可寻找地方修炼,只是不能靠近梧桐烈火,亦不可离开乾金斋,以防不测。你身为风属蛊雕,双翅之卷羽劲风威力十足,鹰喙与利爪都是极强的武器,乾金斋的岩石坚硬无比,你若是不怕痛,可再三磨练,将旧皮褪去。” “是。”蛊雕恭敬地应道,“谨遵洞主吩咐。” 钟零羲微微颔首,道:“你去吧。” 蛊雕长啸一声远去,钟零羲对舒远说:“这火焰只怕能支撑到我们冲破炼气五层,你将水龙吟放在我们之间,我们无论谁先醒来,便自行取祝余草吃下,若是烦闷,亦可外出行走,不必叫醒另一人。” 舒远点头,依言将水龙吟褪下,放置在两人之间。 师徒俩首先吃了十株祝余草,随后盘膝结印,闭目凝神。 炼气五层要打通的是手阳明经。手阳明经起于食指末端的商阳穴,经肘上肩,止于面部鼻唇沟中的迎香穴,一共二十个腧穴。两人到在不久之前才冲破炼气四层,因此这二十个穴道一个都没有冲破。从前冲破穴道,师徒俩走的都是循序渐进、且休且练的方法,未曾有一次是如此专心而枯燥,生活的全部都只剩下冲破穴道这件事。 然而,即便生活中所有的事都只剩下冲破穴道这一件,却不代表就能冲动莽撞,一味求进。越是单一而枯燥的修炼,越讲究耐心。舒远起初不觉得,但冲破第一个穴道商阳穴后,舒远发现竟然过了十二天,心中不禁有些着急——若是按照这个进度,打通手阳明经岂不是要一年? 舒远看了一眼一旁面沉如水的钟零羲,再吃了二十株祝余草,再次开始修炼。而第二个穴道二间穴的冲破更是艰难,竟然用了二十天。舒远再次醒来时心中竟有懊恼之气,忙转移注意力般检查祝余草的数量,发现少了三十株,便知道钟零羲中间醒了一次,又再次入定了。 那股焦躁之气郁结在舒远胸中,舒远略一思索便知道自己的心境仍需磨练,而钟零羲此次的安排,不仅仅是为了提高修为,更是借助乾金斋这一极其安全僻静之地磨练两人的心境,体会苦修之难,同时将急躁、挫败之气变为平和宁静之法,以免将来再次遇到措手不及。 如此想着,舒远的重心便发生了偏移,修炼的进度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跟自己心中的浮躁、挫败对抗,将心境修炼得越发地沉静如水。 日夜往复,中间不知过了多久,舒远以祝余草勉强计时,知道自己中间醒了二十次,钟零羲也醒了二十次。每一次醒来,外边的梧桐烈火都在熊熊燃烧。最后一次,舒远冲破迎香穴,修为达到炼气五层而睁开眼,却没见到钟零羲在旁边。 “师父!”舒远心中一慌,忙戴上水龙吟起身出洞寻找。 “别慌,在这里。”钟零羲几步从一块岩石后走出,微笑道:“别担心,我昨日醒来,觉得你还需一两日方才能醒,又有些担心蛊雕,便出来寻找。” 舒远闻言松了口气,几步走到钟零羲身边,假装不经意般仔细打量着。钟零羲的气色不错,大该因为达到炼气五层的缘故。他的目光更加温柔幽深,好似深海一般不可窥探,却又有暖流缓缓流动,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好像很久很久没见到了,可这眉眼神色,都像是刻在心上一样的熟悉。舒远不觉有些痴了,回过神来却见钟零羲也温柔而炽热地看着他,舒远脸上一烫,先报了一声:“师父,我的手阳明经打通了。”又慌忙转移话题道:“留夷怎么样了?” 钟零羲微笑着侧开身,蛊雕一声鹰啸从岩石后边飞出。许久不见,蛊雕更是威武,鹰喙与利爪上寒光闪闪,竟像精钢寒铁一般。 留夷一声长啸转身飞起,对这乾金之心空旷的一面双翅一卷,刹那间一道劲风呼啸而去,气流竟能明显看出盘旋的痕迹,像是轻微的龙卷风一般。蛊雕又叫了一声,仿佛提醒舒远师徒注意,然后对着两人旁边的岩石用力一抓。 咔嚓一声,坚硬无比的乾金石竟被蛊雕生生抓下了一块! “留夷,你变得好厉害!”舒远由衷地赞美与开心。 蛊雕低低地叫了一声,飞回钟零羲身边,满眼的开心,仰头等着钟零羲的话。钟零羲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进步很大。” 蛊雕眼中登时光彩大放,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开心得不得了。舒远一旁望着,不禁微笑摇头:这蛊雕像个孩子一般,对钟零羲如此看重。 想到这里,心中不知为何划过一丝不舒服。但还没等舒远分辨清楚为什么不舒服,却听一声清亮的啼叫传来。 “师父……” “是黄鸟。”钟零羲握着舒远的手腕,拉着他转头望向梧桐烈火。“小远,看,凤血浴火,黄鸟重生。” 第48章 【48】 乾金之心堆高的梧桐枝上,熊熊的火光依旧冲天而起。不同的是,那火光中隐隐有身影在飘动。 或者应该说是挣扎,是一只飞鸟在灰烬中的挣扎。 它匍匐在灰烬中,就要被灰烬吞没掩埋。不甘心,它扇动翅膀缓缓站起,在烈火中企图飞翔。火焰吞噬着它的双翅,让这逃生的希望疼痛无比也沉重无比。飞鸟几次飞起,又被火焰席卷着拉入灰烬之中。 就这样死去吗?冥冥中有谁在问。飞鸟引颈长啼,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鸣叫,继而双翅奋力一展,冲破火光飞入青云。 鸡头鹰喙,鸳身鹤脚,尾部的羽翎如扇般展开,金黄色的羽毛上,炎红的离火依旧熊熊燃烧。 “唧——” 黄鸟再度长啼,于空中轻盈而矫健地盘旋,把身上的离火统统抖落。离火坠落在乾金之心,坚硬的岩石忽然融解一样软化,慢慢地与离火一同变成肥沃的土地。 黄鸟浴火,离火天降,一旁的舒远师徒与蛊雕都不禁感到震撼,是何等的生命力才能从烈火中重生!谁能想象那只肉呼呼的小鸟能撑过两年的烈火焚烧,化成如今的瑰质英姿! “嘿嘿!”黄鸟一声轻笑,在三者敬佩的目光中盘旋着回到梧桐烈火边,长长的翅膀用力一扇,一把将梧桐烈火拍灭了,然后仰头挺胸地停在钟零羲师徒面前,得意地问道:“怎么样?黄鸟的英姿如何?” 舒远本来还觉得它挺威武的,一听这话直接笑出声来,止也止不住,头一转抵在钟零羲背后笑得浑身颤抖。 这一掌拍下去,灭的可不仅仅是梧桐烈火,还有三者对它的敬佩之心。 黄鸟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笑什么笑?” 钟零羲忙站出来保护徒儿,转移话题道:“乾金之心已完全修复了?” 黄鸟骄傲地说:“我都复活了,怎么还不能修复?” 一股泥土的芬芳在乾金之心缓缓出现,干净而且清新,包裹了众人,也向众人传达了苏醒的生命。 “接下来就是种药了。”黄鸟兴致勃勃地说,“当年娥皇神女一洒一大片的,你们要怎么做?” 一洒一大片……舒远无端端地响起科技社会的播种飞机,要是在这两只大鸟身上绑个袋子让它们随便乱飞,只怕跟播种飞机也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乾金之心就浪费了。 “还是整理出药田比较好,免得以后我们走了你不知道怎么打理。”舒远问道,“黄鸟神兽,你识字么?” 黄鸟觉得自己的本事遭到了莫大的轻视:“我堂堂神兽,十几万岁的年纪,怎么可能不识字?” “只怕不识简体字。”钟零羲出来打圆场,“到时候我来写吧。” 黄鸟想追着问什么是简体字,奈何舒远与钟零羲已经开始商量怎么利用乾金斋的土地。它只是个看园子的,从前种个药草都能把种子浪费个干干净净,自然是插不上话,只能等舒远师徒的安排。 可见神兽也不是万能的,里头的小白率非常高。 舒远在乾金之心划了个范围,然后与钟零羲一同欢乐地练起了举土术。两人如今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双掌翻飞之下,土地很快被翻了个熟透。舒远将松好的土地捞出一行一行的土垄,百亩田地,师徒俩整理所用的时间不过三天。 土垄打好之后,撒种的事情便交给黄鸟和蛊雕。水龙吟中的种子早已分门别类,舒远取出乾金属性种子的石盒,里头是一包包粽叶包裹的种子。舒远仔细交代了哪一种该种在何处、每一颗种子中间该间隔多宽,才将种子交给蛊雕与黄鸟。 让两只大鸟种植的原因很简单,尖尖的鸟喙一戳一个洞,翅膀再扒拉一下就完成,比用法术快多了。百亩药田,一天种完,剩下的时间只余等待。 水源问题不列入考虑。乾金属性的药草只需吸收纯净的乾金之气即可,无需活水灌溉。也就是说,将种子洒下之后就可以放手不管,能不能存活全看种子本身对乾金之气灵敏度。 舒远忽然发现,只要天时地利,种植药草实在不是一件技术活。要是天不时地不利,再高的技术也种不活。 真是有点挫败。 黄鸟对存放了十几万年的种子担心不已,天天在药田上飞,贴着土地瞪大了眼睛看,生怕有一颗种子不能发芽。舒远与钟零羲白天抄录种植方法——舒远口授,钟零羲用大篆录下,晚上修炼一个时辰,不敢怠慢。钟零羲十分想锻炼两人睡眠时也能运行灵气,各种方法在脑子里纠结,却总是不成功。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钟零羲终于将乾金斋的种植注意事项抄录在空白的绢帛上了,也暂停了睡眠中运气的构想。“大概是时机未到,我们没有掌握方法。” 舒远点头:“不着急,会有突破的。对了,不知药田如何了。” 正在这时,一声尖叫响起:“两个小子——” 黄鸟欢天喜地地在半空中扑腾:“种子发芽啦!” 舒远与钟零羲也是心中一喜,出门一看,只见方圆百亩的药田上点缀着点点嫩青,像是天空中奇异的星星一样。 “终于好了。”黄鸟看着一地的青芽,眼睛里直冒爱怜,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舒远微笑道:“一直种着吧,仙草越老越好,如非必要,不要摘下。” “没事,我不摘它们!”黄鸟秋阴满足地说,“我重生了,还有千秋万岁的时候陪着它们长大。” 原来就算浴火成了神兽黄鸟,也还是这么孩子气。舒远脸上一笑,心中略有不舍,上前将手中的绢帛递出:“黄鸟秋阴,这是乾金斋应注意的事项,你好好研读。” 黄鸟欢腾的身子一僵,慢慢降落道:“你们要走了?” “嗯,对。”钟零羲道,“不过离开之前想问你要样东西。” “东西?”黄鸟心中十分感念他们师徒,大方地说,“你们帮我浴火重生,又将乾金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想要的东西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绝不摇头!” “如此最好。”钟零羲微笑道,“那么,神兽黄鸟,给我十根你的尾翎。” “什么?!”黄鸟针扎一样地跳了起来,尖叫道:“十根尾翎?!” “不错。”钟零羲淡淡地道,“你要不舍得,那‘力所能及,决不摇头’八个字就当我没听过。” “你……”黄鸟发现自己中了这病秧子的圈套,黄鸟乃是凤凰后裔,凤凰血何等骄傲,怎么能容许出尔反尔这种事?但要拔光它的尾翎,就算尾翎很快就能长出,又怎么可以! “师父。”舒远看着黄鸟纠结的表情,心中不忍,拉了拉钟零羲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算了,君子不强人所难。 这个动作落在黄鸟眼里,极大地刺激了黄鸟那高贵的自尊心。什么意思?这是在说黄鸟小气得连几根羽毛都舍不得吗?就算那羽毛是凤凰一族最心爱的尾翎又怎么样! 黄鸟果断地化翅为掌,毅然决然地往身后一抓,将十根尾翎统统拔下,然后迅速地往地上一坐,将身后牢牢地遮起来。 “不就是尾翎吗?给你!” 钟零羲接过那黄色尾翎,道了声多谢,拉着舒远跃上蛊雕的背,一声催促之下蛊雕迅速地往南飞了。 “师父,黄鸟神兽它……”舒远有些担心。 “无需道别,黄鸟不会愿意给人瞧见它没有尾翎的样子的。”钟零羲含笑道:“它身上的凤凰血略有觉醒,过些日子能长出凤尾来。这黄鸟尾翎与其被它烧了,不如拿来给你做件衣服。” 舒远吃惊:“你还会做衣服啊?” 钟零羲嘴角含笑不语,只是将黄鸟尾翎放入水龙吟中,催促道:“留夷,去兑泽斋。” 第49章 【49】 帝俊八斋虽然按照八卦取名,却没有像八卦排列,而是依照地形排成东西两道月牙般的圆弧。 兑泽斋在乾金斋东南,界限并不分明。八卦之中与水有关的属性有两个,分别为坎水与兑泽,坎水乃是天水,属雨雪冰霜,属月,而兑泽则是地水,水聚之处为泽。因此,只要眼前的景色不再是乾金斋的干燥土地,而渐渐变得泥泞时,就是进入兑泽斋的范围了。 当周围的土地出现第一处湿润时,钟零羲就察觉到不对。 兑泽斋怎么回事?居然一丝灵气也没有? 舒远与钟零羲同时对望一眼,心中不禁提防起来。钟零羲道:“留夷,且不忙着进入兑泽之心,沿着周边绕几圈看看情况。” 蛊雕点点头,调转方向沿着兑泽斋的边沿低飞。 兑泽斋方圆三百里,蛊雕却不显得吃力,它保持低空的距离,不紧不慢地飞着,方便舒远师徒查看。 兑泽斋与乾金斋一样出了状况,整片土地寸草不生,边沿处的土地还只是湿润,约往里飞,土地越是湿润,距离兑泽之心一百里时,土地已变成了沼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 留夷自从用心修炼以后,体力与速度都有很大增长,兑泽斋方圆三百里,蛊雕驮着钟零羲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环绕着将兑泽斋巡了个遍。满目中只见地上的水分越来越多,越接近中心越是一片沼泽。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开始出现一片白雾。那白雾本朦朦胧胧,如轻纱般飘渺,舒远师徒都未曾留意,但渐渐的钟零羲便察觉不对。他的身体一向病弱,一些细小的变化都会引起他身体内部极大的不适。 就在那白雾出现半刻钟后,钟零羲便觉得呼吸滞碍。他眉头暗皱,仔细辨别,发现自己气血运行正常,但呼吸之间胸口隐隐发闷,便知道这白雾有问题。幸亏在琅嬛福地的时候两人都吃过赭鞭茶花的花瓣,钟零羲默默运行体内灵气,催动血脉里的赭鞭茶花药性。灵气稍一流动,胸口绷紧的压抑便是一松。 “怎么了?”舒远就坐在他身边,察觉他的异状忙关切地问道,神色里有些紧张。“累到了么?” 钟零羲摇头:“这白雾中有毒,你不要停止运行灵气。” 舒远忙照着运气,只觉得一阵清明。 钟零羲暗自提防。雾中有毒则为瘴气,这兑泽斋为神族药圃,没有灵气就算了,居然没有灵气反而带着瘴气,实在反常,大约是出了什么凶险的意外。他心中提防,仔细观察周围,发现这瘴气竟是从沼泽之中冒出的。但凡有瘴气即有死腐而不化之物,钟零羲让舒远从水龙吟中取出一根竹枝,再让蛊雕贴着地飞翔,用竹枝轻轻拨动沼泽中的泥土。但无论钟零羲怎么拨,都没看见泥土中有任何腐烂之物,只能将竹枝收回。 这一收回,钟零羲与舒远都吃了一惊:那竹枝深入沼泽中的部分,已被沼泽腐蚀殆尽! 这毒性,岂非与蛊雕所放之毒差不多?舒远与钟零羲心中都大为震惊,舒远在钟钟零羲的暗示下默运灵气,心中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知对手却凶险万分的情况。 正在这时,蛊雕的飞翔忽然轻微的颠簸了一下。 “留夷?”钟零羲伸手轻抚蛊雕的颈脖,沉声问道。“怎么了?” “洞……洞主……”留夷的声音带着勉强,“这瘴气的毒性好厉害,我有些支撑不住!” 舒远与钟零羲不禁大惊失色,这沼泽瘴气竟然如此厉害?连天生至毒的蛊雕都难以抵挡? 但我们怎么没事?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钟零羲轻声道:“赭鞭茶花。” 赭鞭茶花的花瓣能解万毒,舒远与钟零羲都吃过,而蛊雕的赭鞭茶花却用来压制毒气,不能发挥药效,否则也会解了蛊雕自身的剧毒。 事态紧急万分,没有了蛊雕师徒俩如何在兑泽斋行走?赭鞭茶花的药性混在灵气之中,不知对身体有没有用,万一没用,他们岂不是要掉入兑泽被腐蚀干净,成为这瘴气中的一缕? 舒远心中又是懊悔又是着急,要是他没要求来帝俊八斋,两人又怎么能遇到这种危险? “事后再追究责任。”钟零羲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略一沉吟,站起道:“留夷,不要飞了,变小了停在我肩上,舒远,抱歉,我必须抱着你,别怪我。”语罢身子一弯,已将舒远横抱在怀。舒远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不禁脸上发烫,一张白皙的脸变得嫣红,他心中知道分寸,忙伸手抱住钟零羲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 做完这一切,舒远连看也不敢看钟零羲了。 钟零羲也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心中砰砰直跳,气血运行都在加快。他往旁边轻轻一跃,竟然悬浮在沼泽上边三寸处不动,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的漂浮之术。但这疑问只在舒远心头一闪而过,蛊雕已不做犹豫地尽可能缩小成拳头一样,舒远将它收入怀中,蛊雕中毒颇深,双眼无力地闭起,已经没法说话了。蛊雕在师徒俩身边多日,感情十分深厚,舒远看着十分难过。 钟零羲却来不及难过,他的对危险的感知比六界之中大部分生灵都要敏感,身体已不由自主地紧绷。 舒远正准备收敛心思帮钟零羲警惕四周,耳朵上却忽然一暖。一个温软的东西轻轻地贴着他的耳轮,呼出的气息小心翼翼却仍炽热。舒远心头一跳,却听钟零羲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道:“舒远,记住,依据情况的紧急程度依次取出黄鸟尾翎、琅嬛灵玉、凤血焦尾。还有,我不会死,别怕。” “嗯?”舒远还没来得及分辨话中的意思,钟零羲又道:“取出赭鞭茶花的花瓣含着!”语气强硬而坚决。 舒远忙取出赭鞭茶花的花瓣含着,赭鞭茶花才入口,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道黑影伴着无数乌黑的泥浆冲天而起。眼看那泥浆就要落到师徒身上时,钟零羲猛地大喝一声,无数缕紫色的电光灵气从他身上化出,交织成一个一丈直径的光球将泥浆挡住。 半空中似有两道明黄的光闪烁,又被漫天的白色瘴气遮掩,只有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小远,琅嬛灵玉!”钟零羲大喝一声,运起全身灵气,紫电光球包裹着两人迅速地往斜上方掠去。便在紫电光球离开的一刹那,一张巨大的嘴在沼泽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尖锐的牙齿如利刃一般闪着白森森的光。 便在此时,舒远已将琅嬛灵玉交在钟零羲手里。钟零羲手持琅嬛灵玉大喝道:“黑水玄蛇,琅嬛福地之主在此,还要放肆么?” 黄色的光顿了顿,似乎在辨别什么,钟零羲与舒远都不敢放松警惕。半晌,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真的是琅嬛灵玉哎,你们是封神陵扔下来的?” 钟零羲道:“不错。兑泽斋怎么回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哦,我也不喜欢泥巴,脏兮兮的。”那声音道,“你们过来,坐在我头上就不会有泥巴了。” 话音落下,白色的瘴气中一个巨大的三角蛇头赫然出现,明黄的巨眼,鲜红的蛇信。黑色的身躯被瘴气遮掩得看不见,但那蛇头上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怎么了?”黑水玄蛇眨了一下眼,疑惑地说:“光球比蛇头舒服么?哦!你们嫌鳞片太硬吗?我变毛毛出来给你们坐。” 说着眼睛一闭一睁,蛇头上忽然冒出一片细软的绒毛,黑水玄蛇嘿嘿笑着,十分自豪地说:“这是当年阿阴出生时的绒毛,软软的很舒服,来嘛来嘛,上来嘛!” 钟零羲略微点头,光球移动,落在蛇头柔软的绒毛上,钟零羲小心地坐下,靠在舒远怀里在舒远手心上写到:我气血运行过甚,心脏支撑不住,大约要昏迷三日,你与黑水玄蛇周旋,将黄鸟之事说与它听。黑水玄蛇与黄鸟关系极好,不会加害于你,自可放心。 他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手指离开,却被舒远一把握住。钟零羲转头,只见舒远嘴唇颤动,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眼中水光闪烁。他仰头望了一下天,伸手紧紧将钟零羲的头抱在怀里,不断地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钟零羲拍拍舒远的手臂,微笑着安慰他,嘴上却道:“黑水玄蛇,你这兑泽冷得很,我要睡三天,你帮我照顾徒儿可好?” “好啊好啊!”黑水玄蛇欢喜地说:“我最喜欢照顾人了,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徒弟照顾得黑黑壮壮的。对了,徒弟你喜欢吃鱼吗?我家养了好多好多小泥鳅,你要吃吗?小徒弟你是离火属性的对不对?能帮我烤泥鳅吗?” 一连串的喋喋不休,钟零羲放心地一笑,闭上眼软倒在徒弟的怀里。舒远紧紧抱着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强笑着应道:“我不吃肉类,有祝余草,不过我能帮你烤。” 黑水玄蛇一声欢呼,游走得更快了。 第50章 50 钟零羲在黑水玄蛇的喋喋不休中无声无息地昏迷过去,整个人软软地滑下舒远的怀抱。 舒远在那个瞬间只知道回黑水玄蛇的话,双手合抱却抱了满怀的空气。那空气里果然是有剧毒的,疼得舒远的心好像被挖去了一样,胸口空出一大片,尽是雨打风吹、瘴气腐蚀。 这种痛,唯有紧紧拥抱钟零羲或者让钟零羲紧紧抱在怀里才能解救。 舒远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寻找钟零羲,就在舒远弯腰要抱住钟零羲的时候,忽然从胸口传来一阵疼痛。 “公子。”一个婴儿般的声音虚弱地说道,“这个时候,洞主需要的不是眼泪。” 眼泪?舒远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触手一片湿润,他不知什么时候已哭得泪流满面。 舒远茫然地低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蛊雕勉强睁着眼睛,声音微弱地提醒道:“公子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遇到危险,除了寻求洞主的保护,竟只会哭吗?” 蛊雕的声音如婴儿般稚嫩柔软,话语的含义却如当头棒喝,让舒远的身子猛的一震。 不错,四年过去,他已不再是那个除了弹奏古琴什么也不会的十六岁少年,他成年了,他因修炼而身体强健,他已是炼气五层的修为。钟零羲能在同样修为的情况下一而再再而三地保护他,难道钟零羲遇到了危险他就只会抱着钟零羲哭吗? 遇到危险只会躲在钟零羲怀里,钟零羲受伤昏迷只会哭,这种人除了拖累钟零羲还有什么用?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答应钟零羲那个要求?这种人又凭什么得到钟零羲全心全意的喜欢! 蛊雕见舒远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望着钟零羲发愣,便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它心中,其实有些看不起舒远的。蛊雕作为妖兽中赫赫有名的一支,祖上未蒙炼妖壶点化灵识时便是太古猛禽。兽类中弱肉强食乃是天道,妖兽中全凭实力竞争地位,唯有最强者才能博得其他妖兽的尊敬。蛊雕之所以甘心追随钟零羲,一方面当然是感恩钟零羲师徒不计前嫌,以珍贵仙草帮助它压制毒素,伪装成普通金雕。但更多的却是出于对钟零羲实力的敬佩。钟零羲虽然修为不高,但见识之广博、应变之迅速,加之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自信与不屈,着实让蛊雕衷心敬佩,自愿追随。 相比之下,舒远除了会种些草药以外,性格天真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别扭,理所应当地享受着钟零羲的保护。修为平平,遇到危险除了躲在钟零羲背后就只剩下无计可施的流泪,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可取之处。蛊雕愿意称他一声公子,不过是看在钟零羲的面子上,若不是钟零羲对他疼爱至极,蛊雕早一爪子抓死舒远省得累赘了。 蛊雕历来骄傲,行事光明磊落,心中光风霁月,所以,虽然这一番话只在留夷脑中闪过,舒远却从来敏感,已从它的眼神中将这番话读了个一清二楚。 如果蛊雕那句“除了寻求洞主保护便只会哭”如一记当头棒喝,这些没说出的话却像一记响亮而毒辣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舒远的脸上。 原来我在关心钟零羲的人眼中竟是如此无能而不堪?原来在他人眼里我只是钟零羲的累赘?原来我竟一点也配不上钟零羲? 舒远从来没想过配不配的问题,在从小学习古琴,成长环境简单而且不大合群的他看来,感情的事只有喜欢不喜欢,哪有配不配呢?但这一刻这个配不配的问题由一个对钟零羲忠诚又敬佩的人提出,却叫舒远心中不恐慌至极,又不甘至极。 钟零羲也会觉得他没用吗?这世上比他好的人真的比比皆是?要是钟零羲遇到他会喜欢上别人吗?不行!他与钟零羲相识五年,其中的感情哪里是别人能比?他怎么能容许别人质疑钟零羲的选择?他要别人眼中的舒远,是一个能与钟零羲并肩的人! 蛊雕见舒远一语不发,只是望着钟零羲昏迷的脸,眼中神色变化,嘴唇紧紧咬着,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心中不由得一叹。钟零羲平日里舍不得说舒远一句重话,这下听到自己的指责,这少年大概更不知所措了。 实在是软弱无能啊!蛊雕勉强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试图温和道:“公子当设法保护洞主与公子自身,否则公子有任何伤痛,洞主只怕要伤心万分。” 是啊。钟零羲将他看得极重,如果他除了什么问题,钟零羲岂不是要心疼死?而反之呢? 他与钟零羲早就悲欢相通,不分彼此。 明白了这点的舒远心中愈发难过,也愈发地坚定。 钟零羲对他有多么重视多么保护,他心中也有多么重视多么想保护钟零羲。这保护从前拘泥于治好钟零羲的伤,而这一刻,舒远知道自己愿意做钟零羲的后盾。他战斗时保护他的后方,他倒下时保护他的所有。 “老师……”舒远忍不住热泪上涌,俯身抱住钟零羲,在他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蛊雕心中不禁失望至极,原来无论怎么劝,舒远都只是一个除了流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能之辈? 它心中着实为钟零羲不值,却因身中瘴气之毒而体力不支。正要闭目强行运气排毒时,却见舒远抬起头迅速地擦干眼泪,从水龙吟中取出一枚洁白无暇的花瓣,低声道:“留夷,师父没那么快醒,我先试试能不能帮你解毒。” 蛊雕留夷不禁一愣。舒远脸上神色一振,褪去无措,隐藏悲伤,变得坚毅起来,显得整个人长大了许多,与它心里懦弱无能的少年判若两人。 舒远又道:“我担心再次服用赭鞭茶花会消去你体内天生的蛊雕至毒,所以你服用赭鞭茶花时一定要先将蛊雕至毒牢牢束缚于一处。一旦服下赭鞭茶花,便要运行体内灵气,将赭鞭茶花的药性化在经脉中,解去瘴气之毒。中间一定要万分小心,一旦发现赭鞭茶花的药性与蛊雕至毒相撞便立刻将赭鞭茶花的药性排出体外,半点不能犹豫,懂了么?” 蛊雕心中大为宽慰,立刻应道:“是。” 舒远点点头,将赭鞭茶花的花瓣小心的喂入蛊雕的口中。蛊雕留夷仔细咀嚼花瓣,一股清香缓缓飘出,弥漫在空气之中。 “……咦?”一直自说自话得开心的黑水玄蛇好奇地问道,“什么味道?好香!好像在哪里闻过?” 舒远忽然听到黑水玄蛇的话语,心中不禁一紧。他不像钟零羲什么都知道,能迅速地判断敌友。这黑水玄蛇一出现就要咬死他们师徒,虽然看到琅嬛灵玉后变得天真又傻气,舒远却怕一句话说错这神兽便凶性大发,一口吃掉他们师徒。因此,舒远小心翼翼地学着钟零羲的从容闲雅,语音含笑道:“是赭鞭茶花的味道,兑泽斋原来种过么?” “原来是赭鞭茶花呀!我这里种过哦,那时候娥皇神女从地下挖出一条好大的幽地冰蚕,把一大块土地给毒成了沼泽。娥皇神女便在那地上种了好些赭鞭茶花,我偷吃了几朵,还藏了几朵给阿阴和焰焰呢!”黑水玄蛇开心地说,蛇尾一摆指着不远处说。“你看,就是那里!” 舒远抬头一看,周围的白色瘴气已变做乳白色,将一切都遮挡起来。 一行人已到了兑泽之心。 第51章 51 兑泽之心的情况比外边的更糟。 地面上已经积了很深的水,土地在长期浸泡下变得泥泞不堪,松软的泥土漂浮在水面,一阵阵恶臭传来,叫人反胃不已。空中的瘴气已经变成乳白色,恍若实质般漂浮着,舒远无端想起了穿越前特别讨厌的牛奶。 黑水玄蛇对一切习以为常,甚至视而不见,它欢乐地甩动蛇尾,炫耀一般说:“我在里边养了很多泥鳅,小孩子,你要不要吃泥鳅?” 舒远看那力道足以开山裂石的尾巴甩来甩去,十分担心它打到自己师徒,忙道:“不用了,我们师徒一贯是吃素的。” “哦,真可惜,我家泥鳅很好吃的!”黑水玄蛇晃了晃脑袋,遗憾地说道。“那我一个人吃了,我好饿。” 说着蛇头东张西望,不知从哪里叼来一只小舟,然后头一低,把绒毛变没了。没了绒毛的蛇头光滑无比,舒远抱着钟零羲惊叫一声滑入舟中。小舟里铺有陈旧却不破烂的毯子,厚厚的一层,落在上边丝毫没有痛感。舒远松了口气,将钟零羲放在舟中躺平,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小舟是将一棵直径五尺的树干掏空做成的独木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船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将沼泽的恶臭遮挡了起来,舒缓了舒远的呼吸。 舒远注意到黑水玄蛇将他们放下就一头扎进水中不知去向,心中始终不敢放下防备。他从水龙吟中取出一片赭鞭茶花的花瓣,小心而轻柔地扳开钟零羲的牙关放入口中,让钟零羲含着。又取出三根祝余草,正准备自己吃的时候,“哗啦”一声水响,黑水玄蛇叼着满口的泥鳅浮出水面。 舒远下意识提防地看了一眼,这一看,差点将他恶心得吐了出来。 那黑水玄蛇巨大的蛇口中叼了不知多少条泥鳅,每一条泥鳅都有儿臂粗,泥鳅身上满是污泥,相互之间纠缠在一起。泥水与血水混合着流下,腐烂污泥的恶臭与血腥味扑鼻而来,舒远唔的一下捂住嘴巴,立刻扑到船沿。 “……?”黑水玄蛇歪头看了一下脸色铁青的舒远,呸的一声将口中的泥鳅吐在独木舟的另一头,不解地问道:“小孩,你怎么了?饿了么?” “我……”舒远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塞着吃那扭动着的泥鳅,忙勉强笑了一下,举了举手中的祝余草示意道:“我喜欢吃这个。” “祝余草哦。”黑水玄蛇一眼认出,低头咬住一条泥鳅吸面条一样唆的一声吸进嘴里,道:“以前娥皇神女为了防止我偷吃,在兑泽斋中了好多好多祝余草,榨成汁做成面饼给我吃。祝余草一点味道也没有,我不喜欢,可是……” 黑水玄蛇难过地低下头,呸的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泥鳅吐了出去,它不知为何生气起来,蛇尾一扫将独木舟尾的泥鳅全都扫进泥水中。独木舟被它扫得东倒西歪,舒远差点掉到沼泽里,而钟零羲昏迷的身体也随着独木舟的晃动而移动,吓得舒远扑到舟中抱住钟零羲,将他的头部紧紧护住,几次撞在船身上都不吭声。 半晌,独木舟终于平静了下来,舒远却不敢再放开钟零羲。他又惊又怕地看着黑水玄蛇,只见黑水玄蛇垂着巨大的蛇头,不知在想什么,蛇眼中竟有难过之色。 “你……”舒远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出声,黑水玄蛇就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起来。它不像黄鸟浴火时受了重伤,乃是真真的数十万年累积力量的神兽。这一哭简直惊天动地,瘴气都被震散了,无数的泥浆被声波与神息激荡着掀起巨浪,沼泽中的泥鳅不过修为平平,登时死了一大片,全都翻着白肚飘在水面上。黑水玄蛇却不管,整条蛇好像被点了某个开关一样,哭得停也停不下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舒远被震得耳朵生疼,一阵头晕眼花,连泥浆掉下来了也不知道躲,只会紧紧护住钟零羲。幸亏这独木舟不是凡物,自有无形的屏障将污泥挡住,又慢慢地消减了黑水玄蛇那震天动地的哭声。舒远胸口的滞碍之意消失,耳朵却还是有点疼,忙伸手将钟零羲的耳朵捂住,免得他受伤。 一边保护着自己师徒,舒远一边留心黑水玄蛇的动静。 只听黑水玄蛇边嚎啕大哭边冲天大吼道:“哇呜呜呜……大山不喜欢吃泥鳅一点也不喜欢!神女你为什么要死?大山十几万年都没有东西吃快饿成蛇干了!呜呜呜……神女怎么办!阿阴被我们害死了!兑泽斋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子了!呜哇哇哇哇——大山好没用!神女大山想跟你一起走可是又怕焰焰和阿霄伤心,大山不知道怎么办!大山好想念以前大家一起玩的日子!哇啊啊啊——” 黑水玄蛇刚开始还边哭边说,后来变成了哭多说少,最后就只是张大嘴巴仰天长嚎。拳头大的泪珠从灯笼一样大的眼睛里落下,噼里啪啦掉进水里,沼泽发出滋滋的声音,白气纷纷涌出,却又与瘴气不同,不知又是什么东西。 舒远边听黑水玄蛇大嚎边分析里边的意思,话语里的阿阴应该就是黄鸟秋阴,大蛇这么伤心一部分原因应该是它以为黄鸟被烧死了。舒远本想这大蛇好歹也是几十万岁的神兽,哭一哭也就好了,等它哭完再说。但舒远忘了,正因为是几十万岁的神兽,所以才没有时间观念而且体力充沛,哭起来没完没了。 等黑水玄蛇哭了一整天之后,舒远就发现不对了,他忽然意识到不加劝阻的话这太古神蛇说不定能哭上好几年呢。 “喂!”舒远趴在船沿大声叫道,“黑水玄蛇,别哭了!你听我说!你听我说!黄鸟没有死!它浴火重生了!” 舒远喊得声嘶力竭,脸都涨红了,奈何他的声音跟黑水玄蛇那震动九天的哭声相比简直就像蚊子哼哼一样细弱。舒远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手指微搓召出一小团灵火,手臂一扬打向黑水玄蛇。满以为能引起黑水玄蛇的注意,哪知黑水玄蛇的鳞片坚硬无比,灵火一打上去就熄灭了,比挠痒痒还不如。 舒远不甘心地试了好几种方法,火烧土砸都用上了,却怎么也无法阻止这黑水玄蛇的大哭,反倒将自己累得够呛。 “呼……”舒远坐在船上喘气,目光不由得寻找钟零羲的脸。他伸手摸摸钟零羲的耳朵,忽然笑出声来。“可真是个熊孩子,师父,我没有办法了,打也打不过,叫也叫不听,只能跟它干耗着,也不知它什么时候停。” 舒远说着,忽然鼻酸起来,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一点事情也办不好,总是想着你什么时候醒来。老师,你什么时候醒啊……” 钟零羲没这么快醒,黑水玄蛇也哭了三天三夜,舒远被它的哭声震得头晕眼花,几乎昏迷过去。就在他快要被哭晕的一刹那,怀里的钟零羲忽然动了动。 舒远一瞬间就清醒了,低头一看,只见钟零羲的眉头皱了皱,眼睛缓缓地睁开。 “老……”舒远喜极而泣,不由得伸手抱紧了钟零羲。谁知他话还没说完钟零羲就大力一挣,如闪电一般掠起冲向黑水玄蛇,不由分说就冲黑水玄蛇劈了一道紫电,冷冷地喝道:“哭什么?吵死了!闭嘴!” “……”舒远呆了一呆,心中下意识地想:老师的起床气这么大?然后瞬间又紧张起来,这黑水玄蛇不会一怒之下吃了钟零羲吧?! 舒远吓得脸都白了。 第52章 52 钟零羲本来陷入无知觉的昏迷中。 他本就处于炼气五层的初级,经脉毁灭重生不久,并不十分牢固。在勉强运气生成紫电光球时,灵气过于汹涌撑破了经脉,所以才陷入昏迷。钟零羲的身体早已习惯这种经脉轻微破解的伤,立刻让心脏运动滞缓以控制血脉流动的速度和流量,让经脉得以喘息,自行修补。 三天过去,钟零羲的经脉已修复了十之八∫九。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身体六识渐渐恢复,正要好好休息一番时,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那哭声又响又亮,气息绵长,大有不天崩地裂不罢休的势头。钟零羲试了几次都没法睡着,心中不由得恼怒。他一直被舒远抱在怀里,下意识里觉得安全而舒适,不由得忘了自己只是个炼气五层的凡人,眼睛一睁便不再收敛气势,足尖一点漂浮而起,随手便是一道闪电劈下,沉喝道:“闭嘴!” 黑水玄蛇正哭得痛快,忽然一道闪电打在它头上,直接把它打懵了。可怜的玄蛇眨眨眼,红着眼睛呜咽道:“为……为什么打我?” 钟零羲看到黑水玄蛇巨大的蛇头,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心中却无一丝后怕。他身形一折回到独木舟头,反手揽住扑上来的舒远,拍拍舒远的头,眼睛却望着黑水玄蛇,沉声问道:“你堂堂神兽,哭什么?” “我……”黑水玄蛇委屈地说,“娥皇神女也没说神兽不能哭啊……” 钟零羲眉头一皱,舒远为减少冲突赶紧小声道:“玄蛇似乎在为缺少食物和黄鸟之事而难过。” “嗯。”钟零羲的手一直没放开舒远,目光也没离开玄蛇,说道:“黄鸟秋阴并未葬身梧桐烈火,已重新浴火复生了。舒远,取黄鸟尾翎。” “是。”舒远赶紧从水龙吟中取出黄鸟尾翎,示意给玄蛇看。“这是乾金斋的黄鸟送给我们师徒的。” “真的是阿阴的尾翎,上面还有阿阴的气息!”玄蛇睁大了眼,重点完全不在黄鸟复活上。“你们果然是从琅嬛福地来的,太了不起了!从前我拔了阿阴翅膀上一根绒毛就被它追得满山跑,鳞片都让它啄掉了好多。你们居然能得到阿阴送这么多根尾翎……” 黑水玄蛇看着钟零羲师徒,满眼闪闪的崇拜之光。 原来是个天真好骗的孩子。钟零羲放下警惕,低头望着舒远,柔声问道:“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每次晕倒都会吓到我。”舒远低声说,又抬头望着钟零羲微笑道:“我也不能总是依靠你,我也能保护你的,不过这次做得不好,我没法制止玄蛇大哭,总想你快些醒来。” 钟零羲闻言一阵感动,禁不住拢紧了手臂,下巴靠在舒远的头顶。“小远,你已经很好了。” 舒远的头靠在钟零羲怀里,心口砰砰直跳,抓紧了钟零羲的衣襟,眼角有些湿润。是这个温度,这个怀抱,才能让他感到安全,不再害怕。 两人拥立片刻,最终松开,舒远低着头站在钟零羲面前,耳朵有些红。钟零羲用袖子擦去他眼角的泪意,动作温柔而爱怜。 “你们……”黑水玄蛇一直看着这师徒,歪着头道:“这个场景好熟悉,从前帝俊与娥皇神女也是这样的。那个小孩,你是女扮男装吗?” 舒远的脸瞬间爆红,不知怎么回话才好。钟零羲一手握着舒远的手腕,转身道:“身为兑泽斋的神兽,你还有心关注这个?我问你,兑泽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一下顺利戳到玄蛇的死穴,立刻转移了玄蛇的注意力:“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慢慢地就变成这样了。” 钟零羲也知道不能指望这条玄蛇说出原因,便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玄蛇道:“娥皇神女陨落以后,药草就都枯死了。阿阴出事,我回到兑泽之心哭了三个月,停下来就发现地面湿漉漉的。” 哭了三个月……钟零羲叹了口气,这谁家的孩子长不大还威力无穷啊?帝俊真是留下一团烂摊子! “师父。”舒远终于从钟零羲醒来的激动情绪中恢复,想了想提示道:“玄蛇的泪水落在沼泽里,有滋滋的声响,还会冒出不同于瘴气的白雾。” “嗯。”钟零羲沉思。整个兑泽斋里瘴气最严重的地方就是兑泽之心,问题的关键也应该在这里。钟零羲心中很快有了决定,抬头道:“玄蛇,我与徒儿要到兑泽之心的地下查看,你有无办法帮我们顺利进入地下不受瘴气所伤?” 他的经脉刚刚才修复好,不愿再次受伤。 “有哇。”玄蛇低下头,上边又出现了一大片绒毛。“你们坐到我头上,我是艮山玄武的后裔,可以在地下自由穿行的。” 钟零羲点点头,手臂在舒远腰中一揽,足尖一点,带着徒弟飞到玄蛇头上。 “准备好了哦。”玄蛇开心地说,“我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到地下玩呢!地下很好玩的!抓紧了!” 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完全没给钟零羲师徒反应的机会。 钟零羲立刻抱住舒远,鼓起灵气护住周身,直到发现玄蛇的神息也在保护他们俩才松懈下来。舒远转头四望,地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钟零羲怀抱的存在感分外强烈。 “别怕。”钟零羲在黑暗里说道,然后手指一点,一团紫色的电光浮在他的指尖,照亮了前方。 舒远心中又是一痛,忽然想起蛊雕说的那些指责,忙抓住钟零羲的手坚定道:“师父,照亮的事我来。” 说着双手在身前合抱成团,呼的一下灵气化作一尺直径的火球。舒远双手微抬,火球便悬浮在两人头顶上方,照亮了方圆十数丈的地界。 “那个……师父啊……”玄蛇嗫嚅地开口。 钟零羲淡淡道:“我只有一个弟子,你可唤我钟零羲或琅嬛洞主。” “哦。”玄蛇不知为何对这男人有些害怕,立刻改口道:“琅嬛洞主,我们该往哪里走?” 钟零羲闭上眼仔细感知,说道:“往西,那里的瘴气最为浓郁。” “哦!”玄蛇应了一声,立刻动身往西边游走。钟零羲小心地感知瘴气的来源,上上下下饶了好几个地方,不知不觉到了地底深处。忽然之间,钟零羲沉声道:“快要接近瘴气的源头了。” “那个……”玄蛇小声地说,“这里好像是娥皇神女埋幽地冰蚕的地方……” “你说什么?” 钟零羲的话音才落,灵火之光仿佛照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一般,无数光亮被反射回来,光线强烈得叫人睁不开眼。舒远赶紧将灵火的光亮调弱,师徒俩才能望向反射光线的地方。 这一望,叫钟零羲与舒远都大吃一惊。 那反射光线的,是一个巨大的蚕茧。 第53章 【53】 悬浮在地下的是个鹅蛋形的蚕茧,短直径至少一丈,长直径达一丈六尺。蚕茧通体雪白,如冰晶一般玲珑透亮,隐隐可见里头蛰伏的巨大蚕体。 “咦?”钟零羲还未出声,黑水玄蛇已奇怪的说了一声:“这不是死了快二十万年的幽地冰蚕吗?” 原来如此,钟零羲暗自点头。 舒远见状便问道:“师父,什么缘故?” 钟零羲道:“这幽地冰蚕并没有死透,一直在沉睡着。它是冰属性的,一直吸收兑泽斋的水属灵气疗伤,那些瘴气,便是它排出的毒素。” 舒远点点头,正想说话,忽然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这位小友当真见识广博。” 舒远悚然一惊,钟零羲立刻将他拉入怀中,望着那巨大的蚕茧淡淡道:“惭愧,一介凡人,何以当得起幽地冰蚕母的夸赞!” “呵呵……”一阵低沉嘶哑的笑声响起,众人望去,只见巨大的半透明蚕茧中缓缓出现一双翅膀。那翅膀微微扇动,带起周围无数白色的瘴气如蛇如丝般游动。 是那蚕茧的主人、钟零羲口中的幽地冰蚕母! 只听幽地冰蚕母呵呵笑道:“一介凡人?是我老眼昏花了,尊上见谅。” 钟零羲道:“折煞在下了,娥皇神女尚且不敌蚕母,在下又如何当得起尊上二字?蚕母沉睡二十万年,今日醒来,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一语,如何敢当?”幽地冰蚕母道,“老妪苟延残喘二十万年,只为等待今日之机缘,盼尊上能了却老妪之愿,让老妪安心赴死。” 舒远心想,你身为娥皇神女尚且忌惮的太古凶物,埋在地下二十万年不死,我师徒不过是炼气五层的低阶修士,又能如何帮你? 而钟零羲却问道:“蚕母所言,是为蚕茧中那个幼儿么?” 他怎么知道蚕茧中有幼儿?舒远暗自吃惊,幽地冰蚕母却点头道:“不愧为琅嬛福地之主,正是为我那可怜的孩儿。” 幽地冰蚕母的声音一时充满了悔恨:“我幽地冰蚕一族生于大荒最北端的寻冰之渊,乃是天地间冰属中的最强者。老妪身为族长蚕母,却置族人于不顾,与雪狐一族开战,以致两败俱伤,双双灭族。老妪犹执迷不悟,南下寻得至毒之物望月冰蟾吞下,变为至毒之身,危害一方。娥皇神女前来擒拿,老妪才发觉自己腹中尚有未产下的蚕卵。” “为保孩儿,老妪束手就擒,以休眠*封闭六识,任由娥皇神女将老妪埋入地下。期间不知岁月,直到十数万年前一阵哭声将老妪惊醒。” “其时老妪已产下蚕卵,但老妪生吞望月冰蟾,我可怜的孩儿亦身中剧毒。老妪别无他法,只能吸收此地丰沛的兑泽灵气为吾儿排毒。老妪担心毒素污染神女药斋,又将身上数十万年的功力散去,用大水将兑泽斋的土地与毒气隔绝。期间十数万年,老妪一直期盼有人能找到此处,将吾儿救出。求尊上念在老妪一片慈母之心份上,救吾儿一命!” “所以。”钟零羲道,“这兑泽斋弥漫的瘴气是你孩儿体内的望月冰蟾毒素?” 幽地冰蚕母点头道:“不错。” 钟零羲又问:“若我能救你的孩儿,蚕母是否能化解兑泽斋之毒,令兑泽斋恢复生机?” “兑泽斋之现状乃是老妪一手造成的,若尊上答应老妪,老妪自当恢复。” “很好。”钟零羲点头道,“我答应你。蚕母,请将蚕茧中的幼儿取出。” 幽地冰蚕母望着那站在黑水玄蛇头上的病弱青年,只见他双目凛凛,神威自成。蚕母虽功力衰微,眼力却还在,当即低低一叹道:“此子乃我幽地冰蚕一族最后之血脉,若非老妪知晓尊上身份,断不敢交出。” 语罢口中轻轻一吐,几缕雪白的蚕丝包裹成一个鹅蛋大小的蚕茧。蚕丝的一头仍在幽地冰蚕母的口中,蚕母微微一动,那小小的蚕茧便飞向黑水玄蛇头部。舒远忙张开双手,那蚕茧便落入舒远掌中。舒远低头看去,只见那蚕茧晶莹透明,里边蜷伏着一条手指粗细的冰蚕。 钟零羲见那蚕丝仍连接着舒远手中的蚕茧,便负手于后,沉声道:“蚕母既已将此儿交付于我师徒,何以仍心存防备,不肯松手?” “尊上见谅。”幽地冰蚕母语气恭敬却不肯松开蚕丝。“吾儿身上望月冰蟾之毒未曾排清,不知尊上如何为吾儿解毒?” 疑心当真是好重啊。钟零羲冷笑道:“你既知吾为何身份,必当知晓吾断不会为一瓣茶花毁去名声,又何必多此一问?” 身份?舒远不禁扯扯钟零羲的袖子低声问道:“师父,什么身份?” “自然是琅嬛洞主之身份。”幽地冰蚕母替钟零羲答道,说出钟零羲希望听到的答案。“是老妪不敬,琅嬛福地乃是天帝帝俊之药圃,其中主人,又怎能是食言失信之辈?” 它幽幽一叹,万分不舍地收回蚕丝,哽咽道:“洞主,吾儿便交付于您了。” 舒远听得这么位数十万岁的老人家为了孩儿的安危不惜称一个低阶修士为尊上,心中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即一片不忍,脱口道:“蚕母请放心,等小公子出世我师徒便立刻喂它赭鞭茶花之花瓣,纵然望月冰蟾是至毒,亦可解去。” 幽地冰蚕母早知道舒远手中的储物戒有赭鞭茶花,否则又怎么会将它的孩子交给这对师徒?它方才与钟零羲一场唇舌中的暗地交锋,说的也是赭鞭茶花的事。幽地冰蚕母此前一直未留意钟零羲身边的少年,这下听得舒远说话,心中更是放心,当即应道:“如此,老妪便多谢了。” “不敢当,在下亦有父母,深知父母对子女爱俞性命。”舒远问道,“不知小公子出生后可能吃些什么?” 蚕母道:“幽地冰蚕一族,可饮水食冰,亦能如普通蚕虫般吃植物之叶。” 舒远点头,退后一步不语。 幽地冰蚕母道:“洞主对吾儿有救命大恩,老妪却功力尽毁,内丹碎裂,无以为报,唯有身上所存七条冰蚕灵筋可赠送,望洞主莫嫌粗陋,一定收下。” 此言一出,连钟零羲也不禁神色一震。舒远不知何故,疑惑地看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微微摇头不语,心中却知晓。蚕虫乃是无筋之物,幽地冰蚕十万年才生出一条灵筋,乃是比内丹更重要的物品。内丹损毁失去的不过是修为,只要意志坚定,自可重新再来,但灵筋却是性命,譬如人之骨骼。抽筋之痛天下无任何生灵能忍,这幽地冰蚕母为了它的孩儿,竟不惜以如此重要的灵筋交换! 钟零羲再一次认识到亲情的伟大,他几乎是立刻摇头,正要说话之时,幽地冰蚕母又道:“洞主,老妪内丹已毁,又背负灭族的罪孽,早已了无生意,这灵筋与其随老妪化为尘埃,不如赠与令徒,他日若遇上冰水属性的强敌,还能保护令徒。” 钟零羲闭了闭眼,终于点头,却又双手拢袖,恭恭敬敬地给蚕母施了个大礼,口中道:“吾谢过蚕母。” 蚕母话语含笑:“洞主身份尊贵无比,老妪如何敢当?时间不多,洞主请速速撤离地下,老妪当解去兑泽斋之危。” 钟零羲微微颔首,握住舒远的手,低头道:“玄蛇,我们出去吧。” 玄蛇一直乖乖听着不敢插嘴,这时候虽然好奇蚕母说给礼物又没拿出来,也没多问,蛇尾摆动几下,迅速地钻出地面。 蚕母的声音从地下闷闷地传来:“请离开地面,腾于空中。” 玄蛇学乖了,不等钟零羲的吩咐便腾身半空之中。 只听一声低吼从地下低沉沉地传来,沼泽水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的力道强劲无比,将整个兑泽斋的白色瘴气尽数吸入其中,引得风起云涌,天象大变。玄蛇忙振奋神息将周身护住,免得头顶上的两人被这狂风扫落。半刻钟之后,不仅白色瘴气,连沼泽里的水分也被彻底地吸干,兑泽斋重新露出了干爽的泥土。 “洞主,勿忘老妪与尊上之约!”蚕母在地下沉声道,不等钟零羲回应便大喝一声。霎时间整个巫山都震动了起来,仿佛大地在低吼一般。这震动持续了整整一刻钟,随后,兑泽之心上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白光之中,一团物品从中飞出,钟零羲伸手接住,舒远望去,只见那是一束柔软的丝线,丝线的粗细不一,用心观察,果然整整七根。 是幽地冰蚕母的灵筋。 舒远不知为何心上涌起一阵难过,虽然幽地冰蚕母身上背负了诸多罪孽,但它爱护孩儿的心却不是假的。 “别难过。”钟零羲抚了抚舒远的头,“对蚕母最好的报答就是好好照顾它的孩儿,来吧,将冰蚕交给玄蛇,我们开始准备种药草。” 舒远用力地点头,将冰蚕卵放在玄蛇的头上,叮嘱道:“玄蛇,你头上有蚕母的孩儿,不要乱动,免得它掉下去,知道么?” 玄蛇认真地回答说:“知道!” 舒远一笑,被钟零羲抱着慢慢飘下地来,准备开始种药草。 第54章 【54】 有了琅嬛福地和乾金斋的经历,舒远和钟零羲种药草自然是轻车驾熟,而且蛊雕留夷服用赭鞭茶花的花瓣后也解了望月冰蟾的瘴气之毒,可以帮忙。 程序依旧是翻地,分行,选种,交给蛊雕一部分让它播种,而钟零羲与舒远也趁机练起了许久不用的荏苒指。经过玄蛇一事,舒远再次认识到自己对战经验的不足,主动要求钟零羲教他打架。 钟零羲十分开心,他想了一下,趁着等待种子发芽的时候跟舒远重新练起了刺鱼剑法。 蛊雕第一次听到刺鱼剑法这个说法,对此表示十分鄙视,堂堂琅嬛福地洞主创出来的剑法,居然叫这么……的名字。 钟零羲虽然认为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而已,但以后总是要出去的,总是叫刺鱼剑法不大好。他想了想道:“那就改名叫《驭龙四诀》吧,舒远,水龙吟里还有竹枝么?” 驭龙四诀,好大的口气哦。舒远眼中满是笑意,从水龙吟中取出竹枝。那竹枝从前抽过鲤鱼青宁,在探兑泽斋的沼泽时被腐蚀了一节,长度从三尺变为两尺六七寸左右。 “我们以驭龙四诀喂招。”钟零羲右手一划,中食两根手指并拢,一缕淡淡的紫气便出现在他的指尖。钟零羲站在舒远对面道:“舒远,出招吧。” 舒远有些犹豫:“我……要出哪一招?” 钟零羲微笑道:“想出哪招就出哪招。” 舒远思索片刻,右手一挥,是驭龙四诀中刺字诀中起手的一招“入木三分”。他的功力今非昔比,灵气充盈竹枝,隐隐有白光闪烁。竹枝刺到钟零羲面前,光芒吞吐长达三丈,如白龙出水,直冲向钟零羲胸前。 钟零羲微微一笑,出手也是同样的一招“入木三分”。只听啪的一声,紫气架在竹枝上,钟零羲微笑着反问道:“被压住了,你待如何?” 舒远想了想,竹枝变刺为削,一招“削株掘根”,剑光横扫向钟零羲的腰。钟零羲略微点头,又是同样一招削株掘根,削的方向却是自上斜下,要扫向舒远的手腕。舒远明知钟零羲绝不会伤害自己,却也忍不住手臂一抖,再也无法应对。 “你也知道若是敌人,你的手腕便要没了?”钟零羲收回紫气,上前拍了拍舒远的头,微笑道:“别怕,立刻教你应对的办法,好不好?” 语气像是在哄孩子,舒远却高兴了起来。他回忆着同样一个招式,钟零羲出手与自己有什么差别,然后试着出手。第一次自然不能顺利击破钟零羲的招式,但钟零羲一点点纠正,一个时辰之后,舒远终于能像钟零羲那样,以同样的招数破去入木三分与削株掘根两招。 经过这两招的训练,舒远认识到同样的招数竟然有不同的出招方式,能应对不同的敌人。舒远好奇不已,隐隐觉得自己需要提高的地方还太多。于是在药草破土、冰蚕孵出之前,钟零羲一直用同样的方法训练舒远的应敌经验,舒远学得十分地快,随后才发现,钟零羲创的这《驭龙四诀》中的每一式竟然又有四种变化。钟零羲以十二式为一轮,循环不断又别有不同地训练舒远。而舒远这时才明白,真正的《驭龙四诀》乃是十二式共四十八招,他之前学的,倒真的是刺鱼剑法了。 白龙之威,却以鱼为遮掩,倒有几分白龙鱼服之意。 “喝!”舒远心中感悟,剑法的最后一式不知为何剑势偏着,白色的光芒拢成一束自下而上冲起,掠至最高处时绽开盛大的光芒,如白龙出水般盛大凌厉又怒意腾腾。 “这招我却没教过你。”钟零羲站在一旁笑道,“威力甚大,你自创的么?来取个名字吧。” 他自创的招数?舒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本事也能自创招数,愣住之时脱口而出道:“不如叫白龙鱼服!” 白龙鱼服?钟零羲眉梢一挑,难道他知道了什么?随即又笑了,舒远若是心中怀疑,必定会明确提出,不会玩这招拐弯抹角的。钟零羲收起紫气点头道:“名字取得很好,今天的剑法就练到这里,我们去看看玄蛇那里的情况。” 两人练剑多日,药田中的药草大多数都已长出四五片叶子,成活绝不是问题,也能自行吸收兑泽灵气,不需要人照顾。师徒俩逗留在此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枚藏在玄蛇头上的冰蚕卵了。那幽地冰蚕卵中望月冰蟾的余毒未尽,幼蚕一直在沉睡,不知何日能醒。舒远心中等得有些焦急,若是冰蚕几百年才醒,他们就要在兑泽斋呆几百年么? 但其实……只要跟钟零羲在一起,在兑泽斋呆几百年也没什么。 如是想着,两人已走近了黑水玄蛇身边,钟零羲一眼望去,只见黑水玄蛇伏在地上,身体僵硬如同中毒。钟零羲心中微微惊讶,但仔细看去却未曾发现中毒的迹象,便过去问道:“玄蛇,怎么了?” “洞……洞主!”黑水玄蛇小声地说,“我……我是雄蛇!” 舒远莫名其妙地与钟零羲对望一眼,不解地问道:“然后呢?” 玄蛇带着哭腔说:“可是那小东西叫我娘亲!” 小东西?舒远先是不解,随即不由得大为惊喜:“冰蚕孵出来了?” “嗯。”玄蛇可怜兮兮地说,“刚刚我觉得头上有些痒,就把绒毛变没了。谁知一条小虫子从脑袋上滑下来,掉在我的鼻子上望着我叫娘亲!” 说话间,一条成人手指粗细的蚕虫从地下钻了出来,吭哧吭哧地爬上玄蛇的头顶再滑下玄蛇的鼻子,奶声奶气又响亮地叫了一声:“娘亲!”让后使劲蹭了一下玄蛇的鼻子,软声道:“娘亲,饿!” “我我我……”玄蛇无奈地大叫起来,“你饿我也没办法啊!” 钟零羲心中一动。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安置幽地冰蚕的幼虫,带在身上十分难照顾,但随意交付他人又有负幽地冰蚕母的重托。没想到冰蚕幼虫对玄蛇依恋万分,问题可迎刃而解。 “玄蛇。”钟零羲道,“想必是这蚕虫见自己与你相似,便认为你是它的母亲。蚕虫年幼,你可等它日后长大了再做纠正,现在先带它去吃东西吧。” 玄蛇有些犹豫,要是带这幼虫去吃东西,这幼虫岂不是更加认定它是“娘亲”? “你若是不愿意,我可带走冰蚕幼虫。”钟零羲淡淡道,“其余六个药斋总会有愿意收留冰蚕的神兽。” 其余六个药斋?玄蛇一听就不干了。其余六个药斋的家伙都是什么货色啊?冰蚕到它们手里岂不是要被玩死?玄蛇虽然不愿意被称为“娘亲”,却更舍不得冰蚕离开自己,它一个人守着兑泽斋很孤单的,有一条小家伙陪着多好。 想通了的玄蛇立刻将冰蚕颠了颠顶到头顶,欢乐地说:“走,娘亲带你去吃好吃的!”它早就知道,为了冰蚕的出生,舒远种了几亩的东海身桑。 “玄蛇等等!”舒远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忙叫住了玄蛇。他快步上前,从水龙吟中取出一瓣赭鞭茶花的花瓣,放在冰蚕面前说:“这个是赭鞭茶花的花瓣,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冰蚕不解地看着舒远,用头顶了顶花瓣。玄蛇便解释道:“可以吃的。” 冰蚕立刻一声欢呼:“吃!”低头几下就将赭鞭茶花的花瓣吃个精光。赭鞭茶花的药效很快出现,冰蚕渐渐地变得晶莹剔透,纯净如同冰雪。 一旁传来一声鹰啸,钟零羲已站在蛊雕的背上等候了。舒远略有不舍,却很快跑到蛊雕身上,让钟零羲牵着手。钟零羲看着那头只顾吃桑叶的一蛇一蚕,微微一笑,足尖微动。 蛊雕会意地振翅飞起,往西南而去 第55章 离火斋在兑泽斋西南,钟零羲师徒一路南行,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离开兑泽斋进入离火斋的范围时,周围便第一次出现了绿色。低矮的野草生长在裸∫露的岩石间,起初稀稀落落,渐渐的浓密起来。不仅是草,连树木也出现了,离火斋范围之内是一片茂密而生机盎然的丛林。 但是看到这情形,坐在蛊雕背上的钟零羲师徒没法开心。 离火斋境内植物虽然繁多,却都是普通的凡物,没有任何灵性。而无论两人如何感知,周围都没有一丝离火灵气。 离火斋也遇到了意外?舒远询问地望着钟零羲,钟零羲摇摇头,低声道:“取琅嬛灵玉。” 舒远不知何故,却依言取出一个琅嬛灵玉做的小小盒子。 琅嬛灵玉出现的刹那,似乎有风从离火之心吹来,带着温暖而柔和的气息。舒远只觉得一阵舒畅,蛊雕却悚然道:“洞主,我……我迷路了。” 此语一出,舒远也不禁抓紧了钟零羲的衣袖,心中担忧不已。与蛊雕相处许久,他也清楚蛊雕的方向感在禽鸟中是最好的,完全不必借住外部环境,仅仅凭自身的感知就能知道东南西北。眼下是出了什么状况,竟让蛊雕都失去了方向? 更何况这离火斋看起来不过寻常,除了没有离火灵气之外,与世间的森林并无区别。 “应当异常之处却是平常,这本身便是异常。”钟零羲道,举目四望一回,嘴角不由得露出个微笑。 舒远对钟零羲的许多表情都能清楚地解读,每当露出这种笑的时候,就表示他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透,更对解决问题成竹在胸。舒远不由得问道:“师父,怎么回事?” “是巽风迷林阵,巽风法术中的一种迷惑阵法。”钟零羲道,“留夷,按照逆八卦的方向,走巽风位转艮山再转坤土。” 蛊雕低鸣一声,振翅往右上方飞去。 舒远对阵法一窍不通,赶紧勤学好问:“师父,什么是巽风迷林阵?” 钟零羲解释道:“巽风迷林阵是以林木为基础布下的阵法,未曾触发时树木静止如同普通的树,一旦触发,树木便会微妙地变动枝叶及光线,使入阵之人无法辨别方向。” “需要触发才能启动?”舒远皱眉沉思,猛的一惊:“之前一直没事,一取出琅嬛灵玉便有风吹拂,难道是琅嬛灵玉触发了巽风迷林阵?” 他越想越心惊:“这里是离火斋,火克木,阵法主人居然敢在遍布纯正离火之气的地方布下木阵,当真是有恃无恐。万一此处出现一丝离火灵气,便能引起大火将树木烧得一干二净,阵法之主居然不怕么?” “他以琅嬛灵玉的气息为触发阵法的机关,还有什么好怕的?”钟零羲道,“他布下阵法的目的明显是为了防备琅嬛福地之人。” “什么?”舒远皱紧眉头,担心道:“怎么会这样?离火斋难道也出事了?这次又是什么凶物?竟然将离火斋的神兽也打败了么?师父,我们要怎么办?” “不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可。”钟零羲抚了抚他的头发,对蛊雕道:“留夷,朝右上方三十五步喷一口毒。” 蛊雕第一次听到钟零羲吩咐它用毒,眼中登时兴奋,长啸一声快速上前,张嘴便要喷出毒素。 “放肆!住手!” 一道怒气腾腾的呵斥忽然响起,钟零羲指向的右上方三十五步处突然出现一个绯衣女子。女子长发披散,头上戴着一顶绯红羽毛与枯藤编织的花冠,容貌十分秀丽,但神情更是傲踞。只见她扬起下巴沉声道:“来者何人?竟能破我离火斋中守护阵法,速速报上名来!” 以木属阵法保护离火之地?钟零羲淡淡一笑,已不忍拆穿这女子话中漏洞。他双手负在身后,只是微笑不语。 他倒是风轻云淡,蛊雕却颇有怒容。自己的主人怎么说也是这巫山之主,这女子既非上古神兽,如此言语未免太过放肆! “留夷。”舒远察觉蛊雕的怒气,忙低声阻止。他弄不清女子的身份,更不愿一语不合便大打出手——如今他自己缺乏临阵经验,钟零羲身体又不好,打架即便赢了也得不偿失。 由是想着,舒远微微上前拢袖温和道:“在下师徒来自琅嬛福地,此为琅嬛灵玉,请姑娘过目。听闻天帝俊留下药斋八处,在下师徒心中好奇,亦是感念先人之恩,故而冒昧前来。不知这离火斋中的神兽是哪一位?烦请姑娘引见。” 他一番话说得彬彬有礼,钟零羲不由得暗自点头,但欣慰的目光落在那绯衣女子身上,却又变得意味深长。 “什么琅嬛福地?我没听过!”女子满脸的不烦之色,一甩袖子冷冷道:“即便是破了离火斋的第一道防护阵法,后边还有更厉害的,你们绝对进不了离火之心的,快快滚了吧!” 舒远在这个世界居住多年,又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倒有许久没听过真正的无理语言了。这一下乍听驱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便在他愣神的一瞬间,钟零羲蓦地出手。只见他身形飞掠向前,一掌拍出便有无数条细弱未闻的紫气飞出。紫气瞬间包裹住绯衣女子的周身,眼见就要困住女子之时,女子一声清喝,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数十道灵气如羽毛般飞出。那羽状灵气灵动非凡,几个转折就将紫气尽数割断。 “不知好歹!”绯衣女子一声冷笑,双眉一凛飞身上前,右手屈指快如闪电地弹了数下,灵气化成一连串巨大的羽翎射向钟零羲。 “老师!”舒远急得大叫起来,想也不想也是屈指一弹,却是一记荏苒指,啪的一下将射向钟零羲心口的羽翎弹碎。 但他仓促之下的一指只能弹碎一枚羽翎,还有十几道羽翎射到钟零羲面前。舒远从水龙吟中取出竹枝,一招“挑破苍穹”就想横在钟零羲面前。但他后发难以先至,远水无解近火,羽翎已将钟零羲包裹住! “老师——”舒远大叫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钟零羲居然能回头给他赞许的一笑。舒坦心急欲裂,却见钟零羲双手手掌翻转画了个圆,以借力打力之势化解了羽翎的劲力。再双手推掌,掌心震雷灵气迸发,紫色的灵气夹裹着淡红色的羽翎如呼啸的洪水般轰向绯衣女子。 绯衣女子措手不及,只能拔高而起期待躲过。钟零羲却早料到她有这么一手,足尖在虚空中一点同样纵身而起,左手一张四道紫电分不同方向捆住了绯衣女子的脖子、双手、腰部、双膝。绯衣女子乍然被捆,登时从空中摔落,钟零羲平平推出一掌,一团灵气包裹着将绯衣女子带到蛊雕背上。绯衣女子落下时,钟零羲也稳稳落下。他一手抱住紧张的舒远无声地安慰,另一手指尖一把紫电光剑架在绯衣女子的脖子上,平和甚至带着温文的笑意说道: “带我们师徒到离火之心,或者,本尊以天火之威将这无关紧要的森林烧尽。” 第56章 56 【56】 “带我们师徒到离火之心,或者,本尊以天火之威将这无关紧要的森林烧尽。” 钟零羲语气淡淡,却恰好拿住了那绯衣女子的软肋。绯衣女子一咬嘴唇,不情不愿道:“入虚震雷实巽风之位。” 震雷方位为东北,巽风之位为西南,二者恰好相对。这巽风迷林阵中八卦方位与正常八卦方位相反,走东北却正是巽风之位。 蛊雕想清楚之后双翅疾展,一下闯入巽风位中。一入巽风位,只觉得眼前的景象蓦地一边,豁然开朗起来。 入目依旧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但与巽风迷林阵中的树木不同,这片丛林是纯粹的古朴苍莽之色,没有任何灵气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其他生命的踪影。 无尘仙境中怎么回事?为什么都是树没有鸟雀呢?舒远心中沉思,却不得其解。正在此时,绯衣女子又道:“森林中央便是离火之心。” 不等钟零羲吩咐,蛊雕一声长啸已飞向森林的中心。不必思考其中有诈,反正钟零羲总是能化险为夷,跟着他便是无所畏惧。 森林的中央是一片巨大的空地,空地上只有绿草如茵,除此以外,连野花都没有。蛊雕在低空盘旋,低低地叫了几声,询问钟零羲的意思。钟零羲双眼微微眯起,望了离火之心的空旷一眼,给了舒远一个眼神。舒远立刻会意地抚了抚蛊雕的脖子,蛊雕便缓缓落在离火之心。 “师父。”舒远坐在蛊雕背上说,“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 钟零羲便接道:“我下去看看。”语罢跳下地面,踩着如茵的绿草向最中心走去。 蛊雕背上的绯衣女子忽然发难,迅速地滚下草地,草地上忽然出现无数条树根,噼啪几下抽在捆住绯衣女子的紫电上。那树根不知是何来历,竟然能将紫电抽碎,解救了绯衣女子。 绯衣女子重获自由的瞬间,立刻召出一把羽状长剑,剑刃薄如蝉翼,银白如月,剑刃上满是锯齿,森森地闪着冷光。女子手持眉目间满是杀气,手持羽剑卷起一阵火红流光,大喝一声刺向钟零羲。 “老师……”舒远专注地望着离火之心,低低地叫了一声,伸手扶住蛊雕的脖子。蛊雕会意地带着他高飞,两者都明白,钟零羲的身手不可小觑,这一系列的动作,包括踏上离火之心都是他特意做的,目的是为了引出绯衣女子的真面目。这一刻,他们留在战场只会碍手碍脚,成为绯衣女子威胁钟零羲的对象。 钟零羲眼角的余光见到舒远远在安全之中,心里立刻没了后顾之忧,纵然绯衣女子的羽剑以凶悍之势劈来,他也无所畏惧。钟零羲足尖一点后退数丈,心中忽然有个想法。他当即双手抬起在身前,做了个手持洞箫的姿势,一支紫电凝成的洞箫蓦地出现在钟零羲手中。钟零羲手按宫商,“呜”的一声吹响音符,紫色的灵气从洞箫中涌出,化作夭矫的虬龙。虬龙一声龙吟迎上前去,张开五爪 与羽剑的光芒斗在一处,绯衣女子几下想劈开紫电虬龙却总无可奈何。惊怒之下,绯衣女子身后蓦地出现一双朱红的翅膀,她双翅一扇直冲半空,绯衣女子一声清喝以灵气催动羽剑,羽剑脱手飞出,如白虹般刺向钟零羲。 钟零羲目光如水沉静,手中音符一换,一道低沉的箫声传出。紫电虬龙纵身上前,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龙爪抓住羽剑。那羽剑集了绯衣女子功力之大成,紫电虬龙竟抓不住。紫电虬龙瞬间转变策略,以龙身缠绕羽剑。羽剑的速度刹那间就慢了下来,神息与灵气在半空中激烈地纠缠对抗,绯衣女子身上的红色神息源源不断地涌向羽剑,钟零羲的箫声虽然微弱却不绝如缕。 两股力量在空中胶着许久,绯衣女子心中不禁着急。这病弱男子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放下绞鲨羽剑的袭击!女子自来心高气傲,少数在外行走的岁月里未曾败于人手。如今竟然与一个凡人平分秋色,这口气,叫她如何能忍? 不能轻饶!绯衣女子眼中狠厉之光一现,抬手又是一掌,红色的灵气如火光一般弥漫数丈。红光之下,紫电虬龙瞬间粉碎,绞鲨羽剑光影乍现,以灭顶之势冲向钟零羲。 “老师——”舒远心魂欲裂,失声大叫起来。 “小远!” 钟零羲也同时回头大叫了一声。 不知是什么缘故,舒远忽然明白了钟零羲话中的含义。或者他的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自己行动起来。总之,电光火石之间,舒远从蛊雕背上跳下,接着下坠之力向钟零羲打了一掌。 “洞主!少主!”留夷被这对师徒吓得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立刻直线下坠先接住舒远。 在接住的瞬间,蛊雕与舒远同时望向钟零羲。只见钟零羲接着舒远的一掌之力远远地飘飞了出去,堪堪躲过了羽剑致命的一击。 眼角那羽剑就要轰击在离火之心时,绯衣女子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不——” 话音才落,绯红的身形已到了离火之心前,绯衣女子竟要以自己的身躯,阻挡羽剑轰击离火之心! 又何必如此?钟零羲右手一扬,一缕细如蚕丝的紫电飞速打出缠绕在绯衣女子腰上。钟零羲手腕一动,绯衣女子便被钟零羲拉到羽剑的轰击范围之外。 便在这一刹那,羽剑打在离火之心的土地上,轰然巨响,激起尘土无数。尘土落下之时,钟零羲先张开手接住舒远,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抚了抚舒远的背,再闭上眼勉强忍住冲到喉头的鲜血。 舒远立刻察觉出他的一样,慌忙扶住钟零羲,握住他的手腕就要送入灵气。钟零羲此刻经脉因灵气暴涨而撑得脆弱不已,此时体内只能存有炼气二层的灵气,哪敢再接受舒远的输送? “不必。”钟零羲苍白着一张脸推了推舒远,望着离火之心眯起双眼,问道:“离火斋之神兽,你三番两次对琅嬛洞主出手,为的便是这株几近枯萎的梓木?” 因为他推开的动作,舒远瞬间就愣住了。只有蛊雕没有察觉,听了钟零羲的话往离火之心看去。 只见原本空空的草地上忽然出现了两棵巨大的枯木,枯木作相互依偎之状,看起来甚是亲密。仔细看去,西边的一棵还有三两片不起眼的绿叶。 “哼,你算什么琅嬛洞主?”绯衣女子凶狠地望着钟零羲,愤然道:“我神兽朱鸢只认天帝俊与娥皇神女,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命令我神兽朱鸢?” “神兽朱鸢?穷桑之子娥皇的坐骑?”钟零羲含笑点头,“果真有几分上古神兽的威武之气,但我已入主琅嬛福地,琅嬛洞主便是巫山之主。朱鸢,你口口声声认定娥皇神女为主人,却连她留下的话都不听从么?” 钟零羲的语气不知不觉凝重起来:“你可知巫山药圃乃是帝俊与娥皇神女之全部心血?其中仙草三万一千五百种,都是天地至宝,动辄便是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帝俊与娥皇神女为巫山药圃呕心沥血,一朝陨落后将诸位神兽安排于巫山,乃是为照顾仙草药圃,为着拯救天地间不幸遭受苦痛之生灵。你身为娥皇神女之坐骑,居然为了一株梓木,将整个离火斋的仙草置于不顾,还敢大放厥词?” “你知道什么?”朱鸢激动得尖叫起来,“这梓木与桑木是一对的!是天帝俊与娥皇神女互许双心时种下的!桑木已死,若是再留不住梓木,这天地间谁还记得天帝俊与娥皇神女之情?” “哦?”钟零羲双眉一挑,反问道,“梓木与桑木象征着帝俊与娥皇神女之情?朱鸢神兽,那巫山又是什么?” “巫山……”朱鸢喃喃道,“巫山……” “朱鸢神兽……”忽然一阵苍老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说道,“吾早已言明,吾不愿以离火斋之死,换取吾残年之生。” 第57章 57 “吾早已言明,吾不愿以离火斋之死,换取吾残年之生。” 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舒远猛的惊醒过来,这才察觉声音是从一旁离火之心的半枯梓木上发出的。 那半枯梓木不见耳鼻五官,树身也未动,却有声音发出道:“尊上是新一任琅嬛洞主?果真无可限量,吾求洞主动手,将吾与桑木焚于离火之下。” “梓木!”朱鸢立刻不赞同地叫了起来,“这两人不过是凡人之身,如何能信他是琅嬛洞主?你莫要被骗了,我将他们赶出去!” “我师徒有琅嬛灵玉作为证据,所修心法琅嬛天诀中琅嬛离火诀与琅嬛震雷诀。你设下的巽风迷林阵本就是防着琅嬛福地的来人,所以才在察觉琅嬛灵玉气息时启动。”钟零羲将事情与证据缓缓说出,反问道:“神兽朱鸢,你一再否认本尊之身份,到底是何居心?” “区区凡人,不过是凭借天造的机缘才有幸落入琅嬛福地,竟敢在神兽年前自称本尊,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朱鸢尖锐地反驳道,“你一再要杀了梓木,谁知你居心何在?若是你杀了梓木又无法恢复离火斋的药田,又当如何?死去无法复生,失去的永远回不来,凡人,你当真能明白?” 钟零羲闻言不禁好笑,当日在兑泽斋,幽地冰蚕母一眼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对他毕恭毕敬,以其七十万年之凶兽尚且称他一声尊上。黄鸟与玄蛇虽然看不出,却也知晓他并非凡物,以平辈之身份待之,连这梓木尚且知道琅嬛洞主不可小觑,朱鸢到底是什么来历,连这点也不懂? “神兽慎言!”他那一厢正好笑着,这一头舒远不禁上前一步,出言维护他心中无所不能又尊敬万分的师父。“我师徒纵然是凡人,但天赐机遇令我师徒入住琅嬛福地,巫山无论神兽妖兽都应当以礼相待。我师徒是为恢复巫山药斋而来,从未想过伤害八处药斋的一草一木,神兽如此咄咄逼人,不惜大动干戈,当真是为了离火斋着想么?” “恐怕只是为了维护它‘忠于娥皇神女’之名吧?”钟零羲微笑着望向朱鸢,负手道:“朱鸢,你身上一缕凶煞之意始终难以消去,与黄鸟、玄蛇两只纯血神兽大为不同。我猜,你是凶兽与神兽之混血,天地不容,娥皇神女可怜你未曾犯下大错,这才将你隐藏在巫山之中,对不对?” “你……”朱鸢的脸色蓦地一白,眼中凶光一闪,手臂微抬。 舒远只听“当啷”一声,朱鸢已捂着右臂单膝跪在地上,脸上显出痛楚之色。她愤恨地瞪着钟零羲,身上却被一条紫电束缚着,动弹不得。 “咳咳……”钟零羲也忍不住咳了一声,身体微微晃动。他察觉朱鸢又要动手,因此先发制人将朱鸢制服。但他先前的伤未曾恢复,现在又妄动灵气,经脉立刻有些支持不住,身体已不受他控制地放慢心跳,以免血液流动时冲毁经脉。 “老师……”舒远在一旁看得分明,立刻想上前扶他,却又记起方才不知为何的推开犹豫了一下。就在此时,钟零羲侧身望了他一眼,目光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委屈,舒远心中的不满、委屈、防备一瞬间溃不成军。他上前一步扶住钟零羲,钟零羲身上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舒远有些吃力,却又不知为何有些开心。 一连串的心思起伏,在朱鸢看来却不过是钟零羲出手捆住自己后身形一晃,他的徒儿上前扶住而已。 “呵!”朱鸢冷笑,“不过是个病弱的凡人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 钟零羲靠在徒儿的身上,心情大好地反问道:“朱鸢,你以二十万年混血妖兽的功力,却被一个病弱凡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败,心情又是如何?” 朱鸢一听,气得肺也要炸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钟零羲懒得理会她,目光转向梓木,问道:“离火灵气会引得你燃烧?” “惭愧……”梓木叹息道,“吾之树身已枯萎十之八∫九无法沾染一丝离火灵气。” 钟零羲点头,修长斜飞的双眉皱起。 “尊上不必顾及吾之性命。”梓木道,“离火灵气被神兽朱鸢镇压于地下,请尊上与神兽细说,神兽自当听从琅嬛洞主之令。” “离火灵气一定会让你燃烧么?”为了一片药田而取走一位老者的性命,舒远无法做到。“如果我用其他药草将你恢复成枝繁叶茂的样子呢?你既是帝俊与娥皇神女种下的,当年也必然能承受离火灵气。” “小公子,不必了。”梓木的话语里有一丝温和慈爱的笑意。“吾多谢你。” 舒远还要劝解,钟零羲却将揽住他的腰,制止道:“不必了,梓木死意已决,你无法说服它的。” 舒远闻言不由得一惊,朱鸢已不由得冷笑道:“你胡说什么?” “并非我信口雌黄。”钟零羲问朱鸢道,“我且问你,当年穷桑归墟被魔尊九黎毁于一旦,巫山桑木身为穷桑一族的一支,自然也枯萎了,是也不是?桑木枯萎之后,梓木便无法承受离火灵气而燃烧,是也不是?将离火灵气镇压于地下的方法,是梓木提出的,是也不是?” 朱鸢全然没想到钟零羲竟然能将过往之事说得一清二楚,脱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钟零羲却不回答,只是望了梓木一眼,摇头道:“你不当如此。” 蛊雕与朱鸢一头雾水,完全不懂钟零羲在说什么。舒远垂眉沉思,忽然问道:“神兽朱鸢,梓木是不是从镇压了离火灵气之后,才开始一点点枯萎的?” 朱鸢对这双师徒已经没办法猜测了,只能不回答。但这不回答,却仿佛已是默认。 “我知道了。”舒远的神情忽然变得起来:“当年穷桑被灭族,桑木因为这无可抗拒的原因死去。梓木与桑木情深,起火一事那是它决心*殉情,只是被神兽朱鸢发现,才说是无法承受离火灵气,要神兽将离火灵气镇入地下。火焚木,这一点从古到今都无法更改,梓木的根都在地下,离火灵气一旦全部沉入,对没有灵性的树木来说毫无损伤,但是对于梓木来说,却是一点点将根须焚烧殆尽,无法挽救的死亡!” “你……”朱鸢面色惨白,颤声道,“你是说……” 舒远闭了闭眼,清晰而沉痛地说道:“梓木让你将离火灵气埋入地下,乃是为了杀死自己,为桑木殉情。” “不是的!”朱鸢尖叫起来,挣扎着要爬向梓木,却被紫电困在原处,动弹不得。朱鸢试了又试,最终放弃了挣扎哭叫道:“梓木,为什么?为什么!” “唉……”钟零羲叹息一声,对梓木道:“所以我说,你不当如此。” “我……”梓木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与愧疚。“朱鸢孩儿,吾亦不愿如此,但吾着实挂念桑木,不知它在何处漂泊。” “朱鸢孩儿,吾与桑木虽是帝俊与娥皇神女爱情之见证,却非他二人种下。往古之时,天地未曾有神,太初四灵相约于昆仑会面。四灵相谈甚欢,将自身灵木交换,于喜爱之地种植。吾与桑木,便是凤凰在巫山种下的。吾等一同从种子中萌发灵性,一同破土,一同长为参天古木。千万年后,轩辕天帝于大荒之间寻五株神木建立五方神木阵,以封印魔尊九黎。桑木应轩辕天帝之邀,化出分∫身生长于日出之所旸谷,由日神羲和守护。娥皇神女便是在东海遨游时见到了日神羲和,从而来到巫山寻找桑木元身,这才遇到帝俊,成为夫妻。” “因为五方神木阵中的桑木与巫山桑木同为一体,所以倾覆之战中才会两者一同死亡。”钟零羲补充道,“魂魄的归所本该是穷桑归墟,但穷桑被魔尊灭族,归墟也损毁了,自那以后,魂魄便没了秩序,只能在世间游荡,即便是往古桑木,也不能逃过。” 朱鸢听他们啰啰嗦嗦一大堆,脑子里却只反应出一个想法。她望着梓木问道:“你……你要死了?你还能活多久?” 梓木沉默了一下,应道:“不出三天。” 第58章 58 “你要死了?还有多久?” “不出三天。” 对话结束,朱鸢便陷入呆滞之中,不挣扎不吵闹不发一语。 钟零羲心中有些感叹。他可以猜到,当初娥皇神女将这个凶兽与神兽的混血收为坐骑,朱鸢是何等开心。娥皇神女为了避免麻烦而将它留在巫山让桑木与梓木照顾,数十万年的相伴之情,比血脉亲情更浓。 但这世间有一种情乃是生死相伴,不离不弃的。一朝被迫分离,莫说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翻遍六界的每一个角落,也要陪在对方身边。无论他知不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初心如一,只要守着他,看他安全、健康、快乐,就已经心满意足。 虽然这种生死相伴不顾及身边人,但爱情有时候就是自私的。 “梓木。”钟零羲平复自己的情绪问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梓木沉默片刻,道:“尊上身旁的公子,吾甚是喜欢,若公子不弃,吾愿将核心之木赠与公子。” 核心之木即是包含了梓木数百万年神力的核心,正如修炼之人的内丹。舒远忙摆手道:“神木核心,在下不敢收取!” “你不收,我来吧。”钟零羲道,“梓木也是一片好心。” 仿佛有某种奇怪的默契在钟零羲与梓木之间形成,舒远可以察觉却无法读懂。忽然之间,他发现此刻的钟零羲变得跟原本的音乐老师有点不一样了。 从前的钟零羲虽然坚决果断而且才华横溢,但所学的传统音乐本身受众很少,他身上又一股文秀之气,加上体弱多病,在学校里不出名,在人群里不显眼。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钟零羲虽然依旧病弱,甚至晕倒的次数都增加了,但他身上的威严凛冽之气,却不知不觉增加了起来。 是因为要保护他所以才不得不强势?或许有这么点原因,但舒远却猛的感觉到,更多的是……仿佛钟零羲本身就属于这么充满了神鬼妖魔、遍布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种感觉……舒远在夜色里轻手轻脚地起身,第一次即便钟零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也焦虑难眠。 “怎么了?”钟零羲立刻醒了,小声地问道。蛊雕也睁开了眼。 此刻已是半夜,因为梓木与钟零羲定下交付核心之木的约定,而离火斋也须舒远决定种植的药草品种,所以师徒俩跟蛊雕在林子里找了棵好大的枫树休息。 “没事,我睡不着。”舒远摇头,小声地说。 钟零羲挥手让蛊雕休息,自己走到舒远身边问道,“要不要我陪你走走?” 舒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钟零羲便举步随意选了个方向往前走。 这一夜是满月,科技社会所没有的皎洁月光铺满了巫山,一切都像披着银光一般明亮。树林里没有鸟虫,只有夜风不时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巫山四季如春,风里有温软的气息,是木与草的芬芳。 如此良夜,身伴君子,为什么开心不起来呢? “白龙鱼服,潜龙在渊。” “嗯?”钟零羲忽然出声,把舒远吓了一跳。 钟零羲转头微笑道:“这两个词,大概就是你心中想法的概括了。” 是么?舒远想了想,确实很概括。 穿越之前的钟零羲,就像穿着鱼儿伪装的白龙,如此平凡的身份,里头的心思却有傲天之志。落入琅嬛福地,开始修真,钟零羲一点点展露光芒,从科技社会的音乐老师,变成修真世界的琅嬛洞主,了解这个世界的过去,精通法术阵术与打斗之法,让神兽驯服,让凶兽与神木垂首。而这些,竟然只是潜龙在渊,君子还在等待时机,不曾展露锋芒?那么他飞龙在天那一刻,又是怎样? “我瞒着你将自己害死,你恨我么?” 忽然之间,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舒远不知为何竟然差点错认为钟零羲所说,心脏瞬间揪紧,几乎无法呼吸。 然后,一双温暖而且温柔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左手,那只手不依不饶地展开,与他十指相扣。无需多言,心里已经有个声音说,等等,听他们怎么说。 舒远将自己的问题抛在身后,望向月光明亮的离火之心。 是梓木与朱鸢。朱鸢倚在梓木的树干上,就像女孩儿依靠在父亲的怀里。梓木跟她说话时,不再自称“吾”,而是说“我”。 “你怪我抛下你么?” 朱鸢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我怪你,可是我也知道,如果十二万年了你还是担心桑木,我便不能再拖累你。梓木,我虽然是神木的坐骑,但一直以来教我法术与道理的,是你跟桑木。” “我知道。”梓木说,“在我与桑木心里,也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 “可是你们还是舍我而去了。” “我也很矛盾,无法抉择,但日子越久,我就越担心它。我们数百万年的感情,生命早就融在了一起,无法分开了。” “所以即便是有方法同时保住你与离火斋,你也不会留下?” “我从前一直瞒着,是怕你独自在巫山没人照料。现在巫山之主重新出现,我便可放心了。你是不是埋怨我将核心之木交给他人?” “我不埋怨,梓木。我知道,如果在桑木和我之间选择,你一定会选桑木的。以前我问神女为什么把我留在巫山,神女说,因为终有一天我也会遇见一个人,跟着他从生到死……” 听到这里,舒远被钟零羲牵着,悄无声息地走远了。声音在身后渐渐低沉下去,好像没入如水的月光中。 “小远,”两人的身影被树影吞没,神族的药圃里,即便是修士,也看不出夜色。钟零羲的表情是什么呢?舒远看不见,他只是听钟零羲用轻如心声的语音说:“你害怕么?也许我体内正诞生着一个妖怪,也许往后我将变成与你心中的老师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会杀生,我会夺取权势跟地位。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样?” 舒远沉默许久,也用轻轻的语调说:“我不知道。” 白天的时候,钟零羲毫不容情地对付朱鸢,没有愧疚和犹豫地收下梓木的核心,甚至第一次自称为本尊。当时不觉,此刻回想起来,是何等陌生的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舒远所能想到的以后,就是修成仙人、找到封神陵、回到父母身边。他没有想到,如果仅仅是为了修炼,何必管其他的事?琅嬛福地如此安全,为什么要寻找药斋?仅仅为了种植仙草医治他么?那只需要留在琅嬛福地就可以了。 他是什么时候被钟零羲不动声色地带离了原本的轨迹? “小远,你还信我么?”钟零羲低声问道。在瞬间明白了许多曲折以后,在明白了算计去谋权以后。 舒远依旧回答说:“我不知道。” 那一刹那,钟零羲在黑暗里笑了,舒远能清楚地感觉到。 “小远,你永远不会说谎,所以我永远相信你。”钟零羲握着他的手说,“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却不会告诉你更多,以后要瞒着你的事会数不胜数。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伤害你,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舒远被他牵着走出树林回到歇息的枫树,耳边一直回响这四个字。 与你无关。 第59章 【59】 据朱鸢与梓木说,当年桑木乃是瞬间枯萎,死亡来得猝不及防。时间流过十二万年,朱鸢慢慢地接受了,梓木却一直无法从桑木之死中挣脱过来。 “今日吾终于亦追随它而去。”梓木的声音变得更加苍老,透出无可挽回的衰败之意。 时间已是第三天,梓木巨大的身躯上最后一点绿色也即将消失。作为一个生长了数百万年的神树,梓木要众人保留它最后的尊严。 “吾将核心之木取出,容吾与桑木独处。” 这个时候钟零羲无法做决定,与舒远一同站在旁边默然。只有朱鸢轻轻地应道:“好。” 半空中仿佛有苍老睿智而深情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静立一旁的舒远身上。梓木仿佛要开口,钟零羲便说道:“能得梓木之核心,我师徒已感激不尽,神木无需再多言。” 梓木的声音笑了:“尊上当真……当真疼爱弟子。吾乃是欲告之公子,震雷斋有一柄上古神剑,名为流光,可为公子一用。尊上,万事皆有前定。” 钟零羲一手负在身后,点头道:“多谢神木提醒。” 梓木微微叹息一声,忽然将一块长形木头从树身上剥离,送到钟零羲身边。钟零羲知道是梓木核心,默念法诀将之收入水龙吟中。时间已到,钟零羲低声对舒远说:“我们走吧。” 舒远点了点头,一语不发地跟着钟零羲走出去了。两人没有刻意留心朱鸢的去向,这个时候,朱鸢大概也不想见到他们师徒。 但离火斋的药田还是要打理的,钟零羲与舒远回到休息的枫树下,一时静默无话。昨晚那句“与你无关”好像一道寒冰法术,将两人的关系彻底僵住。舒远低着头思考是不是要准备入定修炼,钟零羲忽然道:“舒远,将水龙吟给我。” 舒远心中一震,说不出的痛意从他心中冒了出来。他忽然记起那天在琅嬛福地,钟零羲将水龙吟戴在他的手上,问的那一句“舒远,你愿不愿意在这里和我在一起”。那一刻两人执手相对,满室温软还在心中留着,余温仿佛能温暖往后的所有日子。这一刻,他却要收回么? “你想什么呢?”钟零羲的手在空中晃了晃,最终握住了舒远的。“我只是需要水龙吟里的一些材料。” 只是这样?舒远的心猛地放了下来。他咬着嘴唇将水龙吟脱下,放在钟零羲的手心。钟零羲将戒指握在手心,望着舒远,眼中的神色复杂而温柔,像是深邃幽远的星海。 那么复杂,又那么纯粹。舒远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再想探究,钟零羲却开始动手做事了。 他先将凤血焦尾取出,手中紫电光剑迅疾地削动,毫不吝惜地将凤血焦尾削成五尺长、一尺宽、厚三寸的方块。舒远看着那分外熟悉的尺寸,心中不禁一动。 那是古琴的面板。 钟零羲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仿佛心中便有形状。他迅速地定出中央基准线,紫电光剑随手一划便是琴体的形状。岳山、琴徽、龙池、凤沼,每一个点都定位得极为精准。而紫电光剑之下,凤血焦尾被刨得光滑无比。做好表面便开始槽腹,面板制作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桐木为面,梓木为底,梓木核心的材料被钟零羲劈成大概的形状,依旧定轸池、龙池、凤沼、雁足的位置。 离火斋可能是无尘仙境四斋中唯一一处有树木的地方,钟零羲转身进入树林寻找,舒远茫然地跟在后边。只见钟零羲将一棵大树的树皮划破,以琅嬛灵玉制成的石碗搜集树浆。那是魔芋胶树,《神农图鉴》中记载的最好的植物胶。半晌之后,石碗中盛满了透明的树胶。 钟零羲小心地端回枫树下,将之均匀而细致地涂抹在琴沿周围,再将面板与底板紧密黏合。钟零羲五指一扬,一团紫色灵气便将琴身紧紧裹住,保证面板与底板的严丝合缝。 按照离火斋树林中的温润天气,琴身的树胶至少需要两天才能风干。钟零羲盘膝坐在枫树下,不知从哪里套出许多细小的材料,开始制作古琴的琴轸、岳山、承露、雁足等等附件。 “你……”舒远犹豫地问了一个字,又住嘴了。 “我有另一枚储物戒指。”钟零羲停下手中的事,将右手的袖子撸起,露出瘦却不显细弱的胳膊。那腕骨突出的手腕上,一根红线串着一枚银白的戒指,样子与水龙吟差不多,仔细看去,接合处却是凤头,凤眼镶着两枚细小的红玉。 “它叫火凤啼。”钟零羲说,随手将红线摘下递给舒远,仰望着舒远微笑道:“帮我戴上?” 为什么要帮你戴上?你不是说一切“与我无关”么?舒远满心的不解、抱怨与委屈,却抵挡不住钟零羲委屈而讨好的眼神,只能接过火凤啼,握住钟零羲的右手。 “不,戴这个手指。”钟零羲动了动无名指。 舒远的动作顿住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钟零羲回答,舒远心中的怒火与委屈已经控制不住,他握着钟零羲的手腕,望着钟零羲的眼睛,愤怒地叫道: “喜欢也是你说的,要在一起也是你说的,戒指也是你做的,连戴上都是你亲手!你做了这么多,难道是骗我的?不是骗我的,为什么又说与我无关?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到底想做什么?你……钟零羲,这对戒指到底是什么意思?钟零羲,你……” 未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怀抱融化。 “小远,我有很多事瞒着你,但那是因为我要你永远不被污染,永远不被束缚,永远不要牺牲!”钟零羲的双手紧得好像在拥抱自己将要流逝的生命,他一贯温和平静的声音变得痛楚。“我要你自由,我要你从心所欲,我要即便是我,也不能束缚你。你想做的,无论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去,都按照你的心意来,没有人能强迫你。” “这就是你说的……与我无关?”舒远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钟零羲的腰,“我还是不懂。” “你最好不要懂得。”钟零羲紧紧贴着舒远,闭上眼睛说。“不懂才能自由。” 舒远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怒气与委屈来得没有道理,去得也没有缘由。他都生气了,钟零羲还是不肯说。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舒远不愿逼他,但是舒远想确定一点。 他微微挣脱了望着钟零羲的眼睛问:“钟零羲,你会利用我吗?” “我不会。”钟零羲抬手迅速地咬破手指,在舒远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便将指尖的血珠点在舒远的眉心。鲜血在舒远的眉心凝成一点,温热之气透过眉心直入脑海。红色的光在眼前绽放,舒远吓得脸色煞白:“你做什么!” 钟零羲却笑了,抓着舒远的手摸了摸他的眉间,一点凹凸之感从指腹传来。钟零羲说:“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但我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你的眉心。血珠在,我活,你若将血珠抹去,我就魂飞魄散。” 他抬头在舒远的眉心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说出重如泰山的誓言。 “吾爱,无论我生为何名,爱君之心永生不变。若有辜负君心之日,便是吾魂飞魄散之时。以血誓之,乾天坤地、封神陵女娲共鉴。” 第60章 【60】 梓木是什么时候逝去的,钟零羲与舒远都没有感觉到,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随后又专心制作古琴。等朱鸢前来通知,他们才知道。 “镇压离火灵气的阵法我随后便会解除。”朱鸢道,“将种子留下,你们便离开吧。” 舒远想起乾金、兑泽中的两只神兽,有些担心地问:“你会种?” 朱鸢神色木然,没有露出预想中的骄傲神色:“我当然会,娥皇神女亲自教授的。” 舒远便点头,细心地选出离火属性的种子,装在琅嬛灵玉里交给朱鸢。钟零羲唤来蛊雕,两人跃上蛊雕的背。舒远忍不住道:“神兽朱鸢,你保重吧。” 朱鸢默然地点头,舒远叹息一声,与钟零羲乘着蛊雕离开往西南处的震雷斋。 原本不该这么快就离开的,至少要等离火斋的灵气恢复、药草都长出之后才能走。但朱鸢忽然失去亲人,恐怕不愿意他们这两个戳穿了幻梦的人留在离火斋。 但蛊雕却不能就这么带着钟零羲师徒前往震雷斋。钟零羲的古琴还没有做好,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继续。所以蛊雕飞到震雷斋与离火斋的边界时,蛊雕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接近离火斋,不远处即有大片的树林但蛊雕却不能就这么带着钟零羲师徒前往震雷斋。钟零羲的古琴还没有做好,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继续。所以蛊雕飞到震雷斋与离火斋的边界时,蛊雕找了个地势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接近离火斋,不远处即有大片的树林,制琴所需的材料基本足够。 钟零羲将合好的面板底板取出,小心地刮去干涸的树胶,再将做好的琴轸等附件一一粘上。等待树胶干涸的两天中,钟零羲在树林里找到了漆树,不知用什么方法练出大漆,又从哪里弄到了鹿角霜,以大漆和鹿角霜调出灰胎。 上灰胎需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仔细刷过第一道粗灰之后,需要等几天。粗灰干够,钟零羲以紫电剑光将琴身磨平。如此反复两次,一共需上粗灰、中灰、细灰三道灰胎。钟零羲仔细地检查灰胎的厚薄,调出最适合的厚度,才能得到最想要的琴音。 灰胎很难干,因为大漆里加了鹿角霜。以离火斋不算湿热的环境,一共晾了十一天。灰胎彻底干燥之后需要细致的打磨,这样才能使琴面光洁。一般灰胎打磨的时候会上弦试音,以是否留有沙音为标准。而钟零羲却早有成竹在胸,他心中那张琴,即便是灰胎的厚度也一清二楚,不需要实验。 渐渐的,琴体在钟零羲的打磨下变得平整而光滑,可以开始上漆了。 上漆分前后两次,前一次浓度较低,后一次稍高。上漆决定着琴体的颜色,钟零羲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在大漆里加上一点朱砂。又是一个需要耐心等待的过程,第一次上漆完全干燥后才能上第二次,来去花了二十天。 上完大漆后要再次地进行更细致的抛光,让琴面光洁平整。随后便要调整岳山与龙龈的高度。钟零羲闭上眼,手掌从琴面上抚过。舒远知道他是在检查琴面的平整性,对古琴而言,四徽至琴尾的水平平整十分重要,影响着弹奏者的手感,甚至古琴的音色。 “这张琴……”舒远忍不住问道,“你自己用?” 这心上的期待与害怕,到底是为了什么? 钟零羲抬眼,眼底全是笑意,反问道:“你说呢?” 他就是说不准啊!舒远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嘴盘膝坐在一边。这张琴他确实弄不清楚是给谁的,因为钟零羲也十分擅长古琴——他本身就是舒远的古琴老师来的。 钟零羲弯着嘴角不说话,专心给古琴上弦。他故意吊着舒远的胃口,难得有机会能逗他。 钟零羲取出幽地冰蚕母的灵筋,恰好七根。将绒扣和轸子的系结、绳头取出,钟零羲修长的手指灵活无比,丝毫不逊色于最优秀的绣娘,打结起来轻巧而迅速。 上弦的程序相比于之前的定形、合胶、上灰胎、上漆更讲究灵巧。舒远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拉紧琴弦的时候忍不住叮嘱:“小心,别割伤手!” 钟零羲暖暖的一笑,手上却不知为何有些犹豫。到底该上五根弦还是七根?片刻之后又觉得好笑,已经说了要他自由,为何还是五弦?他极快地将弦上好,举起对着阳光看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不会编织,不然用黄鸟的尾翎编成琴穗就再好不过了。” 舒远望去,只见阳光下一张朱红的琴泛着暖暖的光泽。琴是伏羲式,就跟他与钟零羲第一次合奏时用的样式相同。 “来。”钟零羲将琴递出,微笑道,“试一试?” 这是说……给他做的?舒远心中一阵感动,接过古琴随手拨了几下,琴音苍润古朴,意蕴绵长。舒远不知为何,仿佛心弦一下子被触动了。他毕竟学了十多年的古琴,之前没碰到不觉得,此刻再一次接触到琴弦,身体里好像瞬间就生出了极其强烈的渴望,促使他不由自主地盘膝而坐,将古琴摆在膝上。 换做从前,这么摆着琴舒远绝对没办法弹奏,但修真之后灵气自然而然地托着琴身,保持琴身的平。舒远的手不由控制地按上琴弦,仰头无声地问钟零羲。钟零羲目光温柔而眷恋地说:“《忆故人》,好么?” 又怎么不好?舒远左手按徽右手拨弦,开始弹奏。一个泛音开始,天地间开始遍布清新飘逸的琴曲,渐渐地转为缓慢沉稳,绵绵不绝。两个人都沉浸在琴音之中,好像时光回溯到四年之前,两人初见的那一刻。 最后一个音在空山里回荡,舒远松开手指,抬头仰望。钟零羲直身跪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深深地回望着他。 “真好听。”钟零羲说,声音好像一丝气息,温暖的缭绕在空气之中,慢慢地缠绕住舒远。 舒远莫名的有些迷糊,仰望着钟零羲说:“不够好,情绪不对。” 《忆故人》是独坐空山思忆友人的琴曲,怀念之情强烈之时,甚至能让听着落泪神伤。而此刻,他思忆的人就在眼前,他满心的平和温暖,又哪里来的思念与悲伤? “比四年前好。”钟零羲伸手掠了掠他被风吹散的发,目光的情感浓稠得化不开。“真快,四年了,头发都这么长了。” 舒远却说:“头发变长了,心境也变了。你……听得出来么?” 四年前那个少年弹奏《忆故人》,不过纯粹是展露琴艺,这一刻的青年弹奏,却带着温柔与缱绻。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明白。”钟零羲的脸靠近得不能再近,气息与舒远的气息纠缠,低声吟诵道:“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琴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词,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舒远皱眉说:“没有相思文与别离音。” “嗯,对。”钟零羲慢慢地靠近,一个吻落在舒远眉心的血珠上,暗哑地说:“只有岁寒不改心,宫商长相寻。” 舒远紧紧地抓着古琴的边缘,闭上眼等待。钟零羲的吻从眉心滑到脸颊,从脸颊滑到嘴角。他伸手捏住舒远的下巴,侧过脸,闭上眼,轻轻地靠近,隔了这么久,终于能触碰这双唇…… “喔!好棒的琴啊!” 第61章 61 “哦,好棒的琴!” 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传来,舒远猛的惊醒,赶紧推开钟零羲,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滚烫,红得几乎滴血。推开了却躲不了,窘得他又气又恼地瞪了钟零羲一眼。那眼神又水润又嗔怒,带着十二万分的流光含情,钟零羲眼中的感情更深。 那眼神太赤|裸,舒远不敢再看,忙抱着琴转过身去。 一转身却对上一张老虎的脸,一双虎眼威严有神,近在咫尺。 “啊!”舒远从没有如此接近这百兽之王,羞得通红的脸瞬间吓白了,抱着琴足尖一点后退。腰上一紧,眼前的景色一转,人已转到了钟零羲身后。 “唉,躲什么啊?” 钟零羲一手反在身后护住舒远,身上的旖旎之气已消失殆尽,变成凌厉的防备之气,右手一划紫电光剑已握在手中。舒远只觉眼前紫光一闪,钟零羲抬手便不由分说一剑。 “叮!”紫电光剑被一只龙爪夹住,一个粗犷的声音叫道:“等等!为什么打架?住手!” 为什么打架?钟零羲恼火地想,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要尝到的美味,就被这厮一句话打断了,如何能不恼火? “叮叮!” 舒远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条奇怪的兽类,虎头龙身,四只龙爪寒光闪闪,威严无比。但配上那憨厚中带着威严的虎头,却有几分别扭的可爱。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钟零羲没有回头,轻声道:“虎蛟。”语罢,抬手又是迅疾无比的三剑。 他虽然站在地上不动,光剑却化出有形有质的剑光飞向虎蛟。虎蛟巨大的身躯不知何时盘距在旁,剑光飞向眼、腹、腋三处,逼得虎蛟不得不飞回空中后退数十丈,后退之后才抬起龙爪将剑光抓碎。 “等等!”虎蛟大叫道,“你知道我的来历?你们什么身份?” 它兴致勃勃地盯着舒远怀中的古琴,分外感兴趣:“真是好琴啊,是巫山东北那棵凤血梧桐?怎么有别的味道?还有梓木和幽地冰蚕的味道?火属为面可杀,木属为底可生,冰属为弦中和……几乎能跟帝俊的五采琴媲美!有没有灵识魂魄能召出?” “少说了。”钟零羲收起紫电光剑淡淡道,“凤血梧桐受了天雷焚烧,带了雷属。幽地冰蚕母埋于地下十数万年,地生地养,带了地属。五采琴乃是羲和、常羲、娥皇三位神女与帝俊天帝合力制作,用以保存五彩鸟族长魂魄的,我一介凡人,如何能与上古神族相比?” 舒远闻言一惊,面板凤血焦尾带雷火属性,底板梓木核心带木属,琴弦幽地冰蚕母灵筋带土木属性,这岂不是说一张琴上带了雷、火、木、冰、土五重属性?钟零羲做这么一张琴是什么意思? “哦!竟然是五重属性?”虎蛟震惊,“我还没见过五重属性的琴!谁做的?能搜集这么多神级材料真是幸运!” “确实是幸运。”钟零羲道,“你是震雷斋的神兽?” “你知道?”虎蛟明白了,“你是从琅嬛福地来的?前些时候乾金、兑泽、离火三斋都恢复了灵气,是你们做的?怎么做到的?” “各有原因,自然各有解决。”钟零羲四望,“震雷斋也没有震雷灵气,似乎也被镇住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虎蛟犹豫地说,抬头望了一下天,清咳一声问道:“你们是琅嬛福地来的?有信物没有?这一次的琅嬛洞主是谁?封神陵不会还派昆仑镜灵那傻不愣登的东西来吧?” 钟零羲笑道:“我便是琅嬛洞主。” 说着便从火凤啼里召出琅嬛灵玉持在手中。 “你?我还以为你是琅嬛洞主的侍从。”虎蛟吃惊,随即点头道:“虽然是凡人之躯,但能拿到凤血焦尾、梓木核心与幽地冰蚕母的灵筋,又怎么会是普通凡人?我信你是琅嬛洞主!” 他爽快地承认,朗笑道:“我是震雷斋的神兽虎蛟离霄,洞主唤我离霄就好。” 钟零羲师徒走了三个药斋,见了黄鸟的傲娇、玄蛇的天真、朱鸢的冷漠,习惯了神兽的怀疑,乍见虎蛟如此干脆地承认他们的身份师徒俩都愣了一下,随即对望一眼都笑了。 舒远对这豪爽的虎蛟好感顿生,也忘了初见的尴尬窘迫,抱着琴走出来在钟零羲身边站着。钟零羲道:“吾乃琅嬛洞主钟零羲,这是我徒儿舒远。” 舒远恭敬道:“舒远见过神兽虎蛟。” “哎,太多礼了!你这徒儿不错,长得好看,弹的琴也好听,就跟少昊小时候一样,我看着十分喜欢。”虎蛟大笑道,“你们来震雷斋解决灵气问题的?来得太好了,快跟我走!” 说着便伏身下来,示意道:“上来上来,我带你们去震雷之心!” 没见过这么着急的。舒远哭笑不得,又有些好奇。钟零羲道:“我师徒自有坐骑。” 蛊雕赶紧叫了一声,飞到钟零羲身前。虎蛟笑道:“这正好!我长了二十万年,还从来没驮过人呢!快快快,跟我走!” 既然从来没驮过人,怎么让一对凡人师徒坐上去?这虎蛟也太不拘小节了点。舒远与钟零羲乘着蛊雕飞在虎蛟身后,舒远问道:“神兽虎蛟,震雷斋到底怎么了?” “哪个……一言难尽……”虎蛟支吾地说。“唉,总之是我对不起帝俊。本来帝俊天帝跟娥皇神女陨落后,巫山药斋里的药草都枯死了,我跟秋阴研究了好久也没能种出来,秋阴一个不好还被我们烧死了。对了,乾金斋怎么好了?” 舒远答道:“黄鸟在灰烬里重生为雏鸟,我们另找了凤血梧桐给它浴火,现在它已经恢复成黄鸟的样子了。” “那就好,唉,当时我是给吓傻了才听玄蛇那呆瓜的话,跟它一起扑灭梧桐烈火。”虎蛟说,“秋阴没了以后其他两个药斋也出现了问题,我担心震雷斋急忙赶回来,结果回来一看,震雷斋的灵气也没了。” 还是没说怎么了,难道它也不知道?依照方才的事来看,虎蛟行事相当磊落,不是会欺骗的人。舒远犹豫是不是要追问,蛊雕的飞行却忽然变为向下。舒远一看,原来虎蛟已落在地上,化作一个浓眉大眼的紫袍男人,年纪约三十许。 虎蛟落下的地方是座小山,见到钟零羲师徒落地,虎蛟便掀起一片藤葛小声道:“跟我来。” 舒远望了一眼钟零羲,自觉地挨紧他。两人随着虎蛟一同走了进去。 第62章 62 震雷之心的山丘看似低矮,山洞里却别有乾坤,走进去就黑漆漆的,要不是钟零羲师徒的修为已经有一点成就,绝对能随时随地撞上石壁。 原因无他,山洞的甬道太曲折了。 舒远的手被钟零羲握着,人也紧紧挨着他。一路走了两三刻钟,前边还是一片漆黑曲折,不仅没有光,连灵气或妖气也没有。舒远心中有些担忧,晃了晃钟零羲的手臂,抬头无声地问道:你感觉出什么? 钟零羲无辜地一笑:我也是炼气五层,怎么能感觉出什么? 舒远眼里明显不信:别闹我,你都能跟朱鸢、玄蛇这些神兽打架了,还跟我说你是普通的炼气五层?我就那么傻么? 钟零羲赶紧握住他的手,讨好地笑了一下:好了好了,不逗你。山洞里有若有若无的杀气,不过从洞口到这里增强的程度几乎可以忽略。 杀气?舒远睁大了眼,一阵紧张:别又要你打架啊! 不是有你在么?钟零羲微笑:给你做了那么好的琴,你当真的是用来玩的? 原来琴是武器么?舒远想起钟零羲与朱鸢的对战,皱眉:我恐怕无法将灵气化为灵兽。 钟零羲摇摇头:不必,这把五灵琴乃是神器,你将灵力灌注其中,琴声便是你的武器。但你需静心宁神,否则琴声便会感染你的思绪,练到高深处,即便是琴声也能控制人心。 舒远吓了一跳:这么厉害?要是我落入邪道怎么办? 钟零羲笑得眼都弯了:有我在,你便是琅嬛福地的少主,谁能让你入邪道? 这话说得颇为自负,舒远看惯了他温柔谦和的样子,偶尔见到如此傲然睥睨,心中不禁砰然一动,只觉得他真是叫人折服、倾慕。 钟零羲也笑盈盈地回望着他,两人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旖旎起来,仿佛上午五灵琴刚做好时的对视。钟零羲情不自禁地靠近舒远,手从握着舒远的手变为揽住舒远的腰,看着舒远的脸色慢慢地变红,感觉他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生怕前边的虎蛟发现。这又羞又怕的样子实在诱人,钟零羲忍不住伸头靠近,即便是不能接吻,亲一亲脸颊总可以的吧? 舒远既不敢叫也推不动,脑子里虽然恼,心中却只是三分推脱,又七分倒是心动的。 钟零羲只见他轻轻闭起眼,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紧张而勇敢。他正要亲下,忽然一声极轻极轻的“卡啦”响起,一股凌厉而冰冷的剑意袭来。 舒远察觉到他动作一僵,下意识地以为他后悔了,心中不禁一慌。而钟零羲的手臂一紧,将他带入怀中。舒远心中一松,立刻也感觉到了那股剑气,忙挣了挣站到钟零羲身后。 两人一同往前望去,只见虎蛟蹲在一个石门旁挠了挠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身前摔落着一块光彩暗淡的古玉,钟零羲师徒视线上抬,果然见石门上有个不起眼的凹陷。 很显然,虎蛟走路时手搭在石壁上,不小心触碰了机关。 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舒远心中一阵后怕。当时他跟钟零羲满脑子绮念,戒备之心几近于无,要是那机关后边带着暗器冷箭之类的,这段路如此笔直,他们却要往哪里躲? 以后万万不能在探险的时候想那些情长之事,免得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枯骨,那还谈什么回去?谈什么厮守? 钟零羲也有些心惊,心惊之后却更多恼怒——这虎蛟每次都在他要得逞时弄出点事情来! 舒远看他脸色一沉就知道他在恼什么,绕是只有他懂得也不禁脸色微红。他正经了脸色,用胳膊肘捅了捅钟零羲。 钟零羲只能走到那石门之前,先伸出手掌贴了一会儿,闭上眼用心感觉,随后才回头对舒远点了点:没事,里面安全。 舒远松了口气:辛亏安全,老天保佑。 钟零羲一笑:是我运气好。 舒远哭笑不得:是是,师父的运气最好了! 钟零羲满意地一哼,招手让他过来。 “我说你们师徒俩……”虎蛟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眼里忽然闪现敬佩的光。“你们的传音心法还真是厉害啊!我活了三十几万年,当初帝俊跟娥皇神女在我面前也不敢用元神心法交流,就怕被我听到了情话。” 他边说边摸着下巴琢磨:“果然是从封神陵来的,即便是凡人也不一样!嘿,当初昆仑镜灵也是以凡人之躯游走四方,全程参与倾覆之战,救神族于灭亡之危。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对了,你们的传音心法到底叫什么?我也来学学!” 他一开口舒远的脸就哄的一下爆红,这下子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想躲在钟零羲后边,又觉得这举动着实引人怀疑。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推了钟零羲一下,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说怎么办! 钟零羲无辜地一笑:我可不骗人,就说实话好了。 舒远急得差点团团转:这要怎么说出口?难道要告诉神兽虎蛟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钟零羲只是望着他笑。 虎蛟见他们俩又开始你来我往、眉来眼去,心里更加好奇,正想再问,却听一个婴儿般稚嫩的声音说:“神兽,这套心法叫‘心心相印,两心如一’。” 舒远刚减下去的红晕腾的一下又铺满了脸颊。是了,他两次跟钟零羲亲近无比时,留夷都在身边。因为蛊雕在乾金斋修炼后功力大增,许多时候都无声无息,害得他总以为蛊雕不在。一想到两人亲昵的样子全给留夷看去了,舒远只觉得没脸见它,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进去。 虎蛟却听不出里面的调侃,还以为真有心法叫这个名字,当即关系道:“洞主二位不必在震雷洞里用传音心法,里边的那位听不到的。不过你们二位如此厉害,小公子的琴声又如此动听,想来唤醒她也不是难事。啊呀,我找了十几万年也等了十几万年,终于等到了!” 他不等钟零羲等人问谁是“里边那位”,已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推开石门:“我原来一直在找开门的机关,怎么也找不到,今天居然误打误撞开启了,果然是伏羲有灵!你们二位快来!” 钟零羲在虎蛟上前开门之时淡淡地望了蛊雕一眼,目光里的警告之意不加掩饰,吓得蛊雕一个哆嗦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 好了,它知道错了,原来舒呆小公子别人调戏不得,只能由钟零羲自己欺负。便是钟零羲自己,也舍不得欺负狠了。 蛊雕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钟零羲决定放它一马。正在这时,一声沉重的吱呀声响起,虎蛟将石门缓缓推开。 那石门才打开一道细缝,汹涌的剑气便像泄了闸的洪水般奔腾而出,凌厉,森冷,怨毒,甚至带着嗜血的杀意。 钟零羲眼中的嘻笑之色登时收起,左手握住舒远的手腕,右手轻轻一动,紫电剑光便凝结在手。 正在这时,虎蛟哗啦一下将石门彻底推开,然后回过身来,望着钟零羲与他的徒儿。 第63章 63 虎蛟站在打开的石门口莫测地望着钟零羲师徒,只看的舒远有些紧张,这一路来种种意外,他不得不提防。 “哎……”虎蛟表情莫测地说,“马上就要见到她了,我有点不敢进去。” 这么神秘?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她到底是谁?竟然能发出如此汹涌凌厉的剑气,仿佛浸足了鲜血的利刃,锋芒锐不可当。 钟零羲除了在对待舒远的感情上有所犹豫之外,还从未在任何事上踟蹰,对虎蛟一个威风凛凛的神兽还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胆怯十分难以理解。他当即左手握着舒远的手腕,右手凝出紫电光剑,径自上前道:“让开。” 虎蛟摄于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不由得侧向退开一步,口中仍是叮嘱:“她不伤人,你可以将光剑收起的。” 伤不伤人由他判断,而非别人。钟零羲带着舒远走进大门,里边是个巨大的方形石室,纵横约十丈。石室的周边与外面的甬道一样黑暗,而中央却有一点红光闪烁,如沉睡之人的呼吸一般,一翕一张。 石室里的剑气更为猛烈,无法盛载般往唯一的出口涌去,带起一阵凛冽的剑气,如寒风一般吹得两人的衣衫猎猎而动。 师父?舒远空出的一手握了握钟零羲的左手,在他的掌心捏了一捏,示意道:有危险么?要上前查看么? 钟零羲目光盯着前方,先是摇头,再一点头,带着舒远红光所在的中央走去。 两人没有用法术,走得极慢,每一步都闲得小心翼翼,舒远跟在钟零羲身后,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我说……”从后边赶上来的虎蛟见状不由得出声道,“你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她不会醒的。要那么容易就能唤醒她,我等这十几万年干嘛啊?” 虎蛟的声音本就粗犷洪亮,在这封闭而空旷的石室里大声嚷嚷,更是响如洪钟,震得舒远的耳朵生疼。 “知道了。”钟零羲心中对这虎蛟更是没有好感,收回紫电光剑,对舒远说:“小远,点灵火。” 舒远点点头,召出一团灵火悬浮在两人身前。两人不再犹豫,足尖一点人便飘到了石室中央。灵火光芒之下,只见那里立着个半人高的石台。 石台的材质似玉非玉,晶莹温润,却又通体火红。那一闪一闪的红光正是从石台的体内发出的。 “怎么样?是不是跟封神陵里放射日彤弓的火纹玉台一样?”虎蛟也到了石台旁边,双眼望向石台之时,目光说不出的温柔。“这也是火纹玉台,用的材料跟彤弓玉台是同一类的,只是没有彤弓玉台那几百万年的老玉。” 钟零羲没有告诉他,他们师徒俩自己都在千方百计找封神陵,怎么可能见过封神陵的彤弓玉台?他只是问道:“封神陵中的玉台以火纹玉制成,用途乃是滋养离火属性的射日彤弓,同时吞噬彤弓的杀气。这个难道也是如此?” 虎蛟点头,上前一步,一手抵在火纹玉台上运足神息。震雷神息散发出的紫色光芒一旦生出,便被火纹玉台吞入其中,化作一条紫色螭龙。紫色螭龙围着火纹玉台游走一周,仰头吟叫一声,一缕冰冷的杀意从火纹玉台中传出,瞬间遍布了整个石室。随后,紫色螭龙在火纹玉台中央盘旋着往上飞,似乎攀着一件长形物体,待紫色螭龙从玉台中飞出,悬在半空,那长形物体才显现出来。 是一柄剑。 剑身长约二尺七寸,不足三尺,通体火红,剑身隐隐有古朴的花纹。剑柄亦是红色,另有黑色纹路。剑身与剑柄之间,靠近剑格的地方,镌刻着两个字。那字体舒远并不认得,便望了钟零羲一眼。 钟零羲目光中似乎也带着吃惊,但并不明显,与其说是差异这剑的名贵,不如说是惊讶长剑竟在此处。他沉声而颇带感慨地说:“离霄。” 舒远还以为他在叫虎蛟,因为虎蛟自我介绍的时候便说过自己本名离霄。但虎蛟却痴迷地望着长剑,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帝俊天帝的佩剑之一,火属离霄。” 原来这柄剑也叫离霄,而且还是帝俊天帝的佩剑之一。舒远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法器、灵器、仙器、神器之间的区分并不清楚,所以不知道眼前的这柄剑是何等神器,剑下又曾斩杀什么样的凶兽与魔物。他只是奇怪,虎蛟与这柄剑的名字一样,两者之间有什么牵连不成? 虎蛟也当他们不识货,解释道:“此剑乃是日神羲和所铸,包含太阳之心的离火之力,离火属性的武器,大约只有神农鼎、烈山印与日神羲和的离曦帛在其之上。帝俊曾以此剑诛杀崇渊魔域中失心天魔百余名,又曾斩杀不少凶兽,因而此剑杀戮血气甚重,帝俊不得已弃之不用,又寻找火纹玉做成玉台,以镇压此剑的凶煞之气。” 说得真好听,事实上只怕是帝俊跟日神羲和闹翻了,不好再带着羲和的嫁妆到处走,所以将离霄剑镇压在巫山之中。从火纹玉台的年岁来看,镇压离霄剑的时间应该在帝俊建立巫山药圃之前。如果没猜错,当年帝俊发现巫山有万年火纹玉、就地雕琢成玉台镇压离霄剑之时,恰好遇上娥皇神女来巫山,两人一见钟情,才有后来的巫山药圃。 不过虎蛟既然不说,他也不会去戳破这些陈年旧事,毕竟日神、帝俊、娥皇,包括帝俊的第一任妻子月神常羲都是神族中的佼佼者,为了天地安宁全都从容赴死,任何一个都值得后世敬仰。 一连串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瞬间掠过,钟零羲于是接话问道:“离霄剑被火纹玉台镇压,那么其中剑灵呢?” 虎蛟一愣:“你知道离霄剑有剑灵啊?”随即又拍拍脑袋笑道:“对了,你是琅嬛洞主,即便封神陵中没人知道,琅嬛福地里却有帝俊天帝留下的绢帛,里头一定写了离霄剑的情况。那个……” 虎蛟眼巴巴地望着钟零羲:“洞主,你能将她唤醒么?” 钟零羲这时候总算明白,虎蛟口中一直提到的那个“她”便是离霄剑的剑灵。钟零羲仔细回忆,奈何确实对离霄剑灵没有印象,但是仔细推敲也能猜出个大概。 上古神族铸剑与后世不同,因那时神级材料极大丰富,神族中人又神力逆天,所以所铸的虽然是逆天神剑,却不用像后世那样用生人殉剑,以魂魄炼制剑灵,达到增强威力的目的。神族之剑能诞生剑灵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神剑在长年累月的使用中,杀戮之气日渐增强,有控制神剑之意。为了镇压杀戮之气,剑气在与之对抗之时渐渐凝成剑灵。 但剑灵也有强弱之分,强者能迅速消灭杀戮之气,弱者却极有可能被杀戮之气吞噬。离霄剑的神力不算弱,剑灵之所以会陷入沉眠,大约是她与杀戮之气斗到关键时遇上了倾覆之战,神族力量消退,魔尊九黎以炼妖壶炼化万妖,杀戮之气力量大增。离霄剑灵无法将其消灭,只能带着杀戮之气陷入沉睡。 为了压住杀戮之气,离霄剑灵大概还借住了震雷斋的灵气,所以震雷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而现在之所以会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剑气与杀意,大概是剑灵支撑不了多久,要被杀戮之气吞噬的迹象。 唉,五灵琴虽然制成,他也说过五灵琴是用尽了神级材料的仙器,不仅仅是用来弹奏娱乐。但真的到了使用的时候,他却从心底深处感觉到了命运那无可抗拒的威逼之力。 “师父?”舒远见他久久不语,便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握住了他的手问道。“怎么了?没有办法么?” 钟零羲摇头:“不,琅嬛福地中有绢帛记载唤醒之法。” 舒远眼神一亮:“是么?那该怎么做?”在他心里,能帮到人总是开心的。 钟零羲微笑道:“这就看你了。” 舒远吃惊:“我?” 钟零羲点头:“让离霄剑灵无法苏醒的是离霄剑斩杀妖魔所带来的杀戮之气,世间唯有清正平和的乐声能消去。” “可是……”舒远依旧不解,“为什么必须是我?” 钟零羲解释道:“消去杀戮之气,奏乐者必须慈悲平和,心中没有怨恨,否则不仅不能消去杀戮之气,更会被杀戮之气入侵,走火入魔。因此,这种事一般由不经世事的孩子来做。” 他说着揶揄地笑了:“这里就数你最不经世事,若是我或者虎蛟弹奏,必定给天地增添一只狂魔。” 舒远明白地点头,又有些忐忑,咬了咬嘴唇不语。 “别怕。”钟零羲温柔地哄道,“五灵琴的力量几乎不输给帝俊的五采琴,一定能消去杀戮之气的,你只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去弹奏就好。你记住,一旦用灵力催动琴弦,琴声中的感情就是你心中的感情。若是功力够强,你可以让对手生,也可以让对手死,对手的所有情绪都会被你的琴声操控,因此,你的心必须比任何对手都要坚定,这是意志与意志的对抗,懂么?” 舒远闻言不禁一阵紧张,一种身怀巨宝却怕用错了给其他人造成灾难的害怕。但他有钟零羲在身旁,所以仍是点头道:“嗯。” 钟零羲又道:“总是要这么做的,这一次就当是练习好了。” 语罢不管蛊雕与虎蛟就在身边,低头在舒远眉心的血珠处落下一吻,温柔的说:“别怕,我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三更,谢谢愿意买v的每一个~大么么~╭(╯e╰)╮ 第64章 【64】 “别怕,我在的。” 这句话仿佛给了舒远无限的力量与勇气,他也忘记了钟零羲当着虎蛟与蛊雕的面亲他,更没有看到蛊雕与虎蛟目瞪口呆、世界观都碎裂的表情,只是召出五灵琴盘膝坐下。 新制的古琴就放在他的膝上,他体内的灵气稳稳地托住。舒远双手按在琴弦上,垂眉思考弹奏什么曲子比较好。 剑意,凛然……舒远心中一动,忽然觉得那剑灵应当是个高傲不屈的人,否则的话,又怎么能与天帝的佩剑为身? 高傲不屈,颇似梅花,不如就奏《梅花三弄》。 舒远心随念转,全身运起灵气,当即弹起第一个音符。 《梅花三弄》的引子部分节奏平稳舒缓,又有跌宕起伏与之对比,充满了优美而亲切之意。舒远想借着这份亲切告诉离霄剑灵,他没有恶意,纯粹是受剑灵故人之托而来。 琴声在石室中回荡,起首的三个音仿佛叩门的节音,带着舒远的离火灵气飘向火纹玉台。舒远明显感到一股力量在与自己的琴声抵抗着,但那力量并不强烈,因为她本身便要费尽全力才能压制住那些凶煞的杀戮之气。 舒远手指一拨,一段低音飘出,冷峻而肃穆,仿佛寒霜之晨、冰雪月夜。此时草木凋零,世间的生命仿佛都已死去,但却有一枝梅花在雪地之中、明月之下绽放,那么的冰冷,那么地骄傲,昂首应对刺骨的寒风与死寂的凛冬。 正如倾覆之战来临,神族中众神凋落,一个个死去。魔尊九黎的妖魔大军仿佛遍布天地的雪花,森冷而可怖,难以逃离,天地间的生灵或就此死去,或躲入沉睡。那席卷天地的妖气正如冬天的寒冷,无所不在。 正在此时,一缕凌厉的剑气却不甘屈服,即便是神族就此灭亡了,她也不会让杀戮之气操控神族的宝剑,用曾经保护天地安宁的力量去杀害无辜的生灵! 舒远的琴声跳跃、稳健而有力,充满了对梅花也是对离霄剑灵不屈精神的赞颂,却又不显得谄媚,而是带着敬仰与相惜之情。他的离火灵气随着琴声绵绵不断地送出,汇聚于琴声的目标所在,而对周围之人没有影响。 那凌厉的剑意本是拒绝的,但在舒远再三的坦白与示好中逐渐软化了态度。她仿佛也能从琴声中看到一副梅花在寒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的样子。寒风如此凛冽,梅花却只当那是给自己的礼物,在寒风中与冰雪同舞。风荡梅花,舞雪翻银,梅花的花蕊迎风摇曳,何等的勃勃生机! 舒远仿佛听到一声不可闻的叹息,一个女子点头道:不错,当时我对抗剑中的杀戮之气,便是如此风姿,不屈不服,反以为乐,只是后来…… 舒远的琴声从跳跃、沉稳而有力变为急促与不稳定,一种动荡不安的惶恐气氛铺展开来。雪更密,风更紧,梅花在寒风与冰雪中摇摆,却又更加傲然挺立。主旋律与泛音同时营造出不同的氛围,一如梅花之傲然,一如风雪之嚣张。 琴音从第一部分旁观者的赞叹之中升华,分出主次,变为亲历者唇边的一抹冷笑。风云交加,霜欺雪压,正如炼妖壶大展威力那一刻杀戮之气的狞笑:你不过是小小的一缕剑意,又能拿我等如何?整个神族尚且被魔尊以一己之力倾覆,日神、月神、东皇、少昊、穷桑之主……神族只剩下一个西王母九灵,还妄想活命么。 那一缕剑气只是冷笑:纵然神族一个不剩,只要离霄剑不断,她便不会让尔等操控神族之剑,危害天地! 梅花在与风雪的战斗中凋零,却也度过了最冷的时节,风雪未曾永远控制百花,总有冷魂绽放在它们最肆虐的时候。 琴声也从最高|潮的音符中走出,渐渐转为平和,飘出袅袅的余音。角色再度发生转变,亲历者变为悲悯的上苍,既然梅花一在风雪中凋落,那么风雪也当散去,寒冬也将远离,大地应重归暖春,让百花在春|日里绽放! 凌厉的剑意叹息一声,不再抵抗,另一股凶狠霸道之气却瞬间出现,如一条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般不断纠缠挣扎。舒远的琴声带着离火之气缠上去,带着那股凶狠之气慢慢变为平和缓慢。 何必再作恶?何必徒劳挣扎?如春日里的冰雪一般消散吧,并非是要你们的性命,而是期盼你们能从雪化水,从危害与杀戮冰封变为滋养万物。 冰雪一声长叹,甘心化为涓涓细流,沿途浇开百花。春日来临,梅花虽落,梅树却长出新芽,结出青色的梅子。 “嗡——”最后一个琴音响起,舒远松开琴弦,又轻轻地以掌心按下,在余音的回荡中望向火纹玉台。 火红的玉石台上,紫色螭龙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红色之气。红色之气袅袅升起,一个女子的身形缓缓显示出来。女子的容貌秀丽非常,肤色白净有如寒冰雕琢,又似剑意凝成。她的眉间有一道火红的痕迹,像是一把竖起的小剑,将女子的气质衬得威严而冰冷。一身曲裾红袍,裙尾化作烟雾缭绕在离霄剑的剑身上。 “……”她的嘴唇微启,似乎想对舒远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的虎蛟。接触到虎蛟的一刹那,她原本冰冷无情的眼里忽然出现了浓重的愧疚与深深地思念。 虎蛟也温柔而眷恋地望着她,低声叫道:“尘意。”然后张开双手。 女子,也就是离霄剑灵尘意立刻飘飞而来扑进虎蛟的怀里,与虎蛟同时说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这个情形,旁人真的不宜打扰。 舒远抱着五灵琴站起,肩上蹲着蛊雕留夷的钟零羲走来,伸手与舒远十指相扣,沉默而轻柔地走出了石室,将空间留给阔别十数万年的情人。 那一刻,舒远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易地而处,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像剑灵尘意这样,出于大义不得不沉睡十数万年,另一个会像虎蛟一样等待吗? “小远。”钟零羲在石门外停下脚步,挥手让蛊雕离开,转身面对着舒远,望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像离霄剑灵一样为了某种天地安宁之类的大义,不得不去死……不,不得不陷入千年万年甚至没有尽头的沉睡,你会等我吗?” 舒远闻言呆了一呆,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实际上他心里的答案再清楚不过。他吃惊的是钟零羲这么骄傲而强势的人,也会问这么脆弱的问题。 最自信的强势与最忐忑的脆弱在眼前对比,舒远的心一下子又酸又软,再也不隐瞒地说道:“会的,我也会等!” 钟零羲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开心里头又有些安心。那安心没由来地让舒远不安起来,忍不住问道:“可是,能有什么理由让你像离霄剑灵一样甘心赴死?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是要修炼成仙回去的。”他不知为什么,越说越害怕,心里着急地想确认:“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吗?你在世上最大的羁绊,不是我吗?还有什么比我更重要吗?” 换做平时,舒远绝对说不出这么刻骨而显得矫情的话,但这事谈及了钟零羲的生死,而且钟零羲的神色又这么认真。最重要的是,舒远一直记着那件钟零羲正在进行却又“与他无关”的事。 他急切的语气让钟零羲不由得笑了。 “是啊。”钟零羲一手握着他的手压在自己的心口,另一手轻轻地抚摸着舒远的脸,将他脸旁的头发顺到耳后,声音低而沉而温柔地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所以我才会不安,想要你说出来,让自己安心。” 是这样么?舒远心中的不安没有消退,他只能用更重的话加深自己对钟零羲的重要性,借以加固两人间的联系,把两个人的生命牢牢地缠在一起。 “对我来说,你……你虽然没有父母重要,二选一的时候我会选择父母,但是……”舒远焦急地说,“但我往后的生命与爱情都是你的,只是你的,即便是我必须与你分离,也不会给别人!” 钟零羲的目光在这些话里完全变了,温软的像春|水,热烈得章火焰。他捏住舒远的下巴,盯着舒远的眼睛说:“我会永远永远记得这些话的,魂飞魄散也不会忘记。” 怎么能动不动就说魂飞魄散这种话?舒远想要制止,眼睛却被钟零羲用手掌轻轻合上,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 是另一双嘴唇。 那嘴唇极为耐心,先在舒远的唇上轻轻地摩挲,等待舒远的回神。当舒远安静地闭上眼,放松了身体又忍不住揪紧他的衣襟时,便开始辗与舔|舐,诱|惑舒远张开嘴。 得到允许的舌头滑进舒远的嘴里,与舒远的舌头纠缠,扫过舒远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舒远的心脏砰砰直跳,说不清的感觉从背脊流窜到脑子,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天地,除了他的手、他的唇、他的怀抱、他的亲吻,再没有别的。 所谓的为之沉沦,是不是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kiss了, 第65章 【65】 两对人再次相见的时候,舒远与虎蛟都有些不好意思,虎蛟黝黑的脸上黑体透红,尚且能遮掩一下。舒远穿越前就整天呆在屋里,肤色本就白皙,修炼之后又更是莹白如玉,被虎蛟一副“我知道、我理解”的眼神望过来,脸红得不敢见人。 离霄剑灵尘意因为从凌厉的剑意中化生,对外界的情绪感知较少,所以一片无所感知的坦然。钟零羲身为凡人世界长出来的正常人居然也能一片满足欢喜而不知难为情的样子,直叫蛊雕佩服。 只听钟零羲自我介绍道:“离霄剑灵尘意,我乃新的琅嬛洞主钟零羲,这是我的弟子舒远。” 尘意对钟零羲点点头,算是见礼了,目光投向舒远时,却上前一步,裣衽行礼道:“多谢公子以琴声消除离霄剑中的凶煞之气,尘意有个不情之请,请公子答应。” 舒远不料这女子说话如此直来直往,忙道:“请尘意姑娘先明示所为何事,舒远本事微小,不敢轻易许诺。” 尘意道:“公子的琴声当世无双,尘意化出神识三十万年,除了娥皇神女、少昊帝君与太子长琴,未曾听过各种琴声有此神力,公子不必过谦。尘意所求,只是请公子收下离霄剑而已。离霄剑威力无穷,于公子大有帮助,百利而无一害。” 舒远皱眉道:“离霄剑既是帝俊天帝的佩剑。我一个凡人又怎么敢随身佩戴?再者与神兽虎蛟分离十数万年方才重逢,姑娘是离霄剑灵,虎蛟是震雷斋神兽,我若是将离霄剑带走,姑娘岂不是又要与虎蛟生离?我……我心中也有极其在意之人,将心比心,怎能忍心?” 尘意难得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显然对舒远能毫不犹豫地提出拒绝的举动十分欣赏。“多谢公子顾虑尘意与离霄,尘意的主人只有日神羲和一人,帝俊与尘意只是协作关系,而非主仆。倾覆之战后尘意便该斩断与离霄剑之牵连,奈何离霄剑中杀戮之气甚是霸道,尘意无可奈何,只能以自身剑意镇压。此法无法彻底根除剑中杀意,唯有公子随身携带离霄剑,时时以琴声感化离霄剑,才能保护离霄剑不受杀意控制。公子与离霄剑之相遇乃是天意,望公子勿要推辞。” 她顿了一下,又决然道:“当然,离霄剑之净化比剑灵之私情重要万分,若公子需要剑灵,尘意必当追随公子。除非公子做出危害天地安宁之事,否则尘意当唯命是从,誓死保护公子!” “不不……”舒远忙摆手,“尘意姑娘不必追随我,至于离霄剑……” 他有些犹豫地望向钟零羲,钟零羲笑着点头道:“如此,你便收下吧。我本就担心你身上仁慈清和之意有余而杀意不足,所能随身携带离霄剑,必能为你的琴声中增添一分杀伐之意。” 舒远只能道:“如此,我便暂为保管此神族宝剑,他日若能有天赐机缘遇到其他神族中人,又能净化离霄剑所带杀意者,必当完璧归还,绝不犹豫。” 虎蛟、尘意与钟零羲俱是微微一笑,尘意双手将离霄剑捧出,舒远忙双手接过,神情恭敬。 离霄剑落入他手中之时发出淡淡的红光,舒远不觉诧异,钟零羲笑道:“看来是与你身上的离火起感应了。” 舒远不觉有异,握着离霄剑有些犹豫。他在琅嬛福地的绢帛中看过,储物法器与所存之物等级不可相差太多,眼下他的水龙吟只是初级法器,无法储存顶级神器级别的离霄剑,他更不能将离霄剑佩在身上,怀璧其罪他还是知道的。 到底要将离霄剑放在哪里? “就放在五灵琴里吧。”钟零羲忽然道,伸手道,“五灵琴给我。” 舒远忙召出五灵琴给钟零羲,钟零羲就地盘膝而坐,双手飞快地摆弄起来。舒远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干脆放弃古琴时不时地望钟零羲一眼。 认真而专注时,钟零羲脸上总会没有笑容,英俊的面容线条利索中透出一丝冷峻之色,分外的引人心动。舒远不知不觉看痴了,直到目光撞上钟零羲含笑的目光才猛的回过神来,自然又是一阵脸红。 “给。”钟零羲将五灵琴交回舒远手中,指着琴头岳山下的一块火纹玉道:“机关在这里,试一试打开?” 舒远左手抱琴,右手轻轻一按火纹玉,只听喀的一声响,琴头的桐木弹起,离霄剑的剑柄弹出。舒远心中猜测,将离霄剑收回琴腹中,封闭琴头再用力按下火纹玉,“啪”的一声,离霄剑瞬间从五灵琴中飞出,舒远眼疾手快地接住,不由自主地挽了个剑花,只觉得这剑趁手无比,当真神器。 若是没有虎蛟与尘意,定完好好舞玩一回。舒远难得玩心大起却又只能按下,将五灵琴收回水龙吟中。五灵琴虽然用材极其难得,却没有神器或法器的等级限制,属于属性模糊之物,可以放入水龙吟中。而离霄剑存放于五灵琴中没有用到空间储存之法,又被五灵琴的模糊属性遮掩,折中之时反倒能放入水龙吟这初级法器之中。 尘意见离霄剑之事得以解决,神色也轻松了几分,退回虎蛟身边不语。虎蛟便道:“洞主二位既是来解决药斋之事的,如今震雷斋灵气已恢复,不知洞主作何打算?” 舒远也挨着钟零羲站着,等着钟零羲的决定。钟零羲问道:“你们二位可会种植药草么?” 虎蛟点头道:“从前帝俊天帝与娥皇神女也是将种子交给我二人便离开的,洞主请放心。” 钟零羲点头,舒远便将装有震雷属性药籽的灵玉盒子取出,交给尘意。尘意接过,忽而皱眉道:“洞主接下来可是要到浊尘仙境中去?” 钟零羲道:“不错,尘意姑娘似乎有话要提醒?” 尘意点头道:“尘意听离霄言,如今八荒洪流阵启动了,无法逆向进入琅嬛福地,不知洞主将浊尘仙境的药斋打理完毕又将作何打算?” 钟零羲笑道:“我亦不知,尘意姑娘认为呢?” “洞主不必试探尘意,尘意若是知晓破解八荒洪流阵之法,焉能不尽数告知?”尘意凛然道,“尘意确实不了解此阵,但洞主若是到了浊尘仙境,可携带离霄剑前去询问九尾白狐一族。九尾白狐生性狡黠聪慧,对阵法极有研究,合洞主与九尾天狐之力,或许能破了此阵。但破了八荒洪流阵之后要如何防止浊尘仙境中的妖兽攻入琅嬛福地,如何保护琅嬛福地之珍宝秘籍,洞主当三思。” “尘意姑娘多虑了,我并无试探之意,乃是诚心探求。”钟零羲笑道,“多谢尘意姑娘的提醒,我师徒当铭记在心。” 尘意皱了皱眉,点点头不语。她是化生的剑灵,于人情世故、人心狡诈着实有些不通,因此对眼前这个病弱而滑溜的新任洞主实在没多少喜欢。 虎蛟与她相处相恋十数万年,自然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拦下话头道:“洞主若是到了浊尘仙境,妖兽毕竟不如神兽,且数量极多,请务必小心提防。” 钟零羲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神兽提醒。此间事情既已解决,我师徒也不便多留,便再巡视一边无尘仙境,就此告辞。” “那……”虎蛟挠挠头道,“洞主往浊尘仙境前再来震雷斋一趟吧,到时不管种出了多少药草,洞主都带一些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钟零羲笑道:“一定。” 随后便携着舒远离去,虎蛟与尘意将两人送到山洞口,等蛊雕载着钟零羲师徒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方才回到洞中。 钟零羲虽然说要再巡视无尘仙境一番,却不着急。他先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与舒远静心修炼。两人在那里苦心修炼,冲破手上的第五、六条经脉,达到炼气七层。钟零羲让舒远与蛊雕对阵喂招,训练舒远以琴声应敌的以及危难之时召出离霄剑施展《驭龙四诀》的技巧,同时也锻炼蛊雕抵抗诱惑控心法术的能力,一举多得。 日月如梭,转眼便是一年,待两人已到了炼气七层后期,舒远对五灵琴与离霄剑都熟练,蛊雕也修为大增时,钟零羲才决定启程。 却是启程巡视无尘仙境。 经历了不断的时间,又有丰沛的灵气滋养,四处药斋中都有不少灵药得以收成。钟零羲带着舒远挨个搜刮了个遍,也顺带见了一遍神兽们。 黄鸟的尾翎又重新长了出来,常常去找玄蛇玩。幽地冰蚕的幼虫长大了不少,已经会说话了,却怎么也不肯改口叫玄蛇爹,只是称为娘亲,玄蛇给它取了名字,叫“肉乎乎”,听得舒远直忍着笑。朱鸢仍旧守着离火斋的两株枯木,偶尔回跟黄鸟、玄蛇走动一下。虎蛟与尘意的日子自然是美满得叫人嫉妒,只是舒远与钟零羲也平淡中带着幸福,所以眼红的只有蛊雕一个。 所有的准备都已妥当,钟零羲便不再停留,与虎蛟、尘意夫妻告别之后,果断地驾着蛊雕前往浊尘仙境。 但飞过月溪的那一刻,钟零羲便猛的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第66章 【66】 飞过月溪的那一刻,钟零羲猛的发现不对劲,立刻手臂画圆用灵气拢出一个淡紫色的光球,把他和舒远笼罩在其中。 绕是他动作迅速,舒远也差点窒息,隔绝了外界之后才吸了一大口气,心有余悸道:\"怎么回事?\" 他一个修真之人,有炼气七层的修为,怎么会窒息?而且眼前是一片苍翠的森林,不该缺少氧气啊。 \"不是缺氧。\"钟零羲解释道,\"这里妖气太重,灵气与妖气乃是相克,所以我们才会窒息。\" 舒远闻言便沉心静气地观察四周,虽然他看不见,却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周围妖气如高山之间的云海般涌动。是了,绢帛上说过,灵气丰沛之地妖魔会自然而然地减弱力量,反之亦然。现在他们来到这浊尘仙境,面对这滚滚妖气,只怕力量要减弱为炼气五层。 但有钟零羲在就不会有危险。舒远安心地坐在钟零羲身边往前飞,嘴角含笑。钟零羲也含笑望了他一眼,说道:\"按照计划走吧。\" 到浊尘仙境之前两人便商量了一下。根据当年在月溪会见万妖之时的情形,浊尘仙境这边绝不会像无尘仙境那般,一个药斋只有一只神兽,否则的话妖兽将住在哪里?舒远甚至怀疑浊尘仙境根本没有神兽,否则的话那天在月溪边上,妖兽怎能如此嚣张? \"无论如何,妖兽应该以阅音娘子为尊。\"钟零羲下结论道,\"我们过去之后,直接问阅音娘子在何处便可。\" 舒远一想也是,浊尘仙境中只有妖兽,忽然闯进两个身上没有妖气的人,难道妖兽们还不知道是琅嬛洞主么? 所以,此刻当务之急,是找只妖兽来问一问阅音娘子在哪里。 蛊雕沿着低空慢慢地飞,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地上,忽然,蛊雕低低的叫了一声,双翅一卷往地上飞去。钟零羲师徒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青衣白裙的少女正蹲在地上采蘑菇。那少女一头白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 蛊雕长啸一声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少女像是吓了一跳般蹦起来转过身,怀里抱着竹篮权当是抵抗。 舒远见那姑娘的样子不过十四五岁,满脸的童稚,已被吓得脸色发白,忙出声安慰道:\"小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那……\"少女说话结结巴巴的,仍是提防着。\"你……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而已。\"舒远温和地说,他如今年纪已二十出头,虽然修炼后容貌改变减缓,却也是男子的模样,嘴角含笑时俨然如玉温润的谦谦君子。\"在下想问姑娘一件事。\" 少女一时看傻了,直到后边年长的男子射来一道冰冷的目光才回过神来,白皙的脸登时羞得通红,低下头抱着竹篮道:\"你……你问吧。\" 舒远对身后的目光浑然不觉,只是更加温和地说道:\"请问姑娘,你知不知道青丘白狐的居所怎么走?\" \"我不知道。\"少女摇头,又仿佛舍不得眼前男子伤心般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以带你们回去见族长爷爷,他一定知道的!我们族就住在林子后边的山谷里。\" 这样么?舒远拿不定主意,回头望钟零羲。钟零羲望了少女一眼,不甘不愿非说:\"嗯。\" 这是为什么生气啊?舒远一愣,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身边低头羞赧的少女,哗地一下一个念头划过,好像点燃了某种欢喜的火苗,融化了心头凝固的糖,一缕缕甜丝丝的气息在身边与心中回荡。舒远抿嘴笑了笑,努力控制情绪,对少女道:\"那你也上来吧,我家金雕飞得很快的,你指路就好。\" 少女点点头,立刻爬上蛊雕的背,她望了一眼身边的年长男子,选了个靠近舒远而远离钟零羲的位置。 舒远对她一笑,叮嘱道:\"金雕飞得很稳的,你指路吧,往哪里飞?\" 少女伸出削尖的葱根般白嫩的手指,指了个靠近东北的方向,低着头不敢说话。 舒远左右看了一下,发现钟零羲不清不淡、时而不时、似有意又似无意,总是望向后边坐着的少女,那眼神意味深长得很,隐隐带着警告的滋味。舒远心中的欢喜更甚,却也不好叫人家小姑娘害怕,扯了扯钟零羲的衣袖贴紧了低声道:\"别这样看人家小姑娘,看看吓到了。\" 钟零羲难得对他发了脾气,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字,别过头去不说话。 这样子……舒远只觉得又好笑又新鲜又可爱,正想安慰他几句时,森林却已到了边缘,在森林和高山之间,一座小小的村落静静地立着,茅草的屋檐上冒着一缕缕青烟。 好一副山村炊烟图啊,就跟古诗里说的一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舒远嘴角弯起,轻轻拍蛊雕的脖子。蛊雕会意地落在房屋之间的空地上,屈起双腿让背上的人走下。 舒远被钟零羲牵着下了地,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为了安慰不舒服的师父,他也只能顺从。但脸上的红晕与不自在还是无法抹去,舒远转身问道:\"姑娘,你们族长……唔!\" 舒远才转过身,迎面便是一团桃粉色的烟雾袭来。舒远只觉得扑鼻一阵香甜至极的味道,便有些头晕目眩。正在这时,一分霸道的灵气从他被握紧的手腕处传来,让他的神智猛的一清。舒远正想发问,钟零羲却仰面一倒,手劲扯着舒远仰倒在他的怀里。 怎么回事!舒远简直反应不过来。 \"装晕。\"钟零羲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传来,舒远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张开的嘴唇擦过自己的耳轮,就像被他亲吻一样。 舒远听话地两眼一闭假装晕倒了,心脏却砰砰的跳个不停。别人可千万别来探他的心口,否则的话一定露馅。 \"唉,这种货色也拿来刺探,雪竹那个老婆子是不是没人能用了呀?快来两个人!\"甜腻而妩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舒远从中分辨,竟是那少女的声音!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为什么要骗他们过来又迷晕?舒远正想着,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个粗狂的男声恭敬道:“巫娥族长,有什么吩咐?” “将这两个鹿蜀族的奸细给我扔到地牢里去!”少女的声音依然娇软,听起来倒像是娇嗔一般。话音才落,舒远便觉得自己被人拖动,腰上缠着的手臂更紧了。 “分不开这两人怎么办?” “算了,一起搬过去就好,管那么多,又是下酒的肉,还讲究大块小块。” 舒远只觉得身子一飘,便给人抬了起来,幸好钟零羲还是紧紧抱着他的,否则的话岂不是要给人像麻袋一样扛着?但这么给人抬着也不舒服得很。幸亏少女所在部族的村落并不大,地牢很快就到,两只妖兽将钟零羲师徒被扔在地上便走了。 钟零羲趁机抱着他滚到了角落,等地牢门“卡拉”一声关上之后,钟零羲手指微动,结了一个高深的屏蔽咒,保证外边守着的小妖听不见,这才抱着舒远坐起,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舒远摇摇头,反问道:“你呢?” 钟零羲笑道:“这点能耐的妖兽,只怕还伤不了我。” 也是,钟零羲对阵神兽尚且稳操胜券,这一点点小妖又能把他怎么样?舒远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瞥了一眼他淡淡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少女不怀好意。” 所以才一直别有深意地用眼神警告少女,不要轻举妄动。他还以为…… 钟零羲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自然也有那个缘故。哼,纵然是假装的,那少女的容貌却着实不俗!” 舒远给他那个哼字逗得笑了起来,也不跟他计较了,只是问道:\"现在怎么办?你故意让他们抓进来做什么?\"又猛的想起:\"对了,留夷呢?\" \"我提防着那少女,只来得及保护你,留夷……给他们抓走了。\"钟零羲说得毫不愧疚,\"没关系,留夷身上有琅嬛福地的灵气,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它,顺便看一看,浊尘仙境里的妖兽怎么回事,怎么会连我们身上的灵气也不认得,反而将我们认为妖兽。\" 原来他故意让少女巫娥得逞,打的是这个主意。舒远点头,又问道:\"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地牢?\" 钟零羲一笑,站起来左右望了一下,随手从火凤啼中找出一团枯草,叹息道:\"可惜了我的避火荨麻。\" 他将两团荨麻扔在光线暗淡的角落,又拿出一块布盖在荨麻上,远远看去就像两个人盖着衣服躺在地上一样。 \"只要撑一天半天就好。\"钟零羲道,又转身对舒远伸出手,微笑着说:\"来。\" 舒远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不习惯两人之间的肢体亲密,但还是握住了钟零羲的手。钟零羲牵着他走到地牢门前,手指屈起,弹出一道淡紫色的灵气。灵气化作一条小小的螭龙,先绕着地牢的守卫转了一圈将守卫迷|晕,又盘旋在门锁前将其解开。 喀一声轻响,钟零羲推开门,牵着徒弟没入夜色之中。 第67章 【67】 出了地牢,外边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山峰的阴影将部族笼罩起来,有种森森的阴冷感。 怎么会这样呢?舒远皱眉,被钟零羲握着的手紧了紧。他们到部族的时候还是白天,被扔到地牢里前后不过两刻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天黑? 钟零羲望了一下天色,凑近了耳语道:“是妖气蔽日,不是天黑,看来妖兽们有一场大战。” 舒远心中一惊,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钟零羲道:“静观其变吧。” 那要怎么静观其变?舒远疑惑,给钟零羲拉着跳到一座小茅屋的屋顶上。舒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零羲拉着躺在屋顶,一手还枕在他的头下,就像两人相拥而眠一般。 “你做什么!”舒远小声地说,不由得挣了挣。 “别动。”钟零羲威胁,“再动,再动给妖兽发现了就糟了。” 舒远立刻不敢动了,虽然知道这里头有威胁的成分在,却一点风险也不敢冒。 钟零羲选的屋子是地牢上边的瞭望蓬,居高临下,视线极佳,还能听见瞭望蓬里妖兽们的叫声:“对方妖气太浓啦!快快快,我们也振奋妖气!” 这是什么妖兽?舒远好奇地望,却见一只只洁白的天鹅飞起,从空中直冲而下,迎战那头冲上来的敌人。烟尘纷滚之处,是一群似马非马的妖兽,马身白首虎纹,还有火红的马尾。 这个样子……是在哪里见过?舒远皱着眉回想,钟零羲轻声道:“鹿蜀,跟琅嬛福地里的尺素夫人一个种族。” 舒远恍然大悟,是了!他曾经见过一次尺素夫人的原形,跟眼前的鹿蜀十分相似。 钟零羲闲来无事,又难得遇上一场群战,便趁机又当起老师来,问道:\"天鹅一族是玄冰属,鹿蜀是火属。若有一日你也遇到了玄冰属的对手,要怎么办呢?\" 舒远望了一下远处,天鹅族数量本就不多,这下全都跑去迎战了,也不必担心给发现又被抓回去。舒远想想,说道:\"用别的法术应对?土能克水,可以用举土之术。\" 钟零羲摇头,微笑道:\"你看鹿蜀一族是怎么对付的。\" 舒远望向远处,只见那鹿蜀的数量不算少,但全都在地上,身形又十分巨大,根本没有地方可以遮挡,与飞在天空的天鹅族相比处在十分不利的地位。天鹅从空中飞下来,口中吐出一团团白色的气流,瞬间化成冰锥飞向鹿蜀。鹿蜀却全然不慌,尾巴一甩一丛火球便迎上冰锥。冰锥瞬间融化,变作雨水落下,火球也熄灭了,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谁也不能胜过谁。 \"世间只有冰水双属性的才能同时控制冰雪与流水,单属性的,纵然冰水出于同源,也不能相互控制。\"钟零羲解释道,\"以后遇到冰属性的对手,尽管用火防御,他奈何不了你。\" 舒远点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唉……”的一声,一句叹息在半空的阴云中响起,一咏三叹,九曲千折,如歌谣一般动听而优美。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而温柔地说,好像长姐的劝告一样苦口婆心:“巫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纵然你们天鹅族是玄冰属性,可以克火,但玄冰一旦融化,却不也是无用么!乖乖投降好了。” “冷秋光你又来这招!”领头的天鹅化成少女的模样,背后还留着两对翅膀。天鹅族族长巫娥对着天空大叫道:“我绝不会投降的!你快给我滚!” 说着双手在胸前凭空一握,一柄玄冰凝成的长枪便出现在她手中。巫娥娇喝一声,翅膀卷起,冲向半空中的阴云:“冷秋光你给我出来!” 阴云中的女子笑道:“我出来了,你可别后悔。” 话音才落,一个白衣散发的美貌女子从阴云中掠出,手上一柄火红的拂尘,正是鹿蜀族族长冷秋光。 巫娥手中的玄冰枪一抖,一团银光化作十数道尖锐的冰刺飞向冷秋光。冷秋光微微一笑,手中拂尘一扫划出一道烈火屏障,将那冰刺尽数拦下。便在冰刺融化的瞬间,巫娥的玄冰枪已经袭到冷秋光面前,挺枪刺向冷秋光的肩头。冷秋光微笑着摇摇头,拂尘反手一卷将玄冰枪卷住,左手抓向巫娥的手腕。巫娥一惊,玄冰枪瞬间消失,人也退回十丈之外。 “你故意……” 话还没有说完,冷秋光便截口道:“我确是故意的,这次可不能再跟你打闹一般地玩了!”边说着,手中的拂尘蓦地暴涨,如一匹火红的丝绸般卷向巫娥。巫娥暗叫不好,手中就要召出玄冰枪,却哪里来得及?刚抬起手就被拂尘卷住了,绑了个动弹不得。 “你……”巫娥用力地挣扎,却被绑得紧紧的,那拂尘上还带有锁灵法咒,将她一身妖力封住,让她一下子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哇——” “师……”舒远在远处看得也忍不住担心,刚抓住钟零羲的手叫了一个字,却见地面上一只鹿蜀猛地跃起,长长的尾巴用力一甩,卷住巫娥放在自己背上。巫娥涨红了脸大声地骂着什么,但她没有了妖力,声音也传不太远,舒远只能看见她快速开合的嘴唇。 天鹅族是的族人见族长被抓了,立刻群情激奋起来,拼了命要将巫娥救回。那驮着巫娥的鹿蜀却迅速地往树林里跑,周围的鹿蜀也训练有素地组成一道道的防线,将天鹅拦住。不多时,那驮着巫娥的鹿蜀便消失在树林里了。林子里的树又高又密,天鹅只能在树顶盘旋,不知道巫娥被抓到了哪里。等天鹅们再想回头报仇时,其他的鹿蜀也已经跑走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地面。 舒远十分无语地望着天鹅族,这追击之时都不记得留一部分人回防的么? 正想着,钟零羲忽然揽着他的腰轻轻跃下茅屋:\"走,我们去找留夷,再追上去看看。\" 舒远点头,跟在钟零羲后边。天鹅族没了族长登时乱做一团,也不知道留人防守部族,全都飞在森林上大声鸣叫,以求巫娥听见了能回复他们。钟零羲师徒根本连遮掩都不需要,来去自如地穿梭于各个房子之间,终于在一座稍显华丽的房子里找到了被银色的绳索绑住的蛊雕。 \"洞主,公子……\"蛊雕一见他俩立刻松了口气,也忘了自己的声音立刻开口叫了起来。蛊雕一族不管老幼声音都如婴儿般娇嫩,这一声叫喊好似小孩儿哭一般可怜,舒远心中忍不住软了,钟零羲却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这么久也不来找我们,原来被捆灵索绑住了,那巫娥刚刚也被对手拂尘上的捆灵索绑走了,也算是为你报仇了。\" 说完手上一动,那捆灵索便掉在一旁。 蛊雕抖了抖翅膀飞到钟零羲身边,颇有些不舍地回头望着那银色的绳索,问道:\"这也算是一件宝贝了,洞主,您不收回去么?\" \"留夷。\"舒远立刻温和道,\"不义之财不可取。\" 钟零羲却道:\"这捆灵索,我还看不上,事不宜迟,快去追鹿蜀。\" 蛊雕心想你看不上我看得上啊洞主!但钟零羲既然发话了,它也只能乖乖地背着师徒俩飞起,问道:\"洞主,往哪里去?\" 钟零羲先让它飞到高处,俯瞰了整片树林才道:\"往东边的河流飞,在河流的北面落下。\" 蛊雕忙往树林东边的河流飞,落在河流北岸的草地上。钟零羲走下地来左右看了一下,抬手在虚空处按了一下,闭上眼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对蛊雕说:\"带着小远跟我来。\" 说着也不知道他脚下踩着奇怪的方位,左拐右拐,舒远坐在蛊雕的背上,只见周围的景色换来换去,一下子是火海一下子又是雪地。起初舒远还吓了一跳,但身上并未感到温度的变化,自然也就放心了。不久之后,身边的景色终于变成一片苍翠的森林,森林之外,一座巍峨的宫殿隐隐可见。 居然还有守卫的士兵。钟零羲挑了挑眉,估算了一下转身道:“留夷不必进去了,以我现在的修为无法带两个人隐身进入。你留在此处,听到我的召唤再来接应。”然后有张开手臂道:“小远过来。” 这……一定要这么带人才能进去么?当着留夷的面……舒远脸红了,却也只能乖乖地站在钟零羲身前。钟零羲双手一弯将舒远横抱在怀,吓得舒远差点叫出声来,忙用双手抱住钟零羲的脖子,低声恼怒道:“你做什么?” 钟零羲无辜地说:“进去宫殿啊。” 用得着这样么?舒远在心里小声地嘀咕,却也只能抱着靠在他怀里,暗自运起悬浮咒将自己托住,免得叫他手臂累着。 钟零羲嘴角噙着一抹得逞的笑,抱着舒远隐起身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宫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关押巫娥的房间。两人进去一看,脸色登时有点微妙。 巫娥依旧被人用锁灵环绑着,但身上已换了一身红色的嫁衣,连头上都戴了凤冠,一张清秀的脸在精致的妆容映衬下显得艳丽非常。 这……难道鹿蜀族的女族长将天鹅族的女族长抢来做新娘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百合情节,放心。。。 第68章 【68】 钟零羲师徒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动弹不得的巫娥已经叫了起来:\"是你们这对师徒?好哇,果然是鹿蜀族派来的奸细,难怪冷秋光一下子就抓住了我!混蛋!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快放了我!\" 不消说钟零羲,连舒远都觉得她话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一身灵气,哪里像是妖兽?她被鹿蜀族长冷秋光抓住乃是冲动大意又技不如人,怎么能怪别人?退一万步说,若他们师徒真的是鹿蜀族的奸细,她是族长费了好大力气才抓来的,又怎么能轻易放了?舒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了,只是动了动,低声道:\"好了,放我下来。\" 钟零羲轻轻将怀中人放下,皱眉道:\"看来云隐身法对族长没有效果?\" \"……\"巫娥被这师徒俩各说各话的视若无睹、听而不闻气得几乎双眼翻白,大叫道:\"我说,你们快放了我啊!\" 钟零羲终于被她吸引了,拉着徒弟坐在床对面的凳子上,饶有兴味地问道:\"天鹅族怎么也算是鸿鹄的血脉之一,鸿鹄可是五彩鸟之一,怎么你这个族长这般没有眼力,难道这族长之位是骗来的?\" 巫娥怒道:\"我怎么没有眼力了?我若是没有眼力,又怎么能抓住你们这两个奸细!\" 舒远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解释道:\"巫娥族长,我们师徒并非妖兽。\" \"哈哈!\"巫娥大笑道,\"不是妖兽?浊尘仙境中哪有什么不是妖兽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舒远问道:\"巫娥姑娘,几年前阅音娘子带着妖兽往月溪与琅嬛洞主相见,这件事你可知道?\" \"月溪会见万妖?\"巫娥翻了个白眼道,\"那不是阅音娘子为了安抚妖兽做的戏嘛?琅嬛福地在哪都没有谁知道,要真的有洞主他怎么不来救妖兽们?\" \"做戏?\"舒远才要说他们便是从琅嬛福地来的,钟零羲忽然出声问道:\"阅音娘子为何要做戏?\" \"你装什么傻啊?\"巫娥不满地说,\"还不是因为……\" \"巫娥,你胆子好大呀。\" 巫娥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柔软的笑语便响起,鹿蜀族长冷秋光袅娜地走了进来,瞥了一眼钟零羲师徒道:\"这两个男的便是你不肯嫁我弟弟的原因?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侍卫闯进来,本事不错嘛,若不是巫娥大喊大叫,我都差点给蒙混过去了。\" 巫娥闻言一呆:\"什么?这不是你派来的奸细?那他们怎么问我阅音娘子的住所?\" 什么?冷秋光的笑容凝了起来,\"他们不是来救你的?\" 这是误会了所以浪费了个逃跑的大好机会啊!巫娥在心里顿足捶胸,垂头丧气地说:\"不是。\" \"哦?\"冷秋光双眼一弯,转身望着悠悠坐着的两人,笑问道:\"那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为何而来?\" 钟零羲温文地笑了,语气平和得不像不请自来的闯入者,倒像是投贴登门的客人:\"我师徒才入浊尘仙境便迷了路,好容易遇上个小姑娘愿意带我们去见长者,谁知这小姑娘竟把我师徒迷晕了。所以,我们师徒特意来问问,怎么身为妖兽中的族长,却连灵气与妖气都分不清呢?\" 灵气?!冷秋光的笑容蓦地凝固,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过来,却仍旧带着几分僵硬:\"原来如此,那两位就请好好问一问巫娥族长吧,只是莫伤了她,巫娥族长今晚可是要跟我弟弟成亲的。\" 她的僵硬逃不过钟零羲的眼,闭口不提灵气的事更让钟零羲在意。他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微笑道:\"原来冷族长是为了弟弟抢亲而去的?不如我们师徒也喝一杯酒水如何?\" 饶是冷秋光号称见多识广,也不知如何应对。这人说自己有灵气,她自是不信的,但月溪那一头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她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不,巫娥这小丫头早晚是他们冷家的媳妇,她已经算是得罪了。冷秋光一时颇为踌躇,只能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钟零羲便笑得更加温和了:\"但依我看来,这巫娥族长却是不愿嫁啊。\" \"这可由不得她。\"冷秋光笑道,\"又不是没有两情相悦,既然双方互许了心意,巫娥是不嫁也得嫁!\" 这么霸道?舒远双眉皱起,还没来得及做出表示,一个病弱而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姐姐,你……你怎可如此?\" 一个白衣少年扶着门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也是淡淡的,只有一双瘦得深陷的双眼里有深邃的眼瞳。 \"寒汀!\"巫娥急声叫道,\"你怎么瘦成这样?是体内的炎毒又发作了么?\" 少年摇摇头道:\"我没事,就跟以前一样。\"说着便走上前动手解开巫娥身上的锁灵环。\"对不住,姐姐自作主张又把你绑来了,你快回去吧。\" 银色的绳索一落下,身体一旦重获自由,巫娥便抓住冷寒汀的手腕仰头道:\"一定是炎毒又发作了,你别骗我,你骗不过我的!\" 冷寒汀正想否认,冷秋光却叹息一声,无奈道:\"若不是寒汀的炎毒发作得更厉害了,我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绑了你来?我难道愿意做逼婚的恶毒姐姐么?\" 冷寒汀身体一僵,巫娥已哭了起来,她一把抱住冷寒汀瘦弱的腰抽抽噎噎地哭道:\"寒……寒汀,对不起,对不起!\" \"傻姑娘。\"冷寒汀抚了抚她的头发,环住了她,低声而温柔地说:\"你没有做错,道歉干什么?\" 事到如此,冷秋光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看着这前功尽弃,发出一身无奈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瞬间将舒远触动了。舒远看到冷寒汀的时候就不由得望了钟零羲一眼,暗自庆幸钟零羲虽然身体也弱,但修炼之后大有好转,至少不像眼前的少年那般仿佛病入膏肓一般,路也走不好。但听得巫娥与冷寒汀的对话,才知道两人真的是相互情深。明明成亲就可以救自己的情郎一命,巫娥却仿佛被什么不能反抗的原因阻挡了,只能放任冷寒汀去死。 这世上……还有很多人明明相爱却只能分离,甚至阴阳两隔的。舒远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自己和钟零羲,脱口而出道:\"能让我看看么?\" 他忽然出声,将在场除钟零羲以外的人都吓了一跳,视线一下子集中在他身上。舒远察觉自己的唐突无礼,不由得红了脸,钟零羲便替他解围道:\"我这徒儿略懂些药草之理,两位族长若是不介意,可以让我徒儿给小公子看一看。\" 冷秋光摇头道:\"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舍弟的炎毒只能用天鹅族族长的玄冰元丹除去。\" 舒远不解,钟零羲低声解释道:\"妖兽的妖丹便如修真者的内丹,一旦失去便会妖力全失。巫娥姑娘纵然愿意为了爱人不顾性命,但身为族长,自己的性命便属于族群,不可为了私情毁去。\" 原来是这样。舒远咬了咬嘴唇,他更想帮一帮这对苦命人了。只要将冷寒汀体内的炎毒治好,巫娥便不用失去妖丹,即使他们是不同种族的,也能在一起了吧? 钟零羲看着徒儿的神色,心中已经明白他的想法,从火凤啼中取出一物示意给冷秋光看:\"不知冷族长可认得这是何物?\" 冷秋光望去,只见那是一个洁白的盒子,材质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周围似乎闪着一层淡淡的光彩。那光彩不是浊尘仙境中的任何一种气息,无端地叫她浑身不舒服。 \"这是……\" 钟零羲道:\"这是琅嬛灵玉,你年纪尚小,只怕没见过。鹿蜀一族周围可有其他年老的族长?鲑鸟、九尾白狐这两族的族长都认得我们师徒。\" 冷秋光心中仍是将信将疑,目光犹豫,难以决定。冷寒汀却忽然道:\"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寒汀……\"巫娥也有些担心,抓住冷寒汀的袖子皱着眉看他。 冷寒汀微笑道:\"总之不会有更坏的情况了,姑且试一试,就当是让两位客人死心吧。\"他说着望了巫娥一眼,含笑责怪道:\"别以为我走得慢便没听见,你将两位客人抓了别人还来帮我看病,可见人家是好心的。\" 正是因为她得罪过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所以她才怕他们下毒手啊!巫娥心中着急,又不好当面说,只是扯着冷寒汀的袖子不放。 冷寒汀也不甩开巫娥,带着她走到桌边坐下,笑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舒远忙道:\"叫我舒远就好,少主不必多礼,我师父叫钟零羲。\" \"舒远公子,钟先生。\"冷寒汀笑着点头,问道:\"舒远公子要怎么给在下看伤?\" 舒远也是第一次当这种类似于医生的角色,想了想道:\"我想用一丝灵气探入你的经脉,但妖兽与灵气天生相斥,不知少主放不放心?\" 冷寒汀笑道:\"将死之身,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便伸出左手搭在桌上,将脉门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汗。。。到这里小远才发挥自己的技能,以后专门当医生 第69章 `p`*wxc`p``p`*wxc`p`  【69】 冷寒汀的左手放在桌子上,将脉门漏了出来。妖兽虽然修炼方法与修真者不同,但左手脉门连接心脏,在哪个种族都是要紧的所在。他将脉门交给舒远,已经显示了最大的诚意。 舒远心中登时有些紧张,差点忘了脉枕,幸亏钟零羲拍了拍他的头。舒远深呼吸一下平静下来,请冷秋光拿来拿来一个软垫将就着垫在冷寒汀的手腕下,再说了声:\\\"少主,我开始了。\\\" 冷寒汀点了点头,巫娥与冷秋光站在他身后,巫娥紧紧抓着冷秋光的手臂,紧张得脸都白了,仿佛是将要上刑场的犯人。冷秋光到底年长,比她冷静许多,却也目光沉沉。 若不是钟零羲在身边站着,震雷灵气从他身上盘旋而来,带着温暖与安慰,舒远只是不敢真的开始。舒远闭了闭眼,伸手握住冷寒汀的手腕,一缕温暖和煦的离火灵气如同从太阳之心孕育而出一般,从舒远的丹田里游出,透过被握住的脉门传入冷寒汀体内。鹿蜀一族全都是火属性,冷寒汀又中了炎毒,体内的火属气息更加明显,对舒远的离火灵气不但不排斥,反而欢喜得很。 舒远的灵气便从容而缓慢地在冷寒汀的经脉里游走了一个大周天,大概了解了他的经脉情况,心中对他能经受的力道有了一定的认识。走完经脉之后,舒远望了冷寒汀的脸色一眼,冷寒汀脸色不变地对他点头微笑示意自己没事。舒远道:\\\"少主,我的灵气要到你的丹田中一看。\\\" 冷寒汀点点头,舒远便小心地将灵气探入他的丹田之中。果然,冷寒汀的经脉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丹田内充满了离火灵气,将他的整个丹田堵住。妖兽与修真者不一样,修真者吸收灵气为己用,妖兽却是靠吸收日月精华而修炼,灵气对妖兽来说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若是堆积在体内还会如无形无质的石头一样占据体内的位置,对身体造成伤害。 舒远慢慢地将灵气收回体内,吁了口气,冷寒汀也白了点脸色。虽然两人都是火属的,舒远的灵气除了游走也没做任何事,但灵气对妖兽本就不好,何况冷寒汀是久病之人,为了仔细检查经脉,舒远的灵气游走一个大周天花了整整一刻钟。所以即便是小心了再小心,冷寒汀也有些受不了,舒远的手一松开他便晃了晃。 \\\"寒汀!\\\"巫娥赶紧过来抱住他,让冷寒汀靠在她的怀里休息。冷秋光却问道:\\\"舒远公子,舍弟的情况如何?\\\" 舒远摇头道:\\\"少主体内不是炎毒,而是不知什么缘故吸取了大量火属灵气,将他的丹田堵住了,他体内的日月精华无法运转,又将经脉堵住,气血不畅,所以才越来越虚弱。只要将那些火属灵气化解去,少主再好好地运行体内的日月精华,自然也就好了。\\\" \\\"火属灵气?\\\"冷秋光显然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灵气这东西,但她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问道:\\\"舒远公子可知如何化解?\\\" \\\"兑泽斋里的药草有许多与火属相克的,依我看,寒石枫花恰好能解。\\\"舒远解释道,\\\"寒石枫花是兑泽属的药草,带着五分冰属性,在修真者里用来救走火入魔之人,将修真者体内乱窜的灵气化去。此药对日月精华没有任何效力,绝不会伤到少主的。\\\" 他说着从手中的水龙吟里取出三朵样子奇特的花开,那花朵像是两片火红的枫叶合围捧着一颗白色的石头。乍一看去,只觉得那白色的石头散发着一阵阵寒气,即便妖力强大如冷秋光也不禁打了个寒战,巫娥忙把冷寒汀抱得更紧了。 舒远将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他们三人的决定,屋子里安静了很久很久。忽然之间,钟零羲开口道:\\\"闲坐也是无聊,舒远,不如弹首曲聊以娱乐。嗯……合奏《沧海龙吟》如何?\\\" 在场之人都被他忽然说出的话弄得愣了愣,这个时候还弹什么琴?冷秋光道:\\\"钟先生……\\\" \\\"好啊。\\\"舒远居然不客气地截断冷秋光的话,点头道:\\\"师父,稍等。\\\" 冷秋光眉头一皱,忍不住就要制止,如今她的弟弟性命危急,谁还有心思听琴?嘴唇才张开,却见舒远左手上一点光芒闪动,一张朱黑两色斑驳的古琴忽然出现。那琴上飘拂着柔和而不可侵犯的气息,样子应该是火属,却不知为何有冰冷之意。舒远抬头微笑一下,在钟零羲脚边盘腿坐下,右手一拨,一串琴声传出,如急骤的雨点打在平静的海面上,无端的叫人心中一震。 舒远抬头望了冷秋光等三只妖兽一眼,手上不停。钟零羲又哪里会在这时候做无关紧要之事?是冷寒汀的身体已经不能再耽搁,而冷秋光不相信他们师徒。为了救冷寒汀,钟零羲要他用五灵琴的乐声消去冷秋光心中的不信任。 琴声泠泠地传出,如黑夜急雨时,云雾弥漫而风卷波涛的汹涌海面,霎时间将在场之人带入一片清冷而迷茫的情绪中。如此风雨飘摇,正如世事艰难,面对攸关性命的岔路,该如何抉择? 正在这时,忽然\\\"呜——\\\"的一声箫声响起,冷秋光三人看去,只见钟零羲双手持着一管紫气凝成的洞箫,正与舒远合奏。这箫声沉稳而不嚣张,飘忽而不失沉浑,正如苍龙腾飞于云雾之间。 琴声越发地清冷凌厉,似风雨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海,汹涌澎湃。那箫声却丝毫不惧,不仅没有被琴声掩去,反而更加清楚沉稳,就像苍龙出云入海,搏击狂风巨浪,既飘忽不测,又雄浑有力。琴声慢慢地从激越冷清变为清越,箫声渐渐盖过了琴声,仿佛苍龙高吟,以无畏的战资征服了沧海。 苍龙面对狂风暴雨与莫测沧海时尚且无畏地迎战,他们又为什么不敢面对?明知不试的话,最后只能是死……冷秋光三人呆住了,不约而同地想着。 琴声慢慢地低缓减弱,箫声也渐渐地减弱,最后的琴声与箫声一起摇曳着消失,就像苍龙入海,生生世世相伴。 直到最后一个音消失很久以后,冷秋光三人才回过神来。三人对望一眼,冷寒汀与巫娥不由得想:不妨让他试一试吧,左右也不会有个更坏的结果了。冷秋光却比他们妖力深厚一点,止不住地冒出一身冷汗:这对来历不明的师徒竟然能用乐声控制心灵,若他们想要自己三人的性命,甚至要两族的性命,岂非轻而易举? \\\"确实轻而易举。\\\"钟零羲手中的紫气洞箫已经消失了,他将舒远扶起来,拍了拍舒远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道:\\\"何必等到现在?\\\" 冷秋光长长地吁了口气,确实。他们三人根本不是这对师徒的对手,若是他俩想要杀了自己三人,哪里用下毒这种手段。想到此处,冷秋光盈盈地一拜道:\\\"请舒远公子救舍弟一命!\\\" 舒远忙道:\\\"冷族长不必如此。\\\" 等冷秋光站起,舒远便指着寒石枫花说:\\\"少主,你盘膝坐好,将这中间的寒石吃下,之后我再将你体内的火属灵气吸出来。\\\" 巫娥将冷寒汀扶到睡榻上,舒远也在对面坐下,冷寒汀将寒石从枫花中取出,手上顿了顿,果断地将寒石吞下。他本性属火,寒石却是冰属性,一入口即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冷从腹部传遍全身,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舒远见状忙将两片枫花拆开,在冷寒汀的掌心即各放了一片,然后将自己的手掌按在冷寒汀的掌心上,慢慢地运起灵气。 通过枫花的药力,寒石在冷寒汀体内慢慢融化,药力散入冷寒汀的经脉中,将他的经脉护住。舒远送出一丝自己的灵气,与枫花的药力混合着探入冷寒汀体内,枫花将冷寒汀体内的火属灵气牵动,一点点地被拖着扯着传到舒远体内。中间整整用了半个时辰,舒远才将冷寒汀体内的火属灵气吸完。等他收回手睁开眼,冷秋光与巫娥立刻问道:\\\"舒远公子,如何?\\\" 舒远笑道:\\\"二位不如去问问少主?\\\" 冷秋光与巫娥望向冷寒汀,只见他虽然还是瘦弱不堪的样子,脸色与唇色却红润了许多,微笑的眼里满满是神采。 \\\"寒汀……\\\"冷秋光含泪道,伸手探向冷寒汀的手腕,他体内的炎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舒远公子……\\\"冷秋光转身就要跪下,\\\"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冷族长不必如此。\\\"钟零羲抬手散出一片灵气将冷秋光托住,\\\"冷族长自可先一家欢喜,我师徒先行退避。\\\"他别走深意地望了冷秋光一眼:\\\"前后,在下有话想请教冷族长。\\\" 说完转身便走了。关着巫娥的房间是个三进的结构,中间是书房,最外是花厅。钟零羲一直走到花厅才坐下,仰头虚弱地叫道:\\\"小远……\\\" 舒远本来还有些生气的,给他这么一叫,什么脾气也没有了。`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因为我本本丢了只能用爪机码字,所以无法变化全角符号,导致文中出现/的符号。我。。。我也木有办法。。。等我挣够钱买本子吧!【那是多久以后啊!】 第70章 【70】 钟零羲可怜兮兮地叫了声“小远”,舒远就没辙了,而原本舒远是有气的,现在更气了,却无可奈何。 他最初气的是钟零羲不由分说就在他的箫声里增加操纵人心的力量,而且还带着舒远的琴声也渐渐地有了蛊惑的意味。虽然用乐声平复他人情绪甚至说服人的方法是钟零羲教给舒远的,不知道为什么,舒远琴声里的操控力量比钟零羲强很多。上一次在震雷斋帮助虎蛟和剑灵消去离霄剑里的凶煞之气时舒远还没察觉,这一次跟钟零羲的箫声一对比,舒远才惊出一身冷汗来。虽然他一开始也被钟零羲的箫声影响,所以才不知不觉就在琴声里增加操控的意味,但钟零羲的功力比他高深那么多,最后居然是他的琴声影响了冷秋光等三人。 他样样都不如钟零羲,怎么这一项比钟零羲强那么多?而操控人心的力量如此可怕,现在他只是让冷秋光等人心甘情愿接受医治,那以后呢?以后他会不会做些害人性命的事?他……会不会反而被这种操控人心的力量操控,变成魔头一样的人? 舒远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不会的。”钟零羲发现撒娇的时机不对,赶紧压下经脉里滞缓的血脉,忍住心口的闷痛,握着舒远的手将他拉到身边,仰头望着他的眼温柔地说道:“你如果会变成那种魔头,我就不会教你这种方法了。” 舒远垂着眼,低声问道:“是么?” 钟零羲一笑,忽然转了个话题问道:“小远,你觉得天赋是什么呢?或者用这个世界的说法,你觉得灵根是什么?” 舒远说:“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很想学古琴,可是其他老师说我没有天赋,学不成的。而遇到了你,你却说我天赋极高,天生就适合学古琴。我其实一直不明白,天赋这种东西,是不是不存在的?只是每个人用来安慰自己的?时运不济的时候,说没有天赋,春风得意时谦虚说自己天赋高而已。” “不。”钟零羲握着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包容,“天赋的说法,就跟‘术业有专攻’一样,是为了给每个人选择道具的。有绘画的天赋,就可以做画家;有写作的天赋,就当诗人;有唱歌的天赋,就去做歌手。而你,有古琴的天赋,就可以做古琴家,有乐声操控人心的,就可以加以练习和使用。” “可是,天赋不能决定秉性。”舒远的手还是有些颤抖,“如果我用琴声去做坏事怎么办?” “什么不能做坏事呢?”钟零羲微笑道,“你心中也清楚的,万事都有好的和不好的一面,你不能因为害怕坏的方面而放弃好的一面。勇敢的人,并不是回避阴暗,而是去战胜它。” 舒远不由得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要是我用琴声去害人怎么办?” “这个也要担心?”钟零羲笑出声来,“不是有我在么?” 舒远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将他所有的害怕都冲散了,他笑了一下,轻声又坚定地说:“对呀,你一直都在。” 钟零羲一笑,舒远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板起脸说:“你还记得要一直都在?方才为什么勉强用乐声影响我?你现在是不是又气闷了?” 钟零羲脸上的笑容一僵,忽然望着舒远身后道:“冷族长?” 舒远心头一抖脸就红了,忙挣脱了望去,只见冷秋光站在花厅与稍间的门票,脸上略显尴尬之色。 “我……”舒远有些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地说道,“请冷族长稍等,我替我师父把一把脉。” 冷秋光忙道:“公子请便。”她也是一眼就能看出钟零羲面带病容,所以一开始并不相信他们师徒。 舒远脸上仍有羞涩之意,却仍不避讳地握着钟零羲的手仔细检查。钟零羲的血脉仍是比常人迟缓许多,而且越发不能轻易用药。他的经脉脆弱无比,稍有不慎就会破裂,若是经脉破裂…… 舒远不敢想象什么后果。 “舒远公子,钟先生可有大碍?”冷秋光也明白,钟零羲的伤应该是方才吹奏洞箫时受的伤。现在冷寒汀没事了,她对钟零羲师徒的防备尽数消散,变得感激而信任。“舒远公子,有什么是我鹿蜀一族能做的?只要钟先生需要,我鹿蜀一族必定倾尽全族之力!” 舒远没有说话,钟零羲微笑道:“我们师徒不过是举手之劳,倾尽鹿蜀一族之力如何敢当?冷族长若是一定要感激,不妨告诉在下一件事。” 冷秋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笑道:“钟先生请说。” 钟零羲问道:“冷族长可认得尺素夫人与她的孩子寒初?” 冷秋光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神色一冷,犹豫片刻点头道:“不瞒先生,那人乃是我鹿蜀一族的前任族长,亦是我的亲姑姑。只是五百年前她叛族而去,从此不许冠以本族之姓。敢问先生从何处得知她的名字?” “不过是一位故人而已。”钟零羲轻描淡写地含糊了这个问题,又微笑着问道:“冷族长可知寒初的父亲是谁?” 冷秋光的脸色一僵,冷冷道:“若是知道那人是谁,我族早将他焚烧成灰了!”话音一落她便察觉自己语气不妥,钟零羲师徒怎么说也是他们鹿蜀一族的恩人,即便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也非有意,又怎能冷言相对?冷秋光缓了缓语气道:“不仅我们鹿蜀一族不知那孩子的父亲是谁,整个浊尘仙境都不知道。那孩子生来就带着剧毒,尺素姑姑将毒素吸取自己体内,毁了嗓子,从此再也不能唱出清夜谣,才失去做族长的资格,甚至被逐出鹿蜀一族。” 生来就带着毒性?钟零羲与舒远对望一眼,同时在心中响起一个名字:蛊雕。钟零羲问道:“冷族长可知道蛊雕一族的聚居地在何处?” “蛊雕?”冷秋光皱眉,摇头道:“或许是我孤陋寡闻,我长到现在一千岁,从未听说过浊尘仙境还有叫蛊雕的妖兽。” 没听过?但蛊雕不是神兽,也是当年魔尊九黎用炼妖壶开化心智的妖兽,怎么会不在浊尘仙境中呢?钟零羲放下这个问题,又问道:“如此,冷族长也不知何为灵气,何为帝俊药斋了?” “帝俊之名我听过,是上古天帝。”冷秋光道,“但灵气与帝俊药斋为何物,我却不知了,鹿蜀一族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载。” 问题应该就出在蛊雕一族和灵气消失两点上了,难道是十二万年前昆仑尊神将妖兽安置在浊尘仙境时隐瞒了药斋之事?若是如此,恐怕在入了浊尘仙境才出生的妖兽嘴里也问不出什么。钟零羲问道:“冷族长,你可知这浊尘仙境中,哪些妖兽的岁数在十二万岁以上?” 十二万岁?那岂不是跟浊尘仙境一样老?冷秋光想了想道:“我所知道的妖兽中,只有青丘的九尾天狐阅音娘子,岁数是超过十二万岁的。” 果然。钟零羲点头道:“冷族长可知前往青丘的路线?” “知道,阅音娘子是浊尘仙境至尊,我们每一百年都要向她进贡。”冷秋光道,“钟先生若是要去,我便派一只鹿蜀带路。” “如此甚好。”钟零羲说着就要站起来,“那么……” “那么有劳冷族长准备,我们师徒明日出发。”一直默不作声的舒远忽然开口道,“今晚就劳烦冷族长腾一间房子出来,我们师徒暂且休息片刻。” 钟零羲闻言不由得一笑,立刻点头道:“不错,请冷族长准备间空房。” 一、一间么?冷秋光心中疑惑,却不好问清,立刻传声让人准备去了。不多时,一个小丫鬟禀报道:“族长,贵客的房间准备好了。” 冷秋光点点头,道:“二位多有劳累,请先去休息吧。” 钟零羲师徒告了声辞,随着小丫鬟去了房间。舒远看到是一张床时不由得有些发愣,钟零羲吩咐小丫鬟说:“妖兽的食物我们不能食用,饭菜就不必送来了。” 小丫鬟明白是不便打扰的意思,应了声是告退了。 房子里一下子就剩师徒两人,舒远登时不知道怎么放手脚。 “怎么了?”钟零羲倒是一片坦荡,走到床前坐下,拍拍床沿道:“从前在琅嬛福地,我们不也是同榻而卧么?有什么要紧的?” 话虽如此,但他们自离开琅嬛福地后,就再也没有如此正正经经地同榻了。舒远一瞬间只觉得眉心的血珠烫得他脸也烧了,但他也不能不睡,他还没有到金丹期,不能不眠不休。 舒远一咬牙将外袍除了,爬到榻上睡在里侧,规规矩矩地平躺着。钟零羲一笑,脱了鞋也躺了上去。舒远心头一紧,钟零羲便伸手揽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嘘,没事,睡吧。” 不可思议的是,舒远竟然真的安心下来,就这么安宁地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阅音娘子是个老狐狸! 第71章 【71】 【71】 第二天,舒远还在为自己什么时候蜷进钟零羲怀里而困惑,门外就响起了一个声音:“请问二位客人醒了么?” “害羞什么?”钟零羲拢了拢手臂,微笑着低声道,又略提高声音道:“何事?” 门外的小丫鬟回道:“回钟先生,族里来了一位客人,族长请您起来了就到花厅里来。” “知道了。”钟零羲应道。 什么客人需要他们去相见?舒远仰头,眼神疑惑。 “大概是其他妖兽族群知道有人闯入浊尘仙境了。费了一天才知道,浊尘仙境的防备未免有些松懈。”钟零羲毫不客气地职责着,又遗憾地说道:“我们还是过去吧。” 舒远赶忙起床,两人梳洗完毕走出客房,外头早等着那传话的丫鬟了。那丫鬟带着师徒俩一路穿行,不多时走到一个院子里。丫鬟将两人领入花厅之中,恭声道:“禀族长,两位客人带到了。” 舒远抬头望去,只见花厅上首有个白衣女子背对着门站着。听到禀报,那女子转过身来,一张妩媚而不失端方的脸,气度高华。舒远眉头微皱,这个女子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钟零羲便说道:“我道是谁,竟然是阅音娘子亲自来了,倒也省得冷族长再派人带路了。” 啊,对了,这女子正是月溪会万妖时,让所有妖兽马首是瞻的青丘九尾天狐阅音娘子!她竟然亲自来到鹿蜀族?居然只是为了见他们师徒?舒远禁不住惊讶,同时没由来的一阵担心。 那一头冷秋光与冷寒汀、巫娥三人已是满脸惊讶之色,而阅音娘子微笑道:“阅音不知洞主亲自前来,未曾远迎,实在已是失礼,又怎么敢让洞主亲自登门?” 钟零羲也微笑了:“既然阅音娘子来了,那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你是想在鹿蜀一族的地盘上谈呢,还是回你青丘宫再说?” 他说话如此不客气,阅音娘子也不恼,只是道:“事关重大,还请洞主与公子移步涂山青丘宫,再作详谈。” 钟零羲微微颔首,手指拈了个诀,一团小小的紫光飞出。不多时,一声鹰啸出来,蛊雕留夷的身影已出现在院子之中。阅音娘子望了一眼留夷,笑道:“洞主竟然能将此物驯服,当真叫人佩服。” “以德服人而已。”钟零羲淡淡地应了一声,对冷秋光道:“冷族长,多谢你昨日告诉我们的事,我师徒先告辞了。” 冷秋光忙带着冷寒汀与巫娥上前,拜道:“鹿蜀一族还未报答先生的大恩。” 钟零羲摇摇头,舒远便上前将三人扶起,温和道:“我师徒不为回报而救人,三位不必如此。” 冷秋光看阅音娘子对钟零羲那恭敬的态度,心中对钟零羲的身份已深信不疑,当即说道:“请洞主放心,鹿蜀一族必定对琅嬛福地忠心耿耿,誓死护卫!” 钟零羲不禁微笑,鹿蜀一族向来温和,与其他族群相比力量实在太过微小,誓死护卫一词当真没什么用。但他们有这份心,却也不错。钟零羲点头道:“日后若是有机会,再来喝巫娥姑娘与寒汀公子的喜酒。” 语罢带着舒远走出花厅,跃上蛊雕的背。阅音娘子也对冷秋光微微一笑,从手中解下一个指环放在花几上,温和道:“日后冷族长若是到了涂山,将此物展示便会有人带你到青丘宫。” 冷秋光一愣,阅音娘子却已袅娜地走出,对蛊雕道了声“得罪”,跃上蛊雕的背了。三人回望冷秋光一眼,蛊雕再一声长啸便展翅飞走。阅音娘子在空中指了个方向,蛊雕的速度非常快,不多时便到了一座青葱的山上。再往上飞,便看见一座小巧儿精致的院落立在山顶,那小小的三进院落,便是浊尘仙境主管者的宫殿,涂山青丘宫了。 蛊雕在最后一进院子里落下,便有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响起:“啊呀,娘子回来了!” 钟零羲牵着舒远走下蛊雕的背,蛊雕变小了立在钟零羲肩头,两人一只妖兽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裙少女笑盈盈地从角门处跑来,手中挽着个花篮。见到还有客人,立刻就变成端庄贤淑的样子,微笑道:“客人远来,我去沏花露。” 阅音娘子无奈地摇摇头,先说了声“见笑了”,又吩咐道:“送完花露之后好好守着。” 少女脸色立刻变得紧张,知道有大事,忙应了声是,转身而去。 三人走进屋子,在明间坐下,钟零羲与舒远在左边分师徒位置坐下,阅音娘子不敢坐在上首,只是坐在舒远对面。不多时,少女将花露送了进来,轻声道:“禀娘子,四位姐姐已经在外头守着了,您放心。” 阅音娘子点头,少女退了出去,屋里的三人却一时无话起来,阅音娘子与钟零羲都端起茶盏轻啜花露,似乎各自在想着自己的事。舒远心中疑惑不已,却也只能端着花露饮下。气氛有些紧张,于是那甘甜无比的花露也变得无味起来。 许久,阅音娘子叹了口气道:“洞主心中之疑问想必与阅音一样多,阅音只想问,洞主是为了药斋之事而来,还是为了妖兽之事而来?” 舒远心中咯噔一下,阅音娘子这问题问得好太过隐晦又太过明确。为药斋而来,便是恢复灵气,难么妖兽无法在遍布灵气的地方居住,妖兽必须全部迁出浊尘仙境。若是为了妖兽而来,便是解去八荒洪流阵,让妖兽可以自由出入。舒远不由得望向钟零羲,其实他心中已不期待能恢复药斋,大不了在琅嬛福地种药草,他种药草并不是为了悬壶济世,他甚至没有想过离开巫山,走出琅嬛福地也只是为了找到药草治好钟零羲的病而已。他私心希望钟零羲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而决定,不要顾及他的想法。 钟零羲道:“为药斋当如何?为妖兽当如何?” 阅音娘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端着花露望着钟零羲。钟零羲又道:“我且问阅音娘子,当年是昆仑尊神将灵气镇压住的?” 阅音娘子点头道:“当年昆仑尊神匆匆将妖兽带到巫山,巫山灵气甚重,许多妖兽差点窒息死了。昆仑尊神没有法子,只能将巫山分成无尘仙境和浊尘仙境两处,一半让妖兽居住,一半保持帝俊天帝药斋的样子。” 钟零羲又问:“妖兽中是否有一族名为蛊雕?” 舒远闻言不由得神色一震,留夷不禁在钟零羲肩上扒了扒爪子,显出焦急的神色。 “当年受炼妖壶炼化的妖兽中确实有蛊雕一族,但……”阅音娘子忽然顿住了,一直温和的脸色在望向钟零羲肩上的留夷时忽然就变了。“这……” 钟零羲拍拍留夷的头,留夷扑棱了一下翅膀,不情不愿地用他那稚嫩如婴孩的声音说:“我便是蛊雕王族血裔。” “这……”阅音娘子忍不住道,“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钟零羲慢悠悠地喝着花露,着实不喜欢这甜丝丝的味道,十分想念茶的清香。“当年那位尺素夫人与她的孩儿,站在还在琅嬛福地里住着,活得好好的,也没见跟被琅嬛福地的灵气怎么样?” “可是……”阅音娘子神情几经变色,忍不住道:“当年昆仑尊神便说过,妖兽一族非妖非售非魔,不是自行修炼,乃是靠炼妖壶强行炼化,所以生来便带着罪孽,与六界不容……” “六界?哼!”钟零羲笑了一声,“哪六界啊?” “人、妖、神、魔……”阅音娘子脸色渐渐苍白,话也说不下去了。 “所谓六界,乃是仙、佛、魔、人、鬼、妖。”钟零羲放下茶盏望了一眼阅音娘子,笑问道:“你可知何为佛?何为鬼?” “我……”阅音娘子近十万年来深信不疑的观念瞬间倾塌,她深吸一口气,掐住了掌心才勉强镇定下来,摇头道:“阅音不知。” “所谓佛,乃是从西天而来的外族人。”钟零羲解释道,“大约也跟当年倾覆之战的时间差不多,但是给昆仑山西王母联合赤水神兵给拦下了。后来神族绝迹,神仙一族兴起,盘古之息一气化三清,截教与阐教相争的封神之战里,佛族再度西来,西王母见无法阻拦,便分了一杯华夏大荒的羹,将原本的天界分为佛界与仙界。” “而鬼,则是无*之魂魄。当年穷桑被魔尊九黎灭族,世间再无归墟可容纳并轮回魂魄,不过黄泉涌出九重幽地,形成忘川与奈河。魂魄若是饮了奈河之水便永世归为魂魄,不再轮回投胎。而忘川之水可以洗去魂魄的记忆百年,意图转世轮回的魂魄可游过忘川转生。生灵死后尽数归于黄泉,从而形成鬼界。” “六界的说法至今还未确定呢,因鬼界一直群龙无首,而魔界自从魔尊九黎被女娲娘娘打散魂魄之后,崇渊便从此消失。”钟零羲望了一眼阅音娘子,下结论道:“所以,华夏大荒至今没有六界之说,充其量只有佛、仙、人、妖四界。昆仑尊神当时说这些,大概是吓你们的。” “这……为什么?”阅音娘子不敢相信,当年那个白衣端华、眉目如画而和煦如风的尊神,竟然用一个谎言骗了浊尘仙境的妖兽们近十万年?阅音娘子摇摇头,下意识问道:“十万面前的旧事,你又如何知道?若是至今没有六界之说,你又从何处了解得如此清楚?” 钟零羲却不回答,只是道:“你不必问了,我自然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昆仑尊神之所以会知道六界之说,乃是因为昆仑镜主掌时间,他是昆仑镜之灵,知道过去未来甚至其他世界的事,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阅音娘子茫然道:“其他世界?” “华夏大荒只是众多世界中的一个。”钟零羲道,“这个问题你不必追究,你在妖兽中极有威信,不如跟我走一趟琅嬛福地,问一问尺素夫人她丈夫的事情。” 钟零羲说着就站了起来,而阅音娘子还有些回不过神来。钟零羲微笑道:“我们师徒是昆仑尊神选到琅嬛福地的,虽然昆仑尊神在许多方面不可靠,但选人这件事乃是封神陵的主意。封神陵你可知晓?那是父神伏羲的陵墓,母神女娲沉睡之宫殿,神族最强的军队与将领所在的地方。现在威名赫赫的昆仑山瑶池西王母,也要听封神陵的指令,他们岂会选一个一无是处之人来接手琅嬛福地?不怕玷污了帝俊天帝与穷桑之子娥皇的威名么?” 阅音娘子闭了闭眼,点头道:“好,我随你走一趟。” 钟零羲点头,对舒远伸出手。 舒远一直呆坐在一旁傻愣愣的,虽然条件反射地握着钟零羲的手跟着他走,但心思却还没反应过来。 三人走出明间,院子里已经跪了四名容貌惊人的女子。钟零羲反客为主道:“你们放心吧,我若是想害你们娘子,便不会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方法。你们娘子在妖兽族中威信如此赫大,我若是伤了她一分,不怕妖兽找我报仇么?起来吧,你们娘子是救人去的。” “洞主,非是我们不信您,只是……”一名女子抬起头恭声道,“只是离开浊尘仙境对妖兽来说非同小可,娘子身负浊尘仙境之安危,我等恐怕。” “若我连自己的属下都护不住,还做什么巫山之主?”钟零羲淡淡道,挥手让蛊雕变大。“若是其他妖兽问起来,你们便原话传达:我琅嬛洞主钟零羲,不仅要恢复帝俊药斋,更还他们一个自由出入的巫山,让妖兽一族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六界之中!” 语罢手臂一用力,将舒远拉上蛊雕的背。蛊雕驮着三人,瞬间飞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时候还没形成鬼界,鬼君、孟婆、奈何桥、地府、十殿阎王,还有魔界重现的事大概会在第三卷or第四卷出现。 封神陵的设定参考仙剑奇侠传四,仙四说是盘古还是谁的墓来着,这里改为伏羲的墓,女娲正在里头睡觉,小白(昆仑尊神白葛生)和少典、句芒在里头打发日子。 西王母已经从当年神马都不懂的九灵姑娘变成娘娘啦,三青鸟和赤水神君女献还在守着她。嗯,一色的娘子军。。。话说同志们能接受百合情节吗?不能的话我就不写了。 第72章 【72】 钟零羲自认已经很体贴人意了,特意让蛊雕放慢了速度,好让阅音娘子回过神来。 虽然他对除舒远之外的体贴实在少得可怜,但阅音娘子也不是常人,终于在到达月溪的时候问道:“月溪上的屏障会反弹妖兽,我一直很好奇,当日洞主是如何将尺素夫人带过月溪的?” 钟零羲道:“告诉你也无妨,尺素夫人身上的妖气不如你的厚重,我可以轻易封住。月溪屏障的只是妖气而已,昆仑尊神大约是想学昆仑山瑶池的拂送壁,可惜没有拂送壁那么温和。总而言之,阅音娘子要过月溪屏障,只需将妖气隐藏起来便可。” 阅音娘子吃惊:竟然如此简单么? “简单?”钟零羲微笑着摇头,“阅音娘子,你能将自己的妖气完全隐藏,一丝不漏么?但凡漏出一丝妖气,就是钻心彻骨的痛。” 阅音娘子却笑了:“阅音怕过很多东西,却唯独不怕痛。” 钟零羲不做评价,只是道:“那便请阅音娘子将妖气隐藏起来吧。” 阅音娘子忙将经脉中的妖气收敛进丹田之中,对钟零羲点点头。钟零羲微微一笑,催了蛊雕一句。蛊雕扇动翅膀迅速地飞过浊尘仙境与无尘仙境的界限,那一刹那,阅音娘子只觉得一阵剧痛从丹田传遍全身,她下意识地想用妖气抵挡,但又记得钟零羲的叮嘱,就在这犹豫的瞬间,以她妖兽中最高修为,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老师!”舒远惊叫一声,忙帮阅音娘子把脉,只觉她体内妖气凌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几乎把她的经脉冲破。舒远吓了一跳,忙给阅音娘子喂了一棵安定内息的浮光草。 “不要紧,妖兽身上除非有灵气,否则过月溪不是痛晕在溪水里,就是被屏障反弹回去。八荒洪流阵,要是那么容易破,昆仑尊神的脸岂不是被他自己丢尽了?”钟零羲拉了拉舒远的手,“过来吧,我们很快就要到家了。”他想想赶紧补上一句:“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家。” 舒远还是有些担心,但阅音娘子吃了浮光草以后体内妖气平静了许多,他也就回到钟零羲身边了:“师父,你为什么不给她度灵气?” 钟零羲摇头道:“不能给,不让她体会一回月溪屏障的可怕,她下次就敢为了妖兽硬闯。以阅音娘子的功力,硬闯的结果就是经脉尽毁,妖丹碎裂。” 说话间蛊雕已飞到了琅嬛福地的洞口,蛊雕缓缓落下,钟零羲不好让昏迷的阅音娘子独自呆在洞口,更不想自己抱其他人,便叮嘱道:“留夷照顾阅音娘子,等她醒了再带她进来。”自己却牵着舒远的手往里走。 舒远对委屈的蛊雕抱歉地一笑,心情不由得也有些激动,边走边道:“不知道山谷里的东西怎么样了……” “站住!” 两人才走到华心居前边的门,忽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跳出来挡在门前,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崩得紧紧的,脸色紧张得发白。“你们……你们什么人?我家洞主不在,不许进来!你们、你们要是胆敢捣乱,我们大将军就把你砍成十八二十段,丢到月溪里喂鱼!” “你家大将军?”钟零羲冷哼一声便要往里闯,“谁那么大胆,敢称大将军?” 小男孩见拦不住他,眼圈一红急得要哭,忽然一声惊喜地声音从洞口传来:“留夷?这……这是洞主跟公子回来了么?” 说话间一个白衣白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小男孩仍旧挡在洞口,却也如获救星一般叫道:“阿娘!有人闯洞!” 那妇人手中挎了个篮子,一见钟零羲师徒便跪倒在地,呜咽道:“洞主,公子,你们总算回来了!”正是尺素夫人。 “洞主?公子?”小男孩一愣,瞬间明白过来了,赶紧也拜道:“寒初见过洞主、公子!对不起,寒初没见过洞主与公子,以为有坏人来了!” 钟零羲倒是没为难他,只是道:“跪什么跪?都起来。——大将军是谁?” 一个懒洋洋又嚣张的声音从华心居里穿出:“谁叫本将军呐?” 钟零羲转身不冷不淡不轻不重地说:“我。” 那走出的红衣少年一看洞口站着的人,登时傻了眼,他先呆了一呆,然后扑了上来:“舒呆你回来了?!” 钟零羲重重地“咳”了一声,变成了俊美少年还是改不了欺软怕硬的鲤鱼精青宁赶紧后腿地冲钟零羲嘿嘿笑:“洞、洞主,我不敢抱舒呆,啊,不,公子的。您累了么?快坐着,我给您泡茶。” 钟零羲一甩袖子走进逸韵室里坐着,舒远笑道:“许久不见,青宁你居然会泡茶了?” “那是!”青宁面对舒远的时候可得意洋洋了。“我照绢帛上说的泡的。你和洞主不在的时候,我将焦雪玉芽种活了,这就泡给你们喝!夫人也辛苦了,坐好,看我大显身手!” 正说着,蛊雕飞进来道:“禀洞主,阅音娘子醒了。” “哈哈哈!”钟零羲还没说话,青宁已经拍桌子大笑起来:“小留夷,我都修成人形了,你的声音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啊?” 留夷一阵悲愤,飞到钟零羲肩上只当自己是哑巴。尺素夫人摇摇头,起身将阅音娘子引了进来,青宁对除留夷与尺素夫人之外的妖兽很是惧怕,偏偏不承认,找了个泡茶的借口脚底抹油溜了。 阅音娘子进了琅嬛福地,第一个就对舒远拜了拜:“多谢公子的灵草仙药。” 舒远摇摇头,钟零羲道:“尺素夫人,我们回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的。” 尺素夫人先是一惊,又问道:“难道……是为了寒初他父亲的事?” 钟零羲点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便直说了,寒初的父亲是一只蛊雕?” 尺素夫人有些犹豫道:“洞主,尺素不敢隐瞒,但尺素确实不确定。他……他确实与留夷有几分相似,也是金雕的模样,头上却有一只独角。而且……他身上没有毒。”若是像留夷刚出现时那样浑身是毒,她也不会怀上寒初,恐怕早就化作一滩黑水了。 钟零羲闻言动了动肩膀,留夷不情不愿地又开口道:“是不是像这个样子?”说着它展翅飞起,将体内的毒素尽数释放,鹰头上登时多了只苍黑的犄角,叫它的样子登时凶煞了数十倍,隐隐可见上古凶禽的样子了。 “啊!”尺素夫人低呼出声,脱口道:“就是这样!我见过一次的!原来……原来他是蛊雕么?” 舒远注意到她的措辞,问道:“见过一次?夫人这话是何意?” 尺素夫人道:“我刚见他的时候,他是人的模样,我问他是什么种族,他始终不说。后来……后来他病重了,最后一面就是方才留夷的样子。” “病重?抱歉,夫人我恐怕要提起你的伤心事了。”钟零羲问,“他是病死的?是在浊尘仙境么?” “无妨,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尺素夫人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从月溪里走出来,那样子……就像河神一样。他一直不敢离开月溪太远,后来我们鹿蜀族跟鲑鸟族起了争端,他冒险为我们找回了绛釆拂尘,不久便病倒了。” 钟零羲沉吟片刻道:“恐怕是在外界灵气与妖气混杂之地太久,受不住浊尘仙境里的冲天妖气,从而修为受损,妖丹损坏而死。”他不给众人发话的机会,又问道:“留夷,你们蛊雕在外边的世界是全部聚居在一处,还是分散居住?” 留夷道:“分散居住,连王族也散落在各处。但……”它顿了顿,咬牙道:“如今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都被人杀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总之……都死了。” 舒远眼神一软,对蛊雕招招手,蛊雕再将毒素聚集起,收回犄角,服了软蜷在舒远的膝头。舒远轻轻地抚摸着它颤抖的身子,对钟零羲示意继续。 钟零羲问道:“阅音娘子,蛊雕一族什么时候从浊尘仙境离开的?为什么而离开?”他想起凤血梧桐被天雷击打而焦尾的事,追问道:“可是三万年前?” “不。”阅音娘子摇头道,“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但至少有五万年之久。具体原因蛊雕的族长没有说,只是说浊尘仙境并非久留之地,神族在倾覆之战里死伤太多,天宫必定会出现新的主事者,巫山妖兽的力量强大无比,必定会引来诸方势力的争夺。他要外出探明情况,再回来报信。当时我们都以为这不过是借口而已,对此十分不齿,渐渐地便没有多少妖兽记得蛊雕一族了。” 原来如此么?钟零羲皱眉,那凤血梧桐中的凤鸟之魂所说的那位引来天劫的人是谁。 “三万年……”尺素夫人迟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三万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其实寒初比留夷和青宁都大。。。 我要困死了。。。呜呜呜—— 第73章 【73】 尺素夫人迟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三万年前。” 三万面前引来天界注意,最终以雷霆降天火焚烧凤血梧桐的,是寒初的父亲?钟零羲问:“他叫什么名字?” 尺素夫人道:“他说他叫泓和。” “泓和?”留夷立刻道,“我们王族中有位失踪的皇子也叫泓和,按照族谱的记载,失踪的时间就是三万年前。” 差不多可以连上了。舒远道:“我来梳理一下经过。当年娥皇神女与帝俊天帝陨落时,帝俊的八处药斋还存在,应当有八只神兽守着。随后的五万年里,药斋渐渐荒芜。十二万年前神族倾覆之战,魔尊九黎用炼妖壶炼化了妖兽,随后魔尊被女娲尊神打散魂魄,妖兽被天地间其他力量追杀。两万年后,昆仑尊神将妖兽带到巫山,划分浊尘与无尘仙境,封锁琅嬛福地。至少五万年前,蛊雕一族离开巫山,不知去向。三万年前蛊雕一族的样子泓和成功闯入巫山,引来天界注意,以天雷轰击凤血梧桐。四年前,我与师父出现,接手琅嬛福地,两年多前,青宁与留夷闯入,被我们收为成员之一。”他望向钟零羲,问道:“师父,其中有错么?” 钟零羲赞许地摇头道:“继续。” “嗯。”舒远继续道,竖起手指道:“但其中有许多疑问。第一,帝俊天帝留在药斋的至少八只神兽,浊尘仙境的那四只在哪里?” 阅音娘子道:“我们妖兽随昆仑尊神来到巫山时,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帝俊天帝的药斋,更没有见到什么神兽。浊尘仙境原本倒是有灵气,但昆仑尊神将其全部封入琅嬛福地中了。” “第二个问题。”舒远问道,“妖兽乃是魔尊九黎炼化,为何会被其他族群追杀?” “怀璧其罪。”阅音娘子道,“妖兽大多数都是有特殊功效的兽族,即便是被炼化了神智,这点仍是不会变的。世间修炼之人,都希望将妖兽杀了,物尽其用。” 舒远有些愧疚,仍继续道:“第三个问题,蛊雕一族为何离开巫山?” “这个我确实不知。”阅音娘子道,“留夷小右可知?” 留夷也摇头道:“族上没有传说,连巫山一事也是我们将要被灭族时父亲告诉我的。他只说要我到巫山,其余的什么也来不及说。” “第四个问题,蛊雕泓和为什么要回来巫山?” 尺素夫人摇头道:“他没说,但他似乎一直想寻找琅嬛福地的方位,只可惜当时我也不知。” “第五个问题,如果巫山隐蔽已经近二十万年,天界乃是在倾覆之战后形成的,他们是如何知道巫山的所在,还曾试图闯入巫山?” 这个问题谁也答不出,钟零羲望了舒远一眼,道:“第六个问题?” 舒远回望了钟零羲一眼,嘴角绽出一个笑:“第六个问题,也是最后的问题,如果八荒洪流阵是逆向的,只能出不能进,那么泓和、留夷、青宁是怎么进来的?三者进来的结果还不一样。泓和虽然无人察觉,最终却因浊尘仙境而死。青宁同样没人发现,但它在琅嬛福地活得好好的。而留夷却闹出巨大的动静……” “留夷那是不懂方法。”钟零羲不客气地说,“没猜错的话,月溪是八荒洪流阵唯一的阵眼,是唯一沟通巫山与外界的地方。泓和、青宁都是从月溪安然无恙地进入巫山的。” “叫我干嘛?”青宁端着茶走了进来,兴冲冲地给每个人都倒了杯。“来嘛,尝尝!” 在场之人没几个有心情品茶的,钟零羲还是一副悠悠闲闲地样子,端了茶慢慢喝。 “在说你怎么进巫山的事。”舒远对青宁说,又望着钟零羲小声道:“焦玉雪芽属冰,你别喝多,当心对经脉不好。” 钟零羲十分听话地对他一笑,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尺素夫人见两人师徒俩关系更好了,不禁一阵欣慰,阅音娘子却第一次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心中划过一丝惊讶。只有青宁一无所知,应道:“我是从月溪进来的啊。修真界一直有传说,说长江中游有条溪水十分特别,逆流而上能到达神仙的洞府。我离开皇宫后就沿着长江游上来,在长江中游随便选了一条溪水就逆流而上,快游到头了还没见到神仙洞府,正认命决定训练溪水里的小鱼时就发现你们师徒啦。” 溪水中的鱼?舒远与钟零羲对望一眼,说道:“对了,无尘仙境中除了月溪里的鱼就再没有别的动物,而月溪中的鱼儿、无尘仙境中的植物都无法吸收灵气练成妖精。” “看来……”钟零羲沉吟道,“看来月溪不仅是解开八荒洪流阵的阵眼,还是巫山中唯一一处既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的地方。” 所以月溪中的鱼才没法修炼成精,但琅嬛福地附近的植物呢?舒远觉得奇怪,它们为何不能修炼成精? “小远。”钟零羲解释道,“时间的发现是有规律可行的,正如从前兽族需要被炼妖壶炼化才能出现灵识一样,这个世界还没有高级到植物也能修炼出灵识。”植物修炼,只怕还要等上几千年,现在还是兽族为妖族的主体。 钟零羲没将这个问题说出,只是道:“事情已大概了解清楚,其余四只神兽的所在,只怕要查一查绢帛,我也需想一段时间才能知道怎么弄个万全的措施,阅音娘子,你是在此等候,还是回青丘宫?” 阅音娘子含笑道:“但凭洞主吩咐。” “那便留下吧,只是地方狭窄,委屈你了。”钟零羲取了块琅嬛灵玉,往上边施了个法术交给留夷,叮嘱道:“替我送给鹿蜀族的冷族长。” 留夷应了一声,展翅飞走了。 尺素夫人闻言不禁欲言又止,钟零羲笑道:“尺素夫人,只怕你要重新坐上鹿蜀族的族长之位了,夫人的清夜谣,可还能唱么?” 尺素夫人一愣,随即微笑道:“洞主有令,尺素岂敢不从?” 又开始打哑谜了。舒远叹了口气,一时众人各自散去,钟零羲开始翻阅绢帛,青宁非要舒远到山谷里查看,尺素夫人带着阅音娘子参观琅嬛福地。 后山谷里一切安好,他种的药草都长得好好的,灵谷也收了很多。舒远不知为何就开始想家起来,一言不发地将灵谷磨成粉,做了粉饺,里头包裹着药材与蔬菜。留了许多分量给其他人后,舒远端了两份走进华心居。 钟零羲一闻到香味就放下绢帛走过来,微笑道:“终于有一顿像样的晚餐了。” 舒远一笑,将筷子递给他:“没有那边做的那么好吃,我不大会做。” 那边的世界,指的是穿越前的科技社会啊,他不会平白无故提这个两人都极其敏感的地方。钟零羲没有接过筷子,只是伸手握住舒远的,轻声问道:“小远,你在不安么?” 舒远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一下,望着钟零羲的眼睛点头道:“对,所以,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钟零羲温柔地笑了:“问吧。” 舒远问道:“无论你要做什么事,你会平安的对么?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你会跟我回去的,对么?” 钟零羲毫不迟疑地点头:“嗯。” 他回答得如此迅速,舒远差点以为是敷衍,但他的表情如此真挚,舒远又不得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低下头懊恼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唉,吃晚餐吧。” “没事的。”钟零羲笑着说,“小远,你这样猜忌和不安,其实让我很高兴,因为这是你越来越在乎我的证明。只有两个靠得最近的人才会对对方的一切敏感而在意,我……”他似乎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说,站起撑着桌面,在舒远的眉心亲了一下,低声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就像这颗血珠子一样。” 舒远仰头望着他,嘴唇动了动,眼里忽然委屈起来。他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能帮他,阅音娘子,尺素夫人,冷秋光族长,甚至蛊雕留夷与鲤鱼青宁,为什么偏偏是跟他关系最紧密的最在意他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不……”钟零羲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双眼,贴着他的嘴唇说。“你可以为我做许多,只有你,会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时候,依旧关心我,在意我,照顾我。” 钟零羲的眼里忽然出现隐忍而感动的神色,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海誓山盟也不足以形容。但他抱着舒远亲吻着,中间却只说了一句话。 “只有你在意是我,而不是我的身份,所以,我最软弱的最柔软的,都给你。” 舒远已沉醉于他的舌尖,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那句话的一部分含义是指。。。师父又要受伤啦!因为马上就要解封巫山嘛! 第74章 `p`*wxc`p``p`*wxc`p`  【74】 蛊雕受了钟零羲的命令去了鹿蜀族,直到第二天早上也不见回来。钟零羲成竹在胸,舒远累得不想管事,尺素夫人唯钟零羲马首是瞻,而青宁对事情一无所知,唯一着急的,居然是阅音娘子。 而偏偏她一知半解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钟零羲对巫山之事显然已有了具体的主意,但他不慌不忙,竟然无视阅音娘子的焦急拉了舒远一起闭关修炼。 舒远纵然不想管也有些看不过去了:“这时候还闭关?阅音娘子等得着急了。” “事情急也急不来,不如练好本领以备不时之需。”钟零羲振振有词,“来吧,打坐闭关。” 舒远只能开始修炼。 炼气期是一个先难后易的阶段,最初炼气一二层的时候两人花了很长的时间,而现在两人闭关十天,便一举从炼气七层升到炼气九层。 “呼……”舒远缓缓地睁开眼,修为增进后更是神清气爽,即便是十天不吃不喝不睡他也不觉得疲惫。舒远转头自然而然地寻找钟零羲,钟零羲一如既往地坐在他旁边,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舒远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钟零羲的脸色比平时白一点? “是么?”钟零羲摸摸脸颊,舒远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话问了出来。钟零羲笑道:“大约是几天不吃你做的东西,饿得慌。”他站起来望着舒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小远,我想吃粉饺。” 明明功力超凡,以区区炼气期的灵力已经能震慑十万年妖龄的妖兽,纵横巫山,敌对神兽也不眨一下眼,居然说撒娇就撒娇,还只对他一个人撒娇。舒远痛苦而甜蜜地发现,他真的无法抵挡钟零羲人前的强势与在他面前的温柔伏低,这种差别真是……太容易叫人心软着迷了。 舒远认命地站起来:“好,我很快就好。” 钟零羲微笑着目送舒远离开,确定再也没有他的气息后才长长地吐出口气,缓缓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次晋升三个等级的修为实在是太勉强了,他的经脉几乎是每三天就重新熔铸一次。舒远睁开眼的时候,他在正常的呼吸里已经能听见耳朵里气息鼓动的声音,经脉几乎处在破裂的边缘,让他不得不支开舒远。这一刻他不得不小心地运用龟息*,将心跳与呼吸调整到最低的频率,如果不是贴紧了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的心跳。 钟零羲花了整整两刻钟,把心跳和呼吸从约等于无调整到正常频率,幸亏体内有幽冥寒毒,否则的话……钟零羲摇摇头,手中划出一道淡紫色的雷火,绕着衣服烧了一圈,把衣服上的污渍烧掉。 就在雷火熄灭的一刹那,舒远端着粉饺走了进来。他往四周望了一眼,皱眉道:“怎么有雷火的气息?” 钟零羲举了举袖子:“衣服不知怎么的冒出个线头,我烧掉了。” 舒远半信半疑地望着他,将托盘里的粉饺分了,把筷子递给他,又搅了搅汤散热,说道:“是么?” “怎么不是?”钟零羲坐到桌边,思考道:“我们的衣服也该换了,等处理完八荒洪流阵的事,便将黄鸟的尾翎交给天鹅族的巫娥族长,再问阅音娘子要些她的天狐尾绒毛,织一件法衣。黄鸟属离火,天狐乃是世间唯一的月属,你穿了这两重属性的衣服,就不必怕世间大多数对手了。” 那你呢?舒远想问,却知道他不仅不会照顾自己,还有点自视甚高。他在心里叹息,但他已不再是青涩的少年,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在意的人——从心理,到身体。舒远笑了一下,点头道:“好啊,你对八荒洪流阵有主意了?”又把汤推了过去,说道:“粉饺有些干,喝点汤,润润嗓子。” 钟零羲十分听话地放下筷子喝汤,入口只觉得温度刚刚好,而且里头有不少缓解血脉流动速度的药草的味道。他不动声色的关心和照顾仿佛在说着不安,钟零羲将汤喝了个干净,说道:“解开八荒洪流阵的关键不过是将月溪抽走罢了,没什么难的。我担心的是一旦月溪屏障没有了,要怎么保护琅嬛福地的藏品,又怎么保护无尘仙境。” 舒远问道:“怎么保护?”他想到蛊雕送去的信,问道:“依靠天鹅族与鹿蜀族么?” “嗯,我还只是有个念头,到时候随机应变吧。”钟零羲说着随机应变,脸上却分明笃定得很。 舒远摇摇头,叹了口气笑了:“那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也给他一点时间准备疗伤的药草。 然而时间还是有些不够,蛊雕将回信带来的时候,舒远的药才配了一半。钟零羲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拦,他看完回信,只是对舒远道:“小远,我又要晕倒了,不过你别怕,给我灌些药就好。” 舒远听得心中一紧,明知他还在开玩笑就没有事。 钟零羲握了握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到华心居。留夷、阅音娘子、尺素夫人、青宁都在。钟零羲点点头算是见礼了,说道:“明日召集万妖于月溪边,我要破除八荒洪流阵。阵法破除之后,浊尘仙境的妖气会与无尘仙境里的灵气混杂在一起,妖兽会受不了,届时小远负责弹奏,平息并暂时控制住妖兽的情绪。尺素夫人带领鹿蜀一族巡视各处,以清夜谣传信,确认妖气沉地,灵气冲天。留夷与天鹅一族负责将捣乱不服的妖兽看住,青宁,让你配的麻药呢?” 舒远神色一震:他什么时候吩咐的? 青宁应道:“都用灵玉瓶子装好了,到时候谁不听话就让留夷跟天鹅族的人投射,保管一碰就倒,这可是我青宁大将军研究了四年的东西!” 钟零羲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转头对阅音娘子道:“阅音娘子,所有被迷晕的妖兽都交由你们天狐族看守,倘若有一只妖兽乱嚷吵闹,我便唯你是问!” 阅音娘子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应道:“是!” “好了。”钟零羲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微笑,“一切有我在,诸位不必担忧,好好休息去吧。” 阅音娘子与尺素夫人自然散去,舒远忽然道:“师父,能让留夷跟我出去一趟么?” 钟零羲也不多问,只是道:“小心些,别太伤神,你明天也身负重任。” 舒远点头,对留夷招了招手,青宁犹豫了一下道:“舒呆我也去!” 舒远点头,两人一起乘坐蛊雕离开琅嬛福地,舒远道:“留夷,月溪最上边有一片苍玉箭竹,你知道么?” 蛊雕叫了一声,立刻调转方向往竹林飞去。到了之后,舒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地去,身形一闪便在竹林里快速地寻找着。 不行,这些都不适合!舒远急得额角冒汗,脚步更快地在竹林里穿梭。青宁与留夷在外边看着只见一团人影飞来飞去,青宁忍不住问:“舒呆,你在找什么?说出来我们帮你啊!” 舒远脚步不停,应道:“苍玉箭竹,九节,六分粗,颜色越深越好!” “九节……六分粗……”青宁东张西望,忽然叫道:“舒呆,这里呀!” 舒远几乎是瞬间而至,望着青宁指的竹子眼睛一亮。那一根苍玉箭竹几乎已经成了墨色,却只有六分粗,两尺长。舒远从水龙吟里抽出离霄剑,小心翼翼地将这根苍玉箭竹齐根斩断,以离霄剑之神兵利器,居然感到费力,可怜这根竹子的坚硬程度。 舒远将竹子斩断后又将竹枝削去,斩断竹尾,随手将离霄剑插|在地上,铮的一声听得青宁与留夷心疼死了——天帝的佩剑啊,就这么随手刺在土里! 舒远却管不了许多,左手持着竹子,右手并起中食二指,以灵气化作剑气,噗噗噗几声将竹子彻底打通。他的功力是实实在在的炼气九层,勉强凝结剑气后不禁一阵灵气枯竭,晃了晃靠在一旁的竹竿上,将青宁和留夷吓了一大跳。舒远却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召出一团灵火小心地包裹住竹子,拿捏分寸地将竹子的水分烤干又不至于伤到竹子,之后试着吹了一下,听声音辨别音色,定孔洞。他也是第一次做乐器,以前只是听钟零羲说过方法而已,但现在没时间,他也只能试着定了音。最后应该要上漆,但现在手边也没有漆,他也不能再浪费灵气抛光,只能这么拿回去。 舒远咬咬嘴唇,分外地不甘心。钟零羲为他做的五灵琴用的是什么样的天地灵材,又是如何准备充分,他给钟零羲做乐器却只有一根竹子。舒远为钟零羲感到委屈,想想拎起离霄剑,小心翼翼地在洞箫上刻了四个字,然后将洞箫凑到嘴边,呜的一声吹响。 这根苍玉箭竹至少十万年的岁月,声音醇厚而圆润,更带着沉沉的威严之意。乐声远远传到溪边,尺素夫人闭上眼倾听着,直到乐声停止才问道:“洞主,这是什么曲子?” 钟零羲垂眼微笑道:“。” “洞主,尺素冒昧。”尺素夫人问道,“这不是我们的世界有的音乐。” 钟零羲微笑道:“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仅仅是公子而已?尺素夫人追问道:“那洞主您呢?” 钟零羲转身往回走:“夫人何必明知故问?” “非是尺素明知故问,而是……”尺素夫人追上去道,“洞主,您不怕有天公子知道一切么?” “我怕得很。但我更怕他不得不独自面对一切,所以,我跟封神陵做了个约定。”钟零羲微笑道,“夫人担心小远,我又怎么会不担心?你放心吧,那位昆仑尊神别的本事不行,有件事却是最拿手不过的。” 尺素夫人叹了口气道:“洞主,你应当让公子自己选。” “夫人。”钟零羲道,“你一个人带着寒初过了几百年,难受了?若是没有寒初,你熬得过来么?你是否想过不如死去的好?是否宁愿没有遇过泓和?” 尺素夫人一愣,深深地叹了口气:“洞主,尺素不再多言。” 钟零羲一笑:“夫人,我听到他刻字的声音了。五灵琴里我也刻了字,你猜他会给我刻什么?” 尺素夫人善解人意地摇头,没有问钟零羲在五灵琴里刻了什么,也不去猜舒远刻了什么。他们之间,大概不是别人能猜到的。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节奏君已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节奏这么奇怪这么慢。。。一想到以后还有两卷,我好像明白为毛这两天掉收这么厉害了。。。 第75章 【75】 舒远在洞箫上刻的四个字,是“身无彩凤”。 “什么意思?”青宁眼尖,老早就看见了,跑去问尺素夫人:“身边没有彩色的凤凰是什么意思?” 尺素夫人沉思道:“难道小公子在遗憾自己没有坐骑?” 结果还是无解嘛。一群妖兽都想不明白,只有钟零羲望着舒远,眼中满满的都是汹涌的情意。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心有零羲。这是舒远对他的表白。 “我……”舒远很想说些什么,但被钟零羲这样看着,他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召出五灵琴抱着,低声道:“我们走吧。” 钟零羲也微微一笑,握紧了手中的洞箫道:“好,出发!” 他的话音一落,留夷便昂首长啸一声,尖利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仿佛是出征的号角。 钟零羲与舒远跳上蛊雕的背,尺素夫人与寒初变回马身虎纹的鹿蜀,让阅音娘子与青宁骑在上边。留夷不用钟零羲吩咐,再一声长啸展翅飞去,两只鹿蜀奔跑在地随即跟上。 月溪与琅嬛福地的距离不远,蛊雕一飞上半空就可以看见月溪的情形。隔着月溪那看不见的屏障,那一半空中已满是各种模样的妖兽。看到蛊雕背负着钟零羲师徒而来,所有的妖兽都禁不住窃窃私语,这情形,比当年月溪会万妖更加隆重,也更加凶险! 舒远望了钟零羲的侧面一眼,眼神瞬间沉静了下来。钟零羲微微一笑,留夷缓缓降落在月溪边上,钟零羲毫不避讳地当着万妖的面轻吻了一记舒远眉心的血珠,保证道:“我一定会没事的,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怕。” 舒远面沉如水,用力地点头,灵气从周身逸出形成无形的琴几,将五灵琴托住。 钟零羲转身走向月溪的岸边,尺素夫人等恰好赶来。焦急地等在月溪对岸的妖兽们一看到阅音娘子便叫道:“天狐娘子,据说……唔!” 话还没说完,一道淡紫色的光线已将他捆住,让他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 “洞主!”尺素夫人与寒初变回人形,跟青宁、阅音娘子一起跪在地上行礼道:“属下来迟!” “无妨。”钟零羲挥手让四人站起,向对岸惊讶的妖兽们说:“看到了,这才是下属该有的样子。” 妖兽们哪里认得这个病弱男子?一个忍不住就叫道:“你是……” “吾乃琅嬛洞主,亦是巫山之主。”钟零羲道,他神色淡淡,语调平常,就这么负手站在月溪边上,犹如春游赏景一般,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只妖兽耳朵里。“今日召集妖兽,乃是为了解开十万年前昆仑尊神设下的月溪屏障与八荒洪流阵,让巫山、帝俊八斋、二处仙境来往无碍。” “让我们进入无尘仙境?”一只玄象瓮声瓮气地说,“小子,你可……” “铮——!” “唔……!!” 舒远端坐在蛊雕的背上,眉目间第一次出现了肃杀之意,他的手仍按在琴弦上,沉声道:“谁敢对我师父巫山之主无礼?” 众妖兽不禁惊悚,这年轻男子看起来温润文弱,竟然随手一划琴弦便能将一只三阶玄象震伤。若他只是那位洞主的弟子,那么琅嬛洞主的功力又将如何? 妖兽中记得钟零羲师徒的更是惊讶。他们已认出这弹琴的男子表示当年月溪会万妖时那个秀弱的少年,才不过这么几年,那个除了扶着他师父什么都不会的少年竟然有了这种程度的功力,那当年轻松就将妖兽带过月溪的那位洞主,岂不是更加可怕? 这些妖兽看看对面已然臣服的阅音娘子,其中大半已在心里服软了。 钟零羲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他微笑道:“既然本尊决定撤去月溪屏障与八荒洪流阵,便不会在意诸位是否进入琅嬛福地。本尊只有一句话,巫山既是妖兽之住所,便要按照妖兽的规矩办事,强者为王,弱者只有服从或出走的份。今日我们便以这月溪屏障为项目,决定本尊巫山之主的地位。” 他望了一眼对面张口欲言的妖兽,无声地让那妖兽闭嘴,接着道:“未免诸位说本尊不过仗着封神陵给了解去屏障的方法,我便将这法子说出来,以示公平。” 果然是凭本事说话么?妖兽们跃跃欲试,纷纷叫道:“快说!快说!” 钟零羲道:“方法就是,将月溪的屏障打碎。” “打碎?”妖兽们怒道:“我们靠近就会被屏障弹走,又怎么可能将屏障打碎?” “不能么?”钟零羲微笑道,“那便该本尊出手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前一步,稳稳地踩在淙淙的溪水上,衣摆、鞋袜,没有一处是湿的。钟零羲伸出双手,仿佛在空中握着什么,然后神色平静地一拧。 刹那之间,两股狂风从浊尘、无尘两处仙境吹来,将在场除了钟零羲之外的人吹了个东倒西歪。尺素夫人变回鹿蜀的样子护住青宁与寒初,阅音娘子飞上蛊雕的背护住舒远跟留夷。 “小公子,这风……” “是无尘仙境的灵气与浊尘仙境的妖气在对抗。”舒远一动不动地望着钟零羲,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绢帛中说,月溪屏障的原理是妖气与灵气的对抗,妖兽们之所以不能过来,是无尘仙境的灵气不愿让妖气侵入自己的境地,从而让妖气控制巫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无尘与浊尘的边界扭断,两股力量自然同时对抗他。” “听到了?”钟零羲双手抓着看不见的边界慢慢拧动,就像试图将一根麻绳收成绳圈。他对着不知是谁说:“何必作徒劳的挣扎?” 无尘仙境的与浊尘仙境中同时响起一声呼啸,像是风穿过峡谷,又像两只神兽咆哮而来。看不见的力量攻击着钟零羲,让他的衣服与长发在风中狂乱地飘动,而钟零羲只是缓缓地收紧手中的“绳子”,沉声道:“巫山诸神兽——来朝本尊——” 啪——半空中响起一阵碎裂的声音,无尘仙境的灵气与浊尘仙境的妖气再也没有束缚,如两条奔腾的河流般混合起来。 “啊啊——” 大量灵气冲入浊尘仙境,妖兽们无法适应混杂了灵气的妖气,所有的妖兽都倒在地上,有的抓着脖子,有的捶着胸口,全都窒息得满天通红、眼睛充血。即便是尺素夫人等适应了灵气的妖兽,也被狂乱游走的气息吹得无法呼吸! 钟零羲依旧站在溪边,双手平展之后慢慢地画了个圈,就像现代人练太极拳时起手那一式一样。周围气息被他的动作带动,迅速地旋转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由此及彼,片刻之后,以钟零羲为中心,一个扩散的气流漩涡形成。 一次,再一次,钟零羲面色沉静,一道接一道地划动手臂,仿佛这是一件极其简单、不费任何力气的事。舒远坐在蛊雕背上居高临下,却能清楚地看见钟零羲每挥一次手臂,那气流的漩涡便扩大数倍,不过片刻之间,整个巫山都被这巨大的气流漩涡包围着。 “老师……”舒远抠紧了琴弦,心中的担忧一阵一阵地涌上来。 气流漩涡已经笼罩了数千里的巫山,边缘就要超过巫山的范围时,仿佛有古老而强大的力量被唤醒,巫山周围忽然出现了看不见的穹窿,将整个巫山笼罩住。气流漩涡的边缘与穹窿撞上,无论怎么冲击都没有办法超出去,而钟零羲仿佛丝毫不曾察觉一般,手上的动作忽然加快。 随着他的动作,气流旋转的速度也以数百倍的速度加快。巫山上空慢慢出现一个穹窿,以东青、西白、南赤、北黑分布着颜色。 “吼——”神兽的咆哮响彻寰宇! 在哪里?舒远心中一阵紧张,手指一动铮铮铮三声变徵之声回敬那不知名神兽的咆哮。是为了冲散咆哮声对妖兽的影响,也是警告那神兽:休得放肆! 那一声琴音就像是一颗天地间最好的灵丹,让钟零羲神色一震。在穹窿的笼罩与钟零羲的运转下,妖气与灵气全部紧贴着那四色光的穹窿旋转,慢慢地被四色光吞噬,不消说月溪,整个巫山已经没有了灵气,更没有妖气! “月溪屏障解除了。”钟零羲放下手对妖兽们说。 阅音娘子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相信钟零羲的作为。 这就是他解开月溪屏障的方法?将巫山的灵气与妖气抽空?不错,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自然没有二者冲击对抗形成的月溪屏障,但没有妖气,妖兽将如何修炼?没有妖气滋养,所有的妖兽都会像失去水分的植物一样慢慢地枯萎,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她执意相信的琅嬛洞主,竟然是这样的人?他竟然给妖兽带来灭族的灾难? 阅音娘子眼中血光立现,五指张开尖锐的狐爪化出五道银光袭向钟零羲:“本尊杀了你——” “住手!”舒远立刻一按五灵琴岳山,离霄剑弹入他掌中之时便化出一道红光,唰的一声响将阅音娘子右手的指甲尽数削断! “阅音娘子。”舒远站在蛊雕背上,左手抱琴右手持剑,冷冷道:“请娘子冷静,师父自然有办法!娘子若是妄动,休怪我手中的离霄剑不容情,除非我死,否则谁也不能伤他!” “你……”阅音娘子捂着受伤的右手愤愤地盯着舒远,眼中尽是孤注一掷的光。 “公子!”尺素夫人的声音忽然传来,她单膝跪地禀报道:“鹿蜀族已与天鹅族洒下麻药,所有妖兽已麻倒!” “什么?!”阅音娘子大惊失色,转头四望,钟零羲的声音却悠悠传来。 “九尾天狐,你还是好好呆着吧。我想做的事,岂能没有万全之策?没有人能阻止我,我也从不会失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钟零羲,却见钟零羲仍是慢悠悠地在那里用手臂画圈,连方向都没有变。 “你这……”阅音娘子的话才出口,却见笼罩着巫山的穹窿蓦地一颤! 原本紧紧贴着穹窿的灵气与妖气被钟零羲催动着,慢慢地与光之穹窿混为一体,更带动着光之穹窿旋转。光之穹窿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搅动一样,慢慢地在穹窿中心的天空窟窿。光之穹窿的底沿慢慢地变薄,渐渐的离开地面,而穹窿中心的气流越来越厚慢慢地形成一个漏斗形的漩涡! 就像一条巨龙慢慢地从云海中冲出一般,漩涡汇聚的气流越来越多,长度也越来越长,相反的,光之穹窿越来越小,慢慢地竟然消失在漩涡的顶端。 “吼——!!!” 在光之穹窿消失的刹那,四声震动九天的咆哮响起。 咆哮声响起的刹那,钟零羲腾身而起,飘浮于空中时双手凭空一握,那漏斗般的漩涡仿佛被他抓住了一般高高扬起。 “以琅嬛天锥之力——”钟零羲瞋目爆喝道,轰然将那垂天接地的漩涡气锥狠狠刺入月溪之中。“八荒洪流阵——破——帝圜四神兽归来——!!!” “轰——!!!” 整个巫山被不知名的力量震动着,大地颤抖着,所有的妖兽都被这力量吓得跪倒在地,阅音娘子也不由自主地跪下。 半空中,钟零羲负手飘浮,神色凛凛,一身悍然之气仿佛太初平定之战里的伏羲天帝般叫人不敢直视,只能伏首。 巫山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忽然各出现了一团白雾,四团白雾飘然而至月溪,化作四只神兽屈膝跪在钟零羲面前,低沉的声音宣告着天下:“帝圜神兽——” “离朱——” “陆吾——” “英招——” “开明——” “拜见新主人,恭喜主人接任巫山之主之位!” 离朱、陆吾、英招、开明……舒远抱紧了五灵琴,面色发白,这不是传说中给天帝守护神族下都昆仑墟与天梯的神兽吗?怎么会出现在巫山? 难道……舒远猛的想到,难道这四只神兽就是浊尘仙境中失踪的神兽?若是这四只神兽在浊尘仙境,不要说有妖气,就是它们身上的神息也会让妖兽受不了,难怪昆仑尊神要将它们封印在地下。原来八荒洪流阵不只是为了防止妖兽进入琅嬛福地捣乱,更是将灵气与妖气封住,相对凝固。因为一旦灵气与妖气混合之时没有及时形成琅嬛天锥,就无法破除封印释放四神兽,机会只有一次而已!一个不好就是破除八荒洪流阵却没有神兽镇守巫山,巫山会遭到外界的觊觎。但是…… 舒远皱眉,将四位地位与神力仅仅在太初四灵之下,几乎与五彩鸟平起平坐的帝圜神兽,妖兽们要怎么办?它们岂不是会因神息而窒息死? “解了封印便可。”钟零羲点头道,“各司其职去吧。” “是!”帝圜神兽应道,转身腾跃,竟然落在琅嬛福地附近的小山峰上不动了。神兽的神息将琅嬛福地包围住,一丝妖气也无法进入,但琅嬛福地之外却没有一丝神息。舒远仔细感知,更发现周围的空气同时布满了妖气与灵气,他身为修真者不觉得妖气难受,妖兽们也不觉得灵气窒息。巫山之上,从此没有浊尘仙境与无尘仙境之分! “从此以后。”钟零羲缓缓降落在蛊雕背上,朗声道:“尔等俱为巫山之民,若有外敌入侵,尔等当为巫山而战!” 阅音娘子死心塌地地臣服,长身跪地道:“谨遵吾主号令!” 所有的妖兽都被钟零羲那可怕的力量惊吓住了,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神器的帮助,就将月溪屏障、八荒洪流阵、神兽之封印都解开。他竟然徒手操控整个巫山的气息,将昆仑尊神设下的屏障冲破! 面对这样的强者,有什么理由不臣服? 依靠这样的强者,世间还有什么可畏惧? “谨遵吾主号令,吾等誓死追随吾主!” 在震天的山呼声中,舒远仿佛能从妖兽的眼睛里读到那两句话。 强者么?惊天强者么?舒远背后一时一身冷汗,只觉得心脏已经因心悸过甚而无法跳动。 新晋的巫山之主正被他握住手腕,舒远的指尖能清楚地感觉到,钟零羲的血脉几乎没有流动的迹象,一股极阴极寒的力量从他的肌理中游遍他的全身,将他的经脉冻住。 体内已经惊涛骇浪,钟零羲竟然还能保持着从容而威严的微笑,吩咐道:“妖兽各归其位,一如从前,但本尊不在之时,一切听从尺素夫人与阅音娘子的共同决策,但有不从者,先由青丘宫派人处置,青丘宫无可奈何者,请乾金、离火、兑泽、震雷四处神兽,再不服者,令其魂飞魄散于帝圜神兽掌下!” 众妖兽齐声道:“吾等绝无不从!” 钟零羲满意地一笑,舒远催动蛊雕,师徒俩带着青宁与尺素夫人母子回到琅嬛福地。 “夫人听令!”舒远用肩膀顶着钟零羲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支撑着他的师父,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说道:“封闭洞府,任何妖兽——包括阅音娘子,胆敢闯入者杀无赦!” “啊?”尺素夫人的心才放下又给提上了,应道:“是!” “鲤鱼青宁!” 青宁赶紧应道:“在!” “与留夷一同到兑泽斋找玄蛇,让它采月魄灵珠果,你送到青丘宫给阅音娘子,不可拖延,否则阅音娘子的狐爪便要废了!” “是!” “寒初!” “守住华心居,不要让人进来,不要让你母亲与青宁、留夷之外的人靠近!” 琅嬛福地第一次如临大敌,却没人知道为什么,舒远吩咐完便进入华心居,封门闭户,再也没有动静,四只妖兽只能各司其职。 一天,两天,三天……第十天,尺素夫人终于忍不住在门前说道:“洞……公子,青丘宫传来急报。” 舒远低微的声音在门后响起:“何事?” 尺素夫人道:“有一名少年说他是栖梧宫少主,前来拜见洞主。” 舒远低声道:“那位少主手中可有一把白玉为叶红宝石装饰的扇子?” “回公子,正如公子所料。” 舒远疲倦地说:“请孔宣少主到山谷中来,让青宁准备香茶,栖梧宫食素。” 尺素夫人应了声是,退了出去,不久便将那白衣白发的俊美少年请了来。 “孔宣少主请。” 孔宣好奇道:“琅嬛福地这么厉害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尺素夫人微笑道:“我只是主管而已,少主的名讳,乃是我们公子告知的。” “你们公子?”孔宣东张西望,“他在哪里?” “孔宣少主。”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石室里穿出,尺素夫人心中一跳:华心居打开了?! 孔宣抬头望去,大吃一惊道:“你……你是琅嬛公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 在小白(前辈)的文里曾说过三个平行世界的设定。因为当年主管时间的昆仑镜被撞碎为三块,所以这个体系里有三个平行世界,这个故事里的凤凰和孔宣跟《凤凰劫》里是同设定但不同故事的人,是本文第二cp。 太初四灵是凤凰,麒麟,神龟,神龙。 五彩鸟是凤凰的五个分支,也是帝俊天帝最得力的战将,但不是纯血凤凰。 第76章 【76】 舒远站在华心居的门口,对满眼心疼、眼中带泪的尺素夫人与表情惊讶的栖梧宫少主孔宣别动嘴角笑了一下,行礼道:“栖梧宫少主远道而来,吾师本应扫径相迎,奈何师父重伤在身,昏迷在床,请少主见谅。” “啊……琅嬛公子多礼了。”孔宣的外貌正如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为兽族年纪也只有七八百岁的样子,对舒远这文绉绉的一番话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道:“公子,我只是替我师父栖梧宫凤凰给令师送信的,你别这么客气,我……我不习惯。” 舒远闻言心中松了口气,这栖梧宫少主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罢了,应该不会对巫山造成什么风波。他将孔宣迎进华心居,孔宣一抬头就看到石床上安静昏迷的黑袍男子,不禁神色一愣。 “我师父,巫山之主钟零羲。”舒远在石桌旁做了个请的手势,孔宣还了一礼,与舒远对面坐下,青宁送上清茶,不由得往舒远望了一眼,咬了咬嘴唇,满脸的担心。 “少主请用茶。”舒远对青宁投来的神色视而不见,微笑道:“此乃我琅嬛福地种植的焦玉雪芽,不知合不合少主的口味?” 孔宣忙啜了一口,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不瞒公子说,我对这诗词曲赋、赏花品茶的风雅事一点本事也没有,叫我喝酒哟还能尝出年份和好坏来,这茶……我总觉得太清淡了。”他说着抓了抓头,拱手道:“公子,我在凤鸣山上无法无天惯了,说话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舒远摇摇头,微笑着示意无妨,他也宁愿是孔宣这种直性子过来,若是来一只老姜,却叫他怎么斗得过?舒远也不想隐瞒自己不善交流的性子,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少主此次前来,要给我师父送什么信?眼下师父……师父多有不便,可否给在下看过?” “没什么不可的啊。”孔宣说,“就几句话而已。前几天巫山风云涌动,天起异象,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我师父,就是栖梧宫那只老凤凰箫韶说是巫山妖重开帝俊药圃,妖兽族重返*。因为我师父是妖界之主,主管*之内的妖物,与妖兽也算有拐弯抹角的关系,所以派我来送张请帖,请巫山之主心情好了到栖梧宫做客,我师父有事想请教巫山之主。” “原来如此。”舒远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不巧得很,吾师受伤了,这事只怕要等吾师醒了之后再作决定。” “没事没事。”孔宣摆摆手道,“老凤凰时间多的是,你们不用着急,晾他在哪也没事。我给他送封信说明缘由,要是他还生气我就替你们训他——哪有不讲理的事?人家受伤了还要去见他?” 舒远一笑:“那就有劳少主了。” “不用客气。”孔宣笑道,“那我去写信了,你师父既然有伤,想来巫山上下也担心得很,我不麻烦你们看管我了,我到人间走一走。” 他说着就起身,伸手摊开手掌,一枚淡蓝色的纸鹤出现在他的掌心。孔宣对纸鹤默念几声,然后低声道:“去吧,别走丢了。” 话音落下,纸鹤便悠悠扇动翅膀,眨眼间便消失了。 “如此,我也走了。”孔宣站起笑道,“等令师大好了,我们栖梧宫再见。” 舒远回礼道:“请恕在下不能离开师父,不能远送。夫人,替我送少主离开。” 一直守在门口的尺素夫人应了一声,微笑道:“孔少主请。” 孔宣对舒远灿烂一笑,挥挥手走了。他与尺素夫人的身影一离开华心居,舒远便哗的一声关上石门,脱力一般坐在石床前。他伏在床沿上,止不住地双肩颤抖。 幸亏这孔宣少主是个天真口快的孩子,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没办法相信阅音娘子,而人家提名要见巫山之主,总不能让尺素夫人出面。想来想去,他只能自己应战,他真的怕,万一说错做错什么而将巫山置于危险之中,岂不是要钟零羲再度拼命? “怕什么?”忽然之间,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有温暖的手按在他的头上。“你做得很好。” 舒远身躯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的便是钟零羲湛湛的双眼。舒远目光一呆,止不住地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钟零羲笑着摇头道:“小远,你不信我么?” 一句责怪让他瞬间清醒,舒远摇头道:“不,不是的!我……”他眼中一下子带泪,附身趴在钟零羲身上,将额头靠在钟零羲的肩膀,忍泪道:“不管多少次,我都不能对你的受伤无动于衷。” “乖,别怕。”钟零羲有些艰难地抬手搂住他的头,侧头吻了吻舒远的耳朵,温柔道:“我知道,你若是无动于衷,我可要伤心死了。但你也要相信,我灵气消耗过甚便会晕倒,这是常事,也是……”他顿了一顿,吐出部分实情:“也是我的身体为了保护自己做出的选择,我昏迷其实也是在自我修复,你不需要太担心。我绝不会丢下你的,绝对不会,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永远不会!” 他连接的保证铿锵而有力,舒远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将眼角的泪抹掉,起身道:“我看看你的脉搏,你饿么?我给你做些东西吃。” 钟零羲任由他把脉,摇头道:“你一直没休息,去取些祝余草来,然后陪我睡一觉。” 入手的脉象比前几天沉稳有力许多,舒远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点头应了声便要去取祝余草。结果才开了门就看见尺素夫人端了个食盒站在门口,见了他便说:“公子,你多少不曾进食,不如吃一点东西吧。” 这些日子也劳累到他们了。舒远接过食盒,心中一阵愧疚:“对不起,夫人,让你们担心了。他醒了,我以后也不会把自己关起来的。” “看公子脸色大好,我便知道洞主已无大碍。”尺素夫人微笑道,“公子也不必过于强求自己,我虽不知栖梧宫为何物,但别家的少主能给人宠得天真骄横、不知世事、无忧无虑,我巫山妖兽一族十万年的历史,魔尊九黎亲自点化的出身,怎么能输给别人?公子尽管按照自己的性子行事,一切有我与阅音娘子在。” 舒远感激地一笑:“夫人,谢谢你。” 尺素夫人摇头,微笑道:“进去吧,好好吃些东西,好好睡一觉,等你与洞主都大好了,再商量栖梧宫的事。” 舒远点头,转身回到华心居,将那一份药粥与钟零羲分着吃了,又窝在钟零羲怀里与钟零羲一起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养足精神,这才与钟零羲一起叫来尺素夫人与阅音娘子,商议栖梧宫的事。 “洞主。”尺素夫人望了阅音娘子一眼,问出两人都疑惑的问题:“栖梧宫……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钟零羲经过数天的修养,整个人的气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他丝毫不提那天月溪边上阅音娘子挥爪相向的事,只是道:“东海之外凤鸣山,凤鸣山上栖梧宫,宫主凤皇箫韶是妖界之主,主管地面上所有非人的生灵。算起来,妖兽也该归他管理。” “那……”阅音娘子大胆道,“尊主的意思是?” 钟零羲道:“巫山是神族的药圃,妖兽是魔尊所化,我巫山只参考封神陵的意思,对于其他势力,无须听从。” 阅音娘子闻言松了口气,钟零羲却又道:“但栖梧宫这一趟还是要走的。过些时候,等巫山一切安定下来,我带舒远、留夷前往,阅音娘子与尺素夫人依旧主事,有大事便让天鹅一族传信给我。” “是!” 事情便这么决定下来了,钟零羲着意养伤,同时与舒远再度用心修炼,而阅音娘子跟尺素夫人一同管理巫山之事。 帝圜四神兽平日里都沉睡在琅嬛福地四周的山峰上,用它们本身强大的神息包裹住琅嬛福地,除了钟零羲曾经给过灵药的阅音娘子、尺素夫人、寒初、留夷、青宁,没有其他妖兽能靠近琅嬛福地。所以,琅嬛福地的安全不必担心。 巫山虽然撤去了月溪屏障,妖兽们有更宽的活动范围,但乾金、兑泽、离火、震雷四处药斋有神兽守护。黄鸟等四只神兽虽然不如帝圜四神兽那么强大孤绝,但也绝不是妖兽们敢冒犯的,所以屏障虽然解开了,这四处药斋却依旧保持得十分完好。 钟零羲为了保住巫山药斋这得天独厚的资源,特意选了妖兽前去帮忙打理药斋。被选的妖兽都带有琅嬛灵玉做成的玉牌,上面注入所持妖兽的妖气与所在药斋守护神兽的神息,只有妖兽本人能用,是进入药斋的凭证,也是防止妖兽的妖气沁坏仙草的护符。进入药斋的妖兽能从守护神兽那里学到大量的仙草常识,以保证巫山药斋的传承。 而妖兽这一边,舒远也选了大量适合在混沌空气(混合了灵气与妖气的空气)里种植的药草。他与冷秋光等妖兽族长一同,选择了二十个妖兽族群负责种植这些药草。琅嬛福地负责传予种子、种植术,而妖兽们负责出力照顾,以保证浊尘仙境中妖兽族对药草的需求。 至于最核心的仙草,则由种植在琅嬛福地的山谷之中,由青宁负责。琅嬛福地的灵气纯净高于人间所有的地方,而且有神息守护,药草种下去就不用费心,所以即便只有青宁一个人手,还是绰绰有余。 有了这三处药圃,无论神、仙、妖、兽或是人族,都可以找到适合的灵药。“唯一不足的是,无法种植鬼界与魔界的药草。 ”舒远皱眉思考,“要怎么样才能在巫山找到魔气与鬼气遍布的地方?” 答案是不可能。魔族以地底杀戮血气为修炼凭借,鬼族以阴气为依存,两者都只存在于阳光不到的地下,不可能在巫山找到。 “有这些就够了。”钟零羲道,“不久之后,巫山药圃之名就会响彻*,到时候,巫山必定会成为各种势力争夺的对象。” 所以必须建立强有力的防护。 守护方面钟零羲并不担心。妖兽以上古兽族之身被炼妖壶点化灵识,本身就拥有与仙族一战的能力,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强敌的不存在而遗忘罢了,并没有消失。一旦重新振发,十万妖兽的能力,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一种势力颠覆巫山! 钟零羲以鲑鸟、旋龟、狸力兽、瞿如鸟、白猿、彤渠鸟、豪彘、羽嚣兽组成八部军队,以鹿蜀族冷寒汀为统领,镇守巫山八方。八部妖族本来不服,而钟零羲袖手让冷寒汀自己处理——若是镇不住部下,也不必当这个将领了。而结果让钟零羲十分满意,冷寒汀花了半年时间,将八部妖兽收得服服帖帖的。 鹿蜀族作为琅嬛福地的直系力量,担任了巫山内部的传音部门,大多信息与文书都由他们传达。冷秋光坐镇鹿蜀族,连接起琅嬛福地的尺素夫人与青丘宫的阅音娘子。尺素夫人主管核心事务同时管理琅嬛福地,阅音娘子则负责妖兽族的日常,两人一内一外,合作无间。 而天鹅一族作为远距离传信的专属部队,将负责连接巫山与准备外出的巫山之主。舒远为远距离传信制作了特殊的药汁墨水,可以在琅嬛灵玉中记录文字。而钟零羲则将琅嬛灵玉的记录咒法传给琅嬛福地的妖兽与阅音娘子,以保证信息的通畅。 中间种种困难与准备不必细说,巫山为了重新绽放光芒,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准备。在这十年里,巫山的药斋备齐了天地灵药,日常管理井然有序,军队严整。钟零羲师徒的修为也从炼气期晋升到了化元初期。 “差不多了。”钟零羲负手站在琅嬛福地前的望月崖前看着巫山千里景色。 舒远站在他的身边。 修真者在达到筑基期容貌的改变就会变缓,直到元婴期容貌定型,再也不会改变。所以如今这对师徒还保持着青年的样子,舒远因为对五灵琴的练习越加勤奋精湛的缘故,满身斯文沉静之色。而钟零羲依旧斯文而病弱,脸上一片病色,双眼却湛然有神,内有不世之力。 “该去栖梧宫了。”舒远点头。 出发定在十日之后,钟零羲与舒远驾着蛊雕留夷从望月崖离开时,巫山之上跪满了送行的妖兽。 “愿吾主早日凯旋!” ——第二卷·帝俊八斋·完——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终于要去见老凤凰了!小韶,钟先生要跟你见面了哦~ 嗯。。。日后变为两天一更,因为修妖那边也开始填坑了。 第77章 【77】 顺月溪,出巫山,沿江水东去入海,一路共行八千里,东海之东,日出之所,无垠碧波之上,漂浮着一座仙山,是为凤鸣山。蛊雕背负着钟零羲师徒飞行了八天八夜,终于到达凤鸣山脚下。 “辛苦了。”钟零羲拍了拍肩上的妖兽,站在海岸边负手仰头。 身后是拍岸的海水,脚下是数尺的青石方台。入眼是一座五门的汉白玉牌坊,上书“百鸟朝凤”四个字。牌坊之后是没入青云的汉白玉阶梯,石阶的起始处,两个十三四岁的青衣小僮分立两旁。 见到有人来,两个小僮不紧不慢地迎了上来,拱手行礼道:“贵客有礼了,远道而来,恕我等久在海外,不识高人,还请表明身份来意,以禀报吾皇。” 舒远暗自点头,栖梧宫身为妖界之主的皇宫,果然不同凡响,连守门的小僮都如此有礼。 钟零羲道:“请禀报凤皇,就说巫山之主应约前来拜访。” 两个小僮应道:“贵客请稍等。”语罢两人一齐退回汉白玉牌坊下,当左的小僮轻轻地按了某处,一个圆形的光符闪现在汉白玉之上,小僮默念几句,而后点头,想来是个传声符咒之类的东西。正当小僮转身要跟钟零羲说话的时候,半空中远远地传来一声“咦”。 在场之人一齐抬头,只见一个白衣朱带的少年从空中落下,腰上斜斜地别着一把白玉折扇。少年生得甚是俊美,一双眼睛圆圆亮亮,几乎能将人倒映出来。少年的目光落在钟零羲身上,有些困惑,转瞬便看见了舒远,笑着正要跳过来,却被两个小僮扑过来左一个右一个抱住了双腿。 “少主!呜呜呜呜——您居然又不走大门又闯结界!您是想烛寰大人骂死我们么!” “少主!呜呜呜呜——云姑娘昨天又跟半山的妖族打架了!你快去拦着叫妖族别闯大门了,我们都快拦不住了!” “我说你们俩!”孔宣怒道,声音粗砺,与外表的俊美判若两人。“你们俩能不这么丢人吗?去去去,几个妖族都打发不好,云舒萦闯祸你们不会叫她自己解决啊?寒翎呢?他都不管管?” “寒少将他……”左边的小僮抽噎着说,“虎族和狮族最近闹腾呢,寒少将被吾皇派去平乱了,不在山上。” “哦!”孔宣踢了踢脚,抖开他们俩。“我知道了,回去帮你们教训一下云舒萦,别嚎了,真丢脸!好了好了,我带客人进宫去。” 两个小僮用力地吸了声鼻子,这才放开。孔宣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抓抓头发道:“那个,让你们看笑话了。琅嬛公子,你和你师父来啦?”他望了望钟零羲,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 钟零羲点了点头:“孔少主,唤我钟先生便可。” “哦……好!”孔宣灿然一笑,“钟先生,舒公子,来,我带路!”说着一蹦一蹦极其没有样子地走在前边。 石阶没入青云,路途却不十分漫长,孔宣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凡间如何如何,十分兴奋,等舒远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栖梧宫的门口了。舒远疑惑地望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低声道:“缩地阵法吧。” “嗯?有吗?”孔宣眨眨眼睛,他自小就被送到栖梧宫来,从来没想过以他那小短腿怎么可能爬得上这数万级的阶梯。他望了望钟零羲,正双眼冒光地想崇拜一番,却忽然间神色一冷,整个人从活蹦乱跳变为规规矩矩甚至死气沉沉的,转身恭敬道:“徒儿拜见师父。” 钟零羲师徒转头望去,只见大殿中走来一个黑发披散、玄衣紫带的冷峻男子。男子面如冷玉,眉间三点朱砂印,衬得容颜越发的冰冷。他自大殿中走出,目光第一眼就落在孔宣身上,其中关心不言而喻,却又一沾即走,望向钟零羲师徒。见到钟零羲的一刹那,男子的目光忽然急剧地变化起来,想念、依赖、不可置信……种种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 “你……”栖梧宫之主,凤皇箫韶抿紧了嘴角,好一会儿才问道:“巫山……之主?” 他的动作如此明显,即便是第一次见面的舒远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与孔宣两人一齐望着钟零羲,心中没由来的一阵不安。而钟零羲却神色如常,拱手行了个礼,微笑道:“巫山之主钟零羲,见过凤皇。” “你……”箫韶的神色更是震动,微微睁大了眼道,“钟先生?” 钟零羲微笑道:“能得妖界之主称一声‘先生’,钟某当真荣幸得很。” 箫韶的闭了闭眼,仿佛在强行压制住情绪,而后睁开眼平静道:“失礼,钟先生远道而来,请入内奉茶,再作商议。” 说着手一摊,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钟零羲师徒引入偏殿之中。 孔宣站在原地,低着头咬着嘴唇,捏紧了拳头不知在想什么。箫韶走在最前边,脚步不停,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冷声道:“愣着干什么?去请几位长辈来偏殿议事。”顿了顿又道:“你也来。” 孔宣眼中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应了声“是”,乖乖地通知栖梧宫的其他四位管事过来,并顺带找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云舒萦,以奉茶的名义行围观之实。六人一同走进偏殿,习惯地抬头一望,却见上首的王座空空落落,箫韶竟然与那位巫山之主平坐在大殿两侧。栖梧宫总管云冉不禁一惊:这巫山之主却是何等人物?竟能让骄傲的凤皇与之平坐? 她一眼望去,忽然身形一震,经不住“啊”的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却又猛地顿住,双眼直直地望着钟零羲,颤声道:“吾……吾皇?您……” “嗯?”箫韶沉声道,“云总管,你失礼了。” 云冉又是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箫韶,箫韶抬头望了她一眼,给了一个只有两人懂得的眼神,然后平静道:“这位是巫山之主钟零羲与其弟子琅嬛公子舒远。” 云冉深吸一口气,上前微笑行礼道:“栖梧宫总管云冉。” 后边的白衣朱纹的女子也上前行礼道:“刑律使烛寰。” 再一白衣俊朗男子上前:“外务使白云远。” 最后是一名魁梧甲胄装束男子抱拳道:“将军番奚。” “见过巫山之主。” 钟零羲与舒远忙站起回礼,钟零羲微笑道:“诸位客气了。” “巫山乃妖兽一族,与妖族同出一源,就不必客气见外了。”箫韶道,“都坐吧。” “是!”四人应了一声,坐在箫韶下首,孔宣走到箫韶身边站着,不由得再望了云冉一眼,云冉的眼圈还是红的。 云舒萦奉上茶,箫韶以茶盖轻轻地拨着杯里沉浮的茶梗,道:“原本让小徒去送信,不过是见巫山忽然出现又妖气冲天,更有人动用琅嬛天锥之力,我还以为……”他沉默了一下,抬头笑道:“罢了,既然巫山之主是钟先生,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无需我多费心。”他扫了一眼在场之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孔宣站在旁边腹诽道:你是妖界之主,既然你都说随便了,谁还敢对这位巫山之主说:巫山妖兽既然也是兽族,便要以栖梧宫为尊? 他一边腹诽一边偷偷打量着钟零羲,只觉得这是个病弱又温和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厉害,怎么箫韶跟冉姨都一副…… 孔宣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瞬间仿佛被浸到冰水里一般,止不住地发抖——怎么好像箫韶跟冉姨都认识他的样子?虽然箫韶与冉姨都与妖界各族认识,但区区妖界只怕还不能让他们同时失态成那个样子。唯一的可能……孔宣抬头盯着钟零羲,目光又是愤恨又是无可奈何与认命。 唯一的可能,是钟零羲是“那里”的人。 就在孔宣胡思乱想的时候,栖梧宫的主事者已经达成了共识,一致同意巫山独立于妖界之外,不受栖梧宫管辖。舒远在一旁听得止不住担心,栖梧宫身为妖界之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巫山?难道凤凰不知道巫山是帝俊药圃?也对,妖界是世间非人生灵化出灵识者的聚集族群,巫山作为帝俊药圃却是神族十数万年前的事,两族的渊源没多大牵连,凤凰不知道也是常理。只是…… 舒远望了那玄衣紫带的栖梧宫之主一眼,忍不住叹息一声:凤凰本是太初四灵之一,几乎所有的禽鸟都是太初凤鸟与凰鸟的后裔,当年平定之战如果没有凤凰当女娲的坐骑,神族与凶兽之间还当真胜负难定。到了现在,世人却已经不分凤鸟与凰鸟,只将其纯血称为凤凰了么?凤凰竟然只是妖界之主,不再属于天上的神鸟了么? 两个徒儿各怀心思,全然没有注意偏殿里的商讨,师父们却谈得极为融洽。钟零羲笑道:“凤皇,钟某有个不情之请。我师徒修为甚是低微,越过东海时坐骑蛊雕已然力竭,恐怕要休息几日才能离开,不知栖梧宫能否行个方便?” “钟先生说的哪里话?”箫韶笑道,“栖梧宫与巫山本是同源,先生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一切向云总管明说便是,不必客气。” 云冉也道:“先生,请一定在宫中长住!”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不由得都望向云冉,只有钟零羲与箫韶低头喝茶。不知为何,舒远与孔宣对望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他有事瞒着我。 其实对于隐瞒,舒远已经开始习惯了,从震雷斋开始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钟零羲已经用最实际的行动向舒远证实:我瞒着你,但我一定不会伤害你。所以,虽然舒远知道钟零羲又瞒着他一件事,他也只是在心里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问。所以,当天晚上孔宣来找舒远,以带他参观栖梧宫为由打探消息的时候,舒远本想找理由推脱的。但钟零羲却捏了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去劝劝他的眼神。舒远无奈,只能跟孔宣出去。 钟零羲那个眼神,让他有一点点生气。才第一次见面而已,钟零羲对那个凤凰,未免有些太上心了。 “舒远公子,你们以前……跟箫韶是旧识么?”孔宣忽然出声问道,望着舒远的眼里有决绝的勇气。“对不起,原谅我的鲁莽,我真的很想知道。” 他称自己的师父为“箫韶”……舒远皱了皱眉,敏锐地发现了凤凰师徒不同寻常的微妙气息,随后,便在孔宣眼中找到了一抹熟悉的神色。 原来如此啊。舒远叹息一声,对这个少年忽然心疼起来——一种过来人对晚辈的心疼。他摇头道:“不,在入住琅嬛福地之前,我从未听说凤凰,更不知道什么栖梧宫。” 孔宣脱口而出道:“那楚地呢?” 舒远抱歉地笑道:“我只在典籍里听说过。” 孔宣止不住的满脸失望,孔宣便接着说:“但这只是我自己。” 孔宣的精神猛的一震:“公子的意思是……” 舒远点头道:“至于我师父如何,做徒儿的并不好刨根问底。” “不是吧?”孔宣忍不住皱眉道。“你们不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你们俩对望的眼神,我能分辨出的。” 也不过因为同是沦落人。舒远也不以为忤,只是道:“纵然我们关系亲近更甚于师徒,他不愿说,我也不能多问。” “我不明白。”孔宣皱眉说,“我觉得,两个人既然相互喜欢,就应该一切都坦白,就像一个人那样。” 舒远微笑着摇头,也不说你不是局中人又怎知其中迷茫,只是道:“孔少主,你大概从出生至现在,只在凤凰身上不顺心吧?” “……”孔宣睁大了眼:“你连这个也知道?” 他老实承认说:“我从小就在西天大雷音寺长大,身边所有人都跟我说,我是天地间唯一一只红翎眼白孔雀,我养母是佛母孔雀明王,我舅舅是大鹏金翅鸟,我是最尊贵的佛界小霸王。结果箫韶一点不买我的账,处处比我厉害。我是天地间唯一的红翎眼白孔雀,他就是天地间唯一一只凤鸟。我养母是西天佛母,他爹娘是帝俊天帝驾下的凤凰,养大他的是楚地神族的东皇太一,教他法术的是少昊天帝。唉……要是我比他厉害,说不定他还会喜欢我……” 这……这妖族之主与少主,来历未免也太复杂、太夸张了一点!舒远止不住地心惊。他原本以为箫韶与孔宣都是妖族的,谁曾想白孔雀孔宣竟然是佛界孔雀明王的养子,而凤凰箫韶竟然是神族之后!楚地……少昊……五彩鸟…… 舒远将心中的疑惑跟不安压下,劝解道:“孔少主,喜欢或者不喜欢并不是由能力大小决定的。凤凰既然想瞒着你,你这么做他便会生气。你快回去吧,以后要多尊重凤凰,多为他考虑。” 他的话语一向温和,即便是娇纵如孔宣也不觉得这是训话,反而像是朋友间的劝告。唉……朋友啊……孔宣想起自己离山十年寻找的结果,不禁表情一黯。 “我知道了,舒远公子,谢谢你。” 舒远一笑:“若是不介意,少主可以叫我舒远。” 孔宣也露出大大的笑容:“好呀,那你叫我孔宣吧,叫我宣宣也行,长辈们——冉姨呀烛寰姑姑啊都叫我宣宣的。” 只怕我还真是你的长辈。舒远心中苦笑,点头道:“好,孔宣,你回去歇着吧,记得别惹你师父生气。” “我知道啦!”孔宣大声应道。 结果一回到自己的疏影轩就跟箫韶吵了个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好想叫《人妖双界》(起名废泥垢了!) 嗯,后来还是觉得叫人妖什么的太那啥,等我想出了我会改的! 第78章 【78】 当天晚上钟零羲和舒远正在沉睡中,却被一阵惊雷霹雳声惊醒。舒远披衣冲出房间,在明间遇上钟零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零羲一把抓住他,止住他的脚步,边将他的衣服系好边解释道:“有人闯栖梧宫结界。” 舒远给他整理衣服,自己动手顺了顺长发从水龙吟中抽出发带绑住发尾,担心地问道:“外敌入侵?什么势力这么大胆,竟敢袭击栖梧宫!” “不是从外面的。”钟零羲握着他的手腕走出房间,在院子里仰望道:“是栖梧宫里有人硬闯出宫。” 舒远皱眉,这么任性妄为,难道是…… 钟零羲点头道:“应该是白孔雀孔宣。” 果真是孔宣的话,难道原因是他跟孔宣说的那些话? “公子勿用自责。”凤凰箫韶出现在院子门口,脸色沉沉,眼中深藏着怒火,只有语气还是平静的。“小徒顽劣不堪,让二位见笑了。钟先生……” 钟零羲抬手示意他暂且停住客气的话,问道:“要出去寻找孔宣么?我们与你一道吧。” 箫韶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在:“这……唉,是我没将他教好,让先生担心了。既然先生这么说,那便有劳先生了。” 舒远有些拿捏不准他是推脱还是拜托,但钟零羲想做,他便全力支持。“凤凰言重了,其实……” “与公子无关。”箫韶摇头道。“是我管教无方。” 钟零羲道:“不必多说了,何时出发?知道方向么?” 箫韶点头:“他想做什么,我心中清楚,请二位安心修炼,三日后出发。” 三天,自然是为了交代宫中事务,栖梧宫主管妖界,妖界之主不可能说走就走。但箫韶能为了一个弟子亲自出门寻找而不是派遣部下,说明箫韶对孔宣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冰冷。 出发之时仍是钟零羲师徒乘着蛊雕留夷,箫韶在一旁御风而行。舒远望着不禁一阵羡慕,等他们怎能御风而行的时候,就是穿越回去之时吧?他忽然很想快点跟钟零羲回去那个世界,纵然是一起面对父母与社会的不理解和责难,他也不愿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久留。 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不知道来自哪里。 三人在箫韶的带领下穿过波涛壮阔的东海,落在了一个凡人的城池里,舒远抬头,只见城头上两个大字。 临安。 是南宋的都城?舒远望向钟零羲,钟零羲和箫韶慢慢将三人的身形显现出来,试图不引起周围之人的注意。 “不是。”钟零羲低声道,“这个世界跟我们原本的世界是平行的,朝代没有全部重合。” 那箫韶来这里是找孔宣?舒远也不多问,三人迅速到了一座寺庙前。那寺庙隐蔽在高林之中,处在烟波浩渺的西湖旁。寺庙的屋宇中透出一股强大的庄严慈悲之气,令人凡人心敬,恶人望之心惊。 箫韶就负手站在灵隐寺外,不发一语。他的脸上有些蕴怒,有些担心,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三人等了不久,天空便下起了细雨,钟零羲伸手将舒远揽到了怀里,身上一点淡淡的灵气,把湿润的雨气挡在外边,低头无声地问:冷不冷? 舒远被他温暖的体温包围着,心里没由来地一暖,他现在能被一点点的温暖哄住,所以即使身边有个箫韶在,他也不由自主地往钟零羲怀里窝了窝。 就在他动作的时候,一个白衣少年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的油纸伞慢慢地从烟雨里走了出来。那少年的容貌几近绝色,即便是女子中也少有如此倾城的容姿。那少年撑伞的样子却极其清雅,完全没有狐媚的样子,即使他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白狐气息。 少年走近了灵隐寺,才到门口便听到一声沉重开门声,一个容貌沉静的年轻和尚沉声道:“回来了?” “是,师父。”少年合上伞,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画轴,仰头道:“师父,我昨日说的便是这副画。” 和尚的神色微微一震,伸手便要去接那画卷,凭空里却出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方静伦别给他!” 和尚的脸色还是那么温和,手臂屈在身前,五指自然舒展,十分平常地往前一推。 “哼!”冲出来的少年眉目艳丽,正是栖梧宫少主孔宣。“不过就是无畏印,也想拦住我?”说着便抬手就是一掌迎了上去。 一直默然不动的箫韶在此刻瞬间掠到孔宣身边,一手揽住孔宣的腰,另一手屈指一弹,几点朱红的光芒射向那执伞的少年。 “静伦!”和尚平静的神色骤然变化,瞬间抱着执伞少年躲避那几点红光,他抱着少年站在雨中,竟然也同样不曾淋湿,只是脸色沉沉地望着箫韶,冷冷道:“凤皇此举何意?” 箫韶手指一点便将挣扎不休的孔宣困住,淡淡道:“尊者,对不住,我一定严加管教。只是,我也奉劝尊者一句,缘来时莫抗拒,缘去时莫强求。有言道缘来缘去缘如水,尊者可能将流水困住么?” “和尚不懂凤皇所说的话是何意。”和尚将少年抱回寺庙中,冷冷道。“凤皇与那位高人都请回吧,得偿所愿之人,又怎能理解只争朝夕是什么感觉!”说完砰的一声关上寺庙的大门。 箫韶也不再多言,扣住孔宣的手一直到了西湖孤山之上才松开他的禁锢。 “箫韶!你不讲理!”孔宣红着眼睛大叫道,“你不许我得到,为什么连方静伦也要干涉?你是他的皇又不是他的父亲,凭什么阻止他?” “我什么时候阻止他?”箫韶冷冷地回道,“我不过是念在你与他情义深重,故而不想见他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提醒他一声而已!” “他已经魂飞魄散过一次了!”孔宣大声吼,却忍不住哽咽,“要不是般若尊者他用毕生功德挽救,你以为还有方静伦么!他就想跟一个人长相厮守而已,你们为什么这么……” “因为他想与之长相厮守的不是一般人!”箫韶沉声道,“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般若尊者要想成为菩萨,必须堪破情字,破小爱成大爱,在尘世中超脱。而方静伦接连两次破坏般若尊者的历劫修行,佛界对他已是仁慈至极,他会魂飞魄散并非佛界下的毒手,乃是他咎由自取,破坏了恒河慈心印……” “我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方静伦从来没有引诱般若尊者动心的意思,他只是想保护般若尊者的转世,不想让他被人害了而已!般若尊者自己动的心,万佛会上他自己承认的,你不在场也清楚,为什么要这么说方静伦!”孔宣不知为何哽咽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们都是这样,自己铁石心肠无情无欲就算了,还要别人也跟石头人一样,要是别人不小心动心了,就有一千一万种理由指责。名声,前途,地位,好嘛,你们尽管要去,他就想保留一份动心的权利而已,已经清楚永远也不可能了,为什么这点也不行?” 箫韶看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不禁身躯一震,握紧了拳头转过脸道:“你来栖梧宫的时候我说了什么?把眼泪擦干,我有话与钟先生商量。” 孔宣愤愤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这才看见钟零羲师徒站在旁边,登时觉得一阵丢脸。又看见舒远窝在钟零羲怀里,被钟零羲呵护万分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眼圈一红。他心中已经明白,出来找自己之类不过是借口,箫韶一定又有什么关系天地安危的事要做了。 “钟先生。”箫韶平静了一下情绪道,“我有件事,希望钟先生能帮忙。” 钟零羲微笑道:“凤皇尽管说便是。” 箫韶道:“方才那位执伞的少年方静伦本是凤鸣山上狐族的少主,在某次机缘之下与西天般若尊者的尘世分|身相识,共同守护恒河慈心印。往后种种不必细说,总之因方静伦对般若尊者起了情|爱之心,般若尊者两世都不能洗去凡心成为菩萨,第二世时为了帮助般若尊者的转世度过天劫,方静伦不慎损伤了恒河慈心印,被罚以魂飞魄散之刑,而般若尊者为了救他,舍弃了所有功德,变为凡人。” “方才看到的和尚即是般若尊者与方静伦,这是他们之间缘分牵绊的最后一世,能否回到佛界就看他们佛心的坚定程度。但方静伦魂魄曾被打散,极其不稳定,非常容易召开妖魔。一旦妖魔吞噬了方静伦的魂魄,般若尊者必定失去理智堕为妖魔。” “那我们的任务,”钟零羲微笑道,“就是保护他们两人,直到般若尊者成功度过天劫?”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不好意思了,回山里所以没时间码字,对不起还在买v的10位读者。。。 第79章 【79】 据说凤凰是一种非常骄傲矜贵的神鸟,非梧桐不栖息,非竹米不食,非醴泉不饮,舒远从前只是在树上见过,等真的见到了,还真给凤凰的排场吓了一跳。 他们要在孤山上守着般若尊者,直到般若尊者勘破情劫的心魔,立地成菩萨。据钟零羲说,虽然般若尊者跟方静伦有三生三世的情缘孽劫,但第二世时方静伦魂飞魄散,般若尊者却没有投胎转世,而是自己跑下凡间寻找方静伦的转世,尊者自己依旧保留着前世的修为。所以这是方静伦的第三世,般若尊者的第二世。现在般若尊者已经是渡劫期的修为,不出三年便能成功渡过天劫,成为菩萨。 “我们呆不久的。”钟零羲安慰他说。 三年,对修真者来说不过是一次闭关而已,对妖族来说更是眨眼之间。偏偏这么短的时间,凤皇萧韶也不肯将就,在孤山上弄出一座好大的房子,三进深,占地宽广。房子还都是梧桐木搭建的,周围种满了香璋竹。据说凤皇从小给人服侍惯了,一饮一食都不愿自己动手,但怎么办呢?又不愿从栖梧宫调宫女过来,于是服侍凤皇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徒弟白孔雀孔宣身上。 其实相比于凤皇,孔宣更是个从小被娇惯了的孩子。孔宣的真身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红翎眼白孔雀,养母是西天大雷音寺的佛母孔雀明王,舅舅是大鹏金翅鸟。从小孔宣就在西天捣乱,上到佛祖,下到龙女,每一个不头痛他的,而佛母生性仁慈,对他溺爱多于管教,根本就管不住他。没办法,等孔宣满了三百岁,佛母就把他送到凤鸣山栖梧宫拜凤皇萧韶为师。 “我当初对萧韶也是很鄙视的。”孔宣说,“我还以为他只是一般的下界之主呢。没想到他竟然是上古神族之后,世间唯一的凤鸟,从前在楚地被东皇太一与少昊帝君养大的,现在天上那位东华帝君还是养兄呢。” “原来如此么?”舒远吃惊,“可是……为什么如此高贵的出身,凤皇却只是妖界之主呢?” 绢帛之中有记载,钟零羲也说过,现在唯有天界至高无上,除了神仙,其余所有部族都在妖族的统治之下。纵然神族已经在覆灭之战中几近灭亡,现在的天界由神仙一族做主。但天界之主只称玉帝,不敢像上古神族一般称为天帝。而神族中寥寥无几的遗留者,几乎都留在天界。当年楚地的东君青缇,便是如今掌管男仙飞升册封的东华帝君。曾经的伏羲幼女九灵,便是如今的瑶池西王母,主管女仙的飞升册封。萧韶作为唯一一只凤鸟,为什么会甘愿臣服于天界,将自己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神族降为妖族呢? “你别问我,我也想不通。”孔宣翻翻白眼,继续搜集他的清荷风露。萧韶喜欢喝西湖某一棵茶树上的茶叶,还说那茶叶要用西湖中幻影清荷清晨凝结的露珠来泡,味道才能出来。孔宣就一边抱怨他多事,一边欢欢喜喜地求钟零羲给他个琅嬛灵玉做的玉瓶,每天半夜爬起来到西湖边等那朵幻影清荷开花。 “当初我被送到栖梧宫的时候,也是闹了好大一场脾气,认为佛母不要我了,把我变成下贱的妖族。后来被萧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栖梧宫的诸位又对我特别好,我才知道佛祖说的众生平等是怎么回事。” 舒远心中仍保留着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观念,对华夏大荒上森严的等级制度无法理解,也没有什么深刻感觉。于是他也不多问,只是拿了瓶子搜集风露——孔宣要给他师父泡好茶,他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师父被人比下去。 “冒昧打搅一下。” 忽然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 舒远与孔宣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俊美绝俗的白衣少年撑着一把六十四骨紫竹伞站,在朦胧的白雾里站在断桥之上。他的身姿飘渺而微弱,仿佛随时都能随着白雾化去一样,令人不觉心生怜惜,想将他护在怀里,免得被微风晨露惊扰。 “方静伦?”孔宣惊讶,几步走到断桥上,手中法诀一掐先打了一团红光进少年的身躯。“湿气这么大,你又是病弱的凡人之身,跑来这里干什么?小心生病。” 他的法力打入身体,方静伦只觉得浑身暖暖的,被白雾侵染出的疼痛都消失了。他在嘴边露出一个笑,柔美而乖巧:“在下并未听错,公子乃是认识在下的。在下能否冒昧问一句,公子何以知道区区贱名呢?” “方静伦,你别这么说话。”孔宣一个头两个大,“文绉绉的,我听得难受死了。” 方静伦脸上一片为难之色,舒远便笑道:“方公子,孔宣脾气便是如此,你大可不必理会。” “舒远,你帮谁啊……”孔宣不瞒地嘀咕,然后对方静伦说:“方静伦,你记住了,我是孔宣,现在开始是你的好朋友了!” 方静伦笑了一笑,没有反对也没有回答。他性格柔顺,却并不愚笨,听得出来孔宣与他是旧识,但孔宣不愿提起过往。这一趟算是白来了,方静伦暗自叹了口气,微笑道:“清晨露重,在□子骨病弱,先行告辞了。二位有空,欢迎到寺里品茶。” “好啊,说话可不能反悔啊。”孔宣高兴地应道。 舒远察觉他眼中一丝失望,心中不忍,便说道:“方公子,你勿用介怀过往,珍惜当下,谋划将来,岂不是更为重要?前世种种已如云烟消散。” “公子身为仙人,超脱红尘之外,前世今生于诸位而言自然与当下毫无差别。但是在下……”方静伦细长墨黑的眉紧紧地皱在一起,轻声说:“在下不过是红尘中蝼蚁一只,若朝夕相对心心相系之人时时刻刻牵挂的乃是前世情缘,今生纵然为人,又与代替前世之傀儡有何区别?” 他说完笑了一笑,说道:“见笑了,在下告辞。”然后转身走回那浓重的白雾里,白色的纸伞将他的长发遮住,白伞白衣,霎时间被白雾遮住,消失不见。 只有那一番话,久久地回荡在舒远的心里。 “舒远,你别心软。”孔宣看他也不继续搜集风露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便说道:“你也看见了,方静伦不管晴天雨天都要撑那一把白色的伞。他上一世为了保住般若尊者的修为,一个人抗下所有的罪名,被捆在天界锁魂台上,被三百六十五颗锥魂钉打散了魂魄。般若尊者花了三百多年的时间才将他的魂魄搜集回来,投入幽冥轮回台里,这才得以获得肉身。但是轮回台上的阴气太重,他不能跟任何阳气接触。般若尊者就搜集幽冥鬼骨做了那把白骨伞,伞下的阴气堪比幽冥,这才让方静伦长大的。” “之前般若尊者两次下凡历情劫,方静伦都是狐妖之身,般若尊者的两世只是他的一世。现在方静伦是第二世,般若尊者也是第二世。本来应该是三生三世的情劫被他们自己弄成了两生两世,中间许多变故。本来方静伦应该以狐妖之身经历般若尊者三个凡人托生之劫,般若尊者在历劫时勘破情之一字不过虚幻,随后般若尊者得成菩萨,方静伦也建立自己的功德,一心向佛。” “但在第二世的时候方静伦甘愿为了般若尊者而魂飞魄散,一切都出现了变故,本该出现的般若尊者的第三次投胎却没有出现,方静伦反而成了凡人之身。这与佛界既定的劫数不同,何况轮回后的魂魄不该带着前世的记忆,若是方静伦知道了前世的事,恐怕白骨伞也护不住他虚弱的魂魄。他如果再魂飞魄散一次,那么……即便是十二万年前的穷桑族,也无法将他的魂魄聚集起来。” “般若尊者若是看到方公子再一次魂飞魄散,一定会坠入魔道,万劫不复的……”舒远回到竹屋之后,对钟零羲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不生死相许,还叫什么深情?”钟零羲喝着心爱的徒弟泡的茶,美得心旷神怡。 “我不喜欢。”舒远忽然说,“如果有一天我怎么样了,我希望你好好修炼,得道成仙,然后回去……唔!” 钟零羲捏着徒弟的下巴把人亲了个头晕目眩,放开了以后只知道趴在他怀里喘1息。他轻轻地咬着徒儿的耳轮,狠狠地说:“你不会有事的,但凡我有一口气在,你就不会有事。若是真到了你有事的那天,我还留在世间做什么?” 他贴着舒远的耳朵说:“小远,你忘了吗?你是我在世间唯一的羁绊,无论在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这一点都不会改变的。所以,你一定要记住,我不要你为我牺牲任何东西,你如果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回来,我也会立刻打散自己的魂魄,哪怕……那个时候我已经到达修真的最顶峰,进入了封神陵!” 舒远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又是害怕,他没有办法,只能仰头亲吻他的老师,作为最坚定的回答。 幸好他的老师十分喜欢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回来更新了,不管怎么样,不能坑文。。。更新周期不定,因为以后工作了。。。最低每周更两更一共六千字吧。 就算木有人看,也不能坑。对不起那10位一直订阅的亲,我忏悔。。。 第80章 【80】 孔宣虽然嘴上劝舒远不要心软,自己却放不下与方静伦之间的友情,每天都跑到寺庙里找方静伦玩。 “舒远,你不知道,当初在凤鸣山时,方静伦比我还调皮。”孔宣一边喝茶一边痛数当年方静伦是如何闹得妖族集市鸡犬不宁的。“我们四个,我,云舒萦,寒翎,还有方静伦,四百年里简直是混世魔王。我跟云舒萦负责发现好吃的好玩的,方静伦就负责坑蒙拐骗地弄过来。至于大哥寒翎,我们闹得太过分,他就揍我们,我们要是被欺负,他就揍别人。总之他修为高深,专门负责打架。” 孔宣的语气充满了怀念:“那时候萧韶对我完全……我差点就撑不下去了,云舒萦也被白云远拒绝了,我们两个情场失意的小破孩子,要不是被方静伦带着在集市上胡作非为,转移了注意力,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敢想。但那个时候的方静伦,其实已经遇到般若尊者一次了,他回凤鸣山的四百年,正是般若尊者回归佛界,被惩罚囚禁四百年之时。那时候,方静伦已经很伤心了,但他见我与云舒萦那个样子,却还是来开解我们,帮我们度过了心结。此中情谊,我们三人都深深记在心中,未曾一日忘记。” “所以呀……”孔宣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了一笑,站起来招手大叫道:“方静伦,这里这里!” 曲曲折折的道路那头,白衣的少年撑着幽冥白骨制成的伞出现了。方静伦依旧是眉目温顺的样子,但这连着一个多月跟孔宣相处下来,受孔宣的任性好动影响,眉目间的郁色减轻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走来,生怕一丝阳光触碰他的衣角,却举了举手中的东西,微笑道:“孔宣,我化来的酒。” 孔宣闻言不禁大喜,因为四百年郁郁寡欢,每日里借酒浇愁,他不知不觉中十分馋酒,有了一点酒瘾。自从百多年前方静伦离开凤鸣山,云舒萦跟随云冉处理宫中事务,寒翎也被派出处理云雀族的叛乱,曾经令凤鸣山妖族闻风躲避的四人组也随之解散。从那之后,孔宣也被迫修身养性,好好地当他栖梧宫少主,一直不能好好喝酒。 方静伦看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璀璨,眼中不禁有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他走到两人身边,将手中的幽冥白骨伞变大,遮住一片地方,再在伞底坐下,将手中的酒坛递出,道:“给。我始终闻到公子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酒香,但相处月余,始终不见公子饮酒。昨日隐隐听闻公子感叹无酒不欢,便到城里化了一坛风露湛。此酒酒性温和清淡,常人饮用尚且不会醉倒,对公子而言,不过解馋,想来并无大碍,令师亦不会责怪公子。” “方静伦……”应非池简直要感动得泪流满面了,他一蹦起来就想抱住方静伦,但想到现在的方静伦行事规规矩矩,便将拥抱改成了握手。“方静伦,好兄弟!” 方静伦羞涩一笑,他不常与人接触,纵然知晓孔宣不过是性1情所致,却不免有些不自在,不知如何应对。好在舒远笑道:“好了,孔宣,快喝你的酒吧。” “对对!”孔宣立刻放开方静伦打开了酒坛,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酒香,那样子,说是酒鬼也不为过。舒远与方静伦对望一眼,都不禁摇头,心中均道:“难怪凤皇不许他喝酒,年纪小小便对饮酒如此依赖,着实不是什么好事。”然后转念一想,孔宣之所以染上酒瘾,不过求而不得后却仍旧放不开手,两人心中不禁生了悲情,感叹道:“情之一字,伤人至斯,我却不也一样么?” “啊……好酒!”孔宣却不曾想这般多,他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抹了下嘴角的酒渍,这才想起旁边有人。他赶紧将手中的风露湛往方静伦面前一递:“方静伦,再陪我喝一次?” 方静伦微微摇头,莫说他现在身子骨弱,经不起酒味,即便是他身体康健如常人,亦不愿与人共饮一壶。他转头望了眼舒远,舒远微微点头,十分赞同。 “男子汉大丈夫,讲究这么许多……”孔宣悻悻地收回酒壶,仰头正要喝酒,忽然双眉一凛,一手将酒坛飞快地掷了出去,另一手五指一张,白玉孔雀扇赫然在手! “怎么了?”舒远吓了一跳,立刻身形一动掠到方静伦身边盘膝坐着,双手在膝上微按,五灵琴立刻出现在身前。“嗡……”琴音摇晃,看不见的法力将幽冥白骨伞牢牢保护起来。 “那酒……”方静伦虽然不会法力,但何等冰雪聪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那酒铺的老板我从小便认识,他……” “酒不过是印子罢了。”孔宣脸上已没了那嬉笑骄纵之色,满脸冰冷的怒意。“是有人在空气中撒了引魂香,风露湛中有幻影清荷的莲心,这莲心与幽冥鬼气、引魂香相遇,便会变成魔魂风煞,引来周围的嗜血魔族。”他说着神色懊恼:“你们不懂便罢了,我却贪杯忘了这事,实在是不该,难怪萧韶一再要我戒酒。” “呵呵呵……”一阵诡异的笑声若远若近地响起,嗜血魔女的气息瞬间将整个西子湖包围了起来。“少主真是的,魔魂风煞不是个好东西么?” “好你个头!”孔宣骂道,身形一闪飞到半空中,手中白玉孔雀扇一扇,数十道红光便如利剑般飞出,周围登时响起惨叫。孔宣满脸杀气地说:“不想死的,立刻给老子滚!白玉孔雀扇下从不留命,想清楚了再惹我!” “哼,小小年纪,口气倒挺大的!”天空黑云涌动,紫电霹雳时,一个身披轻纱身材妖娆的魔族女子出现,手臂上飘拂着一条淡紫色的绢帛,绢帛上隐隐有紫电缠绕,看起来十分厉害。 “我说谁这么大的胆子,连命都不要了,竟敢惹上我凤鸣山栖梧宫,原来是魔域鬼沼的紫纱末羽夜惊魂!”孔宣冷笑道,“白玉孔雀扇的威名,今日就先拿你的紫纱末羽来祭!” “呵呵,黄口小儿,竟敢大放厥词。”夜惊魂轻轻地笑了一声,手臂一动,紫纱末羽瞬间暴涨,如紫色的云雾般劈天盖地地遮挡了过来。紫纱之下更有闪电涌现,西子湖上的风露清荷一接触到那闪电,瞬间便化作了齑粉,消失不见。 “老不死的丑八怪!”要比嘴毒,孔宣在妖族集市上混了四百年,什么骂人的混话不会说?当即骂了一声,白玉孔雀扇在手中一划,雪白的光芒将半个天空都照亮了,碰的一声与紫纱撞在一起,红色的剑光与紫色的闪电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怎么样!”孔宣大笑,右手白玉扇再次扇动,迸发的白光荡出数百里的距离,所到之处魔族小兵尽数化成粉末消失。同时,他左手一抓,五道白色的闪电如爪般将紫纱末羽牢牢抓住。 “你!”夜惊魂大怒,不料孔宣竟然有此功力,身上莫旗一震,化作紫色的光一圈一圈地顺着紫纱末羽向前飞去。 “想用功力压住我?妄想!”孔宣大笑道,左手一震,身上的神佛之气一并爆发了出来,化作白光与夜惊魂的紫电在紫纱末羽上撞在一起。 轰隆——一声巨响,伴着震天的巨响,白光爆射,紫纱末羽碎裂成无数紫色的碎片向四周飞射。 “怎么样?”孔宣得意地笑了,挑了挑眉。“再来多少法宝,也休想胜过我手中的白玉孔雀扇!” “你……!”夜惊魂大怒,紫气在脸上一闪而逝,忽然又冷静下来阴笑道:“孔少主,你还是担心担心那个魂魄吧!” “魂魄?”孔宣悚然一惊,立刻转身叫道:“方静伦!” 舒远一直以自己的灵气做成屏障,将,魔气隔绝在外,听到孔宣着急的声音立刻应道:“没事的,我一直筑起屏障……” “呃……”就在这时,方静伦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呻1吟。孔宣与舒远望去,只见方静伦头顶的幽冥白骨伞洁白的伞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丝紫色,那紫色如细蛇一般快速游走! “这是……”孔宣大惊失色,一步抢到了方静伦面前将他横抱起来,叫道:“舒远,我们快送他回寺庙去!” “啊……好!”舒远一手抱起五灵琴,另一手撑起幽冥白骨伞遮挡住方静伦,跟在孔宣身边急速掠行。“孔宣,怎么了?” “我高估了方静伦的魂魄稳定程度,魔魂风煞已经惊扰了他的魂魄,被黄泉钉封印的前世记忆在涌动!我们赶紧去找般若尊者……” “不……”方静伦忽然呓语道,紧紧地抓住孔宣的衣服,艰难地说:“他就要……成……菩萨了……我不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孔宣低吼道,“你要是有个万一,他就会成魔你行不行!” 方静伦张张嘴还想争辩,却再也没有力气,手臂一软,整个人都昏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每周六千,被这个工作搞得我也是醉了,花了一个星期的空闲,才把这一章给码出来。唉。。。 第81章 【81】 当漫天遍地的魔气汹涌如乌云笼罩四野的时候,萧韶正在屋子里跟钟零羲喝茶。茶香袅袅,本该清香满室,却沾染上了汹涌的血气。 “轰隆——”白光如惊雷照亮一方,萧韶手中的茶盏一抖,半盏茶都泼了出来,站起来失声道:“是宣宣的孔雀扇……先生!” 钟零羲悠闲地喝着茶,语调不惊,带着若有似无的病弱之气:“叫什么?都多大了,难道这些年都白过了?”还有,什么白玉孔雀扇?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么? 十几万年来一直保持威严与骄傲的凤皇脸上一赧,就像个被长辈训斥了的孩子一般。他坐不住了,负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道:“先生,我不放心,我去看看他!”说完化作一团红光往西子湖边飞去。 钟零羲将那茶喝了一口。风露湛、引魂香、幽冥鬼气、魔魂风煞,果然是步步紧扣,但真正的危险却不在方静伦身上,而是……钟零羲指尖凝起一缕紫电,紫电飘拂在茶杯的上方瞬间化作五爪之龙,紫龙张口将茶水里的杀戮血气吸出来凝结成一个拇指大小的圆球。钟零羲嘴角含笑,苍白修长的五指轻轻一握将血红色的圆球捏得粉碎,然后将那清香的茶喝尽,化作一道紫色的光飞往西子湖边的静安寺。 梧桐木居里,碎裂的血珠化作丝丝缕缕的血气,慢慢地在地上画出一个诡异的符号,泛出红色的光。 萧韶是在方静伦昏迷的一刹那找到孔宣等人的。 “萧韶!”孔宣一见萧韶就急得几乎哭出来,“方静伦他……” “我知道。”萧韶道,“立刻将他带回静安寺!” 孔宣点点头,抱着方静伦一刻也不敢耽搁。舒远乘坐着留夷,速度终究慢了一点,追到静安寺外头的时候仍旧不见萧韶与孔宣的踪影,只有钟零羲站在山门处等他。 “老师!”舒远叫道,从留夷背上一跃而下,被快步赶来的钟零羲一把接住。舒远脸上一红:“这种程度没事的,你……” 钟零羲将他放下,也笑道:“这种程度没事的。”他知道舒远是担心他的身体,怕增加他的病弱。 舒远摇摇头,没有与他争辩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凤皇与萧韶呢?方静伦怎么样了?” “孔宣将他报进去了,现在凤皇、孔宣、般若尊者都守着他,我们进去也是碍事,不如留在这里。”钟零羲抬头望了望天,对着漫天的魔气汹涌笑道:“小远,看看天空,红云与黑云缭绕,这可不是我们在那个世界能见到的。” 这个时候怎么还这么轻松?舒远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说:“老师,你心中已经有计算了,对不对?”方静伦魂魄的存亡只在一线之间,钟零羲不是无情之人,如果不是已有万全之策,绝对不会这么轻松的。 “你又知道了?”钟零羲微笑,“既然如此,那就跟我在这里看着吧。” “啊?”舒远不解,看着算是哪门子帮忙? “你我研究的都是阵法与符咒,又才是化元期的修为。方静伦的事牵扯到魂魄与幽冥,我们对那个领域一窍不通,如果连十几万岁的神族凤皇、佛界尊者都无能为力,我们过去不是越帮越忙么?”钟零羲振振有词,“所以,我们还是看着吧。” 舒远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否则钟零羲就不会来了。他也清楚钟零羲的个性,他不争是一回事,但是要他服软,那是不可能的。舒远叹了口气,盘膝坐在山门前的白石台阶上,仰头望着天空密布的乌云,真诚地祈祷道:“希望方静伦能一切平安。” “呵……”钟零羲笑了笑。 舒远转头望着他,目光疑惑。 钟零羲撩起衣摆在他旁边坐下,忽然问道:“小远,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虽然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也见过太多不科学的事,但舒远终究是现代社会教出的人。他迟疑了一下,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了点,因为决定用着半年把欠下的坑填完,所以以后不是主打坑更新都会比较短小,希望见谅。 昨晚有姑娘在微博圈我说想看老凤凰,现在看到了吗~~~ 老凤凰跟老师之间。。。 第82章 【82】 “小远,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知道。” “呵……”钟零羲不禁伸手揉了一把弟子的发,笑道:“小远,你怎么还是这么老实?” 舒远伸手握着他的手,问道:“老师,你为什么这样问?你相信吗?” “本来不信的。”钟零羲说:“但是现在似乎不得不信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一切都是未知的,但一切也是注定的。小远……”他握着舒远的手说:“我们无缘无故卷进这场风波里,你害怕吗?” 舒远点头:“有些怕。万一我们死了怎么办?” “如果我们死在一起呢?” 舒远笑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句话如一把利剑刺在钟零羲心中,他定定地看着舒远的眼,目光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老……”舒远想叫他,却被钟零羲捧住了脸。 “别说话,闭上眼。”他不能再看那双眼睛。 于是舒远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在靠近,柔软的双唇就近在咫尺。舒远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承受一切,但就在这时,忽然天边传来一阵惊雷,钟零羲猛地停止了动作。 “可惜……”钟零羲抚摸着他的嘴唇说,“时间不对……” 舒远蓦地脸色一红,想起漫天遍地不知道多少魔族在看着,他居然以为周围没人,就像跟钟零羲温存。平时他不会这样子的,或许是钟零羲刚刚的眼神太奇怪了,让舒远有种他知道一切又无能为力的错觉。这错觉让舒远难受得很,心疼地很,害怕得很,所以他才想亲亲钟零羲,确认一下。 “寺中人听着!”半空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嚣张地叫道:“此乃魔族鬼沼魔君驾到,识相的赶快把方静伦那小子交出来,否则的话鬼沼魔兵踏平静安寺,叫尔等魂飞魄散!” “嗤……”钟零羲坐在寺庙前的石阶上,看了一眼天上的乌云,忽然一声嗤笑。 “大胆!”传令的魔族小兵大怒,令旗指着钟零羲问道:“你是什么人?微末道行,竟敢对鬼沼魔兵嗤笑?快快跪地认错,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笑什么?”钟零羲慢悠悠地站起,一脸病弱,修长的身躯仿佛支撑不住那宽大的衣袍,随时随地都能伏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一样。他瞥了一眼天空,淡淡地说:“我不过是笑,崇源消失之后,魔界还真是乱得不成样子,随便谁都能称为魔君。你们那位魔尊呢?怎的如此无能,连个手下都管不住?” “大胆!”传令小兵大怒,令旗一挥大吼道:“此人对魔君无力,来啊!闪电霹雳!” 一声令下,乌云上出现一个长着大耳朵的魔族,手中拿着一支闪电三叉戟,三叉戟往钟零羲一指,一道闪电迎头劈下! “噼啪——” “铮——!” 闪电劈下的那一刻,古朴的琴声蓦地响起,紫色的闪电被无形的琴声阻断,在空中碎裂成无数粉末,消失无踪。一个白色的身影挡在钟零羲面前。七弦琴悬浮在身前,少年的十指修长,还带着几分青涩的脸上满是冷意:“谁敢动我师父?” “小远。”钟零羲笑得清清淡淡,伸手在舒远肩上按了一下,瞥了一眼天上说:“鬼沼魔君,既然是出兵,那便是两军交战了,魔界纵然自九黎魔尊陨落之后就群龙无首,也不该是乌合之众吧?” “你这小子……”一个声音缓缓道,“到底是什么人?明明修为如此不济,明明是凡人之躯,竟然知道九黎魔尊?” 乌云忽然从两边散开,两队人马渐渐在乌云后露出了身影,形状各异,狰狞可怖。他们胯1下全都骑着魔兽,高大的魔兽不停地打着响鼻,似乎烦躁不已,需要鲜血抚平情绪。重重人马之中,紫纱末羽夜惊魂乘坐着破空鸟陪伴着,她的紫纱末羽已被孔宣震碎,此刻手中拿着一根修长的鞭子,鞭子上隐隐有火光缭绕。一个高大的身影乘坐在九头龙之上,面容遥远看不清,但那一身威严与杀气,无处不在昭示着他的身份。 这数万魔兵的将领,鬼沼魔君! “老师。”舒远第一次见到这种电视剧里才见到的阵仗,不禁小声问道:“这鬼沼魔君是什么人啊?厉害吗?” “鬼沼是一处魔物滋生的大沼泽,里头有无穷无尽的杀戮血气,诞生的妖魔一个比一个不好惹。这鬼沼魔君叫做宏泷,也是鬼沼里诞生的魔物之一。他生来就带着一样本事,那就是将闪电化为长枪打架。魔界都是谁的本事大谁就当老大的,不讲仁义道德,这宏泷啊,他就一个人打了很多年,好像是一五百年还是一千五百年,把鬼沼里魔族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看到那个女的没有?” “嗯。”舒远点头,“刚刚就是这个女的用计让方公子受伤,孔宣还跟她打了一架,把她的披帛震碎了。” “她也是个不好惹的,紫纱末羽夜惊魂。夜惊魂也是鬼沼里的魔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那个紫纱末羽,可以……可以干嘛来着,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很厉害。本来夜惊魂在鬼沼里将不少魔族都收拾了,准备自己做鬼沼的魔君的,。哪知后来跟宏泷打了一架,就被宏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追随了宏泷。就这样,宏泷将鬼沼的魔族都收拾了,就成了鬼沼魔君。” “哦……”舒远点头,又皱眉道,“他们这么出来为非作歹,他们魔界的领主及不管管吗?” 既然是叫“君”而不是“主”或者“尊”,那就该是还有更厉害的人,他是被册封的吧?就像凤皇册封了钟零羲为巫山之主一样。他们魔界之主去哪里了? “小远,魔界没有魔尊已经很久了。”钟零羲耐心地解释说,一边说还一边用手顺了顺舒远的长发,那感觉,简直是在花前月下,而不是魔族大军临下。“魔族是因为伏羲时期杀光的凶兽之血形成的杀戮血气化成的,本来有个管理他们的地方叫做崇源,崇源里有魔尊作为魔界之主。但是十二万年前倾覆之战崇源被关起来了,最后一任魔尊九黎被神族杀得魂飞魄散。从此,魔界就群龙无首了,现在虽然在耶厉州有个魔宫,里头也有个魔尊,但实际上根本管不住这群手下,还不如人间帝王的地位呢。” “这样吗?”舒远吃惊,不由得转头望了一眼天空。 “你这小子,对魔族之渊源倒有几分了解。”宏泷魔君缓缓说道,“本君历来欣赏有才之人,你若是归于本君麾下,本君可保你前途无量。” “哈哈,不必了!”钟零羲笑着摇头道,“你是魔君,地位仅次于魔尊之下,我是巫山之主,地位仅在妖界之主凤皇之下,与众妖族之主平起平坐,说不定地位比你这个自封的魔君还要高几分。觉得我可能舍弃这巫山之主的位置么?” “巫山之主?”宏泷魔君道,“什么东西?闻所未闻。” “你自己孤陋寡闻,便莫要丢人现眼!”一声清喝伴着嘲笑传来,话音到时,白色的身影瞬间飞到舒远身边。孔宣眉目冷冷,骄纵之意一如往昔,扬起下巴道:“什么魔君,不过是个大沼泽里生出来的没见识的东西罢了,连巫山都不知道,还混什么混?” 宏泷魔君双眼眯起:“白玉孔雀扇……你是栖梧宫少主白孔雀孔宣?” “不错!”孔宣大声道,“我便是妖界之主凤皇之弟子、佛界孔雀明王之养子、堂堂栖梧宫少主孔宣!区区数万魔兵,若是不想与整个妖界为敌,便快快离去,否则的话,要你有命来没命回去,鬼沼那破地方就等着几百年后再化生魔族吧!” “呵,好大的口气!”宏泷冷冷地笑了,“此地就算加上你那凤皇师父,也不过六个人,还有个魂魄不稳随时随地能魂飞魄散的方静伦,本君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五个人,如何抵挡本君的三万魔兵。来啊!起战鼓,列阵!” 隆隆的战鼓登时响彻云霄,乌云东一簇西一簇地移动,瞬间将整个静安寺都围了起来。便在这时,一道火红的身影从寺院里掠出,站在南边的屋顶上,来人正对着宏泷魔君,宽袍博带与长发在风中猎猎飘舞,眉心的火红朱砂冰冷威严。 “宏泷小儿,你会列阵,本尊不会么?” 孔宣与钟零羲、舒远对望一眼,同时点了点头。三人同时移动,孔宣掠到北边的屋顶,钟零羲立在西边的屋顶,舒远则被留夷鸟驮着,飞到了东边的天空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也有一更~ 第83章 【83】 钟零羲、舒远、凤皇、白孔雀分立西东南北四个方向,与三万魔兵对峙。 “倒是挺有勇气的嘛,还有个连飞都不会飞的小奶玩儿,居然乘着飞鸟就来跟鬼沼魔兵对阵,勇气可嘉。”宏泷魔君嘴角微微上扬,随后一声冷喝:“杀!” “杀——”三万魔兵爆出震天的杀喊声,四周的乌云如被什么吸引一般全都向中心袭来。 凤皇冷冷一笑,手中不见兵刃,五指微张,一道鲜红的离火便出现。他手掌一挥,离火暴涨数十仗,瞬间化作一只火红的凤鸟,凤鸟引颈长啼,双翅扇动,围绕着飞舞起来。随着凤鸟的扇动的双翅,离火如雨纷纷飞溅,所到之处,魔兵无不惨叫连连,瞬间化作空气消失无踪。 “怎么样?”孔宣手中白玉孔雀扇一张,笑道:“这便是我师父凤皇萧韶,妖界之主!尔等鼠辈,还不快快撤退!”他手中的白玉扇扇动,无数雪白的剑光飞出,组成光屏将北边的方向挡得严严实实。一道一道的剑光在他白玉扇的催动下如流星般在空中飞舞,细碎的光芒将所到之处的魔兵斩成碎片,消失不见。 与他们师徒大开杀戒的样子相比,钟零羲师徒就温和多了。他们俩一个站在东边一个站在西边,背对着背,却不约而同,一个将古琴摊在膝盖上,另一个将洞箫取出,两人同时手按宫商,一齐奏起乐来。琴声悠悠,如腾跃沧海的蛟龙,箫声缓缓,似蛟龙身下波澜起伏的沧海。舒远嘴角含笑,手上的动作不急不缓,那蛟龙便也在海上自由翻腾,箫声无时无刻不对琴声进行补充,就像是随时随地包容蛟龙的广阔大海。 两道声音相依相伴,他们师徒也像是在用乐声诉说衷肠一般,琴声与箫声缠/绵缭绕。然而随着两人乐声的响起,四周的魔族无不行动迟缓,逐渐丢盔弃甲,脚下的云层也烟消云散。魔物从半空中坠/落,却似遇到了什么东西,被吞噬了一般,瞬间消失不见了。 “这是……!”宏泷魔君再也坐不住了,他拉紧了九头龙的缰绳,沉着脸问道:“夜惊魂,这是怎么回事?凤皇跟白孔雀也就罢了,那对师徒是什么东西?为何一介凡人也有如此功力?他们手中的乐器是何来历?为何本君从未听说过?” 夜惊魂的回答却是一阵申吟:“魔、魔君……” 宏泷魔君转头看去,只见夜惊魂双手抱住脑袋,靠在破空鸟背上,脸色白如冰雪,额上冷汗涔涔,竟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 “这……夜惊魂?”宏泷魔君大惊,忙伸手将夜惊魂抱住。夜惊魂勉强睁眼看了他一下,双眼一闭昏了过去。宏泷魔君一检查,发现夜惊魂体内的五脏六腑不知被什么损伤了,竟然碎裂如斯! “岂有此理!”宏泷魔君大怒,他生在鬼沼之中,如今的身份地位乃是靠征战而得,几时受过这等挫败?当下心中大怒,右手五指一握,天空中噼啪作响,一道闪电劈下,在宏泷魔君手中化作一柄长枪。宏泷魔君双眉一横,脸上煞气顿现,大喝一声挺枪而上,胯1下九头龙咆哮着扑向舒远。 “纳命来——” “小远!”钟零羲大惊,立刻转身挥手,洞箫挥动,一道紫电飞出又瞬间化作巨龙,咆哮着冲向宏泷魔君。 “来得好!”宏泷魔君大吼一声,手中长枪一抖,枪尖蹦出闪电,那闪电一化二二化四,瞬间如一张电网盖向紫电晶龙。紫电晶龙不闪不必,发出一声咆哮,龙尾一摆将那电网拍了个粉碎。 “哼!” 便在紫电晶龙拍碎电网的同时,宏泷魔君已驾着就龙头飞到了紫电晶龙身前。九头龙同时张开血盆大口,九道烈火喷出,一齐扑向紫电晶龙。紫电晶龙发出一声哀痛的咆哮,龙爪大张,暴怒无比。 “区区孽畜!”宏泷魔君大笑,手中闪电枪抖起枪花,无数闪电从乌云中落下,尽数劈在紫电晶龙身上。“吼——”紫电晶龙发出一声咆哮,瞬间碎裂成无数碎片随风飘散。 “凡人之躯,纵然手控神器,也不过尔尔!” 宏泷魔君大笑,目露狰狞杀意:“敢伤夜惊魂,本君要尔等魂飞魄散!” 语罢双腿一踢,九头龙如闪电般飞出,宏泷魔君快如流星,化作一团白光袭向钟零羲! “老师——”舒远大惊,当下右手五指一扣,五灵琴发出刺耳的响声,有如天幕崩裂! “唔……”哪知这一声琴音只将夜惊魂震得口吐鲜血,宏泷魔君却半点也没有伤到,动作更没有迟疑,眨眼之间已到了钟零羲面前。 “老师——!”舒远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周身泛起强烈的红光,“锵”的一声,五灵琴中藏的离霄剑无令自动,化作一道红光飞向宏泷魔君。离霄剑快,另一方竟然更快!一道金光从静安寺中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宏泷魔君身上,宏泷魔君身形一滞,离霄剑噗的一声将他的身体刺了个对穿。 “你……你们……”宏泷魔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上的掌印与长剑,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老师!”舒远不管不顾地从留夷鸟背上跳下,扑进钟零羲怀里,紧紧抱着他。 “没事没事,乖,我本想等他到身边了再给他一道紫电的,宏泷魔君这等程度,岂能伤得了我?”钟零羲拍着舒远的背温柔地安慰道,刚说完话却又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两声。 “你还说!”舒远急得大叫,招来留夷鸟,将钟零羲扶到留夷鸟背上,从水龙吟里找出药草给他付下。 钟零羲一边服下药草,一边望着静安寺的大门,微笑道:“尊者再不出来,可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吱呀——”沉重的木门被打开,般若尊者一手抱着方静伦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撑着那把幽冥白骨伞,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冷冷地望了一眼空中的宏泷魔君一眼,手中的白骨伞晃了晃,离霄剑便从宏泷魔君身上抽1离,不粘一丝鲜血地回到了五灵琴的琴腹内。随后,一道金光将宏泷魔君捆了个结实,啪的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四周天空中残余的魔兵都被他的举动吓住了,不禁逗停下了动作,本来喧嚣无比的四周变得安静如死,连风声都悄然了。 “呵……”宏泷魔君忽然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站起,“六根清净……哈哈……” “大和尚为了所爱,即便六根不净又如何?”般若尊者冷冷地说,“是谁告诉你们静伦魂魄不稳?又是谁告诉你们要多走静伦的魂魄?” 宏泷魔君嘴角忽然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我说你呀……”忽然一道戏谑的笑声传来,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簌地出现在宏泷魔君身边。在场之人无论般若尊者、凤皇萧韶或是钟零羲,无不是天地间之强者,以三人修为之深厚,竟然察觉不出此人的靠近,来着究竟何人? 五人一齐望去,却见来的是两个人。一人身穿黑袍,长发披散,表情冷酷,眉目间杀意森森。另一人被黑袍人抱在怀中,他身穿紫色长袍,眉目妩媚至极,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更兼着眉梢眼角天然一股笑意。这笑意坦荡而明媚,使得这男子的妩媚不仅没有放1荡之色,反而如暗夜中的火光一般,充满了令人向往之意。 “抱歉抱歉。” 紫袍人从黑袍人身上挣下来,恭恭敬敬地抱了拳,笑道:“原谅我修为不好,为了尽快赶到这里只好让这家伙抱我。各位不要生气,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慕予,这位叫做离颉。” 萧韶、般若尊者、钟零羲闻言不禁同时一震,不由得对望了一眼。孔宣与舒远见状心中不由得齐齐一惊,孔宣扯了扯萧韶的袖子低声问道:“萧韶,这两位是什么来历啊?” 萧韶目光沉沉地望着两人,缓缓地说:“现任魔尊与后。” “后?”孔宣眨了眨眼,“是两族的混血后人?” “是同时身负两种体质的魔界之后,王后的后。” “王后?”孔宣一下子拔高了声音,瞪大了眼叫道:“男的魔界之后?!” “干嘛呀?”慕予笑着反问道,“你们歧视同性恋吗?这么做是不对的哦。” “呃……没有没有!”孔宣连忙摆手。笑话,他就喜欢萧韶,哪可能歧视啊?他就是有点羡慕嫉妒恨而已,瞧人家那对多坦荡。 萧韶明显知道孔宣脑袋里想的是什么,立刻横了他一眼。钟零羲笑道:“不知魔尊与后此来为何?” 慕予双目盈盈一转,往地上看了一眼,叹气道:“还不是为了这不争气的东西。” 他这话的意思是……要出手帮鬼沼魔君? 作者有话要说:拉小予跟大螃蟹出来溜溜,他们是是另一本,也就是关于魔修的小说里的主角,那本名字暂定叫《霸道魔尊爱上我》或者《霸道魔尊欠调1教》(开玩笑),什么时候写还不一定…… 下一次更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可以去看微博,更新了我会分享到微博的。 第84章 【84】 西子湖畔静安寺,八个人静静站立着,地上还趴着一个眼看着就要咽气的。 面对萧韶、钟零羲、般若尊者的怀疑与提防地目光,慕予赶紧摆手以示清白:“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救这东西的,我们只是来洗刷自己的冤屈的。” 冤屈这个词,让魔尊离颉很不以为然地抽了抽嘴角。 般若尊者冷冷地说:“魔界群魔无首并非一日两日,和尚再不讲理,也不会将今日之事算在二位头上。二位请回吧!”说着左手一放,幽冥白骨伞悬浮而起,般若尊者手印一结便是一指,金光凝结成恒河大手印立刻袭向地上的宏泷魔君。 “哼!”离颉魔尊冷哼一声,抬手便是一掌拍出。这一掌平平无奇,不见任何光芒,但却听一声闷响,那恒河大手印眼看着要将宏泷魔君打个粉碎之时,却忽然碎裂成无数块,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你们……”般若尊者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 “慢来慢来!”慕予赶紧摆手,“别激动别激动!尊者,你是佛界的大能,可千万把自己的心态控制好了,别被心魔控制了。我们魔界庙小,乌七八糟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多你一个。” 钟零羲眼见方静伦的魂魄越来越不稳定,这后还在胡搅蛮缠,生怕般若尊者真的出什么问题,便上前一步拱手说:“后性子直率,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二位乃是魔界地位最尊者,所为何来,还是明说吧。人命至珍至贵,容不得半点疏忽。” 慕予闻言望了他一眼,眼中颇有些赞许之色,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离颉魔尊,努努嘴说:“看看人家,多么温文有风度,看看你,哼……” 离颉魔尊脸色一黑,话也不多说一句,反手就是一掌。一团黑红的光从他掌心打出,没入宏泷魔君的身体里。离颉魔尊冷冷地说:“看着!” “哎?这就生气啦?”慕予抿抿嘴,忍着笑拍了拍离颉魔尊的背,好声好气地哄道:“我知道了,男子汉要用行动说话,不靠嘴皮子,我不夸别人也不嫌弃你,安啦!” 离颉魔尊脸上隐约涌现红色,钟零羲看着不由得心里好笑。这两人,难怪后会是个男的,如此风情又如此玲珑,还将魔尊吃得死死的,当真是世间少有。钟零羲看好戏一般等着离颉魔尊的反应,之只见离颉魔尊一甩广袖,板着脸说道:“看!” 看?看什么?慕予笑了笑,挽着离颉魔尊的手将他拉到一旁,解释道:“看那不成气的东西。” 钟零羲等人看去,只见宏泷魔君被离颉魔尊打入一团黑红光团之后,身上便出现了一层黑红的光芒。那光芒像是慢慢从宏泷魔君体内冒出来一样,一点点加强。黑红之光慢慢加强,眼看就要变成黑色之时,忽然一缕纯金色的光芒出现。那金光一闪而逝,快如错觉,却逃不过在场之人的眼睛。 般若尊者立刻冲上去,左手结了慈悲印打在宏泷魔君的额头上。慈悲印是佛家法印的一种,旨在驱赶邪魔,不伤邪魔本身亦不伤被击之人。般若尊者单手施展慈悲印,点在宏泷魔尊的额上,停顿了许久。 钟零羲与萧韶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惊讶之色。舒远见状悄声问道:“怎么?” 钟零羲低声解释道:“般若尊者是要成菩萨的修为,就算单手施展慈悲印,也不该耗费这么久的时间,除非宏泷魔君体内的东西……不简单。” 正这么说着,忽然般若尊者一声低喝,震荡全身佛息。他左手金光大盛,无数的卍字纷飞如雨,有如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全都没入了宏泷魔君的额头之中。宏泷魔君的毫无生气的抽搐了一下,一粒小小的白色的东西猛地从他的眉心蹦了出来,砰的一下粉碎。 “那是……?”那东西碎得太快,舒远跟孔宣都没有看见,但是他们师父蓦地沉下来的脸色却逃不过他们的e眼。就在两人同时问话之时,钟零羲与萧韶同时掠出,一人一边伸手按住了般若尊者的肩膀,同时将自己身上的气息源源不断地输入般若尊者的身体里。钟零羲沉声道:“尊者止怒!若是坠入魔道,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般若尊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方静伦,慢慢但是很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怎么了?”孔宣跟舒远也跑了过来,但是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孔宣到底在佛界呆了将近五百年,对佛界的东西熟悉万分,他感觉到空气里那白色之物碎裂后若有似无的气息,疑惑而震惊地说:“这……佛息?佛界的东西?” “是啊,佛界的东西。”慕予笑着说,“而且少主应该还很熟悉,这东西,叫做舍利。” “舍利?!”孔宣瞬间失声道,“佛界的东西,怎么会在魔物体内?” 世间种种各有信仰,若是修习佛法,变会经历种种天劫,在体内形成舍利。舍利一物,就如同妖修之妖丹、仙修之金丹一般,是佛修最重要的东西。舍利在重重天劫的淬炼下回一步步完善,最后成为佛骨舍利。等佛骨舍利修成之时,便是佛修得到佛界认可,可以立地成佛之日。 在佛修中,立地成佛所成之佛,并非佛祖,而是进入佛界,一如仙修飞升成仙,成为仙界一员。成佛之后还要经过佛界的册封,才能得到佛位,佛位亦有高低之分,若是勤修不辍,日后自可成为罗汉、尊者、菩萨,甚至封佛。 佛家有言,众生平等,皆可成佛,在后世,佛修是世间门槛最低的一种修行方式,对修士的出身没有任何限制。无论人、鬼、仙、佛、妖、魔,只要心存善念,一心向佛,便能进行佛修,不会有任何障碍。但这时候六界尚未确立,各族都受天界的管辖,各族出身分明。这时候评判的标准是正邪不两立,正者,天界之佛族、仙族,还有超然世外的神族;邪者,妖族、魔族,还有除了天界与神族之外的所有族群。正道不可修习邪法,否则便会引来心魔入体,本身的体质更会阻碍修行的进度与本身内丹的纯净度。 一个修士,如果体内同时存在正邪两种气息,就像同时有两只野兽在体内厮杀一样,必须有一种被灭掉。在正邪气息斗争的过程中,修士的经脉可能会尽数毁去,严重的甚至能叫修士失去心智,甚至魂飞魄散。 这世间能超脱与种族与正邪之分之外的,只有混血种族中将血脉融合地非常完美的。例如仙魔后慕予。 慕予生来就是体,神息还是坤地一脉,如大地厚德载物、包容万物,无论污秽还是干净都能接受并且化为己用的,少之又少。何况他的魔息还与上古熊物也就是魔界的根本之脉若木类似,霸道无比。至凶至善在慕予身上完美地融合,让他在行走世间时,无论所到之处是禅气、灵气、鬼气、妖气、魔气还是日月精华,都能被他吸收为己用,修为一日千里。 而像宏泷魔君这种从污秽至极的魔域鬼沼化生,乃是污秽中的污秽,邪魔中的邪魔。一旦修炼正道,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本身的魔族之血与修炼的正道心法对抗,将魂魄撕裂,彻底毁灭这个违抗正邪之分的东西。 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慢慢地将魂魄里的血脉换掉。所谓的慢慢,就是寻找与自己的魂魄成分非常相似的魂魄,将那个魂魄打碎,把那个魂魄里纯净的部分取出,替换自己魂魄里的一部分。 碎玉魔族来说,最相似的魂魄是什么呢?除了魔族本身就是同为邪道的妖族。 方静伦身为狐族少主,母亲是纯血的九尾白狐。九尾白狐的祖上乃是九尾天狐,与巫山中阅音娘子一个出身。涂山九尾白狐曾与人族之皇大禹结姻,西王母身边也有一只九尾白狐侍奉,所以九尾白狐一族有神息,虽然非常少,但不是绝对的妖邪。方静伦有九尾白狐的血脉,本身带有正道之息,又在少年时便与般若尊者有两世纠缠,更曾守护镇压四方妖邪的恒河印五百多年,身上佛息很重。虽然他投胎转世了,但魂魄里佛息与神息并没有消失,只是被隐藏起来了而已。一旦方静伦魂飞魄散,这些神息和佛息就会瞬间散落消失。 这么好的魂魄碎片,白白消失了多可惜,不如抢过来给自己用,还能增加体内正道的力量,或许有机会立地成佛。宏泷魔君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大举出动。方静伦魂魄还算安稳?那就想办法让他想起前世的记忆,让混乱而且痛苦的记忆冲击方静伦本来就不稳定的魂魄。 “”要是方静伦真的魂飞魄散了,这个宏泷魔君就等着拿走方静伦体内的神息碎片与佛息碎片。 钟零羲跟舒远解释说,隆隆统统,很长的一大串。 舒远总算弄懂了,但是还有一点不明白:“这个宏泷魔君从哪里得到了佛法来修习?”巫山都没藏有佛家心法啊,有的只是神族跟仙族的典籍,关于其他种族,琅嬛福地也只有历史而已,心法什么的都没有的。 “所以说呀。”慕予微笑道,“这可不管我们魔界的事,尊者要报仇什么的,千万别找我们魔界。我们魔界正想办法统一呢,谁有胆子跟天界对着干?嫌命长了吗?” 他说完又是弯眼一笑,拉着离颉魔尊的手,不再多说什么,慢慢悠悠地走了。那地上快死了的宏泷魔君,那四周群龙无首、不知所错的魔兵,好像都不关他的事一样。好在离颉魔尊到底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冷冷道:“都去鬼沼找毕岑报道!” 原来鬼沼已经多了个新的魔君,叫做毕岑? 舒远心中一叹,又有些担心地看着钟零羲,眼中的意思一览无遗:事情发展到这步,般若尊者是不是已经猜到是谁给了宏泷魔君佛家心法的? 钟零羲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天上传来一声炸雷。 第85章 【85】 雷声轰隆,震耳欲聋。密布的乌云里忽然出现一缕金光,金光越来越明亮,照得人几乎不敢迎视。一个庄严的声音从金光里传出来:“般若尊者,你依旧执迷不悟么?” 这声音……孔宣的神色一惊,差点惊呼出声,却被萧韶按住了手。这个时候除了般若尊者,谁不能出声说话。 “执迷不悟……”般若尊者重复了一声。自从知道宏泷魔君体内作恶的东西是舍利之后,舒远就担心般若尊者会跟佛界大动干戈,但出乎舒远的意料,般若尊者很镇定。 “菩萨。”般若尊者平静地说,“当日我功德圆满,迦陵频伽鸟伴着花雨飞舞,众生皆赞,道吾可成菩萨。但我心中尚有疑惑,便请求暂缓,恰逢恒河印迎来三千年一次的大劫,我便于恒河印前静坐苦禅,希望能明白心中疑惑是什么。在那之后,我便遇见了他。” 般若尊者的声音很特别,像是沉沉的安静的又洪厚的流水,将过往娓娓道来。“第一世,我是般若尊者,他是狐族少主。他对我动了凡心,我为受恒河印而遭劫,落入轮回之前,我叮嘱他:众生平等,皆可成佛,他心中抱持的念头不过是小爱,吾佛爱世人,吾同吾佛也。他要修成大爱,才可跟我在一起。” “往后五百年,他代替我守护恒河印,功德无数。” “第二世,我转世为杀戮之枭雄,他为防我堕入魔道,化身凡人守护在我身边。他劝我诸恶莫作,却引动我的凡心。佛说动心是错,欲成佛,便要灭却六根杂念。上斩妖台时,我记忆未醒,不懂为何他必须死,直到他生受千根杀伐钉,魂魄沉入黄泉水,我才记得为何他要我诸恶莫作。” “但时至今日,尊者是要方少主一切苦难都白费?”金光中的声音问道,“尊者,此时此刻,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你身上维系的,不仅是你千万年的功德与修为,更是方少主的修为与未来!” 那声音说得严厉,般若尊者却仿佛听而不闻,继续说道:“第三世,我将他的魂魄从黄泉中找了出来,投入转生轮回盘,又用幽冥鬼骨与冥河的芦苇做成幽冥白骨伞。他的魂魄已经被黄泉水浸坏了,身上阴气太重,经不得一点阳光,本该一出生便死的。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报恩,若我当日在恒河印大劫之时便将他的记忆洗去,不要他修什么佛,他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遭遇,更不会从狐族少主变为如今夭折之人。我拖延他出生的时间,让他在子夜降生,然后立刻抱了他到身边养,白日里一刻也不许他离开幽冥白骨伞的范围。” “十八年来,他一直长得很平安。但是此刻……”般若尊者闭了闭眼,抱紧了怀中人,方静伦无礼地垂着手,生死不明。 金光中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地问道:“此刻,你动凡心了?” “菩萨,我不明白。”般若尊者说,“如果爱一个人是小爱,爱芸芸众生是大爱,为何大爱与小爱不能并存?我爱他,也爱世人。在我爱着他的时候,我依旧会为世间做无数的功德事,我的修为、我的善事、我的心境,并不会因为爱他就变得邪恶。世间只有大爱是真是智是清净无垢吗?小爱就是自私、狭隘、污秽不堪吗?” “我一直不明白,但此刻,我已不想弄明白了。”般若尊者缓缓地抬眼望着天空,“无论大爱小爱,我爱他,也爱这芸芸众生,我不忍他受苦,亦不忍众生受苦。他与我生死相随,我为他而生,他也为我而生,我为众生而死,他便随我为众生而死。” “尊者的意思,是要堕入魔道?”重重威严伴着声音而来,几乎压得人不敢喘息。但就在这威严里,忽然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并不轻浮,而是透着温文。 钟零羲上前一步道:“菩萨,若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不动念,是否便为虚无?” 金光中的声音仿佛一震,瞬息后惊道:“是你!” “区区巫山之主罢了,竟得菩萨知晓,荣幸之至。咳咳……”钟零羲笑着,握拳抵口轻轻地咳了一声。 金光中的声音道:“巫山之主,你要插手佛界之事?” “不敢、不敢,区区在下,何德何能,敢插手佛界之事?”钟零羲笑得温文尔雅,满脸的病容。“只是在下一生恐怕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见到菩萨,不禁斗胆,请菩萨指点在下以迷津。” “哦?”金光中的声音道:“何等深奥难解之题,竟能难得住你?” “在下愚钝,被一些小小的问题难住了。”钟零羲笑着拱了拱手,一派谦和虚心:“敢问菩萨,何为佛?何为魔?” “至洁无垢至善至真为佛,恶念丛生、杀戮无毒为魔。” “再请教菩萨,何为魔界?何为佛界?” “魔人聚集之地,此岸为魔界;佛者论道之地,彼岸为佛界。” “原来此岸为魔,彼岸为佛,敢问菩萨,既然有岸,世间可有河?” “你……”金光中的声音猛地顿住,沉声道:“好个巫山之主!” “哎呀,不敢、不敢!”钟零羲笑道,“在下只是不明白,若世间只存在此岸与彼岸,那除却佛欲魔,是否世间的其他种族——神族、人族、妖族、鬼族、仙族,便都是虚无?这些种族如何归类?若是众生平等,是否佛与魔也该平等?既然一念可成佛,一念也可成魔,是否佛魔一线只在心念,不在身、不在事?不动心、守恒心时,究竟是佛是魔?除了佛与魔,世间是否已无其他选择?若世间只有佛与魔,在下与徒儿,又究竟是佛是魔?” 一连串的佛魔连说,把孔宣闹了个晕头转向,嘀咕道:“舒远,你师父原来是玩绕口令的高手啊!” 舒远一笑,温和地解释:“他其实在说,佛魔虽只在一念之间,但世间不是只有佛跟魔两种选择而已。般若尊者不愿成佛,也不会堕入魔道。” “佛魔一念,取舍、得失亦在一念。”萧韶接口道,“舍小爱,取大爱,得菩萨尊位,失相知爱人,确实是立地成佛之理。但世间与小爱对立的并非是大爱,而是菩萨之位。” 这话说出来,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你可以爱你的恋人,也可以同时爱芸芸众生,只是这么一来你就绝对不能在西天大雷音寺获得一席之位。 “不过仅此而已。”般若尊者失笑,“菩萨,尊位由大雷音寺恩赐,此身既舍,尊位何用?请菩萨收回吧。” “不错。”钟零羲笑道:“尊位由赐,修为自身,尊者,你可有决定了?” “巫山之主,此刻我已不是尊者,也不是和尚。”般若尊者淡淡道,“俗名未定,便称无名吧。” 钟零羲笑道:“无名,你好。” “巫山之主,你好。” 舒远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偷笑起来,他的师父,可真是越来越会舌绽莲花了。 “你心意已决,便好自为之。”金光中的声音道,“只是佛者自甘堕落,便要承受劫难!” “菩萨稍等。”无名道,将方静伦跟幽冥白骨伞交给孔宣,然后远离众人,负手昂头道:“来吧。” 舒远心中不知为何一阵担心,抓着钟零羲的手臂问道:“劫难……是什么?” 像是回答他的话,天空中轰然巨响,一道紫电惊雷便劈向了无名。紫电临身,化作千万光华,无名的身体晃了晃,一语不发地承受了下去。 钟零羲这时才回答说:“是九道紫电惊雷。” “什么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舒远喃喃,忽然不忍心看,转身帮孔宣照顾方静伦去了。他刚一转身就被孔宣病急乱投医:“舒远,你快来看看,方静伦他一直在发抖!” 舒远走近查看,果然方静伦在孔宣怀中颤抖不已,恰好当时第二道紫电惊雷打下来,方静伦痉挛一样颤抖起来,眼皮急剧颤动,极力想醒过来,却无法睁开眼。 “他知道无名在受苦,他很担心。”舒远皱眉道,“他的魂魄已经不稳定极了,这时候不能醒来。孔宣,你帮我结一个隔音结界,我给他弹琴。” “嗯。”孔宣点头,白玉孔雀扇抖出一团光彩,形成半个光圈将他们三人罩在里头。舒远盘膝坐下,五灵琴摆在膝头,按弦弹奏起来。这琴声非常非常舒远宁静,琴传心声,舒远是想着从前刚刚跟钟零羲学琴那段快乐安宁的日子弹奏的。琴声悠悠,孔宣想起了跟萧韶学艺,想起了跟云舒萦捣蛋,他们跟寒翎、方静伦坐在那块对着大海的草地上吹风,各种颜色的花瓣伴着草叶飞了满天。 一曲终了,孔宣猛地惊醒,与舒远一起低头看着方静伦。不知道方静伦梦到了什么,也许是他还是只小狐狸的时候,误入了一个地方,第一次见到光头的和尚,坐在和尚旁边听他念经。 方静伦睡着了,嘴角露出一个调皮又天真,但是非常宁静的笑。 光罩的结界解开,雷劫已经结束,无名踉跄着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安宁睡去的方静伦,一头栽倒在地上,嘴角的血汩汩地流。 “真是不省心啊。”萧韶感叹。 钟零羲道:“不省心才刚开始,带他们回凤鸣山吧。” 第86章 【86】 钟零羲抱着舒远靠在竹榻上,一边吃着吃着舒远给他剥的葡萄一边感叹:“这年头,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啊。” 舒远气得想掐他。好好的椅子不让他坐,偏偏要他坐在他的腿上,还要他给他剥葡萄。这到底是什么兴趣爱好啊?舒远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将他满嘴的话堵住,然后心里也跟着忧愁。 他们已经回到栖梧宫了,方静伦与无名都重伤昏迷了,好在凤皇萧韶的本事很大,栖梧宫的药材也很多,无名他们俩养了半天的伤便醒来了。这个时候的方静伦已经恢复了记忆,看到身边躺着的无名,堂堂男子眼中也不禁有泪。 第一世的懵懂动情,无名为了保住他历劫下凡,他为了继续责任守护恒河印。第二世执念追随,无名转世了,他便要去护航,没想到还是引动情劫,他历劫而死,无名恢复了记忆却不愿意回到佛界。第三世了,却换成无名寻找他的转世,拼尽一身修为与功德护住他。纠缠一千多年,一腔深情终于得对方真心相待,其中的艰辛与感动,谁人能知?他怎么能不动容? “怎么了?”无名也醒了过来,看到方静伦满眼的泪,便伸手为他擦去。“哭什么?现在不是一切都好了么?” 当时屋里还有其他人,萧韶第一个憋不住,事后孔宣对舒远说,那是因为他情场不顺便见不得其他人当着他的面恩恩爱爱你侬我侬。萧韶说:“什么一切都好了?事情才刚开始呢,别说方静伦的魂魄怎么办,便是狐族,将来会不会被灭族也说不一定。” 结果这话刚说完,外头便打雷了。 “妖界听旨——” 洪厚的佛音伴着金色的卍字印从天而降,照亮了整个凤鸣山。 “妖族少主方静伦引诱佛界尊者,玷污佛者修为,毁却佛者功德,罪无可赦。狐族废狐王一职,降狐族为最劣等妖族,永为其他部族奴役。狐族血脉,永不可得道成仙。今降下法旨……” “什么?因为方静伦的事要惩罚整个狐族?”孔宣吃惊得下巴也要掉了,转身就给萧韶翻了个白眼。“萧韶,你个乌鸦嘴!” “孔宣,我是凤鸟,不是乌鸦。还有,徒弟就该有徒弟的样子,谁准许你直呼师尊的名字?”萧韶一边就训徒弟,一边抬手便是一掌。 于是那法旨还没说完,萧韶抬手便打出一团火焰,将那宣旨之人给打趴下了。 “怎么回事?”萧韶负手在后,淡淡地说,“我妖界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天界来管了?如今的世道当真一日不如一日了,连个小小的天官,也敢来本尊面前撒野!” 孔宣被他教训得不舒服,立刻给他点明了事实:“凤皇阁下,如今世间以佛界跟天界最尊,魔界虽然不受他们管辖,但也不成气候,属于不敢反抗也没谁去管的境地。但是人间妖界鬼族还是在天界的管辖之下的,用人间的话说,如今你是地方官员,人家宣旨的是大内总管,虽然品阶不一定能高得过你,但人家是很有本钱在你面前嚣张的。” “哈!”钟零羲满意地摸摸自己徒弟的手,对一旁气白了脸的人说:“萧韶,你教出个好徒儿啊。” 萧韶气得真想拍晕孔宣算了,自从在人间找到他之后,孔宣就跟只刺猬似的,非要拿话刺激得萧韶不痛快了,他自己才痛快。萧韶觉得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便抬了下手,隔空将那摔得七晕八素的天官给扶了起来,温和地说道: “孔宣他说得有理,妖界臣服在天界之下太久了,差点忘了仙魔妖本是同源,断没有自家兄弟独立了两个,偏偏叫小弟做奴仆的道理。再者,如今是仙族主宰天界,只怕有些事他们不记得了。你回去跟天帝说,我萧韶好歹也是当年帝俊天帝驾下五彩鸟的儿子,正正经经的纯血凤鸟,这世间除了瑶池那位西王母,也就佛界那几位大佛能与我比尊贵了。凤皇今日不高兴,不愿意玩那些个天界仙族的游戏了,妖族即便要臣服,也是臣服在神族之下,区区仙族算得了什么?” 那天官琢磨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吓得煞白的脸便气得血红了:“你……你这话意思是……” “你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使?”萧韶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说:“我的意思是,妖界要独立了,从此以后,妖界与仙界平起平坐,谁也管不了谁。哦,你顺带也说声,既然不是神族主宰,便不要称什么天界。从前神族乃是天地孕育的,尚且称自己为神界而已,仙族多大点本事呢,就干称天界?他们自称天界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那些在西天的佛者盟友们同意么?就这么白白地被他们压了一头,也不知道恼怒?果然佛者的脾气都是不错的。” 妖界要反?天官的脸一时白一时红,不知如何应对,抛下一句“萧韶你好大的胆子”,转身腾云驾雾地跑了。 “唉……”萧韶揉了揉脖子,这几天他忙了这个忙那个,确实累得很。“好了好了,没事了,传令下去,要独立的跟我打仗,觉得不值得的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久之后,天地大乱,都小心自己的命吧。” 居然就这么三言两语便引得妖界与天界对抗?就这样两界要开战?舒远在一旁听着都傻了眼。钟零羲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笑得可开心了,也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拉着他到屋檐下乘凉去了。栖梧宫里的凤凰花开得正好,最近宫里又得了不错的葡萄,难得浮生半日闲,不跟喜欢的人享受一下温存,却要干什么呢? “当然是要考虑大事啊。”舒远一边给他剥葡萄,一边忧愁地说:“零羲,不会真的打仗吧?” 钟零羲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玩着他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问道:“小远,你害怕吗?” 第87章 【87】 害怕?舒远摇头:“不怕。” 钟零羲抱着人剥葡萄:“天地大乱,必定死伤无数,生灵涂炭,为何不怕?” 舒远张口吃下他递过来的葡萄,含糊地说:“因为有你在啊,你会保护我的。再说了,我们还有巫山呢。”他忽然想起,赶紧吃下葡萄问道:“巫山妖兽族参战么?” 钟零羲伸了个懒腰:“看情况吧。” 所谓的情况就是,妖界,准确来说是栖梧宫凤皇真的要反了。 撵走天界使者的当天,萧韶就让栖梧宫的四方使云冉、烛嬛、白云远、番奚都找回来了,番奚的义子寒翎也回来了,连同云舒萦、孔宣一起,传令给妖界各族。 萧韶本想将诏令写得文绉绉的,被白云远一口否决了:“妖界打仗不是一两个小妖的事,那是整个妖族,必须让每个小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许多小妖连字都不认得呢,你写成这样,人家读得懂么?” 于是萧韶的命令就变得很直白了。 “妖界的各位大妖小妖们,自古仙魔同源、仙妖同化,妖族与仙族同时化生,这十几万年来却始终受仙族欺压,实在不公平。如今本皇决定谋求妖族独立,各族中若有愿追随的,便同本皇与仙界一战,若不愿追随,尽早做打算,躲入深山老林中,以免受战火波及。” 这话说得直白,连凤鸣山脚下刚化形的小海龟都懂得,不消说其他族群。妖界各族中,狐族受方静伦的连累,已经不被天界承认,狐王虽然深恨方静伦果真是个讨债鬼,脑袋却清楚,知道对天界求饶是没用的,便第一个跟着栖梧宫反了。狐族一有动作,虎族、狮族、蛇族、花妖族都跟着也反了,半天之内,栖梧宫便接了近五十个部族的令旗。 孔宣吃惊地说:“狐族跟虎族就算了,花妖族为什么反啊?”在他印象里,花妖都是温和柔弱的,怎么一下子这么有骨气了? 萧韶也问花妖族的芍药花相:“花妖族能做什么?” 芍药花相道:“凡有草木生长之地,便是花妖族传信之所!” 战争里,信息的传递几乎是与兵力同等重要的事情。萧韶对花妖族的回答非常满意,然后第二天就迎来了天界的讨伐大军。 “萧韶,你逆天行事,其罪当诛!” “仙族也好意思自称天?本皇也不过逆仙而已。”萧韶站在凤鸣山脚的牌楼前,慢悠悠地擦拭手中的剑。“回去告诉天帝,本皇的要求很简单。从今以后,仙族不得号令妖族,妖族中若非仙修,仙界不得以雷劫将之。” “仙界哪有那么容易就答应?”钟零羲评价道,“答应了就是傻子。” 舒远哭笑不得,推了推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人:“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钟零羲拍拍手上的绿豆糕粉屑:“咱们谁都不帮。” 舒远松了口气。 钟零羲:“咱们趁机发财。” 舒远手中的绿豆糕吧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钟零羲拿了帕子,抓着他的手细细地擦拭着:“外头要打仗了,我们这就回家去。” 舒远颇有些无奈,然而他们的实力与孔宣相比都有差距,何况是萧韶这种神族后裔。“也好,你要是留在这里,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按照钟零羲打一架后必须晕倒的习惯,舒远就是一百个胆子,也早晚给吓死了。 “果然还是小远疼我。”钟零羲将那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抓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亲。 “干什么!”舒远脸红,还在人家栖梧宫呢,乱来什么啊他! “我就乱来。”钟零羲的得寸进尺地伸长脖子亲了那晕红的脸一下,那红色加一分,他就多亲一下。等红透了,就亲上嘴角,慢慢地吮吸品尝着。 舒远的满心的不好意思,只怕给孔宣冲进来看见,有心打他一下,伸手了却也只是攀住他的肩膀,闭上眼乖乖地承受。 钟零羲吃得心满意足,吃完了就抱着舒远说:“咱们给萧韶留封信,待会儿就走。” 舒远呼吸还有些紊乱:“这……这么着急?” “还着急?”钟零羲说,“看吧,明天就要在东海面上打仗了,咱们早走早好。”说着便半抱半推地将舒远带到书桌旁。 舒远看着桌上的毛笔有些为难,他虽然习惯了毛笔字,那一首字却着实不够好看。钟零羲轻轻一笑,从后边环住他,握着他的手说:“乖徒儿,师父教你。” 舒远刚平静下来的脸又是一红,拈着笔时钟零羲的手便包围住了他的。粘一粘墨水,钟零羲的呼吸喷洒在舒远的脖子上,热热的,舒远一阵阵颤抖,心猿意马,只知道钟零羲握着他的手在写字,注意力却全都放在钟零羲的怀抱上了。等钟零羲的手停下来,舒远才看到白纸上写了一行字。 “萧韶,伤者可送至巫山,给你算便宜点。” 落款是一个“钟”字。 还算便宜点?舒远万分无奈,他这是要做什么啊? “要做什么?当然是……”钟零羲一把抱起舒远,“回家啦!” “喂!”舒远大叫,抱着他的脖子不敢动。钟零羲扬声道:“留夷!” 留夷鸟化成原形,将大半个院子都占据了。钟零羲抱着舒远跃上其背,说道:“回巫山!” 留夷清唳一声,飞向巫山。 “那是什么?”孔宣与寒翎守在栖梧宫门前,察觉动静赶紧去查看,孔宣拿着纸条对萧韶跳脚:“舒远也太没有义气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 云舒萦提醒他:“孔宣,重点不是这个好吗?栖梧宫跟凤鸣山外围不下十道防护结界,他们怎么能跑出去的?” 唯有萧韶还八风不动,看了一眼纸条后只留下一句:“认真备战,凡有伤员,不能救的都送到巫山去。” 第88章 【88】 《长恨歌》中说,归来池苑皆依旧,舒远如今便有这种感觉。重回巫山,一切都是熟悉的,巫山缭绕的白雾,天上飞来飞去的妖兽,空气中弥漫的草木清香。 钟零羲抱着舒远坐在蛊雕背上,感慨地说:“小远,你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家?老师,我们来这里也不过才……”舒远失笑,却又怔了怔,“竟然已经十多年了?”他不禁也感叹起来:“原来已经这么久了,久到……我们都将巫山当成了归宿。” “喂喂。”钟零羲抱着他晃了晃,认真地说:“天地良心,我从未对巫山动心,我的归宿,从古到今都只有你一个而已。” “你……”他忽然说情话,还当着蛊雕留夷的面,舒远都不好意思起来,脸红地推了他一下,嘀咕道:“堂堂巫山之主,注意点威仪啊。” “哈哈哈……”钟零羲大笑,满意地抱着他亲了一口,大声道:“留夷,告诉众人,本尊归来!” 蛊雕振翅高飞,声音穿破重重结界在巫山回响:“主人归来——众妖兽恭迎——” 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蛊雕一族的特色,不管初生稚子还是垂垂老人,声音都稚嫩如同婴儿。这一声虽然声震云霄,清清楚楚地传入每一只妖兽耳中,但那声音……简直比凤鸣山百鸟朝凤牌楼下的童子还要稚嫩。 “主人……”留夷满眼含泪,不带这样捉弄人的! “莫哭莫哭。”钟零羲摸摸它的头。 留夷呜呜地哽咽着,在琅嬛福地前的空地上落下,变小了就缩进舒远怀里,爪子抱着舒远的衣服不肯放:“公子,主人欺负我!” “没事,没事,他高兴就好。”舒远抱着它说,但这真的事对它的安慰而不是对钟零羲的纵容吗? “主人!真的是主人!”山洞中跑出两女一男,还有一个小小的少年,四人一起跪道:“恭迎主人归来!” “都起来吧,巫山之中,不必如此拘礼。”钟零羲微笑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略微吃惊:“寒初这么大了?” “是啊。”青宁蹦跳着过来,抓着舒远的手就往里拖:“舒呆、舒呆,你快来看,我又种活了好多药草,你们外出的这几年,我跟那几只神兽一起努力钻研,现在药草田都大丰收,搞得土地都不够用了!唉,仙草太多也是种烦恼啊!” “青宁……”尺素夫人笑斥道,“你这样自夸,被外界的人听见了,可要说我们巫山得意忘形了。不过,这些年药园中的产出大大多于消耗,确是实际。” “无妨。”钟零羲道,“最迟后天,你们就要担心药草不够用了。” 一直不曾出声的阅音娘子问道:“主人的意思是……” “这几天妖族闹独立,正跟仙族打仗呢。我同萧韶说了,若是有治不了的伤者,就送到巫山来。”钟零羲慢悠悠地说,“嗯,今晚累了,明日召集各族族长到月溪,我们来开个会。” “萧韶?”阅音娘子想了想,失色道:“难道是……楚地那只凤鸟?” “狐主知道?”寒初只在上古传说里听过凤鸟与楚地,十分好奇:“世上真的有凤鸟?” 寒初乃是鹿蜀跟蛊雕的混血,体内有一半禽鸟的血脉,凡属禽鸟类,莫不对凤鸟尊敬。“百鸟朝凤”这一词不是说着好玩的,而是刻在血液里的。 “对啊,我也好奇。”青宁的声音传来,原来几人已经走进山谷之中,正在药田旁。 阅音娘子看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笑了一下,表示默许,阅音娘子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们九尾天狐生来灵力较高,在倾覆之战前我便听族中的长辈说,楚地神族有一只凤鸟,那是上古时候留下的一枚凤凰蛋,由帝俊天帝驾下的五彩鸟分别照看,只是许久都不曾孵出。后来少昊帝君被颛顼天帝打败,便将凤凰蛋带到了楚地,楚地乃是凤鸟一族的后裔,兴许适合凤凰一族的生长,那枚凤凰蛋便孵出了一只凤鸟,传说便叫做萧韶。后来倾覆之战里,楚地九神与少昊帝君全部战死,楚地彻底消失于天地间。在我们妖兽化形后流浪天地的两万年间,我曾听说楚地东君将楚地的遗民带到东海之东,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楚地的消息了。” “原来是这样啊……”青宁想了想,脸上登时出现佩服的神色。“纯血的凤鸟啊,多么了不起的神族,我们无尘仙境里的黄鸟跟朱鸢已经够强大了,放在凤鸟身边都抵不下一爪子。如果凤鸟真的来向我们求医……呵呵呵……” 想想就觉得了不起! “唉……”阅音娘子叹了口气,青宁在医药一途上天赋极高,几乎能接下舒远的衣钵,但是这性情实在太真,也是受年纪的影响,除了医药什么都不知道。凤鸟与仙界作对,那是妖族的事,他以为与仙界打仗那么好玩的么?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妖族永无翻身之力,即便是赢了,也不知道需流多少血。巫山避世十万年,如今贸然牵扯进这大战里头,还是帮妖族的……也不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 阅音娘子不由得看了钟零羲一眼,而钟零羲已经揽着舒远,一边说着好累好困,一边走回卧室要睡午觉去了。没有办法,只能替他传信去。 阅音娘子所想的,也正是所有妖兽族长担忧的。次日月溪会议,几乎所有的妖兽族长都问了钟零羲一个问题:“尊主此举无异于支持妖族与仙族作对,若是将来妖族败退,巫山妖兽将如何自处?” 为了方便开会,同时显示巫山之主的身份,早年阅音娘子便命人用琅嬛灵玉在月溪旁遭到了一个十分精美霸气的座位。钟零羲坐在那位置上,一手支颊,静静地听着,直到所有的妖兽族长都七嘴八舌地说累了,他才叹了口气:“罢了,诸位不愿,本尊也不会强求,往后若是妖族有伤者送来,便由小徒舒远一力负责。山谷中还有少许药草是小徒亲手种植,与诸位无关。本次会议到此结束,都散了吧。”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原来当年受九黎魔尊炼化的妖兽已经胆小怕事至此,竟不如我们两个凡人修仙者,唉唉!” 这话说得实在叫人不平,一只妖兽忍不住道:“尊主与少主皆是封神陵选中之人,若是有个万一,封神陵自然不会弃之不顾,而我等妖兽若是受到仙族镇压,该如何自处?” 钟零羲看了一眼那羊身人面、虎齿人爪的妖兽,微笑道:“原来是狍鸮族的族长啊,本尊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当年被神族与魔族追杀尚且不曾畏惧的妖兽一族,竟然害怕仙族了?” 他说到十万年前那场追杀,在场妖兽不禁齐齐一静。年幼的族长如天鹅、鹿蜀等不知当年之事,而如阅音娘子之类亲自经历过当年追杀的族长,却不由得心中畏惧。整整两万年朝不保夕、随时随地都将丧命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钟零羲又问道:“或者诸位想回到从前封闭巫山的日子?” 所有的妖兽族长都一震。 当初被困在巫山十万年,虽然安全,但妖兽的数量越来越多,哪怕巫山产出丰盛,也不能养活越来越多的妖兽,在解开八荒洪流阵前三万年,所有的妖兽族都在为了地盘跟食物争斗,死伤无数。若是重新封闭巫山,固然能躲过一切纷争,但妖兽族必将在自相残杀中灭亡。巫山解围的十多年来,不少妖兽都曾外出游历,见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流,又怎么肯再困于小小的巫山? 钟零羲再道:“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唇亡……齿寒!” 妖兽族长再一震。 妖族之主乃是凤鸟,上古灵禽尚且被仙族强压一等令其称臣,巫山坐拥无数仙草灵药,仙族不可能放过。有朝一日仙族将目光投在巫山,妖兽们是否甘愿臣服于仙族之下,让好好的家园成为仙族的药圃?是否愿意从此以往费尽心血养出的灵草被仙族夺去?是否愿意仰人鼻息而活? 妖族不过是普通草木禽.兽所化,尚且不愿受仙族摆布,他们堂堂妖兽,难道竟不如妖族? “……尊主。”阅音娘子率先想通,单膝跪地道:“青丘狐族愿意追随尊主,一切以尊主之命是从!” “天鹅一族也是!” “鹿蜀一族誓死追随尊主!” “尊主。”黄鸟秋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们四神兽听你的!” 其余的妖兽族长对望一眼,终于全部跪道:“愿追随尊主!” “嗯,很好。”钟零羲摆摆手,“行了,都回去吧,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到时候分配伤员到你们各族,记得给人家治好就行了。哦,别忘了,族里缺什么就对伤者说,让他们想办法送过来。” 这人还真记得要收取费用啊!舒远无奈地摇头。 第89章 【89】 隔天早上钟零羲就让留夷在巫山外面挂了个招牌:巫山医馆,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种族不限,轻伤不收。 舒远差点被这江湖游医一般的招牌给窘死,抓着钟零羲的袖子说:“你快别这样,好好的仙境福地,怎么弄成了个闹市医馆?” “有何不可?”钟零羲靠在懒人摇椅上——回来之前他就让阅音娘子找人砍了苍玉竹做的,一边摇晃着一边吃新收的葡萄。 舒远无奈地叹气:“可是,师父,这是修仙之地……” “好了,别叹气了,我看大家都没意见啊。”钟零羲问正走进来送报告的寒初:“对吧?” “是的,洞主!”寒初对这个救了自己跟娘亲的人敬重无比,钟零羲说青红是皂白寒初也能说对的不错。 “你看。”钟零羲一摊手,厚颜无耻。 “唉……”舒远只能叹气。 “别忧愁了。”钟零羲把他拉到怀里,“来为师抱抱。” ……所以说师父有时真的很厚颜无耻…… 巫山医馆……或者叫救治中心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业了,而且不收诊金,第一天栖梧宫就送了不少垂危的伤患来,钟零羲让人头也不抬的收了。这么一收,就把天界给惹怒了。 “大胆巫山之主,还不快快将三界叛贼交出!”天兵天将很是威武。 然而凤唳之声接连响起,巨大的神兽自巫山飞起,黄鸟背负着神色冰冷的红衣女子,天真地问:“你说什么?” 上古神兽无形的释放着压力,小小的天兵天将额头滑下一滴汗,仍是将天界的旨意说了:“天帝有令,妖族乃是三界叛贼,任何人不得协助,否则以违叛天界论处!” “呵……天帝?”朱鸢冷笑,“颛顼死后就没有什么天帝,仙族要打妖界自己打去,有本事就来……” “朱鸢,尊主说不能这样。”黄鸟秋阴傻乎乎地说,“那个,尊主说,我们是医者父母心,不忍生灵受苦,仙族若是有救不了的伤员,也可以送来啊。” 仙将们登时给噎得说不出话来,随后被巡山的妖兽们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舒远在琅嬛福地前面的山崖上看着,眉头微皱。 “没事。”钟零羲搭着他的肩膀,信心十足,“跟我们合作我们还能给他救人,增加战斗力,跟我们作对却要抽出兵力,还会把我们逼得站在妖族一方。天界的老大又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选择题都不会做?”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总是有股散不去的担忧……舒远的眉头更深了。 “乖,相信我,别皱眉了。”钟零羲劝不住,干脆把人扳过来,轻轻地吻着他的眉头,吻着吻着便往下落到了嘴唇上。 ……师父果然很无耻。 但师父也很明智,至少他的预见没错,天界果然不会把妖兽这战斗力爆表的一族推到妖族一方,没多久也把伤员送来了。考虑到妖族跟天界正打得你死我活,阅音娘子就让妖族的伤员呆在浊尘仙境,天界的呆在无尘仙境,满以为这样就不会发生什么机密泄露、情报窃取的事,然而有些事是根本止不住的,比如说……爱情。 “你说什么?”舒远睁大了眼。 “有个仙将跟妖族女子私定终身被天界处死了,天界认为那妖族女子是用美人计窃取情报的,要追杀那妖族女子。”青宁一边检查丹炉里的火候一边说。 舒远不解:“那天界如此气势汹汹地围在巫山之外干什么?” 青宁从丹炉里抓了一把丹药一颗一颗地试着,吃花生米一样检查药物的比例是否均匀、份量是否足够,一边含糊地说:“天界说事情是在巫山发生的,应当由巫山解决。” 这等蛮横无理!舒远也不禁有些生气,转身寒着脸走出去了。 结果迎面就撞上了他那懒得快成精的师父。 舒远一冷,这穿戴整齐的样子,竟是要出门? “唔,不错,不愧是我心心相印之人。”钟零羲微笑。 “为何?”舒远诧异,自从回到巫山后,钟零羲是一天比一天懒,有事没事就靠在那懒人摇椅上看书吃东西,挪到阅音娘子那里都不愿意,这下怎么会愿意为了个仙将跟妖族女子出门? 想到自己师父对栖梧宫那凤皇的上心程度,舒远心里忽然酸溜溜的。 “想什么呢你?”钟零羲搂住他的腰两人弄到留夷背上,展翅便往东北去。他从后边搂住舒远,下巴搁在舒远肩上,在他耳边吃吃笑着,热气一点点扑在舒远的脖子上。“我对凤皇那只是仁义而你,我的心怎样,难道你还不清楚么?这事确实是凤皇派人来找我帮忙的,但也是因为,除了栖梧宫那几只怪鸟,那地方也只有我能去了。” 舒远本来也只是下意识地吃醋而已,这下更被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只有你能去?天界呢?” “萧韶说那女子怀孕了。” “哦。”舒远明白了,若是让天界知道了,一定会将那对母子一起杀了,但由巫山出面当然又是“医者父母心”,天界也不好说什么。 留夷一路往东北,飞了半天就到了一片原野上。 “尊主,公子,找不到路了。”留夷原地振翅徘徊着,“这地方残留有上古结界的痕迹,能飞过去但进不去了。” “哦,是么?”钟零羲淡淡的说了一句,召出他的洞箫,轻轻一跃驾驭而起,同时右手紫光闪烁,在留夷敬佩的目光里,东一笔、西一画地涂抹起来。 这是……舒远眉头暗皱,他在哪本书上看过的太古阵法?专门破除结界的。 “嗯,好了。”钟零羲画下最后一笔,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掉了下来。 “零羲——”舒远吓得大叫。 留夷一个轻巧的抬升,稳稳地接住了钟零羲,柔软的羽毛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钟零羲把洞箫收好,抱着扑过来舒远便是一滚,将人反身压住了,脸都凑到了舒远脖子里,嘟囔道:“小远,我累……” 这不要脸的劲……饶是禽鸟模样,留夷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家尊主对公子这撒娇真是没谁了,假得不行,偏偏公子就吃这一套! “师父,你没事吧?”舒远抱着他紧张地问,挣扎着想起来检查,却被钟零羲牢牢压住。 “小远,别动,我好累,让为师抱抱。” 看吧!留夷不屑地啼了一声,愤怒地冲进结界里。 干什么!谈恋爱了不起啊!等它长大了也能谈恋爱! 然而就在它穿过结界的一刹那,紫色的闪电竟然从地上拔地而起,雷声轰隆间,紫电竟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方圆万里的地方给围了起来!半圆的穹窿形成,紫电就像无数诡异而可怖的藤蔓,将那片地方重重围起! “这……”舒远紧张,下意识地想召出他的琴。 “没事,保护我们不被天界打扰而已。”钟零羲老神在在,抱着徒弟打了个呵欠。“来,我们睡一觉,让留夷慢慢找人。” ……尊主你怎么能这样!太无耻了!留夷感受着背上逐渐规律的呼吸,欲哭无泪。 结界之外,忽然出现的紫电带着异变的天象已经惊动四合。 “那是什么?”九霄之上的凌霄殿里,天帝震惊。 “回主上,像是……云梦泽被打开了。” “什么人竟然能打开云梦泽?萧韶回去了?” “不,是巫山之主。”回答的仙人白发苍苍,感叹着。“想不到巫山之主竟然与楚地神族有关,实在失策……” “还说什么失策不失策?”天帝冷哼,“巫山之主不在,巫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先把巫山灭了,再活捉巫山之主!” 帝俊的药园么?正合他意。 “狐主,来啦来啦!”巡逻的飞禽妖兽纷纷来报。“天界打来了!” “哼,果然不出尊主预料。”阅音娘子冷哼,“传令上下,依计行事!” 妖兽在前,朱鸢、黄鸟、玄蛇在后,十万妖兽出动,当年凶神九黎以炼妖壶化生的军队凶残地碾压着犯境的敌人。 阅音娘子低头卷了卷手臂上的披帛,淡淡道:“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便不知道,当年我妖兽一族曾与赤水神兵厮杀,一路染血到昆仑山瑶池之外!” 等打得差不多了,青宁才作为发言人骑着英招出现,先是谦和地说了例如双方既然打了那就是敌人断没有为敌人诊治的道理,然后一挥手:“把收留的仙族都扔出去!” 如是,天界不仅没能一举拿下巫山,还损兵折将,更失去了强大的后勤。妖族却趁机反扑,双方终于实力相当,从天界占据优势变成双方的拉锯战。 对于这一切,钟零羲是算好的,舒远是丝毫不知的。两人一起在留夷背上饱饱地睡一觉,蛊雕的羽毛柔软,睡得十分舒服,醒来时留夷恰好发现那传说中的妖族女子。 只是……两人一鸟都心下黯然。 那是只白鹤精,以白鹤的原型躺在柔软青翠的青草上,身体已经僵硬了。显然,这古老的地方既然有结界护着,又怎么可能让一只妖精随便进来?白鹤精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勉强闯进来,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死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风温柔地在原地盘旋,仿佛愧疚的神灵在道歉。 “唉……”舒远叹了口气,用法术在地上挖了个坟,正抱了白鹤的遗体准备埋了,不只是哪里触动了何处,忽然一道淡淡的光从白鹤的腹部飘出,瞬间聚拢在钟零羲身上。 “师父!”舒远着急地喊了一声,担心得差点将手上的白鹤尸体给扔了。 “无妨,是那孩子的魂魄。”钟零羲的脸还有些白,被那孩子的魂魄沾到,不禁打了个颤。 “零羲!”舒远匆匆将白鹤的尸体放在坑里,跑过来要抓钟零羲的手,钟零羲却躲过了,摇头道:“这小东西只怕附在我身上了,你别碰,死魂不是好玩的。” 舒远执意要握住他的手——但凡他慌了,就只有触碰到钟零羲的体温才能叫他安心。只是这一碰才发现,钟零羲的手左边冷得像冰,右边却热得像火。 “这是怎么了?”舒远彻底慌了。 “没事,没事。”钟零羲柔声安慰着,他也不说因为死魂附身,身体里的幽冥阴毒被勾了出来,更没说天罚之火也凑了热闹,把他变成了个阴阳太极图,冰火两重天,只是拍着舒远的手说。“小东西在化形呢,待会儿就好了。” 说着又一手抓着徒儿的手,一手招来留夷。 “傻站着干什么?先把白鹤精埋了,立个碑。” “……”留夷晃晃脑袋示意他看自己的翅膀——手都没有,埋什么?立什么? “我来吧。”舒远平复了一下心慌,让留夷过来趴着,给钟零羲当靠枕,再将那白鹤精埋了,又用赤霄剑削了块石头立了碑。他在坟前拜了拜,心中说:我师父想救你的孩子,我也想,请你一定保佑我师父跟孩子都平平安安。 “小远~”一看他把坟墓弄好了钟零羲就开始呼唤,“小远,过来陪我睡会儿!” 又开始睡……舒远心中不觉忧愁,别人都以为是钟零羲懒,他却总怕这是钟零羲精神不济。只是他翻遍了医术也没查出钟零羲有哪里不对劲,只好忍着不说。 他乖乖过去给钟零羲抱着,抱枕一样窝着,看钟零羲慢慢陷入睡眠。舒远以为自己睡不着,毕竟他刚才在留夷背上睡了许久,却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里,眼前的情形不知何时变了,青草地上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白雾,一栋栋房子在白雾间若隐若现,一个个人影在其中出现。舒远觉得奇怪,他分明不认识这些人,但是当那些人一个个转身过来向他打招呼时,他脑子里缺冒出了他们的名字。 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溪荪,屏翳夫人,云中君,还有那尚且带着一分稚嫩的少年,那是青缇跟萧韶…… 可是他为什么会认识这些人?这些不是楚辞里《九歌》里的神灵吗? 不,九歌里没有说他们的名字,也没有提到萧韶,他怎么就认识那是萧韶?那个少年又没有凤皇额头上的朱砂印。 对啊,他为什么知道?舒远弄不清楚,而且,他隐约觉得少了什么,可到底少了什么? 刹那间好像有一柄锥子刺进舒远的脑袋,让他的头炸裂一般疼了起来。 “啊——”舒远惊叫着醒来,正对上钟零羲关切的双眼。 “怎么啦?做噩梦了?” “嗯。”舒远靠在他怀里,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梦见了很多人,我明明不认识他们,却记得他们的名字——跟九歌里面的一样,湘君湘夫人都出现了。” “是么?”钟零羲笑了,解释说:“这里就是云梦泽,也就是从前楚地神族居住的地方,倾覆之战里楚地的神族都死了,化作九嶷山围绕四周。你会梦到他们,是神族有灵入了梦吧,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胡说什么呢!”舒远脸红,什么襄王…… 对了。舒远心里咯噔一下,他刚刚梦见了那么多人,怎么没有九歌开篇就说的东皇太一呢? 他想追问钟零羲,钟零羲却在这一刻猛地抓住了拳头,脸色瞬间苍白。舒远张口欲问,却见钟零羲身上蓦地腾起一阵白雾,化作一个半岁大的婴儿坐在钟零羲肩上。 “这是什么?”舒远第一次见到这样大变活人的,目瞪口呆。 “鬼胎。”钟零羲伸手不客气地戳着婴儿的脸,婴儿“呜”了一声,又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坐在肩上给欺负。“仙妖混血还是鬼胎,这孩子的法力能比萧韶家那个小鬼更高。” 竟然比孔宣还厉害?舒远吃了一惊,又想到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娘,不禁怜悯,伸手道:“来我这里,乖,不怕他欺负。” “呵!刚出生就会跟我争宠了?”钟零羲不客气地戳了小鬼包的包子脸一下,抓住舒远的手把人拖到怀里。“不行,他不能离开我的身体,否则阴气触阳,立刻就灰飞烟灭。” “我忘了,死魂属阴,不能见日光。”舒远疑惑,“可为什么是你?” “因为为师本事高强啊!”钟零羲大言不惭。 舒远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开始担忧另一个问题:“可他不能总是呆在你身上,鬼胎属阴,长久下去会损害你的身体。” “可也不能将这孩子丢下。”钟零羲站起来说。“看来,要去一趟鬼界了。” 第90章 那仙妖混血的小鬼——真的是小鬼,就这么黏在钟零羲身上不下来了,舒远觉得奇怪,钟零羲便说:“久病之人身上阴气重,鬼怪喜欢也不足为奇。” 一提起这个舒远就皱眉:“你身上到底怎么了?为何我始终查不出你身体何处出问题,而且修仙许久,为何不见你的身体好转?” “唉……!”钟零羲长叹一声抱住他道:“因我患的乃是相思病,等了你太久,所以到如今也迟迟不见好。” 简直没个正经的。舒远明知他是岔开话题,也无可奈何。 既然小鬼暂时很了他们,总不能一直小鬼小鬼地叫,得有个名字。钟零羲说:“既然云梦泽是楚地神族,这孩子也算是在楚地神族的照顾下才活下来的,就叫谢楚泽吧。” 如是,孩子的名字就定下来了。只是鬼界不好找。 从前舒远听说蜀中酆都号称鬼城,是阴阳界的交点。但这个时代大地上战乱一片,根本没有所谓的酆都,只能从穷桑故址东海之东的大漩涡中潜入。而很不幸的是,栖梧宫就在东海上,仙妖两族的主战场就是东海。舒远师徒一靠近,只见仙气蒸腾妖气冲天,根本找不到路,幸好舒远提前传信给孔宣,孔宣亲自来护送他们往大漩涡去。 “萧韶那老头子听说你们要去鬼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你们小心,可别出事了。”孔宣说着就将一枚羽毛拿了出来。“这是我跟萧韶的尾巴上的翎羽,遇到危险就捏碎它,我们感知到就会去救你们的。” “谢谢你,孔宣。”舒远由衷地说。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孔宣用白玉孔雀扇敲敲他的肩膀,笑着说:“方静伦的事我也没有谢你啊!” 舒远一笑,与钟零羲走上留夷的背,道了声相互保重,前往东海大漩涡去了。 大漩涡所在之地本是穷桑地界,上古之时穷桑族占据着东海五岛,是主管魂魄的部族,守护着能洗刷一切记忆的九重黄泉。倾覆之战中穷桑被凶神九黎灭族,为了不让九重黄泉落入凶神九黎之手,穷桑族的族民将东海五岛沉入九重黄泉之中。东海五岛陆沉之后,穷桑族彻底消失,世间再没有能主管魂魄的生灵,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魂魄死去没有归处,游散于天地间,将天地搅得不得安宁。后来某一年,东海五岛消失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死魂都吸入地下的某个区域,天地间的死魂之祸才得以缓解。 留夷渐渐靠近了目的地,舒远一直以为所谓的东海大漩涡只是个海上的漩涡而已,到了才知道,那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停顿的龙卷风,静静地停在东海的海面上。无数道黑色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被卷入漩涡之中,瞬间沉入。 “那是……”舒远心中猜测。 钟零羲点头:“亡魂。”语罢又对留夷说:“走吧。” 留夷振翅飞去,竟然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大漩涡中,正要穿过时,钟零羲忽然抬手迅速描画了个舒远不认识的符号。一刹那间,无数的死魂在附近呼啸,舒远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迅速地下沉,仿佛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拖入无边的黑暗一样。 “别怕。”熟悉的声音在恐惧从心底升起之前响起在他的耳边,熟悉的温度包围着他,钟零羲的声音低低含笑。“我在呢。” 舒远便安心了。 下沉起初如无穷无尽,最后却缓缓地慢了下来,当双脚站在实地上时,舒远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无边无际地全是各种形状的恶鬼,在尽全力地厮杀,血肉飞溅。 “怕不怕?”钟零羲从身后抱紧了他,抓着他的手随便往前一戳,含笑道:“看。” 舒远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穿过了一个愤怒扑来的鬼魂,宛若无物。 “阴阳两隔,光影不融。”钟零羲说,“我们是活人,在他们眼中就像凡人看不见鬼魂一样,是虚幻的。走吧,别怕。”他说着也摸了摸留夷的头。“留夷也别怕,直接往前飞。” 留夷被摸得不好意思,嘟囔地说:“尊主,我不是小孩子了!” “嗯,对。”钟零羲抱着舒远靠在它的脖子上,捋了一把它柔软的羽毛,叮嘱道:“看到有个白衣服的女人再停下来。” “噢。”留夷乖乖地往前飞。 舒远这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抓着钟零羲的衣襟问:“你为什么不怕?” “书里见得多了,自然不怕了。”钟零羲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笑道:“若是连我都怕了,谁给你镇定呢?” 话虽如此,但……舒远心里的念头还没想完,就被耳朵的酥麻弄得腰上一软,倒在钟零羲的臂弯里,仰头却看见谢楚泽趴在钟零羲的肩头,一直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之色。 “……”舒远忽然有种不自在感,立刻红了脸爬起来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下,对钟零羲道:“你……还有个孩子在呢!” 他懂什么?钟零羲看了肩头上的小鬼头一眼,不屑地想,却又为这种感觉舒心。感觉……好像一家三口,舒远顾忌着孩子不愿同他亲密,甜蜜又懊恼。 舒远与他从来心灵相通,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脸色更红,不禁清咳一声,转了话题,转头四望,问道:“鬼界怎么是这样子?” “那不然该是什么样子?”钟零羲无聊地伸出手逗肩膀上的小鬼,让小鬼小小的胖乎乎的手指抓他瘦长冰冷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阴曹地府、十殿阎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那都还没发生呢。” “那这些鬼魂……” “没人管的东西,自然就是这样。”钟零羲道,“穷桑族从前是管魂魄的,死了的生灵魂魄会被引入九重黄泉,洗干净,打碎了再慢慢地孕化,新的魂魄出来了,就从轮回盘投胎。穷桑灭族之后,死魂被吸入此间,难以轮回,所以凡间的生灵越来越少。” “怎么会这样?”舒远震惊,“那轮回不是……” “断了。”钟零羲看着周围打成一团、浑然失去理智的鬼魂们,语气有些冷漠。“若是有魂飞魄散了又能掉进奈河里,再恰好落入轮回盘,那就能投胎。否则的话,只能永远消失。” 永远消失……舒远心中打了个颤,从前他不相信魂魄与前世来生,但自从修仙以来,他已经对魂魄之事深信不疑。若是连魂魄都消散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手握住钟零羲的手,钟零羲一笑,顺手将他扯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 留意缓缓地飞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哪里,只知道周围的阴寒之气越来越重,谢楚泽的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血色。舒远被冷得渐渐有点受不住,正担心着钟零羲,忽然留夷停了下来。 “尊主,你要找的白衣服女人。” 舒远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条黑色的河流缓缓流淌,水面上浮着一层森冷的白雾。无数的鬼魂争先恐后地扑进黑色的河流里,拼命往河对岸游去,却被黑色的河水吞没了。 河的对岸有什么?舒远不由得望去,却只见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舒远扯了扯钟零羲的袖子。 “这是奈河。”钟零羲解释说,“穷桑族人沉入九重黄泉,凶神九黎也将九重黄泉毁了。九重黄泉侵染了穷桑族人的血泪与怨恨,在鬼界分成两条,一条蕴含凶神九黎的诅咒,凶神九黎曾道:既然穷桑族愿与黄泉同归于尽,那便永生为魂,无法解脱。所以这河里的水,魂魄喝了之后就永生不能投胎,不能再接触任何阳间的东西,这是忘川。另一条则饱含穷桑族的法力,可以洗刷魂魄的记忆,但是阴寒刻骨,会冻伤魂魄,如果不够坚定,就会被河水里的怨恨吞没。这是奈河,奈河的那一头就是轮回盘。” 所以,这些争先恐后扑向奈河的鬼魂,都是不甘心死去,想重回阳间的?舒远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我也死了,当然也会拼死回去阳间,因为他还在那里呢。 他想着又笑着摇摇头,暗道:这舍不得的原因,可不只是一个情字,富贵荣华深仇大恨,什么都可能放不下的。 “这么多年了,最舍不下的,依旧只有一个情字。”钟零羲忽然说。 舒远心中一惊,倏地转头看向他,才发现钟零羲转头看着远处,并不是在说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舒远心中也是一惊。 奈河岸边开着无数血红的石蒜花,花丛里,一个白衣散发的女子坐着,怀里抱着一个白衣人。 “这是……”舒远震惊,这个白衣女子不是鬼魂,她怀里的白衣人也不是鬼魂,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最后一个穷桑人跟最后半个穷桑人。”钟零羲说,忽然抱着他从留夷背上轻轻飘下,含笑道:“岑瑶公主,近来安好?” 第91章 岑瑶公主,近来安好?舒远心中一跳,抓紧他的衣袖。“你怎么知道?” 那白衣女子,也就是岑瑶公主却猛地抬头,目光里就像住了只厉鬼,沙哑而缓慢地问道:“你怎知……半个?” 钟零羲像是给舒远教导,也像是给岑瑶解释。“倾覆之战中穷桑族尽数战死,随九重黄泉沉入地下,但最后一任穷桑之主空辰还有个年幼的女儿岑瑶和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空华。当穷桑灭族、三岛陆沉之时,岑瑶与空华也落入九重黄泉里。空华为了保护年幼的岑瑶公主,拼死将岑瑶送入巨鳌的壳里,用自己的身躯堵住缺口,岑瑶公主才得以存活。” “那空华呢?”舒远问,目光落在岑瑶公主怀里的白衣男子身上。 “九重黄泉的水能洗刷魂魄的记忆,而且当时九重黄泉被毁,里面混合了无数穷桑族人的怨恨、记忆、魂魄碎片,空华当然活不了。” 舒远看到,岑瑶公主的僵硬的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可是……”舒远欲言又止。 如果空华已经死了,那岑瑶公主怀里抱着的是谁? “你说他是谁呢?”钟零羲含笑问岑瑶,“你觉得他是空华,还是……冥胥?” 岑瑶登时神色大变,唰的一下手中便多了一柄银光闪烁的短剑,一招划出千万光线,袭向钟零羲! “零……”舒远脱口惊叫,五指扣弦、五弦齐发,五灵琴铮然声响,化作无形的屏障笼罩,悍然挡住岑瑶的愤怒一袭之后也碎裂无踪。 便在此时,他才发现,钟零羲竟不知何时掠到岑瑶身边,手中洞箫不偏不倚,正指在空华的心口上,然后歪头,对岑瑶微微一笑。 霎那间,岑瑶的衣衫长发无风自动,一双眼如同血染!厉声道:“你——” “零羲住手!”舒远着急地喊。 “别激动。”钟零羲平和地笑了,洞箫一斜,一点淡紫色的光芒没入岑瑶的太阳穴。 岑瑶眼中的血色渐次退去,目光闪烁。“你……” “零羲你干什么!”舒远冲过来将钟零羲拉到身边,着急地捏着他的手腕,“你没事吧?别乱动灵气啊!” “唔……”钟零羲目光一动,把舒远搂在怀里虚弱地说,“玩过头了。” “你也知道啊!”舒远简直要被他吓死了,忙给他靠着,又对岑瑶做了个揖。“岑瑶公主,请恕失礼,我师父爱玩闹罢了,并无恶意。我二人此番前来,乃是为了请教魂魄之事的,方才失礼之处,在下向您赔罪。” 语罢一揖到底。 岑瑶也搂着比她高大许多的空华,疑惑道:“师……徒?魂魄……发生……何事?” 她目光落在钟零羲身上,若有所思。 舒远道:“在下名舒远,这是我师父钟零羲,我等从巫山帝俊药圃而来,为请教魂魄之事。” “帝俊?姨……娥皇姨母?”岑瑶的脸色依旧木然,话也说不清楚,应该是多年如木偶一般活着,不记得怎么说话了,但目光里总算露出一点友好了。 舒远才想起岑瑶的父亲穷桑之主空辰与帝俊第三任妻子穷桑神女娥皇乃是亲姐弟,当即松了口气,“公主,您可愿意帮忙?” 岑瑶眼中露出黯然的神色,轻轻地摇了摇头。 舒远登时愕然而失望,她还没听说原委,便拒绝了 “岑瑶公主。”钟零羲忽然道,“我能让你体内的气息归顺为一,回到最纯粹的穷桑之力。” 岑瑶的目光一凛,“你怎知……” “巫山的琅嬛福地里有记载,昆仑君留下的。”钟零羲说,“当日你被空华保护在巨鳌的壳里,不至于被九重黄泉水洗刷记忆与神力,一息尚存的穷桑族长老们发现,便将穷桑族的传承重任交付与你。年幼的你被塞入穷桑整个部族的记忆和神力,伤了神智,变成个痴傻的疯子。后来冥胥醒来,帮你把记忆逐渐整理清晰了,但穷桑族的神力却因为来源于不同的族人,每个族人的神力受到九重黄泉水侵染的程度不同,一直在你体内冲撞,最终酿成了悲剧。” 悲剧……舒远看着岑瑶紧紧抱着的冥胥身体,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或许是终究有一天,岑瑶越想越大,体内的神力冲撞也越来越强烈,影响了心神,于是……有一天,她不小心失了心智,杀了冥胥。 “唉……”舒远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分想抚摸岑瑶公主的头。 “你果然……知道!”岑瑶激动地抓住钟零羲的手,目光狂乱,隐隐有红光出现。“救他!帝俊药圃……一定能!” 钟零羲却问道:“救他还是救你?救空华还是救冥胥?” 岑瑶一呆。 钟零羲又道:“你应当清楚,怀中这人既不完全是空华,也不完全是冥胥。当年空华被九重黄泉水侵染,黄泉水中又混杂了穷桑族对你的守护之念,空华对你的喜爱与穷桑族的守护之念融合在一起形成执念,执念形成新的魂魄——你身为穷桑公主,应当比我清楚,魂魄可以毁去也可以新生,但世间的魂魄力量应当是守恒的。但唯独冥胥,他却是因为种种机缘巧合——顽固的守护执念、穷桑神族的力量碎片、黄泉水的中和,才形成的。他不属于世间任何一个种族,任何人也无法预测他的将来,甚至没有人知道这逆天而生的他会不会遭到天劫惩罚,会不会入魔。而对你来说,你深深眷恋着的、即便神智混乱也不曾忘却的空华哥哥已经没了,一直守护着你的冥胥被你当成空华而已……” “既然如此,你还说……什么……救空华还是冥胥!”岑瑶公主嘶声说,“已……已成定局!不是吗?” “当然有办法。”钟零羲的语气诱哄,“他的魂魄被你强留在体内,我可以让他的魂魄与身体合二为一,你当然也能抹去他的记忆。” 岑瑶的目光猛地闪烁了一下。 钟零羲便笑了:“你知道的,对不对?奈河岸边生长的石蒜花含有剧毒,奈河的河水有洗刷记忆以及寒毒,但是二者结合以后,再配以你们穷桑族秘法,便能制成一副药,让百年内魂魄忘却前尘,宛如新生。” 还有这种药?舒远吃惊,却也记得了,琅嬛福地里面确实有这样的记载。 “想好了吗?你有三个选择。”钟零羲说,“一,我帮你把你们俩都治好,你准备汤药,每百年让他服下,等他醒来就告诉他他是你的空华哥哥。这世间除了我等三人……” “嗷!”留夷稚嫩地咆哮着,把一脸懵懂的谢楚泽叼在嘴里,表示抗议。 “你们俩忽略不计。”钟零羲一把按下留夷的头,把谢楚泽拎到肩膀上让他趴着。 “除了我等三人,不会有谁知道空华与冥胥的区别,你放心便是。二跟一差不多,不过你活着未免痛苦,我可以把你们俩的记忆都封印住。但是封印和洗刷是不同的,封印随时都可能想起。三,只是救活,你们的问题自己处理,我不插手。” “四!”岑瑶忽然说,抱紧了怀里的尸体。“你……救我们俩,封印他,我记得,这次,换我守着他。” “哦?”钟零羲好奇地笑了,“为什么呢?” “鬼界……荒废十数万年,魂魄不得往生,轮回终止,是……是我没履行好穷桑之主的责任,一味沉湎悲伤。我……我愿重建鬼界秩序,他……他自逍遥吧,我不敢再束缚。”岑瑶轻抚着冥胥的脸,目光悲伤而温柔。“他……为责任而两度生死,已经够了,我……我要他快乐,自由。我是穷桑之主,我的责任,我自己承担!” 钟零羲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的坚毅之色,点头道:“好,不愧是穷桑之主,空辰与娥皇神女都会为你骄傲的。” 岑瑶摇了摇头,示意不敢当,问道:“你的条件?” “不着急,等我帮你做完该做之事再说。”钟零羲四望一下,“你们的住所在哪?” 岑瑶道:“随我来。” 语罢抱着冥胥的尸体,化光而去。 第92章 92 舒远没想到鬼界真有房子,而且是座石砖砌成的重檐小小一座宫室。舒远专研药理都能感觉出来,这宫室的墙上地面都有阵法护持。舒远身为修仙之人,仙气鬼气互不相容,一进鬼界就感觉到了森冷压迫之气,直到这时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阵法可以阻挡鬼气。 舒远立刻看向钟零羲,见钟零羲的脸色也好了不少,才终于松了口气。 岑瑶将冥胥的尸体放在石床上,问道:“钟先生,先我?还是他?” “先你吧。”钟零羲四处望了一下,赞许道,“这房子不错,穷桑族的养灵符阵果真独步天下。” “已经残破了。”岑瑶道,“他做的,我那时不清醒,后来他……他不行了,我只会伤心,此处聚灵,鬼魂总想占据,久攻不下,却也破损了。钟先生,我……当如何?” “你呆着吧,我同小远就行。”钟零羲说着便拉过舒远的手,拿在手里把玩着。 “你怎么样?”舒远脸色微红,只觉得他进入宫室之后冰冷的手暖了不少,便顺着他的心思,也不抵抗。 “你呀你……”钟零羲笑着摇头,捏了一下他的耳垂,低声道:“这么任我欺负的样子,却叫我不忍心欺负了。来,水龙吟里有一本叫《阵法大全》的书,是用琅環灵玉做的小小一片,你帮我找出来。” 舒远笑了笑,没多说话,在水龙吟里找了一会儿,把那玉牌找了出来。 钟零羲惯于研究阵法,当年便以修士之身开启八荒洪流阵,守护巫山,此后更是专研阵法,连剑法都生疏了。 拿到玉牌之后,钟零羲在上面注入一缕灵气,灵气于玉牌快速游走,停在一处激活,便有一道光迸出,化作个小小的阵符。钟零羲指尖萦绕一缕若有似无的灵气,不住地点着,若有所思。 舒远于阵法一门只是平平,只能看出那是个调理的阵法,其他的却看不懂了。他也不勉强,自己把《神农图鉴》拿出来看一遍。钟零羲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个遗憾,那就是《神农图鉴》囊括了神、仙、人、妖、佛、魔各界的植物种类,却偏偏缺少了鬼界的植物,便说道:“你让蛊雕跟着你,到处走走吧,你身上有离霄剑,离霄剑气会保护你,没有任何鬼魂能到看你,你别怕就行。” “真的?”舒远眼睛一亮,立刻带着蛊雕出门去了。 等出门远了,蛊雕才惊奇地问:“公子,你竟然放心尊主一个人跟岑瑶公主呆在一处?” 舒远不禁笑了,“难道我看起来这么容易吃醋?”连个刚认识的女人都不放心? 蛊雕道:“不是这个,你不担心尊主的身体么?” 舒远嘴角的笑渐渐地消散下去,许久才说:“我相信他会为了我珍惜自己的。” 此刻,会珍惜自己的钟零羲正利用自己体内的特殊灵气在一间空余的宫室地上画阵法。 岑瑶不放心地看了半天,忽然说:“你体内有神息……” “天罚之火。”钟零羲谨慎地画着每一条线,回答得漫不经心。“从天上来的,也可以算是神息吧。” “但也有幽冥阴毒。”岑瑶说,“那是奈河河水里的毒。” 钟零羲便笑了:“岑瑶公主却不记得我了?我上一次路过奈河,是三十面前。” “啊!是你!”岑瑶低呼,“你搜集的魂魄碎片……” “已经完整啦!”钟零羲笑道。 第93章 舒远回来敏锐地发现钟零羲和岑瑶公主之间的气氛改变了,岑瑶公主仿佛对钟零羲梗亲近了。 怎么回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事他竟然告诉了岑瑶公主,却没有告诉自己? 舒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问道:“阵法进展如何?” “差不多了,你的图谱做得如何?”钟零羲问道。 “鬼界也有许多草药,只是我尚不清楚这些植物的功效。” “这好办,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等明天将冥胥治好了,有的是方法来给你实验。” 岑瑶闻言,神色一震,却依旧没说什么。 舒远看看他们俩,乖乖地去休息了,靠着留夷的大翅膀便睡觉。 鬼界的乃是永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天空永远被阴沉的鬼气覆盖。石屋静静地在夜色里,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鬼魂。岑瑶一身雪白的衣衫站在屋檐下,却不知为何仰头望着天空。 钟零羲将最后一笔阵法画好,揉着酸疼的脖子走出来,见状便问道:“怎么不去多抱抱他?” 明天过后,可就不能抱了。 岑瑶依旧望着天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以前不喜欢紫色。” 钟零羲的目光仿佛看到了个任性要糖吃的小丫头,莞尔道:“如今后悔了?你们穷桑穿紫色挺好看的。” 太初之时,神族有八脉,是以伏羲…得窥天道,创造了八卦。而穷桑属于震雷一族,对应之色正是紫色。穷桑全族以服紫为荣,身为穷桑的公主,岑瑶自然也常常穿紫色。 “是吗?”岑瑶笑了笑,问道:“你喜欢各种颜色?” “我时常见的,乃是青色。”钟零羲也不怕她知道。 岑瑶闻言便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身上雪白的衣服,说:“这衣衫本也是紫色,只是我见了便会想起穷桑,就发疯,他便用奈河水将衣服洗成白色了。听说,人间有种说法,白色是服孝?” “白色是服孝,黑色是守寡。”钟零羲微笑道,“颜色么,也不过唯心而已。” 岑瑶默默无语,站在凄凉的风里,风中裹来奈河水残酷而冰冷的味道,与东海温暖而微咸的海风完全不一样。 “原来已经十二万年过去了。”许久,岑瑶轻声说。 “唏嘘什么?你的责任未了。”钟零羲掐着时间,转身道。“进来吧。” 岑瑶知道时间到了。 那一刻,舒远如有所感,睁开了眼睛。“零羲?” “醒啦?”钟零羲用手梳了下他的发,道:“正好,为我弹支曲子吧,还是那首《思远人》好么?” 舒远迷迷糊糊地掉头,被他牵着去了阵法所在的房间,岑瑶已经将冥胥的尸身放在阵法中央了,正低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听到动静,她恋恋不舍地看着冥胥,低头在他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无声地退到旁边。 “小远。”钟零羲走到阵法中央,吩咐道。 舒远忙平复自己的呼吸,将五灵琴召出,手按宫商,弹奏起来。 钟零羲便将他的苍□□箫取出来,随意又潇洒地舞着,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地有光从外边飞来,一丝一缕地落在冥胥身上。 舒远紧张地看着,只知道每一缕光都恰好落在冥胥的穴位上,仿佛生命又回到了他的身体一样。 这光究竟是什么?舒远不解。 岑瑶便脸色苍白地说了两个字。“招魂。” 是招魂,但岑瑶是穷桑族的公主,穷桑族都招不来魂魄,钟零羲怎么能找回呢?舒远疑惑,忽然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心中一瞬间如雪般明亮,差点将一个音弹错,惹得钟零羲看了他一眼。 舒远吓得肝胆俱裂,手上却不由得更小心,生怕出一点错处 而影响了钟零羲的身体。 钟零羲却像是在无聊地舞剑一般从容潇洒,招魂的过程也很快,周身三百六十五处大穴,不过半天功夫便完成了。 “好了。”钟零羲将洞箫收起,淡淡道。 舒远将琴弦一按,便要问话,钟零羲却使出杀手锏,身体晃了晃,便要晕倒。 “零羲!”舒远大惊,忙上前扶住他。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声叫得太大了,冥胥的眼皮竟然动了动。舒远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岑瑶,冥胥无知无觉,竟然在睁开眼的同时转头跟着看了过去。 “……!”岑瑶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惨白,忽然嗖的一下掠走了。 “行了。”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冥胥的眼睛,钟零羲的声音淡漠得就像无情东流的水。“也不嫌累,能适应光线么?” 冥胥的眼皮子动了动,一把将他的手拿来,道:“男男也授受不亲,无端占我便宜,当我日后不会讨回来么?” 一句话将舒远说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又不禁笑了。 这冥胥,还挺有趣的。 钟零羲则不客气的道:“占你便宜?你哪一处比得上我的小远?” 舒远直接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打他一下,却又舍不得。恰好冥胥坐起来了看过来,他便强行转移话题,问道:“你还好么?” “挺好的,就是脑袋疼。”冥胥揉着太阳穴问道,“我是谁?这是哪?” “我要累死了,不想说话,这个问题还是你来说吧。”钟零羲搂着舒远靠在石榻上,目光望向对面。 舒远跟着看去,心中不禁一酸。 一个黑衣黑袍的瘦小女人站在门口,宽大的斗篷几乎将她的脸全都遮挡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尖尖的下巴。 冥胥仿佛觉得那人要用目光将他杀了,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问道:“你是谁?”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惹怒了她,黑袍人冷冷道:“我是你婆婆。” “……”冥胥目瞪口呆,随机悻悻地笑了,老老实实叫道:“婆婆。” ……他竟然信了!舒远哭笑不得,又觉得无奈而酸楚。 黑袍人自然也就是岑瑶,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牛角尖。她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叫冥胥,幽冥的冥,华胥的胥,是穷桑族最后的族人,也将是这鬼界的王。现在,给你三天的时间,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来,三天之后,着手统治鬼界!” 冥胥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问道:“你是谁?” 岑瑶不耐烦道:“我是你婆婆!” “你也是穷桑族人?你叫什么名字?我要看你的脸!” “巫山之主,你给我治出个傻子?”岑瑶将火气撒在钟零羲身上。“我方才不是说了,我是你婆婆!” 哦,那就是说,她也是穷桑人。冥胥摸了摸鼻梁,再一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要看你的脸。” “你给我好好休息!”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冥胥不知为何,对这个问题异常执着。 “你给我……” “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么称呼你?”冥胥强调,“难道要叫你喂吗?” “我是你婆婆!”岑瑶再一次强调,“你叫我婆婆!” “你的声音不像老人!”冥胥撑着地要站起来,却因为魂魄刚回身体不久,身魂未能完全如一,所以刚站起来就倒了。 “你干什么?!”岑瑶大惊,忙伸手来扶。 哪知冥胥却是诳她的,伸手一扯便将她的兜帽扯下了。这一次,整个房间都静了,舒远差点叫了出来。 岑瑶那张绝代倾城的脸竟然布满了伤痕,就像被什么脸上狠狠地挠了一通一样。舒远精于医术,一眼便能看出来,这这伤痕绝非障眼法,伤痕中透着丝丝死气,根本就是某种饱含怨气的东西划的! “这……”冥胥也懵了。“你的脸……” “看清楚了?”岑瑶眼中飞快地闪过某种情绪,“满意了?那就好好休息,不许闹了!” 语罢,她转身便走,不带一刻停留。 冥胥站在原地久久地不做声,忽然说:“我眼花了么?” 他在这世上的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脸,却为何觉得她们是同一人?, 第94章 若说岑瑶公主脾气古怪、喜怒无定,那冥胥就是多动症,十分犯贱,一刻停不下来。他的魂魄刚被召回身体,还未能身魂如一,行动自如,便已经开始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见了地上的石头也要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小鬼喜欢趴在他肩上?” “因为我身上阴寒之气重。” “为什么这地方死气沉沉?不见天日?” “九重幽冥下的鬼界,自然不见天日,见了天日这里的鬼魂都要魂飞魄散了。你不是穷桑后人么?这点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穷桑。”冥胥认真地点头,“可是我为什么记得穷桑?又为什么会死?死了之后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为什么又忘记了从前?我忘记的部分到底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岑瑶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室里,冷冷道:“你是穷桑人,为了穷桑而死也见证了穷桑被灭族,自然记得穷桑。你是自己又蠢又笨掉进奈河里被冤魂撕扯噬咬而死的,能活过来当然因为我与钟先生救了你!至于你忘记的部分,呵!当然是忘记了被我虐待的日子,怎么?你很想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我虐待最后被逼得跳进奈河的吗?” “勉强接受这个说法,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冥胥不知自己怎么了,想看她却又怕见到她伤痕遍布的脸,只能将疑问投在钟零羲身上。“为什么你叫他名字?你们不是师徒么?” “是师徒也是生死相依的恋人。”钟零羲也是半个病人,躺在床上便将舒远拉了过来,抓起他的手亲了一下,笑道:“怎么?很羡慕吗?” 他才没有很羡慕!只是有一点点羡慕罢了……冥胥莫名其妙地又转头看着岑瑶,目光里不由得带了着期盼。 岑瑶登时大怒,手中端着的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丑八怪啊?不想起快把药喝了!整天跟个将死之人一样躺在床上,难道你还想等我伺候你一辈子?” 冥胥算是怕了她,不是怕她骂人,而是怕她不开心。他乖乖地端起汤药喝了,然后一张俊脸皱得跟枯水的叶子一样。“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喝?” “毒1药。”岑瑶冷哼,见他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神色也温和了一点。她端起药碗便转身,却被冥胥抓住了袖子。 “你又怎么啦?”岑瑶不耐烦。 “难道以后我都叫你婆婆么?”冥胥问道,“你从前的闺名是什么?” 岑瑶周身瞬间迸出几点紫色的火星,恨不得立刻用魂火将他烧成灰烬,将袖子一扯转身就走了。冥胥却不放弃,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摇摇晃晃地便跟了出去,围着岑瑶不住地问,惹得岑瑶身上不住地迸出紫色的魂火。 舒远在屋子里看着不住好笑:“岑瑶公主虽然作出凶狠的样子,其实心软得很。”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面对心爱之人嘛!”钟零羲搂着他一起倒在床上,吓得谢楚泽赶紧跑,免得被压扁了。“谁对心爱之人不心软啊?” 舒远闻言心中一颤,抱住了他便不说话。钟零羲立刻便察觉了他心里的难过,忙问道:“小远,怎么了?你怎么不开心了?” “你……”舒远狠了狠心,终究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身体里的阴寒之气,同奈河水里的阴毒是一样的。” 钟零羲抱着他的手不禁一紧,低声唤道:“小远!” “我从前都不明白,你身上到底带了什么病,怎么修仙了也没将它治好,反而越来越重,你每一次动用修为,身体便差一点。来了鬼界,见了奈河,我才终于明白了。”舒远抓着他的衣襟说,“你体内的阴寒之气不是在肺腑里,而是在血脉中,动用修为要用到经脉的,所以每次用了修为,你的伤便重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叫,却叫钟零羲瞬间慌了手脚,他急忙翻了个身,将舒远压在身下,捧着他的脸叫道:“小远……” 舒远也伸手握着他的手腕,指尖颤抖,不如他的神色平静,想来脸上的情绪与眼神能控制,身体却控制不住。他问道:“你身上的阴寒之气是穿过奈河时被浸染的么?你说过,穷桑灭族之后,轮回便断了,可若是有谁的的魂魄碎在奈河里,被冻住了,搜集完全再投入轮回盘,便可投胎转世。” “我们一来到这个世界,你便认得柷余草,也知道修炼的许多知识,后来连八荒洪流阵都难不倒你。妖界之主凤皇见了你也是乖乖的,你甚至还认识岑瑶公主。你为冥胥施的法术,便是楚地神族失传的绝代秘法‘招魂’吧?我读过相关的卷轴,记得很清楚,穷桑族确实可以使用魂魄之力,但所招的魂魄都是死魂。主宰魂魄的神族并不能使人复活,唯有楚地神族的‘招魂’才能叫人死而复生。” 他仰头看着钟零羲,眼中的神色渐渐颤抖,深藏的恐惧被冲破了伪装渐渐闪露出来。“你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去现代社会是不是为了找一个人的转世?你为了让那个人转世不惜被中了奈河里的幽冥阴毒,对不对?那个人……是、是来自楚地神族么?是九歌之神中的哪一位?大司命?云中君?不……” 他垂下眼,神色慌乱起来,吓得钟零羲忙叫道:“小远?小远你稳住心神,万万不可被魔怔了!” 舒远却恍若未闻,这个疑惑生自钟零羲以一己之力破巫山八荒洪流阵结界之时,在东海栖梧宫而生长,他强忍着不说,今日终于长成一棵巨大的藤蔓,将他的心神牢牢锁住。他望着钟零羲,迷惑又慌乱,“不会是他们,凤凰是世上最骄傲的鸟,是太初四灵之一,能让他这样心悦诚服的一定不是一般的神族。零羲,你……你将我当成东皇太一的代替品了么?” “不是的!”钟零羲扣住他的手腕,逼视着他,沉声又坚定道:“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小远,相信我,你不是!”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可若不是,你怎么会忽然看中我,喜欢我?舒远张嘴想说话,却被钟零羲低头吻住了。他被焦急又温柔地辗转着,忽然尝到一点苦涩的血腥味,竟就这么渐渐失了神智。 昏迷前,舒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的毒果然是藏在血脉里的,奈河的阴毒,会让他睁开眼就忘了说过这段话么? 眼前黑暗,陷入沉睡。 第95章 舒远仿佛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中人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自己,他在梦里心魂俱碎,但醒来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守在石床旁的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小说 “小远,你醒了?”钟零羲立刻被他的动作惊动,慌忙站起来为他检查经脉,问道:“你觉得怎样?” 舒远平躺在石床之上,看着男子眼里绝无掺假的关心和焦急,心中便是一软。 往者不可追,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一个大活人,漫漫仙途千秋万世,还比不过一段尘封了十数万年的过往么? 他勉力宽慰着自己,转过头握住钟零羲的手,微笑道:“我没事,大约是太专注于修注药典了。对了,小鬼呢?” 以钟零羲的睿智,又怎会看不出他故意避而不谈昏迷之前的事?只是他不提,钟零羲自己便更不会提,他将舒远小心地扶起来,道:“在外边跟留夷玩,看看冥胥的情况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向岑瑶公主……哦,现在应该叫孟婆了。该向孟婆讨要酬劳了,然后,咱们就回家去。” 回家,自然指的是巫山了。舒远恍惚地想起数十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还因为想回家而修仙,现在却将那个小小的洞府称之为家。到底,都是因为此心安处,是他的身边,才甘愿称之为“家”。 舒远笑了一笑,点头道:“好。” 石室外传来神息的波动,如今化名为孟婆、一身黑袍的岑瑶公主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药碗放在桌上,岑瑶道:“舒公子魂魄不稳,往后若是再来鬼界,最好佩戴红石蒜花做成的香囊,可以抵挡一部分的鬼气侵蚀。眼下,请公子喝了这药,免得再生意外。” “多谢。”舒远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只好隐去称呼,道了声谢之后将药喝光了。 岑瑶看着他将药喝光,才转头道:“如今先生答应我的事已经做好了,该是我为先生效力之时了,请先生吩咐吧。” “殿下言重了。”钟零羲拱手行礼,屈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门外响起一声稚嫩的痛呼,留夷驮着小鬼谢楚泽,乖乖地进来了。 钟零羲将谢楚泽抱过来放在膝盖上,道:“公主,此子生而为鬼却不怕阳气的侵蚀,不知何故,请公主给看看。” 岑瑶点头,指尖一点淡紫色的魂火,弹出后落在谢楚泽身上。小小的孩子仿佛被什么灼伤了一样,立刻便皱眉了,露出一副委屈得要哭不哭的表情。等岑瑶将魂火收回,他立刻便爬到了钟零羲的肩上,半张脸都躲了起来,只剩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岑瑶。 “这孩子体质特殊,本是仙妖混血,难得的仙妖体,但他未出生而夭折,又受了某种招魂术的影响,才化为这半魂半生的样子。”岑瑶解释道,“别看他现在能跟你们从楚地来到此处还好好的,其实他不过是依靠钟先生身上那一点点阴气存活而已。等他渐渐长大,体内的魂气渐渐少了,便不能化为实体,最多三五年吧,他便会彻底变成死魂,阳间之人不能触及他,他也再看不见你们,只能留在鬼界。” 岑瑶说着便笑了一声,一如她惯常的冷嘲。“仙妖体的死魂,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恐怕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钟先生,以我看,不如将他留在此处,由我教导,将来只怕会成为他的一个干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冥胥。 钟零羲闻言便转头问道:“泽儿,你可愿留在鬼界,跟随公主学习修行之术?” 舒远以为谢楚泽年纪幼小,必定听不懂,谁知谢楚泽看了岑瑶一眼,坚决地摇头。他抓紧了钟零羲的衣服,整个人都躲到了钟零羲的后背。 “看吧。”钟零羲微笑,反手轻轻地拍了拍谢楚泽的头,暗示他不必惊慌。“公主,他不愿随你,那我便用一式‘招魂’换个他能在阳间行走的法子吧。” “这却不难,只需他随身带着奈河红石蒜花做成的药丸,每日服用,借以稳住体内魂气,每月满月之时到鬼界来,吸收幽溟阴气便可。”岑瑶道,“钟先生,‘招魂’之术于鬼界于穷桑,不啻于再造之恩,你若是只让我给这小鬼几朵奈河石蒜花,岂不是轻视了?我自来不做不公平的生意。” 这脾气果真是像极了她的父亲。钟零羲眼中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觍颜了。公主既然继承了穷桑族的所有记忆,想来还记得穷桑有个心法叫《幽溟》,可否传给泽儿?” 岑瑶微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非常物,穷桑五心法之一的《幽溟》便这样传给一个外人了。也罢,我说一不二,这便给你了吧。” 舒远立刻从储物戒水龙吟中取出一块琅嬛灵玉,岑瑶指尖微动,在上边写了许久,将一整套《幽溟》心法都篆刻在琅嬛灵玉上。她看着舒远将记载了心法的琅嬛灵玉收了起来,不由得问道:“这是何物?” “琅嬛灵玉,记载文字用的。”钟零羲道,“昔年倾覆之战后,昆仑尊神花了整整两万年的时间将各大神族散落的典籍都记录了下来,藏在巫山的琅嬛福地中。不过,穷桑陆沉了,关于穷桑的典籍一个字也没留下。” 岑瑶的眼中便是一痛,脱口问道:“那不知钟先生是否愿意……” “公主。”钟零羲微笑着打断她的话,“一族的兴亡传承却寄托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到底是希望还是羞辱?” 岑瑶目光一震,瞬间明白了过来,她深深地朝钟零羲一揖,道:“多谢先生提点!” “客气。”钟零羲握着舒远的手站了起来,道:“公主,穷桑既然留着你,便不希望鬼界永远是这个样子。你是穷桑人,自然能穿过大漩涡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那些被你们看不起的妖物正在凤皇的带领下反抗仙族。” 他回头看着岑瑶,嘴角含笑,目光却隐藏着深深的含义。“十二万年了,如今,也该换个世道了。” 岑瑶还未明白他说的是何意,钟零羲已揽着舒远轻轻跃上蛊雕留夷的背,蛊雕振翅高鸣,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第96章 镇山的八荒洪流阵传来波动,一声声的通传响起:“尊主归来——” 随即便是蛊雕那专有的声如婴啼的鸣叫声。 主管琅嬛福地的尺素夫人听到动静立刻到琅嬛福地前边的平地上迎接,蛊雕落下,她便盈盈行礼:“恭迎尊主、公子归来。” 然而一抬头,尺素夫人便愣住了——钟零羲不仅回来了,怀中还抱了个两三岁的孩子! “这……”尺素夫人瞠目结舌,不由得将目光落在舒远身上。 舒远的脸没由来的一红,将拳头抵在唇边清咳一声,说:“这是当日那对仙妖夫妇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了魂体,我们带去鬼界找了点法子,现在已经能在阳间自由行动了。他无依无靠,零羲与我便将他带回来了。” 他解释了一大通,无非就是为了说明这孩子不是他们的,尺素夫人不知为何也红了脸,目光落在小孩儿身上,变得慈爱而温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敢问尊主可曾为这孩子取名?” “他叫谢楚泽,出身自楚地对的云梦泽。”钟零羲将谢楚泽放在自己肩上,谢楚泽便以为自己能像还是只小鬼一样悬浮在他肩上,伸手便要去攀住。没成想竟然没抓稳,唰的一下便要往下掉。 舒远下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接,却被钟零羲一把拦住了。谢楚泽便这样咚的一下摔在地上,除了受孟婆的魂火灼烧,他还是第一次知晓何谓痛楚,先是愣了两三下,接着仰头“哇”的一下便哭了。 他长得雪团子一样白净可爱,尺素夫人见了不禁心疼,请示道:“尊主?” 钟零羲抬手示意他们都别说话,他自己蹲下去,也不说话,就只是看着谢楚泽。谢楚泽无声地哭了一下,忽然看到钟零羲,便自己抽抽噎噎地停住了,泪汪汪地看着他。 “痛么?”钟零羲问道,“就是刚刚那个感觉,那叫‘痛’,仙妖体多早慧,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了,对么?” 谢楚泽犹豫了一下,点头。 “很好。”钟零羲赞许地摸摸他的头,谢楚泽伸手便要他抱,钟零羲却将手收了回去。谢楚泽的嘴巴一扁便转向舒远,对着舒远伸出手,舒远为难地看了钟零羲一眼,钟零羲便将舒远抱住,对谢楚泽道:“你会说话却不说话,可见你心中并非喜欢我与小远,不喜欢给人抱住罢了,并非我与小远不可。此处有许许多多妖怪,你身为仙妖体,如今又是鬼魂之身,当刚喜欢妖物身上的妖气,而非我与小远的灵气。你去找他们吧,我与小远走了。” 语罢便挽着舒远的手往琅嬛福地里走去。 谢楚泽呆呆地看着他们,见他俩真的走了便着急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而钟零羲已经和舒远走进入口,人已经不见了。小孩儿便是一慌,立刻便看向唯一还算认识的人。尺素夫人见状也是一叹,转身走进了门里。 这会儿谢楚泽是真的怕了,他张嘴又想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小孩儿急得登时仰头大哭,发现自己大哭也无声无息根本没人知晓之后,他又不敢哭了。含着泪茫然无措地看了好一会,他也不知拿来的力气,竟然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小短腿儿试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站了起来,可是刚动一动脚就摔到了。这回他却不哭了,大约明白自己哭也没用,所以摔疼了他也忍着,含着一汪在眼睛里,只是不断尝试往前走,终于给他连摔带滚地走到了门口。小孩子毕竟力气不够,第一次学走路能走到此处已是难得,谢楚泽再没有力气,下台阶时不慎腿软,登时便要往前摔。 他吓得用手抱住脑袋,却不料一双温柔的手将他接住了,谢楚泽一睁眼便看舒远那张担心的脸。原来钟零羲与舒远一同,都在门后看着,就等着他自己走过来呢。 谢楚泽心中委屈又大松,登时要哭,抱着舒远的脖子不撒手,愤愤地看着钟零羲。都是这个坏人!他不给抱! “哈哈……”钟零羲被他的眼神逗得大小,伸出手指便要去戳小鬼的脸蛋,小鬼张口便咬他,钟零羲便将灵气鼓起,小鬼哪里咬得动?将牙都硌疼了。 “现在知道错了?”钟零羲将沾满了口水的手指在小鬼的脸上抹了抹,使坏地笑了。“你虽然是个孩子,但你受了别人的大恩,就不能一辈子当个懵懵懂懂的小鬼,你要变强,保护你该保护的人,明白么?许多事你并非不可以,而是自己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与你师父都会教你的。” 舒远闻言登时吃惊:“师父?” “嗯,对啊。”钟零羲理所应当地说,含笑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要为师再收一个徒弟?为夫的徒弟可不是简单的徒弟,是要相伴一生一世、倾心相许的,你舍得将为师分出去给别人,为师可舍不得你同别人分享为师。” “哪、哪有这种说法?”舒远脸红,却也接受这个说法了。 师父……就师父吧,谢楚泽总是要人教的,否则他一身资质岂不是浪费了。 “只有一点。”钟零羲抱着舒远,在他耳边笑道:“我的徒弟是同我倾心相许之人,你的徒弟么却只能是个小徒弟,若是有天你喜欢上了他,我可要伤心死了。” “快别胡说八道了!”舒远脸上刚消退下去的红晕又浮现了,将钟零羲推了推,“快将泽儿带进去吧。” 钟零羲这才放手。 次日,钟零羲便着急巫山十万妖兽,宣布谢楚泽为舒远的弟子,巫山少主,算是正式确认谢楚泽的身份了。随后,日月如梭,转眼间便是十年光阴匆匆而过。 第97章 舒远自云端慢慢落在琅嬛福地前的平台上,发现尺素夫人的儿子寒初正急得团团转,见了他就扯着他的衣袖说:“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尊主要打泽儿呢,你快去救救他!” “哼!”舒远拂袖,怒道:“这祸害活该挨打!” “噗……”话音才落,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大笑,一个人影从半空中落下来,孔宣手持白玉扇,一手吊儿郎当地搭在舒远肩上,揶揄道:“孔宣,你这话说得可真像个当爹的。” “你怎么来了?”孔宣许久没见到他了,十分开心,但一提起谢楚泽那个混小子,舒远就恨不得抓来再打一回。他忍不住吐苦水道:“孔宣,你可知这小畜生做了什么?他竟然去鲑鸟族,趁着人家休息时将人家一个小分队百来只鲑鸟给绑了起来,把人家的羽毛都拔光了。今日下边禀报我才知晓怎么回事,厚着脸皮亲自去鲑鸟族给人赔罪了!” “哈哈哈!”孔宣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舒远,看开点,你家这孩子还算是听话了,你是不知道从前我怎么气老凤凰的……” 他说着表情忽然一变,舒远察觉,忙问道:“怎么了?难道战事不顺利?” “不,战事顺利得很。”孔宣一边说一边往里边走,“现在越来越多的妖族加入战场,骁勇善战的不在少数,就算是不善战的也被老凤凰派去做别的事情了。比如那个花妖族,平日里柔柔弱弱的,真不知能干什么,我一扇子派下去都能灭族了,没想到他们传信倒是一把好手,多亏了花妖族,许多战报才没有被耽误。” “看来萧韶还挺擅长统帅的,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钟零羲道。 孔宣一惊,忙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晚辈拜见巫山尊主。” “不必多礼。”钟零羲一摆手,问道:“小韶派你来做什么?” “晚辈也不知,大约是他又看晚辈不顺眼了,所以叫晚辈暂时消失在他面前罢了。”孔宣满脸不高兴,愤愤地告状着。“居然叫我过来给您说一句话!”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天下没哪个师父是不疼徒弟的,何况小韶将你养这么大,数百年的情谊,哪里会看你不顺眼?”钟零羲问道,“什么话?说吧。” “老凤凰说,六已出四。”孔宣说着又愤愤了,“您说说,这是什么要紧的话?非要我亲自来说?这不是支开我是什么?” “六出其三?”钟零羲问,“现在交战双方都有谁?” “当日降旨是仙族同佛界一起的,无名就是个印子么!咱们栖梧宫反了之后没多久,那个咱们遇见过的魔君和魔后也派人同老凤凰交涉,没多久魔族也加入了战局。不过那位离颉魔君一边派人过来参战一边还要带人收服魔界里边不服他的人,主力军还是咱们妖族。”孔宣说着还是不明白,“可是尊主,这跟他叫我传的这句话有什么关系?” “小韶这是要打不过,着急了。”钟零羲笑道,“算了,你回去同他说,我这就往鬼界走一趟,若是一切顺利,鬼界也差不多能参战了,不过冥胥鬼君那边的情况比离颉魔君那边还要糟糕一点,若要起大作用,只怕还要等上百年。” 孔宣还是不明白,点头道:“是,我这就将原话带回去给他。” 钟零羲又道:“去了鬼界之后,我会到栖梧宫看看他,你也同他说,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抽个时间。” “行,我知道了。”孔宣一抱拳,“那……尊主,晚辈告辞了。” 舒远着急:“这么着急?” “咳咳……那个,战场瞬息万变,老凤凰是很厉害,我却怕他什么时候为了救人就抽风,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所以还是赶快回去看着他。”孔宣挥手道,“舒远,下次尊主去栖梧宫你带着小泽儿也一起来呗,我请你喝好酒!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地谈谈!” 才说完便往云头上一蹿,瞬间不见了踪影。 舒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见钟零羲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舒远不自在地别开眼,片刻后又回视了他,叹息道:“我没事,只是去鲑鸟族被气到了,那个小畜生呢?打了么?你不打我来打一顿!” 他分明知道他想他问的不是这个。钟零羲叹了口气,也不着痕迹地将话接了下去,道:“罚他跪着抄书呢。” 舒远便往藏着卷帛房间走去,口中道:“我再去说说他,从前这么乖的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像样?皮成这样子?” “我方才已经说过他了。”钟零羲拉住他,“这孩子自打知道他的身世起,便时时担心咱们不要他,要闹一顿才看得到我们的关心。这个心结我方才已经解开了,泽儿不定现在怎么哭呢,妖族不同于人族,他长到现在已经是个少年了,若是再当着你的面哭,只怕要觉得丢脸,你还是别去了。” “还有这么多讲究?”舒远摇头叹息,“我小时候可没这么多毛病,还用闯祸来验证师父对他的疼爱?” “养大一个孩子哪那么容易?”钟零羲抱着他笑嘻嘻地说,“像你这么乖的孩子我只遇到过一个,所以立刻就拐到身边不许跑了。” 养儿方知父母恩……这句话不知怎么的就在舒远脑子里响起了,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不知不觉,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呆了百余年,现在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世了吧?不知道他们发现儿子忽然不见了,会怎么伤心。 都是他不好。 “不会的。”钟零羲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说道:“我保证你回去还能再见到他们,我的话你不相信么?” “相信啊。”舒远点头,却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也会跟我回去的,对吧?” 钟零羲却只是笑了笑,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说道:“看看小东西什么时候将符咒抄完,抄完了咱们就带他去鬼界,好久没见到孟婆了,不知鬼界成什么样子了。” 舒远的心,差点痛得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