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宠爱之玉埋深宫》 第一章 轰动的婚礼(一) “吱呀……”一辆燃油助力车猛地刹住了闸。 骑车的女孩子一只脚踏住地面,崇拜中带着羡慕地看着路对面的巨幅led广告屏。 坐在她身后的女孩子戴着耳机,正陶醉在音乐当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搡了一下,赶紧抓住骑车的女孩子衣服,半责备半开玩笑地说:“你干嘛突然停住?害得我差点从车上掉下来,不行,今天晚饭你请哦。” “你看,纪羽瞳的婚礼?” “什么?”听歌的女孩子由于内扩音放得比较大,并没有听见。 骑车的女孩子半转着身子,一只手摘掉听歌的女孩子的耳机:“今天是纪羽瞳大婚的日子。” “天哪,真的吗?” “看。” led大屏上,一场盛大的婚礼正在举行着,婚礼的现场以高贵、典雅、魅力、自傲的紫色为主色调,让人看得目眩神迷。 “男方是谁?男方是谁?” “还能有谁?甄氏集团的大少爷呗。” “天哪,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们私底下已经交往了四五年的时间,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唉,各人各命哦,不服都不行。” “哇,我真想到现场去看一看她的婚礼,一定是童话般的。算了算了,我们也就只能想象一下,要去甄氏集团的酒店,听说平时都要邀请卡的,更何况这次是甄氏家族长子的婚礼呢。” “是的呢,我告诉你吧,我有一个朋友在全权负责这场婚礼的婚庆公司工作,据他说,今天,枫林城所有最好的摄影摄像设备都用上了,led屏啊、轨道啊、摇臂啊、斯坦尼康啊,听说现场的机位就有四五台,都是重金邀请省台的摄像记者操刀。” “这也太夸张了吧。” “女人最美的时候就是出嫁的这一天,此情此景,想一想就让人眩晕。” “呵呵,不是我打击你,你得有纪羽瞳的长相、才情和性格才行。” “这个还用你说,我有这个自知之明的。” 两名女生两眼放光,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led大屏。 纪羽瞳,枫林城最引人注目的女生,自从出生的那天开始,她就注定了焦点的命运。她是那种让男人见了一见倾心,女人见了生不起嫉妒、只能自惭弗如的女人,她的美,在那双如一泓清泉的双眸,在她那一弯倾城的檀口。在整个枫林城中,如果非得给她找一个最终的归宿,好像也就只有甄氏集团的大少爷勉强能够匹配的上。 led大屏附近,围了好多人,他们都在看着枫林城公主一般的人物出嫁的现场直播。 婚礼现场,工作人员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调音师由于兼着视频播放的活计,忙得不可开交,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抬起头,造物主最完美的一件作品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瞬间,调音师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今天婚礼的焦点,纪羽瞳。 纪羽瞳朝他点了点头,笑了笑说:“你好。” 调音师虽然也见过不少的大场面,不过像纪羽瞳这样出尘脱俗的女孩子,倒是头一次见到,而且是如此地近距离。他的心跳开始不争气地加快,他不敢正视纪羽瞳,像情窦初开的男生见到暗恋许久的心仪女生,眼睛看着地:“纪小姐,你好。” “能帮我一个忙吗?” “没问题,你吩咐。” 纪羽瞳伸出欺霜胜雪的右手,摊开掌心,一个u盘出现在了调音师的面前。 “等一会儿,在交换戒指仪式开始之前,能帮我放u盘里的视频吗?” “可以。”像这种事情,调音师经过不少次。在婚礼现场,总会有新郎或者新娘偷偷背着对方,把一些东西,比如爱情心路历程之类交给他,让他在适当的场合播放,给心爱的人一个惊喜。不过,纪羽瞳接下来的要求让调音师愣了一下。 “请一定要答应我,在播放视频之前,您千万别看,记得了吗?” 调音师愕然地看着纪羽瞳,像这样的要求,很奇怪。但是,纪羽瞳的要求,让他很难不老老实实地去遵守,也许不止是他,枫林城的很多男女老幼,都把纪羽瞳看得像英国人对待戴安娜王妃一般,她是枫林城的一种代表,是枫林城最具魅力的一张名片。 见调音师默不作语,纪羽瞳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好的。” 纪羽瞳把u盘放在了电脑上,轻轻道了声:“谢谢你。” “不客气。”调音师低着头,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沁出的汗。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纪羽瞳已经在伴娘的陪伴下,向新娘准备出场的房间走去。调音师看了看u盘,把它插到电脑的usb接口处,打开来,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是一个视频。人类都是好奇的动物,他很想先打开来一睹为快,然而,他生生压住了心中的这个想法,因为,纪羽瞳相信他,把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他一定会遵守他与纪羽瞳的约定。 婚礼分秒不差地开始,为了能够给纪羽瞳婚礼留下最完美的瞬间,调音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在忙碌的间隙,他会远远地看一眼纪羽瞳。追光灯包围中的纪羽瞳,像天上的仙子一般,玲珑如玉。 负责主持婚礼的,是全省最有名的金牌司仪,在他巧舌如簧的渲染气氛之下,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兴奋地鼓着掌。 “心与心的交换,爱与爱的交融,交织出今天如此美好的一段誓言,为了永远记住这一刻,我们两位新人将交换婚戒,以表示他们对爱情忠贞不渝。好,请伴娘端上婚戒。” 终于,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甄家大公子甄荣天从伴娘手捧的托盘里取过婚戒,单膝跪地,一手拿起婚戒,一手轻轻举起纪羽瞳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对新人的手上,轻屏呼吸,等待着神圣一刻的到来。谁知,纪羽瞳却微微向后挣脱了一下。 第一章 轰动的婚礼(二) 甄荣天没想到纪羽瞳居然会在这个当口有这样出乎他意料的动作,被纪羽瞳轻易挣脱了。 司仪也傻了眼,主持婚礼多年,结婚当天因为某些原因崩了的奇葩新人他也见到过,不过,在婚戒快要戴上对方无名指的几秒钟出现状况的,这绝对是第一次。 不过,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司仪爽朗地笑了笑:“甄先生,你将要娶的,可是我们枫林城的骄傲,没有那么容易就让你得偿所愿,必须要通过重重考验才行。看来,今儿新娘子把关口埋在这儿了。纪羽瞳小姐,请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三从四德需要你的丈夫遵守?” “哈哈哈哈……”现场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纪羽瞳莞尔一笑,伸出手向司仪要话筒。 司仪见状,赶紧把话筒递给了纪雨瞳。 “谢谢大家今天能光临我的结婚现场,在交换婚戒之前,我想放一些视频短片给我未来的丈夫,还有现场的亲朋好友们看。”说完,她优雅地伸手示意调音师播放视频。 在得到纪羽瞳的授权之后,调音师飞快地点开了视频。 首先进入在场亲朋眼帘的,是一张张纪羽瞳和甄荣天的照片,两个人的每组合影,都充满了甜情蜜意。 透过音箱,纪羽瞳天籁般的声音传了出来:“曾经,我很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了一位知我、懂我、疼我的男人,在和他相识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梦想着能够披上嫁衣,成为他眼中最美的新娘,我想,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将会很俗气地说上一句电视剧里用烂了的台词,有你,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大家听着纪羽瞳的心声,不由得笑由心生,把所有的祝福通过双眼,传递到了纪羽瞳的身上。 “然而,很多时候,女人们想象的爱情,只不过是一厢情愿描绘出的童话故事,是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我天真的认为,我会是那个例外,只不过,我这种单纯的想法,恰恰证明了我是一名愚蠢的女人。” “噗……”一名正惬意地喝着水,看着舞台上金童玉女赏心悦目般配情景的老人家听到这段话,一下子把刚含进嘴里的水吐了出来。 不只是这名老人,每一名观礼者都知道事儿大了,司仪连忙向调音师打手势,示意他尽快把视频关掉。 “司仪先生,请不要阻止我把这段视频播完。” 纪羽瞳的话掷地有声,和她柔柔弱弱的样子迥然而异,她这个时候更像是一言九鼎的女王,下的命令让人不敢违逆和更改。 视频中,纪羽瞳的画外音结束,她和甄荣天的合影合集也进入了尾声。一秒钟的黑场后,音箱里传出了呻吟声,led整屏大部分位置打上了马赛克,过来人听着动静其实都知道,这是两个人共赴巫山*时发出的声音。 甄荣天见到视频的内容,大惊失色,一个急转身,向调音师的方向扑了过去。他快,纪羽瞳比他更快。看来,纪羽瞳在婚礼开始之前选择简约大方的婚纱礼服是有用意的。只见她飞起一脚,正中甄荣天的臀部。甄荣天哪里想得到纪羽瞳会这样对他,毫无防备,被纪羽瞳以全身之力集于一脚的侧踢踢飞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他“轰”地一声撞倒了摆着香槟塔和烛台的桌子,本来充满了温馨和爱的角落就这样稀里哗啦成为了一片狼藉之地。 “羽瞳、羽瞳,你这是干什么?你快给我停止你的荒唐行径。” “爸爸、叔叔阿姨,请原谅我的任性,如果他仅只如此,我也不会做出今天的决定,下面的几分钟,你会听到这个我本来托付终身的男人究竟和另外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如果你们想阻止的话,尽管上前,反正我已经备份了一份,你们今天不让我放,明天我就传到网络上,我要让所有认识我的人知道,我为什么和这个男人恩断义绝。” 纪羽瞳说得很决绝,不容任何人改变她的想法和做法。 全场静极了,没有人动上一动,看着场上气势迫人的女生。 显然,视频剪辑时考虑到了现场的骚动,男女两人缠绵的镜头只是一闪而过,让人明白是什么事情。紧接着,是逐渐平缓下来的喘息声。 “唉……”一名女孩子荡人心魄的哀怨叹气声。这种声音,平时就已经让人难以把持,更何况是刚刚经历过*之欢,那种旖旎的画面让人加倍的遐想。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印证了甄荣天刚才的举动。 “再有一个月,你就和纪羽瞳结婚了。” “那又怎样?我们家和他们家是世交,我娶她不过是父母之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甄家在枫林城是有头有脸的家庭,我爸我妈让我娶她,只不过是看中了她在枫林城居民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撑撑门脸而已。” “她那么漂亮,你和她时日久了,肯定会变心,不再喜欢我的。” “哎,这你就不懂了吧,网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每一个你日思夜想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上她上得想吐的男人。” “嘻嘻……你好粗俗……” “粗俗?难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到底喜欢不喜欢?” “喜欢,喜欢。” “外界说我和她相恋四五年,其实,我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和她在一起,刚开始也只是图个新鲜,满足满足男人特有的虚荣心,让周围的色男羡慕而已。她是那种必须一生一世两两相守无转移的女人,我是什么性格,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那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喽?” “怎么会?我当然是真心的,不过我会对很多女人真心,你呢,将会是以后陆陆续续出现我生命中的女人的老大,她们啊,都得听你的。” “老大?哼!”女人不屑地说,“有纪羽瞳在,我哪称得上老大,她这个女人,看着弱不禁风,可是从小学过截拳道的,真要以后被她抓住了冲突起来,我哪撑得住她三拳两脚。” “那你想怎样?” “当然是眼不见为净了。” “哇,你们女人吃起醋来可真可怕,你想让她消失?” 一片模糊的马赛克动了动,应该是女人点了点头。 “好,那我想想怎么让她消失……” 此时,男人说的话应该是同床之后哄骗女人开心的谎话,不过用马上要相守终身的女人之生死取悦另外一名女人,确实有点过分。由此可见,甄荣天私下里是何等的无耻和下作。 纪羽瞳拿起话筒:“调音师先生,就到这里吧,谢谢。” 调音师机械地听从着纪羽瞳的指令,关上了视频。 纪羽瞳扫视着台下神情各异的观礼者,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笑着说:“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姐姐妹妹、哥哥弟弟们,你们说,这样的男人,我能嫁给他吗?” 虽然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但是这可是甄家大公子的婚礼,其他人哪敢插一句话。 “大家不说,我也能明白大家会支持我的。谢谢你们能够来到现场为我祝福,今天,让大家看笑话了。” 说完,纪羽瞳把话筒抛向司仪,很洒脱地摘下头纱,穿过人群,向酒店门外走去。 在她走出去不久,酒店大厅里“哄”地传出了大家的议论声。 只不过,这一切都已与纪羽瞳无关,她迈开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香消玉殒(一) 回到家,纪羽瞳拿起一罐啤酒,一口气整灌了下去。 “咣当当……”外面传来了一阵巨响。 纪羽瞳探出头向下张望,只见一辆车撞在了距离她家不远处一个最近因为施工暂时没有通水的消防栓前,她只瞅了一眼便看清楚,那是她父亲的车。 纪羽瞳的父亲纪建峰气急败坏地从车里面走了出来,猛地一摔车门,绕到车前头看了看被撞得有些变形的车头和引擎盖,狠狠对着轮胎踹了一脚,不再问爱车的事情,按上锁车键,气哼哼地向着家的方向而来。 见此情形,纪羽瞳吐了吐舌头,从楼上的客厅下来,在楼梯口的位置,她碰到了正在做清洁的佣人:“张嫂,如果我爸问我有没有回来,就说我不在。” 今天本来是小姐大喜的日子,然而早早出现在娘家的小姐表明,出了意外的状况,张嫂在纪家已经将近三十年,可以说是看着纪羽瞳长大的,她不仅仅是佣人,更是纪羽瞳的半个长辈,纪建峰为了能够教育好唯一的女儿,甚至给了张嫂莫大的权力,这个家,除了他,忠心耿耿、为人正直的张嫂说了算。 张嫂并没有询问纪羽瞳为何一身新娘装扮回家,当然也不会为纪羽瞳出头:“小姐,若是在平常,我一定帮小姐扛下来。不过,今天我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儿,这事儿得你们爷儿俩面对面沟通,躲可是躲不过去的。” “瞳瞳、瞳瞳,你给我出来,你是想气死你爸爸是不是?” 外面传来了纪建峰的质问声。 听到震天响的声音,纪羽瞳迅速反应道:“不行,我还是得躲。” “小姐,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哎,顾不了那么多了,躲一天算一天,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他稍微气消了再说。”纪羽瞳两只眼睛叽里咕噜这么一转,指了指一楼客厅的门,“张嫂,麻烦你给我爸开门,我从侧门先闪了啊。” 张嫂对纪羽瞳严厉归严厉,毕竟是看着纪羽瞳长大的,知道眼前这个精灵一般的丫头秉性端正、善良,从来没有害人的念头,出嫁这个生命中的重大时刻,纪羽瞳躲着纪建峰,分明是一件马上就可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这个时候确实不能让父女两人接触,她叹了口气:“唉,我去开门吧。小姐,出去躲一两天就回来,别让董事长担心。” 纪羽瞳亲昵撒娇地抱了下张嫂:“谢谢张嫂,我就知道,张嫂是最疼我的。” “去吧去吧。”张嫂边说边朝大门走去。 虽然纪家的经济实力比不上枫林城首屈一指的甄氏集团,不过也是不逞稍让的。纪羽瞳的家在距离城区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是一栋独栋的别墅。见张嫂径直前去给纪建峰开门,纪羽瞳蹑手蹑脚的往侧门走去。纪建峰对兰花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所以当初在建别墅的时候专门留了侧门,以供他能够直接到达种植兰花和收藏兰花的“基地”,穿过兰花室,纪羽瞳便能避过回家兴师问罪的纪建峰,逃脱升天。 纪羽瞳打开门,却撞见了黑着一张脸的纪建峰。 知女莫若父,闯了那么大的祸,纪建峰知道纪羽瞳一定会躲着自己,以前她犯下一点小错的时候,纪建峰火冒三丈回家来质问纪羽瞳,纪羽瞳从侧门溜走他不是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疼溺自己的掌上明珠,给她一个逃跑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不用训斥责问她的借口。不过今日不同往时,他必须当面问一问女儿,所以,他第一次堵到了侧门。 见到纪建峰,纪羽瞳吓得连连退后两步:“爸,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难道你心里面不清楚?” 既然被抓了个现行,纪羽瞳也就不再准备逃避,她梗着脖子,说道:“爸,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混蛋造成的,他不是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不跟我说也能跟张嫂说,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为什么之前看不到一点点征兆?” “这就是我的处事风格。” “你这丫头,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走,跟我回酒店,向甄家道歉。”纪建峰跨前一步,就要拉纪羽瞳的衣服。 “不,我不。”纪羽瞳身手远远比纪建峰敏捷,一个侧身,便躲过了纪建峰的锁拿。 “好,好,好,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再把你抬到甄家面前。”纪建峰一边激动地说着话,一边摸摸索索地找着什么顺手能打人的物体。 纪羽瞳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纪建峰如此,她只想赶紧闪人,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的眼睛越过纪建峰,望着远处,身子一塌拉,哀号一声:“不用我们去,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 “什么?”纪建峰一听,惊诧不已,连忙转身向后看去。当然,远处根本没有甄家人的身影,倒是他的侧面,一阵香风扑过,纪羽瞳擦着他的身子冲了出去。 想到纪羽瞳居然会骗自己,纪建峰是又气又恨,他抬腿刚想追出去,只见纪羽瞳已经在几米开外,一手端着一盆兰花,慢慢往后退。 “爸,你现在最好站在原地别动,我现在非常害怕,如果你动一动,吓得我手一哆嗦,你的宝贝兰花摔断了一枝,不划算的。” “死丫头,你居然威胁上你老爸来了。”俗话说,打蛇打七寸,纪羽瞳和兰花,都是纪建峰的软肋,看着女儿柔弱无骨的手臂端着两盆分量不轻的兰花,纪建峰看得是胆颤心惊。 “没办法,不这样不足以让我脱身,爸,就算你抓我回去,我和那个混蛋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你就让女儿再任性这一回,好不好?” 看着纪羽瞳央求的样子,纪建峰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那种表情,就和她因病早早离世的母亲一样,是啊,就算现在和纪羽瞳一起回去也于事无补,他也没想到,一向斯斯文文,一表人才的甄荣天会是如此龌龊肮脏的人,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毁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 第二章 香消玉殒(二) 纪建峰叹了口气,颓丧地垂下头,摆了摆手:“去吧,出去躲两天散散心也好,家里的事情,让老爸来处理吧。” 纪羽瞳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兰花放在地上,看来纪建峰几眼:“爸,女儿不孝,让您为难了,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一定会找一个好男人,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掉的。” 纪建峰苦笑了笑:“再说吧,再说吧。” 正在这个时候,纪建峰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喂,甄总哇……没呢……我已经到家了,可是家里的佣人说,没看到她的踪影……”纪建峰边说,边向纪羽瞳使了个眼色。 纪羽瞳感激地走到纪建峰的身边,给她的爸爸一个深深的拥抱,纪建峰爱昵地摸了摸她的头,一边打电话向甄荣天的父亲道歉,一边把钱包掏了出来。 他把钱包递到了纪雨瞳的手里,纪羽瞳明白父亲的意思,乖乖的打开钱包。纪建峰探手进去,把钱包里厚厚的一沓钱塞道纪雨瞳手里,又抽了张卡给她。 就这样,纪羽瞳离开了家,离开了枫林城,驱车前往相隔三百多公里的江南小城,找她大学时代的好姐妹尹一茹。 一路上,纪羽瞳把爱车的音箱开得大大的,听着一首又一首的疗伤歌曲。一幕幕促使她做出今天举动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纪小姐,这是我们调查的结果。”一名私家侦探把厚厚的一个文件袋推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纪羽瞳轻轻皱了皱眉:“你直接说给我听就行,我相信,里面有很多污秽不堪的景象,我不想看。” 私家侦探扶了扶黑框眼镜:“经过我们两组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跟踪,一个月来,我们发现甄荣天甄先生不止和一个人有暧昧关系。”私家侦探顿了顿,看纪羽瞳的反应。 纪羽瞳在偶然撞见甄荣天在枫林城外的公园向一名打扮妖艳的女子上下其手后,对于自己这位由父亲精心挑选的夫婿产生了怀疑,她本来以为,自己遇到的情况已经够糟的了,结果,她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纪羽瞳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是的,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生气:“说吧,我能承受得了。” “甄先生共计和四人开了房间,其中……其中……” 私家侦探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样子让纪羽瞳有些烦躁不安:“我说了,不用顾忌我的感受,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其中还有一个是男人。如果我们猜测不错的话,甄先生是双性恋。” 纪羽瞳双眼一黑,拍了下脑门:“我的天哪,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谢谢你,真是你的酬劳。”纪羽瞳把一个信封递到私家侦探的面前,拿起文件袋,走出了咖啡厅。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可见内容十分丰富。如果把这些东西放到网上,估计能成为轰动一时的另一组艳照门事件。 纪羽瞳一手拿着甄荣天的罪证,一边打电话给甄荣天:“喂,老公,你现在在忙吗?” 甄荣天的声音压得很低:“是的,是的,我在开会呢,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想你了,就给你打了个电话,等开完会,给我回个电话,我看中了一盏灯。我们新房大厅的那盏灯我怎么看怎么别扭,想把它换了。” “好……好……好……开完会我立刻回你电话,宝贝儿乖,我先挂了哦。” “恩。” “啪……”那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纪羽瞳冷冷地看着手机屏幕,她在今天和私家侦探约好谈事情,一见面,私家侦探便把甄荣天的行踪告知于她。甄荣天当天根本没有任何会议,此刻,他应该正在枫林晚酒店2033房和不知道男人还是女人的人鬼混着。 虽然在枫林城居民的眼中,纪羽瞳近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是,纪羽瞳毕竟只是一名女人,当一名女人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未婚夫和幻想中对自己痴心一片的形象截然不同后,愤怒会冲昏所有的理智,手握证据的时候,她和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满怀一腔的怒火,冲到男人的面前,质问他。 来到酒店,纪羽瞳直奔2033房而去。走到房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房间内传来了甄荣天的声音。 “您好,客房服务。”纪羽瞳压着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粗重了一些。 “不是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在门把手上了吗?” “哦,对不起,门把手上并没有牌子,可能是附近房间有小朋友,所以……那对不起,打扰您了。” “先别忙走,正好有事儿。”纪羽瞳见哄骗甄荣天开门的计划行不通,抬起玉手,准备直接一点,表明身份敲门的时候,客房内传来了声音。纪羽瞳听到这话,放下手,静候着开门的甄荣天。 “咔嚓……”一声,门打开了。 在见到纪羽瞳的刹那,甄荣天慌了一下神,不过,两秒钟之后,他便回复了冷静:“吆,你来啦?”他的口吻中,带着说不清的戏谑。 直到此时此刻,即使面对甄荣天如此让人寒心的态度,纪羽瞳还存在着一丝丝的幻想:“你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女人在决绝之前,总是会对男人有很大的容忍空间。 甄荣天冷酷地一笑,并没有像其他被抓住了现行的男人那样惊慌失措,他背靠着门,把门倚着抵住了墙,让开了很大的一片空间,让纪羽瞳有足够的视线向里面看:“要不要进来一起玩一玩?” 直冲着门的,是酒店里偌大的一张大床。床上,一名肤白如雪的女孩子躺在床上,香肩半露,酥胸隐约可见。纪羽瞳探身往里看的时候,她也毫无害羞之意地看着纪羽瞳,并且以调侃的腔调说道:“这不是我们枫林城的第一美人吗?有没有兴趣来一出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呢?” 第二章 香消玉殒(三) 纪羽瞳指着里面的女孩子,质问甄荣天:“这就是你要开的会?” 甄荣天淡淡地道:“是啊,怎么?你有什么异议吗?” 纪羽瞳气急了:“你这混蛋,你居然这么对我。” 甄荣天摊开手:“事实都已经摆到脸前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怎么办?我要和你分手。” “分手?”甄荣天呵呵笑了起来,“宝贝儿,这件事就甭想了,你还是乖乖的在家里面等着我迎娶你过门的好。” “让我碰到了这种事情,你认为我还有可能嫁给你吗?” “当然有可能。”甄荣天自信满满。 “不可一世的混蛋,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人渣。”纪羽瞳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她刚要离开,甄荣天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 纪羽瞳站定了,警告甄荣天道:“放开。” 瞧着纪羽瞳和甄荣天纠缠不清,客房里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吃吃笑了起来:“小天天,看来你完全摆不平我们枫林城的第一美人啊,真没看出来,平时仪态万方的纪大美人发起火来,是如此的火辣,简直是别有一番风情嘛。” 甄荣天感觉到纪雨瞳要大发雌威,放开纪羽瞳的手,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你的身手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劝你听我的话为妙,要不,别怪我不念和你父亲翁婿一场。今天,我让你站在这儿,你敢再往前踏出一步的话,我就让我的泰山老岳丈不仅仅名誉扫地,还有可能性命堪忧” 纪羽瞳听到甄荣天话里有话,愣了一下,毕竟事关她的父亲,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原来你父亲竟然连你也瞒住了,那么我告诉你吧,你父亲和一名不该产生感情的女人产生了感情。” “谁?” “肖青青。”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纪羽瞳的脑袋轰的一下,眼前一片乌黑:“不,不可能。” 肖青青是谁?肖青青是枫林城有名的霸主肖毅的宝贝千金。肖毅早年混迹**,专做灰色地带的生意,曾经半个省都传着他的威名。由于他做事谨慎小心,一直没有证据落入警方手中。年过四十,也许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便急流勇退,做起了正当的生意。枫林城虽然是小城,但是却完全可以称得上卧虎藏龙、暗流涌动,在这样的城市当中,余威仍在的肖毅仍然是说一不二。 他的女儿肖青青继承了他的个性,虽长着一张标志的美人脸,却一身的江湖义气,由于其泼辣的性格,很少有男人敢靠近她。纪羽瞳无论如何联想,也无法把儒雅如柳的父亲和豪迈如风的肖青青联系到一起。最现实的一件事情就是,肖青青比自己还小了三个多月。曾经,有人认为肖毅已是昨日黄花,全然不把他往日的威仪看在眼里,硬要和肖青青交往,结果,在那个人放出话的第二天,逞威风的家伙便躺在了垃圾堆里面,四肢骨头被人打得断裂,差点没命活着回来。从那以后,枫林城所有人都知道,要想做肖毅的女婿,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如果把她和肖青青放在一起比较,枫林城里的男青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并不是自己比肖青青漂亮多少,而是追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 其实,甄荣天已经把纪羽瞳一瞬三变的脸色看在了眼里,然而,他全然不顾纪羽瞳的感受,继续讥讽道:“在我们国家,后妈的名声历来不好,你的父亲还真是爱你,他和肖青青其实早就已经爱得死去活来,相互发誓终生相伴,不过他们却始终压着相恋的事情,一直瞒着你,即使肖青青为他怀了孩子,你的父亲最后还是建议肖青青把孩子堕掉。肖毅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女儿,如果让他知道肖青青为了一个比他还大上几岁的人堕胎,你想想,后果会怎样?”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虽然你父亲和肖青青为了瞒住所有人,驱车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做手术,可惜不巧的是,那里恰恰有一个人是和我相熟的。” 纪羽瞳苦笑了笑,心想:“爸爸啊爸爸,你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疼女儿,可如今,你对羽瞳的疼爱却也害苦了我。肖毅可是你我能惹得起的,嗨。” 甄荣天得势不饶人,追问正陷入沉思的纪羽瞳:“我说的够详细的了吧,怎么样,我的宝贝儿,你还要离开我吗?” 纪羽瞳略作权衡,便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得罪眼前的这个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会,怎么会。”虽然对面这个男子涎着脸的样子让她的胃隐隐作呕,但是她只能隐忍,无论自己有多么地委屈,也都要忍住。 甄荣天知道纪羽瞳已经放弃了反抗的念头,只能任由自己为所欲为,他的心里开始泛痒,以前敢想而不敢做的想法浮上心头,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尝试性地命令着纪羽瞳:“我的亲亲老婆,进去吧,我们好久没有亲热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我们就好好欢快欢快。” 纪羽瞳瞟了一眼酒店客房,里面似乎传出了**的味道,她对上了甄荣天跃跃欲试的眼神,明白自己一旦踏进房门,迎接自己的,将是无穷无尽屈辱的开始。不过,她没得选择。她咬着牙,几乎把贝齿一样的银牙咬碎。纪羽瞳低下头,看着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在下达命令之时,甄荣天心中还是充满了忐忑的,他还真的有点怕纪羽瞳来一个鱼死网破,然而,当他看到纪羽瞳顺从地按照了自己的指令去做,眉飞色舞从他的脸上淋漓尽致的体现了出来。 里面的女孩子见状,很合时宜地装作羞嗔的样子:“死样,你还真准备玩一皇二凤的游戏吗?” 甄荣天意气风发道:“天赐机缘,有齐人之福让我享受,我为何要错过,哈哈哈哈。” 他一把扯过纪羽瞳:“别给老子磨磨蹭蹭的。” 第二章 香消玉殒(四) 回想起屈辱的一幕,纪羽瞳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停到了路边。 “吱呀……”急促的刹车声从她的后面传了过来,由于心神激荡,纪羽瞳并没有注意看汽车的后视镜,毫无征兆地变换车道让紧随她不远的一辆货车差点撞到了她的车。 纪羽瞳低垂着头,双手握住方向盘,她的心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压得她很难受。猛地,纪羽瞳打开车门,小跑两步冲到护栏边,冲着空旷的田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 久久,又传来了回音。 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暂时让心里的不快和委屈倾泻了出来,纪羽瞳感到浑身轻松,像换了一个身体一般。 货车司机在拉上手刹后跳下车,本来,他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此情此景,他知道,不远处的女孩子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你……” 纪羽瞳转过脸,冲着货车司机抱歉的赧然一笑:“对不起,刚才是我莽撞了。开车那么不小心,不知道有没有惊吓到你。” 纪羽瞳的笑,天生有一种魔力,让任何人看到第一眼后只能赞叹造物主的神奇。货车司机是一名年方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他惊艳于纪羽瞳的美,瞠目结舌地盯着纪羽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看着小伙子黝黑俊俏的脸上那一条条刚毅的线条,纪羽瞳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一定要门当户对,为什么一定要找个所谓各方面都匹配自己的人结婚。结婚不过是两个人过生活,和甄荣天相比,这名货车司机更适合做老公。饱暖思**,再怎么说,甄荣天是富家公子哥儿,就算他能正心、修身,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为了贪图他的钱和地位,谄媚逢迎,时间久了,一颗红心也就熏染的黑了,反倒是对面的小伙子,整天忙碌奔波,想的无非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你……你还好吗?”小伙子自惭于自己裸露了上身的形象,有点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两步。 “我没事儿。”纪羽瞳被他这么一打岔,觉得自己刚才好荒诞,居然以一名只见了一面的陌路人做参照,和甄荣天做起了比较。她“扑哧”笑了出来,笑得很是开心。越想,她就笑得越大声,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这一笑不要紧,小伙子手足无措起来:“姑……姑娘,我有哪里很好笑的地方吗?” 纪羽瞳的眼里笑出了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向他连连摆道:“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 “哦。”美女的一颦一笑与自己无关,这会让绝大多数的男人感到失落,小伙子讪讪地提醒纪羽瞳,“姑娘,既然没有什么事儿,那我就先走了。临走之前提醒一下,开车一定不能心有杂念,这样会很危险的。” 纪羽瞳顺了顺气,道:“帅哥,别忙走,有没有烟?”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小伙子听到这话,愕然地看着纪羽瞳:“有是有,不过我这里只有男士烟。” 纪羽瞳伸出手:“给我来一根。” “烟味很冲的,你以前抽过烟吗?” “没有,你们男人有心事了,不是便会点上一根烟,或者来上一瓶酒吗?不介意的话,给我来一根。”纪羽瞳背靠着栏杆,面向小伙子。 一阵风吹过,纪羽瞳一头的秀发飘散起来,有些凌乱,呈现出了另外一种妩媚。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了纪羽瞳的面前:“你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怕?”纪羽瞳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我。” “当然可怕了。”见纪羽瞳如此平易近人,小伙子说话也利索了起来,“你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荡人心魄。现在网络那么发达,我这个人也算是阅美无数,可要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女孩子,你算得上是最贴切的一个。” 每一个女孩子都会很享受别人给予的赞美,纪羽瞳礼貌性地腼腆一笑,两根手指夹住烟:“有火吗?” “确定要抽?美女抽这烟,身上会留下很浓重的烟臭味的哦。”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小伙子拿出打火机帮她把烟点着。 纪羽瞳轻轻嘬了一口,烟味虽然很浓烈,但是并不足以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小伙子指了指纪羽瞳。 “呵呵,我是逃婚逃出来的。” “逃婚?”小伙子对于这个回答很是惊讶。 “没啦没啦,跟你开一个小玩笑,我是一名舞蹈演员,这不有一场话剧嘛,我就先把衣服穿在身上了。” “我说呢。” “刚才为什么突然停车?” “嗨,还不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不一会儿的功夫,纪羽瞳便把一根烟抽完了。她吧嗒吧嗒嘴,“嘴里面好涩,不过,谢谢你的烟。” “那……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从青春懵懂期开始,纪羽瞳听过了太多这样的话,她应该对这样的表白不太感冒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对这名开货车小伙子的话有了点心动,不过,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名小伙子,只是笑了笑:“随缘吧。” 小伙子也许是觉得两个人之间,条件太过悬殊,所以,他也只不过是尽力争取一下,在得到答案后,他双手一摊,做出了无奈状:“那没办法了。” 随后,他正颜说道:“茫茫人海,如果你我真的能够再相遇,我一定要做你的朋友。” 纪羽瞳会心一笑:“好的,我希望有这么一天。” “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你先走吧,我还要打个电话给我的朋友。” 小伙子有点不舍,不过他还是上了车。透过后视镜,他把纪羽瞳的样貌刻进了脑海里,慢慢地松开手刹、挂上一档,开车远去。 第二章 香消玉殒(五) 看着越来越小的车身,纪羽瞳不禁感慨万千,对她来说,小伙子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最普通的一个陌生人而已,如果不是今天这档子事儿,他甚至没有可能成为她生命中一个不会正面相迎、擦肩而过的过客,不过,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地安排了他们相遇,一根烟的偶遇。 “我终于看穿了爱情它不就像点根烟,随手放在嘴边,层层叠叠的烟圈弥漫眼前,最多熏红了眼……”纪羽瞳哼唱着《烟圈》,翻开了手机,从通讯录里面翻出了大学舍友尹一茹的号码。 “嘟嘟嘟……”手机那边,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接。 纪羽瞳迟疑了一下,按下了重播。 第二轮拨号,手机差不多响了二十多秒,终于有人接电话,手机那边很嘈杂。 “喂……” “一茹,你在干嘛?” “请问你是谁?我这边太吵,听不清楚,你说大一点儿声。” 纪羽瞳愣住了,自己的手机没有换号,尹一茹的手机里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号码,她加大了声调:“一茹,我是羽瞳,你现在在哪儿?” “啊……羽瞳啊,好久没联系了,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突然很想你,想去你那儿看看你。” “是不是遇到什么郁闷的事情需要我开解?你这丫头最没良心了。” “是的呢,我现在情绪超级低落的说。” “来吧来吧,我给你开解开解。” “你的家还在老地方是不是?” “没有换,你放心大胆的来吧。” 挂断电话,纪羽瞳的心里暖暖的,尹一茹是她大学临铺的舍友,一名性格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大学期间,她们两个人形影不离,是传说中的闺蜜。毕业后,由于各自有各自生活的圈子,时间一久,联络也就少了。 俗话说,一辈同学三辈亲,心里受了伤,需要找人倾诉疗伤,除了父亲,也就是大学的同学了。 纪羽瞳挂了电话后,开着车,和开货车的小伙子同一个方向,朝着尹一茹所在的城市驶去。 为了省掉不必要的麻烦,纪羽瞳在见到尹一茹之前,顺路进了一家女装精品店,换了一身行头。 牛仔裤外加一件运动t恤,让纪羽瞳看起来青春活力无限。 能让看到自己的男人神魂颠倒,对于每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值得骄傲的事情。然而,世事无绝对,绝世的容貌也有尴尬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是,对自己容貌神魂颠倒的男人,是自己好友的另一半,而且,当事人有三个。这种谁都不想遇到的情况,纪羽瞳便遇到了。当寻着地址来到尹一茹家里,叩响房门后不久,开门的是一名男人,看着光鲜照人的纪羽瞳,男人根本没有反应,直接愣在了当场,魂飞天外。 “你……你好……我找尹一茹。”为了提醒男人神魂归位,纪羽瞳很大声地向男人询问,不过事与愿违,男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明杰,是不是我大学同学来了?” 一名系着围裙的女生拿着铲子从厨房出来,她正是纪羽瞳的大学同学尹一茹。 尹一茹是出了名的大嗓门,可是就是她那么大的声音,也没有男人惊醒过来,纪羽瞳尴尬地立在当场。 尹一茹坏笑着指着纪羽瞳,悄悄从后面走到男人的身边,用肩膀用力撞了下男人,恨声说道:“没出息的东西,那么直勾勾盯着我大学同学干什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被用力撞了一下后,男人清醒了过来,脸上一红,擦了擦手:“哦,你就是我们家茹茹经常提起的纪羽瞳吧?你好你好,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 尹一茹抢上前来,一把打落男人的手:“不许借机套近乎,去,到厨房里做饭去。”说完,把油腻腻的铲子递到了男人的手中。 “呵呵,刚才失态了,请不要放在心上。”男人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你忙你的吧。”纪羽瞳不禁莞尔。 “好的,那我先去忙了,你们到客厅聊天。” 看着男人走进了厨房,尹一茹才来到玄关,张开手:“来,给我瞧一瞧。” 纪羽瞳和她四手相握,道:“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有什么好瞧的。” “那可不一样,以前是清纯少女,现在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到了这个阶段,你呀,对于男人、女人,都是够危险的。” 纪羽瞳啐了尹一茹一下:“失心疯的丫头,瞎说什么呢?他是?”纪羽瞳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哦,他啊,我老公,付明杰。” “你老公?是同居时代的称呼?还是?” “当然是真的结婚了,你以为我还是大学生热恋的小屁孩儿,刚在一起没几天就老公老婆地叫着。” “你结婚了?怎么没通知我?” “嗨,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低调的,大学同学一个个离得都那么远,我不想让你们舟车劳顿的折腾,所以一个都没有通知。” “别人不通知也就算了,可是你是知道我的,像你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别说我家和你家只有几百公里的路程,哪怕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赶回来的。” “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姐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小乖乖,就别追究了。来吧来吧,我带你参观参观我的新房。”尹一茹揽过纪羽瞳的肩膀,半推半拉着把纪羽瞳往客厅里引。 纪羽瞳仔细观察了下尹一茹家里客厅的布置,到处都是尹一茹和付明杰的合影,婚纱照、旅游照等等,纪羽瞳赞叹道:“看来,你很爱你的老公。” 尹一茹被纪羽瞳这么一说,羞涩中带着无比的骄傲:“两个人过日子嘛,总得有点情调才行。别说我了,你的那一位呢?好像已经在一起有几年了吧,有没有领证?” 纪羽瞳黯然地摇了摇头。 尹一茹看到纪羽瞳的反应,知道事有意外,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我和他分手了。” 第二章 香消玉殒(六)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不是挺般配的吗?” “他在外面有人。” “什么?怎么可能?来,好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边说,一边把纪羽瞳拉到了沙发边。 纪羽瞳在沙发上坐定后,便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点不漏地从头讲起,听得尹一茹义愤填膺。 “真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人,我们所有人都被他蒙骗了。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 正巧,付明杰擦了擦手从厨房里出来:“二位美女,饭菜已好,何时享用?” 尹一茹剜了付明杰一眼:“哼,男人!不吃啦,不吃啦,气都气饱了。走,羽瞳,我们出去。” 付明杰呆住了:“不吃了?我刚刚把饭菜做好。” 尹一茹道:“那又怎样?我们说不吃就不吃。” “不吃?那我们去哪?”连纪羽瞳都很惊讶尹一茹的反应。 “当然是去喝酒了,呼二将出换美酒,与尔共消万古愁。” 纪羽瞳一听,豪气顿生:“好,我们喝酒去。” “你们女人,时代真是把你们给惯坏了,这桌菜怎么办?”付明杰摊开手。 “你自己消化吧。哦对了,你不是喜欢看球吗?你可以找你那些好基友,买上几打啤酒,通宵看球。” 付明杰一听,眼睛一亮:“真的吗?” 尹一茹道:“当然是真的了,今儿个,我要陪我的好姐妹。” 说哇,尹一茹拿上手包,换上鞋子,向纪羽瞳道:“走。” 纪羽瞳也趁着劲儿,呵呵一笑:“好的。” 不过,在关上房门的时候,纪羽瞳有些担心地问尹一茹:“一茹,我们这样好吗?” 尹一茹说:“没什么好不好的。今天晚上别问这么多,我们好好开心就成。不过,要稍微劳累我们的脚踝。” “为什么?” 尹一茹拥着纪羽瞳说:“在距离我们小区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在我们市很有名很有名的酒吧,那里,只有我们女人才可以去。” “是吗?那么好?” “所以喽,好去处我们敲定了,接下来就是出行的问题。这么点距离,打车不值得,开车吧,喝过酒还得找人代驾,很麻烦的。” “那就走着去嘛。” “呵呵,我就等着你这句话。” “就你鬼精鬼精的。” 出了小区,尹一茹和纪羽瞳沿着临河的一条步道,边聊着天,边往酒吧的方向走。 纪羽瞳虽然看着文文静静的,其实她还是很有些酒量的,既然准备放开了量喝,她也就很期待、很兴奋,走着走着,她快走两步,背转身面对着尹一茹,倒退着:“一茹,今儿个晚上,我要痛痛快快喝一场,如果我醉得不省人事了,你要送我哦。” 尹一茹说道:“当然了,我怎么可能把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醉妞丢下,如果给其他男人看到,岂不会提到犯罪率,你呀,男人一见到你,哪还有什么定力。” 纪羽瞳用手扇了扇脸:“按照佛家来说,我这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用有色的眼睛来看我。” 尹一茹笑骂着她:“你呀,纯粹一个得了便宜就卖乖的主儿,你不稀罕你那具臭皮囊,把它给我好了。” 纪羽瞳笑着调侃她:“好啊好啊,如果真的有电影画皮里那种法术,我一定换给你。以后哇,你就顶替我扛住那些男人的骚扰,我呢,就顶替你,和你们家付明杰,做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哈哈哈哈。” 说完,纪羽瞳转过身,抬头看着月亮:“一茹,今天的月亮好美啊。” 但是,尹一茹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纪羽瞳见尹一茹没有接她的话,转过身看了看:“一茹,一茹?” 尹一茹恶狠狠地看着她:“你这个狐狸精。”尹一茹的眼睛里射出冷冷阴森的光,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如入冰窟。 纪羽瞳被尹一茹可怖的样子吓住了:“一茹,你怎么这样?” 尹一茹阴沉着脸,盯住了纪羽瞳,看得纪羽瞳心里发毛,连连退后好几步,现场的氛围,让人感觉窒息。突然,尹一茹笑了:“哈哈,被吓住了吧。” 纪羽瞳拍了拍胸口:“你这死丫头,也太会装了吧,我差点被你给吓死了。” 尹一茹说:“你不是要玩画皮那一出的吗?要对换的话,其中一个当然要是千年的狐妖小唯。我仔细想一想,我们两个人,只有你能当小唯。” 纪羽瞳伸出手指:“哦,你骂我。” 尹一茹辩解说:“我那是夸你呢,千年狐妖,那得多漂亮啊。” “我才不要做狐妖,刚才被你吓得不轻,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 “哎呀,你这丫头是讹上我了。”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就算是吧。” “好吧好吧,等一会儿到酒吧,我请酒给你压惊,想喝多少,管够。”尹一茹很豪气地拍了拍胸口。 “真的吗?” “老爷们都说一个唾沫一个钉,我尹一茹也不次于他们。我就近给你订了个宾馆,喝醉了,我把你往宾馆一扔。” “哇,你对我可真好,想得那么周全,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喽。” “当然了。” 酒吧就像尹一茹形容的那样,里面全是女人,于是,很快纪羽瞳便和里面的女人称姐道妹起来。女人们在酒吧这种氛围之下,联络感情的媒介和男人没有区别,酒。就这么左一杯,右一杯的碰着,纪羽瞳便失去了记忆。 当纪羽瞳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宿醉后头痛欲裂的感觉。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一股股阴冷的风吹过,不一会儿她便清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一茹她人呢?” 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似乎得了白化病,在漆黑的环境里,他的出现显得很是扎眼。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这里?”纪羽瞳戒备地看着他。 “我,好说了,白无常。”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是白无常。是谁要这样捉弄我?”男人虽然很白很白,却长得很英俊,根本没有白无常标志性地低垂着的舌头。 “你又没有见过白无常,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白无常呢?” “白无常有长长的舌头,你没有啊。” 男人说道:“我不想惊吓到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五秒钟后,我就可以变幻成你所说的那个样子,五……四……三……二……一……” 纪羽瞳见男人一本正经地数着,以为遇到了一个神经有些问题的人,正准备绕过他的身体,男人五秒钟已经倒数结束,一道耀眼的白光,纪羽瞳的眼前一花,只见一名头戴尖白帽,手持招魂幡的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帽子上写有“一见生财”四个大字。最最关键的是,从男人的嘴里出现了一条猩红的长舌,几乎垂到了腰间的位置。 “呀……”纪羽瞳惊叫一声,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噗……”再一阵烟,白无常变回了适才纪羽瞳初遇时的模样。 看着这些奇妙的变化,纪羽瞳痴然了,好久,她才道:“这么说来,我真的死了?” 白无常点了点头:“按照你们阳间凄婉点的说法,你已经香消玉殒了。”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 白无常话音刚落,纪羽瞳的耳边传来了“扑哧”一声笑:“见到这么美,而且仍有意识的女鬼,老谢居然还拽起文来了。” 本来纪羽瞳还在“怎么会?怎么会?”的喃喃自语,一听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又连忙问道:“谁?是谁?” 漆黑如墨的空间里,出现了一名黑衣黑裤的男人,他冲纪羽瞳挤眉瞪眼道:“黑白无常形影不离,你既然看到了白无常,黑无常肯定就在你的左右啦。要不要我也变幻成真身给你看一看?” 纪羽瞳从震惊中醒来,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说实话,黑白无常那种造型,看一次,没有人想再见到第二次。 黑无常绕着纪羽瞳走了一圈,嗅了嗅:“好有趣的丫头,被我们锁拿到地府了,不但有自我意识,居然还有阳间的味道。像你这样的鬼魂,百万之中也难得遇到一个。” 纪羽瞳被黑无常靠近这么一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大声问道:“我怎么会死掉,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会死掉?” 白无常道:“这个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你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谁?”白无常的话很明显,他的意思是,是尹一茹杀了纪羽瞳。 纪羽瞳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她是我的好姐妹。” 白无常道:“自古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她是好姐妹,你知不知道,其实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恨你入骨了。” 黑无常又捂住了嘴,笑道:“嘻嘻,老谢今天好斯文。” 白无常狠狠剜了黑无常一眼:“老范,你成心找事儿是不是?” 黑无常根本不把白无常的威吓放在眼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要这样恶狠狠地对我,要不,我就跟无常婆讲,你见到了漂亮的女鬼就……” 白无常张开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你说,你跟她说。” 黑无常得意洋洋的走到纪羽瞳面前,扬了扬下巴:“问我。” “什么?” “问我。”黑无常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纪羽瞳被他的这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你不问我,我怎么回答你?” 纪羽瞳虽然悲戚自己已经身死,不过被黑无常这样插科打诨,有些哭笑不得:“我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黑无常道:“你刚才问的是他,又不是我。”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了,我说,你到底问是不问,不问的话,我们就走喽。回地府的路上,我没准备跟你说话哦。” “好好好,那我就请问黑无常大人,小女子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们说是尹一茹害了我?她为什么要害我?” 黑无常道:“既然你有求于我,好吧,我就带你揭开事实的真相。”黑无常右手一挥,纪羽瞳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像投影仪幕布大小的地方,一秒钟后,上面渐渐有了光影。黑无常边显现神通,便说,“这可是特别的待遇,一般鬼魂不可能有你这样幸运。” 黑无常咳了咳:“其实,从一开始,尹一茹就没有把你当成朋友。” “怎么会?” “我知道你当然不相信,那么我就慢慢分析给你听。”黑无常的口吻,不像一名司职锁魂的鬼差,更像是一名性格和情感方面的专家。 “在大学校园里,有一种女生,会被冠以各种花的美誉,比如班花、系花、校花……而你,便是其中一员。” 随着黑无常娓娓讲述,幕布大小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地方,纪羽瞳一看,竟然是她的大学。此刻,她刚刚新生报到,在学长殷勤的招呼下,向宿舍的方向走去。她的身边,围了不止一名男生,这样的待遇,让她走起路来都很别扭。不过,无论她怎样推却,总是无法阻止男生们乐此不疲地向她献殷勤。 “而同样,有这样一种女生,她喜欢引起男人的注意,希望有男人围着她转。然而,由于自身魅力的不足,她的最初想法得不到实现。于是,她便开始曲线救国,和一名引人注目的大美女做朋友,如此一来,很多这名大美女的爱慕者为了能够得到更多这名大美女的讯息,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她身边最好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尹一茹和我交朋友的初衷就不纯?” 黑无常笑了笑:“刚开始,她只是单纯的女孩子的虚荣心在作祟。不过,随着和你一起的时间长久,尹一茹看到络绎不绝的优秀男生想通过她接近你,她也开始动心了,她在想,那么多的男生,自己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比你要长,经过接触,总有一名男生会发现,相貌如你的女孩子并不是他们想争取就争取得到的,总有一名男生会发现她无怨无悔的付出,会有人感动,和她相识相恋。” “等了一段时间,一名男生的出现彻底让尹一茹本来单纯的想法变成了畸形。” “谁?” 黑无常道:“你别急嘛,反正你已经死了,有的是时间。有点耐心,慢慢往下看。” 纪羽瞳虽然很急切地问着黑无常,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一个黑场之后,下一组镜头出现了。 镜头的场景是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在大学生活了四年的她知道,那是大学男女生约会谈情说爱常常光顾的地方。 “你说什么?”尹一茹绝望地拉着一名男生的手。 男生用力甩开了她,说道:“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从明天开始,不要在人前人后说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和你,只不过是情浓所致。” 尹一茹泪水汪汪:“你怎么可以这样?” 男生摊开双手,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拜托,都什么年代了,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你负责吧,我和你睡觉,可没有丝毫的逼迫,我们之间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更何况,我感觉,当时你更迫切。” “你……你这个混蛋……”尹一茹伸出手就要打男生。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二) 男生一把抓住了尹一茹挥出的手:“够了,你闹够了没有。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觉得我们相配吗?我心目中女朋友的标准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学校,只有纪羽瞳一个人够格。” 说完,男生残忍地笑了笑:“人,必须得有自知之明。” 直到这个时候,纪羽瞳才见到男生的相貌,他竟然是大学里号称校草的司徒楠。 纪羽瞳清楚地记得,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期,尹一茹在一天晚上回到宿舍后,直接扑倒在床上,大哭了几个小时,又接连几天茶饭不思,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暴瘦了五六斤,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她始终不肯说,没想到,尹一茹受到伤害,居然和自己有莫大的关联。 黑无常的声音幽幽传到她的耳边:“你的影响,让她接触到太多太多所谓容貌才学俱佳的男生,使得她的眼光也‘高’了起来,此后的日子里,也有男生追她,但是她对那些追她的男生不屑一顾,她要追求她的真爱,在大学里,她一共向四个人表白过,无一例外,那些男生全部拒绝了他,而那些人拒绝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你。” 纪羽瞳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不会吧,我怎么躺着也中枪,这也太……”她觉得很委屈。 “你知道尹一茹手机里为什么没有你的手机号吗?” 纪羽瞳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也许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阴影,她必须从她的生命中抹掉和我相关的一切记忆,才能够过她想要的生活。可是,可是她现在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为什么还要对我下毒手呢?” “因为你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什么话?”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如果我记得的话,哪会惹来杀身之祸?” “你有没有跟她说,‘如果真的有电影画皮里那种法术,我一定换给你。以后哇,你就顶替我扛住那些男人的骚扰,我呢,就顶替你,和你们家付明杰,做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有,不过,天哪,她不会因为这句话杀了我吧,我,我这可是玩笑话。” “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她心里永远无法拔出的一根刺。所谓杀人,不一定有多大的仇怨,很多时候,只是某个当事人微不可查的一个举动,无关轻重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人产生杀人的念头。” “我能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淹死的。” “淹死的?被水一激,我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反应,为什么我没有任何的感觉?” “因为,在你喝得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尹一茹在你的酒杯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是什么?” “安眠药,那些安眠药,本来是医生开给她的,最后,她用在了你的身上。” 画面一闪,纪羽瞳和尹一茹踉踉跄跄地从酒吧里出来。看得出来,纪羽瞳喝了很多,头耷拉着,几乎没有什么意识,与其说是被尹一茹搀扶着,不如说是被她半扶半拖着的。顺着临河的步道,两个人一直往前走,突然,尹一茹好像吃不住劲儿一样,一下子被纪羽瞳往河道的方向一带,两个人身体同时失去了重心,翻越过半人高的护栏,“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不过在尹一茹所居住的城市里,夜生活的人还是相对要多一些的,尤其在河边,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对不愿分开,又没有办法去住宾馆的小情侣坐在椅子上耳鬓厮磨。 听到声音,便有人从远处跑了过来,到达她们落水的地方时,只看到尹一茹一个人在挣扎。 面对这样的画面,纪羽瞳心生寒意,尹一茹的水性相当不错,她在水里的动作充分说明,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找到目击者,证明这是一场意外。 黑无常好像很善解人意一般,他挑出了其中一处画面,慢放了一个特写镜头,就在从酒吧出来到跌落河里之前,尹一茹的眼神一直犹豫不决,到达落水处的时候,她却变得坚定起来,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一样。当然,决定的只有一件事情,杀了纪羽瞳,并且制造一种两个人失足跌落水中的假象。 纪羽瞳伤心欲绝地对着屏幕笑了,笑得很悲戚:“没想到,她居然压抑了那么多对我的怨恨,我本来是来找她诉苦的,到头来,却是把自己送上了绝路。无常大人,我是不是不能回到阳间?” “当然了,你已经死了。”看着纪羽瞳幽幽怨怨的样子,黑无常的鬼心不由得剧烈跳动了几下,他心里暗暗道,想不到,这小妞杀伤力这么大,以我千百年的道行和定力,居然差点把持不住,好一个惹人怜爱的女鬼。 “可是我是横死,我是被人家陷害的。” “抱歉了,横死也是死。在阳间,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横死,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由命运注定好了的。你如果觉得委屈,可以到三生石前,看一看你的前世今生。另外,我告诉你,身为横死之鬼,你能遇到我们,已经算得上天大的造化了。” “什么?我死了还天大的造化?” “那当然了,人固有一死,有的人寿终正寝,我们前来接引魂魄来是相当容易的,而像你们这些枉死之人,很多的灵魂都伴随着怨念的,有怨念,就会有不甘,有不甘,阴灵之气波动的就厉害,便会在我们到达之前,被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招引走。” “我可以看看我的爸爸一眼吗?” “不可以,通往阴市的路只可前进不可后退,不信,你可以往回走试试。”黑无常和白无常微笑着,让开了条路,“那里,便是阳间和阴间的通道。” 纪羽瞳见两个鬼差没有丝毫阻拦自己的意思,便尝试着往回踏出了一步,结果,风平浪静,连一点事儿都没有。她刚想嗤笑他们装神弄鬼,踏出第二步,纪羽瞳身体的周围空气骤然变冷,无数黑色的大手凭空出现,扯着纪羽瞳,拼命地往前,纪羽瞳被吓得大声尖叫,声音直接奔着超高音去了。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三) 白无常皱了皱眉头:“我们还是别闹了。” 黑无常道:“好吧,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 白无常五指一攥,精芒微露,只见招魂幡已经来到了他的手上。他走到纪羽瞳的跟前,用招魂幡在纪羽瞳的身上轻轻一点,不计其数的黑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赶紧缩了回去。 纪羽瞳回到了原点,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 黑白无常看着纪羽瞳,微笑着。 空气中静极了,“咚……” 纪羽瞳颤着声问:“什么声音?” 黑无常给了她一个让她再次吃惊的答案:“你的心跳声。” “什么?我的心跳声?鬼不是没有心跳吗?” “你现在只能算一个死人,而不是鬼,只有领了鬼心的人才能称之为鬼。不过,你和普通的死人也不一样,因为人死了之后是没有心跳的,而你有。”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这么跟你说吧,由于你是百万死人中难得一遇的活死人,所以,你有别人更多的选择,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只有跟随我们,接受前世的审判,或者下地狱赎清罪孽,或者进入六道轮回,投胎再次为人。你可以成为阴阳先生重回人间,也可以定居在酆都城,永久的成为那里的居民。” “什么?我可以重回人间?” “是的,不过你必须得当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那是什么?” 黑无常说:“也难怪你不知道,毕竟,这个行业存世至今,已很难为你们那个社会所认同,它正处在渐渐消亡的边缘。所谓阴阳先生,他指的是懂得风水、阴阳八卦、五行命理的人,而且,他也兼具了捉妖师的工作。” “你确定我选择当了阴阳先生后可以重回人间?” “我确定。只要到了阎罗神君的面前,你说出你的决定,你就可以重回人间。” “好,我就选择当阴阳先生。”本来以为回魂无望,却峰回路转,纪羽瞳有些欢呼雀跃。 黑无常见她手舞足蹈兴奋不已的样子,不由得提醒说:“不过,在我说了当阴阳先生所必须了解的前提后,你再决定吧。” “你说,你说,”纪羽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阎罗神君。 “由于阴阳先生能够堪舆风水、道破天机,所以,上天要剥夺他们一些本来赐予的东西。” “什么?剥夺?” “是的,直接点说,就是但凡当阴阳先生的人,都会五弊三缺。五弊者,鳏、寡、孤、独、残;三缺者,钱、命、权。只要当了阴阳先生,五弊三缺必各占其一。像你这样死后发现的活死人,比生前就继承祖业的阴阳先生,五弊中,孤的比重占到了七成。” 黑无常所讲的这些,在快餐经济和快餐文化熏陶下的人,很难去理解,不过纪羽瞳恰恰不是其中的一份子,她从小就喜欢中国的历史和古文化,她明白黑无常所讲的一切,她惊讶道:“七成?这么说,我如果复生的话,我爸爸很有可能就会因为我的复生而死去?” “确实如此,因为这是逆天而行的一件事情。” “那么,在酆都城当居民如何?” 天之道,不可逆,如若违逆,牺牲巨大。纪羽瞳明白,她如果想要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是无法令其承受,她宁愿掂量掂量第二个选择。 黑无常说:“在酆都城也不错,不过,还是友情提醒,在领了鬼心之后,你就将变成彻彻底底的鬼,进入酆都城后,你的容貌,将成为你的致命伤,好多的鬼差都会经常光顾你的住所。” “不会吧,我在阳间就是因为这张脸丢了性命的,到了阴间还不得安生?”纪羽瞳试探性地问了句,“好多的鬼差当中包不包括牛头和马面?” “当然包括了,他们在鬼差中的地位,可是和我们不相伯仲的。而且,他们的消息相当之灵通,哪里有漂亮的女鬼,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知道。” 纪羽瞳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颤:“还是不要了,我实在无法想象,生活在相貌太过繁杂的世界里。” 黑无常笑着说:“只要你愿意,他们可以像我们哥儿俩一样,变幻成阳间外表英俊的男人。” 纪羽瞳道:“可是他们不能总顶着一张虚假的面孔活着吧,那始终不是他们本来的真实面目,如果要选,我宁愿选你,你和我比较熟一点。” 白无常听了,插了句话:“也不错啊,我兄弟还没有无常婆呢。” 纪羽瞳和他们两个鬼差聊天,渐渐忘记了悲恸、忘记了恐惧,歪着头问白无常:“他抢了你的问话权利,让你半天不敢说话,你还替他着想。” 白无常嘿嘿笑道:“小丫头是有所不知,我们当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的鬼差,天天在一起做着重复的事情,不互相呛声,找一点乐子,怎么能行。何况,遇到你这么有趣的活死人,我们更要争抢着了,平日里,我们兄弟的感情不知道多好呢。” 纪羽瞳又好气又好笑:“这么说来,你们是把我当成乐趣了?” 白无常诚实地点了点头:“未尝不可。” “你们会不会太闲?阳间有那么多人生生死死,你们在我这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耽误事儿吗?” 黑白无常齐刷刷笑了起来:“你当我们就两个人吗?我们可是有分身的。” 黑无常笑罢:“这么说,这两个选择你都舍弃了?” “是的,我想面对阎罗神君的审判,进入六道轮回。” “你那么肯定你能通过审判,进入人间道?” 纪羽瞳很肯定的说:“回想我的前世,不记事儿之前,兴许会踩死蚂蚁一类的动物,在我记事儿之后,可是一件坏事儿都没做过。” “那好,我们这就把你带到阎罗神殿前,交由阎罗神君审判。” 黑无常手一抖,一条通体黝黑发亮的锁链像蛇一样盘到纪羽瞳的身上、手上,他望了望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的纪羽瞳:“这是规矩,只有阎罗神君下令,我们才可以松开绑在你身上的束缚。” “不必,你们现在就可以放开她。”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四) 黑白无常一听,脸色大变,白的更白,黑的更黑,这直达他们半鬼半仙之体深处的,正是阎罗神君的声音。 “是。” 对于阎罗神君的命令,他们不敢有丝毫的违逆。 “现在,把这个女人带到孟婆那里去。” “什么?神君,所有进入地府的魂魄,不是都要先经过您的审判,才可以到达孟婆那里吗?” “这次是个例外,每地府二千年才有可能出的一次例外。快去,地藏王想验证一下他心里面所担忧的事情是否与你们面前的女子有关。”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阳间一日,阴间三天,地府两千年,算一算,也就是人间七百年。 “天啊,连地藏王都惊动了,这个纪羽瞳到底有何不同。”黑白无常直勾勾地盯着纪羽瞳,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 而纪羽瞳也纳闷,她和黑白无常正说着话,他们两个鬼差像被定住了一般,他们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她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两位都是有法力的,所以一直憋住了没有去打扰他们,可是左等不见他们有动静,右等不见他们有动静,纪羽瞳终于忍受不住了,问:“喂,你们怎么了?看我的时候为什么眼神如此空洞?你们的心思飞到哪里去了?” 就在纪羽瞳冲着他们喊叫的当口,阎罗神君交代黑白无常的事情也进入了尾声,白无常首先张口:“走吧,大小姐,阎罗神君让我们带你去个好去处。” “你们……你们刚才是和阎王爷在心神交流?他……他告诉你审判我的结果了吗?” “告诉了。” “那我能不能投胎为人?”面对攸关自己未卜的前途,纪羽瞳开始紧张起来,她的心跳逐渐加快,声音在静得连落根羽毛都能听见的通往酆都城的路上,异常地清晰。 黑无常听到响动,冲她苦笑了笑:“我说大小姐,现在该紧张的不是你,而是我们。” 白无常道:“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去见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我们地府最美的一个女人,看样子,和你相比,两个人分不出谁一谁二。” “你们说的女人是谁?” “孟婆。” 踏上黄泉路,一路来到一条大河边,河很宽,很长,宽得看不到对岸,长得望不见首位。河上飞架起一座桥,气势恢宏。 纪羽瞳看着眼前的景象,问黑白无常道:“难道这里就是忘川河和奈何桥?” 黑无常道:“没错,正是。来吧,我想孟婆也已经接到了阎罗神君的命令,正候着我们呢。” 通往奈何桥的黄泉路上,鬼魂们络绎不绝,他们中,有的很兴奋,有的呢,则垂头丧气。兴奋者,是因为知道自己将进入人间道,再世为人,垂头丧气者,是因为了解自己将进入畜生道,投胎为禽。 不过不论高兴还是颓废,他们都有序地排着队。 黑白无常许是觉得和纪羽瞳很投缘,所以话比往日要多很多,白无常凑近纪羽瞳:“按照他们的表情,得知轮回为人的,大都是微笑着的,反之,则多为沮丧,纪羽瞳,你有什么想法?” 纪羽瞳心念一动:“人生本就多苦难,为人者,未必是幸事,为畜者,未必是坏事。” 白无常赞许道:“你这小女子,倒是有些悟性。为人为畜,都是前途未卜的事情。投胎为人,如果进入苦难之家,本身又摊了一辈子劳作一生终而无功的命运,还不如托身为畜,以宠物之身进入富贵之家。” 纪羽瞳道:“但是大多数鬼魂,也许并非不知道,但是此时的人生,就像一场赌局,未翻牌之前,始终不知道命好命不好,只有赌了、拼了,才知道。我们的命运最终掌握在你们的手中,不过你们,不会把底牌先翻给我们看。”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看来还是老范有先见之明,抢着要和你说话。我是越和你聊天越觉得你这个鬼魂不简单。” 黑无常嘻嘻一笑道:“那是当然的,我看人看鬼一向比你准。” 忘川河本来没有一丝风,然而在走到奈何桥边的时候,黑白无常和纪羽瞳都感觉到了有气流在滚动。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很有默契地说道:“孟婆还是一贯如常,喜欢风姿卓越时候的感觉。” 听完这话,纪羽瞳望向奈何桥畔。奈何桥畔,支起了一座架子,架子横杆上悬吊着一口特别精致小巧的锅,锅里面冒着蒸汽。见此情形,纪羽瞳已经猜到了锅里面煮的是什么。锅子旁边,站着一名女子,看年岁不过二十上下,她正忙着为通往六道轮回的鬼魂们盛汤。她的动作很柔和,似乎很慢,然而一碗接着一碗,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每当有一名鬼魂仰面喝下汤之后,鬼魂的眼神便变得空洞无物,由鬼差带着,很机械地向奈何桥走去。一碗汤尽,女子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青丝,丢到锅子里面。那口锅里面的汤,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女人头上的青丝,似乎也没有减少一根一般。 三“人”正要往那边靠近的时候,纪羽瞳只觉得眼前一花,两步开外已经站了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站在锅子旁的女子。 纪羽瞳侧了点身子,看向锅子的位置。那里,女子仍然在一刻不停歇地盛着汤。 白无常替他解惑道:“你不用诧异,她们都是孟婆。你忘记了吗,我们刚才跟你说过,我们的身体会有很多分身,要不,每天这么多的鬼混,哪能忙得过来。” 孟婆端着一碗汤递到了纪羽瞳的面前,柔声道:“来,喝了它。” 孟婆的五官很精致,真的是宛转蛾眉如远山,盈盈一笑众生颠。她的声音,似乎能够抚平人内心的恐慌与紧张,身边微微转动的气流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站在她的身边,根本让人感觉不到正身处地府。 纪羽瞳由衷地赞叹道:“孟婆,你真的好漂亮,尤其是那头乌黑秀丽的长发。”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五) 孟婆的嘴角翘起了最美的弧度,道:“谢谢,谢谢你的夸赞。” 纪羽瞳闻了闻孟婆手里端着的汤,汤色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纪羽瞳问道:“为什么我现在就要喝孟婆汤?阎罗神君不是还没有审判我吗?” 孟婆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阎罗神君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不用怕,到我这里的,必须经历这一步。” 有点畏缩,不过纪羽瞳还是接过了孟婆汤。她看着孟婆:“喝了它,我是不是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 孟婆点了点头:“是的。我知道这个结果会令人恐惧,来到我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不想忘记前世的记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有三生石的存在,当你喝下汤后,你的记忆便会存进三生石里,如果你下一世想看看前世今生的话,只要站到三生石前就可以了。” “那我可不可以先到三生石旁看一看我的前前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无法弥补我前二十年所积累的善举,最后遭到横死。”她看到有不少鬼魂站到三生石前,一个个昂着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的样子,也想到那里一探究竟。 “不可以。”孟婆的回答出乎了纪羽瞳的意料。 “为什么?来到这里的每一个鬼魂在投胎之前,只要它想,不是都可以站到三生石前看一看的吗?” “是的,确实如此。不过,只有你不行。阎罗神君刚才有专门交代,一旦看到你,就要请你马上喝下汤,我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 黑白无常在一旁也道:“羽瞳,请不要为难我们。” 由于神龙见首不见尾,阎罗神君给纪羽瞳的感觉,是那种冷冰冰,下达命令必须立即执行,否则会遭到严厉惩处的冷血上司,她叹了口气:“好吧,只是要请你们再等一等我,毕竟,让我一下子放弃前世的一切,实在是太难了。” 纪羽瞳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着那碗汤。汤上的氤氲之气已经散尽,一波如镜,映着纪羽瞳的脸。纪羽瞳无限眷恋地看了自己一眼,突然感觉到眼角一酸,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如丝绸般柔滑的脸庞滑下,掉进碗中,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看到这滴泪,孟婆惊呆了:“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黑白无常听到孟婆一反千百年来的语气,看到她震惊的样子后,连忙问道:“孟婆,怎么了?” 孟婆道:“你们有所不知,鬼魂端着孟婆汤的时候,是根本无法流出泪水的。因为哪怕是一滴泪,也能溶解掉孟婆汤的功效。纪羽瞳,请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再盛一碗汤来。” “不必了。” 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出现了,在他们四个身体之后,出现了第五个身影。 黑白无常赶紧跪拜下来:“恭迎阎罗神君。” 随后,孟婆也盈盈下拜。 穿着一身以暗色调为主的男人挟带着一股极其强势的气场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连本来以为地府就那么回事儿的纪羽瞳也屏住了呼吸。 这阵势让纪羽瞳知道,她是见到真神了,执掌地府之牛耳的阎罗神君。 纪羽瞳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阎罗神君走到了纪羽瞳的面前,声音并不见多么的严厉,显然,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不过,毕竟威仪震慑四方太久,他柔和的声音让纪羽瞳听得有些别扭:“不用紧张,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纪羽瞳慢慢地抬起了头,阎罗神君并没有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模样,他的面庞很有古人的韵味,应该是民间传说的包拯、韩擒虎、寇准、范仲淹历史四大名人中其中一位的造型。 阎罗神君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纪羽瞳,看得纪羽瞳都有些发毛。 慑于阎罗神君的权势和地位,纪羽瞳按捺住先开口的冲动,控制住轻轻抖动的身躯,任由他的眼光在自己的身上扫来扫去。 好久,阎罗神君开口道:“你想知道你的前世今生吗?” 纪羽瞳睁大了眼睛,不信自己听到的话,明明是阎罗神君下令让黑白无常把自己带到孟婆的面前,应该是急切地让自己忘掉前世今生,为何在自己的一滴泪掉落碗中,他又说出这般话来,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然而,她没有继续深入考虑,阎罗神君开出了条件,在这个时候,无异于一言九鼎,纪羽瞳当然想知道为何自己来到地府会有这般“礼遇”,她使劲点着头:“想……想……” 阎罗神君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 纪羽瞳戒备着问:“我为什么要握着你的手?” 阎罗神君道:“因为,我要把你的心取出来。” “什么?你要把我的心取走?”纪羽瞳吃了一下,阎罗神君开门见山的回答方式,让她有些接受不了知道的答案。 “换言之,我要挖出你的心。如果你把手给我的话,我会把它从胸腔吸到手心,从手心取走。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会选取一个比较省事的办法,直接从你的胸部把它摘除。” 虽然已经成为死人一枚,纪羽瞳对于男女大防还是比较看重的,阎罗神君地位再尊崇,她纪羽瞳也不是别人予取予求的“人”,阎罗神君上面的那段话在她听来,无疑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性骚扰了哦。她赶紧双手交叉抱胸,有些口吃地道:“为……为什么……平白无故的把我的心……挖走?” “那不是你的心,它不属于人的身体,它是一颗迦楼罗心。” “迦楼罗,迦楼罗是什么?”即使纪羽瞳博览群书,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阎罗神君提到的东西,纪羽瞳便一无所知。 “迦楼罗者,金翅鸟神也。它是一种大鸟,翅膀上有七彩宝色,头顶一颗如意珠。它的鸣叫悲苦,听者无不痛苦流泪。它以龙为食,每天都要吃掉一条大龙和五百条小龙。由于一生以龙为食,它的体内积聚了猛烈无比的剧毒,最后落得个毒发**的下场,命丧金刚轮山顶。它的肉身是烧去了,不过留下了一颗心,一颗青影琉璃色的心,也就是迦楼罗心。” 第三章 孟婆汤碗里的一滴泪(六) 纪羽瞳直接懵了:“阎罗神君,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阎罗神君道:“有什么不明了的,说吧。” “按照您的描述,迦楼罗心应该是神物,它……怎么会在我的体内?”纪羽瞳左右两手各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阎罗神君道:“神物,也有遗落人间的时候。纪羽瞳,你先稳住心神,最近这些时辰,你可能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那些事情与我接下来讲的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来,先深呼吸一口气。” 纪羽瞳的思绪确实在翻江倒海,她前世的二十多年,虽然也是精彩纷呈,不过和她在地府短短的几个小时里遇到的,根本不值一提。她依照着阎罗神君的指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准备好了。” “好,那我们开始了哦。” “别忙,让我再多平复一会儿。”纪羽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别人讲的话恐惧到这种地步,孟婆见状,轻启檀口,吹了一口气。纪羽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通体上下说不出的舒坦,那股香气竟然有定精凝神的功效。 纪羽瞳道:“好了,这次真的准备好了,请神君讲吧。” 阎罗神君道:“孟婆刚才也提到,没有把你带到阎王殿审判,而直接送到她这里,是地府两千多年才有一次的意外,地府两千多年,也就是阳间七百多年。七百多年前,有一个孩子,他生在帝王之家,以太子之尊入住东宫,本来,皇上只有他一个儿子,将来,他可以荣登大宝,然而,他却在五岁的时候意外夭亡。他的离世,看似无足轻重,却切切实实改变了当时大明王朝的命运,四年后,一场血雨腥风,让更多人离开了人世,随着生命的消亡,衍生出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怨念。” 纪羽瞳问道:“那个孩子是谁?” “他的名字叫朱见济。” “阎罗神君,你的意思,我的前n多世,是朱见济。”纪羽瞳是个深谙历史的女孩子,朱见济是谁,她还是知道的。 “没错,阳间历史记载,他是暴亡,其实,他是被人害死的。他的死亡之期,距离他被立为太子,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杀他的人,就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宦官曹吉祥。” “皇宫中因争权夺利被害的人不计其数,为何单单是我的前世令你们如此恐慌?” 阎罗神君笑了:“你这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你不怕触怒到我吗?” 纪羽瞳道:“神君向来以公正不阿著称阴阳两界,我说的实话,神君明察秋毫,不会降罪于我这个小小的鬼魂的。” 实话归实话,不过实话这样讲来,有点戴高帽子的嫌疑,当然,被戴高帽子是很享受的事情,阎罗神君指了指她,继续道:“曹吉祥害人,用任何手段都可以,唯有一样不行,不过,他偏偏用了最最不该用的方法。当时朱见济的父亲,也就是明代宗朱祁钰,在大明朝大厦将倾之际,仓促登位,重用于谦等人,打退瓦剌也先入侵,整顿吏治,大明朝焕然一新。然而,随着英宗被迎回,意图拥立英宗换取荣华富贵的野心家也渐渐抱成了一团。他们想让代宗死掉。不过代宗早防着这一手,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最牵挂的亲人那里,都布有重兵保护,野心家们一时之间苦无办法。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妖僧来到了曹吉祥的面前,他说他可以除掉代宗。曹吉祥问他有何高招,妖僧说,无须多问,只要给他一密室,以及已立为太子的朱见济的生辰八字即可。原来,妖僧手里面有一颗惑心石,只要找到任何一人的生辰八字,施以法术,轻者心神错乱,重者短日之内便可不治而亡。由于代宗乃天子,无法直接施法,妖僧便施法在和代宗血脉相连的朱见济身上。妖僧碾碎了惑心石,撒到装满鸡血的碗中,然后把刻有朱见济生辰八字的小人偶丢进去,连续做法三天三夜。也就是三十六个时辰之后,朱见济便夭亡了,年仅五岁。” 纪羽瞳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经历,唏嘘不已,道:“那块惑心石,就是迦楼罗心?” 阎罗神君道:“没错,正是迦楼罗心。由于朱见济是中了迦楼罗心之毒而死,他的下一世便怀揣迦楼罗心而生。只不过,怀有迦楼罗心的人,无论上一世行善多少,都注定了意外暴亡、死于阴谋的命运。” “如此说来,从朱见济到现在,我的前世全部都死于意外不成?” 阎罗神君道:“是的,我查了一下,加上你这一世,一共经历了九十八世。一旦你再怀揣迦楼罗心转世为人,再遭小人暗算,九十九世的怨恨,将无法消弭。到时候,三界的生灵,将在劫难逃。” 纪羽瞳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像是做梦一般,她伸出自己的手:“神君,请你取走我的心吧。” 阎罗神君走上前,和纪羽瞳手心相合。阎罗神君的手很冰冷,冻得纪羽瞳牙齿打颤。她感觉到了一股吸力正透过掌心,顺着手臂,来到了她心脏的位置。在围绕心脏徘徊了一段时间后,她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心跳。而再看她和阎罗神君两手相握的掌心处,很明显得鼓了起来。 “来,看看你拥有了九十八世的心吧。”阎罗神君摊开了掌心。 纪羽瞳妙目一看,阎罗神君的手上放着一颗心脏形状的墨玉,那种黑色,似乎马上就能扩散开来,吞噬周围的一切一般。让看到的人,生出一种绝望,坐以待毙的绝望。纪羽瞳吓得连连推开阎罗神君的手:“拿开,请快点拿开,我不想再看到它第二眼。” 阎罗神君呵呵一笑,把掌心合上,背到了身后。 纪羽瞳眨了眨眼,问阎罗神君道:“神君,既然我的体内没了迦楼罗心,那么我是否可以再投胎为人。” “你当然可以去投胎,可是,我有更好的方案,你要不要听?” 纪羽瞳没想到阎罗神君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道:“什么?神君,我不明白。” 阎罗神君道:“我明白你此刻心里所想,你以为,既然已经身死,前世无法再回去,所以,你现在的最高愿望是,可以投胎到下一世,重新做人,是不是。” 纪羽瞳从阎罗神君的话里面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她激动地连连点头。 “哪,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的话,我可以让你把你的前一世过完,八十九岁,无疾而终,如何?”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了。”纪羽瞳毕竟有着前一世的记忆,她还舍不得那个疼她、宠她的父亲。 阎罗神君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我,我所要你答应的事情,可是极其难办的。” 纪羽瞳忙不迭地接过话茬,像是生怕阎罗神君反悔一般:“没关系的,神君,再难办到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尝试。” 既然纪羽瞳已经满口应下了,阎罗神君顿了顿,道:“你的魂魄已经承载累积了九十八世的怨念,想要消除掉,有两个办法。一,再经历对等的善终来世,这个,我真的没有把握,毕竟,来世是未知的,即使是神明如我,也无法窥探天机,二,去到祸患的原点。你是从朱见济而起,朱见济死后的第二世,如果能够被感化的话,一切,都将改变。你想要回到前世的话,你就得回到七百年前,以朱见深第二世的身份,化开这跨越地府两千年的结。” 纪羽瞳愣住了:“七百年前,我还可以回得去吗?” 阎罗神君道:“你愿意回到七百年前?” 纪羽瞳道:“如果可以的话,绝对没问题。” 阎罗神君道:“那就好办了。我告诉你吧,在你们阳间的人来看,时间有前有后,在我们来看,时间是平行不悖地存在着,只要愿意,我可以把你塞到任何一个时间点。纪羽瞳,我可以保留你前世的记忆,让你回到前世的第二世,经历灵魂的洗礼,你可愿意?” 纪羽瞳重重点了点头。 “你所要回到的那一世,将经历人世间的苦痛和寂寞,恐惧将随时伴随在你的左右,你可做好思想准备?” 纪羽瞳再一次重重点了点头,她的眼中,已经噙着泪水。 阎罗神君连续两端很急促地追问后,语速突然放缓,道:“当然,你所去的那个时代,将有无穷无尽的温暖环抱着你,陪伴你的一生。” 纪羽瞳道:“来吧,神君,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请把我送过去。” 话音刚落,纪羽瞳就觉得自己的双肩被人扳动了,整个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以背对着阎罗神君的姿态站立着,她正准备扭头,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身体腾空飞起,飞过了忘川河,顺着奈何桥,一直往前,往前。 她只听到耳边飒飒阴风响起,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看到了巨大的转盘一样的东西,“那,那就是六道轮回吧。”纪羽瞳激动不已地想着,然而,她也就来得及这么一想,便被巨大的吸力吸住,身体不停地旋转,转得她头晕脑胀,也就眨巴几下眼睛的功夫,她便忍受不住这样高速地旋转,昏死过去。 第四章 第二世的自己(一) “你要替我去救他,只要再往上爬三十丈,就能看到他了,拜托了,一切拜托了。” 当纪羽瞳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她觉得有一些话、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正拼命融入自己的脑袋之中,变成自己记忆的一部分,那种感觉,像是天灵盖上被钻开了许多孔,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塞进来一样,一时之间,头痛欲裂,让她很难受。 本来,她还想多睡一下。她知道,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虽然自己魂魄离开*的时间不长,不过再次进入*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的。她动了动手指,很是吃力,连攥紧拳头都不可能。 然而,她的脑袋越来越疼,太阳穴以上的位置,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有几百上千根针扎不停扎着、拔出;再扎进,再拔出……终于,纪羽瞳忍受不住,坐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压着很多的植物,用手摸了一下,竟然是一根粗如儿臂的植物藤条。 一阵风吹过,有一点刺骨的寒冷。 她边看边摸着自己的身上,荆钗粗布,衣服上,还满是血迹。 藤条压在腿上,一会儿便让双腿血脉不畅,麻了起来。 她刚想搬来藤条站起来,眼睛往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扫了一下,差点没把魂魄吓散。此时此刻,她竟然坐在一块只有五六尺见方的一块石头上。这块石头嵌在悬崖的半空处,抬头向上看,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大约百米之外似乎是山顶。向下看,雾气昭昭,什么都看不到。这段悬崖上布满了藤条,只要有胆量,想攀爬上去,似乎并非难事儿。 纪羽瞳并没有着急,凭她的感觉,周围还有人。扭头扫视了两秒钟后,纪羽瞳发现,在她身体的右后方,站着一名女子,白衣飘飘,凌空而立,像极了凌波仙子。 环顾周围,只有纪羽瞳半趟着的地方有空间立足,如此说来,那名白衣女子不是人? 白衣女子确实不是人,人是不可能漂浮在半空中的。在纪羽瞳低头沉思后再次抬头的时候,白衣女子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纪羽瞳一瞧,竟然是才混熟不久的鬼差,黑无常。 “你……你怎么在这里?” 黑无常道:“你先别问我为何在这里,你看看,这名女子眼熟吗?”说完,黑无常牵着白衣女子的手,向纪羽瞳飘了过来。 当白衣女子飘近的时候,纪羽瞳瞪大了眼睛:“这……这……这不是我吗?” 白衣女子的相貌,竟然和二十一世纪的自己,一模一样。 黑无常道:“她,就是你的第二世。适才,地藏王已经准许我施法把她的记忆传给你,现在,你不光拥有她的身体,还拥有她的所有记忆,以及,记忆之下的感情。” 纪羽瞳指着白衣女子:“这就是她现在像个提线木偶的原因?” 黑无常道:“是的。本来,被我穿上了白衣的人,就没有了意念的权力。”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我有任何关于她的记忆呢?” 黑无常道:“你可以想一想,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就在纪羽瞳重复了这一句话之后,她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念头,“我要救柳仕元,他就在上面。再不上去,他会没命的。” “柳仕元是谁?”在第一个疑问得到解决后,第二个疑问紧跟其后而来。 “柳仕元,柳仕元是和我私定终身的男人,我要和他白头到老,一生相随。” “那么我是谁?” “我是纪羽瞳,大明王朝广西桂岭瑶族头人的女儿。” 纪羽瞳每想一个问题,便马上有一个答案跳出来和它对应。 “怎么会这样?咦,对了,她怎么会和二十一世纪时候的我一个名姓,甚至是连字都一个不差。” 当她再次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想向黑无常寻求答案的时候,纪羽瞳的眼前已经没了两个“人”的踪影,只有一句话从远处悠悠传来:“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儿,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随着话音,从山顶垂下来的藤条齐刷刷跌落下来,纪羽瞳抱着头,尽量不让自己被藤条砸到。 几分钟后,纪羽瞳见不再有藤条掉落,便抽出压在藤条下面的腿。正巧,有一根藤条掉落在她手边。她拿起藤条的头看了看,藤条的头有一半刀口整齐,像是人为所致。另一半,则像是承受不住某种拉扯的重力后崩断的。 “哦,原来如此。”纪羽瞳点了点头,她明白了白衣女子是怎么死的了。白衣女子纪羽瞳为了救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攀爬绝壁。没想到依附着绝壁生长的藤条被人动了手脚,那个纪羽瞳在快要接近崖壁顶端的时候,藤条支撑不住她的重量,从中断裂。她就这样径直摔下,砸得胸腹重伤吐血而亡。 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身上的血迹竟然一点不剩,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吁了一口气:“这样也好,省得让柳仕元担心。” 在她自言自语完这句话后,纪羽瞳扑哧一笑:“我都不知道柳仕元长什么样子,怎么就担心起他来了呢?” 刚刚自嘲完,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一名男人的模样,剑眉星目、面如冠玉,颇有些书卷气息,并且,一股浓浓的眷恋之情涌动了上来。她深爱着这名男人,并且彼此痴缠的情愫非常强烈,一下子,这名男人的一切便满满地占据了她整颗心。似乎除了他,她纪羽瞳不会多看另外一名男人一眼。 纪羽瞳摸着自己的胸膛:“好吧好吧,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奇妙到我都无所适从了。” 在黑无常施展法力把有危险的藤条全部扯断后,纪羽瞳所站的石头平台前恰巧还有一根藤条,纪羽瞳用力拽了拽,双脚蹬着垂直的崖壁,向上爬了三尺,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藤条上,藤条丝毫无恙。不过,纪羽瞳在往下看了后,一阵眩晕。她是一个喜欢运动的女生,只不过,最大胆的行为也就是都市攀岩。和防护措施周全的运动相比,现在所要进行的更像是极限运动了。攀岩的高度最高也就二十多米,这里,她都没有看到底。对于生平第一次的冒险,她手脚一软,慢慢滑落到石头平台上,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第四章 第二世的自己(二) 就这样,她一直在思想斗争,到底是上还是在这等着。每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低头,强撑着的勇气瞬间荡然无存。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样子,纪羽瞳终于受不了了。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呆着是死,向上攀爬,如果可能的话,自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到阎罗神君那里报到,告诉他,自己没有兑现承诺而已。 纪羽瞳默念道:“怕什么,究竟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没有死过。” 这么一想以后,纪羽瞳的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她一个纵身,向上跳了上去,山风凛冽,她却全然不顾。 幸好的是,最后这段悬崖有那么点弧度,可以让纪羽瞳紧贴着崖壁,热爱运动让她没有成为那种娇滴滴的小女生,在这些日积月累的质素驱动下,纪羽瞳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向悬崖的最顶端靠近。 在接近藤条最顶端的时候,纪羽瞳发现,剩下的藤条之所以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那是因为,剩下的藤条距离悬崖边缘还有大约一丈至三四丈不等,从下往上看,似乎并不是那么地危险,但是换一个角度,从上往下看后,绝对是危险得不能再危险。看来,负责做手脚的人并不愿意冒这个险。 纪雨瞳离开藤条,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绝壁上,手脚各占据了一处稍微凸出点的地方。她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尽量放松一些,因为一旦重心不稳,向后仰去的话,她也许在下坠的时候,连落入刚才那个平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摔成肉泥一团,纪羽瞳想着那副恶心的画面,打了个哆嗦。 很多女人就是这样,不害怕面对死亡,却担心自己生命终结的时候太过丑陋。 “不要想,不要想。”纪羽瞳双手紧紧地抓着绝壁的凸起处,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我现在是在平地上,我只是在玩一个只有五米高的攀岩游戏,对于我来说,再小儿科不过的了。现在我很安全,我不会有事儿的。” 如此重复了几遍以后,纪羽瞳睁开眼睛,她的这种自我欺骗法给予了很大的信心,她抬头望着崖顶,一吸气,三两下,便爬到了崖顶,她看了一眼,真的是崖顶。 纪羽瞳完全不顾及淑女的形象,赶紧四仰八叉地躺下,以最大的面积接触着地面,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回踏实的感觉,她能很真切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实在是太紧张、太刺激了,她感觉自己如同置身剧情跌宕起伏的剧本里。 正等着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男人的笑声。男人的笑声很嚣张、很狂妄,传到纪羽瞳的耳朵里,她有一种冲过去,狠狠抽他几记响亮的耳光的冲动。 纪羽瞳皱了皱眉:“这是谁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她的这个疑惑还没存在脑海里多久,马上另一个心声便解惑道:“这是蓝晓虎的声音。” “蓝晓虎是谁?” “蓝晓虎是前头人蓝受贰的儿子。” “那蓝受贰又是谁?” “蓝受贰是大藤峡地区瑶族、壮族农民的领袖。” “领袖?什么领袖?头人就是头人,怎么称起领袖来了?” “因为要造反,当然要有人带头了。头人的头人可不就是领袖了?” 等等等等,纪羽瞳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大藤峡?瑶壮民?造反?天哪,不会吧,大藤峡起义?姓纪?我不会成为历史上只有姓,没有名的纪淑妃吧。 这个念头一闪过,她赶紧翻过身来。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悬崖顶端的边缘地带,稍微带一点斜坡,正好隔断了声音发生地和她之间的视线。纪羽瞳想看一看现在的情形,又怕被人发现,便匍匐着,一点一点向那边挪去。 纪羽瞳心中所猜的*不离十,她正在大藤峡最险峻的山峰,九层崖顶。 话说,在黔江下游的广西境内,有一块世外桃源,那里的山上长满了藤条,最粗的有斗笠那么粗。这些最粗的藤条连接着黔江的南北两岸。白天呢,沉在江底,晚上则浮出水面。居住在黔江两岸的人们可以像猿猴一般攀爬着藤条穿梭往来,所以,方圆几百里的人们便叫这个地方为大藤峡。 在大藤峡里,住着数十万的瑶族和僮族人,他们世世代代不离此地,山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他们利用起来,开荒种地、砍柴烧炭,过着虽然清苦,却怡然自得的生活。可是,明廷完全不顾瑶族、僮族等民族的感受,强行实行改土归流,用武力夺取瑶族和僮族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在瑶族和僮族人开始反抗的初期,明廷又利用食盐专卖和垄断,对当地人征收数也数不清的苛捐杂税,残酷地剥削着他们,镇压着他们,让瑶族和僮族人拼死劳作,生活还是难以畏惧。如果仅仅是这样,瑶族和僮族人还能忍受,土司衙门趁火打劫,又在他们的身上重重地加了一把枷锁。他们利用当地的头人,严禁瑶族和僮族人邻近村寨串联,许多*难填的土司衙门官员甚至想当然地把元朝享用辖地子民婚嫁时新嫁娘处子之身的荒唐规矩沿袭了下来。终于,在大藤峡地区爆发了起义,这一打,便从洪武十九年达到成化元年,断断续续打了将近一百年。纪羽瞳出现的时候,正是暗流涌动前的短暂宁静。 挪到最高点后,纪羽瞳偷偷探出了头,在大约五六丈远的地方,站着一群人。这群人拿着火把,照得周围一片通亮。 每扫到一个人的面庞,白衣女子纪羽瞳的记忆便在纪羽瞳的脑海中复苏。 首先,纪羽瞳先看到了一名趾高气昂的男子,这名男子身材较周围的人要魁梧得多,几乎高了一个头出来。男子*着上身,身体被晒得黝黑发亮。他的脸稍显稚嫩了一些,和现在的狰狞可怖极不相衬。那一身腱子肉锃亮锃亮的,表明他很健康、很年轻,同时,还表明他的体内藏有无穷无尽的*。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拥有老子天下第一的个性,那便会有征服挞伐的强烈念头,他会夜以继日发泄自己的*。 第四章 第二世的自己(三) 男子脖子上戴着一条用各种兽牙串成的项链,很容易让人看出来男子的身上野性十足,甚至是恐怖十足的野蛮,他的下身倒是还穿了一条犊鼻裤,不至于成为茹毛饮血的蛮族,手上攥着一条长满了无数根小尖刺的植物藤条,藤条上,还滴滴答答的流着血。 “是蓝晓虎。”纪羽瞳心念一动。 蓝晓虎昂起头,喉咙处发出声响,他涌上了一口痰,重重吐向与他对立而战的一名男人的脸上,男人被绑在一根类似于熟铁铸造而成的柱子上,身上一圈一圈缠了不下十道的绳子。 “仕元。”纪羽瞳看到男人的背影,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的十根手指抓着地面的岩石,强忍着马上扑上去的冲动。 虽然她有些身手,不过在对面那些人的眼中,只算得上班门弄斧而已。她学的是防身术,那些人,可都是战士。无论是力气、技巧、还是临战经验,她都差他们太多太多,她冲过去,不但救不了柳仕元,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了。 本来一直直视着蓝晓虎的柳仕元,头一偏,蓝晓虎的那口浓痰并没有吐中柳仕元的脸。 蓝晓虎恼羞成怒,挥舞起手中的藤条,重重地抽打在柳仕元的身上:“我让你躲,我让你躲。” 本身,他就天生神力,此时又是挟着满腔怒气,每抽一下,都痛彻心腑。看来,他是把柳仕元看做心头大恨,连连抽了二十多下。 “叫啊,叫出声来,如果你求饶的话,我兴许会让你痛快一些。” 然而,蓝晓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柳仕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畏惧迎着蓝晓虎阴桀乖戾的眼神。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那个身体,更像不是他的。 “啪……啪……”每发出一声响,纪羽瞳的心就抽搐一下,她在旁边看着,竟然比亲自挨打还要疼痛百倍,她多么希望被打的那个人是自己。 随着藤条雨点般落在柳仕元身上,纪羽瞳的心口隐隐作痛。她用左手捂住,轻轻按压,自言自语道:“到底是多么深的爱,会痛成这样。” 蓝晓虎见柳士元不肯服输,就这么死命地抽着。他身边那群围成半圆的人,也就冷漠的看着他的恶行。 毕竟,柳仕元的身体不是钢铁铸就,他的意识虽然支撑地住,身体却率先放弃了。终于,他忍受不住剧痛,头一垂,昏死了过去。 蓝晓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真他娘的贱骨头,临死前还想挨老子一顿抽,就……就你这副德性,也配和我蓝晓虎争女人?哈哈……哈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如果没有大首领一直罩着你,我弄死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什么。” 靠着蓝晓虎最近的一个人说道:“就是就是,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和虎哥争女人,也不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 蓝晓虎被他这么一附和,像大获全胜一般:“我蓝晓虎看中的女人,有一个跑得掉吗?” 崖顶本就空旷,他的大嗓门传得很远很远。 “没有,大藤峡的女人谁不巴巴儿求虎哥多看一眼呢。”又有一个人恬不知耻地说着。 蓝晓虎蒲扇般的大手搭在说话的这个人肩膀上:“这话我爱听,明儿个回寨子,我身边的侍女,你看中哪一个,跟我说一声。” “这……这怎么好意思。” “别他娘的和我装模作样了,我身边的那名汉人丫头你不是早就垂涎三尺,每次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一个劲儿盯着她的胸脯和屁股看。” “嘿嘿,原来虎哥早就知道了。” “我现在只要纪羽瞳,其他的女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啊哈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蓝晓虎觉得只有自己在笑,也没什么意思,便伸出手道:“初五,拿来。” 初五是一名瑶族的战士,一脸憨厚的样子,听见蓝晓虎叫他,他赶紧伸手至后腰,掏出一捆绳索。 蓝晓虎接过绳索,对着他初五的头就是一下:“没心没肺的蠢东西,你拿普通的绳子捆他,是让他舒服的,是不是?” 初五低下头,不敢和头人直视:“不,头人。” “你以为你这次拿牛皮的绳子来,就没有错了吗?” “头人,初五愚钝,初五不明白。” 蓝晓虎一脚直直踹向初五的小腹:“真是猪脑袋,去,再拎一桶水来。” 初五猝不及防,正中小腹。那股巨力让他感觉到一阵绞痛,他惨叫着,跌跌撞撞向后倒去。 这里,是广西大藤峡的九层崖崖顶,九层崖顶筑有九层崖寨,九层崖寨最边缘的地方是天祭的地方。这里,每年都有数不清的牲畜被抬来祭祀天神,所以,到处都是兽骨。初五倒地的时候,很不巧的是,大腿外侧被一根不知什么动物的肋骨尖头刺中。初五又是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大腿在地上来回翻滚。 蓝晓虎看着呲牙咧嘴的初五,骂骂咧咧道:“我蓝晓虎堂堂十二洞三寨的头人,却有你这么个没用的手下,嚎,嚎什么丧,你娘你爹不是活得好好的,嚎他娘的死人头。”他推开众人,几大步跨到初五的跟前,一脚踏住初五的胸膛,身子弯下,一把拔出插在大腿上的骨头,一股血箭喷了出来,溅出了四五尺远。 他转过身,一张大手捏着初五两腮:“再叫一声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从九层崖顶丢下去?” 蓝晓虎这一句话传出来,纪羽瞳吃了一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这一缩不要紧,她的一只脚碰到了地面的一块小石块。小石块被这么一踢,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向悬崖边滚落。 “谁?” 蓝晓虎向着发出声音的纪羽瞳藏身处看过来。 纪羽瞳头皮都开始麻起来,眼前一黑,暗暗叫道:“完了,彻底完了。” “去,去看看。”蓝晓虎驱赶着身边的一名属下。 第四章 第二世的自己(四) 属下刚走出两步,通往祭祀的来路上发出声音:“虎哥,虎哥,你在做什么?” 蓝晓虎转脸一看,往地上啐了一下:“又一个来坏我好事儿的。” 蓝晓虎听着声音便知道,来人是他的结拜兄弟尤彪。 瞧见尤彪身后如临大敌跟着许多人,蓝晓虎质问道:“你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尤彪道:“我是来阻止你做傻事儿的。” 本来准备前往纪羽瞳藏身处查看的瑶族战士一看尤彪摆出的阵仗,便停下脚步,帮着主人撑场面。 蓝晓虎冷冷一笑:“傻事儿?汉人和我们世代之仇,我杀个汉人就算是做傻事儿?看你这副胆颤心惊的造型,怎么着?害怕啦?你堂堂一名闻名远近百里方圆的勇士,我杀个汉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尤彪道:“虎哥,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明明知道柳仕元和其它的汉人不一样。他可是我们最最重要的军师,是大首领最最看重的智囊,这些年,能够百战百胜,让明廷军队的官军闻风丧胆,全是拜他所赐,他帮我们开创出了不小的一个基业。有他,我们会少伤亡许多战士,没有他,我们怎么可能抵得过明廷的那些将军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杀了他,无异于自毁基石,大首领如果回来的话,他一定会……” “我杀了他,大首领会把我怎么样?大首领会杀了我给他偿命吗?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你为什么替他说话,你是不是被他同化了,帮着他蛊惑人心?” “你……”尤彪把头偏向一边,“我本来不想把话说得太过难听,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未尝不可。” 蓝晓虎呵道:“你放肆,今儿个,我偏就要杀他,我看大首领回来会不会杀我。” 尤彪道:“既然你撕破脸皮,我也就没设么好估计的了,虎哥,别把今儿个动他的事情往民族大义、民族仇恨上面靠,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个纪羽瞳。你所有的举动,不过是你腿裆点肉在作祟。” 蓝晓虎道:“我为了纪羽瞳怎么了?你能奈我何?” 尤彪一招手:“不行,绝对不行,上。” “哐啷啷……”尤彪身后的人拿出了武器,便要往上冲。 蓝晓虎张开双臂,怒睁圆目,道:“我看谁敢上前一步,大首领不在,我就是你们的大头人。你们想对头人动手吗?” 瑶族素来唯头人之命是从,和尤彪相比,蓝晓虎有着无比尊崇的地位。蓝晓虎是这群瑶族战士眼中的神明,蓝受贰的唯一儿子。虽然自从广西总兵官柳溥领精兵夜袭致使蓝受贰兵败身亡后,蓝晓虎的性情大变,变得残暴乖戾,经常鞭笞属下,荒淫酗酒,但是蓝受贰的影响力却丝毫不曾减退半分。而且,现在的大首领侯大苟曾经受过蓝受贰的大恩,当众说过,一旦自己不在九层崖,大藤峡上下都要听从蓝晓虎的指挥。 蓝晓虎仗势一发威,瑶族战士们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有人敢往前踏出一步的。 见自己已经震慑住了尤彪带上来的战士们,蓝晓虎望了望半趟在地上的初五:“初五,你到底想磨蹭到什么时候?恩?” 由于血流如注,初五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正喘着粗气,蓝晓虎阴桀的话音传了过来,吓得初五不由得一哆嗦,大腿上伤口锥心的阵痛也没有了,双手一撑地,以极快的速度站起身来。不过,当他咬着牙走出两步路的时候,那股剧痛再次传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头发里滚出,由于一手捂着伤口,汗珠顺着肌肤的纹理流进了眼睛里,又咸又涩,让人难以忍受。初五抬起手,想揉一揉眼睛,模模糊糊中,却觉察到了蓝晓虎失去了耐性的眼神。他死撑着,顾不上再次汹涌而出的鲜血,一瘸一拐地从尤彪带着的人群中穿过,往九层崖的山寨走去。 初五是一名非常出色且忠诚无比的瑶族士兵,不过憨厚、忠诚与傻并不划等号,初五知道流那么几两血和丢掉一条性命相比,谁轻谁重。 尤彪绝望道:“虎哥,你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蓝晓虎道:“我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初你是护卫我爹爹的人之一,为什么你活下来,我爹爹却死了?”其实,在几年前柳溥奇袭大藤峡那一役,贴身保护蓝受贰的人几乎战死精光,尤彪在力战三四十人气息将竭的时候被人砍成重伤昏死过去。虽然罪不在他,但是这件事是尤彪一生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件事情。蓝晓虎知道尤彪活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便无情地撕开了这道伤疤。 这个杀手锏一出,尤彪便无法平静地据理力争,他的脑袋一下子蒙掉,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虎哥,我之所以苟活在世上,只不过是想手刃柳溥为大首领报仇,要不,我早就自尽去陪他老人家了。可是,一码归一码,我求求你了,你不能杀了柳仕元,不能。” 蓝晓虎并没有搭理他,指着其他的属下:“你们,还有你们,看什么看,全部给我退到十丈开外,转过身去。谁敢再多看一眼,我挖掉他的眼珠子。” 属下们见蓝晓虎发火,一个个寒蝉若噤,生怕慢上半拍会落得初五那般下场,齐刷刷地,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十丈以外。 蓝晓虎走到尤彪的跟前,柔声道:“兄弟,你刚才跟我演了一出软硬兼施吗?起来,快点给我起来,让下人们看到了笑话。你说你,至于因为一个汉人把我们的关系弄僵掉吗?” 尤彪察觉到蓝晓虎心意已决,他是无法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伸出双手,搭在蓝晓虎探出的双手,就着向上的一股力量站起身来:“对不起,虎哥,是我糊涂。” 一听尤彪也服软了,蓝晓虎很是开心,双手拍了拍尤彪的双臂:“哎,对嘛,这才是我蓝晓虎的好兄弟。” 第四章 第二世的自己(五) 尤彪低垂着头,不再言语,他的心里在想:“大首领回来的话,我可怎么交代,如果以后明廷军队来袭,我们该怎么办?看来汉人的话真的没说错,女人是祸水,我们的族人,全部被纪羽瞳这个女人害惨了。”他攥着拳头,暗暗下决心,“等下次再见到纪羽瞳,我一定要一刀砍了她,没了她这个祸害,我们才能安全。” 蓝晓虎觉得,有尤彪在,他脑子里想好的那些折磨柳仕元的办法都不方便实施,有些侮辱柳仕元,让柳仕元着急的话他也不方便在尤彪面前说出,那种不吐不快,不打不解恨,让蓝晓虎心里犹如猫爪挠着一般。于是,他向尤彪说道:“尤彪,你先带他们下去,我想和柳仕元单独聊一聊。” 尤彪迟疑了一下,道:“这……” 蓝晓虎笑道:“怎么,你怕我在你走了后,杀了柳仕元不成?如果我想杀他,当着你的面,我照样能杀了他。你说,你能阻止得了我吗?” 尤彪一想,如果蓝晓虎一意孤行的话,确实没有人可以阻拦得住他,如今听蓝晓虎的口吻,柳仕元似乎有逃脱升天的机会,只要柳仕元能活得下来,一切还可以从长计议,他点了点道:“虎哥,那我领着他们在寨门口那里等着你。” 蓝晓虎道:“去吧,去吧。” 尤彪看了眼柳仕元,心道:“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咬牙,转身向着众人一挥手,“走,我们走。” 他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尤彪走了之后,蓝晓虎用脚扫开一块石头,他面对着柳仕元坐下,哼着叫不出名字的山歌。那种怡然自得的样子,不像是准备要置人于死地,而是在欣赏一幅山水画。 蓝晓虎不走,纪羽瞳只能贴着石头一动不动,她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却只能这样眼巴巴等着,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大约又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初五回来了,一瘸一拐地拎着两个桶。有一个桶上面,还飘着一片瓢。 当初五把桶放在蓝晓虎面前的时候,蓝晓虎问道:“初五,我让你拎一桶水来,你却拎了两桶,怎么着?是不是怕再挨我一顿呢?” 初五战战兢兢地道:“不,主人,初五作为下人,必须做到替主人想得更全面,这样一来,才能伺候好主人。” 蓝晓虎仰面哈哈笑道:“好,说得好,去吧,等我除掉这个心头大患之后,再好好赏赐你。” 初五低着头,看也不敢看蓝晓虎一眼:“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你下去吧,我还要在这儿多待一会儿。” “是,主人。” 蓝晓虎目送着初五回寨,在看不到初五踪影后,他十指交叉,伸手向天,使劲输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只见他拿起水瓢,盛满整整一瓢的水,泼向柳仕元。 水花四溅,山水的那股寒意一激灵,柳仕元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蓝晓虎看着柳仕元,笑容阴寒:“醒了吗?醒了的话,有些帐,该算一算了。” 第五章 谢谢有你(一) 蓝晓虎说完“胜利者”的宣言后,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话:“我觉得你真的很可怜。” 这是纪羽瞳听见柳仕元说的第一句话。 “我可怜?我可怜?” “不,或许我该说,我觉得蓝大首领可怜。”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蓝晓虎握着藤条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着。 “蓝大首领可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最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他死后,居然鬼迷心窍,做了无数件倒行逆施的事情。” 蓝晓虎就像被深深刺激了一般,脸颊抽搐着,可怖狰狞,许久,他爆发出撕裂般的声音,把藤条高高举过头顶:“你为什么要提他,我不准许你再提他。” 柳仕元毫无惧色:“悠悠之口,你能堵得住几人,这些年,族人们谁不时时刻刻拿你和蓝大首领比较,他们根本不相信,敬若神明的大首领居然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啊……”蓝晓虎抱着头,“我说了,不许你提他,谁若在我的面前提及他,我就让谁去死,我是我,他是他,为什么我要和他一样。”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样?”蓝晓虎高高举起的藤条终于再一次落了下来,抽在了柳仕元本来就没有多少好肉的身上,每抽一下,他就歇斯底里地喊着一句话。 疾风暴雨般几十下抽打之后,柳仕元犹如血人一个。 蓝晓虎瞪着柳仕元:“现在到底谁可怜。” 柳仕元道:“我只是*疼痛,而你,心里的煎熬远胜过我。” 蓝晓虎咬牙道:“到底是舞文弄墨的人,就是死,嘴上也不饶人,我马上就撕烂你的嘴,看你还如何说我。” 柳仕元呵呵一笑:“怎么?字字锥心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明明知道我对大藤峡瑶族、僮族人抵抗朝廷军队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你明明知道我和羽瞳两个人早已互许终身,你明明知道就算利用卑鄙的手段拆散了我们两个人你也无法得到他,你却仍然不知悔改。” 柳仕元每说一句,蓝晓虎的脸色就变一下,一阵黑、一阵白。 “你不可取代,你不可取代?如果不是你像一条狗儿一般在大首领面前撒欢儿拍马,我会被你压制地抬不起头来无法施展?柳仕元,我告诉你,我蓝晓虎有着你永远无法想象到的大才,你就安安心心上路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纪羽瞳,我会让她夜夜睡在我的床上,让她趴在床上哀声告饶,欲仙欲死地一声一声叫我好哥哥的。等她知道我的本领后,自然会一心一意跟着我的。” 纪羽瞳听道蓝晓虎这般诋毁自己,怒火中烧,她真恨不得这就冲上前,一拳头捣碎蓝晓虎满嘴的牙。 柳仕元道:“你这根本就不是喜欢,而是一种*裸变态的占有*,一直以来,你只是想霸占羽瞳,并没有用上哪怕一点点的心去爱她。”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柳仕元声音开始颤抖,他真的害怕蓝晓虎会那样去做。他对纪羽瞳简直是太了解了,他认识的纪羽瞳是大藤峡最有思想,最有主见的女人,如果她被蓝晓虎以强硬手段侵害的话,她一定不会苟活在人世的。 见终于在交锋中占到了上风,蓝晓虎道:“对,我就是要彻底占有她,你又能拿我怎么样?我告诉你,就算将来有一日她死了,我也会让石匠在她的墓碑上刻上‘蓝晓虎之爱妾’几个大字,她纪羽瞳这一辈子,注定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啊哈哈哈哈。” “你……你这个人渣、畜生,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骂吧,趁着有力气,你就使劲儿骂吧,将死之人,我就不和你多计较了。等一下,有你好受的。”蓝晓虎狞声道。 柳仕元挣扎着:“有什么烂招、贱招尽管冲我来,你一个七尺长的汉子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蓝晓虎并不回柳仕元的话,而是探头向天与地的交接处看去。地平线处,泛起了金黄色的光芒,晨曦马上就要到来。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而且,还会有不错的太阳。” 蓝晓虎把牛皮绳放进了水桶里:“柳仕元,我会让你度过你人生中最最难忘的最后一天。”说完,他冷酷地笑着,把浸润了水的牛皮绳拿出来,走到柳仕元的身后,先在柳仕元的脖子上绕了一圈,牛皮绳服帖在皮肤上,显得不是很紧,就这样,蓝晓虎把很长的一捆牛皮绳绑在了柳仕元的身上,足足绑了十多圈。 纪羽瞳把蓝晓虎的这一举动全都看在了眼里,看得是胆战心惊,因为蓝晓虎的用心不可谓不歹毒。被水浸湿了的牛皮绳如果经过太阳暴晒的话,会慢慢收缩,它会慢慢勒进柳仕元的身体里,最终,柳仕元会被活活勒死。 在完成捆绑后,蓝晓虎退后了两步,抱拳在怀,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得意的轻摇着头:“可惜了一代才俊,最后只能落得个可怖的死状。呵呵,等太阳光变得强烈的时候我便去找纪羽瞳,下午,我会带着她来看你那种伸出长长舌头、眼睛圆凸、面部青紫的样子,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能当着你的面吐出来。不过,你应该谢谢我,你们汉人的拘魂使者黑白无常不都是这种造型吗?想必他们见了你会倍感亲切,弄不好能帮着你在阴间谋一份鬼差也说不定,啊哈哈哈哈……” 蓝晓虎一边笑着,一边盘腿坐下。 纪羽瞳心急如焚,心里面早就问候蓝晓虎祖先几十次了,她默默向上天祈祷:“老天爷,让蓝晓虎走吧,赶紧让他走吧。” 蓝晓虎见柳仕元并不和他答话,有些无聊:“你放心,我会再陪你一会儿,直到日上三竿,见到你痛苦不堪的表情后,我才会离开。我倒要看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虽然天色尚早,不过柳仕元已经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他耷拉着脑袋。他并不是怕死,他不过是放不下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的那个女子,精灵一般的纪羽瞳。 “羽瞳,你在哪儿,我多么想见你一面,今天很有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天,我有多么舍不得你,你能感受得到吗?” 第五章 谢谢有你(二) “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形。那是四年零三个月前的一天,我来到大藤峡的山中采摘山草药。大藤峡的岩壁很陡,虽然有藤条,不过我仍然一不小心,从悬崖峭壁上跌下,摔入水中。巨大的落差冲击力,让我被水面拍昏。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一张容颜,那是纯洁如云的你,身着一袭白纱裙,双眼如秋水,双眉似弯月,脸上的紧张让人觉得,你是那样的善良。当你见到我醒过来的时候,你那弯眉的勾魂一笑,刹那间勾走了我的一切思绪,从那天开始,无论天涯海角,有纪羽瞳的地方必定有我柳仕元的身影。” “我本身乃一介贫寒之士,像一团无根的浮萍,漂泊在这个人世间。从我记事儿开始,我便不知道我的父母姓谁名谁,是一名穷困潦倒的草头郎中捡到我,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那名郁郁不得志的草头郎中就是我的恩人,我认定了的父亲。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倾囊传授于我,我总算得到了一些还算过得去的医术。本来,了无牵挂的我走到哪里算哪里,只要有病人,我就漫无目的的走下去,直到遇见你,我才彻彻底底明白自己的根在哪里。在我身体稍微康复后,寨子里的人都看得出来,柳仕元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纪羽瞳,你的身后,从此也就多了一道身影,无论你到哪里,都会有我。你的父亲卷入了大藤峡之乱,最后全家人死于不分青红皂白的大明乱兵之手后,我便一心一意要帮你报仇雪恨,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我这个人除了会治疗疑难杂症外,居然还有那么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耐,哦,天哪,我都已经忘了,在学医的那段岁月里,养父那藏书不多的书架上,竟然还有《黄石公三略》、《孙子兵法》,以及《风后八阵兵法图》等兵书,十多年间,我以这些兵书为消遣解闷之用,前前后后看了不下十遍。” “侯大首领夸奖我是不世出的奇才,堪比诸葛武侯,问我愿意不愿意待在他的身旁,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一名女子叫纪羽瞳,而纪羽瞳,只有他这里才有,而纪羽瞳,却让我深深眷恋着,无法自拔,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你对别人很客气,客气地让那些希冀靠近你的男人很快有了自知之明,别人都说,你和男人们四目相接的时候,眼里面不起一丝波澜,然而,我却发现,当我看你的时候,你居然会闪躲,你居然会红着一张脸,像一块鲜艳如血的绸缎一般。我明白,你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我。当我鼓起勇气,牵着你的手,一起看月光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你和我,但是,我哪里会想到,在我们的背后,还有一个想啖我们肉喝我们血的人,他一直用恶毒的目光盯着我们,等待着拆散我们的时机。” 想着想着,柳仕元皱了下眉头,一股钻心欲裂的疼痛袭遍全身,牛皮绳开始收缩。 柳仕元觉得自己的身躯被勒成了几块,他的灵魂,也在一点一点的收紧当中被剥离出来,马上就要从身体中出来一般。 “时机终于来了,十多天前,侯大首领告诉我,想再打一场仗,威慑威慑一下周边蠢蠢欲动的明廷军队,让我谋划谋划。经过一天一夜的商讨,大首领接受了我的建议,锁定了目标,带领大藤峡七百余名能征善战的精锐,奔袭梧州府。他命我坐镇九层崖寨,防止被明廷细作探知虚实,乘机而入。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没有被外来之敌击垮,毁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蓝晓虎乘我不备,把苗疆最厉害的麻药下到了我晚饭的汤碗之中,迷乱了我的意志,把我捆绑到这个地方来。” 这天的日头似乎毒辣的厉害,当太阳刚刚露出脸没多久,蓝晓虎就觉得光线有一些刺挠,他抓了抓脸,站起身来,走到柳仕元的跟前,拍了拍柳仕元的脸:“喂,死了没有,没死的话,倒是吱个声。” 柳仕元的意识开始模糊,被蓝晓虎重重拍了两下后,他稍微抬起了脸,发出了“恩”的一声。 “哟嚎,没想到你这贱骨头命挺硬的。”蓝晓虎抬起头,太阳光线强烈地睁不开眼,他弯身拿起水瓢,舀满水,对准柳仕元的嘴唇,倾倒了一些水下来。出于求生的*,出于本能,柳仕元张开干裂的嘴唇,贪婪地汲取着少得可怜的生命之水。 柳仕元的这一动作极大的振奋了蓝晓虎,蓝晓虎忘乎所以地笑着:“我还真以为你是钢筋铁骨,原来还是个孬种,你不是想喝水吗,好,我让你喝个饱。” 他大手一挥,把水瓢摔了出去,拎起水桶,顺着柳仕元的头浇了下来:“喝吧,喝吧,在死之前喝个痛快吧。” 他并没有要给柳仕元哪怕垂死挣扎的机会,他只不过想更加残忍地对待的柳仕元,那一整桶水,柳仕元一口都没有喝到,全部都浇在了柳仕元的身上。 在那种高温下,用不了多时,浸透了柳仕元身体的水分便开始蒸发,无法形容的疼痛再一次袭遍柳仕元的全身,柳仕元咬着嘴唇,嘴唇都咬出了血。 终于,脖子处的牛皮绳收紧到了让柳仕元咬牙都坚持不住的程度,他张开了嘴“?y?y……”几声进气少出气多的哑叫后,再也没有了声响。 蓝晓虎兴奋地看着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柳仕元,伸出两根手指捏着牛皮绳,使劲往回扯了扯,居然扯不动:“呸,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老子等了那么久。” 他很开心,除掉了心头大患的他一脚踢开空桶,哼着歌曲,向山寨的方向走去。 第五章 谢谢有你(三) 看到蓝晓虎的反应,纪羽瞳只觉得天旋地转:“仕元他……会不会已经?”随即,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蓝晓虎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让纪羽瞳感觉到过去了一个甲子那么长。 为了克制住自己,纪羽瞳的手抓着地,几乎崩断了手指甲。 “滚呐,快点给我滚呐。” 好不容易,纪羽瞳的视线里再也看不到蓝晓虎的身影,她猛地想爬起身,却发现,由于长时间趴伏,她的半个身子已经开始麻痹,没有了直觉。 纪羽瞳伸手到大腿侧,使劲掐了又掐,过了好久,才觉察到疼痛。她咬着贝齿,忍着那种说不上痛也说不上酸的难受,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向柳仕元跑去。 “仕元,仕元,你怎么样了?你醒一醒,你醒一醒,我是羽瞳,你的羽瞳来了。” 柳仕元没有任何反应,依然耷拉着脑袋。 纪羽瞳摸向侧腰间,那里还悬着一把匕首,是柳仕元送给她用来防身之用的。她拔出匕首,森森寒光一过,纪羽瞳划开了捆绑住柳仕元的牛皮绳,柳仕元身子本来就是前倾的,在失去了绳索之后,他就像一截木桩子,径直倒向地面。 所幸的是,柳仕元的正前方没有兽骨之类的尖锐物体。 “轰”地一声闷响,柳仕元整个人砸在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与此同时,纪羽瞳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一个声音,柳仕元的痛哼声。 “水……我要水……” “好好好,我给你找水。”纪羽瞳本来已经六神无主,四处张望的时候,就看到了蓝晓虎还没有用的另外一桶水。 她站起身,抄起水瓢,拖了木桶,三下五除二,便来到了柳仕元的身边。 纪羽瞳舀满水,小心翼翼地抬起柳仕元的上半身,把水瓢递到了他的唇边。 直到这个时候,纪羽瞳才有时间仔细观察柳仕元的面容,虽然,她的脑海里已经有着至死无法磨灭的记忆。 她臂弯里的这个男人,即使是在现在如此落魄的情况下,那种逼人的男子气概仍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老天爷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这个世界上最最完美的一具男儿身,脸部线条棱角分明刚毅,骨骼上以最佳比例附着着皮肉,造就出了一个翩翩美男子,他这样的男人,意气风发亦或末路绝望时,都会让女人无可救药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看着柳仕元喝水的样子,纪羽瞳便已经心神荡漾了。像柳仕元这样的男子,她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她有些娇羞的自言自语道:“难怪‘纪羽瞳’如此倾心于他,果然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柳仕元喝了水后,恢复了点意识,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竟和他魂牵梦萦的纪羽瞳那般相似,不由得一声声呼唤心上人的名字:“羽瞳……羽瞳……” 纪羽瞳一听柳仕元叫她,手臂一收紧,把柳仕元拥入怀中:“仕元,是我,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睁开眼看看我。” 耳畔的这个回应,对于柳仕元来说,无异于起死回生的琼浆玉液,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盯着纪羽瞳的容颜,慌乱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羽瞳,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 “羽瞳,你是怎么上来的?整个九层崖不是被蓝晓虎控制了吗?” 纪羽瞳亲昵地道:“傻瓜,不还是有后崖吗?仕元,我们现在怎么办?蓝晓虎不是说一会儿还会回来的吗?” 虽然肌肤寸寸疼痛,但是依然无法影响柳仕元脑袋飞快转着,他沉思了一会儿道:“羽瞳,不用担心,大首领走之前,我再三叮嘱,这次奇袭,最多耗时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一定要撤离梧州府,我估计,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即使带着俘虏,今天中午之前,大首领应该能够回来。蓝晓虎回寨子之前撂下话,说要去找你,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我们就在这里待着,等大首领。” 纪羽瞳道:“恩,那我扶你到有阴凉的地方坐着。” 柳仕元惨然一笑,道:“没想到我一身的艺业,在战场上没吃过半点亏,居然栽在了自己人的手里。羽瞳,后崖那么高,你怎么爬得上来?我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样的情景。你不怕吗?” 纪羽瞳柔声道:“怕,我当然怕了,可是一听说你有危险,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柳仕元怔怔看着纪羽瞳,好久,才道:“羽瞳,谢谢有你。” 纪羽瞳轻摇了下头:“不要这么说,仕元,应该是我充满感恩才是,你为我付出太多太多。仕元,你还能动吗?” 柳仕元道:“试试吧。” 纪羽瞳扶着柳仕元坐了起来,娇小的身子钻到他的右手臂下,左手揽着柳仕元的腰:“仕元,要起来喽。” “恩。” “一、二、三……起。” 在三声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柳仕元咬着牙提起一口气想站起身来,却只觉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好不容易聚拢的气力涣散开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了下来,瞬间,他又失去了平衡,带着纪羽瞳一起,摔倒在地上。 “不行……看来我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 纪羽瞳轻轻抚摸着柳仕元身上被蓝晓虎打得没有几块好肉的上身,眼泪夺眶而出:“仕元,等你养好伤,我们离开这儿吧。” 柳仕元道:“怎么?你的仇不报了吗?” “不报了,只要一有战争,肯定是要死人的,你为了我,帮着侯大首领出谋划策,虽说打了不少胜仗,但是那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那些因为你,因为我而死去的明朝兵将们,他们的家人又要找谁报仇呢?而且,大藤峡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它不再是铁板一块,你是汉人,虽然侯大首领对你委以重任,不过年轻的瑶族洞主、寨主们随着年龄的成长,他们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听从你的指令,你获得大首领的信任越大、瑶民们对你越感激、你越举足轻重,那些年轻的掌权者就越妒恨你,你的处境也就越危险。仕元,大藤峡非我们久居之地了。” 第五章 谢谢有你(四) 纪羽瞳娓娓道出的一番话,让柳仕元很是感动:“羽瞳,你愿意为我放下一切?”同时,柳仕元也对纪羽瞳洞若观火的分析感到惊讶。虽然他一直知道纪羽瞳非平常女子可比,不过没想到她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纪羽瞳道:“我当然愿意。凡事有果必有因,我的家人这一世死于兵乱,也许是因为上辈子没有做到最够多的善事,他们这一世做了很多的好事,我相信,他们已经洗去了前面某世积攒的罪孽,得以转世投胎为人,我不想你为了我,徒增杀戮,大藤峡的对抗,终究会有一方取得最终的胜利,不过,随着明廷步步为营,逐年增兵遣将,我不认为我们会走到胜利者的那一方。” 柳仕元道:“虽然这些年我们逢战必胜,不过,我已经早就看到,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尝到倾覆的苦果。我们打胜仗的次数越多,明廷派来的军队就越强,大藤峡已经有些疲于应付,实属强弩之末,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报答侯大首领的知遇之恩,以及,希望终有一日枭去任意纵容兵将杀戮,导致你的亲人丧命的将领的首级。” 纪羽瞳道:“可是,蓝晓虎是不会让我们等到那一天的,即使我们这一次逃过劫难,但是我们不能跟着侯大首领寸步不离,他总会再找到机会向我们发难的。” 柳仕元道:“唉,不说了,不说了,等大首领回来后,我们再做打算,好吗?羽瞳,我一定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们全身而退。” 纪羽瞳道:“好的。那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去找些树枝给你遮挡阳光。” 蓝晓虎为柳仕元找了个夺命的日子,这天的日头不是一般的毒辣,在太阳低下暴晒一刻钟,便能感觉到头昏眼花,焦渴难耐。 纪羽瞳拿着匕首,走到三十步开外的地方,削了一些树枝,堆在了柳仕元的身边。在得到阴凉后,柳仕元开始觉得力量在一点一点恢复。别看柳仕元生得文弱,其实他从他那位自称“草头郎中”的养父那里学到了除医术外的另一项本领,那就是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刺杀技击之技。也许真的是命运的安排,他在大藤峡采挖药材,悬崖峭壁虽陡,凭他的轻身功夫,几乎和如履平地差不多。巧的是,年轻的他虽然学会了老成持重,骨子里还是血气方刚的,那段时间练武贪功冒进,在攀爬到险地后,催动内力后,竟然遭到内力反噬,这才掉落水中昏倒,也就成就了他和纪羽瞳的一段感情。当然,在柳仕元决定留在大藤峡守护纪羽瞳后,因为没有用得着的地方,他也就从来没在人前显露过。 柳仕元知道危险随时都会靠近,有些无暇顾及心疼纪羽瞳,闭目抱元守一起来。 一番折腾后,纪羽瞳已然香汗淋漓,她抹了一把汗水,坐在柳仕元的对面,静静看着她的心上人。 当柳仕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差不多过了两刻钟,纪羽瞳看到柳仕元眼中闪出一丝精芒,欣喜道:“仕元,好些了吗?” 柳仕元道:“好多了,不过,暂时还是无法动弹。” 纪羽瞳道:“真想赶快离开这儿。” 柳仕元道:“但是九层崖寨和祭台之间的道路,想必早已被蓝晓虎派人守住,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 纪羽瞳锁了下黛眉,道:“希望大首领能赶紧回山寨,好让我们躲过这一劫。仕元,如果我们以后离开大藤峡的话,你会带我去哪里?” 柳仕元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去苏州,怎么样?”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好啊好啊。” 话音刚落,山下隐隐约约传来了欢呼声,听到响动,纪羽瞳和柳仕元欣喜地对望了下:“是大首领回来了,这下我们真的有救了。”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一) 蓝晓虎回到九层崖寨,向站在路口的一名属下问道:“找到纪羽瞳了吗?” “回寨主的话,我们几乎把整个山头都搜遍了,可是,就是没有纪姑娘的踪影。” 蓝晓虎摸了摸下巴:“她会上哪儿去了呢?难不成,难不成她察觉到了我的计划?” 其实,蓝晓虎在趁侯大苟外出奇袭梧州府时突然向柳仕元发难,其中还包含了极其龌龊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当他用顶级麻药麻翻柳仕元的同时,派了自己的亲信抓捕纪羽瞳,本来他要把纪羽瞳揪到被绑住的柳仕元面前,当着柳仕元的面,强行侵占纪羽瞳,彻底击垮柳仕元的意志。不过,那些抓捕的行家们竟然扑了个空,当他们到达纪羽瞳住所的时候,纪羽瞳早已人去屋空。无奈之下,蓝晓虎只得退而求其次,以言语刺激柳仕元。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想不到,纪羽瞳竟然会绕到了九层崖的后面。因为那块悬崖,他们都没有胆量去攀爬,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认定,柔弱如纪羽瞳,更不可能有胆量爬得上去。九层崖峭壁的藤条被动手脚,是防止柳仕元这些年处下的好友听到消息后冒险攀爬救援用的。 “寨主,纪姑娘会不会从后山……” “这怎么可能,她那身子骨,稍微大一点的山风就能把她吹走。去,再派一些人手,说不定她在哪里躲着呢。” 做好发泄兽欲准备的蓝晓虎此刻已经焦渴难耐,继续找到宣泄点。他急匆匆往自己在九层崖的临时住所而去。 蓝晓虎无论到哪里,都会带着一名汉族的女子,说是婢女,但是地位和侍妾差不多。他的婢女紫云不过十*岁的年龄,正是贪睡的时候,蓝晓虎临走之前又交代过,他可能会隔一个晚上才会回来,所以当蓝晓虎回到房间的时候,紫云刚刚起身,背对着他叠着被子。 由于刚刚起床,紫云的身上只着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里面的贴身小衣裤清晰可见,看得蓝晓虎血脉喷张,顿时,蓝晓虎觉得下身其硬如铁,他慢慢走到紫云的身后,双手叉腰,对着紫云丰硕的屁股就挺送了过去。紫云被他这一吓,“哎哟”一声,跌倒在床上。 紫云羞红着小脸转过来一看:“寨主,您回来啦。” 蓝晓虎道:“你个死丫头,怎么知道是我?” 紫云道:“在大藤峡,谁不知道我是您的人,有哪个人不想活了,敢趁着你不在来对我动手动脚。” 蓝晓虎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床上:“去,给我弄一点好酒来。” “请寨主稍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换什么换,等一下还要脱,多麻烦。” “啊?寨主你该不会……”紫云的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头发蓬松凌乱、慵懒无力的姿态显得格外诱人。 看到紫云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蓝晓虎的双眼一恍惚,竟把她看成了纪羽瞳,他低吼一声,扑向紫云。 “寨主,你不是要酒吗?唔……唔……” 紫云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双唇便被蓝晓虎封住。在痛吻了一番后,蓝晓虎撕扯着紫云的衣服,双眼发红,野兽般“荷荷”怪叫:“先不喝酒,我先吃了你。” 一时之间,房间内春光无限,紫云的呻吟声肆无忌惮地传出了好远。 蓝晓虎膨胀的*给祭坛那里的纪羽瞳和柳仕元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翻云覆雨的*滋味让蓝晓虎的注意力一时无法从女人年轻诱人的双股间离开,在一番潮起潮落后,蓝晓虎在紫云柔弱无骨的十指揉捏伺候下,痛痛快快喝起了酒。他的心情不可能不好,因为柳仕元一死,整个大藤峡在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可以和他争夺纪羽瞳了。 正喝着,只听隐隐约约一片沸腾声从山下传了上来,蓝晓虎条件反射似的赤条条从床上跳了起来,踉跄了下身子:“紫云,快,把衣服给我。” “怎么了,寨主?” “听这声音,应该是大首领回来了。”蓝晓虎接过紫云递来的衣服,“紫云,能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吗?” 紫云点了点头道:“能,有一点。” 树大招风的道理侯大苟还是懂的,随着胜仗越大越多,每次带兵出击的时候,侯大苟都要求留守山寨的人高度戒备,切勿因酒误事。毕竟,你小股精锐出去袭击人,保不齐哪天明朝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蓝晓虎是个酒量惊人的人,刚才那一阵子,由于心情畅快,他几乎三口气喝下了一小坛的酒,虽然他并未感觉到醉,但是浑身酒气是少不了的。紫云久在蓝晓虎身边服侍,知道蓝晓虎的为人,如果告诉他酒味很大的话,他一定会狠狠责难到她紫云的身上。紫云之所以这么告诉蓝晓虎,是希望侯大首领回到山寨,千头万绪的事情,弄不好一时半会儿见不到蓝晓虎,等过个个把时辰,他身上的酒味也就淡了。 就在蓝晓虎匆匆忙忙穿着衣裤的时候,他的门响了,尤彪在外面敲着门板:“紫云,紫云,虎哥在里面吗?” “不用跟催命似的,我在。”介于今天的表现,蓝晓虎开始有些厌恶尤彪,“有什么话,说吧。” 尤彪听懂了蓝晓虎的口气,颓然地低下了头:“虎哥,大首领刚才传令,让我们迅速到议事厅议事。” “什么?” “什么?” 蓝晓虎和紫云异口同声地惊呼,蓝晓虎看到后,纳闷地看了看紫云:“紫云,你干什么一副意外的表情。” 紫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欢呼声不是刚从山下传过来吗?大首领应该在山下才对,怎么这就到了山上呢?” 她的这句话问到了蓝晓虎的心里,他接过话茬问尤彪:“对啊,大首领不应该在山下吗?” 尤彪说道:“大首领为了看看我们是否有所懈怠,所以先大队人马一步,从九层崖侧面的山坡上来了,他让我们在他数完一百下前必须到议事厅。”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二) 侯大苟有个习惯,集结点将的时候,喜欢数数,当他数完自定的数目,有人迟来的话,不问理由,先打二十棍。久而久之,在他的治下,大藤峡的所有人如臂使指,行令如山。 一听到侯大苟用上了集结点将时的习惯,蓝晓虎急了,一边穿衣一边打开了门:“走走走,赶快走。” 尤彪皱了下眉头:“虎哥,你是不是喝酒了,身上怎么那么浓的酒味?” 蓝晓虎愣了一下:“很浓吗?” 尤彪点了点头。 蓝晓虎转过脸,恶狠狠地看了紫云一眼:“死丫头,等我回来再收拾你。”说完,他在尤彪的催促下,快步向议事厅的方向跑去。 此时,天色已变,一块巨大的乌云遮蔽了整个天空,天地间都黯淡了下来,一阵清风刚刚吹动,紧跟着便是一阵强风,随风而来的,是一滴滴黄豆粒般大小的雨点。 蓝晓虎看到此情此景,边跑边笑着道:“柳仕元,看来是天不容你,天若容你的话,也不会在你活着的时候太阳暴热,等你死了才起风云。”按照常理来说,经过那么长时间的暴晒,确实有足够的时间勒死柳仕元。 在快到议事厅的时候,蓝晓虎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通透,本来狼狈不堪的他却异常高兴,他放缓了脚步,拍了拍尤彪:“尤彪,今儿个真的是天助我也,本来一身的酒味,被雨水这么一冲刷,也能掩盖不少。” 尤彪违心附和道:“是啊,虎哥,连老天爷都在帮你。” 蓝晓虎道:“知道我的地位了吧,以后还会不会违逆我的命令?” 尤彪道:“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走吧。” 正在这个时候,乌云翻滚的似乎更加厉害,一声炸雷,让天地为之变色。 这股巨大无比的力量一释放,整个大藤峡都在颤抖。 尤彪被吓了一下,向前蹿出了两步。 蓝晓虎见状:“哈哈哈,看你那怂样,有什么好怕的。” 他叉腰站在雨地里,确实有那么一些英雄气概。 这边雷声刚歇,不远处的议事厅中传出了如同炸雷一般的笑声:“哈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老子从来就没打过这么得心应手,这么痛快的一仗,柳仕元真不愧是我侯大苟倚重的人,果然是才堪大用,胸中百万军,用兵如有神;运筹帷幄间,决胜千里外。这样的本领,除了他,我也就只能想到诸葛武侯了。” 议事厅里面的这番话传到蓝晓虎的耳朵里,他觉得异样的难受,这些溢美之辞竟然用在那个他视作死敌的男人的身上,简直是太刺耳了。拐过角,蓝晓虎走到了议事厅的门口:“叔父此言不妥。” “哦,有何不妥?”蓝晓虎本来就属于魁梧高大的男人,然而和他答话的男人居然比他还要再强壮三分,他就像一座巨塔立在那里,根根像钢针一样的胡须布满下颚,让人见了就油然生出敬畏之心。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世间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但是能发现他们光芒的,也许就只有一个人而已,而叔父,就是那个独具慧眼的人。叔父作为大藤峡几十万瑶民的首领,不应该总是口口不离柳仕元。” 侯大苟推了推手:“哎,不能这么说,广纳良才是我们做大事者必须具备的先决条件,他柳仕元有这样的能耐,而且肯倾尽所能帮助我们,我们就应该加倍厚待他。晓虎,我不在九层崖的这两天,防备可有松懈?明廷的探子可是无孔不入的。” 蓝晓虎双手抱拳,微弯上身回道:“回叔父的话,孩儿没有丝毫的懈怠,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在各个隘口、山寨和暗哨点加派了人手,保证不会出任何疏忽。” 侯大苟道:“好,做得好,蓝大哥在天有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侯大苟走到蓝晓虎的跟前,正准备拍两下蓝晓虎,以示鼓励,却闻到了一股酒味。他一把按在蓝晓虎的肩膀,虎爪一用力,把蓝晓虎拉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的那种力道,岂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了的,蓝晓虎只觉得肩膀的骨头几乎要碎裂一般,汗珠伴着雨水,不停地留了下来。 侯大苟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军令吗?为什么喝酒?” 蓝晓虎咬着牙,忍受着钻心的疼痛:“叔父,你是知道的,孩儿一向严于律己,不过今天早晨醒来,擦拭爹爹那把挂在寨主厅堂墙壁上的硬弓,不禁睹物思人,心里面想得慌,因此一时控制不住,多喝了两杯。”蓝晓虎没有想到侯大苟的鼻子这么灵敏,于是厚颜无耻地用他死去的干爹做挡箭牌,而且,他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救命的好方法,百试百灵的。 果不其然,侯大苟松开了钢筋铁骨般的虎爪,本来严苛无比的声音也柔和了很多:“唉,如果当年不是叔父回援不及,蓝大哥也不会命丧贼官兵之手,不过,你也不能太过伤心,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多多虚心请教柳仕元,把他们的兵法都学过来,这样才能够替你爹爹报仇雪恨,告慰那些被杀的族人们的在天之灵。晓虎,你知道吗?柳仕元向我献策,让我挑选了七百名好手乔装打扮成小贩、挑夫,分批混进梧州府,午夜子时发难,占领了梧州府的军营,击杀了明廷的巡按副使、布政使和近千名的军官士兵。我们出去这一趟是七百人,带回来的,可是两千多号,并且还缴获了辎重粮草无数。对了,这人都到齐了,为何独独不见柳仕元?” 他这句话一开口,没有一个人敢接话的。 “恩?”他双目射出寒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为什么没有人回答我?” 议事厅里面静极了,只能听得见哗哗的下雨声。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又没有任何的回应。 “晓虎,我离开九层崖,这里就是你主事儿,你说。” 蓝晓虎支支吾吾回答道:“叔父,柳仕元他不见了。”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三) “不见了?他怎么会突然不见呢?自从来到九层崖,他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头,最远也就经常跑一跑纪羽瞳那里,他能去哪儿?” 蓝晓虎道:“纪羽瞳……纪羽瞳也不见了。”本来,蓝晓虎以为,他杀了柳仕元后,一旦侯大苟问起来,他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是,当侯大苟真的质问起来的时候,他却胆怯了,不敢硬顶着侯大苟。 “他们两个人都不见了,有没有派人去找?” “有……有……有……我派人把整个九层崖翻了个遍,就是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蓝晓虎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直飘忽不定,侯大苟一世枭雄,怎会察觉不到。 他一下制止住了蓝晓虎:“晓虎,你不要说话,我要听他们的。” 蓝晓虎一听这话,心里暗暗叫道,糟了。 侯大苟道:“你们谁能告诉我,柳仕元和纪羽瞳他们究竟在哪里?” 所有人依然如同突然之间不会说话了一样。 “没有人说是不是,那我就点名问了。天上有神明在盯着我们,我们的祖先在盯着我们,谁若当着他们的面撒谎的话,他们会霹雷惩罚的。” 侯大苟这句话一落,尤彪哆嗦了一下。 他的这一举动哪能逃过侯大苟的法眼,侯大苟大声道:“尤彪,你来回答我,柳仕元他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回……回禀大首领……”他刚想据实以告,却想起,蓝晓虎的所作所为,九层崖寨里面很多人都知道,没有必要自己出头得罪,于是钢牙一锉,“属下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吗?嗯?” “不……不知道。”尤彪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让侯大苟更加生疑。 侯大苟决定敲山震虎,他缓缓说道:“尤彪,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我大藤峡中最忠诚的年轻人,我知道你这个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你明知道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你的回答,却准备硬撑下去是不是?” 尤彪把头低到了胸前,却始终咬紧了牙关。大首领有着不可侵犯不可欺骗的威仪,这让尤彪的话,相当没有底气。 “好,你是个讲义气的人,既然你决定隐瞒,我也不逼迫你,不过,我先把话放在这儿,如果被我查出实情,而实情很严重的话,即便你尤彪是我心爱的将领,我也会不惜代价杀一儆百,我会活祭了你,元凶我不惩处,我就惩处你。” 这般看似蛮横不讲理的处罚方式让尤彪彻底崩溃。 “活祭?”平日里的尤彪,冲锋陷阵,悍不畏死,可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却像个十足的胆小鬼一般,面如死灰,抖如糠筛。活祭可以说是大藤峡中最最残酷的惩罚之一,它与死祭虽然都是在九层崖山寨后面的那块祭祀之地上进行,最后都是由秃鹫一点一点啄食完被祭祀者身体上的每一块肉,但是,死祭活动是在村民寨民死后,由当地地位最尊崇法术最高强的巫师念咒施法超度灵魂后进行,这样一来,据说死去的人就能够得以永生。被活祭的人则不同,他们被捆绑在柱子上,由执行刑罚的人拿着被施以咒语的刀在其身上三刀六洞,捅出几处对穿透亮却一时不会致死的窟窿,让其慢慢将血流干而亡。这种处死方法昭示着被行刑的人在死亡之后灵魂散灭,永世不得超生,甚至连进入十八层地狱洗清罪孽都是奢谈。由于大藤峡各个村寨的村民寨民民风淳朴,百多年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品性有些奸恶的人,所以,“活祭”只是以恫吓人的方式出现在寨民的口中,从来都没有实施在人的身上。 它的那种震慑力,是大藤峡中任何一名寨民不敢直面其锋芒的。 尤彪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大首领,我错了,我说,我说。”薄弱的心理防线一旦被攻破,尤彪如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把他所知道的统统告诉给侯大苟。 侯大苟越听越上火,他没想到蓝晓虎居然如此不知轻重,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指着蓝晓虎,喝道:“好你个蓝晓虎,你看你干的好事儿。我在阵前,为了你爹爹和世代瑶民的愿望浴血奋战,你却……你却做出了如此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对得起谁,走,我们走,去祭坛。” 说完,侯大苟大步向外走去。他走得很快,一眨眼便到了议事厅的门口,可见侯大苟是多么的急切。 蓝晓虎从后面猛地扑了上来,紧紧抱着侯大苟的腰,近乎绝望地吼着:“叔父,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味偏袒他,他只不过是一个汉人。这么多年来,汉人是怎么欺凌我们的,难道你忘了吗?他到底有什么本领,值得你放下世代的仇怨,去用他。他有的那点能耐,你侄儿也有,叔父,我们大藤峡不是没人可用。” 侯大苟站定了,突然腰部用力一扭,蓝晓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把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带飞了起来,唰地一下被甩出去老远。侯大苟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不远处这个扶不起的阿斗,道:“晓虎,时至今日你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吗?你这一生只适合做冲锋在前的猛将,你不知道吗?柳仕元对于我们大藤峡的生死存亡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为了一个不可能爱你的女人,值得吗?”说完,向外走去。 “不,叔父,如果你再往那边踏出一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我就让你看看,到底谁才是山寨中最重要的人。” 侯大苟刚刚抬起脚,停住了,道:“晓虎,你认为大藤峡上上下下几十万人的性命和你一个人的性命相比,我会选择哪一个?” 蓝晓虎听到这句话,面如死灰,这次,从他嘴里面吐出来的话毫无感情:“叔父,我终于看透,原来……原来我蓝晓虎在你的心里面,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莽夫。”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四) 此时此刻,侯大苟正在气头上,他回答蓝晓虎道:“如果你这么想,未尝不可。” “哈哈哈哈……去吧,叔父,你去吧,他早已经死在我的手里,已经成为一具臭不可闻的尸体了。我看你要他这具尸体有什么用,用他来阻挡明廷的千军万马吗?如此,我倒想见识见识。” “你……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蓝晓虎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没……” “轰……”他的话只说了两个字,剩下的,便被一声巨响掩盖中。一道闪电从黑压压的云朵中窜了出来,好像一条全身发白发亮的巨龙。亮白刺眼的闪电把漆黑如墨的天幕撕扯开来,天地间一片大亮。那道能量巨大无比的雷霆从天**直直蹿下,奔着九层崖的祭坛凶猛砸去。 大自然所拥有的力量是极为恐怖的,让当时的人们不敢有他想。那道雷落如一把从天而降的宝剑,以无可匹敌的速度插进了九层崖的祭坛,“轰……”整个大藤峡都在震颤。随着雷落,祭坛那里的岩石、人或者兽的骨头离弦箭一样四处乱射,当以一种极其完美的弧度落向山寨的时候,被这种奇异景象震撼在当场的人们中,才有人首先回过神来,纷纷找掩护躲避。那些反应稍微迟钝一些的,躲闪不及,被坚硬的石头棱角或者人兽尖锐的骨头砸伤了头颅、刺伤了面容,更惨一些的,碰到了攒射而来的小颗粒,小颗粒钻进了肉里,血如泉涌。 就这么点功夫,九层崖便有几十人受伤,哀嚎声、惨叫声从山寨的各处传了出来。 雷电释放出的是可以摧毁一切的能量,以祭坛为中心向外划一个十多丈的半径,根本不可能有生命能幸免于难。而在整个祭坛周围,能把这可怕的力量引导过去的,就只有捆绑着柳仕元的那根黑铁柱子了。 蓝晓虎从侯大苟的身后冲了出来,望着冒着浓烟的祭坛,失心疯一般狂笑着:“哈哈,尸骨无存了,你们看,天神连尸骨都没准备给柳仕元留下。叔父,你自己也看到了,是天神,是天神这么做的,这事儿可和我不相干。” 侯大苟见他这般癫狂,气极了也恨极了,伸出他那巨灵神掌一样的大手,狠狠钳住蓝晓虎伸向祭坛方向的手,一下子剪到了蓝晓虎的身后。蓝晓虎一吃痛,哎哟一声,身体顺着被反剪的手,背向了侯大苟。侯大苟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耸,把蓝晓虎向尤彪那里推了过去:“尤彪,我不想见到他,把他给我关起来。” 两名一身腱子肉、体态健硕、拥有如山岩般线条的瑶族士兵一左一右,像扣押犯人一样,把蓝晓虎按得只能低头看地,等待着侯大苟下一步的指令。他们是侯大苟贴身的兵卫,根本不用担心蓝晓虎会对他们打击报复。 在九层崖寨,关押犯事之人的地方有几处,什么人关在什么地方,什么人需要关在什么地方,都是有讲究的,都要最高首领下达命令,因为它直接关系到被关押者以后的命运,生死轻重全部都在侯大苟的命令里。 一时之间,他们并没有听到侯大苟说什么。 侯大苟不说,两名瑶族战士便静静地押着蓝晓虎等待着。 他们这一生,就是侯大苟的两个影子,只有紧跟着的本分,没有说话的必要。 呼啸而起的风夹杂着大雨,把山寨燃起的火把悉数吹灭。整座九层崖寨只有几点如豆般昏黄的光亮,所有人都躲在某处,只探出上半身,看着侯大苟,等待着他对蓝晓虎命运的裁决。 看着拧巴着脑袋,仍然不知悔改的蓝晓虎,侯大苟真恨不得把他关进代表即将面对死亡的房间,然而,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蓝受贰曾经和他私底下谈心时候的画面,“晓虎这个人虽然号称我们大藤峡第一勇士,不过他有勇无谋,做事儿易冲动、不计后果,不能堪当大任。以后,如果某一天,我战死沙场。大藤峡就交给你了,晓虎也交给你了。我知道你这个人做事儿铁面无私,不过哥哥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卖一个面子给我,万一,万一晓虎日后做出哪怕泼天的大祸,我请求你饶过他一次。我只求给他这一次机会,以后,我也就不问了。” 侯大苟的耳畔,这段话一直在回响。终于,侯大苟无奈地摇了摇头:“等一会儿,把他押到柴房,让他面壁思过吧。” 听到这句话,侯大苟感觉如芒在背,他觉得,身后有无数道眼光正看着他。那一道道眼光里,不再有崇拜,而是质疑,质疑一向执法如山的大首领为何会对蓝晓虎网开一面,难道大首领也是一名徇私情的人吗? 侯大苟有些无地自容,羞愧之情袭遍了他的全身,他觉得很冷。 雨打在身上,湿透了衣物,再经山风一吹,当然冷,然而,更冷的,是侯大苟的心。 奇袭梧州府这一场仗他打得可谓是酣畅淋漓,不过,在打扫战场缴获战利品的时候,他从一名为了活命愿意投靠大藤峡军队的明朝把总口中得知,明朝为了彻底解决燃烧了上百年战火的大藤峡义军,正在秘密集结军队,从全国各地挑选精锐,准备对大藤峡来一次空前绝后的打击,这件事情据说前前后后已经准备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军队差不多已经处于随时开拔的状态,只不过领兵的将领人选迟迟没有敲定下来,由此可见明廷这一次的决心,一旦确定下人选,可想而知,那将会是怎样雷霆迅猛式的推进,未来,他有可能面对异常残酷的战争,绝非对付以前那帮庸才轻松。 现在,他更需要机智百出的柳仕元的辅佐。 当侯大苟正陷入冰窟之中,彻骨透凉的时候,柳仕元和纪羽瞳在祭坛上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上刚浇下瓢泼大雨,纪羽瞳便站起身来:“仕元,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五) 柳仕元察觉到侯大苟已经回到山寨,心中的大石落地,举得已经没有什么危险,道:“不……不行……我现在体内积攒的气力,还不足以支撑我的身体。” 纪羽瞳望着天上滚滚黑云:“我看天上的云,古怪的厉害,怕是会有雷电,我们距离铁柱子太近,小心天上落雷下来。” 她的全身已经湿透,玲珑*的曲线毕露无遗,当她靠近柳仕元,柳仕元扑哧一笑。 “仕元,怎么了?” 柳仕元双眼直勾勾盯着纪羽瞳,目光灼灼:“羽瞳,你好美。” 纪羽瞳一边用力扯了扯柳仕元的衣服,一边注意着天上的动静,一听他说这话,又急又燥,还带了几分羞涩地跺了跺脚:“都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想花花事儿。” “你别费那个气力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七尺的身高,你那柔弱的身体,哪能拖得动我。不管现在有多危险,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在我恢复体力之前,雷公别敲响他腰间的天鼓,击发雷电。” 在被豪雨淋得狼狈不堪,随时都有危险降临的境地,柳仕元还能如此沉着,只是想安抚纪羽瞳。 “羽瞳,你离我远一些,好不好?我怕万一真的有雷落的话,会伤害到你。” “不好,我不要离开你哪怕一寸距离。”纪羽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呵呵,原来你对我是这么死心塌地。” 纪羽瞳仰起头,骄傲地道:“难道你对我不是死心塌地吗?” 幸亏柳仕元是仰面躺着的,当纪羽瞳这句话刚刚说完的时候,柳仕元只见一道闪电奔着自己的所在奔袭而来:“羽瞳,小心。”如此近的距离,如果闪电落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一股力道,纵身跃起,抱着纪羽瞳翻身就是一滚。铁柱子是立在凸起的一个地方,所以这一滚,两个人能滚出好远。在柳仕元抱着纪羽瞳滚动的同时,那道闪电径直砸在了地上,轰隆隆一声,整个祭坛乱颤, 柳仕元在耳朵被震得几乎聋掉的同时,后背如同被九齿钉耙划拉过了一般,火辣辣地疼痛感传遍全身,他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 在停止了滚动后,纪羽瞳忙道:“仕元,你怎么了?” 柳仕元道:“没什么,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刚才那道炸雷是多么大的威力,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别看,别看。”柳仕元边说,边要仰面躺下。 纪羽瞳挣扎着站起身来,按住了柳仕元准备扭动的肩膀。当她转到柳仕元背部,她看到了两道很深很深的伤口,伤口在左肋骨和脊椎之间,应该是被雷炸飞的石头斜斜激射出去,正好划破了柳仕元的身体。伤口汩汩往外冒着血,一时半会儿根本止不住。 柳仕元的脸本来就苍白如纸,由于血水止不住,更加雪白如霜。他歪过头,看了看本来绑着他的地方,已经被炸出了方圆丈余的一个大坑,那根入地尺深的铁柱子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努力咧了咧嘴,向纪羽瞳道:“看来,我要再多休息一会儿了。” 纪羽瞳急了:“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仕元,大首领不是回来了吗?他回来了我们就不用怕蓝晓虎,你等等我,我这就喊大首领来。”说完,她脱下衣服,吃力地把柳仕元的身体抬高了一些,用力把柳仕元的伤口扎紧。 纪羽瞳刚想起身,柳仕元一把抓住了纪羽瞳的手:“羽瞳,不要,你不能这样就去了。” “为什么?” “你……现在你的身上……只着了件贴身的小衣。” 在大藤峡,现在的时节已经很热,所以纪羽瞳上来的时候只穿了件贴身的亵衣,外面罩了件薄衣服。虽然大藤峡男女表达爱慕之情的时候行为泼辣胆大,但是像穿成纪羽瞳这样出现在闺房以外的地方,也是完完全全不可想象的。 纪羽瞳迟疑了一下,但是看着地上随着雨水不断向岩石缝渗下的血水,纪羽瞳咬着贝齿,道:“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伸手掰开了柳仕元的手,向九层崖寨跑去。 由于雨水毫不吝啬的倾泻着,所以纪羽瞳的眼前根本就是模糊的,雨水不停地进入她的双瞳之中,让她很难睁开眼睛,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搬侯大苟这个唯一能救柳仕元的人。纪羽瞳不知道,就在她奔向九层崖寨的同时,侯大苟也向着祭坛的方向而来。 侯大苟呆站着,呆站着,突然就迈开了脚步,向祭坛走去。 “叔父,你这是要干什么?”蓝晓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侯大苟道:“柳仕元是我的左膀右臂,臂膀断了,我得拾回来,亲手埋了。即便他被天雷炸成了碎片,我也会一片一片把他找回来,然后给他一个隆重的葬礼。他是我们的勇士,我们必须给他勇士的待遇。”侯大苟边走边转身道,“你们两个人,把蓝晓虎给我押着,柳仕元是因他而死的,我要让他跪在柳士元的尸首前,忏悔,忏悔他所犯下的错。” “不,叔父,这不公平,我没错,我没错。”蓝晓虎使劲扭动着身躯,拼命挣扎着,就是不肯向前挪动一步。 但是这件事情由不得他,两名瑶族壮汉的气力毫不逊色于他,他们双膀一较力,侯大苟便老老实实弯下了腰,像拖着条死狗一般,紧紧跟在侯大苟的身后。 侯大苟每向前踏出一步,他的心脏就是一紧,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种又一种柳仕元被炸雷炸得四分五裂的惨状。其实,他所看到的不仅仅是柳仕元的惨状,而是大藤峡附近十个、三十个、一百个大大小小的山寨被明廷的官兵们攻破,而官兵们举起着钢刀、长枪,狞笑着追逐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他神不守舍的拐过了遮挡住山寨和祭坛之间视线的一块巨大的岩石,迎面撞上了上身只穿着亵衣的纪羽瞳。 第六章 陡然燃起的杀心(六) “大首领。”纪羽瞳欣喜若狂地向侯大苟喊道。 在侯大苟看到纪羽瞳这般造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侯大苟突然涌起了杀心:“我们大藤峡之所以会有今日之危机,全部都是这个女人惹起来的。她纪羽瞳就是个迷惑男人的祸患,总有一日,我会找个机会除掉她的。” 一旦这么想,平日里看着精灵一般娇俏可爱的纪羽瞳在他的眼里越发面目可憎起来,他没有丝毫好气道:“纪羽瞳,你怎么如此穿着?” 纪羽瞳哪里顾得上这些,指了指后面:“大首领,快……仕元在上面。” “他怎么样?”侯大苟一把攥住了纪雨瞳的手。 被侯大苟一攥,纪羽瞳顿感如粗重的铁链死死贴着细皮嫩肉卡住一般,拧了下秀眉,道:“仕元他流了好多的血,需要大夫。” “什么?柳仕元他没死,他没死?啊哈哈哈哈……” 侯大苟松开纪羽瞳的手,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奔向祭坛。 蓝晓虎被两名壮汉押着抬不起头,侯大苟和纪羽瞳的一字一句却全部听见,他双眼盯着地面,愤怒地吼道:“不……不……为什么?我舍弃了一切,拼着被叔父处死,拼着被族人戳脊梁骨骂,都要杀了他,为什么他没死?” 不过,没有人回答他为什么,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牵挂着柳仕元,对于他们来说,柳仕元是生是死关系太过重大。 侯大苟大笑着跑出几十米,便模模糊糊看到前方躺着一个人:“仕元,是你小子吗?” 柳仕元听到这话,眼角湿润了,作为大藤峡地区跺跺脚周围都会颤三颤的人,作为能让明廷开出但凡有人能够擒杀便“赏赐一千金、官职升一级”条件而不可得的起义军大首领,侯大苟平时都不苟言笑,征战杀伐冷酷无情,却对自己流露出了如此惺惺相惜的真性情,怎么能不让人为之死心塌地,肝脑涂地呢? 柳仕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回应着侯大苟道:“大首领,是我。” 侯大苟跑到柳仕元的身边,蹲下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那么容易死掉,还能起来吗?” 柳仕元道:“这个,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没这能耐了。” 侯大苟道:“谢天谢地,看来天神还是眷念着我们族人的。走,我扶你回山寨,我要找方圆五百里内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伤。”他弯下腰,搀扶着柳仕元,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就像对待一名刚会挪步走路的孩子一样。 “大首领,这样不合适。”柳仕元对于受到这样的待遇,有些拘谨和忐忑。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为了我们大藤峡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又差点丢掉性命,来,靠着我,别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在侯大苟扶着柳仕元往回走了差不多四五丈,纪羽瞳便来了,紧跟其后的,是蓝晓虎和两名瑶族的壮汉。 纪羽瞳迎着侯大苟,走到了柳仕元的另一边,一左一右,根本无视蓝晓虎的存在。 “不……他凭什么享受这种待遇?”见到柳仕元并无生命危险,押着蓝晓虎的两名壮汉也放松了警惕,被眼前情景刺激到的蓝晓虎双臂一用力,猛然往后一震,两名壮汉被他这么一带,连连向后退去。 在两人退后的同时,蓝晓虎一个侧身,借势抽出其中一人腰间的钢刀,垫脚上窜,腾空而起,集全身力量于双臂间,看样子是想将柳仕元一刀劈成两半。 在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的当口,蓝晓虎一心想着的就是柳仕元死。至于会不会伤到侯大苟和纪羽瞳,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 侯大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蓝晓虎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行凶。 他愣,纪羽瞳没愣。出于保护爱人的本能反应,她踏出一步绕到了柳仕元的前面,同时娇小的身躯往后用力一挤,用身体把柳仕元挡了个严严实实。 蓝晓虎欲求一击必中的一刀已经无法收手,他看着纪羽瞳,眼睛都骇得凸了出来,他竟然将要亲手把自己发誓欲得之而后快的美娇娘砍成两半血糊糊的尸体。 电光石火间,纪羽瞳只觉柔弱无骨的腰肢被人一揽,堪堪往后带出两步,同时借助她的身体,那人攀住她的香肩飞身而出,就在蓝晓虎钢刀劈下的同时,那个人一脚踢中刀身。看似轻描淡写的一下,钢刀从蓝晓虎的手里脱手而出,如投林的乳燕,划出一道白光,向一侧飞出。那人的另一只脚却挟着十足十的力道,直直踹向蓝晓虎的心口。 这个如天神下凡的人就是刚才垂死的柳仕元。 由于恼恨蓝晓虎卑鄙的下作行径,柳仕元把濒临死亡的身体里所有的力道都激发了出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招呼在了蓝晓虎的身上,只一脚,便把壮的像头牛的蓝晓虎踹出了将近两丈远,蓝晓虎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出了好远,直到身体的背部重重砸在巨石上才停下来。 蓝晓虎惨呼一声,像一摊烂泥,靠着巨石慢慢倒向一边,看来是暂时失去了知觉。 侯大苟惊讶地看着柳仕元:“仕元,好高明的手段,恐怕在我们大藤峡,很难找出一个像样的人能和你走上十个回合。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身手,好,能文能武。” 柳仕元晃晃悠悠地站着,面对侯大苟,听出他话音里有几分不信,毕竟,他在侯大苟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对于他身怀惊人艺业的事情,侯大苟是全然不知,虽说可能侯大苟对他的信任度不会降低太多,毕竟他有所保留的举动多多少少会让侯大苟心里面不快,这种不快,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察觉了,挑拨了,便有可能生出罅隙。 “大首领,我……”柳仕元刚想解释,却不想喉口一阵腥涩,他强行运用功力,内腹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全凭提着的一口气。他为了消除侯大苟对他产生的一丝丝不满,忘记了这一点,一张口,那股气便涣散开,被压制的血气汹涌袭上心口。 “哇……”柳仕元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快……快……把柳仕元抬回去,然后派人下山找寻大夫。” “大首领,蓝寨主怎么办?” 侯大苟扫了瘫倒在地上的蓝晓虎,想到他刚才的举动。蓝晓虎为了杀柳仕元,完全不顾忌自己还搀扶着柳仕元的手。如果柳仕元真的被蓝晓虎劈中,自己顺着柳仕元腋下揽到后背的手十之七八也难以保全。侯大苟没好气地说道:“这个孽障骨头硬得很,死不了,等他醒了自己爬回去吧。抬上柳仕元,我们走。” 在侯大苟、纪羽瞳他们离开没多久,蓝晓虎便醒了,他一手捂住如被火燎烧过的胸口坐了起来,见眼前并无一人,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蓝晓虎咬着牙:“这就是我的叔父,置我生死安危于不顾的叔父,哈哈哈哈……既如此,就不要怪我不念你的养育之恩了。” 第七章 黄直其人(一) 侯大苟和纪羽瞳回到九层崖寨,一左一右正准备把柳仕元送到住所。 见大首领回来,本来躲雨的人们又都跑了出来。他们诧异地看着濒死的柳仕元,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蓝晓虎对柳仕元做了什么,他们认为柳仕元死定了。然而,柳仕元居然活着回来了。所有人忘记了向大首领问候,只是默默地向侯大苟他们围了过来,其中有几个人,撑着伞,为其遮风避雨。 雨依然没有减小,不过天空似乎变亮了一些。 只有一个人例外。 “大首领……大首领……你看我打到的山猪,你说过,只要我能打到山猪,就带我打仗的。” 层层人群的最外围,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侯大苟皱了下眉头,对于九层崖寨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在所有的孩子中,最让他头痛的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 寨中人侧过身寻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一名颇为敦实的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个人的双肩还扛着一头未长成年的山猪。 见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到了自己的身上,那个人颇为得意。他一侧肩,山猪咕咚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背着弓箭,穿越众人,来到了侯大苟的面前。 侯大苟道:“黄直,这事儿等一会儿再说,你没看到你柳大哥伤得那么重吗?” “不……不行,大首领,你是我们一寨之主,你说话应该一言九鼎,叔叔婶婶们都在,我只求他们给我做个见证。”黄直虽说长得几乎和成年人一般高,但是他只有十一岁的年纪。别看他年纪小,却射得一手好箭。由于有这等本事,所以对于上战场冲锋杀敌,他是跃跃欲试。然而,在侯大苟看来,战场的残酷并非一个孩子所能承受得起,他们之所以和强大的明廷对抗,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们能像明廷的男孩子女孩子们一样,可以穿上好的衣料,念很好的私塾,而不是小小年纪拿起刀剑嗜血杀戮。 “你这孩子做事儿怎么不挑个时候。” “大首领,答应我的要求用不了你眨一下眼睛的功夫。”黄直见侯大苟连头都不回,小孩子自私的心性上来了,走上前,毛手毛脚地抓向侯大苟。 侯大苟的衣袖被黄直扯住,他没法往前挪动一步,于是,他强硬了他的语气:“恩?大首领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黄直是一个特别执拗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让侯大苟唯恐避之不及了。他撅着嘴道:“大首领如果说得在理,我当然要听,但是大首领今儿这事儿做得难以服众。” 眼看着人命关天,黄直却在这里纠缠不清,纪羽瞳一下子克制不住自己,冲着黄直道:“黄直,你给我放手,你再不放手,我恨你一辈子。你柳大哥他……”纪羽瞳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双眸流露出让人见了肝肠寸断的悲伤。 黄直没想到平日里像天上的白云一样安静的纪姐姐会突然发了疯似地冲他吼叫,下意识的缩了下手。 他这一缩手,侯大苟这才得以向房间动步。 黄直不死心,跟在侯大苟他们身后,有点畏缩又有点不甘心道:“大首领,纪姐姐,就算你们把柳大哥扶进房间又能怎样,柳大哥现在内外两处伤,不找个医道高明之人前来,也是白费功夫。” “什么?你说什么?”侯大苟和纪羽瞳齐齐放慢脚步,转过脸来。 “柳大哥身体上的皮外伤只需一般跌打大夫便能看好,不过他在身体流失大量的血液后仍强行催动经络激发体内的气,受了汉人武林中人所说的内伤,类似于走火入魔,必须得找专人医治才行。” “你……你说得是真的吗?”纪羽瞳和侯大苟都见识了柳仕元的身手,见黄直未卜先知一样居然能说出一些状况,不由得两个人不追问下去。 “当然是真的了。” “黄直,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直道:“回大首领的话,我以前经常送兽皮到桂林府卖钱,桂林府里面有一位汉人老大夫,他约我帮他在大藤峡找一些药材。得益于此,我能够自由出入他内院的书房。他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医书,出于好奇心,而且他那里有不少点心果子,我就会赖在他那里,吃着果子喝着好茶看着书,这些年,也看了一些书,多少懂一些。” 侯大苟一听,有些病急乱投医,问道:“那你,能看病吗?” 黄直摇了摇头道:“不能,不过大首领,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一项本领。” “什么本领?” “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那不是苗人才会的本领吗?一般汉人的大夫是根本不屑一顾的。” “他和别的汉人大夫不一样,本来,他是要收我为徒的,但是在观察我一段时间后,说我没有韧性,也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的人,按性子说,做事儿只能剑走偏锋,于是,他由着我的性子教了我一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其中,就有我最喜欢的续命巫蛊术。” “听说巫蛊术都是害人的,难道还能救人不成?”毕竟黄直才十多岁的孩子,对于他所说的话,侯大苟是将信将疑。 “当然能,我听那位老大夫说过,药没有毒和无毒之分,只要使用得当,毒药便是好药,如果使用不当,好药便是毒药。他把巫蛊术演化成为救人的法子,传授了给我。” “好好好,黄直,你随我来。”侯大苟就要拉黄直的手。 黄直往后退了一下,闪过侯大苟伸上前的手,道:“大首领,我并非要挟你,但是我真的想问你,我可以上战场杀敌吗?” 侯大苟道:“不可以,不过我答应你,在你柳大哥身体康健之后,你可以随他一起,学习兵法,孩子,你可知道,那才是正宗万人敌的本领,比在战场上逞匹夫之勇的人强上千百倍。” 黄直眼睛一亮:“真的吗?大首领,你说的是真的吗?” 第七章 黄直其人(二) 侯大苟道:“当然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首领。哦,对了,在全权把你交给你柳大哥之后,他带不带你上战场就看他的决定了。” 侯大苟一推二六五,把这个大难题推到了还昏迷不醒的柳仕元身上。 “现在能随我进去了吗?” 黄直怕侯大苟反悔一般,拼命点着头:“能,能,能。” 就在皆大欢喜的当口,只听到一声怪异的响声传了过来。 在战场上浴血多年的侯大苟一下子便听出来,这是弓箭破风而来的声响。听着动静,来箭既急且猛。 围观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在破风声消失的刹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金属刮擦着骨头的渗人声音,紧接着便是一名瑶民的惨呼声。 那名不幸中箭的瑶民,右胸被射了个正着。从天空中惯下的力道把他整个身体带着往地上摔去,那支箭似乎并未因为射中人体力道而有所减弱,攒过瑶民的身体,“铛”地一声击中地面的岩石,迸出点点火花。 箭很长很大,洞穿了瑶民身体后,留下了拳头大小的血窟窿,那名瑶民在惨呼后只又呼出了一口气便失去了生命的征兆。像这种威力如此巨大的箭,单凭一个人是根本射不出去的,侯大苟一惊:“不好,这是明廷的巨型弩箭。” “快躲避,有人袭寨,有人袭寨。” 九层崖寨上的男女老幼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听到警戒的声音,便四散开来找寻掩护,就是那名瞬间被夺取生命的瑶民,村寨的人也没有抛弃他,两名精壮的汉子架着他,几个大步,便找到房屋躲避起来。 雨落到地面哗哗地往低处流淌,瞬间把地上的鲜血冲刷的干干净净。 侯大苟望着雨雾蒙蒙的天,皱眉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九层崖寨从未被人偷袭过,今儿个居然被人摸到山寨下,我精心布置的层层防线居然没有传回来任何的信号,这些人居然能带着巨弩躲避过我们的兵将,并借着大雨之际发难,何其可怕的一群人。而且,他们来这里,绝非要强攻,他们这是要从心理上打击我们的士气。最多,他们最多再射上三五轮箭,便会从容遁去。” “铛……”又是一支巨箭砸在地上,那种几乎要射穿岩石的力量让看到的人无不色变。 “咚咚咚……”寨门附近的战鼓被瑶族战士敲响,很多人回到各自的住所,一眨眼的功夫,本来憨厚老实模样的瑶民、僮民变成了气势汹汹的战士,只要侯大苟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冲出山寨,向山下杀去。 但是,侯大苟是绝对不会下令的,因为,那一切将注定是无用功。等他们冲到山下,连敌人的脚印都找不到。 突然,一条人影冲到了寨子中间的空地上。他的手里拿着弓,箭已经搭在弦上,只不过箭头垂向地面,他侧着耳朵,似乎在倾听什么。 侯大苟定睛一瞧,是黄直。 “黄直,你在干什么,危险,赶紧躲起来。” 黄直并没有听从侯大苟的话,他持弓搭箭的双手渐渐较上了力道,斜指向天。 “嗖……铛……”一股齿寒的追魂声再次传来,第三次,它洞穿了一座房屋的顶部,硬生生砸了进去。 在这边声音刚刚响起的瞬间,黄直微微调整了方向,钢牙一锉,身体向后倾斜,似乎用上了全部的气力。 侯大苟这时才细看黄直手里的弓:“铁胎弓?黄直拉得开铁胎弓?” “嗡……”羽箭的箭头划出一道冷光,窜入了天际。一支箭刚走,黄直便娴熟地从箭囊里取出第二支箭搭上,对准同一个方向,再次射出。如是再三,在一口气的时间里,黄直一下子射出了十多支箭。 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黄直如同虚脱了一般,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周围的瑶族战士怕再有巨箭袭来,忙举着巨大的铁叶盾,挡在了黄直的面前。 当他们刚刚把铁叶盾杵在地上,斜对天空的时候,只听山下隐隐传来了两个人的惨呼声。 “射中了,黄直他射中对方的人了。”九层崖寨的瑶民和僮民们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侯大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黄直不但拥有过人的臂力,居然还拥有神乎其技的箭术。 黄直就等着在大首领面前露上一手的机会,当他听见山下的惨呼声后,面有得色的转过来,看着侯大苟。 侯大苟和他四目对视了一下,回过神来,先向众人发话道:“都出来吧,敌人是不会再出手的了。敖胜天,你带上五百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山,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到底是何方神圣。切记,一定不可追击。” “小的领命。”一名魁梧的汉子双手抱拳后,点上一众人马,冒着大雨,冲出了寨门。 “黄直,你随我来。” “是,大首领。”答话是答话了,不过黄直并没有走近,远远地跟着侯大苟。 侯大苟见状,示意黄直上前,黄直兴奋地跑了过来。 “黄直,你长大了,该有些眼力劲儿。” 黄直一点就透,一只手拿着铁胎弓和箭囊,凑到了纪羽瞳的面前:“纪姐姐,让我扶柳大哥回房吧。” “恩,好的,不过黄直,你小心着点儿啊。”纪羽瞳很是紧张地看着黄直。 “没问题的,纪姐姐,你放心好了。” 两个男人的力量毕竟比纪羽瞳要大得多,侯大苟和黄直,只用了片刻的工夫便把柳仕元架回了房间。 当把柳仕元扶躺倒在床上,侯大苟道:“黄直,像你柳大哥这样肌肤内里都手上的,我们寨中也没这方面的好手,你先看看,有没有把握控制住你柳大哥的伤。” 黄直坐到柳仕元的床沿,一只手搭在柳仕元的腕脉上,一只手有模似样地学着大夫,摸了摸光滑溜溜的下巴,两只眼睛上翻,听着脉。 柳仕元的房外挤满了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的。 只听了大概走百多尺远路距离的时间,黄直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不像刚才那般装模作样,而是颤着声道:“大首领,柳大哥的脉象好乱啊,他体内的血液在翻腾,似乎有好多的气在冲撞着。” 第七章 黄直其人(三) “那……那有办法控制住吗?”纪羽瞳见黄直一改一直以来的嬉闹,凝重的样子看得她很是紧张。 “有,纪姐姐不要太过担心,虽然我救不了柳大哥,但是我能暂保柳大哥不会血火攻心。” 侯大苟问道:“黄直,你是要用巫蛊术吗?你有没有用巫蛊术救过人?你确定巫蛊术不会对你柳大哥造成伤害?” “这?”被侯大苟这么一追问,黄直也犹豫了,毕竟,从老大夫那学来本领后,还没有用武之地,今天,也算是他黄花大闺女上花轿,头一回。 黄直和侯大苟此刻都不敢拿主意,他们齐刷刷看着纪羽瞳,能决定柳仕元命运的人,在他们看来,只有纪羽瞳而已。 纪羽瞳明白他们的心思,道:“黄直,你就放开手大胆的施巫蛊术吧,仕元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再不济也就现在这种状况了。” 她勉强一笑,“这是上天对仕元、对我的一个考验,无论生死,只要有我在他身旁,他就不会有任何的遗憾。” 说这句话的时候,纪羽瞳的脸上充满了坚毅,看得侯大苟一阵羞惭,他刚才甚至动了要杀了纪羽瞳的念头。自古以来,都是男人主宰着这个世界,有多少错误是因为女人的美貌主观造成的。 “好,有纪姐姐这句话,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纪姐姐,不知道你要不要回避一下,等一会儿的场面,我怕你接受不了。” 纪羽瞳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黄直,你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离开仕元吗?” 黄直道:“那大首领、纪姐姐,我开始了?” “开始吧。” 黄直从怀里面掏出一捆小竹筒,这一捆是由五个小竹筒组成,黄直边拿出来边道:“上官老先生,哦,也就是那位汉人老大夫在传授给我巫蛊术后,我怕大家看到我摆弄着毒虫毒物的恐慌,便东藏一点,西藏一点,最后还随身装了最最重要的。大首领、纪姐姐,接下来我将要给柳大哥施用的巫蛊术叫五毒镇魂术,我要割开柳大哥双手、双脚以及头顶的皮肉,把从蛇、蝎子、蜈蚣、蟾蜍、蜘蛛身上提取的毒液埋到他的体内。这五毒,都是采用最阴冷的毒液,所以它们会渐渐冷却住柳大哥体内的血液,把仅有的少量血液逼到柳大哥的心脏位置,五种毒液会在心脏位置持续抗衡,几天之内不会剧毒攻心,我会尽快赶到桂林府,把上官老先生请过来,让他施以妙手,救治柳大哥的。” 侯大苟道:“黄直,现在我们正和明廷对抗,他一个汉人,敢在这敏感时期来到我们大藤峡吗?” 黄直道:“大首领有所不知,上官老先生是个有特殊秉性的人,他说过,他只管看病,其他的是是非非,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侯大苟一击掌:“如此说来,甚好不过。快,你先施巫蛊术吧,然后辛苦你跑一趟,务必把上官老先生请过来。” 黄直擦了擦额头的汗,屏息凝神,回想着上官老先生尽心尽力教他的手法,然后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他从一个竹筒边抽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以极快的速度划开柳仕元的掌心,就在血液即将溢出的同时,他打开了一个小竹筒的盖子,将一滴液体滴在掌心的伤口处,伤口处的血液如同被寒冰凝结住了一般。他的动作,娴熟的根本不像第一次出手。 就这样,黄直用这种炫目的手法封住了柳仕元五处,并没有出现他所想象的手忙脚乱导致到处血糊糊的情况。 “大首领,好了。” 看着黄直轻描淡写一般的举动,侯大苟道:“这就好了?” “恩,是的,大首领。” 侯大苟上前摸了摸柳仕元的身体,发现柳仕元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僵,他的手再探到柳仕元的胸口,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心跳,整个状态就和黄直之前描述的不差分毫。 侯大苟摸着黄直的脑袋:“好孩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种能耐,你知道吗?你救了柳仕元,也就相当于救了大藤峡的老老少少。黄直,跟大首领说说,除了上战场之外,你还有什么愿望吗?只要不是太难的话,大首领做主,帮你实现。” 一听这话,黄直的那张散发出健康小麦肤色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扭捏地偷瞟了纪羽瞳一眼:“有,我想能有柳大哥的福气,找一个像纪姐姐这样的老婆。” “哈哈哈……”侯大苟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倒忘了,我们的小黄直马上就要长成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了,美女配英雄,倒是合适。只不过,黄直你忘了一件事情,像你纪姐姐这样的美人,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纪羽瞳有点害羞有点着恼,跺着脚道:“大首领,你现在还有心情说这些,仕元他还在……” 侯大苟道:“虽然仕元还在昏迷中,不过这已经比我们刚才想象地要好得多了。羽瞳,你也别害羞,大藤峡里,不知道有多少半大的男孩子想长大后讨到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呢。” “大首领,你还说,你再说的话,我可就不理你了。” 面对着纪羽瞳小儿女的娇态,如花容颜,侯大苟的脑袋灵光一现,豁然开朗,面对美女如纪羽瞳,寨子中的大好男儿们,偷偷恋着的不再少数,然而,做出倒行逆施事情的人,只有蓝晓虎一个人,原来他真的想错了,在蓝晓虎疯狂想得到纪羽瞳之前,他侯大苟看到的只是蓝晓虎勇猛、单纯的表象,正是纪羽瞳和柳仕元的情投意合诱发了蓝晓虎性格里潜藏的贪婪、残忍和无知。虽然对蓝晓虎失去了信心,不过及早发现他真正的性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哎,仕元情况稳定下来,我心里头的那块石头总算暂时放下来了。黄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这一趟你必须马不停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梧州府一战之后,明廷将会对我们下重手,到时候重兵封锁了可麻烦。” 第七章 黄直其人(四) 黄直抱拳道:“请大首领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看来侯大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过紧张,笑着道:“如果你把上官老大夫请来的话,我一定着手安排,给你找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儿。”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羞红了脸,寨民们也轻声欢快地笑着。 黄直飞也似地向屋外跑去,推开围在门口的众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雨雾中。 侯大苟看了看纪羽瞳,感觉很是对不住她。他不由自主地向纪羽瞳道:“羽瞳,大首领对不住你。” 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让纪羽瞳听得一头雾水:“大首领,你这是?” 侯大苟哪能告诉她缘由,道:“我没有管教好晓虎,以至于他做出那么多伤害仕元和你的事情。” 纪羽瞳道:“只求仕元能够好起来,蓝晓虎别在执迷不悟下去,我也不会记恨他的。大首领,如果我们和蓝晓虎之间的矛盾无法调和的话,请大首领给羽瞳安排个幽静的所在,羽瞳会尽量避开纷纷扰扰。” 侯大苟无奈,道:“好吧,我尽量帮你安排。” 说完这事儿,纪羽瞳继续道:“大首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情?” “反正这件事情大首领早晚都会知道的,不如就让我做个小人吧。大首领,蓝晓虎为了阻止有人从后山攀爬上去救仕元,把祭坛那边垂下山崖的藤条砍断了不少。” 侯大苟震怒道:“这畜生,难道不知道藤条乃上天赐予的吗?那是被天神赋予了祝福在上面的,他……他居然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我非得找他好好算一算这笔账。哦,对了,羽瞳,那么那几根仙藤有没有被他?” 由于几十年间,广西地区瑶民僮民反抗明廷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在蓝受贰和侯大苟的时候达到了顶点,以大藤峡为中心,侯大苟一共建立了近五百个寨子的据点,五百个寨子中,以九层崖寨为心脏,而辅之的,便是隔江而望的憨寨。九层崖寨和憨寨相望的崖壁如同刀削斧砍,中间隔着湍急的江水,本来并无关联的可能,然而天地造物的玄妙之处出现了,不知道为何,九层崖寨和憨寨上连接着十多条粗如磨盘的藤条,藤条在两寨之间形成一条垂下的弧线,白天,藤条中心段在江水之下,晚上,藤条便浮出水面,瑶民通过藤条,来往穿梭与九层崖寨和憨寨之间,大藤峡的名字便由此而来。也许是无法解释这些藤条为何如此粗大,瑶民们便世代相传为神物,他们认为藤条永不会断,会永远保佑他们瑶民。藤条在瑶民僮民心目中的分量如此之重,难怪侯大苟会紧张。 纪羽瞳道:“大首领请放心,仙藤没事儿。” 侯大苟大大松了口气,道:“幸亏这畜生没有混帐到这般地步,要不然,即使活祭他一百次也无法赎清他的罪孽。羽瞳,那这两天得辛苦你了,我再拨两个心细的丫头帮你一起照顾仕元。” “照顾仕元是我分内的事情,虽然我们两个人还没有结成夫妇,但是我早就把自己视为他的妻子了。不过,我还是要替仕元谢谢大首领,如果没有大首领,我们也许已经魂飞天外了。” “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我这就去给你挑拣得力的人手。” 说完,侯大苟走出了柳仕元的房间。 侯大苟这一出来,围在柳仕元门口的瑶民僮民们便跟在侯大苟的身后,随他一起离开。 还没有走出多远,那名被侯大苟派下山崖查看的名叫敖胜天的汉子回来了,迎面喊道:“大首领,大首领,我查出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了?” “先别忙说。”侯大苟止住了敖胜天,向跟随着他的瑶民僮民们道,“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九层崖寨的寨民们,不光朴实、英勇,而且久在大藤峡权力中心,或多或少知道哪些能看、能听,哪些是根本不能入耳、入眼的。一听大首领下令,他们便四散开去,能走多远便走多远,瞬间,侯大苟和敖胜天周围方圆十丈的范围内看不到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个身影。 这时,侯大苟才轻声问敖胜天:“是谁?” 第七章 黄直其人(五) “是湖广总兵李震。” “李震?看来我们在荔浦和修仁形成的两把尖刀让李震日夜难寝啊,居然能巧出奇兵在我们得胜回来之际追身而来,仅以少数之人袭扰我们头脑所在,他这是要告诉我,别看大藤峡周围山寨重重,步步设防,他如果要打,就只会对准大藤峡。这人目光如炬,倒是个难得的将才。明廷的文人有这么句话,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看来他深谙这个道理。” “大首领,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恩?那到底是什么事情?” “回禀大首领,蓝寨主他……蓝寨主他不见了。” 对于蓝晓虎的消息,侯大苟根本不当一回事儿,摆了摆手道:“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这个丧心病狂的畜生。” “不是的,大首领,蓝寨主似乎已经被李震派来的人掳走了。” “什么?” 敖胜天从怀里取出件饰物,道:“大首领,这是我们在山脚捡到的。” 侯大苟一看,正是蓝晓虎打小从未离身的那条兽牙项链。 “还有这个……” 敖胜天把另一样东西递到了侯大苟的面前。 那是一块被人临时劈砍下来的木块,木块上歪歪斜斜刻了几个字,“蓝晓虎在我的手上,敢来桂阳州城吗?”署名赫然是湖广总兵李震。 虽说侯大苟恨不得杀了蓝晓虎,但是那毕竟是气之时的想法,蓝晓虎是蓝受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最最亲近的人,他侯大苟能废了他,囚禁他一生,不过,绝对不会轻易杀掉的。 “敖胜天,你的那五百人呢?” “回大首领的话,都在寨门集结,并未散去。” “好,敖胜天,我交给你一件事情,趁着敌兵回撤不久,我带着你的人追踪,待天一放晴,飞鸽传书至修仁和荔浦,让邓二贵和盘良兴各点起五千人马,会师荔浦,万一在广西截不住抓晓虎的人,我必攻破桂阳州城。” “大首领,这……” “胜天,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大首领,属下不敢说。” “别吞吞吐吐的,我让你说,你只管说就是了。” “大首领,虽然蓝寨主是十二洞三寨的头人,但是这些天他因为一个女人做出许多让族人无法把他再当头人的举动,为了他这么个人出兵的话,我怕士气上会受损。” “胜天,救晓虎,只是我出兵的其中很小很小一部分原因,你跟随我南征北战,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几十场,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急急出兵的用意所在吗?” 敖胜天没想到侯大苟还有别的打算,想了想,摸不清头绪,摇了摇头,道:“属下愚钝。” 侯大苟叹了口气道:“你们啊,打仗个顶个的英勇,可是从来不会想砍砍杀杀之外的事情,如果仕元醒着的话,他一定会明白我的。你好好想一想,本来李震已经看破了九层崖寨的重要性,如果晓虎真的落入他的手中,有朝一日……” 敖胜天打了一个哆嗦,道:“大首领,你的意思是蓝寨主他会……” 侯大苟伸出手,示意敖胜天不要再说下去:“胜天,临出发前我再教你一点,当你做最大努力的时候,你要有最坏的打算。在遇到纪羽瞳之前,我坚信晓虎宁死也不会,然而,他现在魔障了,癫狂了,我不得不防备着。” 敖胜天挠了挠后脑勺:“做大事要费那么大精力啊,大首领,以后这些诀窍你还是别教我了,我这个人绕不了那么多弯儿,我还是老老实实听你和柳仕元的指挥,你们让我往哪儿去我就往哪儿去,大首领,我这就去招呼弟兄们准备随你出发。” 侯大苟看着楞头虎脑的敖胜天,道:“去吧,我马上就到。” 看着跑远的敖胜天,侯大苟一阵唏嘘。大藤峡不乏勇士,缺乏的是谋略家。眼前的事业虽然蒸蒸日上,不过,与强大的明廷相比,他们还显得太过弱小,明廷人才辈出,如果被皇帝发现了世之良将,并给予他最大的权力用以对付大藤峡的话,那么他们将会有倾覆的危险。就算没被明廷找到名将,没有后继之才的话,他和历代首领创下的局面别说继续壮大了,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个问题。 “可惜,可惜柳仕元是个汉人,要不然他倒是能成为继任者。”侯大苟对于好不容易发现的柳仕元感到可惜和头痛。 正在这个时候,侯大苟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对,黄直这孩子倒是个可造之材,等打完这场仗的,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培养他。” 在确定了这个目标后,侯大苟心底突然涌出了强大的动力。 当然,当前要解决的,便是兵发桂阳州城。 第八章 条件只有一个 得到她(一) “痛快,真他姥姥的痛快。” 十几个彪形大汉骑着快马,被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那股百战余生的血煞之气。 其中,有两匹马上,骑手的背后还各躺着一个人,脸色煞白,背上赫然一枝冒着寒光的箭头,看得人齿根生寒。中箭的人之所以能躺在骑手背后,应该是前胸位置的箭身被人拗断了。 大叫“痛快”的汉子白净的脸庞,和他粗犷的声线极不协调,他带着这十多个彪形大**驰电掣一般,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矫健如龙的骏马腾云驾雾,人和马不见一丝疲倦,汉子在马背上就如同闲庭信步,他一手握着马缰,侧着身子问道:“小郑情况怎么样?” 和他并行,稍微落后一个马头的人道:“回总兵大人的话,小郑的情况不容乐观,他的左胸被射了个对穿,流血过多,怕是撑不到回我们的地头了。” 汉子向快骑中央的位置看了看,道:“这是你的地头儿,我们已经连续跑了一个时辰,应该安全了吧。” “差不多已经跑出我们三里一明哨五里一暗哨的范围,借着雨幕可以稍歇一段时间,只是不能逗留太长时间,一旦雨势稍减,便会有人出来巡视。” 得到答复后,汉子轻轻一勒马缰,他胯下的马儿嘶鸣了一声,前蹄腾起,被钉子钉住了似地,一下子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手势,没有任何命令,飞驰中,他的马一停下来,紧随的十多匹马也在呼吸的一瞬间停住了。 这十多名彪形大汉对于这种场景已经如家常便饭,只有一个人瞪大了眼睛,就是刚才被汉子问询安不安全的那个人。 他随大汉们一同下马,走到了被称为“总兵”的人的面前。 站到“总兵”对面,他开门见山道:“你是谁?他们为什么叫你总兵?” “总兵”呵呵笑道:“那你又是谁?我们和大藤峡的瑶民僮民们打过不少交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人主动向我们投诚,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们带你走吗?” “如果你的职位足够高的话,我会告诉你。” “哦,那你认为我有没有资格听你理由呢?” “当中了第一箭之后,他们都拼了命挡在你的面前,说明你地位不容小觑,不过你不告诉我是谁,我真的无法把我的来意告诉你。” “呵呵,你的观察力倒还不错。” “你身边的人,悍不畏死,看身手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所以你敢坦然面对我而不用担心我行刺。” “我也看得出,你并非想行刺之人。” “你的右手臂被羽箭射中,你却眉头不皱一下,削掉羽箭两边,如此果断,非常人能够做到。” “就这几句话,我可以断定,你在大藤峡肯定是一角儿,还是不小的一角儿。” 那人听见“总兵”的总结后,顿了一下,道:“我是蓝晓虎,大藤峡前首领蓝受贰的义子。” 汉子拊掌笑道:“如果你所言属实,我这趟来,倒是大大捡了个宝。” 蓝晓虎似乎是自嘲:“我也觉得,总有一日,无论是朝廷还是叔父那里,我会是大大的一个宝。” 原来,蓝晓虎并非被李震的手下抓走。 在他觉得被侯大苟“舍弃”以后,蓝晓虎一个人失魂落魄且满怀仇怨地下了山,他一门心思想做一件侯大苟后悔不已的事情,他要侯大苟知道,蓝晓虎对于他侯大苟有多重要,远比柳仕元重要得多。 在雨中如此恍恍惚惚走到了山脚,他看到一群人架起巨型机弩,向着山上射去,知道是来犯之敌,战士的本能让他想趁其不备冲杀出去。然而,一道灵光从眼前一晃而过,他掩去了身子,躲到一边偷偷观察着。 当他看到这群不速之客在被羽箭射中之后的那种无畏,他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坚定了投靠朝廷的念头。在大藤峡,他是无法除掉柳仕元,占有纪羽瞳了,那么出了大藤峡,假明廷之手呢? 于是,他在这群人做出迅速撤离的举动前,从暗处走了出来,来了个毛遂自荐。这群人的首领听了后倒也干脆,不假思索地便带上了蓝晓虎,纵马急速飞奔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来说话。 蓝晓虎道:“我已经开诚布公了,你呢?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我,好说了,我是李震,湖广总兵。” “什么?你,你是李震?”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蓝晓虎震住了。 “怎么?不相信吗?我可是如假包换的。”汉子呵呵笑着。 “不是不相信,只是想不到,和我们打了几年交道的人居然长得那么斯文。” 李震虽然司职湖广总兵,相对于蓝晓虎心目中指挥万千军马的将军,他还是略显消瘦白净了一些。在他的印象里,李震治军严厉,要不然,湖广的兵也不会那么难打了。 “我们一直对你们大首领甚感头疼,今天来,只不过借着多年未曾一遇的豪雨掩护,误打误撞到了九层崖寨下。这本来是我临时起意的一个冒失念头,不过,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有了你,我们大明朝就像握着一把直插大藤峡心脏的锋利匕首。” “既如此,我就把我的来意告诉你。” 李震伸手制止了蓝晓虎:“哎,打住,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而且即使我听了也帮不了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蓝晓虎对于李震的举动很是惊讶。 “你在大藤峡有如此尊崇的地位都舍弃了,所要交换的条件肯定不低,别在这儿说给我浪费了。” “那我?” “你也不要失望,我虽然帮不上你,但是我却能起到引荐的作用,我会把你引荐给能助你达成心愿的人。” “谁?” “现在暂时还不知道。” “总兵大人,我见你自信满满,为何却又说出这般模棱两可的话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冒险深入你们阵中探看吗?” 第八章 条件只有一个 得到她(二) 湖广总兵,手握十数万精锐之师,在平时看来,确实没必要以身犯险,既然来了,必然是受到更高层人的指示。 这些都是高度机密的事情,蓝晓虎能猜到他所来必然因为后续的重大动作,却猜不出来是什么事情,他摇了摇头。 遇见蓝晓虎,似乎引起了李震的谈性,他娓娓说道:“今年万寿圣节,我有幸成为进京贺寿的地方大员中的一位,在到达京师的时候,我见到了兵部尚书王?王大人,王大人召集多名和你们打过交道的官员,仔细询问了关于你们大藤峡的一切,从两广地势民情到哪些将官勇谋可用,有多详细了解多详细。王大人的用意,想必你也能猜出一些。” 蓝晓虎歪斜着脑袋回答李震道:“朝廷这是准备要对我们用兵?” 李震点了点头:“没错,吾皇刚刚登基,已展英明之姿,而最振奋人心、彰显明君风采者,莫过文治武功。大藤峡糜烂多年,乃我朝身体上难除之脓疮。在王大人梳理大藤峡现状,上疏条陈后,皇上已经把目光对准你们了。” 蓝晓虎对此有些失望,不以为然道:“大人,别怪我直接。朝廷对我们大藤峡动兵,几十年间大规模的征缴便不下十次,零星的摩擦更多达百次以上,你们有几次讨到便宜的?” 李震道:“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我已接到朝廷密令,抽调军中能征惯战者随时待命,选拔条件是十里取一,而且,据说北方的边军、京师的神机营、南京的守城军、不愿和你们一起对抗朝廷的僮族的狼兵都在征调之列,集结的军队预估会超过十万人,这么说,你是不是会对我们比较有信心?” 蓝晓虎瞪大了眼珠子,道:“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李震道:“当然,不过,皇上还稍有犹豫,所以,王大人在我出京的时候告诉我,一定要在合适的时机重挫你们,坚定皇上出兵讨伐的决心。而你的到来,让所有的一切变为了可能。” 蓝晓虎道:“你让我帮你打赢一场仗?” 李震道:“当然了,万寿圣节时皇上有出兵的冲动,又有些犹豫,此时正在权衡抉择之间。不过昨日被侯大苟奇袭梧州府,我们担心失败的念头会占据皇上的上锋,你这个时候如果露一手,重创侯大苟的话,我相信,不出月余,朝廷便会敲定领兵人选。到时候,大军一到,我便把你举荐上去,你看如何?” 蓝晓虎道:“好,那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震一边和蓝晓虎说这话,一边观察着蓝晓虎的表情,看他如此迫不及待、死心塌地的造自己人的反,李震开玩笑道:“谈着谈着,我反倒想猜一猜,你是为何出来的?” 蓝晓虎道:“那你不妨猜猜看。” 李震摸着下巴道:“你本是蓝受贰的义子,蓝受贰生前颇受瑶民和僮民的爱戴,敬若神明,所以,侯大苟即使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过分压制你,让你有不受重用之感,而且在我日常得到的情报里可以看出,侯大苟和你几乎可以说是情同父子,权势地位金钱应该不是你所求,那么所求者只剩一个,那就是女人了。” 蓝晓虎张大了嘴巴,他真没想到李震可以猜得到他反叛的原因,愣站着,好久没有说话。 李震道:“瞧你这表情,看来我是猜对了。自古美人与英雄,必应相配,蓝晓虎,你的决定是对的,良禽择木而栖,你这个时候向我们投诚,那是英雄才有的目光,尽早结束这场战争,去迎娶你心爱的女人吧。” 这番话,听得蓝晓虎热血沸腾,李震的话让他心底压抑着的愧疚荡然无存,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正义的,蓝晓虎攥紧了拳头:“李总兵,我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给皇上的,走,我们上马吧,眼看着雨要变小,我们得尽快撤离。” 蓝晓虎在翻身上马后道:“叔父他在柳仕元的影响下,擅长奇袭,由于事关我的安危,他必会故技重施,而想攻破像桂阳这样的州府,必须有重兵才行,所以他必会前往荔浦和修仁调兵,我们得赶紧离开布置才行。” 李震听到这话,并不着慌,他摸了摸战马的脖子,道:“按你的估算,侯大苟会动用多少军队?” 蓝晓虎冷然一笑:“其实我说事关我的安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出兵,更多的原因是怕我受不住你们的拷打,吐露大藤峡攻防强弱的部署。只是打破叔父的脑袋他也想不到,我是主动投靠你们的。” 李震道:“所以兵法上才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你这张王牌,我们赢定了。你还没告诉我,他会动用多少人呢。” 蓝晓虎道:“如果我估算不错的话,应该会有万人左右。” 李震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大藤峡在能应付朝廷四面八方的步步为营的同时,还能从两个县城抽出上万精兵用于攻坚之战?” 蓝晓虎点了点头。 李震这次真的震惊了,他没想到大藤峡的实力竟然已经增长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看来想扑灭这越烧越旺的火,没有世之良将是不行了。然而,在世之良将到来之前,他这里必须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仗给皇上看。 “总兵大人,我们现在回到桂阳部署吧。” “不,我们不去桂阳,我们去临武。” “总兵大人,这是为什么?” “奇袭,在于出其不意,侯大苟闪电出击,又重兵裹挟风卷残云之势,桂阳城池虽高,但是有几处年久失修,很难坚守的住,我的主张是舍弃桂阳城。在侯大苟得胜回来的路上,我们集结军队与临武,给予得胜骄兵重重一击,你说,哪个杀伤会更大一些呢?” 第八章 条件只有一个 得到她(三) 蓝晓虎呆住了,多年来,明军屡战屡败,使得他从来不把周边的驻军放在眼里,不仅仅他,甚至连无往而不利的侯大苟都开始有些轻敌。蓝晓虎没想到,李震居然敢放着较大的州府不闻不问,而屯重兵与临武小城,关闸一击。 李震纵身跃上马背,向呆愣的蓝晓虎道:“蓝寨主,还没到我们的地界儿,还是你来带路吧。” 蓝晓虎回过神来,道:“好的。总兵大人,真看不出来,你深谙兵法之道,做你的对手,简直是太可怕了。”他这句话,有恭维,也有部分是发自内心的。 李震呵呵笑道:“我自幼便研习兵法,才有着牧守一方的权力,但是即便如此,王大人还是没有把我算在考虑范围之内,由此可见,他对于这次人选推荐是多么的重视,大藤峡,这次可能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过了。对了,蓝寨主,还有一事儿我得请教你。” 李震对蓝晓虎如此客气,让蓝晓虎的心里很是熨帖,这是他近段时间看到侯大苟、纪羽瞳以及寨民对柳仕元敬爱有加时所没有的舒心,他忙欠了欠身子道:“总兵大人,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问一下,像刚才神乎其技的箭术,据你所知,你们山寨中能有多少人?” 蓝晓虎思索了会儿,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我在山寨中那么多年,像那般匪夷所思的箭法,也是第一次见到。” “哦。”听到这个答案,李震如释重负,“那就好,只是个例的话,我就放心了。如果你们队伍中有百分之一这样的神射手,我恐怕得陈书力谏,少动兵为妙。” “走,我们走。” 李震呼喝着,十多名彪形大汉立刻抖擞着精神,一抖马缰,只听马声嘶鸣,一道道黑灰的身影撕破了雨帘,消失在水雾之中。 剩下的几个时辰里,他们几乎人不离鞍,马不停步,直到出了大藤峡起义军的势力范围才又稍作停歇。 其实,出了大藤峡起义军的范围,也就到了临武县。 入了城,李震直奔县衙的方向而去。 来到下马石,李震敞开了嗓子道:“温佑全,温佑全,出来扶老子下马。” 一路上,李震冒着豪雨,全然不在意臂膀上的残断羽箭,到了临武县城,却呲牙咧嘴起来。 “来了,来了。”一个虬须大汉屁颠屁颠跑了出来,“总兵大人,你来啦。” 李震向虬须大汉努了努嘴,对蓝晓虎道:“这是临武县的县令,温佑全。” 蓝晓虎道:“他……他是县令大人?”蓝晓虎看了看李震,看了看温佑全,觉得不可思议,湖广地区官员的外貌完全颠覆了以往他对明朝官员的印象。 李震道:“温大人可是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 温佑全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道:“总兵大人可别揶揄下官了,下官之所以读书,还不是家里面逼迫的。” 别看温佑全一副粗心肠的模样,却是文武全才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临武县这个首当其冲的地方来。自从他来到临武县之后,大藤峡向湖广境内扩张的势头便被遏制住了,在他严防死守而守中带攻之下,侯大苟总是觉得如同一头老虎遇见一只蜷缩成一团的刺猬一般,无从下口。在几次小有折损后,侯大苟每次带兵,也会尽量避开临武县,毕竟,侯大苟也明白,他的队伍正在发展壮大当中,应当尽量避免任何一次可能出现的失败。 温佑全伸手架着李震的臂膀:“大人你小心一点儿,我扶你到室内歇息歇息,然后找城里面最好的大夫为你治伤。” 李震道:“不必,温大人,当务之急,速速派人前往桂阳城通知周大人,加固城池,防范大藤峡的贼兵。” 温佑全愣了一下:“大人,桂阳城虽然城池破损严重,但是非重兵多面强攻,是别想占到一点便宜的,而且,前往桂阳城,临武县是必经之路,如果大藤峡的贼兵胆敢来犯的话,我当头把他们堵住不就结了吗?” 李震道:“这次贼兵势大,不是临武县和桂阳城所能抵挡得了的。” “大人这消息可靠吗?” 李震道:“当然可靠,来,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大藤峡原首领蓝受贰的义子蓝晓虎,他英雄慧眼识时务,已经决心成为我们大明朝的一份子了。” 温佑全重重看了蓝晓虎一眼,道:“既然消息确凿,那下官赶紧去安排。” 李震道:“温大人必定要尽心尽力派人骑最快的马去,来的路上我还和蓝大人开玩笑说,弃掉桂阳城任由侯大苟攻打,但是那毕竟是玩笑话,一旦我这么做了,桂阳城的大明子民可是要遭了秧,而且我一不驰援,二不通知,早晚会传到京城,到时候言官们是万万不会放过我的。” “大人你放心,事关百姓的性命和大人的前程,下官不会掉以轻心的。” “其实我说这些都是多余的,你办事我还不放心吗,温大人,这是我的调兵手令,另派一拨人前往衢州府,把州府里所有能动员的军队全部带来,我要在临武县给予侯大苟重重一击。哦对了,你安排好事情后,到危楼的最顶层来见我。” 温佑全一抱拳,道:“大人稍作歇息,下官去去就来。”说完,他撩起袍子往腰间一掖,跨开大步扯呼般跑走。 看着温佑全一窜三丈远的离开,李震轻轻吐了口气。 然而,李震身后的蓝晓虎脸色突变,大叫一声:“不好。” 李震瞧着他的反应,愕然道:“怎么了,蓝寨主?” “叔父的兵马已经到了,距离临武县已经不远。” “你确定?”对于像蓝晓虎这样天生的战士,李震并没有多少疑惑。 “是的,总兵大人,我几乎能从风中嗅到我们族人腰间弯刀上的血腥味儿。” 这话说得十分托大,然而李震却很是放在心上,他像刚才一窜三丈远的温佑全,完全没有了一路上十拿九稳的样子:“都随我上危楼。” 第八章 条件只有一个 得到她(四) 为了能够眺望到更远的地方,温佑全把住所搬到了临武县最方便俯视侯大苟必经之处的地方,并说服城中的首富捐资盖了一座高塔,起名危楼,即居安思危之意。久而久之,危楼所在的院落便成了县衙,而真正的县衙,却一直搁置着。 李震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了危楼的从上往下数第二层的时候便举目远眺,一阵若隐若现的尘土从十多里开外越扬越浓,李震煞白着脸,他根本无法想象,侯大苟集结军队到急速行军,竟然会快到这样的境地。 “有人袭城,全城戒备。”温佑全只是只身离开,他身边的人都陪着李震上了危楼。侍从也不问总兵大人是不是在,便扯着脖子喊了起来。于此同时,顶楼 “咣……咣……咣……”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钟声,似乎有人在卯足了劲儿撞击铜钟。 本来还弥漫着慵懒气氛的临武县突然就躁动了起来,刚才还空旷的街道一眨眼的功夫便都是人,身着甲胄的兵将们赛跑一般,一个比一个快,向四周的城墙跑去。而老百姓们也只是稍微落后一步,他们争先恐后涌到了城墙的过道。有的帮忙搬着石头檑木,有的点火烧着大锅。都这个时候还烧锅干什么?原来,锅里面都是油,如果来犯之敌蜂拥至城墙下,把烧滚的沸油一倒,便会烫死烫伤很多人。那种被烫死烫伤前的惨叫和惨状,会对敌人的士气和勇气以沉重的打击。 其中竟然还有几处人,围在一起,吼着号子,挪着火炮。 临武城的城墙上,居然还有几门火炮。 看着兵将忙而不乱,百姓有素如兵,李震感叹道:“怪不得侯大苟轻易不打临武县,这里全民皆兵啊。” 蓝晓虎接过话茬:“是啊,曾经,我随叔父一起,在这里吃了不大不小的几个亏呢。” 李震看着临武县冲着桂阳州府的城门,只见城门外不到一里的地方,一条细细的尘土扬起,一匹战马死命狂奔。 “唉,希望桂阳城里的人能够像临武县的兵民一样。如若不然,我们派去报信的人除了能引起恐慌外,根本来不及阻止起有效的抵抗。”他朝着蓝晓虎道,“看来你的叔父还是把你看得很重啊。” 蓝晓虎没好气的道:“他到底不是看中我个人的安危,只不过是怕我投靠了朝廷。嘿,我还就靠了朝廷了,我看他能拿我怎么样。” 大概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三四千龙精虎猛的战士骑着膘肥体壮的战马,旋风般刮过,他们在经过临武县的时候,距离城墙边间隔超过百丈,似乎是有意避开临武县兵士弓箭的袭扰。 战马马蹄声踢踏轰鸣如雷,震得李震在危楼上都感到了颤抖。 温佑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到了李震的身后:“大人,这……这阵势得有几年没见过了,看来侯大苟是下了血本。” 李震道:“按照蓝寨主的预估,侯大苟起兵能在万余人,现在不过锋线部队,这支部队的任务应该是抢占先机,让处于后方的桂阳府无法从容布置鹿角砦等阻碍骑兵前行的障碍物,后续部队紧随其后实施围打。” 温佑全道:“大人,下官有一计,现在这支锋线部队已经过去,等侯大苟的后续部队一到,我们斜刺里杀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迫使锋线部队迅速回撤救援,这样不就给桂阳府争取了时间吗?” 李震听到这话,连身子都不转,目不转睛地看着气势骇人的骑兵群,道:“临武县有多少军马?骑兵多少?” 温佑全道:“回大人的话,临武县有三千兵士,其中骑兵五百。” 李震道:“侯大苟在你这里数次吃亏是因为你善守,论防守,他略逊于你,如果我们冒冒失失出去的话,就这三千人马,我估计都不够他们两轮冲锋的,如果顺捎着让他把临武县攻下了,那真的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你追随我多年,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吗?” 温佑全道:“下官,下官这是担心大人的前程,看这阵势,桂阳府城破只是旦夕之间的事情,到时候大人……” 李震道:“所以,我们更得耐得住性子,在这里好好坚守,等待附近府县兵马驰援,桂阳府之势我们无法挽回,只能将功补过,侯大苟虽然在你这里数次吃亏,但是在他的印象里,你是绝对不会主动出击的,而且你也没有这么做过。侯大苟不知道我去了九层崖,不知道蓝寨主已经弃暗投明,不知道我正调集人马,准备在临武当头一击,敌明我暗,这一仗胜算颇大。如果在临武来一场大捷的话,杀伤他侯大苟几千人马,我倒是有逃脱升天的机会。” 蓝晓虎听到这里,插了句嘴,道:“李大人,像你这样的武官,朝廷能有几人?” 李震呵呵一笑:“听这句话的意思,蓝寨主像是有那么点推崇李某人的味道?” 蓝晓虎道:“我从小沙场厮杀,谋略部署确实不是我之所长,但是指挥部署是否妥当,是否精妙,我还是多多少少能辨别的。刚才李大人那一番布置,确实能对我叔父及其族人造成重大伤害。大人将领之才,非同一般,所以有此一问。” 李震道:“蓝寨主真是高看李某人了,像我这样的武官,朝廷不是说能有几人,而是能有几人不如,大藤峡之乱多年,之前朝廷一直把它当做疥癣之疾,把我等庸庸碌碌之辈派遣而来,所以你们才会有了朝中无能人的想法。对了,蓝寨主,你可曾听过我们汉人有一个典故,叫倾国倾城吗?” 蓝晓虎道:“这个典故我倒有耳闻。” 李震若有深意地道:“你所倾慕的那名女子,倒真的应了这个典故,倾国倾城啊。为了她,这个代价不可谓不大啊。” 蓝晓虎毅然决然道:“不过,大人,在我蓝晓虎的眼里,只要能得到她,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李震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一些心驰神往,想看一看在你心目中分量如此之重的女子长得怎样一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 蓝晓虎道:“我会尽我所知,全心全意帮助朝廷,那么,终有一日,大人会见到的。” “那样,再好不过了,今天牺牲的一切,倒也是值得的了。”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 坤宁宫中,一名女孩子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秀眉微蹙。 小小的年纪,脸上还有几分稚嫩,可是她却尽量让自己显得严肃端庄一些。 这样的压抑和克制,让她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别扭,让她原来光彩夺目的容貌黯然失色。 她头上的饰物虽然不是很多,可是眼力劲儿好的人能够一眼看出,就这少许点缀她容貌的物件儿,可以说得上件件价值连城,皆出自全国顶尖的能工巧匠之手。由此可见,她身份的非同一般。 她轻轻叹了口气:“唉……” 女孩儿身边的宫女往前凑了一步,道:“皇后娘娘,是不是想皇上了?” 这名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朱见深的皇后,吴氏。 新婚未久,而且吴氏又是京城里盛传的美女,就算朱见深早经人事儿,但是面对这样初开绽放的花儿,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些食髓知味的迷恋,然而,情形却恰恰相反。 吴皇后撅着个小嘴儿:“兰馨,本宫长得不美吗?” 宫女兰馨道:“娘娘,别看奴婢年纪小,可是在宫中也待了些年月,说句放肆的话,两代主子的样貌,奴婢几乎一一都瞧见过,虽然个顶个的美人,不过和娘娘比起来,还是略逊三分的。娘娘轻嗔薄怒的样子,别说男人了,就我这么个小女子,都看着心动。如果娘娘翩然一笑的话,更不知能勾走多少男儿的魂魄呢。” 听到这样的夸赞,吴皇后非但没有开心,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了,道:“那为什么大婚到现在,除了第一晚,皇上连正眼都不瞧本宫一下,天天往那个女人那里跑。她有什么好的,长得人高马大的,哪有一点女人的小巧样子。如果仅仅是长相身材也就算了,但是她的年龄几乎跟皇太后差不多大。听说朝臣们都开始议论,就因为这事儿,皇上已经斥责了好几位大臣。皇上可是要做一代圣君的人,怎么能成天和她搅和在一起呢。” 兰馨紧张地看了看门外:“我的个千岁娘娘哎,小心隔墙有耳,这宫中,可都是她的耳目。奴婢听说,宫里面,无论谁,大小事儿惹了她的,都会被她加倍找补回来的。想当初还在太**中的时候,先帝爷曾经想杖毙了她,皇上拼着太子之位不坐,也要救下她。后来太后娘娘曾经想惩处她,结果,皇上宁愿母子之情不念,也要护着她。经过这几次闹得人尽皆知的事情后,只要她不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连太后娘娘都忍让她三分呢。” 一听这话,本来一脸自怨自艾的吴皇后执拗着,一副小雌虎的英气:“她在宫中经营多年又怎样,有皇上宠着她又怎样,不管怎么说,本宫是大明朝的皇后,**正主,她别犯丁点儿错误,只要给本宫揪到错儿,本宫绝不会看谁的面子。” 正说着话儿,门外的宦官尖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安妃娘娘前来问安。” 吴皇后道:“请进来吧。” “安妃娘娘,您里面请。” 见有人前来问安,吴皇后端坐了身体,正了正头上的饰物,目视着正前方。 一阵轻巧的碎步声后,一名宫装丽人来到了她的对面。 宫装丽人落定身子,双手拘前,欠了欠,道:“启祥宫姚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安康。” 待宫装丽人请安完毕,吴皇后赶紧站起了点身子,道:“安妃妹妹好,来,坐,坐,本宫正闲闷得慌,发愁没人说话打发时间,可巧你就来了。**规矩甚多,本宫一时半会儿也无从适应,倒是这晨昏定省,本宫着实喜欢,能天天看到妹妹们,大家聚在一起,聊聊体己的话儿,也不会觉得这**冷清。” 宫装丽人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妹妹怎么听到了点郁郁寡欢的味道来呢。” 吴皇后道:“郁郁寡欢,在进宫的这段时间里,就没有能让本宫开心起来的事情。本宫有一事儿问妹妹,最近这段日子,皇上有没有宠幸过你?” 宫装丽人俏脸微红,似乎羞于回答一般,并没有出声,只是垂下了头,轻轻摇了下。 吴皇后道:“还不是,妹妹如果不常到本宫这走动走动,可不得活活把人憋死。想当初,在得知自己将要嫁给皇上的时候,真不知欢喜到什么地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特别的男人,谁不想得到他的宠爱。本来还幻想着自己总算乖巧懂事儿,虽说**佳丽如云,皇上总能多多少少怜爱一些。现在看来,幻想破灭了,皇上连一点点的怜爱都不曾给过我们,他把我们放在了一个巨大的冰窖中,哪怕我们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仍然无法抵挡无孔不入的寒冷侵袭。宫里的夜,太长了,也太冷了。” 安妃的眼中噙着泪,像是产生了共鸣,她的头埋得更深了,贝齿重重咬着下嘴唇,却道:“妹妹我……妹妹我不觉得。” 这句话,安妃说得很艰难,嘴里面满是苦涩。 “真的不觉得吗?妹妹,难道你真的不想得到这个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男人的宠爱吗?” “皇后娘娘,别问了,别问了。” “皇后娘娘,大婚刚过,有这么多的苦水要倒吗?” 话音未落,另一名宫装丽人伴着头顶玉饰清脆的碰撞声,也来到了吴皇后的面前:“长春宫张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安康。” 吴皇后道:“原来是德妃妹妹,兰馨,伺候德妃娘娘坐下。” 德妃施礼的动作大而化之,很像她的性格。在拿捏着坐下后,德妃像吴皇后道:“皇后娘娘,切莫怪责门外的公公没有通禀,是妹妹仗着和皇后娘娘关系走得近,恃宠而骄。听到你们在里面聊得投机,想猫着步子凑近了探听是什么话题,这不,就闯进来了。” 吴皇后道:“本来本宫正要责问,原来是妹妹,既如此,本宫就不再追究了,不过,这些宫中的规矩,可破坏不得哦,要不,本宫就没办法管理**了。”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 德妃道:“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吴皇后道:“你呀,姑娘家的时候就是这种风风火火的个性,这都做了一宫之主了,怎么还定不下来心性。” 德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妹妹以后一定向皇后娘娘看齐,来一个仪态万方。” 吴皇后、安妃、德妃虽然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子,但毕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宫中规矩之下的一言一行学得是有模有样,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儿脾性,按捺不住未出阁时候的习惯。三个女孩子,有动有静,却都处成了好姐妹一般。 德妃道:“皇后娘娘,您刚才是不是在说那个人啊?”她把“那个人”三个字拖得很长很长。 吴皇后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嘛。” 德妃幽幽叹了口气,道:“唉,真是替我们自己感到悲哀,二八岁月,十多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入宫,竟然敌不过一名人老珠黄的老宫女,姐姐,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有还有,不光是我们,其他宫室的姐妹也都愁云缭绕的,那感觉,就好像日子没法过了一般。” 吴皇后道:“凡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这件事儿上,我迷惑,你迷惑,皇太后迷惑,朝中大臣们迷惑,唯一知道是何缘由的,可能就只有皇上,还有那名老宫女儿啦。德妃妹妹,不说她啦,我们聊聊别的事儿吧。” 德妃微张檀口,还没来得及接上话茬儿,坤宁宫门外的宦官道:“皇后娘娘,万姑姑前来问安。” 吴皇后厌恶地撇了一眼地面,道:“自从大婚以来,也有二十多日,她可是一次也没有来向本宫请安,今儿我们姐妹三人聊得畅快,本不想有别人来,她却偏偏这个时候凑上前来,好,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让皇上神魂颠倒。” 吴皇后清了清嗓子:“请万姐姐进来吧。” 过了片刻,一名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进来,整个人的气场便充斥房间。她的步幅比一般男子都要稍大一些,身上穿着一套别样的服饰。锦衣窄袖,腰间勒着粗大的皮质腰带,看样子,很像准备冲锋陷阵的巾帼英雌。 吴皇后是女孩儿家中少有的英气加柔媚的完美组合,按照正常男人的审美,吴皇后看起来会让人心旌神摇。不过,单从英气这方面比较,这名女子的出现,立刻给人一种吴皇后逊色远远不止三分的感觉。 “奴婢万氏贞儿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安康。” 吴皇后道:“万姐姐可千万别这样自称,宫中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姐姐是皇上的心尖儿肉,妹妹腆居着皇后之位,姐姐称妹妹一声皇后娘娘,妹妹都已经如坐针毡,如果姐姐再自贱为奴婢,妹妹简直是要无处立身了。姐姐,赶紧起身吧。” 万贞儿低着头,不屑地一笑。只见她抬起头,一副准备起来的样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贞儿一脸痛苦地用右手捂着大腿,头上冒汗,“哎呀”一声大叫,瘫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了?”三位年轻的姑娘一见,不由得紧张问道。 万贞儿呲着牙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可能是腿脚转了筋儿,哎哟……疼……疼得厉害。” 刚才问安的时候,便能听出,万贞儿的声如洪钟,比普通男子还有气概,这一疼痛起来,声音更能传出老远。 “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令吴皇后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跟随万贞儿一同前往的宫女听到万贞儿的惨呼声后,竟然蹭地一下蹿了进来,连正眼瞧她这个皇后一下也没瞧,几个小碎步来到万贞儿的跟前,蹲在对面,焦心地问询着万贞儿。 “没事儿,没事儿。”万贞儿揉了揉腿部。 “主子,您别动,我给您按压揉捏一下。”说完,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按压住万贞儿的腿肚子,慢慢向脚踝的地方划去。 “主子,你看这个力道行吗?” “哎呦,再轻一点儿。” “是,奴婢会再少用点力气的。” 对于这一举动,万贞儿这个在宫中多年的老人儿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贴身丫鬟已经犯了天大的一个规矩一般。 “她不可能不知道。”安妃和德妃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两个人已经想到了一起。 吴皇后见此情景,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不停地抖动,看来她已经出奇的愤怒了,不过,她却仍在努力克制中。 就这样,室内的人都静下来,围看着万贞儿主仆。 万贞儿主仆,也在自顾自处理着“突发”的状况。 过了好一阵子,万贞儿终于停止了痛苦的呻吟,吴皇后一双妙目仔细盯着万贞儿的额头。映入吴皇后眼帘的是,万贞儿的额头光滑溜溜,看不见一滴因为痛楚流淌出来的汗水。 “好啊,二十多天,我以为最起码能两厢安好,没想到她到底是憋了坏水等着我,今儿个这件难事儿如果我摆不平的话,那以后在**之中谁是正主可就真说不定了。” 吴皇后尚未完全发育好,仅止稍微有些曲线的胸脯起伏着,心里波澜汹涌,这是要发难的前兆。 吴皇后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深吸了一口气,道:“万姐姐,可好了一些?” 万贞儿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奴婢好多了。香瑶,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你先退下吧。” “是,主子。” 这名宫女居然仍是当吴皇后不存在一般。 吴皇后在这名名叫“香瑶”的宫女站起身来之后,缓缓道:“香瑶,且慢。” “香瑶”依言站住,却似乎不明所以的看着吴皇后。 “万姐姐,香瑶看着年纪挺小的,入宫应该没有多长时间吧。”吴皇后给了万贞儿最后一个机会,替香瑶、万贞儿和自己都找了个台阶。 万贞儿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别看香瑶年纪小,她在宫中也待了有些日子了。”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 “如此说来,宫中的规矩,她应该是熟谙的了。” “是的,皇后娘娘。” “啪……”吴皇后右手用劲一拍椅子扶手,玉面生寒,“香瑶,你可知错?” 香瑶浑身一个寒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奴婢不知。” “你是真不知还是故意而为之?说。” “皇后娘娘,奴婢自打进宫以来,虽说笨嘴拙舌,好在手脚勤快,还算有那么一点儿眼力劲儿,一向谨小慎微,不知道奴婢哪里做得不对,惹得皇后娘娘生气,请皇后娘娘责罚。” 吴皇后道:“你这还叫笨嘴拙舌?好,既然你不知道错在哪里,那么本宫就屈尊让你明白明白。香瑶,别告诉本宫,**妃嫔到坤宁宫问安,没有皇后的允许,随侍宫女宦官是不得入内这条规矩,你从来都不知道。” 香瑶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实在是担心万姑姑,一时牵挂在心,忘记了规矩,求娘娘饶恕,求娘娘饶恕。” 吴皇后道:“适才,本宫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没有把握住。” 她看了看万贞儿:“统领**,如果不能一碗水端平的话,以后本宫如果再管束其他人,肯定会有人不服,说本宫曾经偏袒某人,这个某人不应该从你开始,也不会是任何人。所以,香瑶,你只能受罚,而且是重罚。来人呐……” “皇后娘娘,奴才在……”在吴皇后下令的同时,几名侍候在门外的宦官冲了进来。 当他们一字排开的时候,吴皇后环顾了一下:“是哪名公公负责守在门口的?” 一名宦官双腿一软:“回禀皇后娘娘,是奴才。” “入宫当值几年了?” “十……十年了。” “恩,是个老人儿了。在宫当值十年,应该知道坤宁宫的规矩吧?” “知……知道。” “香瑶关心主人心切,乱了阵脚也就罢了,看你也是个心里通透的人,为什么不及时阻止香瑶破坏规矩,所以,别怪本宫心狠,拖出去,杖责十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奴才当差当恍了神,这才没有注意到香瑶姑娘,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饶了奴才吧,皇后娘娘。” “你是本宫坤宁宫中的人,虽然跟本宫也就这两天,不过本宫既然为**之首,必定得以身作则,趁着你们还没自以为成为坤宁宫的熟脸惹是生非的当口,算是借你这个疏忽,警醒宫中的各位,各安本分,各司其职。尤其是在坤宁宫当差,更不能坏一丁点的规矩。听到了吗?” 即将被责打的宦官耷拉着脑袋:“皇后娘娘,奴才听到了,奴才会把娘娘这段话记在心里,谢皇后娘娘赐打。” 吴皇后见这名宦官机警懂事儿,心里面一动,暗道:“这倒是个可栽培为自己人的好苗子。不过,事儿被他撞上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顿打,他只能挨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名唤邹升。” 吴皇后道:“你的名字本宫记下了,以后本宫再找你说话。拖下去,打。” “是,皇后娘娘。” 两名宦官上前,想拉着邹升离开,邹升轻轻虚空格挡了一下,道:“不劳烦哥儿俩,邹升自己前往就好。” 目送着邹升离开,吴皇后将目光转移到了香瑶身上:“香瑶,本宫已经惩处了坤宁宫的人,一视同仁,现在该你了。香瑶,你不经本宫召唤,私闯坤宁宫,按**的规矩,需要杖责二十。香瑶,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的吗?” 香瑶面如死灰,低下头:“皇后娘娘决断公允,奴婢心服口服。” “那好……” “皇后娘娘,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皇后娘娘。”万贞儿打断了吴皇后的话。 吴皇后道:“万姐姐请讲。” 万贞儿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刚才说道,宫女未经允许的话,是不得进入坤宁宫的,是吗?” 吴皇后道:“是的,这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 “那我想问一下皇后娘娘,我是什么身份?” “这?”吴皇后竟然把这一茬给忘掉了。万贞儿虽然在宫中可以说得上是呼风唤雨,几乎能够一手遮天,但是她现在的身份仍然只是一名宫女。 “皇后娘娘是不是忘了,奴婢也是一名宫女,作为一名宫女,奴婢并非皇后娘娘召唤而至,而是不请自来,请问皇后娘娘,是不是要连奴婢一起惩罚呢?”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万贞儿的声音逐渐拔高,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里透着耀武扬威的意味。 “你……”吴皇后刚才夸下了海口,说要找机会杀一杀万贞儿的威风,不过,万贞儿却先摆下阵来,等吴皇后的反击。 万贞儿像笃定了吴皇后不敢动她一般,继续用言语挑衅道:“皇后娘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这第一把火,是不是想从奴婢这里烧起呢?” 吴皇后这初生的牛犊,哪里是万贞儿的对手,何况吴皇后又有着深厚的家族背景,被万贞儿这么一激,银牙一锉,站起身来:“来人呐。” 她的声音传出了好远好远,在空旷的殿堂里,应答她的只有回音,在门内靠出口的地方站了一排宦官,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出个大气儿。 宫里面的人,谁不知道万贞儿是皇上朱见深的命根子。有一次,万贞儿刺绣的时候不小心刺到了指尖,周围随侍的宦官宫女们,无论平时多么小心悉心伺候万贞儿的,无一不被朱见深杖责十下,扣罚三个月俸银。 万贞儿自己无意被针尖刺到一下,皇上便如此心疼,更何况是杖责。 他们知道后果的严重性,没有一个听小皇后的。 “皇后娘娘,您这是要责罚奴婢呢,还是心存怜悯,决定放过奴婢呢?” 吴皇后气得眼前一黑,道:“万姐姐,对不住了,宫中规矩,万万没有因一人而偏废的道理,你在宫中多年,他们尊敬你,不敢动手,那,妹妹只能充当打手了。”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 安妃和德妃听了,知道万贞儿为吴皇后设置的骑虎难下的陷阱,已经冲昏了吴皇后的头脑,两个人连连上前阻拦:“皇后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吴皇后道:“有何不可,商鞅君说过,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万姐姐已经承认自己宫女的身份,本宫责罚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这么做,也是成全本宫之大义,让开,你们给本宫让开。” 说完,她来到一名宦官的面前:“去,抬一条刑凳,再拿一条毛竹杖过来。” “皇后娘娘……” “怎么?本宫的话是不是不管用?恩?” 宦官一想:“这是新旧两个主子在较量,自己已经牵扯进来了,反正自己是下人,主子们下达的命令,该听还是要听的,只要动手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脑海里瞬间翻翻滚滚好几下,宦官道:“是,皇后娘娘。” 他招呼着两个人,步子小而快的离开。 片刻功夫之后,他们便把刑凳搬了过来,吴皇后接过宦官手里的毛竹杖,“咚”地一声,重重杵在地上,道:“万姐姐,你的身份虽然仍是宫女,不过宫中之人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你已经是万金之躯了,杖责是要褪去裤子的,以防皮开肉绽之后,血肉凝结和裤子粘连,姐姐乃贵人,如果让他们强行扒了你的衣裤,有辱皇家尊严,本宫看,姐姐还是自己褪开衣裤的好。” 万贞儿不屑地一笑,道:“谢谢皇后娘娘替奴婢着想,皇后娘娘既然开口了,奴婢照办就是。” 吴皇后的话,说得周围的人听得胆战心惊,万贞儿却事不关己一般,趴倒在长长的刑凳上,双手麻利地褪去了裤子,掀高了衣服,露出了粉嫩浑圆的臀部。 “皇后娘娘,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请皇后娘娘赐打。” 看到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妇行径,吴皇后出奇的愤怒了,她双手持杖,一个翻腕儿,卯足了气力,重重砸向万贞儿的臀部。 “啪……”地一声脆响,毛竹杖结结实实落在了万贞儿的身体上。别看吴皇后纤瘦,好似弱不禁风一般,却在未出阁之前,和家族里面的枪棒总教头学过几年的武功,手上很是有点气力,她这一棒下去,出了所有人的意外,连得意洋洋的万贞儿也没了刚才的欢腾劲儿,杀猪般嚎叫了起来。 抬起毛竹杖,只见刚才落下的地方,红肿的杖痕清晰可见,那方皮肉微微拱起,一下子便见到肿胀的迹象。 几位宦官面面相觑,心道,“这皇后娘娘手劲儿可真是够大的。” 安妃和德妃虽然看得心惊肉跳,不过心底却隐隐约约涌起一丝丝快感。如果不是身处宫中,仅止是一名看客的话,两个人会完全不顾女人的矜持,大声叫起好来。 吴皇后根本不把万贞儿的惨呼声放在心上,把憋在胸口的那股气全部透过毛竹杖释放了出来。在第一杖打完后,当万贞儿气息喘匀乎了的时候,第二下才又重重打下。 “啊……” 第二下的落点,正好在第一杖的位置上,万贞儿痛苦地扭动着腰肢,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泪水。 就这么着,吴皇后一个人,执行完了这次处罚。 打完后,吴皇后把毛竹杖往地上一扔,拍了拍双手,气定神闲地坐回到位子上:“万姐姐,本宫做人做事儿一向公私分明,刚才那一通棍棒,虽是由本宫施为,但却是祖宗历代传承下来的规矩驱使,请姐姐不要怪责本宫。万姐姐,怎么样?还能听到本宫说话吗?” 万贞儿用手抹了抹一脸的鼻涕眼泪汗水,道:“奴婢……奴婢听得见,呵……呵呵……这顿打,打得好。皇后娘娘,奴婢应该没有犯错之处了吧,如果没有的话,那么奴婢先退下了。” 万贞儿刚才的那一声笑,很是诡秘,让吴皇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你,你笑什么?” 万贞儿张开双臂,一众宦官争先恐后地上前架起她的胳膊,就是身带不轻的伤痛,万贞儿依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道:“皇后娘娘,奴婢有在笑吗?你们听见我笑了吗?” 宦官们垂下脑袋,没有一个说话的。 万贞儿突然咬牙厉声道:“告诉皇后娘娘,你们听见我笑了吗?” “没……没有。” 对于这样的结果,吴皇后彻底呆住了:“你们……你们到底是哪个宫中当差的,本宫有让你们扶着她吗?” 万贞儿忍着痛,道:“皇后娘娘,奴婢和香瑶都有杖伤在身,如果没有人扶着奴婢的话,奴婢怎么退下呢,再如果,杖伤发作,暴亡在坤宁宫,也有损皇后娘娘的慈悲之名不是。” 吴皇后道:“你,巧言令色。” 万贞儿见到完全落入下风的皇后,道:“皇后娘娘、安妃娘娘、德妃娘娘,奴婢就不打扰三位主子姐妹情深了,奴婢先回去养伤,这伤不赶紧养好的话,可就没人伺候皇上了。我们走吧。” 说完,她扭动了身躯,宦官们连忙随着她扭动的幅度,架着万贞儿,向坤宁宫外走去。 “站住,给本宫站住。” “小奴梁芳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安康。” 宫里的人都知道,梁芳是万贞儿的死忠,他来到坤宁宫,肯定是帮助主子来的。 “梁芳,没有召见,你擅来坤宁宫干什么?”吴皇后是恨屋及乌,见到梁芳,说不出的痛恨,没有给梁芳一点儿好气。 梁芳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回禀皇后娘娘,是皇上打发小奴来的,皇上今日上朝归来,感觉龙体疲乏,想让万姑姑前去推拿推拿。” “皇后娘娘,那么奴婢可以离开了吗?” 吴皇后咬着牙,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她觉察到,步步似乎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这一天,她算是彻底栽在万贞儿手里面了。 出了坤宁宫,万贞儿瞧见不远处,自己手下的追随者正候着,便向架着自己的两位宦官道:“二位公公辛苦了,谢谢你们的帮助,日后我必有重谢。”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五) 坤宁宫的两位宦官一听这话,喜上眉梢,道:“能为万姑姑出一点力,是小奴们的荣幸,何谈重谢不重谢的。” “来日方长,如果有用得着二位公公的地方,还请公公不要推辞啊。” “哪能啊,万姑姑一句话,我们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在看了万贞儿对付吴皇后的手段后,两名宦官起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念头,巴巴儿准备表忠心,投靠万贞儿。 “二位公公,今儿就说到这里吧,我这里有人来接,就不劳烦二位了。” “好的,好的,万姑姑,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梁芳从两名宦官手里接过万贞儿,待点头哈腰的两人走远,看了看万贞儿殷殷渗血的屁股,道:“主子,疼得厉害吗?” 万贞儿道:“真没想到,这小妮子还真下得去狠手,如果你再晚来一会儿,我确实支撑不下去。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皇上几时到我哪里的?” 梁芳道:“和往常一样,下了朝就到主子住处。看样子,皇上今天挺开心的。” 万贞儿神秘一笑:“越是这样,皇上越是会震怒。来,我们一起去看皇上的反应。哎哟。”万贞儿得意的瞬间,忘了身上的棒伤,身体动作的幅度稍微大了一点,便牵扯的身上疼痛无比。 梁芳露出了心疼无比的样子:“主子哎,虽说为了扳倒吴皇后,但是您这次的代价也太大了点儿,看得小奴心里面滋滋儿地疼。” 万贞儿道:“只要有皇上,有你们还疼着我,比什么都值。” 万贞儿名为宫女,却享受着和妃嫔们一样的待遇,她有自己的寝宫,九华宫。此时此刻,皇上朱见深正在九华宫和朝中的几位重臣商谈着什么。 曾几何时,朝中的大臣们是极力反对朱见深在上完早朝后,把诸如内阁大臣、六部尚书拉到九华宫商讨国事的,然而,皇上在这件事情上,一副我行我素的状态,任由御史言官们言辞激烈地奋笔疾书上奏万言书,执意要在九华宫解决国家大事。无奈,看在朱见深总算还是勤于政务的前提下,帝国心脏处的几位大人进行了妥协。 成化朝初年的名臣李贤、彭时、商辂、王?等人立在距离朱见深不远的地方。 朱见深二十多岁的年纪,由于经历了几代美女先祖容貌上优良基因的塑造,年轻的面庞上棱角分明,略显忧郁柔弱的表情能够激发出女人母性的保护欲,他那深邃的眼神更是能让一名女子很容易沉溺其中,无法自拔。这,倒是能说明为什么吴皇后会对万贞儿如此嫉恨,朱见深,排除皇上这个身份之外,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盯着奏折上的蝇头小楷,皱了皱眉头,道:“这些个言官,无论做得如何好,都难入他们的法眼。朕就纳了闷了,他们生就是来挑刺儿的吗?这个世界本就无完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孔夫子教给他们的东西都读哪儿去了,李震是难得的将才,一个个上奏折,非得要朕罢了他的官,砍了他的头,他们才满意?那谁去领兵,是他们这些舞文弄墨,巧舌如簧的人吗?” 李贤忙道:“皇上,话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言官自有言官的作用,司职不同,责任也就不同,他们的存在,也是由太祖皇帝设立,言官取代不了李震,李震也代替不了言官。他们说的话,皇上要取其可取之处听之用之,其它的,皇上,老臣就不多说什么了。” 朱见深道:“那李震在临武县重创侯大苟贼兵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呢?和大藤峡周围一线对峙的,多达十几万军队,如此大胜都不能赏赐的话,岂不是伤了将官们的心?” 商辂道:“皇上,李震在临武县确实斩杀、俘获侯大苟贼兵近三千人,几乎可以说是来犯之敌折损近三分之一,在大藤峡之乱近几十年是难得一见的大胜,而且,又救下了一千八百多百姓。不过他让侯大苟领一万步骑兵突入辖地重镇,攻破桂阳州府也是事实,依臣之见,功过相抵,既不奖、也不罚的好。” 朱见深听了这话,思索了一下,为难道:“这样能好吗?” 王?道:“皇上的担忧臣等多少能揣度到,皇上是觉得气可鼓而不可泄,不过这只是对待一般的将帅,臣是了解李震的,此时此刻,皇上的知遇之恩比升他的官更能够鼓励他,本来,他接任湖广总兵就是为了能够打一个振奋全境士气的胜仗。御史言官们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臣等明白,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如果不是以桂阳州府为诱饵,李震也无法获得这样的胜利。只不过,付出这样代价的胜利,是会刺痛很多人的心的,所以,皇上此刻,不宜赏也不宜罚,在给李震的圣旨上,该骂的骂,该夸的夸,左右一个中庸之道,只要在字里行间让李震知道,皇上是有心支持他的就行了。” 朱见深仔细琢磨了会儿,道:“看来,目前只能这样了,不过朕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不甘心。” 彭时笑着道:“这就是太祖皇帝雄才大略之处了,御史言官们起的就是规谏皇上、左右言路、弹劾百官、按察地方等作用,皇上听着他们的诤言,视情形下自己的决断,能辅佐明君如圣上,是我等的大幸。” 朱见深被言官们左一封奏疏,右一封奏疏上得,几乎要疯掉,听到几位重臣的话后,心里这才熨帖了一些:“之前,侯大苟奇袭梧州府,朕确实动摇了起兵征讨的决心,毕竟溃烂了几十年的地方,朕的父皇、朕的先祖们都没有平叛得下来,朕能做得到吗?如今,李震让朕坚定了信念,更让朕明白,只要用人得当,它大藤峡也不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铁板一块。四位大人,你们是国家的头脑智囊,举荐何人给朕,想好了吗?” 第九章 皇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六) 李贤道:“皇上,臣斗胆问一下您,如果是您,您觉得在您心目当中,谁当这个三军主帅合适?” 面对对面混迹官场多年,修得七巧玲珑心的四位大臣,朱见深食指点了点椅子扶手,他把心目中的人选都过滤了一遍,慎而又慎地看着充满了期待眼神那亦师亦臣的几位,道:“如果是朕,朕会在以下几人中挑选,朱永、赵辅、毛忠三人,对了,还有李震,不过,他们几个人各有千秋,哪个领兵胜算更大一些,王大人,你乃当朝兵部尚书,你应该比朕更了解。” 王?心里暗笑,皇上居然还小孩子脾气,提到李震,不过是气不过硬加上去的,不过,他的嘴上却道:“皇上英明,能够在我朝如云的将官中点出朱永、赵辅、毛忠这三人,可见皇上登基以来,何其专注于政务,这三人,尽皆能占善战的世之良将,沉稳干练,是大军团作战的最佳主将,不过,大藤峡与往日任何一战都不同,他们这三人多多少少欠缺了点东西,就这么点东西,臣敢断言,他们会吃下和以往前去征缴的领军者一样的败果。必须得有一个拥有这么点‘东西’的人辅之,才可能一战而成。” 朱见深道:“他们欠缺的是什么呢?” 王?道:“妖。” “妖?” 王?道:“是的,皇上,兵者诡道也,谁用兵最诡异,谁就有可能成为战争中最后的胜者,而诡者,用到随性而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便为妖,他们三人,无论面对什么仗,无论怎么打,都不会打出妖性来的。” 朱见深道:“王大人对这个特点如此有见地,说明心目中早就有了人选。王大人,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以说来跟朕听听了吗?” 王?道:“此人姓韩名雍,字永熙,长洲人,正统七年进士。他才气无双,平贼非他莫可。” 朱见深道:“王大人如此推崇的人,竟然是个文官?” 王?道:“皇上有所不知,他这个人乃文武全才之人,偏好为将之道,整天和武将们凑在一起,和朝中文官关系只能一般,所以,很少有人提起他。” 彭时接过王?的话,道:“皇上,关于韩雍,老臣倒是记得件趣事儿。” 朱见深兴趣盎然道:“说来听听。” 彭时道:“韩雍弱冠为御史,到江西的时候,太上皇下诏书到江西,赏赐江西的镇守太监,而当时的都御使却误把太上皇的颁赐敕书当作普通公文开启了,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都御使越想越怕,于是便跑去向韩雍求助。韩雍一拍胸脯,说,这事儿全包在他的身上。当晚,韩雍便打发家人邀请镇守太监第二日到家中小酌。第二日,韩雍把太上皇往日里下给自己的诏书封上,把真敕书藏在怀中。在筵席开始之前,悄悄把假敕书交给邮卒,吩咐邮卒一定要在筵席开始之后送到自己的面前。当筵席开始后,酒酣耳热的当口,邮卒把敕书送来,韩雍像喝大了一般,接过来就启封,读了几句话后,跪倒在地,向镇守太监道‘公公救我。’镇守太监问,‘御史大人何故如此惊慌?’韩雍可怜兮兮道,‘公公,小臣贪杯恋盏,坏了大事儿,这是皇上颁赐给您的敕书,我却给打开了。’他把那封假敕书往怀里一送,抽出真敕书,递到了镇守太监手里,然后拉着邮卒,一起向镇守太监领罚。这名镇守太监呢,平时和韩雍关系不错,加上韩雍戏码演得真真儿的,信以为真,便替韩雍把这事儿瞒了下来。” 朱见深笑道:“这个韩雍,做事儿不按常理出牌,听彭大人这么一说,朕觉得他和朕脾气倒是有点相投。他弱冠之时便已是御史,按他的才学,应该能混成个京官儿了吧。” 王?道:“皇上所想不错,他先后任右佥都御使、江西巡抚、兵部右侍郎。” “兵部右侍郎?为何朕不知道每日上朝的人中有兵部右侍郎叫韩雍的?” “回禀皇上,因为得罪了钱溥钱大人,在您即位之前,韩雍被贬为浙江左参政了。” 朱见深道:“那好,朕即可下旨,命赵辅为总兵官,太监卢永、陈?监军,改韩雍为左佥都御史,赞理军务。各处抽调的军队即刻向陪都南京进发。” 朱见深的旨意,下得条理清晰,滴水不漏,听得四位大臣连连称赞。 在朱见深差不多说完的时候,李贤道:“皇上,臣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心情大好,道:“李大学士,有什么请求,只管说来。” 李贤道:“臣想和赵将军一同前往大藤峡。” 朱见深道:“大学士为什么要前往那荒乱之地呢?” 李贤道:“大藤峡糜烂至深,究其原因,和当地官员管理恶行有关,臣愿意随军而行,待赵总兵和韩都御史平定大藤峡之乱后,暂留数月,进行整顿,不知皇上愿意派臣前往?” 朱见深道:“好,大学士忠心为国,当得前往。” “谢皇上。” “近日来,一直萦绕在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朕也可以稍作歇息了。”朱见深伸了个懒腰,“万长侍呢?怎么许久都不见她的人影?” 一名宦官跪倒在地,吞吞吐吐地道:“回皇上的话,万姑姑适才到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去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朕的肩膀酸疼的厉害,想让她给朕捏一捏呢。” “回……回来了……在皇上和几位大人商议的时候,万姑姑就回来了。” “李大人、彭大人、商大人、王大人,你们先下去吧,朕想小憩片刻。” “是,皇上。” 四位大臣半弓着腰,依次向室外退去。 当他们退出室外的时候,他们傻了眼,他们看到了被梁芳等人架着,脸色煞白如纸的万贞儿,万贞儿的时候,一路滴滴答答地留下了一串血滴。 “完了,出大事儿了,真的要出大事儿了。”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这位年轻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眼前这位不是妃嫔胜似妃嫔的万贞儿受一点委屈,一旦万贞儿掉了一根头发,他立刻暴跳如雷,丧失理智,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万贞儿从坤宁宫回来,能打她的,只能是皇后。 “皇上会对皇后怎么样?”四个人呆住了,他们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现在已经走不得,皇上一旦发狂,他们一定要拼死力谏,不能让皇上犯错。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一) “传万长侍进来。” 四位大臣盯着万贞儿呲牙咧嘴,一点一点挪向九华宫,他们的心也一点一点被提到嗓子眼儿。 终于,万贞儿出现在了朱见深的视线里。 万贞儿头发散乱,面色苍白,双唇看不到一丝丝血色,下唇上留着深深的一排牙印。 本来正惬意地悬空绕指的朱见深一下子呆住了,九华宫内外,只有万贞儿低沉急促的痛苦喘气声。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种短暂的极静让四位大臣几近窒息。 过了片刻,朱见深吼叫着跳了起来:“梁芳,这是怎么回事儿?贞儿她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伤得这么重?有没有传太医?” “启禀皇上,小奴已经着人传太医了,太医马上就会赶到。” 朱见深跑到万贞儿身旁,轻轻扶着她:“梁芳,快,快把贞儿架到床上趴着。” 放眼整个皇宫,能让朱见深如此慌乱如此关心的人,只有万贞儿一个人。 朱见深小心翼翼慢慢把万贞儿架到了床边,像个笨手笨脚的下人一般,碰又不敢碰、抬又不敢抬,围着梁芳左左右右转圈:“梁芳,你轻一点,哎呀,再轻一点。” “是,皇上。” 当梁芳把万贞儿侍候着趴在牙床香榻后,梁芳转过脸来,只见朱见深紧张的面部都在抽抽,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地干干净净。 “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问朕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让开,一边候着。”朱见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完全不顾及皇上的威仪,很粗暴地把梁芳拉到一边,坐到了万贞儿的旁边。 “贞儿,如果痛的话,你就叫出来,不要这么忍着。” 万贞儿仍然咬着牙,轻声闷哼。 朱见深看得心如刀绞,不禁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然而就这极其轻微的肌肤接触,让万贞儿浑身剧烈抽搐了起来。 “让我看看,伤到什么程度了?” 虽说杖责的时候,万贞儿是光着双股的,但是返回九华宫的路上,她还得提起裤子遮羞。就路上耽搁这么点工夫,血液便开始凝结,有部分和裤子的布料粘连到了一起。 朱见深想揭开裤子,万贞儿如痉挛一般颤抖得更加厉害,看得朱见深牙齿几乎咬得碎裂,问道:“贞儿,是不是皇后打你的?她为什么打你?”他这种连续性的追问,已经认定了是吴皇后下的手。 万贞儿委屈地抽泣着:“皇上,您就别问了,这事儿怨不得别人,都是奴婢的错。” “奴婢?”听到这两个字,朱见深跳着脚道,“贞儿,你何故在朕的面前自称奴婢起来?快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万贞儿摇了摇头:“皇上,算奴婢求您了,您真的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好吗?就算您什么都没看见。” “这……这都摆在眼前了,朕怎么可能装作没看见呢?梁芳,你来告诉朕,万长侍为何遭到毒打?” 梁芳看了万贞儿一眼,明白主子的心思,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吊一吊皇上,他咬了咬牙:“皇上,小奴不敢说。” 这一主一仆很准确地摸透了朱见深的脾气,就是咬死了不说为什么挨打,急得朱见深如同暴躁的狮子。 朱见深指着梁芳的鼻子:“朕安排你伺候贞儿,是看你在宫里头心眼儿最细,头脑最灵活,结果,你深负朕望,朕不管你是畏惧皇后所谓的权势,还是存心讨好她,反正朕的贞儿就剩下半条命了。她剩下半条命,你就给朕去死。来……来人呐,把这个该死的梁芳拖出去,乱棍杖毙。” 万贞儿见晾朱见深晾到了效果,痛苦且挣扎着道:“皇上,不要责怪梁芳,这些年,衣食住行,他鞍前马后的也没少替奴婢操心,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若要杖毙这样的人,一则有污您明君的英名,再则,会让宫中的人们人人自危,到时候谁人敢再伺候奴婢。就算被硬派过来,那也只是例行公事般伺候,不会像梁芳这样换心般照顾着奴婢了。” 朱见深道:“那你倒是告诉朕,到底为何会弄成现在这个田地?还有,贞儿,朕不许你再自称奴婢,你这是自贱。” 万贞儿道:“皇上,那奴……那我说了,不过皇上,请您听了后一定不要生气,一定不要迁怒他人。” 朱见深道:“好……朕听你的,朕什么都听你的。” 万贞儿道:“皇上您大婚也有二十多日,其实,我早就想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可是,一直碍于现在的身份地位,不知道是去合适呢,还是不去合适?这时间可真是不等人,待我思来想去下定决心前往坤宁宫的时候,已经过了这许久日子。” 朱见深道:“这是朕的疏忽,贞儿你是知道朕的心意的,在朕的心目中,唯有皇后才能和你相配,然而,无奈家事国事,并非是朕这个真龙天子所能全做决定的。” 说到这里,朱见深眼睛一闪,“皇后是不是就是从这里找到缘由打你的?” 万贞儿点了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宫女未经传召是不能随便出入坤宁宫的,她虽然知道我的情况特殊,可是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于是,便对我略作惩戒,让我以后把宫中的规矩多放在心上。” 朱见深指着还殷殷渗血的伤口:“这是略作惩戒吗?她当朕不知道吗?这是下狠手啊,如果再多来两板子,贞儿你哪还有得命在?” 从景泰三年至天顺元年这五年的时间里,朱见深一直生活在恐惧当中,那个时候,他是一名废太子,沂王殿下。号称是王,不过却过着危如累卵的日子,身边多一个陌生面孔的宦官,他都惊恐地认为是他的叔叔派来,专门暗害自己的。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除了万贞儿,其他的宦官,敢和他多说一句话,便要被拖出去,重重杖责。他在旁边看到过,行刑多年的熟手宦官,十板子下去,差不多便能达到万贞儿双股的受伤程度。二十板子,熟手宦官便能硬生生杖毙一个人。多数人,是活活疼死的。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二) 万贞儿吸了口凉气,屁股疼得更厉害,她咬牙拼命忍着,方道:“皇上,没办法,有祖制在那儿呢,皇后……皇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越是这么说,朱见深越是气得厉害,万贞儿这种以退为进的替吴皇后辩解着想,更是激得朱见深怒不可遏。 朱见深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看来她是想仗着祖上的规矩为所欲为了。贞儿,朕说什么来着,不用你费心竭力地笼络感情,你偏不听,昨儿个还一个劲儿劝朕多花心思宠幸皇后,你暗地里掏心掏肺待她,她居然是这样报答你的。她不是说你不可以随意进出坤宁宫的嘛,那好,朕今儿个就告诉她,坤宁宫的主子以后再也不会姓吴,而是姓万,朕……朕要废了她。” 他话音刚落,“噗通……”候在门外听着墙根儿的四位大臣扯着官服,大跨步跨过九华宫的门槛儿,连跪带滑着来到了万贞儿躺着的床前。 “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皇上。” 朱见深的拗性一下子窜了上来,他站起身来:“你们……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儿,朕不是让你们去处理兵发大藤峡的相关事宜吗?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朕有传唤你们吗?好哇,敢偷听朕和万长侍的谈话,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李贤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皇上,您金口玉言,有些话,是慎思慎出口的啊。” 朱见深正窝着火:“别给朕转移话题,朕问你们,为什么偷听朕和万长侍的谈话?吴皇后有一句话朕此时倒是赞同的,未经传召而闯进**宫室者,杖责。来人呐,把他们四个人拖出去,一人打二十,不,一人打三十板子。” 万贞儿连忙扯了扯朱见深的衣袖,朱见深急急转身,柔声道:“贞儿,怎么了?” “皇上,切莫动怒,不可因为我而治罪于四位大人,就算……就算皇上是为了我,好吗?” 她这么一劝,朱见深立刻心软了下来,也清醒了过来,登基至今。有关于万贞儿的好多事情上面,这四位大人多多少少保持着那么一点只要不是涉及国之根本,他们是不会太激烈反对的态度。像皇后废立这样的事情,便是他们不能不鲜明表明立场的事情,如果等会儿执意把他们打了,他们也就彻彻底底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拉拢都拉拢不过来。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几位老大人,朕因为万长侍身遭伤害,所以一时乱了思绪,请几位老大人不要介怀才是。” 四位大臣听到这话,以为事情有所转机,叩首道:“皇上,您这番话让臣等诚惶诚恐,臣等是来辅佐皇上成就一番明君事业的,君臣间怎会生出嫌隙来呢。” “朕刚才说的后半段话是朕不对,但是几位大人,朕还是要表明立场的,**之主,必须得废立更替。从贞儿被打一事上朕能够明显判断出,朕的这位吴皇后看似知书达理,温婉端和,却是个睚眦必报,善拈酸吃醋的女人。朕虽然不会像黄帝那样御女三千二,不过天子该有的妃嫔朕的**也会充盈起来的,今天朕宠幸贞儿她看不惯,找个理由打了,明儿个朕如果宠幸别的妃嫔宫女,她再找个理由打了,那朕这**,还会有宁日吗?” “皇上,吴皇后是从五千待选秀女中选出来的佼佼者,可以说是万里挑一,臣以为,万万不可从这一件事情上下定论。而且,这件事情孰是孰非还未可知。皇上听了万姑娘的话,是不是也该听一听皇后娘娘的说词?” 朱见深怒道:“商辂,注意你的言辞,你的意思是,朕偏听偏信,贞儿敢欺瞒朕?” 商辂道:“臣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 朱见深道:“贞儿伴朕左右已有十多个春秋,她的为人怎样朕是最清楚的,话说回来,吴皇后在待选秀女的时候,越是表现出温柔谦逊,得势之后的这种跋扈造型越是让朕唾弃,亏得她不是那种心机多深的女人,要不然……朕真的不敢想象下去。” 本来,朱见深对于无法册立万贞儿为皇后一事耿耿于怀,和吴皇后大婚,更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喜欢,不过是碍于以皇太后为首的皇室成员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要借题发挥一下,好把这个虽然貌美如花,可是横竖看不顺眼的吴皇后废掉,然后遂了心愿。 彭时道:“皇上,臣听说,吴皇后在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是个有主见的女儿家,今天这件事情,听万姑娘的话,确实是祖制所限不得已而为之,皇上不应该一直把皇后娘娘往坏处想。从三皇五帝至今,没有大婚不到一个月就被废掉的皇后。皇上,如果您执意所为,后世的史官一定会写进这一笔的啊,皇上。” 朱见深冷笑道:“三皇五帝没有做过的事情,朕便不能做了是不是?历朝历代帝王没有做过的事情,朕便不能做了是不是?那好啊,从明儿个开始,朕便翻阅古籍文献,以前帝王做过什么事情,朕便做给你们看看。” 李贤、商辂、彭时和王?四人没想到朱见深居然会来这么无赖的一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李贤道:“皇上,臣等请皇上三思,今日之言若传到朝臣的耳中,肯定是举朝震惊,大臣们一定会极力反对的。” 朱见深道:“极力反对?他们当然会极力反对。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初在皇后人选在最终敲定上,朝中有不少大臣和**的太监们相互勾结在一起,使了不少力呢,他们沆瀣一气,为了自己的利益,置朕的幸福于不顾,就给朕选了这么一个枕边人。” 商辂愣住了:“皇上何出此言?”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三) 朱见深道:“商大人不会认为锦衣卫尸位素餐的吧?朕早就知道,父皇当年要定王……王氏为皇后的时候,司礼监大太监牛玉可是向父皇进言,吴氏更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亏得父皇对牛玉信任有加,他却联合朝中众臣,左右朕的皇后人选,朕一时没有追究,不代表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今天,该做个了断了。” 彭时道:“皇上……” 朱见深伸手止住道:“彭大人,朕意已决,请勿再进言。传旨,牛玉胆大妄为,越权行事,勾结朝臣,从即日起,免去司礼大太监之职,去孝陵卫思过。孙镗亦贬为庶人。” “孙镗?皇上,这事儿和孙镗有什么关系?”王?呆住了,孙镗是他很看重的一名将领,行军布阵有一套非常高明的见解,是难得的人才。 “哼,他和牛玉可是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关系的,据说,是亲戚呢。”朱见深摆出了一副恨屋及乌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都咬着后槽牙。 王?道:“皇上,您不能仅以这等关系便罢黜了他啊,如今大藤峡之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皇上切不可因小失大。就算皇上要治他的罪,也可以等仗打完之后。” 朱见深一拍床帮子,打了鸡血一样质问道:“王大人这是要让朕以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形象示人吗?” 王?吓得抖如筛糠,道:“臣……臣不敢。” “王大人,朕虽然不会降罪于你,不过你一定要记得,你说这话就该打,就该狠狠地打,打完之后还得罚俸。我大明朝亿兆黎明百姓,不说别的,挑几十上百位能征善战的武将还是挑得出来的吧?你居然夸大其词,好像全天下,除了他孙镗会打仗之外,其他的人都是饭桶。朕就不信了,缺了他一个孙镗,朕就要吃大藤峡这带毛猪?” 王?连连道:“是臣欠思量,是臣欠思量了。” 朱见深对于自己能够以犀利的词锋压制住当朝四位大臣,颇有些沾沾自喜,道:“既如此,四位爱卿退下处理相关事宜吧。” 不过,朱见深还是想得太过简单,商辂和其他三人对望了一眼,道:“皇上,吴氏之后,您心目中有合适的皇后人选吗?” “吴氏?四位老大人是同意朕废立皇后了?”朱见深心想道。 “这个嘛……”商辂的一句话,直接切入主题,让心里面早就内定人选的朱见深蠢蠢欲动。不止是他,甚至连趴在床上一直哼哼的万贞儿也屏息凝神,侧倾着耳朵,生怕放过一个字。 “朕以为……朕以为万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虽说朱见深是九五至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他想要什么,就几乎可以得到什么,不过,有着他那英明神武的先祖朱元璋立下的规矩在那儿,朱见深多少有些忌惮,底气显得不是特别的足。 他,还是惧怕御史言官铺天盖地的奏章和梗着脖子就戮以成就千秋正直之名的态度。 商辂道:“皇上,臣愚钝,臣不明白。” 朱见深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商辂,然而在两人四目即将对上的时候,他又心虚地躲开了,他好像不愿意自己的私心被拆穿一般,却不甘心地道:“万姑娘曾随侍太后左右,后与朕患难与共,前前后后十多年,她在宫中的影响力非朕大婚前后入宫的年轻妃嫔可比,**之主,放眼望去,除了她,朕实在想不到其他人可以胜任。” 商辂道:“皇上说得这一切都在理,我等亦是心服口服。不过,皇上,有一个人他却不赞同,不仅仅是不赞同,可以说是极力反对。而他的话,臣等又是不听不行。” 朱见深道:“商大人口中说的是何人?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权力?你们竟然不听朕的听他的?” 彭时接口道:“不光臣等得听他的话,就连皇上也得听他的话,他不同意万姑娘为皇后,也是全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 “谁?究竟是谁?朕的话竟然有人敢不听?还要朕去听他的?”听到商辂和彭时故弄玄虚般提到一个人,朱见深首先想到了周太后,可是近些年,周太后事事都依顺着他,所以,他坚信,在废立皇后这件事情上,周太后也不太可能和自己意见相左,只要自己足够坚持。剔除掉周太后,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想法。 “先帝爷。” “父皇?” “是的,是先帝爷。” “皇上,您刚才也提到了,先帝爷本来是看好王氏的,被结果牛玉从中横插一杠,这才让吴氏阴谋得逞,当了皇后。今儿个既然皇上揭开了内幕的真相,臣等感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皇后之位该是谁的,还是要落到谁的头上。想必,先帝爷在天之灵还是想看到王氏成为皇后的。” 朱见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后还是栽在了这几条老狐狸一般的人手里。想当初,景泰帝为了阻止他和万贞儿在一起,几乎活活把万贞儿打死。四位老谋深算的大臣在看透皇上罢黜吴皇后的决心后,心中也敲定了下一任皇后的人选,左拐右绕挖了好大一个坑,等着朱见深跳下去。 而自己呢,也就很天真地跳了下去。 搬出景泰帝,即便是朱见深如何一意孤行都是不行的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这……这事儿,朕得好好和太后商量商量。你们,先退下吧。” 四位大臣的意愿已经达成了一般,很有成就感地道:“皇上,那臣等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去吧。”朱见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低垂着脑袋,连看都不想看李贤等四人。 在四人脚步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朱见深道:“贞儿,朕……朕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搬出先帝爷,而且,还是朕先提到的。唉,本来想立你为皇后,你我二人双宿双栖,再也没有人能够指指点点,但是,朕还是算不过他们。”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四) 万贞儿的嘴里,也满含着苦涩,不过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她装出了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抬起玉臂,揽住朱见深的头,道:“我的傻万岁爷,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只要能够在你身边,只要能够天天看到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可是朕在乎。”朱见深道,“皇后的位子朕是无法给你了,但是朕要册封你为贵妃,这个,他们可就谁都拦不住了。贞儿,先委屈委屈你,做个贵妃吧。最起码,出入坤宁宫,除了朕、除了太后,没有人敢随便责打你一下。” 万贞儿缩手到朱见深的面前,亲昵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呀,对臣妾简直是太过宠爱了,如果以后你宠幸上别的妃嫔宫女,那臣妾可怎么办?” 万贞儿这一改口,让朱见深的挫败感稍微减轻了一些,知道她是接受了被册封为万贵妃的事实:“不会的,朕对着列祖列宗发誓,朕是不会减少一丝一毫对爱妃的爱慕之情的。朕的万贵妃。” 朱见深很愧疚地弯低腰,轻拍着万贞儿的背部,万贞儿莞尔一笑,脑海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看来真的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如果今天是我自己的心腹,我就能成为皇后了。目前看来,只要皇上还宠我,信我,那我就掌握了全天下最有力的武器。行,我就先当这个贵妃。不管皇后姓吴还是姓王,她们都得仰我鼻息。” 李贤等人出了九华宫的宫门,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唉。” 彭时道:“三位大人,都有何感想?” 商辂道:“皇上为了这位妇人,已经做出太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宠溺如此之深,真不知道以后还要闹出怎样的乱子来。” 王?道:“仔细罗列一下,先帝爷、太后、皇后……无论是谁,只要有关万氏的,皇上无不拼着两败俱伤在维护着她,现在皇上励精图治,政治清明,百官勤勉,万一,万一……” 彭时道:“万一什么?” 王?道:“下官‘万一’什么,难道彭大人不知道吗?” “我哪能不知?”他摇头晃脑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啊。”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等该如何是好?” 彭时气横横道:“无非一腔热血,泼洒汗青。” 商辂道:“我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希望这万氏是个胸无大志之人,否则,经过今天这事儿,触动了她那根不该萌发的野心之弦,可就不妙了。皇上最她的宠爱,使得给予对她的信任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果,她开始网罗党羽的话,岂不成了我朝的韦氏?” 其他三人一听,浑身一震:“这……这种事情,未尝不可能出现。”前面,彭时提到了杜牧的《过华清宫》,提到了唐玄宗为了爱妃杨玉环而劳民伤财的事情,后面,商辂便同样引用唐朝中宗皇帝的皇后韦氏。 商辂看了看他们三个人的表情:“诸位大人,如此忧心忡忡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们还是考虑考虑几个时辰之后我们那群群情激动愤怒的同僚吧。” 不消明日,皇后被废的事情便会传遍整个京城,那些维护皇家尊严,维护正统的大臣们不争先恐后上奏折上万言书才怪。当然,由于皇上决定废掉皇后时,四个人都在场,在大臣们的眼中,他们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正琢磨着明日早朝如何应付其他朝臣的追问,一名宫女拦住了他们。 “请问哪位是李贤李大人?” 李贤喜欢低头踱步思考问题,听见宫女脆生生地喊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看,感觉有些面生,道:“下官就是李贤,请问姑姑在哪一宫当差,服侍哪位主子,找下官何事?” 宫女盈盈一握的腰肢扭动身躯问了个安,道:“奴婢名唤映月,长年侍奉太后娘娘茶饮,难怪大人不认得奴婢。” 周太后身边的宫女都带个月字,这是重臣们都知道的事情,李贤道:“见过姑姑。” 映月道:“谢大人对我们下人的高看一眼。太后娘娘正等着大人,大人,请随奴婢前往慈宁宫。” “好的,还请姑姑在前面带路。” 李贤随映月来到慈宁宫,周太后正愁眉紧锁,在李贤刚刚站定了身子,周太后便问:“李大人,皇上决定如何处置皇后杖打万氏的事情?” 李贤道:“皇上决定,废掉皇后。” 周太后叹了口气道:“他还是没断了立那个女人为后的念头。你们,有没有劝阻皇上?” 李贤道:“臣等据理力争,最终以先帝爷中意王氏为皇后,让皇上放弃了他的坚持。” “好,好,亏得有你们在。哀家可是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主意来。” 李贤问道:“太后,那吴皇后?” “废就废了吧,你我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在这件事情上,皇上是不会再做出任何让步的了。” 李贤心道:“都说皇家最是无情,看来此言不假,太后娘娘根本不在意吴皇后的命运前途。吴皇后啊吴皇后,你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惹了最最不能惹的女人,如此一来,你的后半生,只能在冷宫度过,比那常伴青灯古佛的尼姑,还要冷清寂寞。花样的年纪,却在深宫凋谢。” 周太后见李贤有些晃神,道:“李大人,本宫请你来,是另有事情和你商议。” 李贤道:“请太后娘娘明示。” 周太后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条,递向李贤。 李贤赶紧上前两步,双手接过纸条,看了看:“太后,这是?” 周太后道:“这是最近京城里流传的童谣,李大人,我朝众臣当中,你是学识最为渊博的人,你看看,这首童谣说的是什么?” 李贤把这首童谣又仔仔细细看了看:“小小一枚针,紫禁城中断人魂。龙生九子貌不同,针针索命皆入枉死城。断藤峡,出凤凰。振翅飞云际,天下得太平。”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五) 他来来回回默念着,突然,脊背一阵发寒,道:“太后娘娘,这不过是坊间的胡言蜚语,不足为信,不足为信。” 周太后道:“世间事,皆有因果报应,不会凭空出现。看大人的反应,应该和本宫想得差不多。李大人,你知道哪里有名唤断藤峡的地方吗?” “断藤峡?据臣所知,我朝没有这个地方啊。” “没有这个地方?”周太后很是失望,“你是不是会有遗漏,李大人,再好好想一想。” 被周太后逼问后,李贤把脑门门心处拧出了一个疙瘩,好久,脑海里一闪:“太后娘娘,臣突然想到,断藤峡、大藤峡,它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断藤峡?大藤峡?大藤峡?断藤峡?恩?说不定,说不定真的有某些关联。” “太后娘娘,臣正好向皇上请缨,前往大藤峡,臣会留意的。” “怎么?出征大藤峡的人定下来了?” “是的,娘娘。” “如今的将军们,一旦出征归来,都会把俘获的男女带回京城,或让其入宫,或卖于富户人家,难道?这是要昭示,大藤峡之战会大胜而归吗?太好了,太好了。多年的忧患,如果今年可以得以解决的话,对皇上的威望,无疑起到巨大的提升作用。对了,谁是监军?” “回娘娘的话,是卢永和陈?。” “好,都是本宫调教出来的,等一下,本宫要委派他们一些任务。” “太后娘娘,皇后那边,真的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不管如何,史书上,无论哪朝哪代,都没有大婚一个月便行废立之举的皇上。对于后世的史官来说,可能有太多太多的批驳之词加于皇上之身,即使皇上以后建立了再为后世景仰的文治武功,这个污点,却始终是抹去不掉。”李贤做着最后的努力。 周太后道:“李大人精忠爱国之心,本宫知晓了,但是,知子莫若母,也许李大人以及众位大臣们会认为本宫是纵容皇上,宠溺皇上,其实,只有本宫自己知道,本宫与皇上,只是血缘上有母子关系,本宫和他之间的感情,比之那个万贞儿,可是差得太远太远了,本宫不顺着他,又能怎样?不过,李大人,本宫可以向你保证,如果童谣上的事情,万一,万一会出现的话,本宫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未来的这只‘凤凰’。” 周太后其实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一双凤眼很是迷人,但是平时,她的眼神除了迷人外,再也看不出别的东西。在听完周太后的话,李贤和周太后四目相接的时候,他却从周太后的眼中看出了无与伦比的坚毅,看出了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是的,和这个特殊地位的儿子相抗,其实,周太后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李贤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周太后一分一毫,在经历了英宗、景帝、英宗波澜壮阔、风云多变时期的女人,哪有可能是个简单到无所作为,不理**之事,只会一味讨好儿子的摆设皇太后呢? 李贤深深地叩了个首,一言不发。 周太后微微一笑:“也许,时至今日,这方是你李贤诚心诚意向本宫叩的第一个首。” 李贤道:“太后娘娘,下官凡人浊眼,哪能看得见真佛,今日方知,娘娘韬光养晦之深,惭愧惭愧。” 周太后道:“能换来你这句话就好,记得,去了大藤峡,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留意那里的女子,本宫会让卢永和陈?协助于你的。” “是,太后娘娘,下官领懿旨。” “好吧,你且退下,本宫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娘娘,那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 在李贤退出慈宁宫不久,周太后拍了下大腿,道:“如月、映月,随本宫去坤宁宫。” 坤宁宫中,吴皇后瘫坐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不,本宫不信,不相信皇上会这般对待本宫这个正宫皇后。就因为本宫处置了一名还是宫女身份,且犯了错的万贞儿,皇上便要废了本宫?废了本宫后,谁来当皇后,她万贞儿吗?” 兰馨扶住梨花带雨的吴皇后道:“娘娘,万万不可这般,如果传到皇上那里,皇上会生气的。” “他生气能怎样?是不是还有别的罪责要降于本宫的头上,好啊,来啊,一起来吧。反正已经牵累了那么多人,再多一个罪名都应该能担得起吧。” 兰馨心急如焚,不能再让吴皇后这样胡咧咧下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着急地喊道:“你们,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娘娘起来?” 坤宁宫中的其他宫女宦官机械般的向吴皇后靠拢,心神不宁且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滚,你们都给本宫滚一边去,一个个势利的东西,皇上还没下旨,本宫还是坤宁宫的主子,你们就敢慢待本宫。看看你们脸上那寻思着另找主子的样子,本宫就觉得恶心,不要碰本宫,不许靠过来。” 宦官宫女们本来就不痛快,听吴皇后这么一说,讪讪缩回了手,往后靠了靠。有的,还撇了撇嘴。 兰馨没好气地环视了木桩子一样站直了身子的人,气哼哼地咬着贝齿,用尽力气搀扶吴皇后:“娘娘,我们起来,我们不能够这样被打倒。” “说得好,这话本宫听着带劲儿。”周太后在如月、映月等一众宫女宦官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 “奴婢们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安康。” 吴皇后见到周太后,就像溺水者见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母后,母后,皇上要废了孩儿,还要降罪于孩儿的家人,孩儿该怎么办哇,母后?” “别天塌了似的,你刚才不也说了吗?皇上还没下旨,你现在还是**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既然是皇后,要有个至高无上主子样,不要让这些下人看不起。给本宫挺直了身子,本宫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第十章 朕要废了她(六) 吴皇后委委屈屈地由兰馨扶着,边抽噎边看着周太后。 周太后不屑地看了看坤宁宫中的众位,道:“你们都给本宫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是,皇太后。” “如月、映月,你带领一众人等在门外守着,看谁的耳朵敢长一分,就给本宫当场杖毙,再把耳朵给本宫割下来。” “是,娘娘,奴婢领懿旨。” 坤宁宫里的各位听到这话,那里还有不赶紧做鸟兽散的。一溜烟,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随后如月和映月也一起,向宫外退去,兰馨将要松开吴皇后玉手的瞬间,周太后发话了,道:“兰馨你留下。” 不一会儿的工夫,整个坤宁宫便剩下了周太后、吴皇后和兰馨三人。 厅堂的门也吱吱呀呀被关了起来。 吴皇后颤着声音道:“母后,救救孩儿吧。” 周太后边叹气边摇头道:“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即使是本宫,也没有办法挽救。” “那孩儿将要去何处?” “冷宫。” “冷宫?不,不,母后,孩儿不要去冷宫,孩儿才二九年华。” 周太后道:“孩子,不要听到冷宫两个字,便畏之如虎,冷宫也许是绝境之地,也许是世外桃源也说不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就要看你的了。” “世外桃源?母后,你就别骗孩儿了,那里怎么会是世外桃源呢?本来宫里的床就冷,没有皇上的夜更冷,如今,孩儿就要被打入冷宫了,那可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待得最冷的地方,你说那里是世外桃源?” 周太后道:“孩子,如果你道了本宫这个年纪,看过兴衰更替、生死存亡、尔虞我诈之后,你就会明白本宫的话了。” 吴皇后道:“可是……可是孩儿毕竟没到母后的年纪,孩儿不懂,孩儿不想懂,也不愿意懂。” 周太后把刚才那张给李贤看过的纸张递到吴皇后的面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利用牛玉的影响坐上皇后之位显得不那么光彩,不过本宫还是很欣赏你的聪慧过人。来,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些什么。” 吴皇后接过纸,心神恍惚地低声念了一遍,然后,她又急速看了一遍:“母后……这……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周太后道:“这是最近,京城里传出的一首童谣。孩子,你也熟读史书,应该知道,每有大事发生之前,即使那些当时听着荒诞不羁的童谣,兴许便成了来日的预言。而这童谣的出处,本宫就告诉你吧,它来自钦天监。” “钦天监?”如果童谣来自钦天监的话,说明这是被勘破了天象的正统预兆。吴皇后停止了伤心,睁大了眼睛:“母后,你是说,你是说,童谣里提到的那根针是……” 周太后没等她说出来,接过话:“好聪明的孩子,这宫中,除了她,还能有谁能成为那根针。” 她们口中的“她”,只能有一个人,万贞儿。 吴皇后像是找到了扳倒万贞儿的法子,道:“母后,您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周太后道:“告诉他?这件事情如果摊在别人的头上,他兴许会相信,和万贞儿牵扯起来,皇上只会认为是子虚乌有、恶意中伤的事情。到时候,别说是你,就是本宫,皇上都会升起很强的芥蒂。照这童谣的说法,真不知,未来这些年,她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孩子,你应该庆幸,如今,你从皇后位上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最起码,你不用日夜防备,防备着她对你的暗害。放眼宫中,也许只有冷宫,才是唯一的避风港湾。以后,她得了势,欺压凌辱的人中,就不会有你。” 吴皇后道:“母后说的,孩儿都明白,可是,孩儿就是不服,孩儿想不通,为什么孩儿在皇上的眼里,如此不值一提。难道孩儿花样的容貌,就这般不堪?” “这世间,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莫过于人的性情。本宫若是男子,当然会钟情于你,那个女人,本宫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惜,本宫不是男子,本宫更不是皇上那样经历过太多坎坷的男子。”说完,周太后看着兰馨,道,“兰馨,本宫问你,如果皇后被打入冷宫,你会怎么办?” 兰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娘娘,适才娘娘让所有人,包括如月和映月两位姐姐退下,唯独留下奴婢,说明娘娘信任奴婢。请娘娘放心,无论皇后娘娘到哪里,奴婢都会陪伴娘娘的左右,终生相随,不离不弃。” “本宫在宫里多年,别的没学会,只是这看人一事儿,从来没有出现偏差。皇后,有忠仆如兰馨,是你的福气,你应该觉得庆幸。” 吴皇后半弯着腰,要去扶兰馨,兰馨连忙向一边闪躲:“娘娘,万万不可,这样会折杀奴婢的。” 吴皇后惨然一笑:“本宫马上就是个废后了,有什么折杀不折杀的,来,本宫扶你起来。” 看着眼前主仆二人马上要去过那种相依为命,盼不到希望的日子,周太后心里一阵泛酸,她咳了一下:“皇后,本宫以为,按照那个女人今日的做法,她对于权位,其实是有着相当强烈的渴望,一旦她开始培植亲信,**中不但永无宁日,也将永无天日,到那时,童谣里的‘凤凰’,可是需要你的照顾的。只不过,你等待的时间,可能会很长,很长,长到你无法想象。” 吴皇后道:“母后,孩儿会的,孩儿会拼尽一切所能,尽量让冷宫成为她无法实质触及的一块区域。” 周太后道:“如此一来,本宫也就放心了。孩子,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住在坤宁宫的时辰已经不多,本宫就多留一些时间给你们,算是留下一点回忆吧。” 不知道为何,在得知自己还能够和万贞儿对抗后,吴皇后居然有些跃跃欲试,她道:“母后小心慢走,孩儿就不远送了。” 周太后道:“止步吧,止步吧。” 第十一章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一) 万贞儿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着。 “香瑶,皇上的圣旨呢?” 香瑶正小心翼翼给九华宫里的摆件瓷瓶擦拭表层的浮灰,听万贞儿问她,回话道:“娘娘,您说的是哪件圣旨?” 万贞儿道:“两件都取过来。” “是,娘娘。” 香瑶放下手中的布,来到一个紫檀木的匣子前,打开匣子上的锁后,取出了两件圣旨,来到万贞儿的面前。 万贞儿道:“香瑶,哪件是册封本宫的?” 香瑶拿出一件被打成蝴蝶结的,道:“娘娘,是这个。” 万贞儿伸出手,轻轻摩挲着。正沉浸在得意与幸福当中的时候,由于伤口开始结痂,雪臀痒痒地厉害,万贞儿忍不住用手挠了挠,“哎哟……”,这一挠不要紧,牵扯伤口疼得她直冒热汗,她恨恨骂道,“这该死的东西,真下得去狠手,本宫一定不会放过她。香瑶,吴氏现在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由于在万贞儿被打的时候,便有坤宁宫的宦官急于投靠过来,万贞儿便利用上了他们,让他们每日报告吴皇后的一举一动。 那两名宦官听说能为万贞儿办事,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坤宁宫的消息源源不断传递到了九华宫。 “回娘娘的话,她现在每日要么看书,要么刺绣,要么弹弹古筝,好像很闲适的样子。” 万贞儿道:“哼,闲适,本宫看她是强压着内心的恐惧,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坤宁宫,本宫倒是要看看,她接到皇上废掉她的诏书后,她还闲适地起来不起来?” “娘娘,您的伤口刚刚结痂,千万不能乱动哇,否则,新长合的皮肉又会挣裂开来。还是再静养一段时间,等身子复原了,再去坤宁宫也不迟。” “不,本宫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本宫在这受着罪,她倒享受起生活来了,不行,绝对不行。梁芳,梁芳。” 梁芳正在外面打着盹,一听万贞儿唤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万贞儿的面前:“娘娘,小奴在,娘娘有何……我的个娘娘嘞,您怎么能起来呢,快,娘娘,您得好好将养着身子。这要是给皇上知道了,打小奴们的板子事小,伤了您的玉体、疼了皇上的心事大。” 万贞儿气鼓鼓地道:“这事不用你们操心,本宫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娇弱,过来,扶本宫起来。” 梁芳和香瑶无奈,一左一右搀扶着万贞儿,两个人紧张地盯着他们主子的尊臀,生怕看到沁出鲜血来。 所好的是,万贞儿除了疼得脸部扭曲变形,一脑门的大汗外,伤口处没有再出现新的伤情。 “香瑶,把皇上册封本宫为贵妃的诏书收起来,请上皇上废掉吴氏皇后位的诏书带上,走,随本宫去坤宁宫。” 朱见深为了讨好万贞儿,想了个自认为妙计的招数,他把写好的诏书送到万贞儿的面前,待万贞儿身体痊愈之后,由她带领梁芳前往坤宁宫,宣读诏书,以消除万贞儿胸中的闷气。 香瑶把朱见深册封万贞儿为贵妃的诏书锁回紫檀木匣子,毕恭毕敬把诏书递到梁芳的面前,梁芳接过诏书,一手持平,另一手架住万贞儿,道:“娘娘,既然您决定前去坤宁宫,那就让小奴去找两个身高力壮的来扶着您,尽量让您舒服一些。” 万贞儿道:“不必,到时候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看见,还不知道会如何耻笑本宫身子骨弱呢。” 梁芳道:“娘娘,您何必和她置气呢?您不能让自己的身子再遭罪了。” 万贞儿道:“梁芳,本宫知你是好意,不过,不许再说,本宫心意已决,你只管前面带路。” 梁芳一脸的无奈,道:“是,娘娘。” 万贞儿气势汹汹地,只带着梁芳和香瑶,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了紫禁城的通道里,虽然她的样子足够滑稽,不过匆忙来去的宫女宦官们没有一个敢露出哪怕一丝笑意的,离了老远便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及地面,让人看不到他们的面部表情。 他们还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音调,以极度敬畏的口吻喊道: “小奴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安康。”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安康。” …… 一路上,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听着听着,万贞儿身上的痛楚竟然减轻了不少。 从皇上册封她为贵妃至今,她还没有出过九华宫的门,直到现在,她才尝到了众星拱月的滋味。毕竟,有名分和没名分是两码子事儿。 看着过道两边一动不动的宫女宦官们,万贞儿的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今日,她便是堂堂的贵妃娘娘了,他们每个人都要怕我敬我,哪怕只是表面表现出来。 快到坤宁宫的时候,万贞儿听到了一段古筝声,她止住梁芳和香瑶,问道:“你们谁能听出,这是什么曲子?” 香瑶侧耳听了会儿,道:“回娘娘的话,是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 “是的,娘娘。汉宫秋月讲的是,汉代宫廷里的宫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月亮,感叹自己不幸的遭遇,幽怨悲愁的情绪以及无可奈何、清冷寂寥的意境是这首曲子的主基调。” 万贞儿听到这里,兴奋地道:“本宫还真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看来,曲子出卖了她。她还是怕,她还是害怕到冷宫去。这,正是本宫想看到,要看到的。走,我们进去,本宫要品尝这胜利的果实。” 由于知道自己的主子将要被打入冷宫,坤宁宫前的宦官们有的神游天外,有的漫不经心,直到见到万贞儿,才抖擞起精神,想向万贞儿问安,表忠心。 然而,万贞儿用手指指着他们,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然后竖起食指晃了晃。 宦官宫女们看懂了万贞儿的意思,没有一个发出声响来的。 就这样,万贞儿一行三人来到了吴皇后的寝室外。 万贞儿要近距离听一听吴皇后的心声。 “兰馨,本宫让你弹不一样的汉宫秋月,弹出那种面对明月,渴望被人宠爱的感觉,你怎么弹了一下便回到了老样子上呢?起来,本宫弹一遍给你听听。” 第十一章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二) 话音一落,里面的古筝曲欢快悠扬地传了出来,明明还是刚才的曲子,却全然成了另外一种氛围,让听到的人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 没有听到想要的东西,万贞儿气急败坏道:“梁芳,宣读圣旨。” “是,娘娘。” 梁芳像捧着宝贝疙瘩一般,把万贞儿交到香瑶的手边,然后向前跨出了一步。 在跨前一步的同时,梁芳佝偻的腰瞬间挺直了,那种代天子宣召的气势一下子充盈全身。 也难怪万贞儿、朱见深都喜欢他,梁芳本身就长着一副气宇轩昂的脸,正气凛然的范儿十足,做事儿既谨慎又利索,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清了清嗓子,叫道:“圣旨到,请皇后娘娘出来接旨。” 吴皇后正慢慢融入自己的曲风中,被梁芳的公鸭嗓子一喊,飞快拨弄古筝弦子的手一下子乱了,“嘣”地一下,右手无名指被弦子割到,鲜血呼呼往外流。 兰馨惊道:“娘娘,你受伤了。” 吴皇后把无名指含在嘴里,道:“别大惊小怪的,快,用丝巾帮本宫简单包扎一下,不能误了接旨的时辰,要不,又会被她抓住把柄的。” 兰馨掏出丝巾,帮吴皇后把伤口包扎上。吴皇后便拎起裙摆,向外跑去。 来到外面,梁芳右手举着圣旨,正候着吴皇后。 “吴氏听旨。” 吴皇后连忙跪下,道:“臣妾在。” 梁芳居高临下蔑了一眼吴皇后,打开圣旨,大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为朕简求贤淑,已定王氏,育于别宫待期。太监牛玉辄以选退吴氏于太后前复选。册立礼成之后,朕见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因察其实,始知非预立者。用是不得已,请命太后,废吴氏别宫。” 这些日子吴皇后虽然做足了思想准备,但是听到朱见深对她做出“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的评价后,她的双眼还是开始泛红,她想辩解,可是她还是忍住了,颤抖着双手,举过头顶:“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接过圣旨后,吴皇后有些踉跄,由兰馨扶着站了起来。 梁芳看到她凄怨的眼神,内心急促扑通快速跳了几下:“平时还真没在意,这吴皇后居然是这等的美人。奈何皇上不识她这般红颜,可惜,可惜了。” 他又偷偷看了吴皇后两眼,道:“皇后娘娘,小奴只是奉旨宣读,如今,还请皇后娘娘交出金册、金宝、凤印。” 吴皇后轻轻推开兰馨:“臣妾早已准备好,兰馨,给梁公公取来。” 在兰馨去取象征着皇后权位的三样宝物的时候,梁芳问道:“皇后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小奴转达给皇上的吗?” 吴皇后顿了一下,轻轻地摇了下头:“没了。罪妇说的话,皇上是不会想听的。烦请公公不要再称呼罪妇为皇后,罪妇现在已经是废后了。” “吴氏宅心仁厚,宽以待人,梁芳,还不谢谢人家。” 万贞儿在外面听得解气,忍不住接下了话,挑着眉毛便走了进来。 “吴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你今日像对待梁芳那样对待本宫,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吴皇后道:“你……你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万贞儿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道:“本宫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告诉你,这是皇上的旨意,知道你我姐妹情深,专程让本宫来送送你。” 吴皇后冷冷道:“不劳烦贵妃娘娘,冷宫的去向,即使贵妃娘娘您在宫中那么多年,兴许也是陌生的吧。” 万贞儿道:“妹妹你冰雪聪明,一猜就中。别看本宫大小进宫,这冷宫在哪里,还真不知道,所以,本宫只能送妹妹出坤宁宫宫门口了。” 就在两个人针锋相对没两句的时候,兰馨回来了,她把东西交到梁芳的手里。 万贞儿见兰馨回来,道:“兰馨,去,把你们坤宁宫的人都召集起来。” 兰馨愣了一下,并没有动。 吴皇后怕兰馨吃亏,兰馨这一呆住,如果万贞儿想惩治的话,就能算得上是个理由,她用香肩轻轻推了兰馨一下,道:“兰馨,难道你没有听到贵妃娘娘的话吗?” 兰馨这才回过神来,道:“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兰馨出去,万贞儿道:“真没想到,你对这兰馨还挺好的。” 吴皇后道:“谁的身边,还没个知心掏肺的人。” 万贞儿不屑地一笑,道:“是吗?妹妹,随本宫一起出来吧。” 她的“是吗?”听得吴皇后心里面惴惴不安,难道,万贞儿又想到了什么整她的点子。 今时今日之地位,万贞儿说什么,吴皇后就得照做,万贞儿前面趾高气昂地出了门,吴皇后紧随其后也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只见坤宁宫中的宦官、宫女们齐齐地站成了两排,精神抖擞地等着新晋的万贵妃给予他们指示。 见此情景,万贞儿道:“坤宁宫的公公、宫女们,今日,你们的主子,本宫的妹妹,因为一些事情,被皇上贬入了冷宫,皇上下旨,你们的去留,由本宫决定。现在,摆在你们眼前的路有两条。一,随吴氏去西内,也就是冷宫继续伺候你们的主子;另外一条路便是,跟本宫走。本宫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后,选择第一条路的向本宫的左手边走,反之,往本宫的右手边走。” 万贞儿的所作所为,吴皇后哪能不知道用意,万贞儿这是要彻底摧毁她的意志,让她一败涂地,明白自己永无翻身之日,还得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进宫的,没有一个不想着往上爬的。坤宁宫中的各位,根本不用考虑,在万贞儿话音落下后,一群人有些扭捏躲藏,又争先恐后地站到了万贞儿的右手边。但是,令万贞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却有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很坚定地走到了左手边。 “你们愿意一直在冷宫中陪着吴氏,是吗?” 第十一章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三) 本来,吴皇后已经低下了头,不敢看即将出现的一幕。那一刻,她几乎不相信兰馨会伴随着她到西内,但是万贞儿的“你们”两个字让她惊诧了,她连忙抬起头,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兰馨,另一个,是她想也想不到的一个人,万贞儿被打当天一同受责罚的坤宁宫宦官邹升。 “邹升,你……”吴皇后哽咽了。 兰馨和邹升跪倒在地,道:“是的,贵妃娘娘。” 万贞儿道:“你们是否清楚,去了西内,你们再想跟其他主子,人前风光,多拿月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往上升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些,小奴(奴婢)清楚。” “如果你们跟着本宫,本宫会着力提拔你们两人的。” “娘娘的厚爱小奴(奴婢),小奴(奴婢)心领了,不过,小奴(奴婢)是坤宁宫的人,主子去西内,我们就必须得去西内。”兰馨和邹升就像事先排练好了一般,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绝了万贞儿开出的,在别人看来十分诱人的条件。 万贞儿小声道:“真是贱骨头,给着杆儿都不会往上爬。”然后,她随口一笑,“真没看出来,妹妹身边倒有忠仆。” 吴皇后道:“不光贵妃娘娘您看不出来,就是罪妇,也没有想到。” 万贞儿最终目的没有达到,气不打一处来,道:“俗话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妹妹,本宫恭喜你得到了两位忠仆。梁芳,我们走,把所有人都带走。咱们得给妹妹,以及这两位忠仆一点时间,让他们演一出主仆情深不是。走。” 梁芳听了这话,赶紧上前搀扶住万贞儿:“是,娘娘。” 万贞儿气哼哼的,一时忘记了身上的伤,一个步子迈大了,牵扯伤口,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梁芳紧张地一看,万贞儿那月白的裤子上沁出了少量的血。 紧随万贞儿身后的,是原坤宁宫的人,他们跟着新主子,馋涎着脸,不一会儿的工夫,坤宁宫静了下来,一阵风刮过,显得十分的凄凉。 看着万贞儿痛苦咿呀的离开,吴皇后根本没有享受解气的快感,她的心里,被暖暖的感激装得满满的。 “你们……”她只说出两个字,便一时发不出别的声音来。 “娘娘,我们快些收拾东西吧,逗留的时间长了……”兰馨并没有说下去,毕竟,万贞儿留下的心腹正虎视耽耽地看着她们。 吴皇后虽然已经被废,但是余威不减,她柳眉倒竖,冲着万贞儿留下的人冷笑道:“怎么着?是不是想靠近了听听我们说什么,好回去向你们的主子邀功啊?” “不不不……您忙您的。” “有你们在我们眼前晃悠,我们快不起来,耽搁了时辰,你们的主子若是怪责下来,休怪我全都赖在你们的头上。” 万贞儿留下的这几位也不想横生枝节,希望吴皇后等人赶紧挪窝,他们好交差了事,于是,领头的那个道,“那我们躲得远远的,等你们拾掇好了,喊我们一下,啊。”说完,几个人弓腰扭头地,找个墙面靠着说话去了。 吴皇后看着兰馨,道:“好……好……好……兰馨,把我爱穿的几件衣服带着,简单收拾一下,我们就去西内吧。” 兰馨提着裙裾,快步向吴皇后放衣服的柜子跑去。 吴皇后颓然地坐下,像是被抽去了一身的气力,她怔怔看着邹升:“邹升,你我主仆相处时日不多,不像我和兰馨的感情,你为什么舍弃高升的机会,而选择和我一起去冷宫待着呢?” 邹升道:“回娘娘的话,邹升入宫前,虽说没有读过几本书,却也知道仁义礼智信,一仆不侍二主。娘娘是个有着一腔抱负的人,只不过生不逢时。有抱负的人,大都心性高傲,这种时候,娘娘的身边更要有小奴来侍候。小奴会讲笑话,娘娘闷了的时候,小奴能逗趣解闷。” 吴皇后道:“真没想到,你倒是个有情有义有眼光的人,跟着我可惜了的。” 邹升道:“怎么会可惜呢,再说了,到了西内,得有个干重活的人,像拎水这些事情,哪能委屈兰馨姑娘去做。” 吴皇后道:“好邹升,我会记得你的好的。” “娘娘,小奴是真心实意来伺候您的,不要您记得小奴什么。” 吴皇后道:“行,有你们陪着,冷宫中,我也不会寂寞了。” 万贞儿出了坤宁宫,向梁芳问道:“这王氏现在在哪个宫室住着?” 梁芳道:“娘娘您问的是即将要被册封为皇后的王氏?” 一阵阵痛楚若轻若重地让万贞儿没有好气,道:“除了她,还能有谁?” 梁芳照着自己的脸,不疼不痒地抽了一个耳光,道:“小奴愚钝,小奴愚钝。回娘娘的话,王氏现居于永和宫。”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永和宫。” 梁芳哑然了:“娘娘,您这身子骨?” 万贞儿道:“本宫的身子骨,是你清楚,还是本宫自己更了解。这未来的正宫之主,我们不提前摸摸底儿,那能行吗?” 梁芳道:“娘娘说得是呢,娘娘,您慢一点。” 万贞儿一行人又不辞辛劳地往永和宫而去。 在即将到达永和宫的时候,永和宫门口眼尖的小宦官看到是万贞儿,扯着细嫩的嗓子,道:“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是吗?”一个柔弱入媚的声音传了出来,“快,快将本宫的鞋子取来。” 万贞儿往前没走几步,一位明艳动人的宫装少女从宫门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到万贞儿的时候,一脸的吃惊,疾走两步,接替梁芳,道:“万姐姐,你有伤在身,不好好养伤,怎么到妹妹这儿来了?看姐姐这脸煞白的,妹妹瞧着就心疼。” 这从永和宫宫门里冲出来的,正是原本会成为朱见深首任皇后的王氏。 万贞儿没想到王氏会如此没有架子,把自己放在一个侍婢的位置,亲自上来搀扶自己,心里不由得一笑,“看来,本宫这一回合,算是震慑住宫中这些蠢蠢欲动的丫头们了。” 第十一章 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四) 她笑了笑道:“本宫这不是来向妹妹道贺的嘛,过些日子,妹妹就要成为这**正主,本宫得趁妹妹母仪天下之前,多和妹妹走动走动,如果等段时间再来,宫中的人肯定会闲言闲语说本宫巴结妹妹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来,也是想在以后请妹妹多多关照本宫,切莫像王氏那样,打本宫的板子了。”“本宫”这种称呼是由上对下的自称,万贞儿堂而皇之地用着,根本想压制着王氏。 王氏好像根本不知道一般,却抱打不平气鼓鼓地对万贞儿被打一事耿耿于怀道:“说起这事儿,妹妹替姐姐不平呢,吴氏明知姐姐虽不是妃嫔,却胜似妃嫔,姐姐之所以没有妃嫔之名,那是姐姐性情淡泊,不想与人争夺罢了,没想到就被吴氏揪出来,当做是个错,把姐姐打了一顿。她有今日,是她罪有应得。” 万贞儿道:“妹妹这话就不怕被人传到吴氏的耳朵里?别看吴氏现在被废居冷宫,可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族的实力可大着呢。” 王氏亲切地半搀扶半挽着万贞儿道:“妹妹不怕,就算吴氏在现场,妹妹也要和她好好理论理论。姐姐,来,里面请。” 万贞儿另一只手轻轻推了下香瑶,示意香瑶不要太用力扶她。香瑶领会到了万贞儿的意思,便虚扶着她的主子。如此一来,万贞儿把全身的重量都偏向王氏。 王氏呢,察觉不到似地,娇小的身子吃力地顶靠着万贞儿,一点一点往里挪。 差不多来到椅子的位置,王氏已经是香汗淋漓,娇喘不止。 万贞儿装出了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道:“妹妹,有下人在,何苦劳烦你来搀扶本宫呢?” 王氏道:“妹妹自己不搀扶姐姐的话,妹妹不放心。姐姐,来,坐。”王氏轻轻把万贞儿放在了一张椅子上。 那把椅子,已经放了厚厚的两层软垫。 不过,就在万贞儿屁股沾到软垫的时候,万贞儿“哎呦”一声又叫了出来。 “怎么了,姐姐,是不是妹妹笨手笨脚弄痛你了?” 万贞儿皱着眉头道:“不怪妹妹,是本宫这伤,唉……吴氏下手不是一般地重。”她顿了一下,指着另一处道,“本宫看那儿挺软和的,要不本宫上那儿坐吧。” 说完,她偷偷瞄着王氏。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举动,那是因为王氏马上要被册封为皇后。即使不算上这件事情,王氏和她同为贵妃,万贞儿是客入主舍,她却喧宾夺主,手指着要坐的地方是王氏的主位。她这是在试探,她想看王氏的反应,此时,王氏的脸上如果有一丝愤懑、犹豫、不快,都逃不过万贞儿的眼睛。 王氏呢,似乎没有察觉一样,低眉顺眼,很是关切地毫不犹豫点头道:“那姐姐试试看,这也都怪妹妹自私不会关心人。其实整个房间里,就姐姐指的那里最舒服。妹妹比较爱惜自己的身子,很会享受,所以垫子要更柔软熨帖一些。只不过适才担心姐姐嫌弃妹妹坐过,这才找了新的垫子。” 万贞儿道:“你我都已经互称姐妹了,哪里来的嫌弃不嫌弃。妹妹,麻烦你扶本宫过去。” 王氏道:“姐姐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来,姐姐,慢一点。” 这个当口,永和宫中在场的宦官宫女不下二十人,然而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王氏和万贞儿。万贞儿的手下,几乎都在偷笑,永和宫中的宦官宫女,有的羞愧,有的,眼里往外冒着火气。也难怪,主子被人这样欺凌,做下人的也会觉得屈辱。 万贞儿呢,则变本加厉,使上了暗劲儿,整个人几乎要侧压倒王氏。 主客两处座椅不过五六步远的距离,王氏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万贞儿扶过去。 弱柳一般的身子架着万贞儿跟一般魁梧男子身躯相比不逞稍让的身体,王氏摇摇晃晃,咬住了银牙贝齿,小心翼翼让万贞儿的屁股一点一点接触垫子。 见此情形,万贞儿的眼睛几乎兴奋地飞了出来。 用不了多久,她的人便能把这件事儿在宫中传个遍。她万贞儿不是皇后又如何,眼前这个小丫头,马上就是正宫娘娘了,可是见到她不还得毕恭毕敬吗?从此以后,**的人应该明白,谁才是**之主了吧。 王氏把万贞儿服侍好,娇喘吁吁地坐到了客位上,有些疲累,却仍旧神色坦然地面对着万贞儿。 万贞儿眼珠子一转,进一步的试探开始了:“妹妹,听说皇上马上要对大藤峡展开征缴,好像要调动近二十万的军队,虽说我朝富庶,国库充盈,不过二十万人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本宫今日来,想和妹妹商量一下,想一想我们宫中能不能节省开支,为支援前方尽一份心力呢。” 王氏道:“姐姐这个提议好,战士们即将上战场浴血杀敌,如果他们听到,他们的军饷粮草中,有我们**聊表寸心,士气不敢说高涨三分,高涨一分还是有的,冲锋陷阵,将更加勇猛。好,那妹妹起个头,从今日起,宫中燃灯数量减半,月俸减半。” 万贞儿道:“妹妹此举定能鼓舞士气,不过,本宫建议,妹妹如果能减至三分之一,传扬出去,全天下的百姓更会称赞妹妹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后。” 所有用度减少到三分之一,对于即将成为皇后的王氏来说,日子将会过得捉襟见肘,到了晚上,坤宁宫那几点灯火,犹如幽冥般死寂。 王氏却毫不犹豫道:“好的,妹妹一切全听姐姐的安排。” 见自己的步步紧逼,王氏依然不敢有任何违逆自己的感觉,万贞儿终于算是放下了心来,和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期间,她总是提及她和皇上如何如何患难与共,共同经历了生死劫难,俨然在炫耀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和分量。 这一聊,直到九华宫的宦官前来告知朱见深已经四处寻找万贞儿,万贞儿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一) “轰……轰……轰……轰……”一支长长的队伍出了济南,急速向南方行进。 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路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血脉喷张。 听着成千上万人踩着几乎一致的步点发出的声响,看着枪如林,盾如山的场面,大明子民为自己的国力深深骄傲着。 “我说,皇上这次连神机营都派出来了,看来盘踞在大藤峡上的贼兵们这次是在劫难逃。” “那还用说,就这架势,往那儿一摆,都能吓破那批贼人的胆。” “万岁爷年富力强,这新朝新气象,将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我们这些小民,也跟着沾光了。” “不过,听说皇上很是宠幸比他大近二十岁的贵妃万氏,近日万氏向皇上请愿,替她的父兄某个差事,皇上都应允了。” “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从古到今,都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我有这样的妹子,肯定也想通过妹妹讨个官做做,你说妹子她能抹开面子不闻不问吗?” “这话听着确实在理,说得也是。” 在他们低声闲聊的这段时间,十人并排而行的队伍已经才他们的面前过去五六百号人,可见推进速度之快。 一匹战马撒开四蹄,腾空一般从队伍和聊天两人的空挡闪过,扬起的尘土让两个人赶紧闭上嘴巴。 “赵总兵有令,全营加快赶路。韩大人已经到了南京,正等着我们前去汇合。快……”一名声音洪亮的士兵在马背上,脖子上青筋暴起,高喊着。 话音落下,队伍中兵士们迈开步子的频率和步幅更是加快加大起来。 一辆马车内,李贤正看着车中神态各异的几个人。 和他面对着的人,一副甲胄挂身,本来应该呈现出英武的姿态,却病恹恹地样子。左右手边,分别坐了三个人。左手边的两位,兴奋异常,时不时掀开竹制的帘子,看着外面不停倒退的风景,右边那位却低垂着头,双手攥得紧紧的。 不过,左手边的二位看风景的时候兴奋,转过脸看到对面这位的时候,却又叹了口气,道:“牛玉,就那么眷恋你司礼监的那个位置?有什么了不起的,去南京守孝陵怎么了,那里可是咱太祖皇帝长生的地儿,你这副不情不愿的表情算什么意思。” “卢老弟、陈老弟嘞,我哪里会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眼热我司礼监的位置,那是香饽饽吗?那是烫手的山芋,能从那个位置上全身而退,我千恩万谢还来不及呢。只是,只是半道上你们把我硬拉上这车,如果传到宫里头,传到贵妃娘娘的耳朵里,到时候可咋办哦。她要是给你们使绊子,我的罪孽不又加了一重吗?”这位攥着双手的人正是因吴皇后和万贞儿冲突被牵连到的司礼监牛玉,牛玉对面坐着的,便是朱见深指派的监军卢永和陈?,而那位病恹恹的将军,便是总兵官赵辅。 卢永嘿嘿一笑,道:“就算贵妃娘娘要找麻烦,也找不到我和陈?的头上,拉你上车的是赵大人和李大人。” 陈?道:“是呢,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两个个头高,由他们顶着。” 赵辅张开嘴,刚准备说话,车轱辘像是滚过一个深坑,整个车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咕咚……” 陈?没有防备,整个人的半边脑袋磕在了马车的木板上:“哎哟……这人都要颠散架了嘿,驾车的,咱能慢点儿不,你们总兵大人可是有病在身,这要是摇出事情来客咋办。” 赵辅道:“陈公公,急速行军是我下的军令,我没有骑马和他们一同行进已然不妥,我们的车,绝对不能比他们慢半分。” 陈?死死抓住车棂,道:“只要赵大人没有觉着怎样,其实我们也没什么。赵大人,你可得赶紧好起来,这十七八万人,都指着你发号施令呢。” 赵辅道:“陈公公是想让我挺直了腰杆,帮你们顶住那万贵妃的责骂吧。” “哈哈哈哈……老陈,你这点鬼点子,可是给赵大人看得透透的。”卢永边咬着牙承受颠簸,边笑道。 赵辅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万千军中,只要不反叛,临阵拿主意的是我,连皇上都不得干涉。她万贞儿在我们这里,根本入不了眼。就算她想找事儿,我就说,我这是替皇上监督牛公公去南京呢,有这数万军队,牛公公还能拖沓不前吗?” 卢永叹道:“虽然这万贵妃拿赵大人没有办法,在**中,可是把我们的王皇后治得服服帖帖的,现在在宫中发号施令的都是她,王皇后成了傀儡、摆设。” 李贤看着卢永、陈?和牛玉三位公公,心里的崇敬之心油然而生,他们三位,都受到了宫中威望最高、备受人尊重的宦官怀恩的影响,虽然各有手段和处事之道,骨子里却都是正直不屈、忧国忧民的。 陈?道:“王皇后秉性柔顺,本就不适合执掌六宫,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吴氏占了先机。”他刚刚秃噜了嘴,尴尬地看了看始作俑者牛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赵辅道:“所以哇,我们得去好好找‘凤凰’。大海里捞针哇,而且,还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呢?” 一听到赵辅这话,李贤心里面“咯噔”一下,他连忙问道:“赵大人,你这番话是何意思?” 赵辅道:“李大人出京师前没有听过京师最近传唱的童谣吗?” 李贤先装作想了下,然后明知故问道:“大人说的可是‘小小一根针’这首童谣?” 赵辅道:“正是这一首。” 卢永和陈?在一旁也附和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有这么一首童谣。” 赵辅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童谣里面所说的针就是现在趾高气昂的万贵妃,只是后面这些话,实在是云里雾里的看不明白,又是‘断人魂’、‘龙生九子’的,尤其是‘凤凰’。全天下,只有皇后之尊、皇太后之尊才能称为‘凤凰’,现在宫中已经有了两位‘凤凰’,如果再出‘凤凰’的话,那可就只能是母凭子贵了。”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二) 卢永道:“着哇,赵大人分析得太有道理了,只是,我当时也心存好奇,把我朝的山川河谷地名全翻了个遍,就没有断藤峡这个地方。断藤峡,它到底在哪儿呢?” 卢永扫了一下车里的人,看到谁的时候谁都摇着脑袋。 这时,牛玉淡淡地道:“断藤峡就在你们发兵的目的地,广西境内。” 全车盯着牛玉:“牛公公,你说什么?你是如何得知的?” 牛玉道:“因为,钦天监测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正巧在那边喝茶。这件事情,是被我压下来的。童谣是如何传出钦天监的我是不知道,不过童谣里没唱出的方位正是广西。” 李贤兴奋地一拍掌:“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们这趟拉牛公公上车是拉对了,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哈哈哈哈……” “对,这一仗,我们会将广西团团围住,步步为营。到时候,我们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找,就不信找不到叫断藤峡的地方。” “找到断藤峡,我们就把‘凤凰’带回宫,让她成为名符其实的‘凤凰’。” 马车飞驰着,车里面传出了爽朗的笑声。 “啊嘁……”纪羽瞳揉了揉鼻子。 此刻,她正坐在一块十多丈高的巨石上,眺望着远方。伤筋动骨一百天,在柳仕元养伤的这些天里,她和柳仕元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已经彻彻底底融入了和柳仕元的相爱相伴中。大首领侯大苟找人给他们合了日子,只要过过年,就给他们成亲。 “成亲?可能吗?马上,韩雍就要打过来了,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纪淑妃的话,我的命运只能是进宫,可是,这寨子里的老老少少,她们的命运呢?仕元呢?” 每每想到这里,纪羽瞳便眉锁愁云。知道自己的命运真的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然而,知道自己的命运却无法知道自己深爱着、关心着的人的命运,更是让人坐立难安。 每次愁绪袭来的时候,她就很想父亲。然而,她和父亲更是遥不可及,这种遥不可及比阴阳相隔更远,因为,她现在比她父亲的存在早了七百多年。 “哦,真的是越想脑袋越是疼的厉害。”纪羽瞳正痛苦难当的时候,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的喷嚏很响,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喷嚏带动她身体幅度很大,纪羽瞳双手连忙撑住山石,惊魂甫定地看了看脚下。 “纪姐姐,可别坐得离崖边那么近,如果刚才那个喷嚏导致你身体失去平衡前倾的话,那可如何得了。” 她的身后,传来了黄直的惊恐的声音。 黄直把他那几乎和成人一般大小的手搭在纪羽瞳的肩膀上,似乎生怕她从巨石上跌下一般。 “真是讨厌,没来由地老打喷嚏。啊嘁……啊嘁……” 话还没有说完,又连打了两下。 黄直看得胆战心惊,不由分说,双手插在纪羽瞳的腋窝下,扳着纪羽瞳的香肩便往后拖,直到她认为纪羽瞳安全了为止。 “嘻嘻,打喷嚏,要么是得了风寒,要么是有人念着你了。”黄直放开手,蹲在纪羽瞳的右侧偏后的位置,歪着脑袋探前看了看纪羽瞳,又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房子,道,“柳大哥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没看到你,就想得慌了?” 纪羽瞳啐道:“黄直,你才多大的孩子,就天天把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你懂什么是爱吗?” 黄直骄傲地道:“当然懂了,就你和柳大哥这样的,便是爱。” 纪羽瞳微侧着身体,伸出手,摸了摸黄直的肩膀:“还疼吗?” 前些天,侯大苟终于答应带黄直冲锋陷阵了。也许是因为太过兴奋,也许是没个经验,不知道怎么在战场上保护自己,黄直撒丫子冲在了最前面,结果,守城的明军一阵箭雨下来后,他的左肩便被射了个对穿,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钉在了地上。 如果不是后面持盾的人眼疾手快,手持巨盾护住他的身体,说不定黄直便被射成了刺猬。 黄直道:“不疼,不过,挺窝囊的,好不容易磨得大首领答应了,以为能大显身手,到时候能在寨子里显点儿名声的,好招女孩子注意,结果……不说了,不说了。” 纪羽瞳道:“哦……原来这就是你死乞白赖要打仗的原因。” 黄直道:“美女配英雄,不当英雄的话,哪个美女能看得上我呢。” 纪羽瞳柔声道:“别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你在寨子里可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男孩子里,她们谈论最多的人,便是你了。而且,她们谈到你的时候,眼睛里都会放光的。” 黄直喜不自胜地道:“纪姐姐,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黄直张开双手,伸向天空:“哦,太好了。” 在欢呼过后没多久,黄直畏畏缩缩试探性地开口道:“纪姐姐,有一件事儿,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想问你。” 纪羽瞳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们姐弟有什么不好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在大首领宣布你和柳大哥成亲的日期后,我总觉得姐姐心事重重呢,姐姐心里到底有什么忧虑?” 纪羽瞳瞟了黄直一眼:“是有人让你帮忙问话的吧。” “没……没有,是我想问的。” “真的没有?看着我的眼睛。”纪羽瞳那勾魂摄魄的一双妙目,直直盯着黄直。 黄直哪敢对上纪羽瞳的眼睛,他连眨眼的工夫都没坚持住,道:“好吧,我投降,是柳大哥让我问的。” 纪羽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们彼此心里面有什么事,对方马上就能知道。也许是女人天生的预感吧,我总觉得,我们等不到成亲的那一天。”纪羽瞳不是预感,她是明明白白知道,但是她说出来的话,谁会相信呢,于是,她只能这般说道。 黄直一惊,道:“纪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三) 纪羽瞳道:“黄直,以你的敏锐观察,你应该能够察觉到。” 黄直点了点头道:“是的,以前大首领和柳大哥两个人,一武一文,合作无间,十战九胜,让周围明军闻风丧胆。但是自从发生了湖广总兵李震掳走蓝寨主的事情后,最近我们出击,只能是胜负参半了。而且,我们每每出击,总是能遇到对方很有针对性的防御,最终导致胜只小胜,输则是伤元气的那种失败。” 纪羽瞳道:“我的直觉是,蓝小虎他已经……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可真的是太可怕了。听说明廷已经在频繁调兵,像李震这样精通兵法,和我们大藤峡打了不少时间交道的人都不在领兵将领人员之名单,可见这次征缴非同一般。” 黄直并未反驳,看来他已经认同了纪羽瞳的想法。 “所以,我怎么能不忧虑呢。” “羽瞳,你根本不用如此烦忧,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有大首领在,有我在,我们一定能打败明廷的这次围困攻打。” 纪羽瞳和黄直聊得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到了他们身后。 听到柳仕元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纪羽瞳和黄直吃了一下,当他们转过脸来的时候,不光看到了柳仕元,还看到了侯大苟。 “大首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大苟满面的风尘仆仆,似乎还能从他的身上闻到杀伐的血腥之气,侯大苟看着纪羽瞳和黄直,道:“真没想到,我们寨子中还有一个女诸葛和一个小诸葛,唉,你们所言非虚,小虎他,已经彻底背弃了大义。还好,上上下下,能想到这一点的,除了你们,似乎还没有别的什么人,要不然,寨子里要出现怎样的惶恐不安还不得而知。来,我们一起去议事厅商议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纪羽瞳和黄直意外地指了指自己,道:“我们也去?” 侯大苟道:“为何不?巾帼何曾让须眉,自古英雄出少年,来吧。” 柳仕元上前拉起纪羽瞳,道:“几天不见,你又瘦了,如果不是站在你的身后,还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居然会是想这些事情,羽瞳,不要想那么多,把脑袋里那些未知的东西全部抛空,安安心心等着做我的新娘子。” 纪羽瞳凄婉一笑,心道:“仕元,你无法理解,我所忧虑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未知,它将实实在在的发生。” 看到纪羽瞳笑得勉强,侯大苟道:“羽瞳,难道你和黄直对我们这次出征的战果不感到好奇吗?” 提到这里,黄直兴趣来了,道:“对啊对啊大首领,我们这次是不是大胜而归?” 侯大苟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大胜而归呢?” 黄直道:“看大首领和柳大哥脸上这种轻松的表情就知道了。” 侯大苟摸了摸黄直的头:“看来,真的不能把你当成小孩子。仕元,以后好好调教调教他,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很有可能成为你的后继者。” 柳仕元道:“好的,大首领。” 得到了侯大苟的赞赏,黄直很是兴奋:“谢谢大首领,不过,大首领,等我伤养好了,我要先上战场杀敌立功。” “好,从今以后,只要有仗打,绝少不了你的份儿。羽瞳,别那么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依照仕元的计策,再次突袭梧州府,虽然经过上一役,梧州府增加了戒备,添以重兵防守,不过,正因为各地兵马聚集,导致梧州府掉以轻心,我们不惜代价突入城中,他们立刻乱作一团,除了我们斩杀的,他们自相践踏死伤的,总共近四千人,新任巡按副使匆忙披挂刚出门,被我们的人一刀斜砍成了两截。随后,我们放出了被关押的囚犯六百多人,另外,还有愿意跟随我们一起回大藤峡的两千三百名明廷步卒,整整三千人,还有还有,我们顺捎着把军械库里的三万七千枝雁翎羽箭、十门弗朗机炮、两门大将军炮、一千八百斤火药带了回来,凭借我们的天险,外加这些利器人马,明廷就是来百万军队,也奈何不了我们。” 柳仕元道:“羽瞳,听到了没,其实你根本不用那么紧张,我们打赢的这一仗,首先替紫荆山、石门、通天岭、仙女关等大大小小数百个村寨的近万族人报了血海深仇,鼓舞了士气,另外,这一仗让围困我们的明军更是无法布防,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将要打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大藤峡千座山峰,万条河流,连接的大小城池州府近百座,现在对于明廷来说,就是一个负担,就是这些州府县城,就足以让他们顾此失彼的了。” 纪羽瞳并没有侯大苟和柳仕元那么乐观,她问道:“大首领、仕元,那经过这一役,李震有没有向梧州府再增派人马?” 侯大苟和柳仕元都愣了一下。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留下了探子去打探李震的部署,据探子来报,确实,此时的李震不像先前那样,他现在好像真的没有向梧州府增添一兵一卒。 侯大苟道:“羽瞳,你是不是猜到了李震按兵不动?你是如果猜测到的?” 与此同时,柳仕元惊醒一般:“他……他这是在等待明廷大军集结。” 纪羽瞳道:“与其说他是在等明廷大军的集结,不如说他是在等一个人,在等一个他百倍信任的人。” “百倍信任的人?” “是的,大首领,他似乎相信,当这个人到来的时候,便是对我们发起总攻击的时候。而只要这个人行兵布阵,他们就将胜券在握。” 侯大苟喃喃道:“那么赵辅和韩雍,他到底等的是谁?” 纪羽瞳几乎要冲口而出“韩雍”的名字,不过她忍住了。 然而,侯大苟却很是严肃地道:“即使刚才邀你共同商议,羽瞳,我还是小觑了你,真没想到,你居然几乎是料事如神。料敌先机,这叫知己知彼,羽瞳,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谋参谋,弄不好,你的一个主意,能够扭转乾坤也说不一定。”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四) 侯大苟的这句话传进了纪羽瞳的耳朵里,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对啊,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不知,我却是一清二楚,而且,我比他们多了七百多年的见识,也许,也许有我替代‘纪羽瞳’而生后的历史,是可以改变的。” 想到这里,她有些跃跃欲试。 看到纪羽瞳面部表情的变化,柳仕元也鼓励着她道:“羽瞳,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纪羽瞳和柳仕元对望了一下,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那,大首领,仕元,我有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你们可不许笑话我啊。” “这怎么会呢。说吧,我感觉,你即将说给我们听的,是一个大大出乎我们意料的主意。”侯大苟似乎迫切期待听到纪羽瞳的主意。 毕竟,十几万明廷大军集于一处向他们压来,他所承受的压力非同一般。他迫切需要能够让他为之一振的东西。 “大首领,我想知道,明廷指派的将领,是不是你们刚才口中提到的赵辅和韩雍?” “正是他们两人。” “那么他们将会在哪里相遇呢?” 侯大苟道:“这个我们的探子已经探听出来了,赵辅和韩雍约定在南京汇合,然后商量征讨事宜。” 纪羽瞳道:“大首领,我们现在可用之兵数万之众,又缴获了弗朗机炮这样的神兵利器,如果我们百人中挑出一名勇士,携数门弗朗机炮,多批次多方向向南京潜行,待他们商议征讨事情结束,领兵出了南京城,乘其不备,置制高点击杀,让明廷集结的军队群龙无首,那么不是一战而毕全功吗?” 纪羽瞳一口气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完,然后扑闪扑闪着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侯大苟和柳仕元。 过了好久,柳仕元突然跳起身来,一把抱住纪羽瞳,以身体为轴,绕了起来:“羽瞳,你真是一个天才。” 连连绕了好几个圈,纪羽瞳羞涩地捶了下柳仕元,道:“赶紧把我放下,大首领还在呢,我们这样太放肆了。” 侯大苟摆了摆手:“不碍的,如果不是得在众人面前持重的话,我现在都恨不得蹦起来跳两下呢。” 纪羽瞳听了,不禁莞尔。侯大苟这个在明朝上下眼中欲除之而后快的大贼首,其实是一个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 侯大苟秉承蓝受贰的意志,只不过是想通过战争的方式,改变瑶民僮民被欺负压榨的命运。如果没有战乱纷争,他有可能会是一个很有权威,能够处理家长里短纠纷的长者。 柳仕元慢慢停下身来,放下纪羽瞳。 纪羽瞳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道:“大首领、仕元,你们觉得我的主意可行?” “可行,当然可行了。”柳仕元首先表达了对纪羽瞳想法的支持。 侯大苟道:“我在大藤峡这么些年,日日想的,都是如何和正面接触之敌对战。几乎可以说是要么一点一点向外扩张占领,要么等待明廷派人来攻,从来没有想过,跳出湖广这个圈,把触角伸到更远的地方。” 柳仕元道:“一直以来,明廷布防的重点,也就是和我们相接的地方,出了这道防线,那便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世界,如果一夜之间,我们能出现在南京城下,不论那一仗是输是赢,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胜利,南京之战,是攻心之战。我想不到,大首领想不到,明廷更想不到。大藤峡至南京何止千里之遥,那里是明廷赋税重地,朱家的老祖先可长眠于南京城外。在那里,一炮轰了赵辅或者韩雍,不敢想象,不敢想象。” 侯大苟眉飞色舞地接过话茬:“仕元所言不差,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用兵之道,伐谋为上,诛心往往是最最有效的。我们殚精竭虑,为了应付这次大兵压境,可谓什么主意都想到了,为什么就没有羽瞳如此大胆,如此有魄力的想法。可惜了女儿身啊,如果是个男儿,这天地间,哪够你纵横驰骋的。” 纪羽瞳道:“大首领,别这么说,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只是点了个头,具体怎么实施,我是一窍不通。” 柳仕元道:“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了。” 侯大苟一扳柳仕元的肩膀:“不用交给我们,交给我就行了。仕元,你也有些日子没和羽瞳见面,你就留下,黄直,我们走,我们去挑选勇士。” 黄直道:“好嘞!大首领!柳大哥、纪姐姐,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了,拜……” 纪羽瞳和柳仕元相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在九层崖寨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了苦苦坚守最后一道防线在新婚之夜,纪羽瞳和柳仕元可以说是亲密如夫妻了。 柳仕元伸出手,停在半空中,手掌上翻,手心摊开,等着纪羽瞳送上柔荑。 纪羽瞳胸腔里满满都是幸福,她递上左手,让柳仕元轻轻握住。 “仕元,有些事情,我还是想提前跟你商量一下。” 柳仕元柔声道:“好啊,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羽瞳道:“这是不是娶鸡随鸡,娶狗随狗啊。” “你怎么可能是小狗小鸡呢?你在我的心目中,是凤凰。” “凤凰?” “是的,你是全天下最独特的女人,而到了独一无二的份上,便只能是凤凰。” 纪羽瞳心里咯噔一下,一念萌发,她有些神经质却又有些并非杯弓蛇影地心道,“对了,史书上有记载,大藤峡一战几乎是韩雍一人所为,几乎就没有‘总指挥’赵辅什么事情。赵辅并非庸才,他为什么没有参与作战指挥呢?这件事情,史书并没有记载,难不成?我所献的南京突袭之策,炮击只伤到了赵辅?难道天道不可违?凤凰?能成为凤凰的,无非皇家分皇后、皇太后,不……绝不……” 她的手紧紧握着柳仕元,道:“仕元,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柳仕元突然感觉到纪羽瞳的小手变得冰冷潮湿起来,连忙一直手伸向纪羽瞳的额头,关切问道:“羽瞳,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五) 纪羽瞳道:“没有,我没有事儿。仕元,我求你了,我求你一定要答应我。”她再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已经带着哭腔了,在想到自己献策属于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后,对于命运既定的路线,她感觉到无比的恐惧。欲改变不可能,那躲避呢?是否可以躲得过去? 柳仕元心疼地轻轻揽过纪羽瞳,柔声细语道:“好,好,你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纪羽瞳道:“如果这次南京突袭失败的话,我们就离开大藤峡,好吗?” 柳仕元呆住了,他没想到纪羽瞳会提出这个要求:“羽瞳,不管什么事情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情,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纪羽瞳双手一用力,在柳仕元的环抱中撑开一点距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她那氤氲着的双眼,看得人心疼。 “大首领视我为臂膀,没有他力排众议,我一个汉人,在当时瑶僮两族尽皆仇恨汉人的情况下,能待得下来吗?我待不下来,你我又怎能相知相爱。如果南京一炮轰死了赵辅和韩雍,羽瞳,我会带着你离开大藤峡,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养鸡喂牛、耕田织布,度过属于我们的一生,如果计划没能成功,我必须帮助大首领,度过这个难关才行。” 纪羽瞳道:“不,仕元,你不明白,你是打不赢他的。” 柳仕元睁大了双眼:“羽瞳,你说谁?你说我打不赢谁?” 纪羽瞳一时心神激荡,竟然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然而,她已经不得不接着往下说:“韩……韩雍。” 柳仕元道:“韩雍?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做事儿确实非同寻常,可是,羽瞳,你怎么就认为我打不赢他呢?”男人是有好胜心的,在很多上面都不肯输人一等,尤其是在心爱的人面前。 纪羽瞳知道自己无法解释,咬了咬牙,使劲一推柳仕元,装出声嘶力竭的样子,向柳仕元吼道:“我说你打不赢他,你就打不赢他。仕元,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你……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柳仕元用他那充满了磁性的声音低哑道:“羽瞳,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知道最近这两年,我们面对着的是明廷一次比一次凶猛的征伐。每当我们赢得了一场大胜后,明廷派过来的军队人数就会更多,我知道你怕我们终究敌不过明廷源源不断而来的千军万马。” 纪羽瞳哭道:“你知道我的担心,还如此固执,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将来。每次打完仗,你都会去给受伤的战士治伤,我不是看不出来,明廷已经开始关注大藤峡。我虽然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两军对垒,成千上万人犬牙交错在一起你砍我杀,但是我看到你从我们寨子中的战士手臂上起出过铅丸,那是火枪射出来的东西。扑向我们大藤峡的军队装备越来越精良,以后的仗,已经非常不好打了。新皇登基,他需要在大明百姓中树立威望,现在看来,他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灭了大藤峡。对于他来说,这是决不允许有失的一仗。他不允许有失,指派的,肯定是最好的将军,带着的,肯定是最好的队伍,用着的,肯定是最好的装备。” 柳仕元又一次惊呆了,他没想到纪羽瞳心思细腻缜密到这种程度,他伸出三根手指,要拭去纪羽瞳脸颊上的泪珠。 纪羽瞳一扭头,执拗地想躲开。 “乖,不要乱动。羽瞳,你不能再哭了,如果你再哭的话,我的心都能碎掉。” “碎掉的好,碎掉了就可以没心没肺的活着,不用跟任何人讲什么知恩图报的话,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够为自己活着。” “来,不要动,脸都哭花了。” “不,我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是我的未来的娘子。” 最终,纪羽瞳还是没有降得住柳仕元的柔情攻势,被柳仕元牢牢搂住。柳仕元轻轻抚摸着纪羽瞳如白丝缎般的脸颊,道:“羽瞳,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明廷那边都知道侯大苟的身边有一位汉人为他出谋划策,明廷多少次惨败都和这位汉人有直接的关系。如果大藤峡被攻破了,到时候全国各地都会撒下我的画影图形,四处缉拿。呵……现在更有恨我入骨的蓝晓虎投靠过去,想必,画师会把我的图像绘制到惟妙惟肖的地步。你是全天下长得最美的女孩子,我是明廷欲捕之而后快的要犯,你我二人,出了大藤峡,无论去哪里,都会引起人的注意。如果我们就近在大藤峡里躲藏,我们有地方躲吗?羽瞳,事到如今,我唯有坚守,别无他路。” 纪羽瞳把头埋进了柳仕元的怀里,悠悠道:“仕元,都是我害了你。”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何必往自己的身上揽呢。”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你堂堂一名大汉子民,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不过我有深深的体会,你们汉人的骨子里,是有着汉人特有的那股子傲劲儿。怎么说我也是官宦之家出身,读过不少的书,你们的先祖汉武大帝刘彻曾经说到过,‘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即使强大如成吉思汗的子孙,试着想以暴力奴役你们,几十年的时间也就完了。可是,在见到我之后,你却死心塌地的帮着瑶民僮民造汉人的反。” 柳仕元亲昵的摩挲着,轻松地一笑道:“羽瞳,你说对了一点,汉人的骨子里都有汉人的傲劲儿,我以我是汉人的子孙后代为荣,但是我并非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人。秀丽江南、富饶川蜀、铁血边关、无垠北国,哪儿都有我的足迹,之所以走那么多的地方,是因为,我想匡时济世,不过江南人人安居乐业,川蜀路不拾遗,边关将材济济,北国民风朴实,只有大藤峡,仍旧是一片黑暗,这里糜烂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我相信,明廷一开始是被贪官酷吏所蒙蔽了的。只是,朝廷看不到这些奸邪小人的横征暴敛,贪奢无度,这里是大明帝国暗藏在身体里的一块毒疮,如果不早点治疗,等到发作的时候会毒火攻心的。曾经,我也天真地幻想拼着身体里的这一腔热血,上万言书直达天听。可惜的是,上路闭塞,皇上他听不见。不光皇上听不见,内阁的老大人们也认为,瑶民僮民野蛮,不服教化,唯有以武力才能征服,他们派了征南将军颜彪、巡抚叶盛、巡按副使周涛领着数万明军和一万壮族狼兵进山剿杀。也就是那时,我看到了被你们打得屡屡败退的颜彪、周涛为了泄愤,为了冒领战功,纵兵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割耳请赏。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最后,我终于想到我唯一能做到的,那就是用我学过的这些兵法,以暴制暴。当我知道你的爹爹、娘亲以及兄弟姐妹尽皆丧生在周涛的那次兵祸里后,我便有了更充足的理由去反对他们,反对所有认为这场战役明廷是站在正义一方的人。” 第十二章 谁会是那只凤凰(六) 纪羽瞳紧紧搂住柳仕元的腰:“仕元,为了我,你的牺牲太大了。” 柳仕元向着南京的方向望去,道:“这么多年,遇到你我才真正了解到,我这辈子的理想,只有你。守护住了你,也就守护住了我的理想。” 纪羽瞳被这句话感动得一塌糊涂,道:“仕元,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纪羽瞳的男人,是我纪羽瞳等了整整十七年的男人。此生有你,矢志不渝。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仕元,再抱紧一点,好吗?” 柳仕元依言,手上稍微加了点力。 “仕元,再紧一点。” “羽瞳,我怕会弄痛了你。” “呵呵,那就请你把我揉进你的胸膛里,我们合二为一,任谁都无法分开我们。” “羽瞳,无论出现怎样状况,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地崩天塌,也有我为你顶住一片田,踏出一片地。如果不是合过了日子,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让姚叔公为你我主婚。” 纪羽瞳道:“我也是,仕元,我真的很急切,想马上成为你的娘子。” 纪羽瞳香腮泛红,明眸善睐的双瞳里泛出两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里倒映着的,是对一个男人相约百年厮守终生的爱。柳仕元沉醉在里面,浑身说不出的舒服,一时之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在云端,如沐春风。 “羽瞳,能活在你的眼眸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说实话,如果我是蓝晓虎,站在旁边看着你和别人相爱,我也一样会发疯的。为了你,一切都可以放弃。” “仕元,不要提到他,好吗?让我好好享受待在你怀里的感觉。这些年,你天天东奔西走的,在我的记忆里,你几乎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抱着我。” “好,那么我以后天天这样缠着抱着你,只要你不嫌我烦就成。” “怎么会,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这样才好。” 正说到情浓意真处,柳仕元突然一本正经道:“可是羽瞳,等我们成亲以后,我不能就这样一直抱着你啊。” 纪羽瞳愣住了,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柳仕元凑到纪羽瞳的耳边,鼻子里喷出炽热略显急促的呼吸:“因为……因为成亲之后,我们要行周公大礼,到时候,是我在上,你在下,光抱着可是不成的。” 听到这话,虽然纪羽瞳早已知晓男女之事,但是整张秀美绝伦的脸庞还是红得像新嫁娘身上的缎子一般,她轻轻捶打了下柳仕元的胸膛:“你这人,好没个正经,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柳仕元道:“这怎么可能是有的没的,这件事儿,到时肯定有,而且还会常常有。” 这些带着挑逗意味的情话传进纪羽瞳的耳朵里,让纪羽瞳浑身发烫,她的双腿软绵绵的,有些吃不住劲儿,只得紧紧靠着柳仕元。 崖壁附近,除了烈烈的山风,就剩下柳仕元和纪羽瞳的呼吸和心跳声。 他们谁都不说话,听着彼此的心跳,四目相对,不作他想。此刻,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一种被幸福紧紧包围着的人才能体会到的甜蜜。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一阵山鹰的啼叫声若隐若现传来,声音十分急促。 柳仕元一皱眉:“是天傲,看来,又起战事了。” 天际边,一个灰色的小点一点点在变大,眨眼间,它便到了柳仕元和纪羽瞳的头顶。这只灰色的山鹰在认清柳仕元后,开始在他的头顶盘旋,并开始长时间的鸣叫。 不远处的侯大苟听到叫声后,跑了出来,他带上护腕,吹了声哨子。山鹰眼尖,见到侯大苟,便一个俯冲,然后慢慢落向侯大苟的手腕处。 仓促间,侯大苟也没来得及拿肉食喂山鹰,只能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山鹰的羽毛。 山鹰似乎很享受,闭上了眼睛。 柳仕元拉着纪羽瞳向侯大苟方向跑去:“大首领,天傲不是一直在修仁吗?难道……” 天傲是负责坚守修仁的邓二贵所饲养的山鹰,专门用来在紧急时刻传递消息之用,这些年,随着修仁和荔浦两处的巩固,天傲就没有再出现在大藤峡上。 侯大苟道:“急也不急于这一时,打开来看看。” 柳仕元松开牵着纪羽瞳的手,打开绑在天傲爪子上被旋上的一根小铜管,从里面取出了一卷纸条。 打开纸条,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了一行字:“李震尽出火炮,拥重兵来攻,修仁岌岌可危。” 柳仕元道:“大首领,你怎么看?” 侯大苟皱眉一想:“修仁和荔浦唇齿相依,李震猛攻一处,而置另一处于不顾,必有蹊跷。他会不会在荔浦附近埋有伏兵,一旦荔浦出兵救援的话,他们要杀荔浦一个措手不及呢?” “大首领,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我们当初才下了死命令,像这种情况,只可由后方增兵,荔浦绝对不可分兵救援。” 纪羽瞳道:“可是,大首领,仕元,今日不同往时,蓝晓虎在李震的手上,蓝晓虎是知道荔浦和修仁有这道死命令的。李震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猛攻修仁,是不是和知道这道命令有关呢?” 纪羽瞳提醒后,两个人都迟疑,如果纪羽瞳的假设成立的话,那到底需不需要荔浦出兵救援? 他们两个人想了想,同时望向纪羽瞳。 纪羽瞳迟疑了下,过了片刻才不自信道:“一字长蛇阵。这个阵法虽然易破,却是在阵前较量时。现在,如果李震在荔浦埋有伏兵,一字长蛇阵恰好派得上用场。这阵催动,首尾相距较远,犹如鸡肋,穿越伏兵之地,伏兵打之,则暴露伏击地,不打,则让该阵通过。” “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羽瞳便能想出这般绝妙的主意,真是令我们汗颜。仕元,看来你的那些兵法书,全都进了羽瞳的心里了。就这么办,我们先解了修仁之围,再派精兵悍将潜伏到南京周边。”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一) 南京,明朝的陪都,大明帝国开国初期名为金陵,在驱逐北元,统一全国后,朱元璋封金陵为南京,开封为北京,凤阳为中都,后定顶金陵,改金陵为京师。 然而,在朱元璋死后,他那个雄才大略的四儿子燕王朱棣造了他皇太孙朱允?傻姆矗?宦纺舷拢?フ季┦Γ?诰┦ψ隽耸??昊实邸2还??扉u诰┦ψ苁遣痪醢参龋?芫醯弥煸?霸诓辉洞?醋潘??闹胁话仓?拢?扉?龆ㄇu急逼剑?谋逼轿?本??┦u僖淮胃暇??阶髁舳迹?捅本┮谎??栌辛?俊?p>  此刻,在南京的兵部大堂上,一名文人装扮的人正拍着大腿大笑不止。 就他那副大马金刀不注意仪表的样子,被人看到了,也会认为他是斯文扫地。 赵辅道:“韩大人,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名一身文臣打扮,髯须过胸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纪羽瞳深深惧怕的当世之名将,韩雍。韩雍虽然文臣打扮,脸上却是兵痞气十足,书卷竹简之气反倒不如杀气显得浓重。 韩雍用手指弹了弹手上的纸张,道:“我笑这李震怎么说也是领兵多年,硬生生被一名后生简单的一招逼的自己无功而返,这才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赵辅道:“一名后生?” 韩雍道:“赵大人有所不知,多年来,侯大苟之所以能够在和我军较量中屡屡占据上风,那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个智囊,我们汉人。虽然这封信中没有说明此计是谁,不过应该是出自此人之手没错。” 赵辅笑道:“真没想到韩大人倒是做到了知己知彼。” 韩雍道:“让赵大人见笑了。下官在杭州,闲来无事,便仔细研究全国现有之战事。研究来,研究去,发现惟有大藤峡最能吸引下官的兴趣,所以,下官便不务正业,天天推演。这大藤峡里面的人和事儿,下官门儿清。” 李贤听了,拊掌道:“看来王?王大人目光如炬,极力向皇上推荐韩大人是万万没有错的。放眼这天下,在剿灭大藤峡反贼之事上竟似乎没有比韩大人更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了。” 韩雍道:“这件事情上,下官就不自谦了,朝上朝下之文臣武将,下官确实有舍我其谁的自信。” 赵辅这个人很是大度,韩雍这种在其他人看来很是狂妄自我的态度,在赵辅看来,竟是难得的本质,他道:“韩大人气吞山河之气,连我看了都为之震撼,我真是腆居正位,还好,我多少还能做点事儿,为韩大人带来了万余好男儿。” 李贤是十足十的文人范儿,虽然他也吟唱过“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等悲壮激昂的诗句,但是毕竟对“男儿自当纵横行”的行伍之气不能有多么深刻的体会,见韩雍如此不客气,本想呛上两句,再听赵辅这么一说,争辩之心也就强压了下去,道:“说的是呢,为了替赵大人韩大人两只猛虎添上双翼,一飞冲天,这次皇上连神机营、三千营的精锐都调拨了出来。”ps:呃~今天诸葛因为有事儿,多贪了两瓶啤酒,所以平时的最低标准没有达到,抱歉喽,各位亲爱的书友,以后多存稿,不每天就写那么一点点了。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二) 韩雍精神头一振,道:“‘老家’的人都来了?那……那到底都配备了怎样的装备呢?” 李贤见韩雍如贪官看到金银堆在脸前的贪婪相,不禁又觉得他有那么些可爱,道:“想知道?” 韩雍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现在在战场上,不单单拼个人的英勇,战术的运用,而是在个人英勇之上,战术运用之间,我军对当世最先进火器的配合使用,临阵发挥。对于所携火器之比重,下官当然想知道了,李大人,麻烦您了。” 听到韩雍语气十分客气,李贤揶揄道:“韩大人,咱们皇上都不差饿兵的哦。” 韩雍一拍脑门:“嗨,看下官这脑子,李大人,既然在南京,咱就尝一尝这江鲜,你看如何?” 李贤道:“好,那李某人就趁火打劫了?” 韩雍笑道:“这个劫,下官很是受用呢。” 开了这个玩笑后,李贤转脸望着赵辅,道:“赵大人,我这秋风也打了,后面的事情,可还是要实实在在劳烦您跟韩大人交代。” 赵辅道:“看韩大人如此迫切,那我也不卖什么关子了,这次随我们来的,神机营五千人,携霹雳炮三千六百杆,大连珠炮两百杆,手把口四百杆,盏口将军两百门,迅雷铳一百杆,神火飞鸦两千个。另,三千营也来了五千人,每人配备神机弩一把,三眼铳一枝。” 赵辅每说一句,韩雍的眼睛便亮一下。当赵辅说完的时候,韩雍已经完全坐不住,他站起身来,一边搓手一边来来回回走,嘴里面还念叨着:“你说,你说我们的皇上可真是够英明果断的嚎,一万人如此的武器配备,运用得当的话,那打起仗来可以说得上是砍瓜切菜。赵大人,你说是不是?” “恩。”赵辅点了点头,“这是皇上给予你我的信任,如果这样的战力,我们都无法打赢的话,唯有一死以谢皇上了。” 韩雍乐呵呵道:“赵大人这话严重了,死不了,就算他侯大苟身边的那位汉人军事是诸葛武侯在世,也甭想从我们这边讨得一点便宜。” 赵辅道:“那好,既然我们都聚齐了,接下来讨论一下如何使用我们手中这近二十万人马吧。和大人,你先说说。” 和大人单名一个勇字,是朱见深新近擢升的一名游击将军,他双手一抱拳,站起身来道:“回大人的话,下官认为,大藤峡贼兵盘踞两广多年,大小山寨几百余,侯大苟此人颇有些才能,在山寨设置上环环相扣,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由于这种设计,导致历来的讨伐尽皆以失利而告终,不过,当时我军是有弊端的,那就是人员兵马远远不足。今时今日,我们有近二十万的人马,并且近五分之一配备了我朝最先进的火器。如此一来,侯大苟苦心经营的防御将不再是啃不动的硬骨头,我的建议是,分兵剿灭。可以令一部分军队从庾岭进入广州,另一部分军队出湖广入广西。进入广东的军队,目的是重创盘踞当地的贼寇,把他们打回广西,然后在广西境内设防围困,如此一来,假以时日,大藤峡之患定可消除。” 韩雍听到后,摇了摇头道:“和大人的想法,韩某人不敢苟同。” 和勇一听,道:“哦,那韩大人有何高见?” 韩雍道:“高见谈不上,我是从李震误打误撞找到大藤峡心脏之所在九层崖寨中受到的启发。” 赵辅和和勇都是百战之将,每有战事,谋略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能有更好的,谁又不愿意听上一听呢,和勇道:“韩大人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启发,烦请韩大人说来听听。” 韩雍道:“大藤峡之贼经过这几十年的征战,已经成了气候,所占版图之大,我们虽握有十多万重兵,撒下去,仍然显得力有不逮。我们攻取一寨,他们退守他处,我们必得分兵坚守所占一寨,如果几百个寨子下来,无论伤亡,以及留下来守候的兵士,我们的力量是逐步在减弱的,而大藤峡的贼兵却不同,他们在逐步退却的过程中,就像渐渐攥紧五根手指的拳头,手肘慢慢回缩,等我们打到九层崖寨的时候,拳头会以最大的力量击出,那种势头,是万万不可迎面而对击的。我们可在他们的布防中撕开一个口子,这对于十多万人来讲,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撕开口子后,直奔大藤峡的命门,九层崖寨而去,我就不信,他们周边寨子的守军能够弃所占之地。就算他们放弃现有寨子,回援九层崖寨,集结重兵与我们一决胜负。以他们现有的兵力,能抵得过我们吗?” 其他人一听,连连点头:“韩大人此计甚是可行啊。” 韩雍继续道:“现如今,李震已经部署得当,湖广地区和大藤峡之贼兵进入了相持阶段,侯大苟是轻易抽不出人马和我们相抗衡的。我们这十多万人一到,南可以援高、廉、雷,东可以应南、韶,西可以取柳、庆,北可以继阳峒诸路,就像一条威力无比的巨蟒,动无不应、举无不克。九层崖寨一旦被攻破,盘踞其他各处的贼兵就像游魂野鬼,到时候我们再一一收拾也不迟。这就叫做救火而嘘之也,未见其济。” 韩雍类似演讲的剖析,听得在场的各位热血沸腾,似乎大藤峡大捷已经就在眼前了。有的拍着桌子,有的拍着大腿,道:“好,果然是好计策。” 李贤见状,道:“赵大人,你看韩大人的建议可否?” 赵辅道:“可行,真的是没有比韩大人更好的建议了。” “那好,我们就按照韩大人的策略行事。赵大人,韩大人,我这里还有一份大礼,可要?” 赵辅、韩雍、和勇见李贤一脸的神秘,对随行中官职最大的文官道:“李大人,怎么?还有好事儿?” 李贤道:“那是自然。众位大人有所不知,王?王大人在你我离京之后,又向皇上上了个折子,决定再助你们一臂之力。”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三) 赵辅道:“怎样的一臂之力?” “狼兵一万,要否?” “狼兵?”赵辅、韩雍、和勇三个人异口同声道,“要,当然要,为什么不要。” 和勇掰得手指骨节咯咯响,道:“狼兵好哇。本来,我们唯一处于劣势的就是攀爬本领不如贼兵,听说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现在如果有一万狼兵在手,那么他们连唯一的优势也不存在了。仗好打了,好打了啊。” 韩雍道:“请问李大人,这一万狼兵在何处?” 李贤道:“应该会在我们之前,集结于桂林府,听候几位大人的指挥。” “好。” 李贤道:“人员配备、行军指挥之谋略已经谈完了,我这里有王?王大人的两广剿贼安民事宜,一共包括赏罚重权、严戒军士不可斩杀幼儿妇女等军中巨细之事务共计二十余条,烦请赵大人过目,并请一力施行。” 说完,李贤从随从手里取过一份盖有玉玺印章的奏疏,递到了赵辅的手上。 赵辅毕恭毕敬接过,道:“是,李大人。” 他接过奏疏,站起身来,道:“走,韩大人刚才说了请我们吃江鲜的,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家吃过这顿饭,各自回营,三天后,我们离开南京,前往桂林府,我们,要建功立业去了。” 三天后,南京城外,万余明军精锐在三声炮响后,五人一行,离开了留都。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开始闷热,韩雍一身便衣,扭胯斜腰,一副懒散不堪的样子骑在马背上。 “我的天哪,这鬼天气,是要热死人吗?”他扯了扯衣领,望着天空抱怨道。 赵辅和他秉性完全不同,即使是热浪滚滚,赵辅还是一身甲胄,端坐在马上,很有统领大军的大将之风。 和勇呢,也不好穿得太随意。毕竟,韩雍还是讨了个巧的,他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说到底,还是个文官,穿得随意一些,场面上还说得过去,和勇只能跟赵辅一样,甲胄鲜明,挺直了腰杆在马背上。 韩雍为了能够让自己觉得凉爽一些,并没有和赵辅以及和勇秉并行,而是纵马在阴凉下面躲着,等待赵辅和勇赶上,他再纵马跑远。 见韩雍这般怕热,赵辅在战马走近韩雍的时候道:“韩大人,你可是江南人士,这些年又在浙江为官,为何竟然比我们还怕热?” 韩雍叫苦不迭地道:“赵大人嘞,这跟是哪边人士没有任何关系,怕热是天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大人,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我到前面一个荫凉处等你们。” 在赵辅、和勇两个人的马头跟他的战马几乎齐头的时候,韩雍一抖缰绳,战马撒丫子似的,欢快地跑了起来。 赵辅指着绝尘而去的韩雍道:“这马儿也随主人的性子,和大人,你看韩大人那马,哪像我们的坐骑规整。” 和勇顺着赵辅手指的方向,在韩雍一人一马在荫凉下歪歪斜斜的样子,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道:“大人如果不说,下官还真没在意。如今一看,确实有趣。”ps:一个星期内两次只发一千字,对不起各位书友了~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四) 不见一丝风,路两旁树木的枝叶都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危险正一点一点向着这支队伍的首脑赵辅,以及他的左膀右臂和勇逼近。 两门黑洞洞的炮口从草丛里悄悄地探出头来,以极小的幅度调整着洞口,然后停住。它们停住的不远处,正是它们发挥威力,夺魂索魄的地方。 赵辅、和勇轻松自在地说笑着,马上就要进入弹道曲线的尽头。 几双眼睛紧张地盯着两位将军的一举一动,当他们确定赵辅和和勇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时候,他们同时点燃了两门火炮的引信,火炮发出了“兹兹”的响声。 也许是终日和火器为伍的原因,神机营的人对火器所散发出的威胁有着天生的敏锐嗅觉。走在神机营队伍两侧,负责警戒的士兵中,有一个人眼尖地看到那极其微弱的火药烟气,他大吼一声:“不好,右侧有人用火器瞄准我们,危险。” 亏得他这一嗓子,赵辅、和勇下意识的条件反射,一勒缰绳,那只即将踏入鬼门关的脚就此收住。 他们身边的亲兵举起了盾牌,向各自将军的身边靠拢。他们要组成一道肉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护佑将军的安全。 几乎同时,两个锁魂的黑洞里喷出了夺命的火舌,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轰……”“轰……”,两枚炮弹在赵辅、和勇的前方炸开,十多人加上两匹战马被气浪和弹丸碎片放倒在地,悲鸣声、哭喊声响作一片。 “是刺客,快,抓刺客,保护大人。” 神机营和三千营的士兵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就地展开防御之势。其中有经验者捕捉到了刺杀之人的隐身之处,十五六名士兵指着同一个方向,“他们藏在那里。” 几十门小型的虎蹲炮校正位置,在喝口茶的工夫,第一轮炮击开始了,几十发炮弹呼啸着向刺客隐藏的方向而去。 瞬间,两门火炮的位置被密集的爆炸所覆盖。随后,只见火炮的炮身和几名不明身份的人的手脚飞上了天。 三千营的士兵在神机营的火炮手们反击的同时,一抖缰绳,战马得到指令,离弦之箭一般向刺客隐身之处冲去,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要活捉对方。 对方为了能够隐蔽不为他人发现,附近是绝对不可能有战马这一类利于远遁的长途逃跑工具,只要能接近他们身边,想抓几个活口,是很容易的事情。 然而,刺客来的人数和作战的彪悍程度超过了能征善战的三千营战士的想象。 他们纵马还没有冲出多远,火炮两侧及其稍前一些的地方,短柄标枪飞了出来,虽然说不上铺天盖地,竟然也有几百柄。 这些标枪划出了优美的夺命弧线,斜斜从天空坠落,洞穿了冲锋中的三千营战士的胸腔,让胸腔喷溅出了一团又一团的血雾。百余名三千营战士和他们胯下的战马一声接着一声惨呼嘶鸣,人仰马翻,冲在最前面的那几排人,除了非常幸运的,其他人,在瞬间便由生龙活虎的勇猛战士变成了毫无生气的一具尸体。 草丛间,悉悉索索的,几百名如敢死队员般的瑶族僮族士兵站起身来,他们知道已经没有掩藏的必要,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确保明廷的将军,也就是大首领口中的赵辅和韩雍必死无疑才行,他们整齐划一地从背上取出第二根标枪,借助斜坡,猛地向下奔跑,在跑出十多步后,才揉身,把全身的力量集于手臂,灌注在标枪上,狠狠往天上扔去。 当它们下落的时候,落点正好在赵辅和和勇倒地的地方。如果没有任何阻挡的话,赵辅和和勇会像肉串一样被钉在地上。 可惜的是,他们遇到的是三千营的将士。而且这三千营的将士是从边军中抽调回来,百战余生,血海尸山里滚爬出来的。 三千营的将士没有被眼前如地狱一般的场景所吓住,他们取出挂在脚边的盾牌,翻身下马,在赵辅和和勇遇袭的地方组成了第二道盾牌方阵。 眨眼间,这道方阵竟然密不透风。 “当当当当当……”似乎无坚不摧的标枪落在了钢铁铸就的盾牌上,发出了不绝于耳的响声,溅出了一点又一点的火花。 神机营也做出了反应,他们当中手持霹雳炮的士兵开始迎着刺客而去。在标枪落入盾牌阵的同时,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冲着瑶族僮族的勇士开枪了。 “砰砰砰砰……”火药烟气弥漫,铁砂铅弹四溅,瑶族和僮族的死士们还没来得及取下第三根标枪,便有几十人中枪。 神机营放了第一枪的士兵停下脚步,就地装弹,后面的人则马不停蹄冲到他们前面三步远的位置,举枪、瞄准、发射。 第二轮打击开始,交织的火网变成了收割生命的招魂幡,又有一批来不及卧倒的死士们像稻草堆子一样倒下。 放了第二枪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停下脚步,第三排人紧跟着跟上。 神机营士兵多年日复一日的训练在此刻发挥出了可怕的战力,他们竟然全面压制住了瑶族僮族死士们的刺杀行为,让死士们别说投掷标枪、撤退,就是头稍微抬起一点,便能被铅弹打个对穿。 这种打也没法打,逃也没法逃的被动局面让死士们很是不甘,好多人凭着一腔热血鲁莽起身了,抱着杀死一个够本的念头准备投掷标枪,然而,顿时,便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三千营士兵从两侧包抄了上来,又是神机弩,又是三眼铳的,拼命往目标处招呼,在这种毁灭式打击的覆盖下,连四分之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到,他们便将大藤峡派出来的死士们团团围住。 不过,当他们冲到跟前的时候,只看到几百名断了气的尸首,仅仅抓住十多名受了轻重伤不一的人。 一名神机营的把总端着霹雳炮来到了最前面,他一脚踏住一名肩膀被铅弹打穿,正汩汩淌着鲜血的死士的肩膀,道:“说,你们是谁指派来的,为什么要暗害我们大人?”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五) 这名死士惨厉地叫了几声,咯咯咬着牙,继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我们来,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你以为你能从我们嘴里面问到什么吗?嗬……嗬……” “是吗?”韩雍狞声从远处跑来,他的身上,一片血迹。 “大人,您?”把总看到韩雍的模样,吓了一跳。本来,赵辅和和勇被炮弹掀翻在地,生死未卜,他们就已经缺了大半个主心骨,如果韩雍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仗,交给谁指挥? 韩雍道:“我没事儿,这是赵大人和和大人的血。他们被炮弹所伤,幸有亲兵以血肉之躯遮挡大半的伤害,所以现在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两个人似乎伤到了血脉,流血不止,身体很是虚弱。” 躺在地上的死士几乎已经离散是双眼猛地一圆睁,看着韩雍,道:“什么……赵大人……和大人……那韩呢?” 韩雍道:“韩?哪个韩?” 那名死士似乎有些观人的本事,瞧见韩雍的气势,闭口不再说些什么。 韩雍见到他的反应,恍悟道:“原来这次刺杀针对性很强嘛,竟然连韩某人也算计在内了,看来你们只认甲胄不认人,老子今日穿得是文官服饰。” 死士听到后,颓然地躺在地上,喃喃道:“难道是天意?最想除掉的人居然安然无恙。” 韩雍奇道:“论官阶,非我最高,论声望,非我最旺,论战功,非我最多,是何人,指名道姓了欲除我而后快?” 死士轻蔑地看了看韩雍,道:“韩大人认为我会说吗?请韩大人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韩雍道:“果然是条汉子,如果是江湖恩怨,我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们是官匪博弈,用尽一切方式赢得最后的胜利才是目标,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死掉的,我要从你们的嘴里撬出我需要的东西。” 这名死士听了,神色黯然,突然,他一张口,伸出舌头,眼看着两排牙齿就要狠狠地把舌头切断。 然而,他并没有得偿所愿,一只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他的嘴里。 “妈呀……真疼……这老小子是玩真的。” 在把总旁边的一名三千营士兵一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整个面部被疼得成了酱紫色。 同时,另外一名神机营的战士用霹雳炮的一端狠狠敲击了下死士的后脑,那名死士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除了这名死士,其他那些受了或轻或重伤势的人都没有自杀成功。 神机营和三千营的战士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如果他们想让你死,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他们不想让你死,你想死,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韩雍瞧着悍匪气十足的战士,赞许地道:“走,把他们带回南京。” “再过去一千人,散开,四处搜索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刺客隐匿在附近。” “是,大人。” 三千营和神机营的兵士如狼似虎一般,像捆粽子似地把这些活着的死士们捆了个结结实实,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士兵们脱下穿在脚上的臭烘烘的袜子,把死士们的嘴塞得满满的。 韩雍指着手下几名亲兵,道:“你们,快马加鞭先回南京城,请刑部尚书大人帮我们安排几间相互隔离的牢房,老子要一个一个审他们,一定要查出幕后的主使。然后烦请大人帮我们找全南京最有名的郎中,最风骚的妓女,最会做菜的厨子,最有钱的财主,还有,还有羊和蜂蜜。” “小的得令。”几名亲兵一抱拳,随后奔出十多丈,翻身上马,“驾……驾……”扬鞭呼喝着,纵马向南京城疾驰而去。 李贤带着卢永、陈?坐在马车里,位于队伍相对较后的位置,在韩雍基本上把事情处理妥当了,才满头大汗,神情紧张焦虑地跑过来,道:“韩大人,怎么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韩雍道:“回李大人的话,是刺客。” 李贤惊道:“什么,是刺客。这里是大明的留都,重兵把守,层层布防,怎么会有如此大数量的刺客?” 韩雍冷然一笑道:“能够想到刺杀我们的,除了大藤峡,就没有他处了,我竟然大意了。不过,我确实想不到,他们敢在南京城下这样一座对他们来说极度危险的地方来一出‘擒贼擒王’的计策,不管是谁,用兵之胆大天马行空,连我都自愧不如。” 李贤到底是个文人,满地的血腥气足以让他的胃里面翻腾,当韩雍咬牙切齿地说话的时候,触目惊心的场面让李贤无从淡定,他忙不迭地道:“韩大人,我们快些离开好不好,这里树草茂密,真不知是否还藏有贼人。” 韩雍道:“李大人不用太过担心,这里已经基本被我们控制住,我们这就折回南京,一则救治赵大人和和大人,还有就是审讯他们是何人指使,前方是否还有埋伏之类的事情。” 李贤拍手跺脚道:“是呢,是呢,赵大人可是十六万大军的总将官,如果他出了事儿,可怎么得了哦。” 韩雍道:“李大人,现在急也急不来,我们先回城吧。” “好……好……” 于是,南京城附近的百姓们惊奇地发现,早晨旌旗鲜明,杀气腾腾的队伍又裹挟着杀气回来了。 他们见到后,纷纷向官道两旁闪躲,并窃窃私语,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进了南京城,韩雍令神机营和三千营的士兵在中华门附近安营,自己则在亲兵的带领下,直奔南京城刑部尚书大人安排好的牢房而去。 他之所以一刻都等不及,是因为他在想刚才的刺杀,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脊背一直有凉气在往上窜,很多事情,简直是太巧合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怕热穿了便装,如果不是被眼尖的神机营士兵捕捉到危险,如果不是刺客对火炮的运用远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么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后果简直是,根本不敢想象。 他带头纵马在南京城里飞奔,他的心更是飞到了监牢,他一定要让死士们吐出秘密,他迫切想知道的秘密。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六) 当韩雍来到南京城牢房前的时候,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带着众多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以及狱卒们等在了牢门外。 虽说锦衣卫指挥佥事和左佥都御史官阶一样,都是正四品,不过,这名锦衣卫指挥佥事对韩雍就像下级对待上级那般恭敬,毕竟,他是知道韩雍乃是皇上钦点的讨逆将军之一,只要大藤峡之战打赢,那韩雍将官运亨通,成为朝廷的红人。 自己呢,在留都南京,是朝廷老臣养老的地方,晋升的速度肯定是没有眼前的韩大将军来得快。 也许当韩雍大红特紫之后,未必会想起自己,不过先混个曾经脸熟,毕竟是好事儿。 韩雍在战马还没有停稳的时候,韩雍便一个侧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一甩缰绳,他那匹战马,像是颇通人性,马头一偏,踢踏踢踏了两下,向着树荫底慢慢走去。 这名锦衣卫指挥佥事行了个礼,道:“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洪勋奉刑部尚书大人之命,在这里恭候韩大人,韩大人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下官去办的,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韩雍道:“如此,谢谢洪大人了。”他的内心,已经有了点出奇的焦躁,所以,根本就没有时间和洪勋客套。 洪勋听过韩雍的一些事儿,对他这样坦然把自己作为下级的行为不以为忤。见韩雍的脸上夹杂着怒意、恐惧、焦躁的复杂表情,有些愕然。 韩雍道:“洪大人,那些死士被关押在何处?” 洪勋道:“请韩大人随下官来。” 说完,他带着韩雍,进了牢房。 牢房里阴暗潮湿,七拐八拐的,来到了最深处,洪勋指了指尽头的几间房,道:“大人,他们就在里面了。” “一共是多少人?” “回韩大人的话,一共是十七人。” “捆成这样,是不是还有人不安分?” “有的,大人。” “知道哪个闹得最凶吗?” “知道。” “着人拖出去,砍了。” “是,大人。”洪勋伸出右手一招呼,两名锦衣卫走到一间牢房前,打开牢门,把关在里面的死士拖了出来,一左一右,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把他拖了出去。 韩雍指着剩下的人道:“这些人,我也不想知道他们叫什么,请洪大人帮我把他们从一到十六编号。” 洪勋对于韩雍的用意猜不到半分,不过,他严格执行了韩雍的命令。 “去,给他们编号。” 剩下的锦衣卫愣了一下,这牢房里,找个刑具容易,找一支笔来可就费劲的多了。 不过,其中有精明狠辣的,一名锦衣卫抽出腰间的刀,一个人进到一间牢房中,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对着被绑住无法动弹的死士的手臂,便是一刀,他是斜斜割的一刀,虽然出血很多,但是并不是很重。 在他割完一刀后,便向牢房里一个处的那名死士走去,“哗……哗……”割了两刀。 其他的锦衣卫见状,分别向第二第三……第八间牢房走去,依次按顺序在他们手臂上划拉了起来,可怜最后几人,硬生生被割了十四五六刀,其中有一人当场疼昏了过去。 韩雍闻着空气中弥散着的血腥气,精神一振,这些锦衣卫,整人的手段以及心狠手辣程度,非自己所能比,他下令,由他们去操作,就算是铁打的人,最后也得招出实情来。 “好,把他们两两一组,面对面,我要让他们笑到没有力气咬舌自尽为止。” 锦衣卫们一听,心领神会,怪不得韩大人让我们准备羊羔和蜂蜜,原来是要在这里招呼这些死士们的。 他们轻车熟路,搬凳子的搬凳子,把人固定在刑椅上的固定在刑椅上,牵羊的牵羊,帮死士们脱鞋的脱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一切准备就绪。 韩雍道:“洪大人,郎中请来了吗?” 洪勋道:“韩大人吩咐要找的人,我们都已经找到了,现在各有十多位郎中、厨子、妓女、富翁在附近等着呢。” “烦请大人招呼郎中们进来。” 在郎中进来后,韩雍面对着两排,共八间牢房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如果想说的话,摇摇头,我这就放了你们,没反应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话后,他便和一众人等等着看死士们的反应。 然而,韩雍踱着步子在牢房过道里来来回回五六趟,死士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哪怕有一点幅度的动作。 韩雍呵呵笑道:“所谓死士者,所凭的不过是一腔热血,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们腔管里面的血冷下来,那你们中是不是有人想活呢?郎中们,请过来一下。” 南京城里面的郎中们虽然平时都是有些傲气的,不过,在锦衣卫这些扒皮拆骨如同家常便饭的人面前,他们还是乖乖的不敢有任何的放肆,毕竟,都是有老有小的,得罪了他们,可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好处,而锦衣卫现在都听命与眼前的这位大人,他们更是乖巧的如刚过门的小媳妇儿。 韩雍道:“听说人的身上都是有笑穴的,可是真的?” 其中一位郎中道:“回大人的话,确实有。” “那好,给他们每个人扎一针,一个个要死要活的,我要让他们知道,没事儿多笑一笑,他们就不会视死如归了。” 韩雍完全是狞着声说的,听的郎中们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不过,在锦衣卫们听来,却倍感亲切,就如同遇见了同道中人。 当他们听到韩雍命令他们把蜂蜜涂抹于死士们脚心,牵着羊,让群羊舔死士们脚心的时候,锦衣卫们劲头十足地忙活了开来。 穴道、脚心两处同时传来的感觉,诱发死士们开始狂笑,虽然死士们的嘴都被东西塞住,但是明显听到了“唔唔唔……”的声音,而且,他们的身体在颤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洪勋凑到韩雍耳边道:“韩大人真是高明,很多人不知道,其实狂笑欲停而不能止比被毒打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第十三章 有意思 我很好奇这个女人(七) 韩雍道:“好戏还在后头呢。洪大人,你们锦衣卫是拷问的行家,不过呢,这些天,韩某人就在你们这群高人面前班门弄斧了。” 洪勋道:“哪里哪里,我们还要好好开开眼界,多学学新的手段呢。如果仅仅局限在我们中间,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套,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大人这一来,弄不好能启发我们开发出一些新招。” 韩雍道:“洪大人,他们还得折腾些时候,要不,我们先出去,泡壶好茶,去见识见识秦淮绝色?” 洪勋听到这里,眉飞色舞地道:“一切都听大人的。大人,请。”说完,洪勋做了个请的姿势。 韩雍有意大声道:“他们是铁骨铮铮,我们就醉死温柔乡。” 在一众人色眯眯的笑声里,韩雍和洪勋向牢门外走去。 韩雍故意做出了一种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高高姿态,然而,就在走出牢门的时候,韩雍便恢复了杀伐之气的正色,道:“赵大人、和大人那边我实在是担心的厉害,去一个人,每个时辰向我通报一次,直到郎中诊断大人们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为止。” “是,大人。” “洪大人,等这十六名死士完全没有任何气力之后,把他们带到你挑来的秦淮绝艳们那里,我不管她们用什么手段,我只要她们榨干这批死士们最后一点精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气力,子孙根却坚挺不倒,那才叫真正的欲仙欲死。” 他的话一说完,又引得周围人一阵大笑。 “然后,再请厨子们做拿手的饭菜,把他们喂得饱饱的,押着他们到富户家里面享受一下纸醉金迷是什么味道,我要一点一点,把他们的骨头泡酥了。” 洪勋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道:“大人真的是把人性摸得透透的,下官佩服。” 韩雍道:“这算得了什么,不怕洪大人笑话,韩某人就是个活阎罗,不顺从我的,我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洪大人,如果他们十六人还是没有一个肯低头的,看着眼神倔的,选出八人,当着另外八人的面,折磨致死的技术活,你们随便用。杀了八人后,再走一遍流程,还不服,杀四人,继续来。如果都杀光了,依然没有人招供的话,我韩雍就自认倒霉,这个谜,就永埋地下吧。” 洪勋竖起了大拇指,道:“韩大人杀伐决断之能,下官佩服之极,这种软硬兼施之下,下官还真不信这十六人的骨头都是铁做的。” 韩雍道:“跟洪大人说一句实话,对于想出这个计策的人,我韩雍深感恐惧,所以,务必洪大人和锦衣卫的各位万万上心。” 洪勋道:“下官一定十二分上心去办的。” 韩雍道:“那么,洪大人,叨扰了你那么长时间,我请你喝酒。” 洪勋一推手,道:“不了,韩大人,等我审出个一二三来,再喝不迟。那群崽子在里面,没有我在场的话,他们会偷懒也不一定。”他捋了捋袖子,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韩雍有求于他,这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摆在了面前,此时不尽力争取,更待何时? 就这样,韩雍耐心在监牢外不远处的客栈等候。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 …… 到第十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扛不住了,而十六死士,只剩下两个人而已。 这两个人,在“地狱”、“温柔乡”、“金山”里进进出出后,意志终于崩溃,当洪勋把他们带到韩雍面前的时候,他们争先恐后跪了下来。 韩雍大马金刀地坐着,道:“怎么着?终于想通了?” 两个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想通了,大人。” “来,先给我看看是几号?” 两个人连忙捋起了早已就破破烂烂的袖子,韩雍伸头看了一下:“二号和七号,恩,这两个数字,我喜欢,好,果然对我的胃口。” 见两个人浑身战栗不止地跪着,知道他们受的惊吓足够多,韩雍柔声道:“真是难为你们了,别怨恨我,我也不想出此下策,不过,事关我军成败,不得已而为之。两位壮士,起来吧,来人呐,看座,上茶。” 两个人急急摆了摆手:“不,不,大人,我们还是跪着,跪着。” 韩雍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我先把我的条件开给你们,你们看看是否合适交换,合适的话,就请你们说出我想知道的。我问的问题只要你们告诉我,我就会在南京给你们每人寻觅一处宅院,家资白银五百两,再在六部下属衙门里给你们某个差事,你们看怎么样?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吗?有父母妻儿需要接来的吗?” 两个人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这些死士,都是自愿而来,家中父母多有兄弟照顾,并无婚娶生子,所以,基本上也没什么牵挂。” 韩雍道:“这样一来,倒是省却了不少的事儿,你们放心,我们这次前往大藤峡,不仅仅是平叛,更带去了治理大藤峡的新政,不会让你们跟以前一样受人欺凌了,你们可以放心在南京扎根。”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大人的安排小人们非常满意。” 韩雍道:“好,那我问你们,这次出奇招,在南京城外伏击我们的计策,是谁拟定的?” “是纪羽瞳。” “纪羽瞳?何人?” “她是我们九层崖寨,不,她是我们大藤峡最美的女人,是大首领身边的汉人谋士,我们军师柳仕元的未婚妻。” “女人,有意思,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韩雍如果不是命大,会彻彻底底栽在一名小女子的手里。” “她现在可是我们大藤峡有名的女诸葛呢,前一段时间解了修仁之围的也是她。” “什么?你说解除修仁之围的人是她?不是那个那个汉人谋士?” “是的,大人。” “因为她,我们其中一位头人,原首领蓝受贰的义子蓝晓虎也反下山寨,投奔了朝廷,现在正在湖广总兵李震将军的帐下。虽说大首领一直不作声,其实大藤峡上上下下都已经这么认为。”一旦心理防线被攻破,这二人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一言我一语,把心里面所知所想,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抖露了出来。 韩雍呵呵笑道:“你们越说,我越是对这位纪羽瞳感兴趣,我真的很好奇她,巴不得马上见到她。她,绝非常人。”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一) 三个月后,桂林府。 很多桂林府的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明军,城外各处的军营一眼望不到边,军帐像一朵朵白云,散落在草地上,绵延到了视线的尽头。 刀剑闪光,马儿啾啾,好一幅百万雄军图。 为了看稀奇,这些老人没事儿便出爬满了银发的头,看看这也许一辈子才能看见一次的场景。 他们的口中喃喃道:“朝廷动真格的了,大藤峡的末日到了。” “唉,就可怜了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真的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呐。” 从桂林府东门,一票人马卷着一溜烟尘,消失在官道上。 这支队伍大概一千余人,个个血腥之气裹身,为首的,竟然就是左佥都御史韩雍。在得知让他佩服到五体投地的两个计策尽皆出自一名名叫“纪羽瞳”的女人的手里的时候,他真的想马上就见到她。不是因为别的,他是确确实实由衷地欣赏纪羽瞳对战争的敏锐判断力,他想和她切磋一下。 然而,就在他到达桂林府的第一天,他便接到了探子给他的情报,一个让他义愤填膺的情报。 不过,各路人马汇集于桂林府,千头万绪的事情必须统筹安排,于是,韩雍便按捺住性子,坐镇桂林府知府衙门,用了六天的时间,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大而化之的先处理了。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他再也坐不住了,因为他要到全州城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不解决的话,大藤峡之战是没法打的。 全州城,驻扎着一支明军,指挥这支军队的,分别叫李英、程?、项泽、许忠。此刻,他们正大摆筵席,军帐中间,一群身披着青纱的女人僵硬地跳着舞,玉体若隐若现的燃烧着男人的欲火。 程?举起酒杯,向李英道:“小弟恭喜大哥连破三寨,在总兵赵大人、左佥都御史韩大人来到广西便露了一大脸。” 李英坐在上首,志得意满地道:“这算什么,跟着我,就等着平步青云吧。” 项泽看着李英和程?,并没有他们那般轻松,反而忧心忡忡地道:“大哥,小弟心神不宁,总觉得我们这次出击有些鲁莽。” 李英怔了怔,睁大有些微醺的眼:“三弟为何这般说?” 项泽道:“我们以前那样做,是因为所有的人都在那样做,不过,他们都是小打小闹,我们这次,闹得动静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而且,这最近几个月,好像只有我们这一支动了手。” 李英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他把酒杯放在几子上,心里慌了一下神。 坐在最下手的许忠听到三个人的谈话,很不以为然地道:“历来都是如此,如果几位京城来的大人要烧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的话,也着落不到这件事情上来,拍一拍胸脯问一下,大藤峡附近的将领,谁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这么一说,李英又有了些底气:“对啊,这些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能他们来了便成了我们有罪,就算有罪,十个将领之中,最起码八个人得有罪,法不责众,对,法不责众,三弟,都怪你,害得大哥白白紧张了下,罚酒罚酒。” 他这边端着酒杯,许忠看着女人优美的*在眼前晃来晃去,看得口干舌燥,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放:“你们喝你们的吧,老子要找乐子了,哈哈哈哈。” 来到跳舞的女人们中间,许忠抓住一名女人便横抱在怀里,不问那名女子拼命闪躲,使劲把嘴往女人的香唇上凑,吓得其他女人尖叫着往四处躲闪。 这一躲闪不要紧,正好迎上了站起身来的军官们,他们一人抓住一个,便淫笑着肆无忌惮地摸弄了起来。 一时之间,军帐内荒淫无限。 还好这种荒唐的事情没有持续多久,大帐外面响起了军卒高亢的声音:“左佥都御史韩雍韩大人到。” 李英一听,傻了眼:“韩雍?韩雍怎么会突然跑到全州城来了呢?” 他跳起身来,看了看狼藉不堪的军帐,指着呆住的众人,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收拾,快,先让这些女人出去。”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踉踉跄跄收拾着残局的时候,韩雍在几名甲胄鲜明,全副武装的亲兵拥簇下,走了进来。 “哟,李大人,听说你们最近打了个大胜仗,是不是?我韩雍奉旨剿贼,刚到桂林府,你便送了个大礼给我?我特来谢谢诸位。” 李英听着韩雍的口气,知道来者不善,道:“韩大人,你看你看,我这打了个小胜仗,便得意忘形了,有违军规,实在是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求大人从轻责罚。” 韩雍旋风般走进军帐后,看着酒肉撒了一地,其间还夹杂着女人的脂粉香气,反而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踱到李英的身边,看了李英一眼,道:“李大人打的可不是小胜仗,我听说,你们阵斩敌首三千七百余颗,并且奏请了兵部嘉奖,可有此事?” 李英汗涔涔地道:“回韩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韩雍道:“如此说来,真的是要恭喜李大人、贺喜李大人,皇上初登大宝,最关心者,莫过于大藤峡之乱何时平定,李大人不负圣望,继湖广总兵李震之后,就属李大人这一仗对敌杀伤最大,皇上听到后,肯定会龙颜大悦,重赏大人也就是最近的事儿了。” 李英道:“韩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只是侥幸,侥幸罢了。” 韩雍道:“侥幸?哼,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侥幸能得来的。”说完,韩雍一脚蹬翻了摆在李英面前的几子,吼道:“来人呐,把他们全部给我绑喽。” 李英没想到韩雍会这样,一手伸向佩剑,刚握住剑柄,只觉脖子上一凉,韩雍早快他一步,把宝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韩雍一动手,他的亲兵们各持刀剑,直接穿破军帐,抵住了在场的各级军官的腰肢。 李英慌了神,道:“大人,你……你这是何意?”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二) 韩雍冷笑道:“何意?我要向你李大人借一点东西。” 李英道:“大人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官,下官给大人准备就行了。大人来到我的军帐,刀剑加身,这般阵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雍道:“我要的东西,只怕李大人不舍得给。迫于无奈,只得刀兵相见。” 李英道:“只要下官有的,下官一定舍得给。” 韩雍道:“那好,我就开门见山的要了,我韩雍要的不是别的,正是你李大人的脑袋。” “什么?韩大人,我李英到底哪里做错了事情,你要临阵斩将?” 韩雍宝剑一撤,离开了李英的脖子,以迅雷之势,一肘重重砸在了李英的后脑,这一击打,几乎让李英昏死过去,他瘫倒在地,眼前一黑,根本使不出一点气力,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只听见韩雍的声音:“左右,把李英给我捆了。” 随即,韩雍的两名亲兵反剪着李英的双手,取出随身带着的绳子,把李英捆了个结结实实。 “程?、项泽、许忠,出列。” “末将……末将在。” “一并绑喽。” 在程?、项泽、许忠三人抖抖索索被刀枪低着背,应声出列后,也被捆得跟粽子一般。 李英梗着脖子,道:“韩大人,你为何捆拿我们,我们不服,我们刚刚为朝廷打了一场胜仗,士气大涨,你却平白无故要绑我们,要杀我们,这是何道理?” 韩雍道:“别急,我会让你们死的明白的。裘寿何在?” 帐外一名粗犷的声音道:“大人,下官在。” “进来。” 一名身材极为消瘦的汉子穿着一身便服出现在了。 “裘寿?他是何人?” 韩雍道:“他?他是我的耳报神。如果不是他,你那欺骗兵部,蒙蔽圣上的鬼伎俩说不定就实现了。” 李英道:“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下官一句也听不明白。” 韩雍道:“好,既然你决心一味欺瞒下去,那么我就费一些口舌,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我们先说什么呢?就先说说为什么大藤峡之仗为什么越打越难打?裘寿,你来说说看。” 裘寿道:“是,大人。” 他正了正声音,道:“一说大藤峡,遍地奸佞官员,搜刮无度是朝廷认为大藤峡久平不定的原因,然而,朝廷并不知道,其实驻扎在附近的卫所兵杀平民冒领军功更甚,这些卫所兵,军纪败坏,疏于练兵,导致战斗力低下,他们不敢找贼兵主力决战,就试着攻打一些防守相对薄弱的山寨,一旦攻破了这些山寨,便尽可能地将山寨中的瑶民、僮民统统杀死,以贼兵之首级冒领战功。” “卫所的指挥使、千户、百户大人们,一个看一个,有样学样,纵容手下兵士,烧杀抢掠,于是,本来不恨朝廷,不反叛朝廷的,都恨得咬牙切齿,义无反顾地叛变了朝廷。山寨中,老幼妇孺,几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一听说朝廷兵到,个个视若拼命。本来能劝降的山寨,必须得付出很大的伤亡才能攻打的下来。于是,大藤峡的仗,越来越难打。” 韩雍道:“我就是深谙此事,所以,在两个多月前,我从南京出发的当口,便派了贴身的亲兵,一日疾驰六百里,人不停马不歇,就是告诉大藤峡附近的将领们,务必对自己的属下严加管束,耄耋老人、女人、孩童,即便他们身处贼营,铁了心思帮助贼兵对抗我们,如果,如果我们攻破了山寨,也要尽一切可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只要我们这么做,那些摇摆不定呈现观望态势的山寨便会倾向我们,我们进攻的阻力就会大大减少,可是你们呢?你们纵兵大藤峡,最近攻破的这三个山寨,全都是举棋不定的,你们**掳掠、杀人灭寨,你们是杀了三千七百人,可那些根本就不是贼兵,而是地处不远处壮家二十一连还寨的亲人,这下好了,你们把那二十一寨子里面的几千壮家狼兵拱手送给了我们的死敌侯大苟的手里,好啊,你们行,你们可真行。” 李英一听,哀嚎一声:“韩大人,下官错了,求您念在下官等人这些年来在全州城尽心竭力守城的份上,就饶过我们吧。” 韩雍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来人呐,请天子剑。” “什么,天子剑?” “天子剑不是由赵总兵保管吗?怎么在你的手里?” “哼哼……这些,就不用李大人操心了,四位大人,请安心上路吧。” “韩大人,饶命啊,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给我推出帐外,砍了。然后悬挂首级,示众三日,并通报全军,以后,如果没有我的命令,敢奸**杀一名女子者,杀无赦;敢杀民冒领军功者,杀无赦;敢哄抢村寨财物者,杀无赦。” 这三个“杀无赦”从韩雍的口中蹦出来,字字夹杂着浓重可怖的血腥气儿。 韩雍看着寒蝉若噤的四个人,冷笑道:“你们也是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曾经也浑身是胆,怎么官儿越做越大,胆子却没了呢,想一想那些冤死的山寨寨民,想一想因为你们自私贪婪行为而搭上了性命的军卒,你们应该只有愧疚才是,去吧,一死,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四个人面如死灰,知道死到临头,项泽含泪挺直了脊背,看了韩雍一眼,向韩雍叩了几个响头:“谢韩大人,让末将在临死之前,还能有所作用。” 韩雍道:“这还算是条汉子。” 相较之下,李英等三人的表现就比较让韩雍失望,他们梗着脖子,身体用力往斜上纵:“不,不,我们要见总兵官赵大人,我们要见李贤李大人,就算要杀我们,也轮不到你韩雍。” 韩雍狞声道:“带下去,再让我听见他们在我的面前嚎丧,你们几人就给他们陪葬吧。” 死死摁住李英等人的六名亲兵一听,韩雍如此决断,肯定是不会有丝毫缓和的余地了,双膀子一较力,像拖拽待宰的猪羊一般,把四个人拖出了军帐。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三) 李英等人的喊叫声渐渐小了,整个军帐中,一片死寂。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才从远处传来三声撕心裂肺的惨烈嚎叫,那三股声音刚刚从喉口处挤出来,便戛然而止,听得人毛骨悚然。 又沉寂了一会儿,八名亲兵走了回来,他们当中有四个人的手里面多了个上饭菜用的托盘,托盘里面端端正正盛放着四颗呲牙咧嘴,双目充满绝望恐惧的头颅。脖子处,切口整齐,就像脖子和托盘生来就在一起一样,不过,接缝处汩汩往外冒着的血水提醒着军帐中的其他人,这四个人刚才还是他们的上级,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 “请大人验看。” 韩雍随眼扫了一下,摆了摆手,道:“让他们多看看吧,让他们仔仔细细地看,看到这四颗头颅,估计比我下多少道禁令都管用。” “是,大人。” 四名亲兵一字排开,把首级端到了军帐中还活着的全州城卫所兵的军官脸前。 站在距离韩雍最近的一名千户只看了李英一眼,便把头转向了一边。 韩雍目光灼灼:“不许转,好好盯着。你们谁的刀剑上不缠着几条冤魂,你们杀人不怕,淫人妻女不怕,看这几个该死之人的头,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完,韩雍坐了下来,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托盘的沿儿很浅很浅,不一会儿,李英等四人脖子血管处的血液都流了出来,韩雍的亲兵们稍微端得歪斜了点,便会血液溢满出来,滴到军帐的地上,在极静的环境下,那一声声滴滴答答的声响震得人心跟着急跳,似乎是滴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面。 “都看好了吗?” 军帐里的千户、百户们在视觉冲击下煎熬了好像过了整整一年,终于听到了韩雍再次发出声音,忙道:“看好了,看好了。” 韩雍道:“我特地从桂林府来杀他们,主要目的是告诉你们,省得他们祸害得连着你们,被你们根本看不上眼的山民杀了的好,整个大藤峡多少人?如果我们分化、感化了一批人,减弱他们对我们的抵抗,那是多么大的造化。我想,李英等人这还没有冷掉的血能够多少给在场的各位提一个醒吧。以后带兵,一定要牢牢记得,什么事情是你们能干的,什么事情万万不可碰。” 韩雍杀人震慑的做法起到了很大的效果,军帐中的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了惶恐不安。直到这个时候,韩雍的话锋却突然转了个弯儿。 “不过,我韩某人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如果在接下来的大藤峡诸战中遇到了死命顽抗的村寨,该怎么办,就随你们。” 话一点到这里,这些千户百户们个个精神一震,军纪严明,对于一名统领一方的将领来说,将会是赫赫战功、彪炳史册,但是对于将领手下的人来说,很有可能是困苦之极的。韩雍这句话一放出来,他们便可以放低点要求,只要手底下的兵士,不触及韩雍立下的三点中的前两点,明着暗着把山寨中的财物据为己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一起捞好处。 看着一个个脸上的变化,韩雍哪能不明白,他继续用缓和的声音道:“只是有一点,你们切切给我记住,谁敢动寨子里面的女人一下子,谁动,砍谁脑袋。断袖之癖的,我就管不到了。” “哈哈哈哈……”他这么一说,军帐中的气氛顿时又缓和了不少。 “我大明物阜民丰,大明子民中,相当多的人家都过上了富庶的生活。这,当然是好事儿,但是呢,与此同时,有出现了一个让皇上、皇后以及诸位王爷大臣们头疼的问题,那就是民间家家富庶了以后,愿意进宫做事当差的人就少了,如此一来,宫里头和王爷们府里面的侍女们啊、公公们啊就不够用了。人手短缺了怎么办呢?总兵赵大人便禀明皇上,大藤峡里面有的是,一旦我们打赢了大藤峡之战,男男女女将俘获无数,到时候青壮的男丁和五官端庄周正的少女,一定要押解到桂林府集中带往京城。记下了吗?” “下官铭记在心,大人。” “那就好,这一趟,我就算没白来。桂林府还有很多事情急待我去处理,现在我就暂时任命你代为全州城的指挥使。”韩雍指了指刚才的那名千户。 见韩雍不再发狠犯凶,这名千户开始套近乎,准备先跟韩雍熟络一下,道:“大人这来匆匆,不能再去匆匆了,就算有再多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点时辰,让下官们好好陪大人说一会儿话吧。” 韩雍道:“不用了,总兵官赵大人身体抱恙,一则,我得赶回去复命,另外,虽说有桂林府杏林圣手诊治,我不在旁,总是放心不下。” 千户听到这话,知道并非善意推托之词,道:“那……下官就只有另觅良机,聆听大人的垂训了。” 韩雍道:“待得大藤峡平定之日,我定和你痛饮三百杯。” “好,谢大人。” 韩雍这趟来全州城,快刀斩乱麻,在军帐中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把军纪混乱不堪的全州城卫所,整治的,最起码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点正规军营的样子。 风尘仆仆后,他又回到了桂林府,虽说一来一去四五百里,竟然看不到他有一丝倦意,这一点,连在行伍多年的老兵见了也甚是钦佩。 待得战马行至桂林府知府衙门前的时候,韩雍向一名差官问道:“来了吗?” 差官道:“大人来得可巧,上官老大夫刚刚从大藤峡回来。” 韩雍心里面“咯噔”一下:“从大藤峡回来?” “是的,大人,他已经随知府何大人往内堂去了。” 韩雍道:“这里我不是很熟,请前面带路。” 差官带着韩雍从议事厅左侧的角门进入,转过一个长长的回廊。远望回廊的另一头,连接着一个小巧的圆形拱门,拱门那里正是总兵官赵辅养伤的地方。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四) 其实,在从南京出发两个月后,赵辅和和勇两位将军被炮击伤的地方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赵辅呢,作为一军之主,领着前锋营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一路骑马穿过江西,进入广西,由于天气越来越闷热难当,毒辣无比的阳光照得身体还在恢复期的赵辅口渴难忍,只要遇到一处水源,便把头闷进水里面,大喝特喝。这位熟读兵书的老将居然忘了一件事情,广西不同于他处,瘴气从哪个山谷里面弥漫,毒泉从哪个地洞冒出来谁都不知道,在经过永州地界的时候,他便一不小心喝了一处凉气透心的山泉水,几口水一下肚方自察觉不妙,整个人便如入冰窟,不停喊冷,当夜便上吐下泻起来。他身高近八尺,体重近二百斤,一发炮弹没有把他炸倒,几口泉水竟让他无法站起身来,不得不由兵卒抬着藤架到桂林府,在这段时间,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看得李贤、韩雍、和勇、卢永、陈?几个人手足无措。 韩雍推开房门,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香气顺着他的鼻孔直接入了脑门,不由得他精神一震,他暗暗叫道:“好厉害的药香,来桂林府这段时间,时不时听人提起这位上官老大夫,总以为有些玄虚的成分在里面,今日一闻,看来名不虚传呐。” 他来到床榻边,李贤等人早已经伸长了脖子,把一名白发银须的老人围在了中间,老人一边摸着如蚕丝一般雪白柔滑的胡子,一边把手搭在了赵辅的腕脉上,赵辅靠着床帮斜斜坐在,面如枯木,根本不见从京城出发时候的光彩。 老人眉头紧锁,思索了片刻,道:“赵大人的脉象,来的时候极其缓慢,间隙停顿却无定数,好像是极阴之气入体,寒冰淤积于五脏六腑的征兆,想必是大人在酷暑燥热行军之时,饮用了山岩下涌出的冰泉,本来大人体魄强健,冰泉水质虽寒冷至极,却不至折磨大人到今日这般地步。可巧的是,大人三个月前受过炮击,身体表面已经痊愈,体内却仍有暗伤,非药石调理半年不得,大人这一痛饮,导致阴寒冰气侵入体内,渗进了心脉之间,与身体内的阳刚之气冷热交战,一时都不得上风。不知道当时给大人诊治的是什么样的大夫,庸碌啊。” 李贤听一句,心尖儿就剧烈抖颤一下,赵辅怎么能再出事儿呢,出事儿了谁来统领这十六万军马呢?他问道:“大夫,那,那赵大人会不会出现什么凶险?” 老人道:“极阴之气侵入经络骨骼间,想要祛除拔除并非易事,不过,老夫尽力为之,大概百日上下,大人便可行动如初。” “什么?百日上下,如此说来,赵大人没法领兵打仗了?”李贤惊声道。 老人翻了翻白眼,瞅着李贤道:“赵大人现在是病人,病人需要静养,李大人不要这样一惊一乍地,好吗?” 他的“好吗”拖着长长的尾音,让李贤赶紧捂住了嘴,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动不动。 看来,房间之内,除了韩雍,其他的人都已经领教了老人的脾气。 谁叫人有真本事呢,谁叫他们要有求于人呢? 过了眨巴几下眼的工夫,卢永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赔笑道:“上官老先生,我们有些事情需要和赵大人商议商议,您看,我们能和赵大人聊多少时辰?” “聊多少时辰?”老人听到这句话,声音拔高了一点,气哼哼地道,“最多一刻,赵大人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必须长话短说,说得多了的话,他可是很容易昏迷的。” 老人说完,站起身来,叫了声:“徒儿,带老夫到门口透透气。”那气势,就像其他人都是无知的小儿一般。 其他人一听这话,赶紧为老人让出了一条道。 韩雍在老人走过自己身旁的时候,急跨两步,来到了床前。 赵辅瞧见是他,有气无力道:“辛苦韩大人,事情都办妥了?” “都办妥了,大人,下官斩杀了李英等四人,悬首示众,相信不出十日,消息便能传遍整个大藤峡。” “韩大人,这是我下给你的最后一道军令,从即刻起,十六万大军,就交到你的手里了。” 赵辅的话大大出了韩雍的意外:“大人,您……” “韩大人刚才也听上官老先生说了,我这身体,实在不宜领军打仗,所以,重担都交到你的肩上了。” “不不不大人,除了您,还有和大人呢。”韩雍虽然生性狂放不羁,但是领兵打仗却又另当别论了,在军队中,是有着严格的等级和威望的。 和勇笑了笑:“韩大人就不要再推托了,大藤峡之战不比其他,现在唯有你能担当此任,我早已拜服在你南京定下的策略之下,赵大人既然让你统兵,你就统兵,我在一旁协助你。” 韩雍看了看李贤、卢永、陈?三人,其实,韩雍是心动的,统领十六万军马,打一场倍受朝廷关注的仗,功成名就,永载青史啊,但是,他得看这剩下三人的反应:“和大人,这如何使得,这件事必须得奏报朝廷才行。” 李贤瞄到了韩雍的眼神,哪能猜不出韩雍在想什么,他这个人并非迂腐之辈,知道轻重缓急,权宜行事,道:“奏报朝廷,一来一回也要几十天,如果出现了稍纵即逝的战机可怎么办?韩大人不用担心什么,皇上和兵部尚书王?王大人对韩大人都充满着信心,况且,就算事后有言官风闻言事,我们还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以解释。” 卢永和陈?点了点头,附和道:“李大人说得是呢。” 韩雍见大藤峡之战的核心之人中,没有一个反对的,便挺了挺腰杆,道:“我韩雍做事儿一向干脆利落,这件事情上如果再推三阻四,反而显得有些矫情,那,我就接过赵大人手中的指挥之权,发号施令了。”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五) 赵辅道:“就是嘛,这才是我久闻的韩雍的做派。韩大人,艰难之时唯有倚仗你了。十多万将士的性命,皇上的厚望,尽皆压在你的肩上。不过,我相信,这些事情对于韩大人来说,并非什么千难万难的,你的才华,将在接下来的诸战中闪耀光辉。不说了,我得稍稍歇息一下,上官老先生说得没错,这多说两句话,便会觉得乏了,这两只眼睛,马上就要不听使唤。” 李贤等人听到这话,知道赵辅是在委婉地让韩雍应下,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赵大人了。” 赵辅呢,似乎困倦极了,在一行人鱼贯而出的同时,他便耷拉着眼皮,似乎一眨眼便沉沉睡去。 韩雍走在最后面,当他反手把门轻轻带上,转过身的时候,他看到了正望着天边,若有所思的上官老先生。 看到他,韩雍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下来。 上官老先生并未陷入太深,从思绪中回来,道:“大人有事情吗?” 韩雍道:“老先生真不愧杏林圣手,耳聪目明至这般地步。不知道我到了老先生的年岁,能否有福拥有这般身体。” 上官老先生听了,很是受用:“大人日理万机,现在是没工夫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教授大人一些养生之道。” 韩雍道:“既如此,我先在这里谢过老先生了。” 上官老先生道:“不过,大人放缓步伐,应该不是找老夫闲聊的吧。大人,有什么话请讲。” 韩雍道:“听说老先生刚从大藤峡回来?” “是的,大人。”上官老先生点了点头。 “老先生对大藤峡熟吗?” “这些年,每年都要往来几十趟,可以说得上是相当熟。那里的一草一木,基本上都已经印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不这般,老夫哪里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上好的草药呢。” 韩雍道:“如此说来,老先生对大藤峡的地理位置应该是了如指掌了?” “可以这么说。” 韩雍道:“那可否烦请老先生指点一下我……” 上官老先生一伸手,打断了韩雍的话:“大人可知道老夫是做什么的?” 韩雍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当然知道。您是一位大夫。” 上官老先生道:“大夫的使命是悬壶济世,普济众生,救人,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如果我把大藤峡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了大人,那么我就是屠戮大藤峡壮民僮民的间接凶手了。” 韩雍道:“老先生何故这样想,如果老先生不告知在下的话,那么我们将会死伤很多的兵士,难道,到时候,这些人的死伤就不算老先生造成的了吗?” 上官老先生道:“老夫置身事外,只以药石救人性命,其他的事,一概与老夫无关。大人知道老夫为什么能够在大藤峡内外关系如此紧张的当口,进进出出,畅通无阻吗?” 韩雍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无论是大藤峡的壮民僮民,还是和他们对峙着的卫所军,他们都知道,老夫除了救人,事事不问。所以,即使是封锁线,我仍能来去自如。” 韩雍点了点头,道:“我懂了,是我莽撞了。” 上官老先生道:“大人聪慧绝顶,要不然,赵大人也不会把军权一股脑塞给了大人。” 韩雍道:“老先生谬赞了。既然老先生不愿意,在下也不勉强,不过,既然老先生和大藤峡众人熟谙,不知道老先生见没见过一个女人。” 上官老先生莞尔一笑道:“大人且打住,让老夫猜一猜,大人您不会是问我见没见过纪羽瞳吧?” 韩雍呆立当场:“老先生如何知晓?难道老先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上官老先生笑道:“我哪里有那种神通,我不过是依照常理推断罢了。放眼整个大藤峡,能够让大人问及的女人应该只有一个纪羽瞳。也唯有她的才学、胆识,才能够引起大人的兴趣。” 韩雍赞叹了一口气,道:“是哇,自从得知她的两个计策后,对她,我是佩服到五体投地。” “大人目光如炬,未曾蒙面,竟能谓以知己,老夫佩服。不过呢,如果老夫年轻个三十岁,也会被她所倾倒的。她,是老夫生平唯一所见的女人。” 韩雍道:“老先生治病行医几十载,几乎可以说是阅人无数,居然会对她推崇到这般田地,被您这么一说,我是越发想见见她了。” 上官老先生遥望远方,眼睛里竟然透出了情窦初开的男孩对深深爱着的女孩的思念:“她看你的时候,似乎可以洞察你的心扉,但是你却迫切希望她能够了解你的一切,如果她连看你一眼都没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竟然会比死去更难受。”上官老先生看了韩雍一眼,自嘲地笑了笑,“韩大人,你会不会觉得老夫可笑?” 韩雍诚恳地摇了摇头,道:“不,我一点都不觉得。说句心里话,老先生,我现在对你只有深深的羡慕和妒忌,这样的女子,无论是京城,还是江南,我都未曾遇见过。您能遇见,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福缘。” 上官老先生听到“福缘”两个人,眼睛一亮:“没错,是福缘,能与她见上一面,其实就是天大的福缘,如果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更是上天的恩赐了。” 上官老先生在和李贤等人说话的时候,都是不冷不热的,却和韩雍聊得有说有笑,走到远处,不见韩雍跟上来的李贤、和勇、卢永、陈?见状,面面相觑。 卢永道:“这韩大人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也难怪圣上、王大人、赵大人会对他另眼相看,李大人你瞅瞅,上官老先生和我们说话的时候是什么个状态,再看现在。” 李贤也咋舌:“能人异士脾气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断,这韩大人从入官场那一天起,便是以行事做人大胆,另辟蹊径著称,我们和上官老先生话不投机,保不齐他们两人便能相谈甚欢。走吧,我们也不打扰他们了,让他们畅所欲言吧。大战将近,就算是让韩大人纾解一下情绪。”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六) 几个人不解地看着越聊越投机的两个人,向前厅走去。 在经过回廊的时候,一位胖胖的官员气喘吁吁地一路小碎步,向赵辅养伤的地方而去。 李贤等人迎面撞上了,卢永一把拉住胖官员:“我说陆大人,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卢永口中的陆大人,是桂林府的知府,名唤陆秉程。别看他长得脑满肠肥,一副贪官污吏的样子,不过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生就一喝凉水都长肉的身体。在桂林府百姓的口中,他还是相当清廉的一名官员,事事都为老百姓着想,是个名副其实的父母官,由于他政绩卓著,把桂林府治理的路不拾遗,当初本来要升迁的,富户巨绅们也牵头,联系几千名百姓,准备在他离开桂林府的时候送上万民伞。结果,大藤峡之乱越闹越厉害,他就在桂林府待了下来。 陆秉程被卢永这么一扯,差点仰面摔倒。他拍了拍胸口,使劲顺了几口气,道:“卢公公,大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啊。” 卢永调侃道:“看陆大人眼珠子都要蹦出来的样子,怎么?要纳妾了?” 来桂林府有一段日子,这卢永没事儿便穿着便服到市井中去喝茶,虽然是打发无聊的时光,不过却也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了不少的收获,比如当地以及附近官员谁清廉谁贪婪之类的,老百姓都会聊上一聊,这对韩雍、李贤掌握当地官员,是否委以重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参考依据,于是卢永便天天往外跑,听得多了,也听到了些茶余饭后的花边事儿,陆秉程惧内便是其中之一。 陆秉程一听这话,脸一耷拉:“卢公公哎,您就别开下官的玩笑了。下官真的是向赵大人报告一个喜讯的。” 李贤道:“是关于大藤峡诸战的吗?” “是的,李大人。” “从今日起,军政大事全权交由韩雍韩大人处理,赵大人得养伤。” “谢大人提醒,那下官这就向韩大人汇报情况去了。” “去吧。” 陆秉程向李贤微微做了个揖,急匆匆往韩雍那边奔去。 李贤看陆秉程一路肥肉微颤着离开,扑哧一笑:“陆大人,你慢一点儿,千万别摔着。” 李贤不知道陆秉程所说的是什么事儿,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跑得比陆秉程快得多。 陆秉程颠颠儿来到了韩雍的面前:“韩……韩大人……” 韩雍和上官老先生聊得热火朝天,全情投入,被陆秉程这斜刺里杀出,吓了一跳,道:“陆大人,你这是?” 陆秉程一手撑着廊柱,使劲儿喘了几口气,一手抓住韩雍的手:“韩大人,别……别聊了,我带你去见……见一个人。” 韩雍道:“陆大人,别忙,别忙,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上官老先生聊呢。” 陆秉程道:“大人,您一定得暂时打住,马上跟我去见那个人。” 韩雍奇道:“到底是什么人,让陆大人您如此激动?” 陆秉程道:“大人您就别问了,随我去,见到面儿,您就知道了。” 无奈之下,韩雍摊开了手,道:“老先生,那下官只能改日再请教您了。” 上官老先生呵呵一笑:“大人赶紧去吧,再不走的话,陆大人就要跳脚了。” 在陆秉程的带领下,韩雍来到了知府衙门的一间偏厅。 韩雍定睛一看,偏厅门口站了两名虎背蜂腰的魁梧战士,面生地很。两名战士的神经似乎一直绷得很紧,四只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韩雍冲着陆秉程笑了笑:“陆大人您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哇?你看这两人,如果不是身处知府衙门,我还以为赴了鸿门宴了呢。” 陆秉程道:“韩大人真会说笑,这两位是湖广总兵李震李大人的贴身亲兵。” “咳……我说呢,一般人身边,哪能有这般气势逼人的兵,原来是李震,陆大人,您这么急着拉我来,不是急着让我见李震的吧。” 陆秉程道:“您和李大人是好友,见上一面哪能由我牵线呢,是李大人带了一个人来,那个人点了名要见您。” “噢?指名道姓了要见我,这个时辰,见我的人,说的事儿肯定不小。好,我就见上一见。” 韩雍大踏步来到李震的两名亲兵旁,左右看了看:“唔,不错,李震有眼光,千里挑一。” 他双手把偏厅的门往两边一推一分,道:“李震,你个老小子,几年不见,倒是跟我玩起神秘了,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引过来给我看看。” 李震此刻正站在偏厅最里面,望着墙上的字画,一听韩雍的声音,疾走两步,双手抱住韩雍的臂膀,用劲儿拍了拍,道:“老东西,不管过多少年,你在我面前都是这般德性。行,还没荒废,这膀子上的肉够结实。” 韩雍道:“你我什么关系,我还用跟你玩儿那些虚头巴脑的吗,哈哈,近来可好?” 李震道:“还行,临武县一战,让我功过相抵,皇上下旨痛斥了我一顿,总算没有被罢官免职。” 韩雍道:“有皇上下旨痛斥,你应该开心才对,那是皇上在护着你,听说皇上本来是要升你的官的,痛斥你,不过是堵那些御史言官的嘴。” 李震道:“羡慕你啊,最近看你,可以说得上是志得意满了,皇上和王大人对你都赞赏有加,还做了左佥都御史。” 韩雍抖了一下眉:“还不止呢,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是你的顶头上司了。” 李震道:“此话怎讲?” 韩雍道:“赵大人因为身体抱恙,桂林府的神医上官老先生建议赵大人全心将养,十六万大军的指挥之权……”韩雍指了指自己,“从今天开始,你也得听从我的差遣。” “如此说来,我还得恭喜了。天意,真的是天意,本来想通过你,把一个人引见给赵大人的,没想到,却便宜了你小子。好哇,好哇,待得日后功成名就、平步青云,可不能忘了老朋友啊。” 第十四章 淫一女者斩 杀一女者斩(七) 韩雍被李震说得一头雾水,道:“李震,你怎么跟陆大人一样,说起话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李震道:“你见了他就知道了,来,晓虎,过来见见我们的韩大人。” “晓虎?” “没错,蓝晓虎,原大藤峡首领蓝受贰的义子,十二洞三寨的头人。” “哦。”韩雍这才认真打量站在距离李震不远,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人。 蓝晓虎走上前两步,一抱拳:“韩大人。” 韩雍道:“良禽择木而栖,蓝寨主的决定是万分正确的,适才我想求助于上官老先生,让他带领我军入山,他不肯,我正愁没有熟知当地情况的人,可巧,天赐晓虎于我。” 蓝晓虎道:“不过,韩大人,恕我冒犯,我想知道大人如何对付大藤峡?” 韩雍饶有兴趣地看了看蓝晓虎,道:“怎么着?这是要考我吗?” 蓝晓虎道:“可以这么说,如果大人的决策在晓虎看来是可行的,晓虎一定会全心全力帮助大人完成大业的。” 韩雍用手指点了点蓝晓虎,向李震道:“这小子我喜欢。好,我就当考武状元答策了。” 韩雍附手在背,踱了踱步,道:“近些年,朝廷每来大军,都一直沿袭分兵夹击或者多路出击的策略,一心想把你们大藤峡之兵的势力范围从两广之地压缩到大藤峡方圆六百里内。领兵者认为,大藤峡周边的山势虽然险峻异常,只要布以重兵,步步为营,施行困顿之法,扼守住进出大藤峡的主要道路,分片切割包围住侯大苟的主力,让这些兵将之间无法互为犄角,硬生生困死了事儿。” “侯大苟有一句话我是非常欣赏的,好像是这么说的,‘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兵来我去,兵去我还。’这些年来,无论我朝将领如何变化,他总是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只要有一路落单的,肯定会被他集中所有力量重击围歼。如果只一路挺进,便不停袭扰,由于当时无人摸清大藤峡核心在哪儿,所以看到军马稍微多一些的瑶民僮民,便以为是你们的主力,跟着屁股后面死命追,结果最后弄得人困马乏,被你们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主力伏击,一溃千里。” “这次,我带了十六万大军。这十六万大军便是一把夺魂索命的弓箭,一开弓,目标只有一个,大藤峡九层崖寨。只要占领了九层崖寨,大藤峡的瑶民僮民便没了魂儿,到时候,我想怎么收拾那些残兵败将,无魂之主,就看我的兴致了。” 蓝晓虎道:“大人,虽然朝廷已经知道了九层崖寨之所在,但是通往那里的路上,尽皆布防了大藤峡最英勇善战的瑶族战士,山高路窄,寨在崖上,别说十六万大军,就是六十万,最宽处,也顶多三四十人并排而已。十六万大军,根本就是挥拳打蚊子,用不上力。” 韩雍道:“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先攻占几个寨子,以这几个寨子为据点,把这十六万人分成三路,三路军马相隔不远,齐头并进,除了中间一路,其他两路,遇到寨子抵抗,只留两倍之兵相抗,其他人,继续绕道前行,我要桂林府至九层崖寨之间这条线周围尽皆燃起战火。我要让侯大苟焦头烂额,不断收缩军马与我正面相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次我带来了神机营,他们是这个世界上火力最为凶猛的,我会让他们在战场上发挥到淋漓尽致,就拿侯大苟重兵驻守的荔浦和修仁试试。” 韩雍的行兵布阵,有点财大气粗压人一头的感觉,不过,那股霸气却让人不得不低头。 李震听完后笑了:“韩雍啊韩雍,你这哪有什么妙计,你这分明就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嘛。” 韩雍道:“同样兵法,在不同人的手里,能使出不同的效果来,有的成功,有的则惨败。我的想法,听着简单粗糙,然而,一旦打起仗来,只有我,”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才知道怎样去运用。” 李震问道:“打荔浦和修仁这两座城,有什么办法吗?” 韩雍道:“没有,孙子兵法有云,五则攻之,这两座城有三万人马吗?” 李震道:“据我所知,没有。” 韩雍道:“那就不用多想了,打。” 蓝晓虎本来对李震便十分钦佩,见韩雍天下间舍我其谁的傲气,道:“大人,只要打下荔浦、修仁,通往九层崖寨的路,就由我领着来打通吧。” 韩雍道:“好,只要拿下九层崖,我一定会向皇上上奏折,给你请赏的。” 蓝晓虎道:“谢大人,不过这一切都是次要的,对于其他,我并无多少兴趣,我只求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儿?” 蓝晓虎道:“我听说大人今日刚刚斩杀了全州城卫所指挥使李英,不准兵卒们斩杀、淫辱女人,目的是俘获之后带入京城当宫女和婢女,不知道是否有此事?” 韩雍道:“确有此事。” 蓝晓虎道:“如果到了那日,我想向大人求一女子。” “谁?”虽然问了“谁”,但是韩雍的脑海里分明蹦出了一个名字。 蓝晓虎吐出的三个字验证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纪羽瞳。” “又是纪羽瞳,她到底拥有怎样的魅力,让一个又一个人为她着迷?”韩雍怔怔看着蓝晓虎,并没有给予他承诺。 “大人……大人……” “哦……”在蓝晓虎接连喊了几声后,韩雍回过神来,“好,如果俘获了她的话,我尽力为之。”韩雍给了蓝晓虎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不过蓝晓虎很不以为然,他以为,韩雍怎会知道纪羽瞳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哪里知道,韩雍已经对纪羽瞳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韩雍收回思绪,向蓝晓虎道:“走,我们找个亮堂点儿的地方,今夜,我得跟你好好聊一聊侯大苟这个人,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习惯,行军布阵、衣食住行。” 第十五章 断藤峡里的千岁娘娘(一) “什么?你确定是韩雍?” 黄直点了点头。 由于黄直是上官老先生指定的唯一送药人,封锁线上的明军也从不盘问他,任由他进进出出。黄直问了上官老先生一些关于明军如何部署的问题,上官老先生一概不回答。然而,由于有纪羽瞳的影响,他还是偏向大藤峡的,老人在和黄直闲聊的过程中一股脑都透露给了黄直听。 柳仕元很讶异韩雍统领十六万大军这个结果,他看了看纪羽瞳,觉得匪夷所思。 他一直以为,纪羽瞳的担忧纯粹是多余的,没想到,竟然被料中了,纪羽瞳似乎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他不由得问道:“羽瞳?” 纪羽瞳勉强笑着摇了摇头,道:“仕元,现在不要问我好吗,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也许是纪羽瞳深深的惧怕影响到了柳仕元,虽然和韩雍虽未谋面,也没有交手过,柳仕元却已经有些不会拿主意,不会围绕韩雍做调整了。 纪羽瞳道:“黄直,明军是不是特意下令不允许淫辱杀戮大藤峡的女人?还为此斩杀了某处一个卫所的指挥使?” 黄直道:“确有其事,这件事儿是韩雍亲自去办的,听说是赵辅、李贤、卢永、陈?几个人一起下的命令。” 柳仕元一听,道:“指挥十六万人的总兵官、内阁大学士、监军?奇怪,太奇怪了。” 黄直听柳仕元这么一念叨,被念叨地有些迷糊,道:“柳大哥,他们下这道命令很奇怪吗?” 柳仕元道:“本来,为了整顿军纪,向我们大藤峡瑶民僮民展现明军不同往日的一面,这一条禁令并没有什么不妥,可是,从赵辅、韩雍两人以前行军打仗的做派,并非有能容许监军参与部署的脾性,这一次,三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关注着这一条,韩雍为了能让这条深入即将进入战场的明军的内心,竟然不惜斩杀一个统领几千卫所兵的指挥使以及三名千户,他们如此重视大藤峡的女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纪羽瞳心里想,他们之所以如此重看这一条,是因为怕乱军之中,误杀了她纪羽瞳而已,可是,他们真是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吗?如果是,他们怎么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存在呢?是不是她想多了呢? 不过呢,想着想着,一条计策从纪羽瞳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喃喃默背道:“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柳仕元正苦苦思索韩雍等人关于女人禁令的目的,见纪羽瞳愁绪紧锁的柳眉舒展开来,而且竟然有了笑意,问道:“我的女诸葛,又想到什么神鬼莫测的好点子了吗?” 纪羽瞳道:“好不好点子的,还得你这个男诸葛把关呢。” 柳仕元道:“什么好点子,快说。” 纪羽瞳微嗔道:“你呀,真的是越来越懒了,以前大首领所采纳的建议不都是你出的吗?” 柳仕元道:“那是我不知道身边有你这么个宝儿,你的智慧,我是自愧不如,说吧,羽瞳,我都等不及了。” 纪羽瞳道:“仕元,你还记得木兰辞吗?” “记得。” “花木兰从军十二年,女扮男装,居然没有人看得出来,我们何不照葫芦画瓢,用上一用呢?” 柳仕元一时没懂什么意思:“羽瞳,你……” 纪羽瞳兴奋地道:“韩雍、李贤、卢永等人如此紧张大藤峡的女人们,想做到能不伤害就尽量不伤害,这是我们的机会哇,仕元。我们可以让大首领命令部分战士,扮作女人,远距离阻击韩雍的军队。他们既然通令全军,每次遇到有女人们参与的抵抗,明军必然会投鼠忌器。而且,在那种距离之下,明军很难分辨我们这方是男是女,如此一来,他们的远距离作战武器就很难派上用场。此消彼长,我们能够更大程度上杀伤明军。仕元,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柳仕元听到后,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他给纪羽瞳泼了盆冷水:“羽瞳,你忘记了一件事情,让瑶民和僮民的战士们男扮女装,这比什么样的侮辱都巨大,他们是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去做的。” 纪羽瞳哑然了,她居然把这一点给忽略了。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让一名男人扮作女人,哪怕只是娱乐,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的。更何况,这是在七八百年前。 纪羽瞳沉默了好久,开口向黄直道:“黄直,你去寨子里,叫两百人来。” 黄直道:“是,纪姐姐。” 黄直跨着大步,十几个纵跃,便成了一个小点儿。 柳仕元道:“羽瞳,你让黄直唤两百人来做什么?” 纪羽瞳道:“仕元,你刚才的忧虑让我想尝试一下,是否能唤起他们真正的血性。” “真正的血性?” “是的。他们现在不愿意男扮女装,是因为他们怕传出去丢了面子,他们也许根本没有想到,有些事情,比他们的面子要重要得多,我会试着去说服他们的。” 柳仕元道:“我的纪羽瞳是要用苏秦张仪的巧舌去改变他们亘古不变的想法吗?” 纪羽瞳不服地道:“这是没有逼到份儿上的,逼到份儿上了,为了亲人,为了生存,到时候不改变也得改变。” 柳仕元看着纪羽瞳跃跃欲试,鼓励她道:“好,我就看我的羽瞳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扭转乾坤。” 黄直在寨子里吆喝了几声,在寨子中正分队厮杀训练的人便随他来到了纪羽瞳和柳仕元所在的崖坡。 纪羽瞳站在一块岩石上,山风吹拂着她一尘不染的长裙、轻抚她乌黑秀美的青丝,就像一位落入凡尘的仙女一般,看得这些赤膊斗狠的男人们如幻如梦般痴醉。 几乎同时,他们的脑海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寨子里的女人,为了寨子里的孩子不受明军的欺凌,他们要拼,要和十六万明军拼。” 第十五章 断藤峡里的千岁娘娘(二) 纪羽瞳一双妙目从这些人身上扫过,道:“各位哥哥弟弟,我请黄直把你们唤到这里,是想求你们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站在最前排,一名面容俊俏,却练就一身精壮肌肉的小伙子道:“羽瞳妹妹,我们同在一个寨子,就像一家人一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纪羽瞳道:“大家信得过我吗?” 看来这名小伙子在这群人中已经建立了领导者的地位,他发话道:“当然信得过妹妹了,尤其是妹妹向大首领献策,以一字长蛇阵解除荔浦修仁之困,以数百名我大藤峡好男儿伏击明军将领,几乎杀掉了明军赵辅和和勇两位领军者之后,我们对妹妹无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纪羽瞳道:“那我现在有一个主意,想请寨子中长相比较俊俏的哥哥弟弟们去做,不知道你们愿意去吗?” 小伙子一拍胸脯:“妹妹只管说来,我们照着去做就是,我们瑶族的战士,没有怕死的。” 纪羽瞳叹了口气道:“唉,可惜这个主意要做起来,比让你们死还难受。” 小伙子疑惑道:“人生艰难惟一死,有什么比死困难的?” 纪羽瞳道:“比死困难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让你们扮作女人。” “扮作女人?”小伙子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扮作女人去击杀明军?”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小伙子挥了下手,不屑道:“不可能,打死我们也不能扮作女人,这话如果传出去,也不用打仗了,就是羞,也能把我们羞死。” 纪羽瞳再看这几百人,几乎都是一个表情。 “羽瞳妹妹,请恕我们无法接受你的这个计策,我们大伙继续去练习技击之术吧。” 小伙子一招手,就要招呼这群人走。 纪羽瞳见他们转身要走,大声叫道:“你们这群懦夫,一群没出息的家伙。” 小伙子转过身来,道:“羽瞳妹妹,你说我们是懦夫?看看我们身上的刀枪伤疤,我们可是大首领手下最精锐的队伍,就算明军最英勇善战的边军看到我们,也会惧怕三分。” 纪羽瞳道:“那又怎样,你们也不用给我看你们身上的伤疤,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汉人的淮阴侯韩信为了抱负,能够忍得胯下之辱,我只不过是让你们扮作妇人,你们便不敢去做,还自称为勇士。什么叫勇士,勇士者,屈伸由我,能别人所不能之事,勇士者,为了身边的爱人,能不惜一切代价。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韩雍命令全军禁止淫辱杀戮女人,否则杀一女人便以一人抵命,辱一人同样抵命,这正好是能被我们用到的地方,然而你们呢,你们为了所谓的男人的尊严,不愿意去用我心中想到的对敌杀伤性更大的方法,对,你们和明军对敌时候很英勇,你们有可能会马革裹尸,但是,你们死了,你们家中的女人呢,让他们尽数被明军掳走,任由韩雍把她们交由明廷处置吗?她们到了明廷有什么好的结局吗?要么为奴为婢,更有甚者,会成为军妓,一点朱唇万人尝,一条玉臂万人枕,你们谁希望她们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不愿意……”队伍中一人双目泛红,大声吼道。 在这一声响起后,爆发出了震撼人心的齐声吼叫:“不,我们不愿意。” 纪羽瞳道:“我听说明军不光会掳走我们的姐姐妹妹,更会把我们的弟弟送进宫里面,因为宫里面缺少宦官,他们会断了我们的弟弟们的子孙根,让他们成为让人看不起的阉人,为我们的仇人端茶递水,做最下贱的活,永远无法回到大藤峡来。你们愿意弟弟们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不愿意。” 纪羽瞳见瑶族战士的斗志和血性已经被鼓动了起来,趁热打铁道:“为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你们,愿不愿意听我的?” “愿意,我们愿意。” “不就是扮女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见说服了他们,纪羽瞳向柳仕元看去,眼里含着笑意,泪花里浮出的笑意。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一试,命运是否能够改变,为了大藤峡里的每一个人,更是为了自己。 迈过了心里这道坎儿后,瑶族的年轻战士们突发玩性,一群人手捻兰花指打情骂俏起来,不过,无论怎么看,怎么听,他们的动作举动里都掩藏不住对杀伐之气。 柳仕元看着他们的举动,问纪羽瞳道:“他们这样,行吗?” 纪羽瞳道:“唉,姑且一试吧。只要明军不用千里眼,远远看去,应该不会有什么破绽。” 柳仕元忧心忡忡道:“不过听说这次明军装备精良,甚至连神机营都来了,明军领兵者的手里怎么会没有千里眼呢?据我估算,千户以上的军官中就有可能会携带千里眼。” 纪羽瞳愣住了,她的计划是上佳的计划,不过,千里眼能毁掉她的所想。 正在这个时候,纪羽瞳和柳仕元的身后响起了另外一群人的声音:“如果明军能看穿的话,为什么不用我们呢?羽瞳,你不是时常跟我们说巾帼不让须眉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便把我们忘记了?” 纪羽瞳听到声音,讶异地转过脸,她看到了九层崖寨上威望颇高的几名头人的女人,她们也一身精悍的装扮,个个英姿飒爽。 “与其用假的,还不如直接来真的。”几名皮肤晒得黝黑的女孩子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纪羽瞳虽然满脑子现代的思想,然而,战争的残酷还是让她无法把女孩子想象进去,那种随时都会有人殒命的场面呈现在她的面前,男人死掉是壮烈,女人死掉却是她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愿去想的事情。 “不,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他们行,我们就不行了呢,我们也是有兄弟姐妹的,大藤峡里也遍地我们的亲人。” 第十五章 断藤峡里的千岁娘娘(三) “辛凤儿,打仗,不是你想的那样。战场上刀剑无眼,杀到眼红血酣的时候,那些士兵是不会问你是不是女人,他们照样会死命向你们砍杀过来,很有可能会让上了战场的你们缺胳膊少腿独眼的。”柳仕元明白纪羽瞳心中想的是什么,于是帮着劝说道。 辛凤儿是和纪羽瞳情同姐妹的女孩子,平时呢,倒也有些男孩子的心性,喜欢舞枪弄棒,而且她的身份非常尊贵,是大藤峡中其中一寨寨主的女儿,她不屑道:“柳大哥,别拿那些事情吓唬人,我不是没打过仗,我知道打仗是怎么一回事儿。而且,我们是大藤峡的儿女,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亲人,宁愿残肢断臂有尊严的活着,也不愿意家破人亡苟且偷生。” 她的这段话铿锵有力,让人无法驳斥。 “说得好,丫头。”人群的后面,传来了侯大苟的声音。 “大首领……” 听到侯大苟,众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侯大苟拍了拍年轻人结实的肩膀,眼睛里满是骄傲,道:“真没想到,我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好,个个都是好样的。” 他走到纪羽瞳的身侧,道:“羽瞳,你又为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如此一来,我们大藤峡真的是遍地勇士了。” 纪羽瞳道:“可是……” 侯大苟道:“放心吧,羽瞳,我们大藤峡的男人多的是,哪能让我们母亲、姐妹、女儿轻易涉险。羽瞳你看这样行吗,韩雍来犯,我们肯定会正面防守,以及找地势险要之处据险以守,女人们呢,就结网构筑拦石之用,并且于开战的时候在险要之地露一下脸,以显示我们确实有女人组织起的抵抗队伍,一旦明军被打得急了,用羽箭、火铳、火炮开始还击,我们便迅速把她们撤下来,这样,不就行了吗?” 纪羽瞳道:“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纪羽瞳真的没想到,寨子里的女孩子会决心卷入战争之中。 顿时,她觉得罪孽深重。 她走到了辛凤儿的身边:“凤儿,那我和你一起去。” 柳仕元愣住了,他没想到纪羽瞳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羽瞳,你?” 侯大苟道:“羽瞳,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我们的女军师,哪有军师前往战场厮杀的?” 辛凤儿也道:“是的呢,羽瞳,如果我们有你的脑袋瓜子,我们才不愣头愣脑群山峻岭里面埋伏呢。” 其他女孩子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羽瞳,你就不用去了。” 纪羽瞳道:“不,大首领、仕元、凤儿、各位姐姐妹妹们,你们都不用劝我,时至今日,我们和明军就要一刀一枪的你来我往了,所谓谋略,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已经不会再起多大的作用。而且,我到底只是个小女子,并非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大家别忘了,我的父母也是死在明军乱兵之下,我也希望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去报仇雪恨。” 刚才领头的小伙子踏上前一步:“大首领放心,有姐姐妹妹们在,我们会更有斗志,我们会更加奋勇杀敌的,而且,我们会用性命担保,在我们死之前,不会让她们出一点点事儿。兄弟们,我们能做到吗?” “能。” 群情激奋,斗志昂扬。 侯大苟仰望天空:“蓝大哥,看看大藤峡的儿女们,希望你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们,度过这次劫难,只要这次我们能够打败明军,明廷就不得不向我们让步,你梦想的那一天,就有可能会实现。”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韩雍和蓝晓虎在桂林府知府衙门里整整聊了一夜,他几乎把侯大苟的所有习惯都掌握了门清儿,韩雍走出厅堂,用力伸了伸懒腰。 李震随后也走了出来,在后面亲昵地踹了他一脚,道:“你小子可真够绝的,很多我想不到的事情都被你问到了。” 韩雍道:“这是一场朝廷上上下下无不倍加关注的仗,为了这样的机会,我足足等了好几年,上天赐蓝晓虎于我,算他侯大苟和大藤峡诸位时运不济,我此刻不充分利用他,更待何时。” 李震道:“你呀,就鬼精一个,哎,刚才你把蓝晓虎安排到哪里去了?” 韩雍道:“我看他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感情更不会专一,他之所以如此钟情于纪羽瞳,不过是男人强烈的霸占*,既然他精力如此旺盛,我便给他找了个消消火的地方。” 李震听了,把脸凑过去,邪邪笑道:“哪里?” 韩雍道:“你看你那淫荡模样,他去了哪儿你能猜不出来?” 李震道:“美人臂弯英雄冢,我当然知道你是找了个女人替他*蚀骨去了,不过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小子铁塔一般的身材,一般的女人可是经受不了他的挞伐。” 韩雍道:“这方面我还没个分寸吗,我哪能害了良家少女,我给他找的,当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桂林府方圆五百里最红的红姑娘,有的是对付男人的手段,保证他这位没尝过个中滋味儿的头人食髓知味,不能自拔。” 李震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呀,谁被你盯上了,活该他倒霉。亏得这蓝晓虎没有什么雄心壮志,要不然,非得生生被你玩弄股掌之间至死不可。” 韩雍道:“李震,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仰慕至深,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纪羽瞳的种种后,我居然对她起了种相见恨晚的冲动,我不允许任何人危害到她,蓝晓虎之流更是不可以。” 李震张大了嘴,好像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道:“这……这还是我认识的韩雍吗?你不是一向只热衷名声,女人在你眼里不过是粉红骷髅吗?你不是一向睚眦必报吗?她可是策动在留都南京城外刺杀你的人啊。” 韩雍道:“仅仅是听说她,我觉得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十五章 断藤峡里的千岁娘娘(四) 李震道:“难道你对她也动了心思?你想娶她不成?从你说的上官老先生的表现,以及蓝晓虎所做的一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纪羽瞳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韩雍笑了笑:“我是动了功成名就之后找个心爱的女人相对到老的念头,不过绝不是纪羽瞳,她于我,就像是不可亵渎的仙女,只可远远观之,这是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嗨,不可笑话我哦,要不然,兄弟没得做。走吧,我们该去吃点东西了,大战在即,更不能亏待了自己。” 看着自信满怀、神采奕奕的韩雍,李震赞叹道:“我就佩服你这股劲儿,当世之名将中,有你这股气势的,似乎找不出第二个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卢永伸着懒腰,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过来,迷迷瞪瞪打了个哈欠:“韩大人、李大人,你们起得可真早。咱家自从出宫,已经几个月了,没了宫中的规矩管着,这身子骨倒是懒散了很多。瞧瞧这日头,要在以前,都已经忙了一个多时辰了。” 明朝的军队里面一直有这样一个传统,只要出征,都会有监军随军,这些监军呢,一般由皇上身边的太监充当。他们有着无比巨大的权力,甚至很多时候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不过呢,有一点必须得说明的是,这些监军里面很多人并不具备运筹帷幄的本事,然而三宝太监的成功刺激了一名名无知者无畏的太监们横插一杠子。 本来韩雍对宫中的宦官充当监军很是反感的,不过这次监军的卢永、陈?却很是投他的脾气,由于卢永和陈?久随当朝有名的太监怀恩,修得一身涵养工夫和极好的脾气,又追随周太后左右多年,眼睛明光脑子活泛,知道大是大非,帮了韩雍不少的忙。 如标枪一般笔直笔直站着的韩雍亲兵心疼地道:“卢公公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人昨儿个根本就没有合眼,和李大人带来的那个人一直聊到刚才。” 卢永呆看着韩雍:“韩大人,敢情这一晚上你都没歇息一下啊。” 李震哈哈笑道:“韩雍,你的兵就是不一样,这么心疼着主子,居然都告起我在状来了。” 韩雍取下佩剑,冲着亲兵就是一剑鞘,道:“李震,你可别怪我,我这亲兵都快要成我的管家婆了,什么事儿都要过问。卢公公,你知道我这一夜探得多少消息吗?他把大藤峡的一切都告诉我了,比上官老先生知道的详细多了,大藤峡里哪里屯有重兵,哪里聚有粮草,哪里挖了陷坑,哪里适合伏兵,他都在地图上帮我标注了出来,你说我这一夜哪能睡得着觉。” 卢永点了点脑门,好久才道:“韩大人,也许我是多疑,不过我始终信不过他,你说他会不会是侯大苟派过来,放长线钓大鱼的,先给我们点甜头,然后再在适当的时机给我们以致命一击呢?” 韩雍道:“卢公公所虑不无道理,任其再精明透顶的人,也无法保证十足十知道脸前一个貌似忠良的人心里面想的是什么。可是,有一种人,他们心里面打着什么样的算盘,那是最容易猜测出来的,那就是遇到了倾慕心仪之人,想得到而不可得的年轻汉子们。妒火中烧,能够让这样一位本来充满着无限希望的年轻人丧失一切理智,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家国天下民族大义,一股脑全都能给扔得远远的。想当年,周幽王为了博得爱妃褒姒一笑,荒唐到烽火戏诸侯,后世的人,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有人在。女人是不是祸水,其实完全取决于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巧合的是,掌握大藤峡核心机密的大人物中,就有人烧起了这么一把无名的覆灭之火。所以,卢公公,虽然我防着他,其实我已经倾向,相信他了。” 卢永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懂,韩大人,你和和大人、李大人商量着来就行,打仗的时候,我和陈?把粮草供应足了就成。” 韩雍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卢公公,你和陈公公才是我们这场仗能不能打赢的关键所在。到时候,恐怕得累着两位公公呢。” 一听这话,卢永的脸笑得皱在了一起:“瞧韩大人这话说的,我们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李震在一旁道:“卢公公,你和陈公公的作用是举足轻重啊。” 韩雍和李震在官场也摸爬滚打了好些年,该能拍马屁的时候也绝对毫不吝惜的,尤其是对太后和皇上身边的人。朝中有人好当官,宫里有人更好当官。他们两人这么一吹一捧,卢永都快觉得飘了起来,瞬间困意全无,他抖擞着精神道:“韩大人,那我们今天主要做什么?” “前往校场,点兵点将,午时一过,兵锋直指大藤峡。” “好。”卢永向身边的随从道,“快去请李大学士、和大人、陈公公前往校场。” 桂林府的校场并不大,只能容纳几千人,在韩雍等人到达点将台的时候,十六万各路人马的精锐和代表把校场挤得满满当当。儿臂粗细的长枪、黑洞洞枪口的火铳、巨大的开山斧,枪如林,刀如山,强烈的光线照射后再反射到他处的时候,光线也变得寒意森森。 这几千人分成近十个方阵,装备迥异,其中还有赤着脚,穿着布衣的壮家狼兵。虽然人数众多,却没人发出一丝声响,校场静得只能听到韩雍等人的脚步声。毒辣的日头曝晒着他们,汗水顺着刚才的痕迹流了下来,一个个就像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不过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只有队列中的旗子才敢懒散地耷拉着脑袋。 卢永和陈?很是兴奋,他们边走边指指点点:“哟嚎,这百里挑一的就是不一样,还没靠近呢,这脊背便有一股子凉气往后脑蹿,好重的杀气呢。” 和勇笑了笑道:“卢公公说的是,我大明朝最精锐的队伍今儿个都在这里了,就这几千人,放到边关,敢和十万蒙古铁骑硬碰硬。” 第十五章 断藤峡里的千岁娘娘(五) 韩雍身穿近四十斤的锁子甲,手搭在绿鳄皮裹着剑鞘的宝剑上,一步一颤,便哗啦哗啦响,很有一股俾睨四方的气势,他站到点将台的最中间,道:“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当中,有那么些人,早年曾追随我左右,知道我的脾气,就算没跟过我,坊间传啊传的,也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人。在我韩雍的治下,必须时刻牢记四个字,枕戈待旦。即便是十年八年没个战事,我手下的兵也没有马放南山刀剑入库的理儿。我朝开国至今,和大藤峡打了几十年的仗,几乎是输多赢少,为什么,将昏兵怂。这话我不怕你们谁谁谁传出去给谁谁谁听,就算谁谁谁来质问我,我只告诉他一条,其他的都是扯淡,打得赢侯大苟才是真本事。你们是全国挑选过来的精锐之师,可以说是天子之师。我呢,也不是昏庸之将帅。今儿个,我们站在广西的土地上,目的只有一个,剿灭匪患,活捉贼首侯大苟。” 韩雍每说一句话,便有嗓门大的兵士向后传去。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校场中沉寂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剿灭匪患,活捉贼首侯大苟。” “剿灭匪患,活捉贼首侯大苟。” “这场仗,我们只能赢,因为皇上把全国最好的武器都给了我们,所有人听命,随着我手指的方向向远看。” 在韩雍一声令下后,他身边的一名士兵举起杏黄色的旗子向距离百余丈的?望台比划起了动作,在他比划完后,一名体形魁梧如黑塔的士兵拉起一把三石左右的铁胎弓,弓上一支雁翎箭,手松弓弦响箭鸣,那支雁翎箭带着“嘀嘀”的尖锐啸声直窜云霄,眨眼间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正当大家不知道韩雍以及弓箭手这一系列动作为何的时候,突然之间,山崩地裂的响动传了过来,一声声怒吼让大地开始震颤,如山神发怒时的巨吼让每一个人耳朵疼痛难忍。同时,尘雾弥漫,一阵风吹过,浓重的硝石硫磺味窜入了鼻孔,异常难闻。再定睛瞧向远方,几里外的一个小山堆轰然塌陷,碎石四处飞溅。 究竟是怎样的巨力破坏力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李贤、卢永和陈?三个人脸色煞白,虽然他们知道这是神机营的火炮,可是他们何时见过此等壮观的场面。 随着韩雍等人一同前来的桂林府知府陆秉程就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我的天哪,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小山包怎么塌了?不……不对啊,地牛没有翻身哪。” 和勇走上前,一把拉住陆秉程一只肥嘟嘟的大手,一用力把他拽了起来,道:“陆大人不用惊慌,小山包之所以会崩塌,是神机营的佛郎机炮造成的。” 被拉起来后,陆秉程两只手都搭在和勇的臂膀上:“真是惭愧,我真的是有失官仪,和大人您得让我靠一会儿,此刻我的脚还是软的,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一直听说神机营的火炮无坚不摧,见识到之后才觉得叹为观止,如此恐怖的阵势,绝非血肉之躯可以阻挡。有这样的神兵利器,侯大苟必败无疑。” 韩雍听了陆秉程的话,微笑道:“事先没有和陆大人说,让大人受惊了。” 陆秉程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这算是有福,大开了一回眼界。” 韩雍向校场的士兵们道:“众位都见识了弗朗机炮的威力了吧,皇上为了向天下百姓展现讨伐剿杀大藤峡反叛之贼的决心,派了五千神机营的将士来,和你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有了他们的火器,我们建立功勋,千古留名的日子,还会远吗?” “不会远,不会远。” 李贤用小指挖了挖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在韩雍说完后,道:“韩大人,我可是全权把皇上心中的宝贝疙瘩队伍交到了你的手上,如何使用好皇上赐予你的精锐之师,就看韩大人的本事了。不过,先声夺人亮相的这一招,倒是很能鼓舞士气。” 韩雍道:“神机营就像一把随时会抽出来杀敌的利刃,锋利无比,一击毙命,我一定会摸准了大藤峡心脏的所在再拔出它,对准了狠狠扎下去,在这之前呢,就让他们发挥一下其他的功用吧。” 和勇道:“这些个神机营的将官士兵们,这么多年来都是在北方和鞑靼瓦剌人作战,几乎没有进入群山的机会,我现在唯一担忧的是,他们运用纯熟的站、跪、卧三段式的攻击方法能不能适应大藤峡山谷山峰的作战。” 韩雍道:“我虽然是第一次指挥神机营,不过呢,以我之见,他们的三段式攻击方法,应该可以适合任何地方的作战,可能在山谷的局限性会大一些,毕竟视野的障碍太大了。我会尽量避免把他们用于冲锋陷阵,而是用来保护佛朗机炮及其炮手们,我们只要保护住了这些个宝贝兵疙瘩,一定会无往而不利。” 和勇道:“那是当然的了,韩大人你可真赶上了时候,神机营打造的这批火炮,炮身小巧,只需要十多名体格健壮的士兵便能够推动如飞,射速比以前的火炮快了不止一倍,如果遇到了在十多丈高的地方建起的木栅箭塔,一轮火炮轰过去,便能让这些看起来无法攻近的居高临下要塞被炸得粉碎。” “这样一来,可就省了我不少事儿啊。” 和勇道:“你省事,侯大苟可就要大大的头疼了。” 韩雍道:“听我的命令,十六万大军分成四个方阵,三千营、神机营、边军为一方阵,湖广卫所兵为一方阵,以留都南京为首的其他地区抽调来的军队为一方阵,壮家狼兵为一方阵,向大藤峡进发。李震听命。” 李震道:“下官在。” “命你在五日之内,务必攻克十个寨子,无论牺牲多大的代价都要完成任务,完不成的话,别怪我不讲情面。” “是。” “我要让大藤峡的人看一看,我们这次在攻占寨子后,我们是如何对待寨民的。” 就这样,十六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桂林府,涌向了大藤峡。 而埋藏在李贤等人心里的,谁是断藤峡的千岁娘娘之谜,好像也在一点一点有望破解开来。 ~~~~~~~~~~~~~~~~~~~~~~~~~~~~~~~~~~~~~~~~~~~~~~~~~~~~~~~~ ps:华丽丽的分割了一次,跟亲爱的书友们汇报一下,由于明朝历史上大藤峡之战影响深远,所以在这场战争上的笔墨多了一些,有点超脱女生网的范畴,而且纪羽瞳也好像被韩雍抢了风头。不过,怎么说呢,这是必须得写的,亲爱的书友们,想看纪羽瞳进宫的事情,还得耐心等几万字哦。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一)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大地在震颤,尘土在飞扬。 不远处的村寨,到处升腾起苍白的烟雾,木屑高飞,碎石乱溅,对于神机营赶制的这批弗朗机火炮的惊人破坏力,韩雍是相当的满意。 上百发炮弹爆炸后,寨子里面一片死寂,简易的木栅墙已然不复存在。少了这道屏障,明军要想拿下它,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韩雍骑在战马上,已经有些飘飘然了,他傲然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向着村寨的方向一指,几千名步骑兵像打了鸡血一般,举起手中的武器,嘶喊着向着寨子蜂拥而去。韩雍瞧也不瞧上一眼,缰绳一抖,马儿甚是通人性,马头一转,向着兵卒们临时搭建的军帐走去。看来,这一个貌似难以攻克的据点应该是顺理成章地拿了下来,在弗朗机炮倾覆式的轰炸下,哪里还能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占领了它,距离大藤峡的心脏所在九层崖寨就更近一步了,这也就意味着距离一决雌雄的时日是越来越近。韩雍的心里头多多少少有些难以克制的激动,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与侯大苟面对面厮杀的场面,想象着单凭手中一杆长枪便挑侯大苟于马下的场景。多少人期盼而不可得的荣耀,如今,即将会落在他的身上,困扰朝廷近百年的大藤峡之乱将会在他的身上划上一个休止符。 就在兵锋直指大藤峡后不多久,韩雍突然改变了在留都南京定下的行军部署,将近十七万军队的人马分成两大拨,一南一北,如天女散花一般,两路再变幻成一十三路,北面总共五路军马,计六万八千余人,从武平东乡、象州楔入,控制住大藤峡的腰腹部,南边总共九万九千余人,分成八路,负责正面拔寨,与此同时,派亲兵至广东,令广东的水军重兵布防,封锁大藤峡外围的江面。 这般部署,不仅让侯大苟,就是明朝的军官兵卒们,也是大出意外,好在这十六万人马主攻,侯大苟的大藤峡之兵主守。主攻的变化容易,主守的必须疲于应对。 就在侯大苟针对韩雍的变化重新设定防守的时候,这十六万大军如秋风扫落叶,大军所到之处,群鸟惊飞,百兽四窜,构筑在地势并不是特别陡峭山崖上的寨子一个个被攻克,一群又一群的少男少女们被捆绑后,源源不断被押送至桂林府。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大藤峡境内便处处是战火,大大小小几百战,明廷的兵卒们奋勇直前,一场接着一场的大捷令上至军官下至小兵的明朝部队士气大振,兵锋所指之处,就像是一把锋利到了极点的镰刀,在收割庄稼的时候碰不到一点点的阻碍,一个又一个寨子向熟透的庄稼,轰然成了明朝军队的胜利果实。 捷报雪片般,以六百里加急,骑送到兵部。 也许,用不了多久,兵部厚厚的一摞嘉奖便会送到韩雍的面前,最高至他,最低至小兵,都有可能得到提拔和重用。 韩雍不由得摸了摸下巴上那一撮显得斯文的细密胡子,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看来是我高估了侯大苟,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难以对付。” 他不准备再看下去,因为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内,几乎所有的村寨都出现了以上的情况,拿下他们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就在韩雍骑着马儿轻松异常地来到帐子前,即将翻身下马的当口,几千名将兵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寨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除了被弗朗机炮轰塌的房屋,居然连一个人影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尸首了。 “刚才不是有很猛烈地抵抗吗?为什么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呢?地上,是有血迹的啊。” 这种可疑的情形引起了队伍中一名久战沙场的老兵的怀疑,他觉得事有蹊跷,正准备张开嘴,向身边的袍泽们高呼小心,“嗖……”地从天上射下一支羽箭,正中他的喉口。 伴随着喉口骨碎的声音,这名不幸中箭的老兵用双手使劲握住自己的脖子,两只眼睛就像死鱼眼一般使劲向外凸出,他的身体用力抽搐了两下,十指缝隙往外喷出了一股血箭,在他的身前不远处形成了一团血雾,在这团血雾还没有散开的时候,这名老兵便再没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整个人像一垛稻草,重重摔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箭雨,精确无误的落在了寨子中用稻草搭成的房子上。这些箭,箭头都是带着火苗的,射在房顶上,便“轰”地一下燃烧了起来。 有兵卒叫道:“不好,这些房子的稻草是用油浸泡过的。” 房子用油浸泡过,那么这些房子肯定内有乾坤,久经沙场的兵卒们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向四周急退。 然而此刻,寨子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他们根本就躲避不开多远。 “轰……” 在一声巨响后,用稻草搭成的房子顿时化成了飞灰,爆炸竟然是从内部向外而来。在爆炸的同时,房子里飞出了不计其数的石头。眨眼的功夫,天上便下起了石头雨。 这些石块,大的重达百多斤,小的也有拳头大小,它们被抛向高高的空中,再急速坠落,杀伤力可见一斑,乱作一团挤做一堆的明朝士兵们可就可了怜,就算想躲,也找不着个去处,顿时便有几十人脑浆迸裂,惨呼丧命。 伴随着石头雨的,还有一团团充分燃烧的火焰。当它们沾到明朝士兵身上的时候,便“腾”地冒出了一团火。 眼瞅着将会成为建立功勋的地方,只是转眼的功夫,便成了收拾人魂魄的阿鼻地狱。 “注意躲避,这些房子都有古怪,大家赶紧趴下。”呼喊声响彻一片。 更有甚者,只拼命重复着两个字:“火药,火药。” 其实,火箭只是起到一个恐吓作用,稻草屋顶的房子里面,堆满了石块,这些石块之下,才是火药,火药的引信,是在明军涌进来的时候,才被人点燃的。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二) 弗朗机炮虽然厉害,却也只能轰开堆在上面的石块,远不如几百斤炸药从内部爆炸所产生的威力巨大。 很显然,这些石堆的堆放、爆炸的先后次序是经过充分考虑的,主要目的是让这些石头在四溅的时候没有死角,让攻打进寨子的明朝兵卒躲闪不及。由于房屋集中建在寨子中间,当它们爆炸的时候,进入寨子里的明军不得不被分成两部分,向两边躲闪。 石头铺天盖地地向天空飞去,又夹着巨大的力道坠落。明军中,不幸被砸中头颅的人不在少数,不过,如果石头单只从天而降反而好对付,许多石头是以极小的弧度,几乎与地面平齐飞出去的,这样的打击防不胜防。明军当中不少步卒,举起盾牌挡住了从上面掉下来的小石块,却被横着过来的石头撞碎了胸骨,整个胸腔凹陷了下去。 在队伍后面的人自然退了出来,而深入寨子的人不得已,往寨子那头的密林跑去。 只要躲到了树木的背后,便可以避开夺命的飞石。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进入了树林,刚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脚下却是一滑,整个身躯急急下坠,只来得及惨呼一声,便丢了性命。 随后的士兵大声提醒道:“不要再往前挤了,是陷坑,林子里面有陷坑。” 没错,寨子边缘的密林被挖了大大小小几百个陷坑,陷坑的最底部插了密密麻麻的被削尖的竹子,一旦踏破表层掩盖的土层掉下去,是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见最前面一批人没有防备,被竹子穿成了串儿,稍后一些的士兵在发现危险所在后,用身子死命向后扛,但是,被石头阵砸得毫无斗志,拼命躲闪的大部队根本听不到林子边缘的士兵在说什么,一个劲儿往前推进,这种人挨着人的场面让许多本想后撤的人也没了办法,被迫夹在当中当做了力量的传送者,于是乎,在队伍最前面的士兵像下锅的水饺一般,纷纷掉进了陷坑之中,直到躯体超过了竹子的尖部才停下来。 还好这群士兵中虽有惊慌失措的卫所兵,还有一部分边军。多日来的连战连捷让他们有些骄傲之气,这一通惨烈的打击让他们清醒了过来,他们中好多人大声喊道:“举盾牌,结阵,大家聚拢到一起,撤退。” 这个寨子的反抗方式太过诡异,像是精心布置好的巨大陷阱,在没摸清对方情况之前,必须得撤退。 这个林子里面,还不知道藏有多少军马呢。 就在卫所兵向边军靠拢的时候,一排排被削成一人高的竹子出现在了士兵们的眼前。 大藤峡伏兵的打击是一拨紧随着一拨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给明军留下应对的时间。 由于石头阵和陷坑阵把攻进寨子的明军压缩在了一个相对较小的空间里,结盾牌阵防御不是那么快能散得开来的,所以,大多数人还是暴露在了飞竹的绞杀圈内。 一名名士兵被斜四十五度射落的竹子穿透了胸膛,尸首被狠狠地钉在了地上。由于明军士兵中间的人站得满满当当,于是出现了极其惨不忍睹的一幕,有的竹子上,居然穿透了两个人的身体,甚至是三个人的。 无奈,边军的盾牌手本着能掩护多少人便掩护多少人的方阵,急速后撤。 在后撤的过程中,他们还进行了零星的还击,不过,羽箭和火铳进入密林后,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也许对对方也有杀伤,不过明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惨叫声掩盖住了其他一切声音。 在这个无名的寨子面前,近六千明军栽了,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他们伤亡惨重。阵亡一千六百五十二人,伤两千两百人,失踪三百余人,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他们居然没有看到对方一个人。 韩雍在翻身下马的时候,也听到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拿起千里眼,目睹了令他不可置信的一幕。 然而,失败才刚刚开始,探子们纷纷来报,瞧他们的神情和下马时候扭曲的身体,韩雍知道,情形急转直下了。 “报……报大人,我军在行进至距离紫荆大约五里处受到伏击。” “受到伏击?说,是什么情况?” “我们从抓获的孩童的口中得知,紫荆附近的绝壁新建了几处村寨,是专门抗击我们用的,就在我们走到山谷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时候从悬崖顶部砸下,我军避无可避,死伤无数。后来,我们爬上崖壁,才发现崖壁两侧有巨大的藤网,里面应该是放置石块之用,当我军靠近的时候,便有人砍断藤条。我们现在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都得有人上绝壁探查,军队行进速度异常缓慢。”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在探查的过程中,总是能遇到零星的瑶族和僮族装束的女人的伏击,由于大人的禁令,军士们动起手来,缚手缚脚的。” “女人?” “是的大人,在最近两日的交战中,我们发现,也许是大藤峡方面也知道了大人的禁令,在抵抗我们进攻的人当中,出现了不少女人,以及穿着女人衣服的青壮男人。虚虚实实,让我们难辨真伪。” “恩?好厉害的一招,本来是我收服人心的手段,居然被对方利用上了。好,有他们的。”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探子半跪在地上,想了想,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大人的话,还真的有特别之处。” “他们应该也在担心女人们会受到伤害,所以只是让女人们远远的露一下脸,然后便躲着不出来,居高临下,放檑木、巨石、标枪、弓箭等远距离射杀我军。” 韩雍笑了笑道:“观察的够仔细,我为你记上一功。既然大藤峡的人知道我的禁令,去,通晓全军,除了寨子中扶老携幼的女人,一旦在寨子之外的地方遇见,受到攻击的,不用顾忌,可以全力打击。再令诸位壮家的头人,再发一万狼兵来,我要让山谷的绝壁上,有善于攀爬的壮家狼兵,最后飞鸽传书给我军十多只队伍的领兵者,不必急于求成,步步为营,胜败无论,只要一点点向既定目标进发即可。” “是,大人。” “去吧。”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三) 在探子纵马远去后,韩雍并没有进入自己的军帐,而是绕向一侧,向着军营最中心的一顶灰白色的军帐走去。这是韩雍行军打仗那些年养成的一个习惯,一般说来,军队的头脑,一军之将的指挥军帐是在军营的最中心,而他,却偏偏在中心大帐附近,大约几十步开外的地方设一顶小帐,仅容一人躺卧的帐子。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韩雍有着如同魏武帝曹操一样狡黠的智慧。 走到距离中心大帐还有几步的时候,韩雍闻到了一股香气扑鼻的酒味,那是上等的女儿红,不过,比这酒香更吸引人的,是女人似快乐似痛苦的呻吟声。 一个男人短促粗重地叫着:“羽瞳,羽瞳,说,快点说你喜欢我。” “唔……”很显然,女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口便被男人用嘴封住,香舌和男人的舌头纠缠到了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说话。 “快点说你喜欢我。”男人含糊着叫道,下身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死命冲撞着,他的腰眼传来了阵阵的酥麻,感觉自己身下那*的腰肢虽然看似扶柳般纤弱,然而在他暴风骤雨般猛烈的攻击之下,却依然拥有用不完的韧性,一下又一下,丝毫不肯示弱,迎着他的攻击顶送着,滑腻的心花融化了男人的强硬,又带着严丝合缝的吸力紧实地夹住男人,把压住自己的男人一步步送上了欲死欲仙的巅峰。 韩雍踏步进帐,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说实在的,见到眼前如此**的画面,不心神乱跳的,都算不得男人,韩雍拥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他也不会视若不见,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不过,他压制住了*,看了眼女人如白雪般的粉臀玉股,冷笑着,向前一把按住男人的肩膀,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钳,钳住了男人用力往后一扯,把这名正在女人身上辛勤耕耘着的男人扯着站了起来。 情水越来越多的女人正准备着和男人一同攀上极致快乐的山峰,突然觉得花心处空空荡荡,迷离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了一身盔甲的韩雍,她被吓得“啊”地叫了一声,连忙从身边扯过一张毛毯,盖住了自己的玉体。 “晓虎,不要再贪玩了,起来,我有正事儿要问你。” 原来正在纵情欢愉的男人,正是蓝晓虎。 “什……什么事儿?”蓝晓虎喝得踉踉跄跄,几乎站不住脚。 “接下来,我们要往哪里走才能尽可能避开侯大苟的节节抵抗?” “哦……往东南方,大约十里地的地方,有一条不宽的小道,可容三五人并排……并排而行。” “会不会有人设伏?” “不……不会的,就是大藤峡的人也不知道,这是我以前打猎的时候发现的一条古道。” “好,谢啦,你继续吧。” 韩雍很不适应蓝晓虎身上混合了女儿红酒气、女人身上的香气,男人身上的汗臭等多种味道,这种气体顺着他的鼻孔钻进去,让他几欲作呕。 在问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韩雍松开了手。 蓝晓虎在失去了韩雍的力道后,一下子没站住,像一条癞皮狗一样倒在了地上。他的大半意识依然丧失,不过,他还记得一件事情,那就是继续和床上的女人颠鸾倒凤。蓝晓虎软手软脚地一点一点挪向春光无限的木床,在爬到床沿,摸到女人那细致有弹性的肌肤后,立刻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只见他挺起了坚硬肿胀的下半身,一个虎扑,掀开女人的遮羞物,去寻找女人的桃花源去了。 女人“啊”地惊叫了一声,便又只能传出时断时续的“咿唔”声。 女人很感激韩雍,感激韩雍为她找了一个像猛虎一样强壮的男人,这个男人天天和她痛饮狂欢,每日都挞伐摧残她到四肢无力。但是,对于像她这样索取无度,欲壑难填的女人来说,也只有此刻趴在她身上这样的男人才有充沛的体能去满足她。她银牙一咬,*贪婪快速地迎合着,不一会儿地功夫,她欣喜地发现,迎来的是更加凶猛狂烈的冲刺。 出了帐子,韩雍也吁了一声,女人动情的叫声让他也有些把持不住,他喃喃道:“说得一点都不错,女人臂弯是英雄冢,温柔乡进去了,想再雄心壮志地出来,可就非易事了。” 卢永拿着把鹅毛扇子从帐子斜后面慢慢靠近韩雍,用扇子拍了一下韩雍的肩膀:“嗨,韩大人,你这发的是什么感慨呢?” 韩雍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卢公公。” 卢永调侃道:“那你以为我是谁?韩大人有点魂不守舍哦。” 韩雍道:“我也是凡夫俗子,里面那种春宫景色,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哎,卢公公,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说罢,韩雍指了指帐子,指了指卢永。 卢永装作微嗔的样子,一扇子打开韩雍的手指:“我一个无根之人,哪有这个心情,你成心戳我的痛处,是不是?” 韩雍道:“谁说的,卢公公在宫里面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好几位姑姑都对卢公公您死心塌地的呢。” 卢永道:“不提了不提了,羞都羞死了。哦,对了,刚才那一仗我们输得如此窝囊,李大人想问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重整军队,再攻打寨子?” 韩雍道:“据我估计,这个寨子是个空寨,是临时建好了专门引诱我们,然后击杀之用。寨子依山而建,正面陡坡,背面峭壁,可战之兵尽皆隐藏在密林之中。现在我们只需留两千之兵,在寨子对面高处坚守,其余的人,拔营动身,杀奔九层崖寨。” “这……这个寨子不拿了?这个仇不报了?” 韩雍道:“呵呵,卢公公,作为战场厮杀,不能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不能计较一场两场的成败,一刀剜中敌人的心脏才是根本,大藤峡的心脏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我们何必在这里浪费精力呢。”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四) 卢永道:“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是替李大人问一下而已。” 韩雍道:“卢公公是皇上钦点的监军,这些事情,应当过问,应当过问。” 卢永道:“哎,我可没这能耐,就不给你添乱了。走吧,我们一起去见李大人,这一仗,他也恨得牙痒痒呢。” 韩雍一听,心中笑道:“毕竟不是领军打仗之人,不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酷。” 两个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军营前方走去。 来到李贤的军帐前,并不见李贤和陈?等人。 “李大人呢?” “回韩大人的话,李大人此刻正在看望受伤的士兵。” “哦,卢公公,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找一找李大人?” 卢永张开嘴,还没有说话,又一名探子拖着长长的音跑了过来,“报……” “报大人,军营外来了一群人。” “什么人?” “一群瑶族的老者。” “老者?”在瑶族和僮族当中,老人的地位是极其尊贵的,有很多人更是村寨中的首领、决策者。 “来了多少人?” “据小的目测,大概不到一百人,顶多七八十人的样子。” “都是老人?” “都是老人,而且多半头发已经花白。” “他们有没有说所来何事?” “他们说,有要事求见大人,话里话外,似乎对他们的首领侯大苟甚是不满,像是要投奔我军。” “投奔我军,好哇好哇,把他们带过来。”卢永喜出望外。 “哈哈哈哈……来得好,去,照卢公公的话去办,不过,把神机营的人给我喊过来,还有弓弩手。” 韩雍的话听在卢永的耳朵里,卢永只觉得慎得慌,他看了看韩雍,道:“韩大人,你这是何意?” 韩雍道:“我军多处受挫,正是士气最低迷,大藤峡风头正劲的时候,卢公公认为在这个时候,会有人投靠我们吗?” 卢永狐疑道:“韩大人你的意思是,这群老人来者不善?” 韩雍道:“卢公公所猜不错。想一想我们这一路打过来,虽说还没经历多么惨烈的恶仗,其实不过占了火炮犀利的便宜,还有一个就是我们执行了正确的策略。这段时日也攻下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寨子,到今天,有主动向我们投诚的吗?” 卢永道:“除了里头那个,似乎还真的没有。” 韩雍道:“那就对了。” “可是,来的都是些老头子,他们能怎么样呢?” 韩雍道:“卢公公有所不知,这里的老人和我们京城里的老人不同,他们常年劳作,体格健壮得很,有很多更是战士出身,几十年如一日,习武不辍,一旦掉以轻心,让这百十口人近身的话,我韩雍哪还有得命在。他们这是准备要上演一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卢永道:“尽然韩大人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我们直接调重兵把他们拿下就得了,何必再和他们见面呢。” 韩雍道:“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必须得通过这些老头子,能够或多或少进一步打击大藤峡的士气。” “什么主意?” “卢公公在旁看戏就好。来人呐。” “小的在。” “去,到中心大帐,告诉蓝晓虎,就说纪羽瞳已经被前锋营的将士俘获了。让他赶紧来认认是不是纪羽瞳。” “是,大人。” 在手下的亲兵一步步后撤,然后转身离开跑向中央大帐的时候,韩雍的嘴角,泛起了很明显坏坏的笑。 “铁甲护卫何在?给我来一百人,环绕保护住我和卢公公。” “是。” 韩雍理了理头盔、铠甲、佩剑,一名刚毅果敢,英明睿智的将军出现了,不过,四周环卫着的铁卫,让他看起来少了一分以一敌百的霸气。这种刻意为之让人一眼能够看出,他似乎是在警告,请勿靠近,再近身一步者,格杀勿论。 在大约两顿饭的功夫,韩雍等人才从中心大帐,晃晃悠悠地来到大军暂时驻扎的军营辕门前。只见巨大木头搭建的防御性栅栏内侧,里里外外围了好多圈的士兵,这些明军士兵有的持铳,有的端弩,很有经验的形成了立体式的杀戮圈,个个如临大敌。一旦中间人有丝毫异动,便会被打成筛子,射上十个八个窟窿。 探子口中的七八十位老人被围困在中间,一动不动。 铁卫簇拥下的韩雍,在距离老人们十丈外停了下来。 “想必,这位就是韩雍韩大人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问道。 “正是本官。” “我想请问,这就是韩大人对待投诚者的欢迎方式吗?” 韩雍昂首道:“当然不是。” “那韩大人何故这般对待我们?” “因为你们根本不是来投诚的,你们另有所图。” “所图什么?” “韩某人愚钝,能猜测到的只有一条,那就是韩某人的项上人头,如果韩某人的项上人头还有点价值的话。” “呵呵,看来韩大人真的会想象。既然韩大人不想收留我们这班人,那我们只有自寻活路了。” 韩雍道:“且慢。” 老人转身欲走,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道:“怎么?大人回心转意了?” 韩雍道:“我想老人家是不是误会了,我是想让你们等一等,请你们见一位故人。” “故人?” 韩雍转脸看了看中军大帐的位置,见亲兵和蓝晓虎已经向他们这边走来,下命令道:“举高盾牌,列阵。” “哗……”甲胄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一会儿的功夫,在老人们和韩雍之间形成了一道一人半高的一道盾牌墙,遮住了老人们的视线。 蓝晓虎赤着脚,晃晃悠悠地向着韩雍的方向走来。 边走,他还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和衣衫,显得很是激动。 ps:诸葛近期用了大幅篇章写大藤峡之战,男人的戏份有些重,还有一万多字,纪羽瞳将再次闪亮登场,亲们一定要耐心等待哦。今晚发得有点早,呵呵,偷个懒,看中国好声音中~各位书友大大们,周末快乐。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五) 韩雍看着蓝晓虎的身形,脚步虚浮,下盘已经有些不稳。他素来重视养生,知道这绝非单单饮酒所能导致,心里惊道:“我的天,从桂林知府那里打听探寻到的名妓果然非同一般,欢场圣手之名名符其实。像蓝晓虎体魄如此强健的男人,也就这大半个月的功夫,身子骨被她掏成现如今这个样子,看来女色这个东西,真的是要适可而止,切莫仗着身体好,日日夜夜纵情欢好。” 待蓝晓虎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韩雍一把拉住蓝晓虎的手,道:“晓虎,你的故人就在不远处,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去?” 蓝晓虎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的好。”他急不可耐地抽开韩雍攥着他的手,一边大声喊着:“羽瞳,羽瞳,不用怕,我来了,我是晓虎。”一边,用力分开站成了几十堵墙的明军士兵。 当他突破了最后一道人墙,进入了明军包围的核心圈时,蓝晓虎惊呆了。 对方也惊呆了。 空气窒息着,好久,须发皆白的老者指着蓝晓虎道:“蓝晓虎,竟然是你。自从你失踪之后,大藤峡私底下纷纷传言你投靠了明廷,但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希望你仍然是大家认识的那个大藤峡第一勇士蓝晓虎,悍不畏死,勇猛无比。没想到,你真的背叛了族人、背叛了大首领、背叛了大藤峡。” 蓝晓虎被问得哑口无言:“我……” 韩雍在后面看得痛快,像是怕还不够乱一般,高声道:“老人家此言差矣,晓虎的行为不叫背叛,他这叫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我知道以前一些混蛋官员在大藤峡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们被逼无奈之下,选择了造反。但是,我皇登基,痛下决心改变大藤峡的现状,大藤峡也在我朝版图之内,大藤峡的子民也是皇上的子民,皇上怎么会弃之不顾呢?而你们大藤峡,目前只有晓虎一人看得明白,你们却执迷不悟,一心与朝廷对抗到底,你们究竟是为大藤峡的所有百姓着想,还是想成立国中之国啊?” 老人冷笑道:“不要净捡着好听的说,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天下乌鸦一般黑,难道换了个皇上,天下的官员就由黑的变成白的了吗?我们族人也曾经盼过,可是一任接着一任的官吏都是一个德性,我们已经绝望了,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巧舌如簧,我们都不会上你们的当了。” 老人身后一名年纪稍微小一些的男人的脾气看来甚是火爆,他指着蓝晓虎道:“晓虎、晓虎,蓝晓虎,韩雍和你可真是够亲近的嘛,看来你是铁了心的给明廷卖命了是不是?” 蓝晓虎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你这个鬼迷心窍的东西,居然为了一个外姓女子,把大藤峡近六万战士,近五十万的族人都给卖了。” 老人看着在层层重铠战士之后的韩雍,知道刺杀已难,不过他还是很悲怆地叫了一声:“动手。” 随着他一声吼叫,所有人都把手伸进了袖口,每人的双手上都捏着一把泛着暗蓝色光芒的匕首。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韩雍。 图穷匕首见,老人猝然发难,希望能够一击而中,他们手上的匕首都淬上了大藤峡最毒毒蛇蛇口的毒液,只要是哪怕擦开一丁点儿的皮肉,毒液也能进入人的身体,让中招者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块,在半个时辰内暴亡。 然而毕竟以有备打无患,近十名盾牌手举起盾牌,冲到了韩雍的面前,在韩雍和老人们面前组建起一道看不见一丝缝隙的围墙,为首几位老人投掷出的十几把匕首尽皆攒射在盾牌上,迸溅出一串串火花。 韩雍道:“既然你们食古不化,杀。” 明军战士们早已做好了准备,神机营首先开火,震耳欲聋的响声此起彼伏,“嗡……嗡……”的弓弦响声夹杂其中,还有从天而降的标枪,这些被围困在中间的老人们,成了被屠戮的羔羊,他们那在大藤峡练就了的功夫连一点用都顶不上。 铅丸在他们的身上爆开了血雾,劲弩强弓射穿了他们的肩甲,标枪洞穿了他们的头颅,这些人几乎连还手都没来得及还手便倒了下去。在死之前,他们几乎都说着这样一句话:“我们不该不听纪羽瞳和柳仕元的忠告。” 他们是瑶族中的尊贵长者,其中更有几位是独霸一方的洞主和寨主。在看到韩雍步步紧逼,靠向大藤峡后,这些人聚到了一起,合计出了一个他们自认为的妙计。 他们想的“天衣无缝”之计是,投靠明军,以为大军带路为由,赚韩雍出来,只要能靠近韩雍左右,几十人便一拥而上,乱刃刺死韩雍。只要韩雍一死,那么明军便不攻自破。 当他们的这个想法传到了柳仕元和纪羽瞳的耳朵里的时候,纪羽瞳和柳仕元赶紧前往最近的村寨去劝阻他们,因为纪羽瞳和柳仕元深深明白,像这些老人想出的伎俩,在历史这个舞台上,不知道都已经上演过多少出了,它怎么可能骗得过熟读兵书的韩雍呢。在韩雍的眼里,它根本就是一个破洞百出的乞丐服,何来的天衣无缝。 可是,纪羽瞳和柳仕元对于人性的了解还是没有那么透彻,有的时候,当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已经认定了一个主意,是根本听不得别人反对的,即使说给你听,只是需要你的夸赞,如此而已。尤其是大藤峡中这群被族人尊奉为权威的老人。 于是,两个人越反对,这群老人越认为这件事情可行。 一圈又一圈的老人倒了下去,站在比较靠里面一层的几位老人大喊了一声:“冲,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我们要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这一群人,在来的时候,本就没有准备活着回去,听到这句话,更是死中搏命,他们用双手托起倒在地上同伴的遗体,以遗体为肉盾,拼命向辕门外冲去。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六) 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竟然真的让三名老人突出了重围。 韩雍笑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蓝晓虎却和他截然相反,他是欲哭无泪。 突出重围的三名老人会给大藤峡的人带去一个震惊所有人的消息,可是这个消息,除了能燃起大藤峡人的怒火,还有可能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心存的侥幸崩塌了,蓝晓虎对大藤峡太熟了,明军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想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是越来越难了。 蓝晓虎走到韩雍的面前:“韩大人,追啊,赶紧派兵追啊。” 韩雍道:“不过三个风烛残年的老家伙,还不至于让我兴师动众,就随他们去吧,早晚,我会收拾了他们的。” “不……他们一直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已投靠朝廷,他们几个一会去,就会坐实了传言。” 韩雍道:“恩?晓虎,怎么着?你还有别的想法?” 蓝晓虎当然有别的想法,他心里面的小算盘是,隐藏在暗处,一路为明军做向导,待攻破九层崖寨后,抢过占有纪羽瞳。另外,侯大苟要么会战死,要么会被明军俘获,押解进京问斩。到那时候,大藤峡地位最高的头人便是他,他便可以向朝廷献策,假装被迫被朝廷强行任命他为大藤峡的首领,因为那个时候,无论从得失利弊来看,他都是不二人选,他将明着暗着做他的“大藤峡之王”。 然而,叛徒之名一旦传出去,他将失去一切资格,他将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不过,他的这些想法,现在都不宜说,于是蓝晓虎另找了个借口:“我的侍妾还在寨子中,如今他们认定了我背叛了大藤峡,一定会迁怒于她的。” 韩雍很不以为然道:“我以为多大的事儿,侯大苟毕竟一方枭雄,如果他连这点气度都没有,覆灭只会更快。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是还有纪羽瞳嘛!话说,听到他们临死前提到悔不该不听纪羽瞳的话,我心里宽慰多了,没有看错这丫头。晓虎,别多想了,你的帐子中可有个绝色尤物等着你呢,可不要辜负了佳人哦。” 蓝晓虎恨恨地站着,并没有要动步的意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有心思在男女之事上。 韩雍道:“怎么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来,我帮你出出气,咋样?小童何在?” 小童就是刚才向蓝晓虎报信的亲兵。 “大人,小童在。” “刚才本大人让你向蓝寨主传话的原话是什么?” “大人刚才跟小的说,‘蓝寨主的故人在辕门处,速请蓝寨主前来相认。’” “为什么蓝寨主是含着羽瞳跑来的?” 听到这话,小童脸色大变,照着自己的脸,死命抽着,道:“大人,是小的该死,是小的该死,是小的自作聪明,以为大人说的故人是纪姑娘,于是便传错了话。” 韩雍道:“传错了话?你可知在战场上传错了话,是要以军法论处的。” 蓝晓虎心里一咯噔,偷瞄了韩雍身边的亲兵们,他们一个个对自己充满了敌视。蓝晓虎心道,自己现在身在明军,韩雍身边的亲兵惹不得,既然小算盘打不成就打不成吧,大藤峡打下来后,自己也算是有功之臣,最起码还能混得个一官半职,再娶了纪羽瞳,多多少少是圆了自己的心愿。他连忙踏前两步,道:“韩大人,这事儿怨不得小童,是我听错了,请大人请勿责罚他。” “果真?” “果真。” “好,小童,既然有蓝寨主为你求情,我就免了你的死罪,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都知道我治军严苛,左右,把小童拖下去,杖脊四十。以后你们都记得,我的话,不许给我更改一字,听到了吗?” “听到了。” 一个月后,急调的一万狼兵赶到,更是让韩雍如虎添翼,赤着脚底板、身披粗衣麻布、分成七人一组的壮家狼兵们攀上了陡峭的山崖,他们在上面健步如飞,和瑶族战士们斗了个旗鼓相当,不过由于占了人数的优势,狼兵把负责在各处悬崖峭壁处伏击的瑶族战士们节节败退。 有了这些攀爬高手们的协助,明军的十几路军马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又用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十几路军马汇合成了南北夹击的两支军团,以锐不可当的石头接连攻占了林峒、古营、沙田、石门等十多处要塞,在失去这些要塞后,大藤峡的心脏九层崖寨暴露在了韩雍的面前。 “韩大人您看,前方三里处的那座山就是九层崖了,侯大苟他们都在九层崖寨里。”蓝晓虎伸手向着远方。 大藤峡境内多山川河流,山峰连绵,座座奇险奇峻,而在这些险境之中,九层崖更是险中之险,那里山势陡峭,拔地而起的山峰让人远远望去便生出却步之意,大藤峡方圆数十里之地,到了半山处便雾气缭绕,真的是一草一木皆是雄兵。在它的比较之下,之前遇到的那些仗都已经不值一提。 韩雍叹道:“好一座巍峨雄壮的山。” 蓝晓虎道:“所以,即使到了只剩下这一个寨子,侯大苟也有信心让我军铩羽而归。” 韩雍点了点头道:“有此天险,我也有这个把握,晓虎,你从小在这里长大,你认为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韩雍颇有大将之风,虽然他心里面看不起蓝晓虎的为人处世之道,不过对于如何对付九层崖寨,他还是虚心向蓝晓虎请教。 “九层崖寨进出的道只有两条,一条可以并行十多人,一条只能容一人进出,别无他法,只有强攻,轮番的强攻。” “那寨子里能屯兵多少?” “韩大人有所不知,在到达九层崖寨之前,还有四五个寨子。通往九层崖的路,每隔十丈,便修筑一个能容得下十多名战士的箭塔,所以,这里可藏兵万余。” 韩雍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即便轮番强攻,攻打下九层崖,我也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了?” “可以这么说,大人。”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七) 韩雍盘坐在地,摸着下巴,皱起眉头思索着,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韩雍笑了。 蓝晓虎见状,问道:“怎么,大人想到主意了?” “你们这里有羊吗?” “什么?” “你们这里有那种在悬崖峭壁如履平地的羊吗?” 蓝晓虎道:“有,山上多的是。” “那就好。” 蓝晓虎好奇道:“不知大人为何突然对羊感起兴趣来了呢?” 韩雍道:“争战之奥妙在于,处处为兵处处兵,兵,他不一定非得是人。历史上,田单击退燕国大军的牛是兵,我为什么不能借羊为兵呢?” 韩雍神神秘秘地说道着,听得蓝晓虎一脸雾水。 “传我的将令。”韩雍开始布置正式攻打九层崖寨的一系列命令,“除去伤病、战死的,总共十二万六千五百人,就近安营扎寨,做好长期围困九层崖寨的准备。从明日开始,身着重甲者开始轮番袭扰登山路两边的箭塔,十万人排着队,换穿着重甲上,就是累,我也要累死他们,我要一个箭塔一个箭塔和他们争夺,一个月不行就半年,半年不行就一年。剩下的两万六千五百人,两万人守营寨,六千五百人给我到附近山上抓羊,有多少给我抓多少来。” 在此后的四个月里,韩雍一步一个脚印,向着九层崖寨靠近,侯大苟的万余人马由于疲于防守,而外界的援兵被阻隔住,无法形成夹击之势,九层崖寨的固守成了强弩之末,被攻陷,也就是近些时日了。 在九层崖寨的议事厅里,侯大苟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盯着双手已经干涸的血液,听着探子的报告。 “大首领,目前整座山上,还活着的战士一千多人,但是没有重伤,能够自由活动的,仅剩七百多,除了可战之兵寥寥无几外,我们用来防守的巨石檑木也已不多,羽箭,只够每人五十支,几支向我们靠拢的队伍,都被韩雍的军队拦在了三十里开外的地方,不但寸步难行,还有被围困之虞。” 侯大苟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道:“真没想到会养虎为患,蓝晓虎果然为了一己私欲,把蓝大哥创下的基业,把瑶族和僮族的族人毁了,早知如此,我应该在看出苗头的时候就一刀砍了他。” 他看了看议事厅中的战士,个个灰头土脸,衣沾血迹,都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他惨然地笑了笑,道:“汉人有这么一句话,叫做尽人事而听天命。我侯大苟当首领的这些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扩大蓝大哥的基业,扩大我们瑶族僮族人的基业,由极盛陡然变为和明廷周旋,时至今日,已经是无路可退。在场的各位,跟随我的,少则三五年,多的,有那么几个,光着屁股和我混到大。眼下,累卵倾覆就在当下,如果愿意和我侯大苟同生共死,为保护九层崖寨耗尽生命最后一滴血的,我恳请你留下;如果不愿意,我侯大苟也不会怪你们,请自求多福,能躲能逃各凭本事。” 议事厅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大首领,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柳仕元和纪羽瞳在人群中,也振臂高呼着。 不过,侯大苟走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道:“仕元、羽瞳,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替我去办?” 纪羽瞳道:“大首领,无论你说什么事情,我们都会拼尽全力替大首领完成,但是如果大首领让我们离开的话,我们决不答应。” 侯大苟道:“你呀,真是个鬼灵精的丫头,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没错,我是想请求你们离开。仕元、羽瞳,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把你们当做是我的孩子,仕元是我的儿子,羽瞳是我的儿媳,虽然已经为你们订了亲,但是却没有给你们举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看来,这个遗憾将要随我一起入土啦。” “大首领。”听到侯大苟英雄末路的口吻,柳仕元和纪羽瞳的眼泪夺眶而出。 “大首领,我们不走,您不是说把我看成是您的儿子吗?我们汉人说过,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我要和你并肩作战。” “不听大首领的话了是不是?我还没死呢,你是成心想气我是不是?孩子,你本该置身事外,为了我们,你已经成为明廷欲捕杀之而后快的人之一,我们已经对不起你了,现在,我们不能在拉你和羽瞳下水,去,赶紧走,我不是只放了你们走,你和羽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柳仕元和纪羽瞳见侯大苟心意已决,对望了一眼,道:“请大首领吩咐。” “我的卧室里有一道门,门后面紧贴着崖壁,崖壁上有一条小道,往下走二十多丈,会到索龙坡,那里荆棘满布,在靠近悬崖尽头的地方有三间房大小的草丛,议事厅里二十多位寨主洞主的女儿孙女儿都在那等着你们,你们一定要把她们带下山,以后,你们就是寻常百姓,找个没有战争没有人欺负的地方,去过你们想过的生活吧。” 纪羽瞳和侯大苟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是却分明感受到了他就是传说中英雄豪杰,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她双眼含着泪珠,盈盈下拜,道:“爹,孩儿去了。” 听到“爹”这个字儿,侯大苟一双虎目顿时泛红,眼泪几乎涌出,他赶紧转过身,摆了摆手:“走,赶紧走。” 柳仕元无奈,只得依依惜别了侯大苟,牵着纪羽瞳的手,出了议事厅。 他们每走一步,侯大苟的心便痛一下。 好一会儿,见没了脚步声,侯大苟才道:“走了吗?” “走了,大首领。” “一对璧人,希望他们能躲过此劫。” 在感叹后,他看着视死如归的瑶族僮族勇士们,道:“好样的,都是瑶族僮族的好男儿,生在这块土,死在这块地,何其痛快。这段时日,韩雍害得我们睡睡不好,吃吃不好,今儿个,大家就放开了肚子使劲吃,等天一黑,我们就杀出寨子,来一个先发制人,明军不擅长夜战,在晚上,我们能比白天多杀几个人。”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八) 侯大苟向着议事厅最角落的一个人喊道:“黄直,你怕不怕?” 黄直道:“大首领,我不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没娶上媳妇儿,死了没替家里留个后,始终是个遗憾。” “嗨,这小子还惦记这事儿呢。” “哈哈哈哈……” “你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小子,你肯定是想尝尝女人的滋味吧。” 议事厅里,一群身份尊贵的洞主寨主们开着黄直的玩笑。 就在这时,两列瑶族战士端着铜盆,送到了每一位勇士的面前。顿时,议事厅安静了下来,他们默默地弯下腰,双手插入盆中,掬起一捧水,覆于脸上,在洗了几遍后,取来一条洁净的布,轻轻擦拭着面庞。 一番动作后,两列战士端着铜盆退了下去,走在路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好,洗干净了脸,大家就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个痛快吧。即使上路,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 有一个人雀跃道:“大首领,大首领,可不可以喝酒?” “可以,当然可以了。三雄,你不是就喝得越多,力气就越大吗?以前不给你喝,是怕你误了事儿,今晚上我们就要上路了,我为什么还要控制你,喝,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过,喝多少碗酒就得砍多少个脑袋,少砍一个,可不许给我死哦。” “是,大首领,您就瞧好吧。” 议事厅里欢歌笑语,大家推杯换盏,哪像是即将要进行生死之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议事厅里面杯盏狼藉,侯大苟和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满是油渍和酒气,只是,没有人觉得他们邋遢,因为他们都挺直了腰杆,把趁手的武器拿在手里,大踏步向外走去,去迎接他们生命中也许是最后的时光了。 这个时候,天才刚刚擦黑,蒙蒙地,还能看到些许亮光。 侯大苟站在寨门口,向下望去,明军的军营已经点上了火把和气死风灯。 就在这个时候,军营中一片漆黑的地方,出现了一点点火把,在周围黑夜的映衬下,显得特别的扎眼,这根火把亮起后,一大片漆黑的地方就像是干枯了的草地被引燃一样,火把蔓延了开来,原来,那片漆黑的地方站满了士兵。 侯大苟心中一惊:“不好,韩雍居然以己之短攻我们之长,他选择晚上攻山?” 就在侯大苟惊讶的时候,几万只,甚至是十几万只火把把整片山给映得红彤彤,火艳艳的,站在山顶,似乎都能感受到它传出的热浪。 此情此景,也许侯大苟此生,就只能看到一次了。 瑶族僮族的寨主、洞主们都使劲往前挤,问道:“大首领,怎么回事儿?” “韩雍他动手了。” “冲啊,踏平九层崖寨,活捉侯大苟。踏平九层崖寨,活捉侯大苟。” 山谷里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口号。 一门门火炮在明军军营中发出了怒吼,向着九层崖射了过来,一枚枚炮弹在山体五分之二处爆炸了,山石乱飞,火花四溅,巨大的威力看得人心惊胆战。由于仰角不够,所以火炮没法参与攻打九层崖寨,它现在所起的作用是壮一壮明军的声势。 在第一轮排射结束不久,第二轮炮轰开始,炮弹呼啸着在第一轮落点上放大概丈余的地方爆炸了,看来,韩雍动用了经验丰富的操炮手一点一点调整炮击的角度。 伴随着火炮的吼叫,一条火龙出现在了山底至九层崖寨之间,如果是在节日里,会让看到的人觉得叹为观止,目眩神迷,但是现在,九层崖寨的人看到后,只觉得死神在一点一点向他们靠近。 侯大苟抽出挂在腰间的九环厚背开山刀:“兄弟们,最后的狂欢到了,大家尽情的享受人生最酣畅淋漓的一场大战吧。” “哈哈……我早就等不及了。” 侯大苟身后的七八百人,握着各自的兵器,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 黄直更是满弦搭箭,“嗖嗖嗖……”连珠箭射了出去。 几支羽箭,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不过,寨子里的人好像能看到一般,想象着羽箭的弧度,眼神在夜幕中也划出了一道弧线,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中眼尖的人便看到,山道的某处,明军出现了慌乱,并隐约听见了一连串的惨叫声。 “好……” “痛快……” 寨子里爆发出了喝彩声。 与此同时,侯大苟叹道:“可惜,九层崖就一个黄直,否则的话,就能给明军更大的杀伤。” 黄直并不停歇,又射出了十多支箭,这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黄直,别射箭了,要不然你的气力耗尽,可就没法享受砍杀的快感了。” 黄直没说话,点了点头。 黄直停止了射箭,明军火龙的头部也停了下来,突然,十几个小小的火点蹿了出来,它们的速度异常之迅捷,根本不像是人攀山时所有的动作。 随后,明军队伍里又冲出了几百个这样的小火点。 九层崖寨的人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明军出的这是哪一招。 直到这些小火点逐渐放大,逐渐放大,大到近在咫尺,侯大苟等人才发现,跳跃着的火点是一头头尾部着了火的羊,这些羊并非饲养的家畜,而是野生的羊。 每一只羊的两根羊角上面都用布条缠绕着两把一尺长的尖刀。屁股处越来越大的火让这些野生的羊疼痛异常,它们被疼痛驱使地低头一个劲儿向前奔跑跳跃,在遇到低矮的障碍物后,这些被烧得红了眼睛的羊都重复着一个动作,猛地一低头,脑袋用力一甩,企图把前方的障碍物撞翻甩开。 这群本来看到人类就会躲闪的动物突然变得异常凶残起来,它们就像一个个嗜血好斗的战士,向九层崖寨上这群本来准备和十数万明军决战的瑶族僮族勇士冲了过来。 ps:这应该是整部小说里篇幅字数最长的一章,大概是两万多至三万字,书友们耐心等一等哦,从下一章开始,纪羽瞳的人生就将翻开另一个篇章。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九) 侯大苟和他的勇士们没有等来明军,却等来了如此陌生难挡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有和这些疯了的羊的战斗经验,而涌到寨门口后,没有地方躲闪,无奈之下,所有人举起了手中的十八般兵器,砍刺着一向温顺害羞的动物。手忙脚乱后,便有可能被一只羊的羊角刺穿胸膛,咕咕淌着血,心有不甘地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这成百上千只羊完成了韩雍的预期效果,在冲进寨门后,侯大苟的勇士们便有近三百人丧命和重伤,最最要命的是,侯大苟方的士气锐减。 突破了寨门的羊,在九层崖寨里乱蹦乱冲,不多时,整个九层崖寨燃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噼里啪啦声、老人孩子的哭叫声,再一次淋浇着侯大苟和他的勇士们的斗志。 直到这个时候,明军的火龙龙头才又开始动起来,呐喊声越来越大。 侯大苟手下的这五百人,可是大藤峡中的精锐,当明军涌上来后,他们这群人竟然在寨门处坚守了近半个时辰。 在砍倒了一名明军后,侯大苟终于支撑不住,他觉得手中的刀越来越沉,汗水浸入眼睛,很是难受,就在他眨眼的一刹那,两点寒星向他当胸袭来,他忙一侧身,开山刀横向砍出,又有两名明军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啊……” 距离侯大苟不远的“三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脑门,硕大的身躯向后倒去。 侯大苟见状,悲愤地喊道:“撤,撤到祭坛。” 既然知道死是必然的结局,他们必须死在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会得到永生。 不过,他们不再有这样的机会,当侯大苟带头拐过通向祭坛的最后一块巨石的时候,“飒飒……”的弓弦声让侯大苟刚刚露出的身体迅速撤了回来。 “铛铛铛……”火花四溅,羽箭落在了地上。 “侯大苟,我们是壮家狼兵,你们已经无路可走,归顺朝廷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 队伍到了韩雍的手上,总是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而且他胸腹奇谋无数,胆量更是超出了一般人可想象的范畴。在下达了攻山命令的同时,韩雍不仅仅祭出了山羊这么一批奇兵,更是从壮家头人派来的一万狼兵中抽调出一千攀山越岭的一等好手。这一千好手的任务是,绕到九层崖寨的后方,从悬崖峭壁处攀爬。九层崖寨的后山,崖壁如同刀削斧劈的一般,由于太过危险,而且祭坛那里神圣不可侵犯,世世代代居住于大藤峡的瑶民僮民都不敢从这里攀爬。他们不敢,韩雍却敢,他不仅派出了一千狼兵好手,更是亲自领兵。他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非常有冒险主义精神的将领,离开了中军大帐,无人坐镇,万一攻打九层崖寨途中出现什么意外,没有人决断的话,很有可能会造成进攻受挫停滞,甚至溃败,要知道,行军打仗,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环节处理不好,确实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但是他韩雍居然就大胆地放手去做了。他身先士卒,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在几名绝顶好手的护佑之下,付出了摔落近三百人的代价,成功攀登上了九层崖这道天然后山屏障。 “哈哈哈……你们把我侯大苟看做什么人?要我归顺明廷,简直是痴心妄想。你们能得到的,只有我的尸首。” “杀……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祭坛那里。” 狼兵、九层崖寨五百勇士、明军卫所兵边军混战在一起,寨子里处处刀光剑影,处处血肉横飞。 一个对时后,五百人只剩下了三十多人,他们背靠着背站着,被两三千明军包围在中间。 韩雍一直默不作声在高处看着战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从狼兵的队伍里走了出来,大笑着取下挂在腰间的佩剑,道:“韩雍在此,侯大苟还活着吗?谁是侯大苟?敢不敢出来和我韩雍大战三百回合?” 侯大苟一听此言,应道:“原来你就是韩雍,我侯大苟此生佩服的人不多,你韩雍算得上一个,既然你提出了要求,我不应战的话岂不惹得天下人笑话。来,我们就打个痛快吧。”他堪堪往前踏出一步,抖了一下开山刀,开山刀刀背上的铁环当当作响。 韩雍见侯大苟走了出来,并不拔剑,微笑着向后退了两步,大喝一声:“将士们听令,活捉侯大苟,官升三级,兵赏白银五百两。” 侯大苟一听大怒:“小子,你竟然诓骗于我。你这个缩头乌龟,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韩雍并不恼怒,道:“亏得你打了那么多年的仗,难道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知道吗?孙子兵法说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现在你我处于两军对垒,不是江湖上的那些英雄豪杰签生死状,一较武功之高低。主将是一军的首脑,关系着整个战局的变化,千千万万名兵将的生死,我怎么会在这个当口和你逞匹夫之勇。想办法,把他们全部给我绑了,听着,我要他们活着。” “想要押解我们进京,多番羞辱再处死我们,不可能。”侯大苟举起手中的开山刀,类似于武林中人力劈华山的一招,冲着韩雍便砍了过来,首当其冲的一名壮家狼兵举起钢叉一格挡,却没想到侯大苟力大无穷,他双手较力迎上去后,被硬生生压了下来。瞬间,他的头被砍成了两半。这名狼兵的同伴怀着悲愤的心情,揉身扑了上去,却被侯大苟横扫的一刀砍中腰腹,鲜血喷涌而出。 侯大苟这是在用他的行动回答韩雍刚才的最后通牒,宁战死,毋投降。 韩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招手,狼兵的长枪兵便冲了出去。 四名长枪兵分别把带有倒钩的长枪对准了侯大苟的四肢,侯大苟想避开他们,却又遇上了随之而来的刀兵。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 九层崖仅存的其他勇士见大首领陷入苦战,刚想上前,一个个都被长枪兵勾倒,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人一棍子砸晕了过去。随后,壮家狼兵一拥而上,把被敲晕的人扯到了一边。 侯大苟也被长枪刺中了手脚,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硬生生把手脚拽了出来,长枪上,还挂着他的血肉。 英雄末路,连韩雍都不忍心看下去。 其实,韩雍有一股冲动,让士兵们都撤开,任由侯大苟自刎,不过,他不能下这个命令,万一被朝中一群嫉妒他战功的人知道,就能成为攻讦自己的一个点。到手的胜利,彪炳史册的战功,不能毁于一旦哇。他只能心里默念着,侯大苟,能不能尊严地死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侯大苟忍住身上的剧痛,向四周看了一下,除了他,九层崖寨上没有一个站着的自己人了。 “噗……”又是一杆长枪,刺穿了他的肩胛骨,痛得他差点松掉握在手里面的刀,侯大苟仰天长啸:“蓝大哥,小弟尽力了。” 在下一杆长枪刺向他另一侧肩胛骨的时候,他以极快的速度、极大的力气把自己的咽喉送了上去。 “大人,不好,侯大苟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韩雍反倒送了一口气,他睁开眼,正好迎上了侯大苟的双目。 侯大苟在笑,一脸无悔。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对了,纪羽瞳在哪里?她不是也应该在山上吗?”据他得到的消息,纪羽瞳应该还在九层崖上。 纪羽瞳确实是在山上,就在距离韩雍他们不远的索龙坡。 索龙坡那块地儿的植被长得实在是太过巧妙,在坡边往绝壁延伸的位置,布满了荆棘,只有绝壁的三角地带长了些许和荆棘很类似的植被,当站在索龙坡外围看的时候,看着绵延到绝壁边的植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谁会认为里面能藏着人。 就算你站在绝壁向下看,似乎也没有人有能耐藏在绝壁下方。 这是侯大苟为他心目中的“孩子们”预留的绝妙藏身之地。 柳仕元带着纪羽瞳,带着正和韩雍等人酣战的众多洞主、寨主的女儿、孙女们躲在这索龙坡。 和荆棘长得几乎一样的野草高达三尺,当黑幕掩盖穹庐后,俯下身子蹲在里面一动不动,是根本不会有人能发现的。明军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向九层崖寨冲去,沿途的每个箭塔又留下几十人守卫,所以在经过索龙坡的时候,看了眼周围尽皆绝壁的地方,并没有太在意,只有一名百户带领百余名明军看守,其余的人跟随大部人马,争先恐后向山顶冲去。 这名百户狠狠地把刀插在地上,道:“韩大人对我们一视同仁,到了下面,我们却低人一等。” 一名士兵凑上前:“大人,你是不是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了。他们一个个都跑去吃肉了,老子带着弟兄们,弄不好连汤都喝不到。” “说的是呢,他们边军是人、三千营神机营的人是人,我们卫所兵就不是人了吗?像大藤峡这样的仗,近些年是没得机会见了。” “他娘的,一个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离皇上近,离皇上近就可以欺负我们这些南方的兵吗?” 一名脸庞上还写着稚嫩两个字的兵看着奔跑如风的边军,不由得重重啐了一口唾沫。 “水生,就不要发牢骚了。我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命。互相照照看对方的脸,白白净净的,给人家第一印象,就不是什么好兵。再看看那些个边军,一个赛一个,脸就跟那黑锅底似的,皴得跟老树皮一样,不把功劳给他们,给我们?”百户身后一名三十岁上下的老兵道。 百户道:“由着他们争啊抢啊的吧。韩大人带领一千壮家狼兵,应该比他们早赶到九层崖寨,现在巴巴儿还往山上跑的,估计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经老绍这么一说,想通啦,我们还落得个清闲。” 百户身后的这名老兵道:“大人,别看我们没法去九层崖寨,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兴许能讨到功劳的好办法。” 百户一听,来了兴趣,道:“说说。” “听着上面砍杀声越来越小,用不了多少时间,李贤李大人、卢永、陈?两位公公也要登上九层崖寨,从山底到山顶,除了箭塔,也就这个坡可让他们歇息,我们去迎接李大人和两位公公,岂不是能和他们亲近亲近?” 百户一拍手,道:“老绍,你啊,天生师爷的材料,当兵可惜了。走,点齐八十人,我们往山下走一走,迎接大人们去。” 说罢,百户带着八十人,兴冲冲地离开了索龙坡。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索龙坡转眼就剩下二十人了。 “水生”便在其中,他碰了碰身边的士兵,“哎,你说侯大苟会不会不在九层崖寨,而躲藏在这附近,我听桂林府里的老人说,这侯大苟身高一丈四五,肩膀比马身子还长,那一对眼睛比牛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还大,一瞪眼,还能放出绿光来。” 他旁边的士兵笑道:“你这不是瞎扯吗?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这都是那些老头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传啊传,传得邪乎的。你不会信了吧?” “我哪有?哎,你撒布撒尿,出发前,多喝了两碗汤。” “不用,你还是一个人去吧。” “水生”拿着火把,来到了荆棘丛前,心里还是有些颤巍巍的,生怕荆棘丛中突然站起个彪形大汉,一手把他撕成了两半。当一股恐慌袭上心头的时候,他把手上的火把扔向了荆棘丛,他想照照里面的环境。 荆棘丛不是很大,他这一掷,便几乎扔到了崖边的位置。 而火把的落点,正是柳仕元、纪羽瞳藏身的地方。 眼看着火把就要落到身上,柳仕元把随身携带的钢刀的刀背一横一送,嘴里面“咚”的一声,就好像火把柄砸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火把弹了出去,向山下落去。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一) “哎,我说水生,你乱扔什么火把,这两天刚下雨,火把把荆棘点燃了,?嗥鸬难陶?帽环绻喂?矗??每墒俏颐恰5鹊龋?颐歉?憔僮呕鸢选!?p>  当水生解开裤子,掏出物件儿,准备浇灌荆棘丛的时候,山风陡然变大,把他喷洒出的骚尿刮了回来,骚尿把他裤子的下半截浇了个通透。 “他娘的,这山风来得可真邪乎。” “哈哈哈哈……” 站在不远处的明军看着水生的狼狈样,笑做了一团,水生恼羞成怒,也早把刚才紧张的情绪抛到了脑后。 水生紧张,躲藏在草丛里的柳仕元等人更是差点吓背过气儿去。她们动也不敢动一下,整个九层崖寨,应该就剩下她们这群“漏网之鱼”了,如今就这么巴掌大的“安全岛”,也差点被人发现。 柳仕元心想,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压低了声音,转过脸对纪羽瞳道:“羽瞳,你悄悄跟辛凤儿她们几个女孩子讲,用手摸一摸自己周围的地上,找一找有没有拇指大小的石头,如果找到的话,手递手地传过来给我,我有用处,记住,一定不能发出声响来。” “好的。”黑暗中,纪羽瞳看到了柳仕元点漆一样黑亮的眼眸,她伸过柔荑,在柳仕元的手臂处轻轻捏了下。 柳仕元的心底涌上一股暖暖的满满的爱意,他反过来,很轻但是很快捉住了纪羽瞳的手。 纪羽瞳双腮发热,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就这样,两个人享受了短暂的沉默。 “仕元,你的手心,好多汗。” “我紧张,我紧张你,紧张辛凤儿她们,我怕没办法完成大首领交给我的任务。” “没事儿的,生有我,死有我,我们生死都在一起。” “羽瞳,跟辛凤儿她们说吧。” 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女孩子们开始在地上东摸摸西摸摸,和草丛发出的动静,她们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山风吹拂野草的动静要比她们此刻的动作要大得多。更何况在不远处,成千上万明军涌上山崖的脚步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把燃烧声响作一团,一二十丈开外的那二十多明军卫所兵是根本不会发现她们的。 不过在九层崖这样的山上,找一块较大的岩石比较容易,而像拇指头大小的石头,相对来说要难找的多,一袋烟的功夫后,仕元身后的这群女孩子总共才找到十多块。 “仕元,够吗?” “不够,虽然我们现在好像很安全,我怕万一谁再检查这片荆棘丛,再多捡一些石头,我当做暗器,如果这二十多人靠近的话,我有足够的把握一击击倒他们。” “好,辛凤儿,跟姐妹们说,再捡一些。” 辛凤儿的位置比较靠草丛深处,她使劲张开身体,往草丛更远处探去,摸着摸着,她感觉到似乎摸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别看辛凤儿敢上战场和人厮杀,她却同样拥有女孩子的通病,很恶心诸如蛤蟆之类的动物。在手指触摸到那个黏黏糊糊东西的时候,辛凤儿的身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只觉得异常恶心,把正身处险境这件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条件反射似的无意识惊叫了起来。 当她叫过之后,才回过神来,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她这一声虽不大,却足以引起以“水生”为首的那二十多名明军卫所兵的注意。 “嘘……别闹了,听没听到声音?” “听到了,还是个女人的声音。” 二十名卫所兵拔出悬挂在腰间的钢刀,手持长枪,慢慢扩散开来,成为一个攻击防守兼具的半圆形,他们每两人相互靠近一些,向荆棘丛一点一点靠近。 “什么人?快点现身出来,再不出来的话,我们可就要放箭了。” 这二十多人中有三个人身上背着弓,他们取下弓,羽箭上弦,发出了拉开弓弦的声响。 纪羽瞳在柳仕元告知他找寻石头的用处后,深知现在还不能暴露,她慢慢举高双手,装作很是害怕的样子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道:“军爷,军爷别动手,是小女子。” 纪羽瞳的声音本来就干净空明,脆得像幽谷初啼的黄莺,此刻声音又带着微微的颤抖,更是让听到的男人心跳加速。这二十名卫所兵哪里有机会听到如天籁仙乐般的说话声,浑身一酥软,拿在手中的兵器差点脱手掉到地上,他们重重吞了口口水,其中一人问道:“适才不是你的声音,还……还有别人吗?” 听到这话,正暗自内疚悔恨的辛凤儿站了起来:“有,军爷,刚才发出声音的是我。” “还有人吗?” “军爷,还有我。” 不一会儿的工夫,女孩子们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卫所兵们远远看着女孩子们,身材个顶个的窈窕动人,在火把那微弱的光线下,别具一格的妩媚妖娆,让这群男人的眼睛彻底发直。 “没……没想到大藤峡还有如此俊俏的女人,比桂林府里那些扭捏的女人漂亮多了。” “你什么时候见过桂林府的女人?” “我跟大人进城办过事儿,我还摸过她们的*呢。” “啊哈哈哈哈……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就吹牛吧。”二十名卫所兵见到纪羽瞳她们,身体的骨头轻了几两,开始轻浮起来。 确切地说,他们的身子在发热,一群人心底,有一股淫邪之念蠢蠢欲动。 基本上,对面站着的女孩子和他们人数差不多,把这样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压在身下,那将是怎样的*滋味。 攻打大藤峡,围困九层崖寨至今,已经半年左右的时间了,他们这群人想女人肉香已经有些发狂。眼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九层崖寨,他们便起了*之心,色字头上一把刀,但是色字当头的时候,他们哪还记得韩雍那几个血淋淋的杀字,现在,驱使他们的,除了禽兽之念而已。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二) 两军混战,人命贱如刍狗,只要他们都不说出去,谁又会知道,在索龙坡绝壁处的草丛里,居然藏着一群只要看上一眼便心肝乱颤的女孩子们呢。 谁又能知道,这群女孩子,即将成为他们胯下的纵欲工具呢。 这些卫所兵的脑袋里想象的只有自己欢愉时候的*滋味,哪有功夫想,她们是怎么进入荆棘丛的。 士兵们卖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砍掉荆棘丛,一步步向女孩子们靠近。 边砍,他们边发出了淫荡的笑声。 女孩子们很是紧张,不住地向后退,逐渐退到了一起。不过,有几个女孩子没有站起来,在嘈杂声音的掩护下,迅速向柳仕元靠拢,并把找到的石头送到了他的手中。 在卫所兵砍到类似荆棘的植物时,他们终于知道这群女孩子为什么能够躲在其间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 面对*入脑的男人们,纪羽瞳也充满了畏惧。她的脑袋里乱作一团,那股聪明劲儿早已荡然无存。 “我们想干什么?哈哈哈哈,小妞,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想好好疼疼你们,对,好好疼疼你们。” “你们大胆,你们韩大人可是说过,淫辱大藤峡的女子可是杀无赦的。” “玩完你们,把你们丢下山崖,韩大人不就不知道了嘛。” “好好伺候爷们,到时候爷们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你们看着小女子,长得跟天仙似的,我还真舍不得呢。” 他们肆无忌惮地走近纪羽瞳他们,眼看着离女孩子们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柳仕元从斜刺里杀出,如一头扑杀绵羊的老虎,一个纵跃腾空,从水生的头上翻了过去。 在柳仕元跃起的一刹那,他的身子是蜷缩起来的,当他到达半空中后,他利用身体扭转的力量,将两只手中的小石子儿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激射出去,石子儿带着机簧推射出的声音,径直射入每个*入脑的男人的脑袋,只有一名卫所兵来得及惨叫了一声,便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十多把火把就要落到地上,柳仕元一个燕子翻身,揉身而过,两只手接住了四根火把,又脚尖巧劲儿一挑,把其中两根火把挑给了辛凤儿,辛凤儿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柳仕元的动作不至于让索龙坡附近光线一暗。 但是,那名临死前惨叫了一声的卫所兵发出的声响还是引起了正争先恐后挤向九层崖寨的兵卒的注意,其中有一人停下了脚步,向柳仕元站着的位置喊道:“谁在哪里?” 与此同时,他伸手拦了一下,行伍多年,让他和袍泽之间有了相当高的警惕性,以及同进退的默契度,他这一伸手,立刻有七八个人停了下来,他们全神戒备,向索龙坡靠近。 纪羽瞳和辛凤儿她们正准备压低了嗓门轻轻欢呼一下,被这突如其来停下来的士兵吓得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那里。 “是我呀,雁门关刘参将手下,小胡。” “刚才怎么有人叫唤?” “嗨,别提了,我们这群新兵被老兵欺负地够惨,他们往九层崖寨去了,丢下我们苦守此处,你们看看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边儿,有什么好守的,一群人在这儿玩呢。” “刚才怎么火把忽上忽下的?” “嘿嘿,韩大人不给我们碰大藤峡的女人一下子,我们只能过过干瘾,我们这里有一名士兵,长得细皮嫩肉的,像极了娘们儿,哥几个正扒他的裤子,看他是不是女人装的,兄弟,要不要来凑凑热闹?” 一听这话,这七八名士兵笑了起来:“凑你个蛋凑,你们几个在这儿玩兔儿爷吧,我们可是要上寨子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货真价实的女人,听说,大藤峡各洞主各寨子的女儿孙女儿都在上面。” 说完这话,他们急匆匆的离开了。 柳仕元肩膀一塌:“咻……差点没糊弄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多喘两口气,辛凤儿便凑到柳仕元面前:“柳大哥,什么是兔儿爷?” 柳仕元瞪了大大咧咧的辛凤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问问。我问羽瞳,羽瞳她不告诉我。” 柳仕元偷瞟了下纪羽瞳,纪羽瞳的脸在火把的映衬下,红红的,也不知道是被火把的热量烤的,还是了解其中的意思。 柳仕元道:“那些士兵说的话,都粗鄙不堪,不是你这样一名冰清玉洁的姑娘听的,别起这个好奇心。” 纪羽瞳靠近他,亲昵地用手指叩了叩柳仕元的后脑,道:“仕元,这些乱七八糟的调调你知道的不少哦。” 柳仕元咳了咳,道:“唉,男人嘛,都这样。” 纪羽瞳也不想让他在女孩子们面前尴尬,道:“仕元,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不能就这么傻呆呆站在这里,早晚会有人过来的。” 柳仕元的脑袋飞快地转着,过了一会儿,他一拍脑门,道:“有了。” “你们当中,谁的气力大一些?” 别看这些女孩子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其实多半都也曾舞枪弄棒过,有的,比如辛凤儿,还上过战场,气力虽然比不上真正的战士,不过比之一般的大家小姐要强上百倍。 在柳仕元问过话后,有几名女孩子举起了手。 “我。” “我。” 柳仕元继续指挥着她们,吩咐道:“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比我年小,我就妄自尊大,喊各位一声妹妹。” 辛凤儿道:“柳大哥,如今我们已经家破人亡,以后跟着你,跟着羽瞳,你们到哪儿,我们就到哪儿,你就是我们的哥哥。” “好,听哥哥的话,看到他们身上流出来的血没有?”柳仕元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士兵,“把他们的血沾满手,涂到脸上,然后脱掉他们的衣服换上,你们两三个一起,要么选择一个背一个,要么两个人搀一个,这时候军队都跑散了,我们趁乱,装成受到袭击的伤病,下山。”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三) 女孩子们看了眼倒在地上,血糊糊的明军士兵的脑袋,一阵恶心,慢腾腾地沾了一下他们的脸,往自己的俏脸上抹。 当她们把自己抹地灰头土脸,土中带血的时候,她们都停了手,没有一个去扒士兵的衣服。 柳仕元焦急道:“妹妹们,现在万万不是矜持的时候,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这群明军士兵的嘴脸,韩雍的军令在有些人的眼里,不顶事儿,万一再被这样的明军士兵遇到,你们,你们可怎么保住自己的女儿身。” 羞涩的红晕刚刚爬上女孩儿们的脸,本来正千姿百妍,看得人心醉神醉,被柳仕元这么一吓唬,一个个小脸刷地变成了煞白煞白的颜色,默不作声地蹲下身子,眼睛里泪水打着转儿,咬着牙,硬撑着去扒扯明军卫所兵的衣服。 柳仕元拖着一名卫所兵的尸首,向前走了近十丈远,然后背对着女孩子们,也换起了衣服。 辛凤儿等人在把甲胄套到身上后,白白嫩嫩的小手又继续糊抹着,为了显得逼真,不光脸上涂了,还往头盔上,衣服上抹了一些。 当柳仕元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不远处一群吃了败仗的伤兵,在夜色中,即使是拿着火把靠近了,在她们脸上来来回回扫三五遍,也不容易看出她们是女人。 “走,跟在我的身后,我们下山。” 辛凤儿道:“柳大哥,我们这样装扮行吗?” “行,当然行了,刚才我转脸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你们来。” “真的吗?” “当然了,没有这个自信,我也不敢带你们下山。” “那,你还能认出来我们当中,谁是纪姐姐吗?” 柳仕元愣了一下,这么一换装,他还真没在意谁是纪羽瞳。 “看看,仔细看看。” 此刻,女孩子们站成了一排,在穿上宽大的甲胄后,很难从身材上看出谁是谁。 但是,柳仕元记得纪羽瞳的那双眼睛,她的眼睛,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光彩,他扫了一遍,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和我开玩笑,羽瞳不在你们中间。” “哇哦,这都能猜得出来,柳大哥,你也太厉害了吧。”一群女孩子惊叹道。 “谁说我不在她们中间的。”纪羽瞳娇嗔着从辛凤儿身后站了起来,柔情蜜意地看着柳仕元。 “柳大哥,正因为这个时候了,我们才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那,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走,我们出发。” 说完,柳仕元来到了纪羽瞳的面前,转过身,双腿微微弯曲,半蹲着,等待纪羽瞳趴上去。 在这危机四伏的当口,纪羽瞳的心里越发觉得甜蜜,她弯下腰,双手交叉,揽住了柳仕元的脖子,整个娇躯紧紧贴住柳仕元的背部。 她靠在柳仕元的头边,嘴唇轻轻吻了下柳仕元的耳垂,道:“仕元,生生死死,我们都要在一起,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柳仕元伸手反搂住纪羽瞳的腿弯,柔柔地托起心爱的女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们看见这幅羡煞旁人的亲密画面,压低了嗓门起哄道:“哦……” 突然,纪羽瞳想起了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前男友”,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初恋一样,她开始彻底迷恋上了这个时代,因为,她找到了自己最爱的男人。除了那个“纪羽瞳”的,还有她,纪羽瞳的,两个女人的记忆,两个女人的爱,满满的,都倾注到了背着她的男人身上。 纪羽瞳羞涩了起来,道:“辛凤儿,你们还闹,当心被明军发现。” 辛凤儿把手放到了嘴上,道:“嘘……姐妹们,我们噤声,确实不能再在这边待下去了,今夜我们得拼尽全力赶路,待下了山,入了林,我们就安全了。走吧。” 女孩子们各自找人,或背着,或搀着,一步步向明军那条“火龙”靠近。 在她们几乎要汇入登山的士兵,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行进的时候,她们看清了每一张明军士兵的脸孔,而且身体频繁地发生了小碰擦,女孩子们的心脏,开始极度不争气地剧烈跳动起来,呼吸也跟着加快加急,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被发现,她们拼命弯下了腰,垂下了螓首,肩膀不由自主颤抖着,看上去,倒十足十像一群是受了伤,失血过多,导致身体虚弱的状态。 “哎,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们还没走出多远,便有士兵停下了脚步,询问起来。 柳仕元沙哑着嗓子,回答道:“别提了,我们这一批是最早冲到九层崖寨的,和侯大苟的几百死士遭遇上了。别看他们就剩下那点人,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悍,我们死伤了不少弟兄才让他们往祭台那里撤。” “打完了吗?” “应该没吧?我们护送受伤的弟兄撤下来的时候,还在打。” “那你们怎么跑到那个山坡去了。” 柳仕元一听这话,好像气不打一处来一样,反身指了指打了鸡血一般的士兵:“你看看,他们有几个让路的,没办法,几个人到山坡那里,给弟兄们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歇息一下,才又下山。” “哦,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了,你赶紧上去吧,弄不好还能扫个尾儿。记得,帮我砍一个首领的首级。” “好嘞。”明军士兵一听这话,向上搓了搓袖口,“真的不用帮忙?” “不用,你去吧。” 这名明军士兵不再迟疑,加快脚步,一步三个石台阶,蹿了出去。 在那名明军士兵走后,柳仕元只觉自己腿弯处吃了一小痛。 紧随他身后的辛凤儿踹了他一脚。 “干嘛?” “虽然知道你这么说是帮我们脱身,可是听你跟那个家伙说帮你砍一个首领的首级的时候,我心里面不舒服。” 纪羽瞳听了后,哭笑不得:“辛凤儿,你啊。” 辛凤儿嘟囔着小嘴:“纪姐姐,不许你护着他,刚才如果不踹他,我能憋死。”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四) 纪羽瞳道:“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心里面才能盛得下事儿。” 辛凤儿道:“除非是我需要我保护的亲人,我才能守口如瓶,我这个人本来就装不下事儿。” “嘘……别说了,我们走。” 就这样,纪羽瞳一行人走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虽然走得很慢,但是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柳仕元带着她们执行的,是一个极具风险,充满了无数个破绽,却又很有可能天衣无缝的计划,前提是,她们不要遇见一个不该遇到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蓝晓虎。 也许,这就是柳仕元、纪羽瞳、辛凤儿和这群女孩子的命运,她们偏偏就碰见了蓝晓虎。 当知道今晚是总攻九层崖寨时,蓝晓虎希冀满怀,他深知,侯大苟和柳仕元都坚守在九层崖寨上,而纪羽瞳是绝对不会离开柳仕元半步的,他放弃了一切,背叛族人,投靠明廷,为的就是今天,也许,用不了多久,他蓝晓虎就能得偿所愿,见到并且拥有朝思暮想的纪羽瞳,那个在任何人看来,仙女一样的女孩子。 他是奉了韩雍的命令,跟随李贤、卢永、陈?等人一起上山的。 九层崖寨上有没有密道,会不会另有藏身的地方,必须得有像蓝晓虎这样的人指引才行。 他们这一行人上山,没有明军士兵敢从旁边绕过冲到前面。 韩雍在确信今晚必定会大获全胜后,面对李贤这样一名朝中重臣、卢永这样一名皇太后的心腹太监执意登顶的决定后,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再胜券在握,也是战场,一支流矢,便有可能要了这两位身份尊贵地位特殊的人的性命。伤了他们,在朝中、在宫中都不容易解释的清楚。为了以防万一,临出发前,韩雍专门拨了二百铁卫、两百神机营的精锐士兵贴身保护着李贤、卢永他们。 远远看着柳仕元,李贤、卢永和陈?也留意了起来,道:“上面是不是打得蛮惨烈的,瞧瞧他们,伤得多重。” 柳仕元心里敲起了鼓,没有了人群的掩护,他们就扎眼地多了。 他瞥了一眼,正巧,有一个箭塔。 箭塔的平台,能站下大概二三十人。 柳仕元一步一蹒跚,带领女孩子们来到了箭塔,让开了路。 李贤心疼地厉害,道:“不用不用,孩子们,你们先过去。”说完,他左右摆了摆手。 铁卫和神机营的士兵们见状,赶紧尽量贴着身子站住,让出了可供柳仕元他们一一通过的道路。 “没有人问我们什么。”柳仕元呼出一口气,背着纪羽瞳,行动缓慢,却心里焦躁地离开箭塔,继续向山下走去。 在和李贤、卢永、陈?擦身而过,走开差不多十多个身位的时候,蓝晓虎浑身一震,像是被焦雷打在了当场一般。 这种事情没法解释,因为在一个人极度思念惦记着另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很神奇地能够在成千上万人挤做一堆的人群中锁定那个他日日夜夜牵挂着的人的身影。 很多时候,听起来,是很感人的事情,但是在纪羽瞳和柳仕元的身上,却是何其不幸。 蓝晓虎分明觉得,当一名明军“伤兵”从他身侧经过的时候,那个人就是纪羽瞳,于是,他死死盯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大声呼叫:“把他们给我拦下来,不能让他们跑了,我认得那个人,那个人是纪羽瞳。” 就如平地惊雷,他震天介地一喊,把所有人都给喊镇住了,所有人都在想,蓝晓虎是如何看出来的? 韩雍的近身铁卫不是一般战士所能比的,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刷”地一番响声发出后,已然是钢刀在手,把柳仕元等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喝叫道:“站住,全部站住了不要动,慢慢把头抬起来。” 纪羽瞳和柳仕元在听到蓝晓虎的声音后,知道大势已去,他们几乎再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不过,柳仕元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想作最后一搏,他没法接受纪羽瞳被带到京城,带入皇宫的结局。柳仕元慢慢弯下腰,把纪羽瞳放了下来,然后举起手,慢慢站起身,把嗓子捏地尽量沙哑,道:“弟兄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怀疑起自己人来了?韩大人命令我们把受了重伤的兄弟送下山,可千万耽误不得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 蓝晓虎冷冷一笑,狞声道:“柳仕元,你就不要妄图再装下去了。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的背影我不会认错,一个是我深爱着的纪羽瞳,另外一个就是我恨之入骨的你。虽然你我势不两立,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柳仕元陡然拧着身子翻越而出,如同一只鹞子,向李贤扑了过去。柳仕元在放下纪羽瞳的时候,已经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众多士兵拱卫着的,是蓝晓虎身边的几个人,只要他的身法够快,便有那么点机会贴近士兵的附近,只要近了身,他就有可能抓住那几个身份地位特殊的人,只要他抓住了一个,他和纪羽瞳等人脱身的机会便再次显现。 不过由于彼此之间的距离稍微远了一些,就算柳仕元把平生所学发挥到极点,也需要两个纵跃才能够接近。 当柳仕元纵跃沾地的时候,有三名铁卫首先反应了过来,他们举起手中的钢刀砍了过去。别看他们砍出的动作简单,在拥挤不堪的山道上,却是最最使用的,这种攻击几乎断然无法躲避。不过,柳仕元却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一扭一拧,堪堪躲避过三个人的刀锋,又是一个纵跃,脚尖在下落的刀背上一点,飞身扑了出去。 只要他凌空落下后,他便能抓住李贤、卢永、陈?中的任何一人。到那时,明军一方将投鼠忌器。 “快点放枪,快点放枪,不能让他靠近……”蓝晓虎曾经见识过柳仕元的厉害,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五) 神机营的士兵们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在山道上形成了别样的站、蹲两列式,举枪、扣动扳机,火药烟气爆散,铅丸激射而出。 柳仕元就是再有惊人的艺业,他也是凡人,怎能抵得过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攻击力最强的武器之一的打击,“噗噗噗噗……”那种拳头打在沙袋上的声音接连响起,纵跃在空中的柳仕元被弥散的血雾包围着,然后,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径直跌落下来,没了动静。 见此情形,蓝晓虎是欣喜若狂,他急不可耐地分开士兵,冲上前去一看,殷红的鲜血从柳士元的右肩、小腹和裆部流了出来,他指着柳士元的大腿根,狂笑不止:“啊哈哈哈哈,柳仕元变成太监了,天意,天意,他成太监了。柳仕元,我去你妈的,我看你还怎么和我争女人。这就是你和我作对的下场。” 听到这话,纪羽瞳眼前一黑,她明白“太监”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如同千百根针同时扎了进去一般,“不……仕元……”,她想哭,想喊出这三个字,然而,她的喉咙,好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一时悲伤欲绝,身子一倾,昏死了过去。 辛凤儿距离纪羽瞳最近,一把抱住纪羽瞳,道:“纪姐姐,纪姐姐你怎么了?” 她一出声,士兵们骚动了起来:“李大人、卢公公、陈公公,他们中有女人。” 其他的女孩子们也围到了纪羽瞳身边,有的为纪羽瞳掐人中,有的抚摸着她的胸背,替她顺气儿。 而蓝晓虎依然不知死活地叫喊着:“纪羽瞳,你没得想了吧,我就不信,你会跟一个太监守活寡。” 他忘了,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杵着太监,而且还不止一位。 在明朝,宫里面宦官的等级很多,刚刚入宫的只能从最底层做起,被唤作奉御、典簿、长随,如果在几年之内,表现好,人缘好,而且运气特别好,得到了赏识,才有可能成为监丞,到了监丞,便已经有了不小的权力,而监丞上面还有少监,最后才是被人所熟知的称呼,太监。 太监在宫内,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然而在民间,它只代表了一层意思,阉人,阴不阴阳不阳的东西。 卢永和陈?久在皇太后身边,有着极好的涵养功夫,不过,他们也有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属于他们的忌讳,那就是到了宫外,被人直呼“太监”。 卢永见蓝晓虎没完没了地“太监太监”叫唤着,本来登山的时候,有些气喘,被蓝晓虎一激一气,也不喘粗气了,用有些尖细的嗓音道:“哼,蓝寨主,既然他们都已经被控制住了,就请蓝寨主往一边让一让。来人呐……” “属下在,卢公公。” “搜一搜这些人身上有没有凶器,如果没有的话,找些人押着,走到我们前面去,等会儿到了九层崖寨,交给韩大人,唉,至于他……”卢永指了指柳仕元,“怪可怜的,伤了那么多处,赶紧找几个身强力壮的,轮番着换手抬下山,找个随军的大夫止一止血,看看能不能保住命根子,保不住命根子的话,也要尽量把命给保住了。” 蓝晓虎听卢永对自己对柳仕元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的两种口气,心里一惊,暗想:“实在不妙,居然忘了还有两个阉人在,这下可着实得罪到了他们。”不过,蓝晓虎又转念一想,“管他娘的,我又不用跟随他们进京,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现如今大藤峡的大小首领死得七七八八,就属我的地位最尊贵,估计朝廷会用我留在这里。哼哼,我就暂且忍耐,等他们人一走,大藤峡之内,大概就是我说了算。纪羽瞳啊纪羽瞳,到头来你不还是我的吗?”他贼溜溜地转着眼珠,贪婪地盯着昏倒的纪羽瞳,想象着有朝一日,把纪羽瞳的衣服扒了个精光,按倒在床上,奋力挺送腰臀,那媚惑入骨的声音、白璧无瑕的*、*夺魄的滋味,不由得他流起了口水。 辛凤儿看到了蓝晓虎丑恶的嘴脸,指着他道:“蓝晓虎,你不配做我们瑶家人,你是我们族人中的败类。” “蓝晓虎,我的爹爹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为他报仇。” 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卢永一听,惊讶道:“怎么,都是女孩家?” 辛凤儿道:“是的,公公。”别看她心眼儿大,倒是很乖巧。 卢永止住围上前准备搜身的士兵,道:“都撤了吧。” “公公,这……” “不用担心,我就小人之心揣测一下,她们难道不准备救他了吗?快,把他抬下山吧。” 十多名铁卫分成三组,四五个人分成一批,抬起了柳仕元。刚才柳仕元神鬼莫测的身法让他们很是钦佩,虽是敌人,却没仇恨,他们像对待英雄豪杰一般对待柳仕元,想赶紧为他救治。一群人走得飞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十多丈开外。 在辛凤儿等人的齐心协力下,纪羽瞳那口背过去的气儿终于呼了出来,她悠悠转醒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凤儿,仕元呢,仕元他人呢?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纪羽瞳的话如泣如诉,让人听了不由得肝肠寸断,士兵们惊呆了,他们何时听见过如此动听的声音。 她每说一句话,卢永的心便剧烈地跳动一下,他看了李贤一眼。 李贤点了点头:“楚思淼茫云水冷,商音清脆管弦秋。” 卢永伸手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数名铁卫,向纪羽瞳这边走来。 一名铁卫出于本职,还是拦住了卢永:“公公,还是请勿靠近的好。” 卢永道:“不用如此小心,我一个宫里当差做事儿的公公,她们就算有心拿人要挟,我也没有啥价值。来,让我过去。” 铁卫迟疑了一下,收回拦着卢永的手,不过,就在他把手放到背后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几名铁卫看了一眼,一名紧贴着卢永,两名一左一右,虽然站得距卢永稍微开一些的地方,不过却比卢永靠前了半个身位,一旦这群女孩子有异动,他们两个人便能挡在卢永的面前,而后面那位,能在第一时间把卢永尽可能向后拉去。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六) 卢永口中,把自己说得无权无势一般,但是铁卫们没有一个不清楚,这位爷若少了一根头发,他们的日子将非常难过。 卢永哪看得出其中的道道儿,他走到女孩子们的面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轻声道:“都是女孩儿家吗?” 女孩子们点了点头。 “来,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 女孩子们心想,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被人家掌控住了,不听命于人家是不行的。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还是慢慢地一一抬起俏脸,只是一个个都低垂着双眼看向地面。 一张张又是血污又是泥污的脸出现在了卢永的面前,看得卢永心里面咯噔一阵膈应,又恼羞又好笑地道:“这些个丫头,怎么?我们大明朝的军队在你们心里面就这印象?瞅着身段都很是不错的嘛,干嘛一个个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呢?几位铁卫大人,身上带了水没有,有的话,请倒一些出来,给这些女孩子们洗洗脸。” 保护李贤等人上山的铁卫不光作战勇猛,而且挺会照顾人,他们怕李贤、卢永他们登山口渴,专门背了几个水囊。李贤等人走了半天,没有一个叫渴的,却在这儿派上了用场,几名铁卫拿着水囊,站成了一行,拔下软木塞,倾斜着口子,等待女孩子们逐个上来掬水洁面。 卢永看女孩子们不光不上前,还都把身子向后缩,围缩成一团,心里琢磨着该在这个时候下个猛料了,道:“丫头们,我知道你们心里面非常害怕,可是,怎么说呢?我就先说个狠话吧。你们的父辈祖辈,造了朝廷的反,你们的身份,也就是罪人的女儿、孙女儿、外孙女儿,如果按照朝廷的规矩,罪人的子女会有三个去处,我卖个关子说两个。运气稍微好的,将来入了京,会被京里面的王公大臣达官显贵挑走买去,为奴为婢,运气再好的,长相俊俏,性格乖巧的,被主人看上,或明媒正娶,或纳为侍妾,成为女主人,运气不好的话,那就只有去教坊司了。你们知道教坊司是什么地方吗?跟你们明说吧,那里就是妓女待的地方。妓女你们知道了吧,那是一点朱唇万人尝,一条玉臂万人枕的命运,如果你们不听我说的话,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很有可能会被丢到那里去,一辈子陪成千上万的男人睡觉。” 女孩子们听到后,无不花容失色,不约而同“啊”地一声尖叫了起来。 虽然在很多汉人看来,生在大藤峡长在大藤峡,经常赤着脚满山跑的她们是蛮夷,不过,其实她们每个人的地位出身都是非常尊贵的。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们真的被卢永说的那样处置了,对她们来说,将是莫大的耻辱,她们宁死也不会应从的。 李贤从后面走了上来,凑到卢永的耳边:“卢公公,别吓这些孩子了,她们哪经得起这般吓。” 卢永道:“不吓一吓她们不肯听话,呵呵,我会掌握住度的。” 他笑着道:“孩子们,别怕,因为现在有一个好机会摆到你们的面前。我皇仁慈,专门在宫里头留了一些宫女的位置给你们。你们哪,赶紧把脸洗一洗,然后让我瞧一瞧,如果五官周正的话,就能随着我一块儿进宫。进宫后就得看你们的造化了,万一被皇上恩宠了,有朝一日成为**之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就算没有被皇上恩宠,过些年,到了出宫的年龄,多少大门大户的人家争着抢着要你们,不是有这么句话,叫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女嘛,宫里头出去的,身份就比人高一等,只要是进了宫,你们就将远离罪人之后的身份,怎么样,丫头们,能洗脸了吧?” 伤心欲绝的纪羽瞳一直哭着,汹涌而出的泪水在脸上形成了两条泪痕,她抽噎着,话不成句,道:“公……公公,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仕元他现在怎么样了?” 站近了一听,纪羽瞳更是哭得卢永心肝寸断:“好一个清亮甜美的嗓音,记得先皇一时兴起,试过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竟然也不及眼前这个女孩子之万一,看着体态,我在宫中见过的各型美人,少说也有数千,也没能比得上她更妖娆动人。” 卢永顿了一下,道:“丫头,他是你什么人?” “回公公的话,他是我的丈夫。” 蓝晓虎见直到这个时候,纪羽瞳还对柳仕元死心塌地,不由得怒火中烧:“丈夫?你们还没成亲呢,丈夫。纪羽瞳,他柳仕元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废人了,如果你和他成亲,你就等着守一辈子处子之身吧,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跟着我蓝晓虎,我会让你每天晚上都欲仙欲死,快活一辈子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呸,你这个无耻的叛徒。” “下流。” “畜生。” …… 女孩子们对蓝晓虎表现出来的丧心病狂非常不齿,咬着银牙啐他。 就是站在一旁,看似粗犷魁梧,尸山血海里摸爬出来的铁卫们和神机营的战士也都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看向蓝晓虎的眼神除了不屑,还有愤怒。 他们每一个人,对于卢永对面哭泣不止的纪羽瞳油然而生出男人保护女人的*。 卢永叹了一口气:“丫头,我跟你说,你要有心理准备,适才好像有一粒弹丸打在了他男人的要害所在,他……我会尽全力找人保住他的性命的。” 他连忙又道:“不过丫头,就算没有这事儿,你们也没法在一起。朝廷有惯例,将军们但凡战胜后,都会把俘获的青年男女带回京城,女的为奴为婢,男的,都像我一样,阉割了进宫当宦官。你们啊,今生今世是无缘结为夫妻了。” 纪羽瞳虽知明朝确实有这样的惯例,不过还是一阵眩晕,道:“公公,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七) 卢永的心已经碎了一地,他暗暗唏嘘:“多么珠联璧合的一对佳偶,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洞房花烛,一年之后,就会拥有一个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孩子。唉……” 他发出了一种慈悲长者的爱怜:“丫头,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达成心愿。” 纪羽瞳道:“谢谢公公的错爱,小女子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我希望能在进宫之后,不离他的左右,我要和他朝夕相对。他如果不肯娶我的话,我也不会另嫁他人,我会陪着他,等我们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我陪着他一起出宫,用我们在宫中攒下的月例银子,买一块地,盖上几间房,领养几个孩子,一直到老。” 蓝晓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纪羽瞳居然做出了在他看来如同疯了一样的决定:“纪羽瞳,你是失心疯了吗?难道你要和他虚凰假凤过一辈子吗?公公,公公,韩大人已经向我许下承诺,只要攻破九层崖寨,擒杀了侯大苟,就把纪羽瞳许配与我的。” 纪羽瞳道:“公公,我知道您怜悯羽瞳,公公,我想仗着您的宠爱,求您让他闭嘴,好吗?我不想听他的聒噪。” 卢永翻着白眼看着正跳着脚的蓝晓虎,恨声道:“我早有此意。” 他抬高了嗓门:“韩雍向你许诺过把纪羽瞳许配给你?” 蓝晓虎道:“是的,公公。” 卢永道:“他答应你,我可没答应。” “公公,你……”蓝晓虎呆了一下道,“公公,韩大人是一军主将,你,你不过是个监军。” 卢永道:“韩大人是比我官阶大得多,但是,韩大人之上还有皇上,皇上以文成武功、忠孝仁义治天下,皇上之上还有皇太后,大藤峡被俘的女子必须入宫,这是皇太后的懿旨,我就不信他韩雍敢违抗太后的懿旨不成?我想如果韩大人知道这是太后的旨意,他肯定会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上扛了几颗脑袋,家里面有几颗脑袋吧。” “你这个老阉货,你这个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哎哟,你胆子可真是不小,我卢永再怎么说,也是十六万大军的监军,你一个新降者,没有任何官职,没让你上战场拼杀已经足够优待你了,你不感恩戴德,居然骂起我来了。我若杀了你,来日被人知道,还以为我们朝廷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呢,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走,你还是有功之人,攻破大藤峡的功劳给你记着,回桂林府听候朝廷日后赏赐,如果你再敢有一言片语的恶言,立刻把你就地格杀信不信?” 神机营的将官们,比铁卫们更加善于察言观色,卢永说完“信”字的同时,“刷刷刷……”二三十杆火铳对准了蓝晓虎,那黑洞洞的枪口就像随时会择人而噬一般。 “你……” 蓝晓虎还想争辩,刚出口一个字,只听“轰……”地一声,一支火铳激射出一颗铅丸,铅丸攒射点在蓝晓虎的脚尖一寸的位置,把青色的石板打出了一个拇指头大小的坑洞。 “如果你再多说哪怕一个字,弟兄们,铳口尽管往上抬,卢公公已经发话了,就地格杀。” “哗啦哗啦……”抬铳时甲胄上铁片发出了声响。声音停止的时候,神机营的人无不把铳口对准了蓝晓虎的大腿根部。看来,那里是他们最想射击的地方。 “还不快滚?” “滚……” 蓝晓虎打了个激灵,虽然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立刻得到纪羽瞳,可是男人的命根子更得保全,他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再继续待下去的话,保不齐谁会谎称走了火,对自己裆部就是一下子,到了命根子不保的时候,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人站到他的面前也无福消受了。他怨毒地看了眼卢永,看了眼纪羽瞳,一咬牙一跺脚,心有不甘猛一扭头,直奔山下而去。 “哦嗬,终于滚蛋了。”他的身后,传来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嘘声,可见明军对他的憎恶。 卢永看着纪羽瞳,道:“丫头,你适才的请求我已经记下了,待来日回到宫中,自然会有贵人相助,如果你是那个‘人’的话,更会有天大的人物保护着你。” 卢永的话里面似乎充满了玄机,他观察着纪羽瞳情绪的变化。如果是一般情况下,听到他这么说话,肯定会好奇的,但是纪羽瞳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盈盈朝卢永一拜,道:“公公的大恩大德丫头我没齿难忘,以后一定早晚三炷香,向上天祈求为公公增福增寿,一生安康。丫头也无以为报,只能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您,小女子先谢谢公公了。” 卢永心里感叹,“好一个宠辱不惊的丫头。”看着这么一个机灵乖巧、心地纯善、仁义无比的孩子,卢永突然涌起了父爱般的感觉,他自小净身入宫,人到中年,出宫后看到寻常人家儿孙满堂,他也想有一个贴心体己的孩子,虽然在宫中有不少的宦官、宫女对他毕恭毕敬,如伺候父亲一般伺候着他,他心里面门儿清,那是因为他身处权位,是个能通到“最上面”的人,万一自己落了难,他们也许就是另外一种脸色对待自己。他喜欢纪羽瞳,像父亲疼爱女儿那样的喜欢,他想收下这名女孩子做女儿,他清了清嗓子道:“也不用什么下辈子做牛做马的。如果你不嫌弃我的宦官出身,就认我做干爹吧。我也不需要你对我怎样,到了宫里,能隔三差五的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喝喝茶什么的就行。” 纪羽瞳惊住了,望了眼已经是“太监”之位的卢永,将信将疑地问道:“可,可以吗?” 卢永莞尔道:“当然可以了,你若愿意,我们请李大人做个见证人。” 李贤道:“这个差事,我喜欢。”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八) 纪羽瞳知道命运的巨轮已经让她不得不去面对皇宫,面对那个可怕的女人,纪淑妃能够躲过那个女人的一次次迫害,绝对不是偶然,原来,在宫中是有人照应的,她轻轻巧巧地向卢永喊了声:“干爹。” 纪羽瞳张口的时候,卢永就盼着,当“干爹”两个字传入耳中后,卢永的泪水汹涌而下。 李贤上前搭住卢永的肩膀,亲昵地摇晃了几下,道:“公公,这是喜事儿啊,怎么哭起来了。” 陈?也凑过来道:“你个老东西,太后和皇上派你来监军,你倒好,捡了个宝贝女儿,等拔营回桂林府,你得摆桌好酒好菜,我们要好好庆贺庆贺。” 明军士兵们围作一团,道:“恭喜卢公公,贺喜卢公公,卢公公,我们也向你讨一点好酒喝。” 卢永擦了下眼泪,道:“好,说吧,想喝什么酒。” 陈?道:“哎,这才爽快,在宫中三十多年,你也攒了不少金银,终于有机会正大光明地让你花销花销了。” 李贤朝着明军士兵道:“说,你们想喝什么?” “女儿红,十六年的女儿红。” “你们这群兔崽子,倒是够狠的,二八年华,十六年的女儿红,好,好。” 卢永一拍胸脯,豪气道:“行,管够。” “哦……”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欢呼。 卢永向着纪羽瞳道:“女儿,可以洗洗脸了吧,你带个头,都收拾干净了。” 纪羽瞳道:“好的。” 她来到举着水囊的士兵面前,士兵倾斜着水囊,水汩汩流出。她看着清澈冰凉的水,呆住了,“仕元之所以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蓝晓虎如此丧心病狂,全部是因为我的长相,这辈子,除了在和仕元单独相处的时刻,我是再也不会让世界上的其他人看到纪羽瞳的容貌了。” 在二十一世纪,美女都喜欢玩闹的时候扮丑,纪羽瞳也是其中一位,她经常以其丑无比的死鱼眼拍照,和别人开玩笑,此时此刻,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她都会一长着一双死鱼眼的面孔示人。 一夕心碎,玉娇娘隐身无盐貌。 手里掬着的水,更像是纪羽瞳心里面泛起的泪花,这难道就是以泪洗面吗?以后的日子,难道都会这样度过吗?不,绝对不会,只要有仕元在我的身边,我纪羽瞳的一生,都将会是满满的幸福。纪羽瞳低下螓首,把面孔埋进双手掬着的水里面,在皮肤即将接触到水的时候,她绽开了最最惊艳的笑颜,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有福气看到。她毅然决然一把水接着一把水洗着脸,不久之后,她的脸庞便洁净如白云,而她女儿家的娇俏模样,终于得以出现在明朝文武将官宦官的面前。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期待,当看到白皙胜雪欺霜如凝脂的皮肤、娇俏笔挺的鼻子、精致小巧的嘴,让人赞叹她的每一部分都是上天的杰作,一个个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好像呼吸都能够分散到他们欣赏如诗如画的女人。 纪羽瞳的双眸紧闭着,很紧张的样子。 “女儿……你……你真的好美,别紧张,睁开眼睛。” 纪羽瞳慢慢睁开了她的眸。 如果说她身体上的每一个部分,是充满了惊艳的瑰宝,那么看到她的眼睛时,一切都会失色,不是说她的眼睛有多么美,而是她的那双眼睛毁掉了所有的美好。 黑色瞳孔,一只稍微偏上,一个稍微偏低,都是大概三分之一部分在眼皮之下,白色的瞳仁占据着眼睛的绝大部分,所有的人都开始叹息,造物主真的会作弄人,把全世界女人最美的部分都凝聚到了纪羽瞳的身上,偏偏让一双死鱼眼毁坏地一干二净。难道这就是蓝晓虎为之疯狂的女人?也许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可以艳冠群芳,但是当她睁开眼睛,哎,到底是没有见过世面的蛮夷,如果连纪羽瞳这样的女人也能算得上美女,那大明朝可遍地都是美女了。 卢永却不那么想,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即使纪羽瞳的相貌比这还差,到了他的眼中,他的干女儿,仍然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大藤峡的瑶民和僮民,在明朝上下的印象里,是野蛮落后的,也多亏了他们先入为主的想法,才没有多想一步,这里的女孩子可能是机灵聪明的,可能是有一颗剔透玲珑的心灵,纪羽瞳洗尽脸上的污垢脏血后,辛凤儿等人的脸上在极短的时间内闪过了很难被肉眼捕捉到的疑惑,她们每个人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呆呆的。女孩子们一一上前,接过水囊里流下的水,把面颊洗得干干净净。此后,她们变身成为一群质朴的女孩子,让四周尝尽了战火残酷的男人们,内心处柔柔地。 站在辛凤儿等人前面的纪羽瞳,应该是最不出彩的一位,卢永却如获至宝,看着乖巧的干女儿,他很是兴奋。大藤峡的这群女孩子中,眼神很干净,有着和大藤峡一样的空灵,其中有几位,和宫中几位几位年轻的娘娘一相比较,丝毫不落下风,她们当中,有没有太后娘娘迫切想要找寻,据说能以一己女儿身改变大明王朝命运的人呢?如果有,会是谁呢? “反正不会是我的干女儿。”卢永心里想着,“只要不是我的干女儿就好,她这样子,进了宫,是绝对不会威胁到那个女人的地位,当然也就不会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没有了她的敌视,羽瞳就能够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待在宫中,等年纪大一些,就能出宫,和柳仕元一起出宫,找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一生相伴。” ````````````````````````````````````````````````````````````````` ps:华丽丽的分割线。 还有两三晚,第一卷就将结束,20万字差不多刚刚好,然后马上开始第二卷的更新,希望喜欢诸葛小说的书友们继续支持诸葛啊,诸葛一定会写出更好的文给书友们看的。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十九) 卢永看着娇艳殊丽的女孩子们,心情大好,道:“好,好,好,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女儿家,只要乖巧,进了宫,肯定受主子们的喜欢。都收拾妥当了吗?” 辛凤儿道:“公公,都收拾妥当了。” “那好,随我一起前往九层崖寨,最后再看一眼生你们养你们的这块地儿。” 女孩子们听了,无不神色一黯。 卢永伸手至纪羽瞳面前,纪羽瞳没有丝毫的犹豫,把小手递了过去,卢永轻柔地握着:“大势所趋,命运所至,孩子们,不用太过伤心感怀,你们还活着,还能有不一样的恩赐,上天待你们已经不薄了。” 他的每一句话,像极了长者心疼孩子,在哄逗孩子一样,这让纪羽瞳辛凤儿等人对他产生了极强的依赖感。卢永牵着纪羽瞳走在前面,其余人则不紧不慢紧随其后。 这幅画面所透露出的温馨,让在场的人忘却了战争的无情和残酷。卢永是一位有钱有势的长辈,闲暇无事,在众多家丁的护卫之下,带着家人,兴趣盎然地夜游起大藤峡,准备登顶等待日出一般。 他们走得很慢,路两边站满了明军士兵,看样子,战事已经结束,彻底地结束了,此刻,无论千户、百户,还是卫所小兵,无不在并不宽敞的山道边找个能够尽可能让自己舒服躺着的地方,发出或轻或重的打鼾声。 纪羽瞳见状,手脚变得冰凉。 寨子里还有没有人活着?大首领怎么样?黄直呢? 卢永感觉到了纪羽瞳的担忧,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女儿,人各有命,不必太过焦虑。” 纪羽瞳道:“谢谢干爹,不过……唉……” 卢永问道:“女儿,还有多远到寨子?” 两边插满的火把让纪羽瞳很容易辨认出所处的位置,她看了看道:“大概还有里许路,往前百丈,绕过一块巨石,就能看到寨子了。” “怕吗?” 纪羽瞳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已成定数,女儿,勇敢去面对吧。进了宫,比这可怕的事情多的是,那时候,步步惊心,危机四伏。” 纪羽瞳道:“知道了,干爹。” 卢永向身边的士兵道:“你们都会去吧,我和李大人、陈公公一群人上去就行了。看路两边躺着的士兵,几乎就能猜出来,上面已经人满为患。” “可是,公公,韩大人命我们……” “没事儿,韩大人怪罪下来的话,有我们担着。你们就别随我们身后了,看看你们的动静,这些孩子也折腾了一晚上,你们一走过,他们都被惊醒了。去吧,去吧,你们也去歇着。” “那,好吧,李大人、两位公公,一定要小心。”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说完,卢永摆了摆手。 在铁卫们转身后,李贤和卢永他们才算把自己的闲情逸致释放了出来。 不过,即使铁卫们离开了,那些倒在路边歪七扭八着歇息的士兵在他们这群人经过的时候,还是站起身来,候着他们走过。 清新亮丽的女孩子们从累得几乎虚脱的士兵们面前走过,刺激了他们的肾上腺素,他们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着,待李贤等人走过后,后面传来了调笑的声音。 天,渐渐地泛出了鱼肚白。 终于,来到了九层崖寨,纪羽瞳和辛凤儿在踏上最后一个石阶后,抢先两步,向寨子里望去。 寨子中,到处都是明军的士兵,或巡逻,或休息,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展开着。 纪羽瞳自言自语道:“大首领呢?为什么这里不见任何打斗的痕迹?” 卢永道:“女儿别急,我帮你问问。” 他拉过一名士兵,那名士兵抬眼一看,忙道:“卢公公。” 卢永问道:“你们韩大人呢?” 士兵道:“回公公的话,韩大人此刻正在寨子后面的祭坛呢。” “走,我们去后面看看。” 来到祭坛,卢永一眼便看见韩雍。 韩雍一只手撑着宝剑,掌心按着剑柄,正出神地望着远方。 卢永慢慢走到他的身后:“韩大人,韩大人……” 在喊了两声后,韩雍才回过神来:“哟,原来是卢公公,李大人也来了。” 李贤道:“一切都顺利吗?” 韩雍道:“顺利,比我想象中的还顺利。” “都结束了?” “结束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卢永问道:“韩大人,侯大苟他们人呢?不是估计说山上至少还有千余名悍匪吗?为什么到山上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 韩雍道:“打了这场仗,我才知道,他们,有着我们无论用多么高压的手段都无法放弃的信仰,这里的每一个男人都是勇士,每一个男人都是值得我们敬佩的人。本来,除了斩杀的,我还俘获了一些。不过,后来,我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放了他们,让他们自由去追寻他们的理想。” 卢永道:“你放了他们,从山下到山上不就一条路吗?我为什么没看到?” “他们抱着同伴的尸首,从我的正前方,跳了下去。” 辛凤儿等人一听,立时哭作一片,大声骂道:“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你,是你逼死他们的,你小心天会报应你的。” 听到这些话,韩雍傲然挺立,烈烈山风把亲兵为他系上的大氅吹去,甚是威风,他不屑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我怕报应的话,早就不知道吓死多少回了。无论是谁,胆敢与朝廷为敌,作为军人,即使知道下一刻将死于所谓的报应,我也会毫不犹豫提兵跃马,远驰千里诛杀之。大明朝有大明朝不可违逆的制度,不容许任何人胆大妄为。卢公公,她们是谁?一个个女儿家家的,单子不小嘛,既然知道老子掌握重兵,杀人不眨眼,还敢当面辱骂我。” 卢永道:“你说她们?她们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群英勇跳崖者的女儿、孙女儿或者外孙女儿。” 韩雍笑道:“原来和我有杀亲之仇,难怪一个个眼睛里都在喷火。”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二十) 他指了指:“卢公公,这些都是要送入宫中的?” 卢永道:“是的。” 韩雍道:“那正巧,后面不远处有个少年,失血有点多,已经晕过去有一阵子了,你们要不要去瞧瞧?他可是九层崖寨坚守的瑶族战士里唯一的幸存者了。” 纪羽瞳颤声道:“他多大?” “看体型已是成人模样,不过看样子应该不到双十年纪,有可能更小。” 纪羽瞳和辛凤儿对望了一眼:“是黄直,应该是黄直。” 看到她们的反应,韩雍道:“如此,会不会多少减轻对我的怨恨?” 纪羽瞳和辛凤儿并不愿意接他的话茬。 韩雍摊开双手,做出了个无奈状。 卢永道:“韩大人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她们便会明白,大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时势造成的。” 韩雍道:“但愿她们能有这般聪慧,要不然进了宫,可够她们受的。” 卢永道:“说到进宫,韩大人,我们这仗也打完了,接下来能派出探子,查探查探这大藤峡中到底有没有地方叫断藤峡的吗?” 韩雍道:“自从在留都和卢公公碰面后,卢公公一直对断藤峡这个地方念念不忘,究竟为何?” 卢永摇了摇头道:“这个,时候不到,暂时还不能跟韩大人说。” 韩雍道:“我这个人一直是个急性子,卢公公这般,可不是要急死人。卢公公,我告诉你吧,湖广地区的州府山川我都已经深研多遍,绝对没有你所说的地方。” 卢永搓了搓手:“那可咋办?” 韩雍见卢永心急的样子,道:“卢公公,如果我给你找出断藤峡来,你能告诉我找这个地方的目的吗?” 卢永眼睛一亮:“韩大人不是说湖广地区没有断藤峡这个地方吗?” 韩雍神秘道:“突然间,我又想到了。卢公公,你就说,能不能告诉我找断藤峡的目的吧。” 卢永为难地看了看李贤,李贤点了点头。 韩雍道:“哦,李大人,你也知道?合着,就瞒了我韩某人吗,那我更得知道了。李大人、卢公公,可要一言为定啊。” 卢永道:“一言为定。” 韩雍一亮嗓子:“牧冲何在?” “大人,小的在。”一名显得精悍异常的士兵跑到韩雍的面前。 “李大人、卢公公要在广西找断藤峡,可是广西已经被我们翻了个遍,并没有这个地儿,你说该怎么办?” “回大人的话,地名不是从来就有的,没有断藤峡,我们就造个断藤峡出来。” “造个断藤峡出来?”卢永一下子听懵了。 韩雍慢条斯理道:“那就造一个给李大人、卢公公和陈公公看。” “好嘞,请李大人、卢公公、陈公公稍候。”牧冲双手一叉腰,冲着如同讨了几年饭正晒着太阳的懒汉的士兵吼叫,“一个个都死了吗?没听见韩大人让我们造个断藤峡出来,全部都爬起来。小姬,把我的朴刀拿过来。” “哗……”适才还死气沉沉的士兵突然就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笔直笔直如同一杆杆标枪,一个个向外透露着杀气,看得李贤、卢永和陈?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 这百十来人的兵器和其他士兵不同,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刀身长两尺,刀柄近四尺长的朴刀,刀背厚一寸,刀刃薄如纸,竟然都是上等的好钢炼就。他们拎着刀,两人一组,向祭坛的尽头跑去。 那里,还有一排未被蓝晓虎砍断的藤条。 藤条比一般的小磨盘还要粗上一些,没有千年的时光根本就长不成如此的规模。 牧冲抡起朴刀,举向了空中。 “不……不要……他们要砍仙藤。” “不能砍。” 女孩子们尖叫着。 更有几名女孩子要跑过去阻拦。 “为什么不能砍?”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谁要是砍断了的话,上天就会降罪惩罚他的。” 韩雍大声地笑着:“做将军的,鬼神不忌,就算受罪,也是这世积恶,来世受罚,如果上天要惩罚的话,不过一并算到我的头上,和你们并不相干,牧冲,砍。” “是,大人。” “嘟……”一道寒光闪过,朴刀砍进了青藤,声音闷响。刀身再往回拔的时候,竟然有巨大的吸力,牧冲憋红了脸,使足了气力,才拔出朴刀。 韩雍笑道:“你个不中用的东西,让开,我来试试。”韩雍从牧冲的手中接过朴刀,一刀下去,竟然砍得比牧冲深得多。 在砍了第一下后,韩雍把刀又扔给了牧冲:“再试试。” 牧冲再次举起砍下后,顿时感觉不到第一刀下去的感觉,他很惊诧,难道这藤条真的有灵性不成?只有韩大人才能够压得住? 果不其然,站在其他藤条上的人也遇到了同样的状况。 所以,每一个藤条上,都得韩雍砍过一刀才行。 此后,连接大藤峡和对面山峰的青藤,在缠缠绵绵生长了上千年后,被大明朝的战士一通乱砍,断了相连,当它们一一跌落山崖,掉进江水里后,韩雍伸手向远处一指:“李大人、两位公公,断藤峡不就在我们面前了吗?” 李贤欣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断藤峡竟然是这么来的。” 卢永也是目光炯炯,道:“难道,断藤峡真的着落在韩大人身上了?” 陈?道:“果然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李贤双手十指相叠,向韩雍深深鞠了个躬。 韩雍大惊,向一边闪了闪,道:“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李贤道:“韩大人,我替天下的苍生,替大明的未来,谢谢你。” 韩雍道:“李大人,这……这个谢,实在太重了吧,我韩雍何德何能,哪里担待得起。” 李贤道:“韩大人,让你的手下退开一些,有些话,只能你知我知卢公公陈公公知,天知地知,不能再有其他的人知道了。” 韩雍道:“好,你们,退开十丈。” 牧冲等人依言,向后退去。 韩雍道:“李大人,可以告诉在下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二十一) 李贤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知道**中的大震动吗?” 韩雍点了点头:“知道。” 李贤道:“两任皇后,一位被废,一位形同虚设,全因一人而起。现在不断有消息传出,宫中晦暗,妒妇一手遮天。吾皇血气方刚之年,却只宠爱她一人,登基一年多,**娘娘佳丽数十人,没有一位孕有龙子龙女,朝中大臣、皇亲国戚无不为皇上担忧,长此以往,不堪想象。我和卢公公之所以到处寻找大藤峡,是因为钦天监曾经测出一件事情,一件后来传遍京城,被编成童谣的事情。” “童谣?” “没错,就是一首童谣。我念一遍给韩大人听。小小一根针,紫禁城中断人魂。龙生九子貌不同,针针索命皆入枉死城。断藤峡,出凤凰。振翅飞云际,天下得太平。韩大人天生聪颖,应该能猜出童谣中的意思吧。” 李贤念一句,韩雍便在心里默默重复着,突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出凤凰?断藤峡?李大人,你的意思是,眼前的这些女孩子里面,会有一个人,可能拥有母仪天下的命?” 李贤道:“如果童谣中的断藤峡是大人造的这个断藤峡的话,会有这个可能。” 想到历史上有过相似的情形,韩雍并不怀疑有这种可能,他把注意力放在了对面少女们的脸上,逐一端详,最后,他盯住纪羽瞳不放。 山上没有人说话。 纪羽瞳被韩雍灼灼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 纪羽瞳的样子不能不引起精明如韩雍的注意。 辛凤儿等人,群芳艳丽,唯有纪羽瞳拥有天生的残缺,韩雍道:“请问李大人,这位姑娘是?” “哦,她呀,她是卢公公刚刚认下的干女儿。韩大人,我猜你肯定想不到她是谁?” 韩雍心念一动:“纪羽瞳?” “嗨,早知不卖这个关子,反倒让你猜了出来,没错,他就是蓝晓虎不惜背叛族人也要得之而后快的纪羽瞳。” “是她,不应该啊。”韩雍看着,心中疑惑丛生,他想象着桂林府名医上官老先生对她的无限溢美之辞,想象着蓝晓虎如痴如狂的样子,心道,“如果说她的身上拥有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使得上官老先生心向往之也就罢了,蓝晓虎,纯粹只注重女人的相貌。纪羽瞳绝对不应该是这副样貌,难不成?” 他转过脸,冲着牧冲道:“牧冲,我刚才让你收起来的盒子呢?” “盒子?什么盒子?” “就是我让你丢了性命,也不能摔着碰着的盒子。” “哦,大人说那个盒子啊,请大人稍候,小的马上为大人取来。”说完,牧冲往寨子里跑去,不一会儿,捧着一个红漆漆就的盒子回来了。 “纪姑娘,盒子里的东西是我们打完仗之后,搜索寨子时发现的,我们觉得甚是稀罕。你在寨子中生活,肯定对这个宝贝熟悉,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你打开来看看,跟我们说说。” 说完,他向牧冲使了个眼色。 牧冲心领神会,双手捧着盒子来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纪姑娘,你可要看仔细了。” 纪羽瞳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牧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手托着盒底,一只手慢慢打开锁扣,慢慢掀开一条小缝。 在掀起一条小缝后,他猛地一下打开了盒子。 “啊……”只看了盒内一眼,纪羽瞳吓得大声尖叫,往后退了好几步。 红色的盒子里装的并非什么稀罕的宝物,而是一颗被从脖子处齐齐割掉的人头,侯大苟的人头。在面对盒子的时候,正好能迎上侯大苟圆睁着的怒目,还有那被撒上了石灰,白红相间的颜色。 谁乍一见到这副场景,都会吓一大跳。 卢永爱女心切,忙走上前去:“韩雍,你干什么?为什么吓我的女儿?” 韩雍道:“卢公公,切莫动怒。” 卢永见韩雍毫无忏悔之意,而是嬉皮笑脸,道:“我怎么能不生气,你……你还能笑得出来。” 韩雍道:“我为什么笑不出来。” 他跨出两步,去拉卢永的手。 卢永并不卖他面子,一把把韩雍拉着的手甩开。 韩雍手上加劲儿,再一把抓住卢永,另一只手顺势而上,一左一右钳制住卢永,连忙附耳轻声道:“我的卢公公嘞,你好好看你的女儿。” 卢永这才发现,整个九层崖寨后的祭坛静极了,静得只能听见呼呼的山风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一瞬不瞬地像看着稀世珍宝一样看着纪羽瞳。 “咣当当当……”站在祭坛崖壁边,刚才负责砍青藤的士兵一时进入忘我境界,手中没了力气,朴刀竟然拿不住,脱手而出,朴刀顺着陡峭的崖壁向深渊掉落,一路上朴刀磕碰着凸出来的岩石,发出了一连串的脆响。但是,竟然没有人好奇他发出的动静,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纪羽瞳,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不信,不可置信。 此情此景,不由得卢永不把目光聚焦到纪羽瞳的身上。 当他看到纪羽瞳的刹那,他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子没有了任何的意识,几乎站不住身子。卢永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惊叹了,纪羽瞳简直是天地间最最得意,最最不可思议的一幅杰作,即使没有了男性的能力,他仍旧心旌神摇,不能自持,他喃喃道:“我终于知道蓝晓虎为什么会如走火入魔般放弃一切也要追逐她了。” 由于惊吓,由于伤心,纪羽瞳忘记了她应该伪装自己容貌的死鱼眼。晶晶亮、似清泉、如明镜的眼睛惊恐不已地向外泛着泪花,她捂住了嘴,轻声哭泣:“大首领死了。” 纪羽瞳的声音顺着撩拨众人衣服头发的山风,清晰地进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顺着耳膜,温柔却无法阻止地敲碎了所有人的心。悠悠哭泣,犹如杜鹃啼血,让人闻之伤怀,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在片刻后也化作了百结柔肠。 第十六章 她就是那只凤(二十二) 太阳跳出了地平线,把温暖的阳光泼洒在纪羽瞳的身上,金灿灿地镀上一层,让她圣洁地如同每一个男人都曾幻想过,做梦梦到过的仙女。 谁曾有幸见到过纪羽瞳这样的女孩子,一片山川、一条大江,把积淀了几千年几万年的灵气宠溺地分毫不剩,全部赐予了它们最最值得骄傲的女儿,让她在人生最美的时节,带着智慧、善良和隐忍,为了无数人的梦想和性命,用她的圣洁涤荡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那块已经变得污浊的地方。 “天……天哪,羽瞳……你……”卢永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纪羽瞳的脸。平时灵巧的三寸之舌也打上了结,他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 纪羽瞳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看着瞠目结舌的卢永,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爹,你这是怎么了?啊……” 刚说一句话,她便幡然醒悟,连忙捂住自己的面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卢永用力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了几下气,才喜不自胜地从喉口里挤出声音,他的声调已经变了,似乎飘了起来:“李大人、陈公公,原来童谣里唱的都是真的。” 李贤到底持重,拉了拉卢永的衣袖:“卢公公,噤声。” 陈?靠了过来:“老卢,你说我们也阅遍美人脸,怎么你这干女儿一露真容,其他的美人都算不上什么了呢?” 卢永道:“万物循环,生生相克,我这女儿,注定将是宫内那根针的‘梦魇’。” 李贤虽然让卢永噤声,不过他也控制不住自己,凑上前来,小声道:“天佑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在上,我大明将国运昌隆,代代相传。” 卢永道:“李大人,断藤峡的‘凤’我们是找到了,待回了宫,上有皇太后,内有怀恩怀公公、我、陈公公等人,大臣那边就交给你了,我们要内外联合,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保护羽瞳的周全,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李贤道:“那是自然,明里暗里,到处都会是我们的人,我们会一直尽全力,保护着你的宝贝干女儿。” 陈?道:“老卢,我真羡慕你,误打误撞,真的让你捡了个宝。” 卢永道:“说句掉脑袋的话,我真想皇上在见到羽瞳后,也会像你那样认为,认为羽瞳是个宝,不要再被万贵妃所迷惑了。” 几个人悄声说着话,能听得到他们说什么的,只有韩雍而已。 韩雍用手肘碰了碰卢永,道:“李大人,两位公公,你们要怎么谢我呢?” 卢永道:“这……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酬谢韩大人。” 李贤道:“韩大人所立之功,是天大的,而且我们还无法奏请赏赐,因为我们都得隐忍,不过,待得百年之后,后世的子孙们会从史官手中的那杆笔下书写的传记看到韩大人的旷世奇功,韩大人,你的功勋,不在当下,而在将来,而且将永垂青史。” “永垂青史?”听到这四个字,韩雍不由得目眩神迷,这四个字,是很多拥有远大抱负的文臣武将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韩雍笑道,“若如此,此生足矣,我韩雍这一世,经历的,都是杀伐征战之事,无不属于大凶大恶,有这一件,足以抵消一切罪孽,让我来世都不用烦忧,从今以后,老子什么事都不用想,安安稳稳做自己的文官,什么当世之名将,十年如一日的拼杀累计的功勋,都不如我今日在断藤峡所得的收获。走,李大人、卢公公、陈公公,我现在迫不及待想下山,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卢永道:“哎,韩大人,别抢我的风头啊。今天可是我认干女儿呢。” “好好好,那今天就烦劳卢公公做东了?” “这是必须的。” 韩雍向周围的士兵道:“牧冲,传令下去,好好照顾这些姑娘,谁敢言语挑逗或者怠慢的话,只要她们有任何不满,状告到我这里,事情一旦查实,我亲自动手,活剐了他们。听到了没有?” 牧冲道:“听到了,大人。” 韩雍道:“光记住不行,把话都给我吃到心里面去。” “是,大人。” 手持朴刀的战士们齐声吼道。 纪羽瞳轻移莲步,再次向牧冲走来。 牧冲面对千军万马,以死相搏的敌人面不改色,却不敢看纪羽瞳一眼。因为,纪羽瞳就像天上雪白的云朵一样洁净,牧冲的心里开始敲着鼓,很是紧张。他把头埋得低低的,两只眼睛,有着和纪羽瞳对视的冲动,却死死盯着地面的一块石头。 看着已经狰狞的侯大苟的头颅,纪羽瞳强忍住胃液不断翻涌想呕吐的冲动,双手托着红漆的盒子,道:“可以给我吗?” 牧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纪羽瞳见状,松开手向韩雍道:“大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韩雍道:“纪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 纪羽瞳道:“小女子恳请大人把大首领的尸首赐还给我们,大首领虽然造了朝廷的反,但他是为了我们每一个族人能够有尊严的活下去,他是为了瑶族僮族千千万万的后代而死的,死后不能没个全尸。” 韩雍道:“纪姑娘,其他的事情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件事情我办不到。” “为什么,大人?” “因为侯大苟伏诛后,他的头颅必须上缴朝廷,由兵部验明正身才算是完成任务,这场仗才能彻底的结束。” 纪羽瞳哀恸道:“那……那我们的大首领怎么办?他会死不瞑目的。” 轻轻啜泣,韩雍心都碎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人,让他觉得自己指挥的战争是错误的,为了能够让自己的罪恶感能减轻一些,韩雍道:“纪姑娘,你别哭,我这里有个权宜之计,你看能不能接受?” “烦请大人指点。” “侯大苟的尸身你们可以先收走,他的尸首我们可以先带到桂林府,请那里的能工巧匠照着他的样子,打造一颗纯铜的首级,算是给他一个全尸。等到兵部验明了正身后,我会派亲兵六百里快骑,把他的尸首给你们送回来。” “如此,谢过大人了。” 大藤峡,从大明开国至今,一直战火不断,终于,在韩雍的手里,终于得以消停。然而,谁能够知道,这不过是另一番动荡和传奇的开始,从这里,走出了一名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和一名心怀仇怨的男孩子,他们彻底改变了大明王朝接下来十多年的走向。 ································· ps:华丽丽的分割线再次出现。第十六章有点长,在四万字后终于结束。从5月12到现在,正好三个月的时间,20万字,第一卷完结,从明天开始,第二卷紧跟着登场啦,请书友们继续支持诸葛。 第十七章 我不要见到她(一) 阴差阳错之下,历史偏爱了韩雍一回,把挽救大明未来的绝佳机会让给了他,韩雍兴奋地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牧冲凑上前,壮着胆子开着韩雍的玩笑:“大人,你今天的表现可是和以往迥然不同哦。” 韩雍道:“哦?是吗?此话怎讲?” 牧冲道:“你曾经告诉我们,在你手下为将为兵者,泰山崩于脸前而面无改色,即使遇到像天塌下来的事情也要沉得住气。可是大人,你看你的手,你的手都在抖。” 经牧冲这么一提,韩雍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真的在轻微地抖动,他抬起双手,端详了一会儿。 他并没有因为在下属面前有所失态而觉得恼羞,自嘲地讪笑道:“呵呵,难怪,今天可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儿,从进入仕途到现在,也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这小二十年以来,文官武将我都干过,大风大浪经历过,大胜小败也都参与过。再大的荣耀,再大的功绩,不过都一笑而过。然而,今天,我实在没有办法不激动。毕竟,永久的传奇和当世之功不可同日而语。” 牧冲道:“大人,听说卢公公认纪姑娘做干女儿请酒,他要请你派给他的铁卫和神机营的人喝酒。大人,你也得请酒哇。” 韩雍道:“有这等事?” 牧冲道:“当然了,现在军营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准备向卢公公讨酒喝呢。” 韩雍道:“馋嘴的东西,就知道个喝,小心贪杯误事。” 牧冲道:“大人治军虽严,不过现在天下太平,诸事已了,大人更是疼爱手下,不会吝惜这点酒的。更何况,我们不是讨酒喝,而是陪大人喝两盅。” 韩雍笑道:“你这小子,嘴是越来越甜。行,让你的弟兄们把战场打扫打扫,清理差不多后下山,我和卢公公摆上流水席,等着你们来喝。” “好嘞,谢谢大人。” 得到韩雍的应允后,牧冲屁颠屁颠的带着手下的人去打扫战场去了。 看着牧冲离开,韩雍神飞天外,想象起子孙百世,在他这不世之功的荫庇之下,过着世代享受皇恩,享受子民尊敬的生活。 他来到李贤、卢永和陈?面前,向他们深深一躬,道:“谢过李大人和两位公公。” 李贤道:“韩大人此举何意?” 韩雍道:“在回答李大人的问题前,韩雍有一疑问,不知道李大人能够解答。” 李贤道:“韩大人请讲。” 韩雍道:“李大人,你为什么会把如此重大机密的一切告诉我,在来大藤峡之前,我们彼此都是只闻其名,几乎是曾未蒙面,你怎么会选择我,把关于‘她’未来的事儿告诉我?”韩雍口中那个的“她”自然指的就是纪羽瞳。 李贤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太后在我出发前跟我说的。” 韩雍道:“太后,太后娘娘?” “是的。在我即将出发的时候,太后娘娘传我入宫,面授机宜,娘娘告诉我,在战争未结束的时候,切莫打扰到你,让你分心。不过一旦战事结束,必须推心置腹,把我、卢公公、陈公公此行的目的据实以告,从多年的行事做派来看,韩大人是一名真正践行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货物避趋之的忠君爱国之臣。从刚才的决断来看,娘娘慧眼如炬。” 韩雍汗涔涔地,道:“惭愧惭愧,我真没想到,在娘娘的心目中,我韩雍也是个能堪当大任的人。” 李贤道:“韩大人就不必过谦了。我和韩大人虽然接触机会不多,但是却能深深感觉到,韩大人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灵巧的人,无论在行伍,还是官场,都能够化险为夷,取得最后的胜利。像保护纪姑娘这样的艰险之事,必须得有你这样铁血丹心、文武双全的人。宫里面的那根针,在皇上登基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而且都传出了皇宫,闹得满城风雨。” 韩雍道:“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李贤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的身边,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他哪能不知。怎么说呢,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根针曾经陪着皇上度过了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所以,皇上对她是听之任之,就算太后娘娘说话,分量也没有那根针重。” 卢永道:“说的是呢,太后娘娘为了让皇上转转性儿,前一段时间特意从朝中重臣家里挑了些品行相貌尽皆上等的女儿家,准备送入宫中。谁知道,在筛选入宫的过程中,宫中的稳婆、公公要么为了活命,要么屈于她的淫威,以各种理由,把这群女孩子统统刷了下去。” 李贤道:“说到这里,韩大人,还得请你派亲兵,通知陆大人,让他把桂林府方圆五百里内最好的画师找来。” “找画师作甚?” 李贤瞄了纪羽瞳一眼:“懂了吗?” 韩雍道:“懂了懂了。” “牧冲……牧冲。” 牧冲正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韩雍亲兵嬉闹着,一听韩雍唤他,赶紧跑了过来。 “大人,小的在。” “去,给老子找两名脑子活泛,腿脚利索的兵来。” “是,大人。” 过了一会儿,牧冲领了两名全身甲胄的士兵来到韩雍的面前。 “你,替老子跑一趟知府衙门,递个话给知府陆大人,就说大战已毕,韩雍想借花献佛,同他一起,在桂林府中,最好的酒家,请最好的厨子,做一桌最拿手的饭菜宴请李大人、赵总兵、卢公公、陈公公、和大人。并烦请陆大人,着他的师爷请上官老先生为柳仕元治伤。把周围五百里内最好的画师请道府中。” “你,拿着我的手令,传令桂林府守军,令选三万人马轮番守城,严密警戒,审查近期出入桂林府的每一个人,要严防瑶族、僮族的残兵偷袭报复。至于其他人嘛,可以分成多批,一批批痛饮狂欢。” 第十七章 我不要见到她(二) “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大人。” “脱去甲胄,赶紧给老子下山,你们也知道我拔营回城的速度,如果老子的前锋营进了桂林城,说没有闻到酒香肉味的话,你们两个人也不用活了,伸长了脖子等着老子砍吧。” “是,大人。”两名士兵三下五除二,眨眼之间,便把身上沉重的甲胄扔到了一边,咣啷啷一通乱响,连朴刀都丢得远远的,撒开脚丫子,飞也似的离开。 看着两名士兵的举动,卢永忍俊不禁,道:“韩大人,听说过你治军之严犹如铁血,但是把严令用在酒席之事上,还倒是头一回。” 韩雍也笑了起来,道:“卢公公有所不知,在军营中哇,对付这群兵油子,就得狠言狠语、恶行恶相,你越是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他们越是对你毕恭毕敬,如果有一天你对他们温言善语,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爬到你的头上。” 卢永饶有兴趣道:“是嘛?还真没看出来呢,听着蛮新鲜的。” “新鲜?哎呦我的公公,你是没带过兵,就管束他们这一条,就够我头疼的了。不过,公公待在宫中,行伍之事确实别有一番新鲜劲儿,以后公公如果遇到烦心事儿,想纾解纾解的话,只要韩雍在京城,一定多给公公讲一讲,全当解闷了。我可说好了哦,公公到时候不能嫌烦,您让我讲别的,我也讲不出来。” “韩大人,瞧你这话说的,我卢永是那种人吗?大人平定大藤峡之乱,此次回京,封赏后,肯定会留在京城,到时候,你可得多和我们多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卢公公、陈公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我还指望着公公以后多在太后娘娘面前替下官美言美言,让我这官儿稳稳当当下去。” 卢永道:“韩大人,你都立下不世之功了,用不了多久,便能上达天听。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就怕轮不到我和老陈两个人说话。” 陈?道:“韩大人,到了京城,我们可是会面对宫里的那根针,韩大人功成名就,还敢得罪她吗?” 韩雍豪爽地笑了笑,道:“陈公公切莫小看了我,明哲保身和千秋万世之名,我还是贪恋后者的,只要是为了我大明的未来,别说是一个她,就是有千百个她,我也不会退缩半步。” 卢永半调侃半担忧道:“她的枕头风可不是一般的强,大人就不再慎重考虑一下?她若打击报复的话,大人但有一点把柄,就很可能被她反噬中伤的。” 韩雍手握成拳,捶了捶胸口,道:“从小到大,我所学者,都是为了家国天下,与大明国运国祚相比,妒妃的一点谗言算得上什么,就算拼上了我个人的性命,拼上了全家族族人的性命,我也不惧。” 李贤道:“壮哉、快哉!听了韩大人的豪言壮语,本来酒量不济的我也想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烈酒入喉,才知男儿当纵横。” “哈哈哈哈,被两位大人一说,连我们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李大人、韩大人、老卢,我们,走着?” “走起。” 几个月前,从宫中、从内阁、从江浙聚集到大藤峡的几个人,已然结成了兄弟盟友般的队伍,他们说着,笑着,向山下走去。 下山后,韩雍布置了一番,大军中,李震领兵十万,在九层崖寨和修仁、荔浦之间,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置营寨,形成了一条链锁,锁住了两边的往来,由此,明朝彻底深入到大藤峡的腹地,只要再有人反叛,外面围攻,里面开花,瑶僮两族再难形成有规模的反抗。 在布置妥当后,韩雍领着剩下的军马,拔营起寨,回了桂林府。 当大军行至桂林府城外三十里的时候,便有当地大小官员、乡绅富户迎接,他们带来了丰厚的礼物犒劳大军。导致官道堵塞,进城的三十里,韩雍等人走了足足四五个时辰。 到了桂林府,到处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街道两旁酒肆店铺上都悬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大家像正月十五逛花灯庙会一样,全部从家里面涌了出来。 像这样的景象,多少年也难得见上一回。 虽然说桂林府有重兵把守,墙高城厚,固若金汤一般,但是许多人都是有远亲住在侯大苟兵马能攻击到范围之内的,所以这些年,即使再重大的节日,他们也不能放心玩乐。他们是大明的子民,他们不会理解瑶僮是否水深火热,他们只有一个愿望,不要打仗。如今,战争真的结束了,他们也就能够撒欢儿了玩。 “咚……咚……” 爆竹声此起彼伏,城中弥漫着火药的香气。 韩雍见桂林府中,居民在游玩的同时,有不少警惕的眼睛,士兵一排一排在街上巡视着,赞许地点了点头,向着牧冲道:“跟其他人说,今夜可以放松一下,想喝酒的、想找女人的、想去玩两把的,随便,但是,切勿给我闹事儿,如果第二天我听到了不该听的,你们是知道后果的。” 牧冲道:“是,大人。” 牧冲走向后面,在嘈杂的环境中大吼了几句,韩雍的亲兵们高呼着,只眨巴下眼睛,顿作鸟兽散,消失在了人群中。 韩雍笑骂道:“这群狗东西,看来早就憋疯了。” 牧冲在下达韩雍的命令后,又回到了韩雍的身边。 韩雍问:“你怎么不去?” 牧冲道:“小的得陪着大人喝酒。” 韩雍道:“好小子。” 韩雍抖了下马缰,来到李贤等人坐着的马车,道:“李大人,适才进城的时候,我的亲兵向我报告,陆大人已经在酒仙阁摆了几桌上好的酒宴,我们要不要直接过去。” 李贤道:“我没意见,卢公公、陈公公,你们呢?” 卢永掀起马车竹帘,道:“韩大人,你知道柳仕元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韩雍道:“被直接送回了知府衙门,上官老先生一直在那里。” 第十七章 我不要见到她(三) 卢永道:“李大人、韩大人,要不你们先过去,我陪羽瞳回一趟知府衙门。” 李贤道:“我看这样,我们都回陆大人那里,从进入大藤峡到现在,一直没见过总兵官赵大人,不知道他痊愈了没有,正好回去瞧瞧。” 他这么一说,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 赵辅早在一个月前,通过往来于桂林府和大藤峡的探子告诉韩雍等人,他的身体已无大碍,李贤的说辞,其实是一同陪着纪羽瞳,去看柳仕元的伤情,为了让这个在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女孩子顺顺当当入宫,必须得全力治好柳仕元的伤病,以及尽可能抚平这对男女内心的伤痛。 在大明朝一众大小官员的陪同下,纪羽瞳来到了知府衙门后面的一进别院。 当陆秉程把他们指着其中一间房,向纪羽瞳道:“纪姑娘,上官老先生正在里面为柳公子治伤,你……现在要不要进去?” 纪羽瞳摇了摇头,无助地瞧着卢永:“我不敢。” 卢永重重叹了一口气,双手轻轻拍了拍纪羽瞳的香肩,道:“女儿,虽然很残忍,但是你早晚都要面对。去吧,羽瞳,拿出你的勇气,你是大藤峡的孩子,大藤峡的孩子能经得起一切的打击。” 纪羽瞳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一副鼓励的样子,道:“羽瞳,不怕。” “羽瞳,加油。” 纪羽瞳一点一点挪着步子,这段路虽然很短,但是她却希望能够很长,长到用完这一生,都不用走到房门前。 不过,她还是走到了门外。 纪羽瞳的手掌贴在门框上,想推,却又不敢推。 她真的想放弃,她没有这个勇气去面对现实。 就在她举棋不定的时候,门开了,上官老先生一脸疲倦。 他看到了纪羽瞳,顿时倦意全无:“羽……羽瞳,你来了?” “是,上官爷爷。我……我来看仕元。他怎么样了?” “羽瞳,你要有心理准备。” “上官爷爷,你说。” “有四颗火铳的铅弹打入仕元的体内,幸亏老夫早年曾与弗朗机来的传教士切磋过,他们教会了我一些治疗铅弹伤的医术。仕元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我拉了回来,不过……” 纪羽瞳道:“不过什么……” 上官老先生道:“不过,有一颗铅丸正好从他的男人下体穿过,他,已经再也没有了男性的能力,废了。” 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纪羽瞳不信地捂着嘴,明明知道这个结果,可是当这个结果从上官老先生口中说出的时候,眼泪还是从弯如新月的眼睛中夺眶而出,她摇了摇头,道:“不……不可能的。上官爷爷,你是神医,你救救他。” “孩子,我已经尽力了。” “不,你没有,你一定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上官爷爷,我求求你,你再想想办法。”纪羽瞳声泪俱下,抱着上官老先生的胳膊,拼命摇晃着。 她大声哭泣着,渐渐地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了。 上官老先生向纪羽瞳道:“丫头,药医不死人啊。” 他这一句话,让纪羽瞳呆立住了。她一动不动,任由眼泪止不住地流。 卢永轻手轻脚走到纪羽瞳的旁边,轻柔地把她揽入怀中,爱怜地抚着她的后背,劝道:“羽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你的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接受罢了。孩子,这就是命,这就是你们大藤峡覆灭之后,少年男女的命。像柳仕元这样被俘虏的男子,最终的结局和我,和陈公公一样,都要阉割了送入宫中,注定了宦官的下场,这辈子是休想做男人啦。” 上官老先生平生最不喜欢的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己诊治的时候,四周围了一大群关心则乱的人。可是,当纪羽瞳站在他的面前,眼泪婆娑地央求他的时候,他那几十年养就的倔脾气居然就硬不起心肠来,硬不起心肠来拒绝面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儿家。他一生行医,对于诊断的结果,他是绝对不会质疑的,上官老先生傲气地认为,他的那双手,断人生死,从无错失。这时,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医术竟然是如此的不济。他多么希望在自己的面前,没有治不好的病,没有救不活的人,如果他真的有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就能够治好躺在里面的柳仕元,能够让纪羽瞳破涕为笑,那一瞬的笑颜,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沉默,整个院子里能听到的,只有纪羽瞳若有似无的低低啜泣声,她的声音,哀怨忧伤,听得人心脏揪一样的疼。 上官老先生不甘心地道:“丫头,先别哭,我再进去瞧一瞧。”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房间。 一听这话,每个人都是精神一振,他们紧随其后,一堆人呼啦啦挤了进去。 上官老先生来到柳仕元躺着的床前,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刚看到柳仕元伤口的情景。 “伤在那里,即使愈合了,也绝对没办法恢复能力。我……我骗不了自己,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上官老先生悲观地想着,却习惯性地再一次把他那回春妙手搭在了柳仕元的腕脉上。 他凝神皱眉,像是绞尽了脑汁。 “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呢?我看了那么多的医书,也算是学贯古今,真的就没有一个方子有用的吗?” 正想着,他突然“咦”了一下。 “怎么了,上官老先生,是不是还有得挽回?”卢永抢着问道。 “不,不是的。” “唉……” “我突然发现,柳仕元的体质真的是太奇特了。本来,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虽说士兵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送到了我的面前,但是由于路上颠簸太厉害,他流了过多的血,脉搏应该是那种滑细异常,难以寻找的。但是,仅仅过了几天,他的脉搏便强劲有力起来,好像用不了多日,便能复原一般。我行医几十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体质。羽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如果你知道的话,不妨告诉我,说不定对他的伤病有帮助。” 第十七章 我不要见到她(四) 纪羽瞳一听,“对啊,仕元自己就是名大夫,上官老先生医治不了,不代表他没有办法。”于是,纪羽瞳道,“上官老先生,仕元的养父不仅仅是一名大夫,而且是一名江湖人士,仕元的养父在仕元很小的时候便以他们独门秘传的熊罴五虎汤浴为他泡澡洗身,所以仕元有了一身不同于别人的体质,受了伤恢复起来特别的快,而且,他学武功也要比别人快很多。仕元说,他的身手,已经算得上是顶尖好手了,就算是一些门派的掌门,也不见得敌得过他。” 虽说柳仕元在九层崖寨下露了几欲抓到卢永或者李贤为人质的一手,但是他们都是门外汉,哪里知道武功多高多低,听到这里,卢永和陈?不约而同想到:“本来唯一担心的就是纪羽瞳入宫之后,没有一名武功高强之人贴身保护,天哪,这……这也有太多的巧合集于纪羽瞳一身。仕元如今是宦官之身,进宫暗地里近身保护羽瞳再合适不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的柳仕元呻吟了一声,动了动手指。 “柳仕元他醒了,他醒了。”陆秉程伸出他那肥嘟嘟的右手食指,兴奋地指着。 大家争先恐后来到了床榻前。 柳仕元凝望着上房,等着力气一点一点的凝聚。终于,在攒了足够能动的气力后,他最先想做的事就是,拼尽这点劲儿,去触碰大腿胯部间时断时续传来的钻心痛楚。 上官老先生连忙伸手拦住,道:“仕元,请不要动。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柳仕元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下,点了点头。 上官老先生道:“你的伤口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为你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你放心,李贤李大人、赵辅赵总兵官、卢永卢公公、陈?陈公公已经吩咐下去,只要是桂林府周围有的,最好的药,都会用在你的身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就知会下人一声,让他们给你去办,你只要专心养病,以你现在的状况,用不了多日,就能痊愈。” 柳仕元挣扎了一下,不过剧烈的撕裂疼痛让他顿时出了一身的汗,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力量消失殆尽,登时动弹不得。 他当然不会忘记昏死前的那一幕,他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痊愈……那我的下体能痊愈吗?” 上官老先生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我……我不是男人了?” 上官老先生又摇了摇头,他看着柳仕元绝望的表情,口干舌燥,说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的话:“你……你养父那里有没有什么上古奇书,武林秘籍之类的书,好好想一想,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方法。” “哈哈哈哈……我也想有,我也想有。”柳仕元歇斯底里地叫着。 他那被裹上白布的伤口处有隐隐殷出了血。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会这样待我,他为什么会在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夺走了一切?你们谁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不敢吭声,一个个眼里面都饱含着怜悯和无可奈何。 纪羽瞳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柳仕元面如死灰,眼中什么都没有,过了好久好久,他终于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吼叫:“不,我不要这样活着,我宁愿立刻去死,也不要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活着。” 这股汹涌而来的悲恸激起了柳仕元体内仅存的一丝气力,他一挥手臂,把紧张查看他伤口的上官老先生掀翻,坐了起来。 大家那种悲悯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柳仕元的神经,他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你们瞧不起我是不是,怎么,当我是异类吗?是怪物吗?滚,全都给我滚出去。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现在没有能耐杀你们,我也不许你们这样看我。滚。” 纪羽瞳由于害怕,躲在了卢永的怀里。看到柳仕元如同被逼到无路可走的野兽,狂躁着,毫无正常思绪可言,她的心底更是鲜血淋淋,一滴一滴滴在泪上。这可是曾经和她相约厮守终生的男人啊,那相爱一生一世的诺言似乎还在耳边,命运却以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想硬生生把他们分开一般。 不,绝对不可能。即使是磨难如此,我纪羽瞳也要做柳士元的妻子。 纪羽瞳稍稍用了点力气,示意卢永松开。 卢永意会,放开了手。 纪羽瞳泪人一样扑到柳士元的面前:“仕元,你不要这样,你好好看一看,我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妻子羽瞳啊。” 纪羽瞳抱住了柳仕元,而柳仕元一点感觉没有,他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刚才的地方。 “仕元,你别吓我,你别不理我。我求求你,振作起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的身边有我陪伴。” “你?”柳仕元用无神的眼睛看着纪羽瞳。 “对,我。” “不……”柳仕元突然像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可怕的东西一样,双手猛一用力,把纪羽瞳从床榻上推开,他用双手抱着头,使劲摇晃着,“不,我不要见到你,我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你别靠近我,我求求你,你不要靠近我,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尤其是你。” 纪羽瞳被他这么一推,跌跌撞撞向后倒去,幸亏韩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由于太过伤心,纪羽瞳瘫软着:“仕元,仕元,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没有你。”一边说,纪羽瞳一边挣扎着向柳仕元靠了过去。 见纪羽瞳靠了过来,柳仕元显得惊恐万分,他拼命向后闪躲。在用手摸到床角边缘的时候,他一下子窜上了紧靠墙边的柜子,蜷缩在拐角。 “你走啊,你走啊,你别过来。” “仕元,仕元。” 这本来是一对应该马上享受幸福生活的神仙眷侣,他们本来应该携手徜徉在名山秀水前,寻一处中意之地,建一陋室,生儿育女,终老山林。不过,他们却卷入了这大藤峡的终结期,于是,被夺走了属于他们的一切,夺走了他们向往的生活。 韩雍边搀扶着纪羽瞳,边把头歪向一旁,他实在不忍心去看眼前的一幕。 纪羽瞳的温柔和她对一个人的痴恋,实在是太过可怕。她让韩雍生生有了害怕的感觉。韩雍不敢再在房间里待下去,越是和纪羽瞳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就是丧尽天良,做尽人间恶事的大恶人。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一) 目前,情况一团糟,让本来沉浸在战争胜利喜悦与兴奋的人一扫而光。 李贤满腹经纶,一向能言善辩,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哑然了,他看了看卢永。 当务之急,就是抚平柳仕元的情绪,如果柳仕元再继续沉沦下去,纪羽瞳会一直伤心下去,柳仕元不肯接受现实,不肯接受纪羽瞳一天,他们就没有办法进京。 卢永知道常规的劝说已经不顶用,他觉得走一个极端的方法,柳仕元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再给他一个刺激呢? 由于心疼纪羽瞳,卢永的脑子乱哄哄地。 他强行让自己静下来,想着那个能“刺激”好柳仕元的办法。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有了一条明晰的思路。 对,就这么办。 卢永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韩雍的旁边,从韩雍的手里接过已经哭得瘫软的纪羽瞳,微微用力向上提了提:“女儿,女儿,别哭了,行吗?看着我,你先出去,把这里交给干爹,好吗?” 纪羽瞳死命摇着脑袋,抽噎着:“不,干爹,这是仕元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够离开,我怎么可以离开。” 卢永道:“丫头,你错了,此时此刻,柳仕元最不想见到的人,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你。你在这儿,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让柳仕元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就越来越不能从打击中复原过来。” 纪羽瞳绝望地望着卢永:“干爹,这是为什么?” 卢永心道,“唉,羽瞳本是个聪颖巧慧的女孩子,没想到关心则乱,让她丧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分析力。” 他没法当着柳仕元的面向纪羽瞳解释点拨,而且他必须让纪羽瞳赶快出去,道:“羽瞳,你信不信得过干爹?” 纪羽瞳脑袋里一片空白,早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卢永的话,就像是唯一能救她的救命稻草一样,她一把抓住卢永,看着身边年近五旬、慈眉善目的太监,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几乎都咬出了鲜血来,才哽咽着:“干爹,我信……” 她那无依无助的样子,凄美异常,看得在场的每一个人,心痛不已。 “信得过干爹就好,女儿,你不适合待在这里,赶紧跟韩大人等人先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好吗?” “干爹,你一定要帮组羽瞳,如果没有仕元的话,女儿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羽瞳,给干爹一些时间,干爹会把原来那个儒雅上进的柳仕元交到你的面前的。” “干爹,可以吗?” “女儿,你就放心地出去吧。” 纪羽瞳看着卢永,卢永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 韩雍在旁,愧疚懊恼地不得了,他知道该是带纪羽瞳出去的时候了,不过他已经连看一眼纪羽瞳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他用手肘碰了碰已经感情泛滥的陆秉程。 陆秉程被纪羽瞳的悲伤所感染,早就哭得稀里哗啦,韩雍连续碰了他好几下,他都没有反应,韩雍又重重碰了他三四下,陆秉程才中悲伤中回过神来。 “韩……韩大人……有什么事儿吗?” “陆大人,我们得把纪姑娘先带出去。烦请韩大人找几个手脚麻利、会照顾人的丫头来,悉心伺候着纪姑娘。” “好的,我这就去办。” 陆秉程在直到能为眼前这位如同仙女一般的姑娘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减轻她的悲伤。 陆秉程提着官袍跑了出去,在走出好远后,叫来一名差役:“去,到本官的府上,跟夫人将讲,让她把萧萧等几个平时乖巧懂事的丫头叫过来。” “是,大人。” 差役在得到命令,正准备开跑,陆秉程心念一转,“都这个时候了,无论是让纪姑娘去吃饭,还是让她去休息,她必定是不肯的。” 忙道:“再找两个人,把本官平时休息的躺椅抬过来,去吧。” “是,大人。大人,这回没事儿要交代了吧。” “没了没了,去吧,赶紧去吧。” 等他吩咐完之后,转过身来的时候,纪羽瞳已经在韩雍和陈?一左一右搀扶下走了出来。 果然不出陆秉程所料,不管韩雍和陈?如何劝说,纪羽瞳执意坚守在门外,哪儿都不肯去。 不一会儿,两名差役搬着藤椅过来。 韩雍悄声向陆秉程道:“陆大人想得真周到。” 陆秉程道:“唉,纪姑娘是弱质女子,又逢此伤痛至深之事,我们不替她多想一些的话,岂不太过可怜。” “说得是啊,两位大人,都几个时辰没有进一粒米一滴油了,要不要去祭祭五脏庙?” 韩雍摇了摇头:“不了,陈公公,我想在这里陪着纪姑娘。” 陆秉程道:“韩大人不去,我也不去。陈公公,要不,你代我们,先去酒仙阁。” 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你们不去,凭什么我一个人去,我不去,要陪,大家一起陪着,不出个结果,我看谁都没心思吃饭喝酒。” 韩雍看了看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房门的纪羽瞳,以及在一旁宽慰着她的上官老先生,道:“但愿卢公公能有良策。” 当韩雍一众人走出去后,卢永顺手把门轻轻合上,插上了门闩,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和柳仕元两个人。 柳仕元见仍有人在,继续猫在墙角里不出来,恶狠狠地冲卢永道:“他们都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留下来是想笑话我吗?” 卢永道:“不,仕元,我是来帮助你的,我来帮助你变回原来的你。” “帮我?帮我?”柳仕元凄笑着重复道,“你怎么帮我?我的子孙根被打穿了,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你怎么帮我?你说,你能如何帮我?你能让我恢复男儿之身吗?啊?” 柳仕元说话的频率在加快,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充满了愤怒。 “仕元,你冷静点,我能深刻理解你内心的痛苦。因为……因为我也不是个男人。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能够不被饿死,在不到十岁的时候,我放弃了做男人的权力和尊严,进了紫禁城,做了一名宦官。我明白你现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可是,我恳求你,求你听完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沉沦下去,好吗?”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二) “你这个阴毒的老太监,你罗里吧嗦的到底要做什么,你到底要耍什么诡计?”身体上陡然出现关乎尊严的致命缺陷,让柳仕元偏激到了极致,他如同癫狂一般,问着卢永。 卢永突然嘿嘿一笑,道:“你不要瞧不起宦官,我告诉你,宦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有的人就算自己主动阉割了也未必进得了紫禁城当宦官。” 听到这话,柳仕元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不一会儿的工夫,又由白而红,由红而黑。柳仕元嘶吼着:“你这个老王八犊子,你居然嘲笑我。” 边骂着边从墙角扑了出来,他的身法很灵巧,如一个飞快的梭子,“唰”地一下来到了卢永的面前,把卢永吓了一跳。 他伸出双手,掐住了卢永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收紧十指,想把对面这个“面目可憎”,一直冷嘲热讽自己的太监生生掐死。 不过,他每多加一分力气,他身上的伤口便剧痛一分,鲜血渗透了白布。 柳仕元咬着牙,力气却随着鲜血,一点点消失。 卢永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脖子上像加了一把铁锁,喉口差点被捏碎,渐渐地,觉得呼吸顺畅了起来,他觉得后怕,很是气愤地双手往脖子里一塞,向两边一分,一下子把柳仕元的双手打了下去,他卯足了全身的劲儿,一巴掌狠狠向柳仕元抽了过去:“你闹够了没有?亏得羽瞳把你视为能够托付终身的男人,原来你就是这样回报她对你的爱。你不止身体上已经不再是个男人,你连内心世界都已经不是男人了。你瞧不起宦官是不是?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个当了几十年宦官的人瞧不起你。” 卢永这句锥心刺骨、痛彻心扉的话彻底刺激了柳仕元,他愣住了,惶惶然了。 “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假痴,就算你再如何闹,都无法改变即成的事实,你们的命运已经不再属于你们自己掌控,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进宫。你知道吗?现在皇宫里头有一个嫉妒成性的悍妇,她一手遮天,残害着每一个她认为有可能影响到她地位的女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让她见到羽瞳的话,以羽瞳的才智相貌,这个女人一定会把羽瞳列为她的头号敌人,她会用尽一切手段,付出一切代价,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杀之而后快。我们希望你能够保护她,你却是这副德行。你不是不想见羽瞳吗?好啊,不见就不见,待明日,我就把羽瞳带去京城,你们这辈子都不用见了。你不护着她,我这个当干爹的拼着一把半老的骨头,护着她。” 卢永的这一番话,如同柳仕元身处寒冬的时候,从他头顶倒了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浇进了他的心里,柳仕元一下子醒了过来,恢复了理智,道:“什么干爹?” “羽瞳在九层崖寨的时候认了我做干爹,她知道上天安排的命运不可违逆,已经做好了入宫的心里准备。” 柳仕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公公,既然宫中如此凶险,就别让羽瞳入宫了。你是喜欢羽瞳才认她做女儿的,总不能置她于危险中而不顾吧,公公。” 对于柳仕元的这个请求,卢永没有丝毫的迟疑,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羽瞳她必须得进宫。” 柳仕元不解道:“为什么?难道你不疼爱你的干女儿吗?” 卢永道:“我怎么不疼她?在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和这个孩子有缘。” “那你还让她进宫?” 卢永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无可奈何而为之。” “有什么无可奈何不无可奈何的,我们在桂林府,大藤峡被俘虏的男男女女不胜其数,少了羽瞳一名女孩子,就像山上少了一块石头一样,是没人在意的,公公,只要你想办,就能让羽瞳在入宫的名额之外。” “不行,羽瞳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她是上苍指定了的人,她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挽救大明王朝,成为母仪天下的人。” “什么?”柳仕元完全陷入了迷茫。 于是,卢永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柳仕元听。 听完后,柳仕元道:“就凭一首童谣?童谣里又没有提到羽瞳,你们为什么认定那个人会是羽瞳。” 卢永道:“这个,只能凭猜测,这首童谣的前半段讲的是万贵妃,后半段则是在未来能成为皇后的人。而羽瞳的姓氏‘纪’,和后段‘飞云际’里的‘际’字,字音相同。” 柳仕元又回味了后半句,道:“公公,这说不通,按照你的理论,那辛凤儿的凤字也出现在其中,为什么你们不认为那个人是辛凤儿呢?” “直觉,这不光光是我的直觉,而是我、李贤李大人、韩雍韩大人、陈?陈公公等几个人共同的直觉,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了其他人,所以,我们要把她们统统带入京城。” 柳仕元道:“公公,你不觉得荒唐吗?因为一首莫名其妙的童谣,因为你们理所当然的直觉,你们就要把羽瞳置身于杀机四伏的皇宫?去面对那个权势熏天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女孩子,你们为什么要把天大的责任强加到她的头上?” 卢永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不,她绝非平常的女孩子。” 柳仕元道:“卢公公,请你不要这样固执己见,你可知,羽瞳是我发誓要照顾一生一世,绝不让她收到一丝丝伤害的女孩子,你如果执意让她去那种地方,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见卢永丝毫不动摇把纪羽瞳送入皇宫的决心,柳仕元的体内不知道怎么突然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道,他再一次探出左手,弯成鹰爪,死死扣住卢永的脖子。 “公公,对不住了,你我共处一室,我只能拿你做人质换回羽瞳了。” 卢永诧异地看着柳仕元,他没想到柳仕元会突如其来这么一手,不过,就在柳仕元慢慢把手指扣紧,如同铁爪一样压得卢永喉骨欲裂,翻着白眼的时候,卢永反倒恢复了平静,他冲着柳仕元淡然一笑。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三) “走,公公,等逃出去,我再向你赔罪。” 卢永却不动步,艰难地继续笑着。 “你……你为什么发笑?” “没有用的,仕元,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 “公公,你就别骗我了,你是宫中皇太后身边使唤惯了的人,出了京,谁都得小心保护着。只要有你,我们一定能离开。” “是吗?柳仕元,我和韩雍已经提前商议过了,为了防止你说的这件事情发生,特地选了一百神机营的士兵在方圆十丈左右的地方候着你和羽瞳,一则防止蓝晓虎派人劫持羽瞳,再则,万一你们有任何异动,百铳齐发,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你们离开。当然,如果有人别挟持为人质,照样射杀,无论这个人是我,还是韩大人。” “不,我不信。” “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上一试。” 卢永的自信满满,让柳仕元不敢去冒这个险。 “公公,你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了报答太后娘娘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太后娘娘在我出宫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凤凰’带回宫中,完不成任务的话,我是没脸回宫的。我虽然是一名无根之人,不过却也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我必须得全力以赴。更何况,羽瞳有可能是挽救我朝命运,延续皇室血脉的人,所以我已经抱着粉身碎骨也势必完成心愿的决心。” 卢永娓娓而谈,说出了上面这段话,好像并非身处生死交关的境地,而是和别人饮茶闲谈一般。柳仕元被深深震撼了,在他的印象里,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宫中的宦官无一不是阴险、歹毒,性情偏执、冷酷无情的,朝廷的兴衰和芸芸众生的生死在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提,他们生存于天地之间,为的好像只有一件事,毁灭。可是,当他接触到卢永和陈?后,却发现和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们拥有无限的人格魅力,能感染身边的人。他们是小人物,却胸怀英雄的情怀,默默却努力做着可能会力挽狂澜的事情。 柳仕元被感染道了,他突然意识到,身体的残缺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必须得面对这件事情,不能让羽瞳因为自己的沉沦而煎熬下去。他伤心,羽瞳伤心更甚,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倍、两倍。 想到这里,柳仕元眼睛里的浑浊彷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和睿智。 柳仕元慢慢松开了左手。 卢永咳了咳:“怎么,想通了?”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刚才冒犯了公公,请公公赎罪。” 卢永道:“遭逢大变,心神激荡,性情行为异于平常是很正常的事儿,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过来,实在难能可贵,可惜了了,如果不是事从侯大苟,而是考取功名的话,肯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 柳仕元道:“请公公不要再提。” 卢永摸了摸脖子,道:“好,不提不提。你说你,真下得去狠手,我这脖子,几乎被你给掐断了。仕元,要不要去见我那宝贝干女儿?” “羽瞳?”柳仕元开始退缩了,“不,还是暂时不要见了,想一想刚才干的那些蠢事儿,我觉得没有脸见羽瞳。” 卢永道:“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我可就觉得羽瞳太不值得了。仕元,你可知道,在你被火铳打成重伤昏迷不醒被人抬下山的时候,羽瞳恳求我答应她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她……她向公公求了什么?” “在她得知你已经伤了命根子,而你和她都必须进宫之后,她只跟我说了一件事情,将来等你们到了年纪,尽量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出宫,她要带着在宫里的积蓄,跟你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你的妻子,一生一世。” “可是,可是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羽瞳知道,所以,我才替她不值。” 柳仕元泪如雨下:“苍天呐,最难消受美人恩,我就算用尽今生来世,也无法报答羽瞳对我的情意,为什么让我遇到她,不过,谢谢上苍,谢谢你让我遇见羽瞳。” “所以仕元,你要赶快振作起来,只有精神振奋了,你的身体才能尽快康复。进了宫,有你在她身边,我们都放心。在宫中,除了你,还有我,陈?陈公公,执掌司礼监的怀恩怀公公,他们都是至仁至义的人,必定会倾尽所能保护羽瞳的安全。更何况,我们的背后,有太后娘娘。” “公公,我……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哎,仕元,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情,在宫中,宫女和公公互相结为夫妻,出宫后相濡以沫,白头到老的比比皆是,只要彼此有感情,何必纠结于男女之事呢?” 柳仕元道:“公公,是我的境界不够。” “等进了宫,好好学吧,就怀恩怀公公就够你学上小半辈子的了。” “怀公公?” 卢永心里一想:“虽说经过这一通劝说,仕元说要释怀,但是这个疙瘩在心里够大,不是那么轻易能够解开,把怀公公的经历说给他听,希望能够以此激励他,让他充满斗志。羽瞳入宫,危险重重,里里外外都有我们的人的话,才能够化险为夷。” “宫外有很多认知浅显的人,总认为我们宦官是灵魂扭曲的怪物,但是提到怀公公,很多肢体健全的男人在他的面前,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柳仕元面带羞色道:“唉,公公说的是,我曾经也是认知浅显的人当中一员。” 卢永道:“不知者不怪,我简单跟你说一下怀公公的经历,他是现在宫中威信最高、资格最老的宦官,而且已经做到了宦官的最顶端,司礼监的太监。但是,他做到这个位置,除了心怀鬼胎者,宫中没有一个人对他尊敬有加的,因为他性情耿直、忠诚、清贫、善良。说句掉脑袋的话,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遭逢他那样的大难,心中会有太多的恨,这些恨,进了宫中,没地方发泄,只能发泄给位居自己之下的人,然而他没有。”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四) “究竟是什么样的大难,让公公你也……” “怀公公本是官宦人家,叔伯兄弟是宣宗皇帝的帝师,后来由于上了一道‘谏猎杵旨’,惹得宣宗皇帝大怒,被宣宗皇帝下旨乱棍打死。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怀公公在他的叔伯兄弟被打死不久,小小年纪,便被阉割了送进**,还被宣宗皇帝御赐姓名为‘怀恩’。” 柳仕元听得唏嘘感叹良久。 卢永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问道:“仕元,你明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跟你讲怀公公的遭遇吗?” 柳仕元点了点头:“公公希望我不要在自己的不幸中自怨自艾,与怀公公的悲惨遭遇相比,我的这点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羽瞳还需要我保护,光阴不允许我沉沦。” 卢永道:“哎,这就对了。” “现在心中的芥蒂彻底解开了吗?” “解开了,彻底解开了。” “那就好,能让羽瞳进来吗?” 对于面对纪羽瞳,柳仕元还有点恐惧,不过卢永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鼓励,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我出去唤羽瞳进来了?” “好的。” 卢永打开了门,摸了摸自己依然剧痛的脖子:“待一会儿,我会让人把酒菜给你们送进房,将养身体的这些日子,羽瞳肯定是不会离你半步的,多陪她说说话儿,哦,对了,今儿个晚上,这个院子不会有人进来,也就没人打搅你们,在进宫之前,允许你们形影不离,吃住一起。等到了**,万千条规矩捆着,想见上一面可就不比现在这么容易了。” “恩,公公,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时光的。” “吱呀……”木门榫接处发出了?人牙齿的声音。 卢永走了出去。他抬头仰望着被屋檐遮蔽成四四方方的天空,看着那随风飘来的烟花火药烟雾,心里面充满了愧疚:“羽瞳、仕元,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们,我还是骗了你们。宫里面的路,比我告诉你们的要凶险得多,在那道宫墙之内,如果被那个女人盯上了的话,别说是我,就是怀公公,就是皇太后,都不见得帮得了你们。将来,就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老天爷啊,你到底给大明王朝安排了怎么的命运和未来啊?” 卢永神情恍恍惚惚,他并没有注意到,纪羽瞳和韩雍一众人等就站在他身边幽幽暗暗的不远处。纪羽瞳已经不再伤心哭泣,她娇娇怯怯地从侧面打量着卢永。当她看到卢永复杂到无法辨别出情感的表情时,纪羽瞳的心开始下沉,开始碎裂,“难道说,难道说干爹进去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是没有劝说得了仕元?仕元还是不肯接受我?” 韩雍在纪羽瞳背后道:“纪姑娘,不要怕,事已至此,没有再坏的情形了,去吧。” 纪羽瞳一听,的确如此,她轻挪着玉足,一点一点向卢永靠近。她的手指裹着衣角,已经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她接连重重呼吸了好几下,才发出轻若蚊鸣的声音:“干……干爹,仕元他?仕元他还是不肯要我吗?”话音一落,泪水又不争气地汹涌而出。 不过,纪羽瞳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还是惊醒了正在忏悔沉思的卢永,卢永连忙给了羽瞳一个笑脸:“丫头,怎么又哭起来了?不哭,不哭哦。” 纪羽瞳道:“干爹,我怕。仕元他……” “没事儿的,干爹已经把一个爱你爱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柳仕元还给你了。” “那,那你为什么一言不发,还心事重重的样子。” 卢永又把头抬了起来,怕被纪羽瞳看到他脸上的不安和愧疚:“我以为你和韩大人等人在别处,跟仕元聊天的时候,突然很思念一个人,于是……羽瞳,进去吧,仕元在里面等着你。” “我?我可以进去吗?”虽然心早已经飞到了柳仕元的身边,但是纪羽瞳却逡巡不前,柳仕元刚才那种近乎疯狂的反应让她不敢面对。 “都已经过去了,进去吧,羽瞳,我已经让你的男人脱胎换骨了。”卢永下了几次决心,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纪羽瞳,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好像看到自己疼爱的小女儿情窦初开般看着纪羽瞳,道:“怎么,还没做好准备?不敢进去吗?” 听见卢永这般问,纪羽瞳点了点头:“干爹,我的心里面还是有点紧张。” “有干爹在,他不敢朝你大呼小叫。要不然,干爹带你进去吧。” 卢永伸手去牵纪羽瞳的小手:“丫头,你的手怎么冰凉冰凉的?” 他心疼地连忙把另一只手亲昵地覆盖在纪羽瞳的手背上,拍了两下,又轻轻揉搓着,冲着她的手哈了几口气。 “好点了吗?” “好点了,干爹。” “那我们进去?” “恩。” 卢永推开了门,把纪羽瞳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前面的路,还是你自己走比较好。”他拍了拍纪羽瞳的肩膀,以示鼓励。 纪羽瞳心如鹿撞,这种感觉,比她第一次见到柳仕元,并懵懵懂懂产生出男女之间情爱的感觉有过之而无不及。 “羽瞳。” 柳仕元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了男人的魅力,磁性十足,能一下子抓住少女的心扉。当这两个字传进纪羽瞳耳膜的时候,纪羽瞳觉得,这声呼唤已经触及了她灵魂的深处。纪羽瞳娇躯颤栗着,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她仿佛等了整整一辈子。再大的艰难险阻她都不怕,只要她心里面的夫君能够再一次深情呼喊着她的名字。 纪羽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根本不顾已经红肿得如同核桃一般的眼睛。泪水直接模糊了她的视线,然而,不远处那个男人的样貌,早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灵魂里。 “仕元,你……你还要不要我?” “要,当然要,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你伤心流泪了。” “这辈子才跟你这么几年,就已经被欺负成这样,下辈子,下辈子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五) “好,那我就用十辈子的情,在这一辈子里,都倾注给你。羽瞳,原谅我,好吗?” 纪羽瞳听到这话,含泪笑着,点了点头。她要的不多,只是这一世不要和柳仕元分开,仅此而已。 卢永欣慰地一笑,心道:“他们两个,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肯定有不少话要说,我还是别在这儿煞风景,悄然离开的好。” 他蹑手蹑脚地把门带了上去,虽然那可恶的木门榫接发出了一连串“吱呀吱呀”的声响,纪羽瞳和柳仕元已经沉浸在了只有彼此的世界里,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深情对望了一会儿,柳仕元走上前,一把把纪羽瞳揽入怀中。 纪羽瞳执拗地拼命扭动身体,根本不让柳仕元如意。 柳仕元在气结之际,力量会无意涌出,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虚弱的。 纪羽瞳挣扎地幅度一大,柳仕元“哎哟”痛哼了一下。 “仕元,仕元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痛你了?来,让我看看。”纪羽瞳很紧张,但是她却不敢挣脱柳仕元的怀抱。 “没事儿,没事儿,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怀里。”柳仕元龇牙咧嘴地笑着。 “你笑得可真丑,仕元。” “那你还爱不爱我?” 纪羽瞳没有说话,她张开檀口,两排珍珠般白亮的贝齿咬到了柳仕元的肩膀上。 “羽瞳,你还在怪我吗?” 羽瞳心里默默道:“傻瓜。” 她本来想狠狠咬上一口,但是想到柳仕元身体重创,占到他皮肤的时候,只稍微下了点狠劲儿,留了两排牙印在上面。她的心里甜甜的,虽然大起大落难以接受,她到底等来了她的男人。这一生无法与他共赴巫山*已经是即成的事实,不过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不过是*的*,她纪羽瞳更看重的,是柳仕元的心。 别看纪羽瞳生了一张江南少女柔美如画的面容,但是即使是那个“纪羽瞳”,也有着瑶族僮族少女胆大泼辣主动的性格,再加上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纪羽瞳,更是多了份奔放的情感,她又略加了点劲儿咬了柳仕元的肩膀两下,这才张开檀口,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果以后再这么吓唬我,我是不会理你的了,不管谁的面子都没有用。而且,而且我会杀了你的。” “你舍得吗?” “舍得,当然舍得,如果你活在这个世上对我不理不睬的话,不如死去的好,最起码,在我的记忆里,你是只想着我一个人的。” “好霸道的丫头。” “经过这件事,我会更霸道。”纪羽瞳伸开双手轻轻抱着柳仕元的脖子,十根玉指相扣,紧紧搂住他,似幽怨似庆幸,“仕元,有你在我身旁,真好。” 也许,柳仕元心里面还是有着强烈的不甘的,他把嘴靠近了纪羽瞳的耳边:“羽瞳,公公说,今天晚上,这个院子中只有你我,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纪羽瞳惊呆了,在她看到柳仕元下身受到重创的那天开始,她已经做好了这一辈子都保持处子之身的决定,她不解地看着柳仕元。 柳仕元道:“羽瞳,你知道我是多么后悔在我们相处的岁月里,我对你身体向往的克制,现在,你注定了入宫当宫女,我入宫当宦官。我知道,宫中有感情较好的公公、宫女结成夫妻,过着对食的生活。我们……我们何不先尝试尝试?” 纪羽瞳被柳仕元的这个决定吓了一跳,她连忙道:“仕元,你的身体……”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被柳仕元的双唇封堵上了。 柳仕元疯狂地亲吻着纪羽瞳,喃喃道:“羽瞳,就算我已经不再拥有男儿身,我也会让你享受到男欢女爱的*。” 两个人的脸庞,摩擦着,纪羽瞳的脸部肌肤突然就湿湿的,那应该是泪,柳仕元的泪。 纪羽瞳不再阻止柳仕元,虽然她很担心柳仕元这样会让伤口崩裂,但是她更担心的是崩裂柳仕元心里的伤口。 她闭上了眼睛,开始热烈地回应着。 不一会儿,一种*蚀骨的滋味袭上身体,让纪羽瞳感觉到全身酥麻,双腿无力,几乎站不起身,她无法把持地呻吟着,瘫倒在柳仕元的怀中,琼鼻里发出的声音可以让任何一个坐怀不乱的人方寸大乱。 柳仕元的手探入纪羽瞳的衣内,攀上了她的乳峰,揉搓着。纪羽瞳娇躯震颤,却没有躲避退缩。她的*,充满了年轻的*,浑圆而有弹性,有着青春少女的敏感。 纪羽瞳享受着柳仕元带给她的欲仙欲死享受,脑海里早已是一片空白。 柳仕元的另外一只手也没有闲着,它已经深入纪羽瞳的桃源口,那里早已经是春水泛滥。 在柳仕元的嘴向下吻去的时候,纪羽瞳的两行清泪才流了下来。泪水里,只有苦,只有别人无法体会的苦涩。 既然没有办法把自己彻底交给柳仕元,那就能够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柳仕元已经躺倒在床上。 柳仕元几近癫狂,拼命的用他的手、他的舌头、他的牙齿,挑逗着纪羽瞳的每一处敏感,好像想尽可能把她送上*的巅峰。 不过,他还是把握住了分寸,因为纪羽瞳还要进宫,柳仕元的手指并没有进入桃源,保证了纪羽瞳的完璧之躯。 这是一个柳仕元无法体会到男人快感的夜晚,然而,就在这一夜,他和纪羽瞳的感情有了更进一层的飞跃。 此后的日子里,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呆在房间里,就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如胶似漆,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对方。 纪羽瞳和柳仕元享受着二人时光的同时,李贤、赵辅、韩雍、和勇、卢永、陈?等人聚集在桂林府知府的内堂,商议班师回朝的相关事宜。 韩雍从袖口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坐在他上手的赵辅,道:“赵大人,趁着这几日公事没有多么繁忙,我把大藤峡之战的经过详详细细记录了下来,后面附带上三军将士的战功,请大人过目,是否有言语不妥的地方。” 第十八章 仕元 我们需要你(六) 赵辅连忙虚推,道:“哎,韩大人,我自打南京城外被炮火击伤,误饮寒冰泉水,这大藤峡之战的一切事宜都与我无关,就算要看,也得交给李大人看,只要李大人觉得没有问题,就可以送至驿站,八百里快骑,呈报兵部。李大人,这就麻烦你了。” 韩雍道:“既然赵大人这么说,李大人……” 李贤道:“好,我看看。” 他接过这卷纸,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朝廷以广西??久为民患,命臣等帅师讨之。惟两广久为盗区,而大藤峡乃其巢穴。臣等元年十一月移师进驻大藤峡之前后,咨询众庶,皆云:‘是峡天设之险,一夫守隘,万夫莫前,进击则难于成功,莫若围守,以待其自毙。’ …… 臣等躬率诸军,缘木扪萝,猿攀蚁附,分布而上。或击其前,或纯其后,或要其左右,四面夹攻,连日鏖战,至百数十合。贼不能支,随处大败,逾月之间破贼大小巢寨三百二十四所,斩首三千二百七级,生擒七百八十二人,获贼属妇女二千七百一十八人。余贼战伤、溺死者不可胜计。 臣等已将大藤峡改为断藤峡,刻石纪之,以见天兵讨贼,绝其根本,以昭示来世。兹实皇上神威圣武,使两广数十年之寇一旦扫除,而臣等幸睹成功,不胜欣忭。” 李贤看毕,用手指轻弹了下纸张,道:“韩大人,我真的是服了你了,能文能武,文武全才,在大藤峡发生的重要事情,一件不拉,面面俱到,却又不显拖沓。好,好。” 卢永道:“既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韩雍道:“当初皇上是抽调了边军、三千营、神机营、壮家狼兵、湖广卫所兵等各地军队,现在战事已毕,我已经命李震抽调湖广卫所兵中战斗力相对较强的一部分人分别负责驻守桂林府、大藤峡诸寨、进山清剿,我的意见是,其他各支队伍,还是尽快出发的好。” 卢永问道:“那我们还是带领队伍取道金陵吗?” “不了,卢公公,由各支队伍的将领各领人马直接回到原驻地最好。” “那韩大人敲定了回京的路线了,是吗?” “这个,当然是得李大人、赵大人、和大人以及两位公公共同决定了。” 李贤向赵辅问道:“赵大人,要不,我们明日就班师回京?” 赵辅道:“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还得我们两位监军说了算,我说卢公公、陈公公,宋时王正功说过,这桂林山水甲天下,两位公公要不要在这多盘桓几日?” 卢永心中有事儿,虽然柳仕元被他说服入宫,但是他还是担心日久生变,还是尽快回京进宫的好,笑道:“身处如仙境般的美景中,说不想畅游一番那是假话,但是离京也有好几个月,我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太后娘娘,想能够早点回京,伺候她老人家左右。如果能早一日走的话,就早一日走吧。” 赵辅一拍脑门:“哎哟哎哟,瞧我这脑子,就只顾着臣子们畅快了,好,既然卢公公决定早一些走,我看择日不如撞日,通晓全军,三日后开拔。” “好,好,好。” 卢永歪过脑袋,向陆秉程问道:“对了,陆大人,刚才你好像跟我说,师爷已经把桂林府方圆五百里最负盛名的画师请来了,是吗?” 陆秉程见李贤、韩雍等人畅谈甚欢,而自己一个小小的知府几乎插不上嘴,百无聊赖走神琢磨着,这大藤峡一战,是近几十年最大的战功,他呢,一个文臣,军功是不会有的,但是后方粮草的供给,他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真不知韩大人大藤峡之战的功劳簿中有没有替自己写上一笔。 正想着,听见卢永找他说话,立刻抖擞精神,道:“回公公的话,画师昨儿个就请来了,下官请了公公在大藤峡里带过来的两位姑娘过去,让那位画师作画,已经画成,各位大人、公公,要看吗?” “要的,要的,如果他的功力足够深的话,我带来的那些姑娘,就都交给他去画像了。” 陆秉程向外喊道:“老钟,去,把画师画好的两位姑娘的画像取来,呈于几位大人和两位公公鉴赏过目。” “是,大人。” 这位名唤“老钟”的差役得令后正准备撒丫子跑开。 “慢着,慢着。”李贤连忙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老钟,顺便把画师画的那两位姑娘也请到这边来,好让我们比较比较。” “是,大人。”老钟躬身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跑开。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老钟一手抱着两卷画,一手向前伸着,引导两位姑娘。 这两位姑娘和纪羽瞳年纪相仿,只是略小了一些,都是在索龙坡被俘获的。虽然样貌不如纪羽瞳那般惊艳四方,却也是大藤峡之水滋养出来的仙子,身上散发出来一种灵秀之气,颦颦婷婷的,在气质上不但不输于人家千百条规矩束缚着的大家闺秀,端庄大气上更胜三分。 李贤摇了摇头:“京城的女子,脂粉堆砌出来的,比之她们,真是不如啊。” 卢永站起身,走到“老钟”的面前,接过画作,慢慢展开,看了看:“啧,不行不行,到底是云贵之地,这味道,差了好多。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方圆五百里的顶尖好手,还不比苏杭街头巷尾摆摊作画的落魄画师。李大人,你看。” 李贤凑上前一看:“公公说得极是,这画中人,在风采神韵上,比站在我们面前的两位姑娘,差了不是两三成。” 他压低嗓音:“这若送到皇上面前,皇上连看,估计都不会多看一眼。” “公公,你说,我们有没有必要在苏州停上一停,在那里找几位画师帮你的干女儿和这些姑娘画像呢?” “好啊,可以。” 卢永卷上画,从韩雍的面上扫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阵欣喜。 卢永奇道:“哎,为什么说在苏州停上一停的时候,韩大人如此高兴呢?” 李贤道:“难道公公忘了,韩大人是苏州府人氏呢。如果经过苏州府的话,韩大人可是荣归故里,锦衣还乡呢。” 卢永恍悟道:“哦,难怪,难怪。” 韩雍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嘿嘿,如此一来,我也能假公济私一回。” 李贤道:“韩大人,到了苏州府,你可要进地主之谊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到了苏州府,我们要吃、要喝、要玩,还要拿,一切费用,都得大人掏了。” “好,没问题。” 韩雍爽快地答应着。 “事情应该商议地差不多了吧,那么我们各自回屋收拾,三日后开拔。” “好嘞。”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一) 来时危机四伏,去时归心似箭。 在大胜后迫切期待接受英雄般礼遇心理的驱使下,无论是将军,还是小兵,拔营出发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个比一个快。 桂林府的人发现,他们的生活迅速地归于了平静。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恍如隔世。 在北上的路上,队伍快速行进,不过,他们身上的杀伐之气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欢快愉悦。 而在这些人中,心情最为舒畅的,非韩雍莫属。 想想几个月前从南京出发,带领众路兵马前往大藤峡的时候,他是副手,体面一点说,叫赵辅的左膀右臂。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因官场沉浮争斗中失败,沉下去的一个人。如果不是皇上思贤若渴,王?王尚书慧眼识人的话,他还不知道要在被贬的职位上待多少年呢。 韩雍发现,他人生命运的转折,似乎和大藤峡息息相关。 大藤峡在别人那里,应该是天大的灾难,到了他这里,却好像时时刻刻有好运相伴。 先说战时起用之事。 大藤峡之乱,糜烂至深,困扰大明王朝几十年,按常人来看,一去,伴随的是凶多吉少的烦愁思绪,胜算渺茫。但是一出南京城,赵辅、和勇被炸伤,他成了主将。 进入广西后,从叛乱至今众志成城,铁桶一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大藤峡出了个叛徒,而且是知道大藤峡任何一处底细的蓝晓虎。 再说断藤峡处出凤凰。 他真的没想到,这场大仗,竟然会关乎皇室血脉的传承。 钦天监的预测,是全天下最权威的关于未来的断定,他不得不信。 韩雍看了看在他左手边的马车。 车窗处的竹帘被卷起,不过为了防止小飞虫进入,用了一层纱遮挡住了。 在这层纱的后面,可是坐着一位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年里诞下龙子,凤尊**的女人。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前面不远处就是他的家乡,苏州府了。 韩雍在马上挺着背,撅着屁股,仿佛再高一些他就能看到城中的炊烟一般。 韩雍心花怒放,眉飞色舞的样子,根本没有逃脱卢永的眼睛。 他的手越过柳仕元,碰了碰正和柳仕元你侬我侬的纪羽瞳,道:“羽瞳,你看看韩大人。” 被卢永这么一说,纪羽瞳好奇心来了,微微站起身,趴到窗户边,看到了面部表情极其丰富的韩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好玩吗?” “好玩。干爹,我突然想到我朋友说过的一段话,说,这个世界上,人都是有贪欲的,但是所贪者,都逃不出名和利这两样。急功贪利者,尽皆面目丑恶,恶性暴行之徒,急功贪名者,或可爱,或可恶,这时候看韩大人,简直太可爱了。” “呵呵,他可是用万千枯骨累出赫赫战功的名将,也许只有你才会说他可爱。” “干爹你实话实说,这个时候的韩大人不可爱吗?” “可爱,可爱。哎,我们要不要逗一逗韩大人?” “好哇,不过干爹,逗韩大人这件事情只能你来办了。” “你不是说他可爱的吗?” “我是说他看着可爱。” “好,我来逗。” 卢永拉起那层纱,调侃道:“韩大人,你坐稳一点,别摔着。” 韩雍道:“劳卢公公关心,我戎马半生,这点难度,算不了什么。” “来,韩大人,向我们这边靠一靠,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韩雍见卢永向他招手,马缰一偏,战马乖巧地向马车这边靠拢。 卢永把头探出车窗,悄声道:“韩大人,注意你大将军的威仪,你那眼睛再大一点,眼珠子就要飞出来了。” 自从在大藤峡上推心置腹坦诚以待后,韩雍和李贤、卢永算是结成了同盟,结成同盟也就无话不谈,无话不谈后渐渐成了好朋友,听到卢永调笑他,他也不当一回事儿,用手指了指卢永,道:“哦,卢公公,在这儿等着笑话我呢。” 卢永道:“没有没有,韩大人,我这是关心你呢。” 韩雍道:“那我在这里多谢公公关系。” 韩雍目视远方,深有感触道:“我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少小离家,难得回一趟苏州。这一次,我一定要痛痛快快逍遥一回。公公,待进了城,把你们安顿好以后,我一定带着你、纪姑娘、仕元,还有陈公公李大人他们,好好逛一逛这人间天堂。” 卢永道:“韩大人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韩雍道:“当然记得,到了苏州府地界,一切花销,统统包在我的身上。” “真的吗?” 纪羽瞳眼睛一亮。 购物是女人的天性,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看到纪羽瞳的样子,所有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卢永道:“话说回来,韩大人,这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苏州府,坐在车上都几个时辰了,这一路颠簸过来,我这一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韩雍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差不多要不了两个时辰我们就能进城了。公公暂且忍耐,不妨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苏州府不仅城里面美如天堂画卷,就是这城外,也是我大明难得一见的秀色江南美景哇。” 李贤听见韩雍和卢永聊得热闹,忍不住从前面的马车探出头来,道:“韩大人这么说,倒是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不用别人,韩大人自己就夸赞起家乡来了。” 韩雍道:“李大人这话就违心了,不是韩雍自负,苏州府城外的风光,在我大明中,有几个地方比得了的?” 李贤赞叹道:“确实,江南最好说苏州,傍得闲官也自由。市舍酒香春四坐,湖田租熟雪千舟。” 进入苏州,好像进入处处灵巧精致的地方,城外就有数不胜数、美不胜收的景色。纵横的水网,让这片江山柔美至极,清波荡漾如画卷的远处,会有一名身材娇俏可人的江南女子撑着小船,轻轻摇着撸,一叶扁舟从水上划过,在水面,也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留下了渐渐扩散开来的涟漪。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二) 这样的景象,让每一个靠近苏州府的人,对于近在咫尺的人间天堂充满了向往。 这时候,一名正蹲在河边,把衣角探入河水里,双手揉搓着衣角的姑娘进入了韩雍的眼帘。 韩雍心情大好,居然如同行为举止轻佻的书生一般,扯起嗓子,冲着那名姑娘唱起苏州府的曲子:“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将奴想,厚朴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想人参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嚅为伊耽闷,白芷儿写不尽离情字,嘱咐使君子,切莫做负恩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情愿对着天南星彻夜的等。” 女子因为走路过急,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导致衣角沾了泥污,听见有人朝着她这边唱歌,那种听起来似乎是说中草药,其实是情歌的歌,应该是调戏于她,抬起头正想大声呵斥,却看到了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 而且这支队伍不是普通的队伍,而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兵卒肩头扛着、手里拿着的,除了刀枪剑戟等武器,还有很多她没见过的家伙。 她循声而去,锁定了唱歌的是一位将军模样的人。 这位将军不怒自威中却包含着平易近人,不可调和的两者居然和谐共融着,他的嘴角扬起了迷人的微笑,使得他的男人魅力难以抗拒。 姑娘的柳眉一挑,眼睛一瞬不瞬迎着火热地向她投来目光的韩雍,回了一首歌:“栀子花开六瓣头,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日长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 她的声音绵软动听,如同苏州府的吃食,让人心里头甜甜的,很是熨帖。 卢永兴奋起来:“没想到居然还有好戏看。人们都说,苏州府的男女老幼,生在水乡,也养成了如柳如水一般柔软的性情,没想到居然也会看到性格直爽胆大的丫头。羽瞳,这姑娘倒挺像你们大藤峡那里的女子。” 纪羽瞳道:“是的呢,韩大人好运气,随便‘调戏’个姑娘,就‘调戏’到了如仙女一般的人物。” 卢永好奇道:“哎,羽瞳,从前,你有没有像他们俩这样和仕元一起,对过山歌?” 一提起这,柳仕元和纪羽瞳的思绪被勾了起来,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齐声道:“对过,对过好多呢。” 说着,两个人的美好回忆越飘越远,一下子回到了千里之外,回到了他们相识相恋相许相伴的地方。 卢永见两个人浑身洋溢着甜蜜和幸福,知道他们陷入了回忆。疼爱地看了看这一对小儿女,心道,这两人的感情,真的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境界,不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处一段时间算一段时间吧。 马车内温馨满满,马车外,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韩雍在听完女子的歌曲后:“姑娘好动听的嗓子,不知道韩某人是否有幸,求到姑娘的芳名呢?” 要说这在水边浣纱的姑娘,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女,身上不见一丝妖媚,五官某一处也不见多么突出,可是当普普通通的一切聚到一起的时候,就是一名让人看得心旌神摇的美女。 白净欺霜胜雪的皮肤,标志的瓜子脸,两只点漆似墨一样的眼睛,只要交汇上了,心跳便会加速。 韩雍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当他和浣纱姑娘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的脸突然红热了起来。 韩雍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也会羞涩起来? 本来,韩雍也是佛性十足的一个人,常常跟别人讲,绝色红颜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粉红骷髅,但是,在这名姑娘面前,韩雍的定力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暗暗想:“这位姑娘怎么会有这般魅力,难道我的内心开始畅想着功名加身、功成身退的日子了吗?难道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其实自己是渴求进入温柔乡的?” 韩雍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眨眼的工夫,他似乎明白了过来,看了眼马车,道:“都是纪羽瞳和柳仕元这两人的影响,我也希望找个红颜知己了。” 他抬眼望向浣纱姑娘,不看不要紧,仔细打量,这名浣纱姑娘眉目之间和纪羽瞳竟然有几分相似。 浣纱姑娘一直盯着韩雍,当她见到韩雍再次看向她,眉眼弯弯一笑,道:“大人可是韩雍韩大人?” 韩雍又是一阵惊奇,回道:“正是韩某人,只是不知道姑娘是如何猜出我就是韩雍的呢?” 卢永笑了,韩雍也许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位浣纱姑娘,一见钟情的那种。 浣纱姑娘道:“大藤峡一战,大人威名早已传遍神州大地,而改大藤峡为断藤峡,立碑铭刻,实在是敢人所不敢,小女子在茶楼酒肆听到大人的英雄事迹,虽是女儿身,却也热血沸腾。小女子留心看了一下,大人的队伍中兵器繁杂,装备各异,兵将身上的那种气势非一般卫所兵可比,这样的军队,最近好像只有韩雍韩大人带领,所以才斗胆一猜。” 韩雍心里暗道:“好有见地的姑娘,虽说苏州府地灵人杰,可是在这几十里之外的荒野,居然也能碰得到心思玲珑剔透如她的女孩子,实在是难得。她在和我的一问一答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江南大家闺秀特有的气质,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行军打仗的事情,显然并非寻常人家的姑娘。” 韩雍收敛起刚才故意装出的馋涎相,正了正腰背,几乎可以说是变成了正襟危坐,道:“惭愧,实在是惭愧,一些些微末之功,我居然也得意到几乎忘形,让姑娘看笑话了。刚才的放荡行为,请姑娘万万不要介怀。” “嘻嘻,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韩某人因为离家多年,思乡情切,当家乡近在咫尺,心情大好,又见姑娘背影端庄秀丽、身段妖娆,忍不住唱起吴歌,想引起姑娘的注意。”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三) 浣纱姑娘笑道:“小女子大胆估计,将军难得一展歌喉,而且还是在女子面前,小女子今日有幸聆听,是小女子的福分。天下的女子知道的话,肯定会妒忌得要命的。小女子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杀敌万千的大将军,居然在小女子面前羞涩起来。小女子盈盈,见过大人。” 偶遇解语如花的美人,韩雍心情更佳,豪爽大笑,然后轻抖了一下缰绳,道:“今日有幸一睹姑娘芳容,应该是我韩雍更有福分。盈盈姑娘,茫茫人海相遇,已是有缘,如若我们的缘分不止于此,那么后会有期了。” 盈盈莞尔一笑,道:“怕只怕,我和大人缘分浅薄。” 韩雍道:“这话怎讲?” 盈盈道:“大人是入城,小女子是出城。大人带领万千军队到了苏州府后,公务私事缠身,至少要盘桓十几日才能北上京师,小女子只身一人,片刻不停歇,一路直往福州府,一南一北,越离越远。当中隔着万水千山,是很难有机会再相见了。小女子得见大人英雄真容,铭记在心,就在这里拜别大人,祝大人的丰功伟绩名垂青史,永载史册。” 话毕,盈盈向韩雍福了个万福。 盈盈的这段话,带着对韩雍的无限崇敬,话语绵柔如春天的雨水,缓缓流淌进韩雍的心中,韩雍的心跳更加频繁,让这位多年来只醉心沙场建功立业,成就世之名将之名的汉子心中突然萌发出了不一样的情感,那种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情感。 自古美女爱英雄,反之亦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这不过是每个男人都有的特征。只要没有断袖之癖,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人,唉,可惜萍水相逢……”韩雍心里很是可惜,行军布阵他是行家里的行家,但是怎么讨女孩子喜欢,他却实实在在是个门外汉,而且不比常人更有勇气。 心中虽有不舍,韩雍还是道:“盈盈姑娘说得极是,姑娘慢走。” 曾几何时,他很是看不起那些看了美女一眼便飞了三魂七魄的人,常常向身边的人道,西施、貂蝉、无盐、嫫母在他的看来,没有任何的区别。但是,当盈盈出现在他面前后,他不得不承认,早前说的都是屁话,大错特错的屁话。他只是没有遇见对的人,遇见了,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掳走了。 韩雍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战马的鬃毛,马儿已经跟随韩雍多年,心灵相通,在韩雍再次轻抖缰绳的时候,马儿走得很慢很慢,并且不停地打着喷嚏,像是要引起盈盈的注意一般。 只不过,他们这支特殊的队伍一旦动起来,就像滚滚而行的铁流,根本停不下来。 军马和盈盈是相反的方向,韩雍和她两个人之间逐渐拉开了距离。 在走了大概几十丈后,盈盈离开了官道,向着右手边一条连接着官道的小道走去。 小道往里,是两排长得高大的树木,不一会儿,盈盈的倩影便消失在树林间。 直到这个时候,韩雍的脑袋才不自觉地转过一个很不明显的幅度,而这不大的角度,恰巧能够让他把盈盈远去的最后一个背影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韩雍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名姑娘产生如此强烈的不舍,盈盈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便开始思念起她来。 韩雍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却不知道,有好几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这几个人的眼睛。 “唉……” 一个浓重地,很夸张的叹气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唉……” 随后,又传了一声出来。 韩雍诧异了,转过脸,看向马车。 马车里,卢永、陈?、柳仕元、纪羽瞳四个人,脸含笑意地看着他。 韩雍有些怯了,道:“你们……为什么这般看着我?” 四个人齐齐摇头:“唉……” “你们……” 纪羽瞳道:“韩大人,你的心已经出卖你了,我这有铜镜,你要不要看一看,你的脸红的像猴子的……那个。” 卢永哈哈笑道:“韩大人,既然对盈盈姑娘动了心,为什么不相邀而行?我刚才细细打量了盈盈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瞧那打扮,好像仍然待字闺中。《关雎》里写到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最起码人家求了,你这下令砍掉几百颗敌首都不眨一下眼睛的大将军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当断不断,真不像你的性格。” 纪羽瞳在一旁拊掌道:“干爹分析得鞭辟入里,韩大人,盈盈姑娘万里也难挑出一个的人物,你怎么就能轻易给错过了呢。” 卢永道:“看看,就连我我这仙女一般的干女儿都对她赞赏有加,还有错吗?还有错吗?韩大人,盈盈姑娘步行,走不多远的。如果你不敢跟她说的话,我这老脸愿意为你舍下,去问问盈盈姑娘是否愿意。” 纪羽瞳激动地大声欢呼:“好啊好啊,韩大人,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江南人家的婚礼呢,你就加把劲儿,让我们开开眼。要我说啊,这件事情,干爹出面不太好,还得韩大人自己主动去表明心迹,哪个美女不爱英雄,韩大人,你还是快马加鞭赶过去吧。相信,盈盈姑娘刚才那番话,只是碍于女儿家面子薄的推托之词,大人,拿出一点点勇气,把这层窗户纸捅了。” 卢永和纪羽瞳这干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真的把韩雍说得跃跃欲试。 不过,韩雍还是不确定,他讪笑道:“这如何使得?” 纪羽瞳急道:“这有什么使不得的?” “我韩雍多谢大家热心,我……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眼看着天色要晚了。赶了一天的路,到了苏州府,我请大家吃地地道道的苏州菜。” 卢永摇了摇头,道:“不好,不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吃喜宴,别的宴席,我吃不出来味道呢。”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四) 纪羽瞳狡黠地笑了笑,挽着卢永的胳膊道:“干爹,我看还是算了,您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吧。前些日子,有人在我们面前吹嘘,说什么自己文武双全,自幼苦学兵法,胸怀匡世谋,当时我还佩服地五体投地,今日看来,只不过是为自己长脸,自吹自擂罢了。干爹,还是女儿陪你喝壶好茶,清清肠胃吧。我怕干爹没心情,再好的饭菜也吃不出味儿来,酒桌上可是有酒的,干爹味同嚼蜡,闷头喝酒喝多了的话,嘴把不住门儿,跟着吹起牛来可不好。” 纪羽瞳类似胡搅蛮缠地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了一起,让韩雍哭哭不得,笑笑不得,韩雍发现,纪羽瞳的口才相当的棒,和她辩论无异于自寻羞辱,道:“纪姑娘,你这些小计策在我这里不顶用,想用激将法逼我过去,我可不上这个当。” 纪羽瞳嘟囔着小嘴道:“韩大人,你说的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和干爹无事儿闲聊,怎么又是用上小计策,又是激将了呢?” 纪羽瞳耍上了小女儿家家的娇蛮,无理也要争回三分来,韩雍不敢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见韩雍百口莫辩,理屈词穷的样子,纪羽瞳不由得“咯咯”娇笑着,歪倒在柳仕元的怀中。 柳仕元弯曲着食指,亲昵地在纪羽瞳的脑门上轻轻磕了两下:“你呀,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说得韩大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你了。” 纪羽瞳道:“我这叫怒其不争,韩大人明明对盈盈姑娘起了爱慕之情,我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盈盈姑娘那么聪明,看不出来吗?只要韩大人踏出这一步,就极有可能获得盈盈姑娘的垂青,成全好事。但是我们韩大人却畏畏缩缩在这里,让我们几个人在这干瞪眼。这真实皇……” 纪羽瞳想说“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俗语,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幸亏她及时住口。 其实,纪羽瞳连挖苦带劝说的一番动员后,韩雍的内心已经波涛汹涌,几乎有了调转马头的冲动。 “去?” “不去?” “去?” “不去?” 韩雍的内心挣扎着,主动出击,追回美人的念头渐渐占据了上风。 就在这个时候,官道那头来了一只马队,人数虽然不多,只有十多人,但是却颇有声势,马蹄落地如雷,旋风般席卷而来。 远远瞧着,韩雍便不自觉“咦”了一声。 纪羽瞳看到本来举棋不定的韩雍脸色突然一变,充满了惊讶,忙问道:“韩大人,你这是?” 韩雍道:“卢公公、纪姑娘,对面这支马队有古怪。” 卢永本来还想调笑外加鼓励韩雍一阵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带了过去,忙问道:“如何古怪法?” 韩雍道:“骑马的人,都是寻常百姓家的着装打扮,怎么能骑得了军营养的战马?” 卢永道:“什么,韩大人,你的意思是他们骑着的是战马?” 韩雍道:“错不了,我是不会看走眼的。而且他们所骑的战马非同一般,是在关外都罕见的大宛良驹。不可能哇,苏州府谁有那么大的权力,竟然能有这么多匹大宛战马。” 牧冲凑了过来道:“大人,这个人权力虽大,却似不会养马,这群大宛战马肥膘过剩。” 韩雍道:“不错。” 卢永有些不以为然,道:“嗨,我说多大个事儿呢。韩大人,别忘了,苏州府离留都南京不远,弄不好是南京城里哪名王公少爷心血来潮,动用关系组了这马队,专程耍威风之用也说不定。这些事儿,就交给御史言官们管吧,我们啊,首要的任务还是把你的事儿办了。” 说话间,这支奇怪的马队便来到了韩雍的对面,他们一路疾驰,见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队军马,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尽量排成了一竖行,减慢速度,和韩雍错身而过。 第一个人刚过一个马身,韩雍的坐骑突然显得亢奋、狂躁,它的四蹄不断抬起落下,然后身体微微向前向上跳跃。韩雍感到奇怪,拉紧缰绳,“吁……吁……”坐骑才不再跳跃。 韩雍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道:“这群人哪里来如此大的煞气,居然来我的马儿都戒备着他们。” 这群人眼力劲儿不差,经过韩雍等人的坐骑、马车后,又纵马狂奔远去。 “不过,这光天化日的,又在苏州府附近,能有什么事儿呢,顶多是民间恩怨打打闹闹的。”韩雍想了想,也就不放在心上。 纪羽瞳掀起马车后厢的卷帘,看着马队远去,突然,她娇躯一震,道:“韩大人,不好了,他们朝着盈盈姑娘走的那条小道而去,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盈盈姑娘不成?” 韩雍一听,连忙转过脸,果不其然,带着煞气远去的那支马队,竟然下了官道,那一段扬起的尘土,正是盈盈身影消失的地方。 纪羽瞳在马车内跺着脚,道:“大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 韩雍的脸前浮现出了盈盈因为受到惊吓,雪白如纱的娇俏面容,他双腿一较力,重重在马腹两侧砸了一下,坐骑得了命令,“啾啾……”嘶鸣着,前蹄腾空而起,再一落地的时候,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蹿了出去。 牧冲见状,招呼道:“弟兄们,身手好的,来二十个。” 在大藤峡九层崖寨祭坛附近露面的那些手持朴刀的士兵,是铁卫中的佼佼者,专程负责和韩雍一起拼杀并且保护他的安全,而牧冲更是多年来追随韩雍左右。他从来没有看过韩雍如此紧张一名姑娘,根本不需要韩雍向他下令,他便知道该怎么做。 韩雍在先,不一会儿,身后便多了一支人如虎马如龙的队伍。 这群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多天不见的杀气再次从他们的身体里喷薄而出,这支精锐中的精锐给人一种即使千人的队伍也要避其锋芒的感觉。 当这群人经过神机营队伍的时候,神机营里面的士兵大声喊叫道:“弟兄们,注意了,接住。”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五) 只见一名名铁卫鱼贯而过的时候,神机营的士兵便扔过一把火铳。铁卫们心领神会,一把抄住,坐在马背上一看,竟然是三眼铳。 大藤峡之战结束后,韩雍的铁卫们眼馋,仗着韩雍宠着他们,便央求韩雍让他们玩一玩火器。于是,韩雍利用职权之便,让神机营的士兵们教了他的铁卫如何使用火铳。 当时只不过为了满足铁卫们的好奇心,没想到在苏州府城外,还派上了用场。 直奔盈盈而去的马队看来个个骑术不错,其中有几个人,竟好像还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 别看这支奇怪马队里的骑手们骑着的是万中无一的大宛良驹,不过养得膘太肥,远不如韩雍胯下久经沙场的战马耐力和速度,渐渐被韩雍追近。 当韩雍及其手下距离他们三四十丈远的时候,有两个人居然转身向后看了看。 韩雍呆住了,这些人绝对不是富家公子哥儿,也不可能是富家公子哥儿的手下,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如此高的警惕性,来路很是不一般呐。 这群来路不明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支过万人马队伍的将军竟然会亲自追赶而来,先是吃了一下,后互相望了一眼,眼中意思是,这也没什么可怕的。 其中几个人有恃无恐地勒住了马缰,转动马头,迎向韩雍等人。 这几个人一字排开,把这条窄窄的道路堵了个容不得人侧身过去。 在他们摆好阵势后,韩雍的人马也冲到了面前。 韩雍拎着缰绳,在他们不远处站立住。 他冲口而出了满含杀气的两个字:“让开。” 这一排中,一名国字脸,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道:“对不起了大人,你不能过去。” “为什么?” “我们在抓一名从我们府里面逃出来的人,暂时无法让大人过去。” 听这名国字脸大汉的话,韩雍可以确信他们是冲着盈盈的没错。 韩雍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话,我从来不重复第二遍。” 国字脸大汉不屑地嗤笑道:“就是横,也得看看地界儿,这里是苏州府,有的是达官贵人,不是你那粗鄙之人满营的军队,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家主人是这苏州府里任谁都惹不了的,如果坏了他的好事儿,我包准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雍的狠话在国字脸大汉那里居然没有任何的威慑作用。 在彼此对峙了大概盏茶的工夫,远去的马队声又响了起来,其间夹杂着若隐若现的女人惊叫声、斥骂声,越来越清晰。 韩雍心道:“是盈盈,是盈盈的声音,她被抓住了。” 即使被数倍敌军围困也镇定自若的韩雍方寸大乱,他“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剑,喝道:“给老子闪开,再不闪开的话,我韩雍手中的剑可不认人。” 国字脸大汉浓眉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我说谁那么大的胆子,原来是最近几个月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无人不在议论的韩雍韩大人。韩大人,您还是把您的名头收起来吧,拿他吓唬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管用,对付我们,还差一点。我告诉你,韩大人,我已经给你留了脸面,如果你再敢上前一步,闹僵了的话,您的脸上可过不去。” 奇怪的马队去而复返,其中有一人与别人有所不同,看样子应该是这些人的首领。他骑着通体黑亮的马儿,被其他人拱卫着。这人坐骑的脖子和马鞍之间横着一人,四肢被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的一只手,按在了被捆绑者的腰上。 韩雍见圣洁如仙女的盈盈被这样对待,震怒道:“把你的脏手从盈盈姑娘的腰上拿开。” 盈盈被抓住后,极力挣扎,但是毕竟是弱质女流,被马儿一颠,不一会儿便七荤八素,头晕脑胀没了气力。这时听见了韩雍的声音,道:“韩大人,救我。” 骑黑马者见韩雍紧攥宝剑,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削掉一般,并不为之所惧,伸手至腰间,一道寒光,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钢铸造的刀,把刀架在了盈盈的脖子上,道:“如果我不拿开呢?” 韩雍的铁卫们骚动了,这人手上的兵器他们是识得的,竟然是千金难买的缅刀。 在这人从腰间抽出缅刀的同时,他身前身后的人都做出了同样的一把。没有想到,他们拿着的都是缅刀。 大宛良驹、缅刀,在他们这里,就好像寻常百姓家的瓦罐一样。 他们到底是谁? 这些人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竟然半步不让。 不过,韩雍从其中一人的眼中看到了闪烁不定。 他已然心中有数:“这些人不是虚张声势,就是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还是没有被吓住了。” 韩雍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牧冲,下马。” 牧冲道:“是。” 二十人齐刷刷一个动作,跳到了地上。 “两列式,举铳。” 三眼铳威力巨大,在三十步内能够击穿重甲,在如此近的距离,对方敢有丝毫多余动作的话,只要一通乱射,对面根本不可能留下活口。 骑黑马者愣住了,他以为韩雍会知难而退,没想到韩雍根本不理睬,他心里一琢磨,是该搬出主子名号的时候了,道:“韩大人,你就不怕伤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吗?” 韩雍冷笑道:“在这个距离,用三眼铳瞄你的右眼,顶多打到眉心中间,偏差不了多少。我很想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手下的铳快。” “韩大人,难道你真的决定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和我们家主人起冲突吗?” 韩雍哈哈笑道:“终于黔驴技穷了吗?你的主人是谁,倒是说出来听一听,听了我才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我和他起冲突。另外,我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此胆大包天,养了你们这帮刁奴。” “你……”骑黑马者在苏州府耀武扬威惯了,何曾被人奚落到这步田地,气得七窍生烟,脸上一阵白一阵青,道:“韩大人可别后悔。”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六) “后悔?后悔这两个字我听着就陌生。说吧……这个关子卖着也没多大意思。” “听好了,我家主人的名字姓王,单名一个敬字。” “王敬?何许人也,没听说过。” “你连我家主人的名字都没听过,看来韩大人离我大明王朝的京师时间太长了,我家主人是宫里的人。” 韩雍恍然大悟,抬头朝天打了个哈哈,道:“自从进入仕途,我韩雍几起几落,在京城待的时间确实不多,而且只认得皇上、皇太后、六部尚书,宫里的公公嘛,只识得忠勇仁义的怀公公、卢公公、陈公公等几位,至于什么王敬,不认识。” “你……”骑黑马者被韩雍句句紧逼,就只会说个“你”了。 韩雍厉声道:“更何况,宫里的公公们的品级我不是不知道,最高的才是四品太监。我堂堂大明王朝皇上钦点的左佥都御史,官居正四品,和你们混蛋主子的总管大太监品级一样,我好像没有听说宫里的大太监换了人。你们狗胆不小哇,宫里小小一名公公豢养的打手一般的下人,居然敢和朝廷四品命官如此说话,更可恶的是,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民女,难道大明律法在你们的眼中无足轻重吗?牧冲,给我听好了……” 牧冲道:“大人……” “给我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看着他们每一个人的嘴,敢再露一点缝的话,三眼铳尽管招呼。出了天大的事情,由爷顶着。” “王敬”手下这帮人一听,脸色顿时大变。他们知道,自己色厉内荏地横行到了韩雍这里就算打住了。 并且,他们觉得,韩雍就像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他们已经祭出了“手眼通天”、“神通广大”的主人这张王牌,他韩雍一点不在乎。 “恩?我的耐性可是有限的。”韩雍指了指骑黑马者,再指了指地面。 牧冲道:“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我们家大人的话从来不重复说两遍。”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兵卒将帅的痞性早已成了他灵魂的一部分,只不过,文人“正心、修身”的自我约束使得他平时很注意收敛自己的痞性,直到遇见今日之事,他才彻底释放了出来。 骑黑马者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看来今天只能明哲保身,以图来日了。”他先把手从盈盈的腰部拿开,再把缅刀从盈盈的脖子处移开,正准备扯着盈盈的衣口把她扔下去,韩雍道,“如果让我听见盈盈姑娘叫了一声疼的话,信不信我活剐了你们。” 恶人自有恶人磨,自被韩雍压制住后,骑黑马者没了一丝丝脾气,韩雍说什么,他都照办。他咬着后槽牙,从马上下来,把盈盈手脚的麻绳解开,扶着她柔弱无骨的腰肢,像把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瓷器放到地上一样,把盈盈从马上扶了下来。 韩雍点了点头道:“唔……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一番惊吓,让盈盈没有了和韩雍对唱时的万种风情,楚楚可怜、胆战心惊地迅速向韩雍跑过来。 她的模样,使得韩雍内心激荡着无穷无尽的保护*。他不要再看到盈盈担惊受怕的样子,他不允许任何人惊吓到她。韩雍一把抱住盈盈,把她的头埋进了自己的肩膀。 “盈盈姑娘,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骑黑马者好像从来没有吃过令他威信扫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大亏,他感觉到受到了奇耻大辱,阴毒兮兮道:“韩大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苏州府就在前面,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会在城中相会,希望那个时候,韩大人还能够抖得起此时的威风。我们走……” 说完,骑黑马者来到坐骑左侧,招呼手下,准备翻身上马离开。 在他翻身的同时,韩雍不舍地离开了盈盈那散发着处子体香的身体,伸手一示意,牧冲把三眼铳扔了过来。 韩雍柔声对盈盈道:“盈盈姑娘,用力把耳朵捂住。” 盈盈见状,连忙捂住耳朵。 韩雍瞄了下骑黑马者的位置,把三眼铳铳口往右抬了半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骑黑马者吓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一颗铅丸呼啸着,从他的耳边飞过去,“飒”地尖锐一声,令他汗毛倒竖,耳朵嗡嗡作响。 他呆愣着,隐隐约约听到:“飞扬跋扈的东西,跟老子叫上板了,也不看看自己够格不够格。恶毒惯了是不是?本来还想给你们主子留点体面,狗东西,居然敢惹毛我,来人呐,把他们骑的军马收了,缅刀缴了。” “得令。”韩雍的铁卫们面目狰狞着就扑了上去,用三眼铳顶着这些人的胸口,把他们逼退到一边,趁机偷踹几脚,偷肘几下。 等铁卫们嘻嘻哈哈手牵着马,腰里别着刀回到韩雍身边的时候,“王敬”的手下,一个个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十足十被山贼劫了道的惊魂未定形象。 韩雍赞许地看着铁卫们的杰作,道:“你们不是要在苏州府等着我吗?好啊,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先走。趁这段时间,尽可能向你们主子添油加醋告老子的刁状。不过,我事先声明,如果再在苏州府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是这副让人看了生厌的德性,老子一铳把你们这群狗奴才的脑袋轰得稀巴烂。滚吧……别杵在那里碍眼了。” 不经意之间,韩雍的英雄气概渐渐俘获了盈盈的芳心,盈盈目不转睛地看着韩雍,眼神越来越亮,妩媚极了。 “王敬”的手下离开了,狼狈不堪。 韩雍掐着腰,仰天长啸:“痛快,痛快。” 过了一会儿,韩雍来到盈盈的面前,低语问道:“盈盈姑娘,会不会觉得我粗鄙?” 盈盈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刚才情不自禁抱了姑娘,姑娘会不会觉得我轻浮?” 盈盈依然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们上马吧,姑娘会骑马吗?” 盈盈道:“不会。” “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就由韩某人和姑娘同乘一匹,保护姑娘的安全,如何?” 盈盈羞红着脸,点了点头。 韩雍把盈盈抱上了马,周围的铁卫们起哄着:“哦……” “走,走你们的。” 美人在怀,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韩雍终于体会到了何为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他们就这样,慢慢向停在官道上等着他们的军队靠拢。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七) 韩雍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咳嗽了一声问道:“盈盈姑娘,我想问一下,姑娘怎么会招惹到宫里的公公呢?他为什么派手下追你?” 盈盈垂下臻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韩雍道:“那个王公公不知道疯言疯语说什么一眼看中了我,硬让我做他的……做他的妾侍。” 听到这个闻所未闻的奇闻,韩雍被雷得外焦里嫩,失声道:“什么?王敬要你做他的妾侍?” 盈盈点了点头。 “那你逃出来后,是要和你的父母汇合吗?” 盈盈听到这句话,声音哽咽起来:“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已经被倭人害了。” “什么?倭人?他们在这附近出现了?” “不,在吴江,当时被他们杀害的,有好多人。” “吴江?离苏州府不远,他们居然胆敢到重兵驻扎的重镇附近?” “韩大人,他们不是在重镇附近,他们是闯入吴江杀的人。” 韩雍听到这里,就像听着天方夜谭一样。 倭人韩雍是知道的,他在浙江的时候就曾听人讲,隔海相望的另一边,有一个岛国,这个岛国不大,却分布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这些国家的首领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大名。大名统领着数量不一的士兵,其中有一部分很特殊的人被称作武士。 岛国就像神州大地春秋战国混战、吞并时一样,烽烟四起、战事不断。随着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很多吃了败仗、无法挽回残局的武士们在失去了土地、丢掉了女人后,便沦落为盗贼,这些盗贼中,有一部分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招呼更多的人,漂洋过海,尝试着袭扰大明的藩属国。 由于海岸线茫茫万里,无法预知他们在何处登陆,导致倭人们屡屡得逞。在尝到甜头后,倭人们的胆子大了起来,居然跑到大明的领土上来了。 但是,盈盈的话让韩雍感到万分的震惊。原因很简单,驻扎在苏州府附近的卫所有好几处,每个卫所拥有兵士在五千六百人左右。如果有敌来犯,便能够发出信号遥相呼应,共同出兵围歼之。 吴江由于丝织业的发达,种桑养蚕、纺纱织布的产业繁荣了起来,早就形成了几万人规模的镇子,对于这样的重镇,朝廷是极为重视的,有一个卫所便布防在它的周围,怎么让倭人在吴江城中杀了人呢? 这一系列太过蹊跷的事情,让韩雍暂时放下了儿女私情,他的脑海里有太多的问号需要解开,于是,韩雍接着问道:“那些倭人是怎么进入吴江的?” 盈盈道:“他们是攻破了城门杀进去的。” “什么?攻破城门杀进去?为什么邸报上没有记载?是多久的事情?” “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两个多月?为什么兵部和邸报上都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军情记录?难道是有人故意瞒报不成?” “倭人大概有多少人?如果想攻进吴江这样的重镇,即使能征惯战的军队,没有两三千人,是很有可能被包围进去的,倭人什么时候有这种规模了?” “没有,大人,哪里有两三千人,他们只有一百多人,吴江附近驻扎的卫所兵根本不敢和他们接触,打个照面就跑了,丢下了吴江几万人,任由倭人在城中烧杀掳掠。” “几千卫所兵,一百多倭人?”韩雍听罢,火冒三丈,他几乎要从马上蹦起来,这简直是天大荒谬的事情,韩雍几乎把钢牙咬碎,道:“早就听说江南的卫所兵尽皆酒囊饭袋之徒,因为处在太平盛世之下,繁华昌盛之地,走门路,吃军饷,没有一丁点儿的战斗力,我以为多少有些夸张,没想到全他妈的混蛋,老百姓交税养他们有什么用,三五十人对付一人啊,耻辱,耻辱,一群倭人就把他们吓破了胆。一定要彻查此事,借此好好整顿。盈盈,你放心,伯父伯母不会白死的,我一定会向朝廷据实以奏,到时候,临阵脱逃者斩无赦。我要用为将者的脑袋,祭奠吴江的死难者。” “谢韩大人,如果没有你,也许,我父母,吴江父老的冤屈永远都不会为朝廷所知晓。” “对了,盈盈,你是怎么被王敬盯上的。” “在遭到这无妄之灾后,我已经是举目无亲。为了能够让父母入土为安,我变卖了身上的所有首饰。在埋了父母之后,想起和自己血缘关系最近的母舅住在福州府,但是身上的银钱远远不够,于是用了剩下的钱买了把琵琶,想在苏州府逗留一段时间,在茶馆酒肆卖唱攒钱,谁知有一日王敬带着他那些打手出去喝茶,竟被他看上,还疯言疯语说要纳我为他的小妾。”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家伙,强抢民女的我见得多了,宦官如此做的,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王敬到底是何许人,在宫中仗了谁的势,出了宫怎么如此毫无顾忌的张狂?又是大宛良驹又是缅刀的。” 当来到卢永、纪羽瞳等人所乘坐的马车旁时,盈盈基本上把近期的所有遭遇都告诉给了韩雍。 看着一车子人暧昧地笑着,盈盈赧然地道:“韩大人,我们……” “哦……”韩雍这个时候的反应也迟钝了好多。 纪羽瞳连忙阻止住:“韩大人,盈盈姑娘,就这样别动,挺好的。” “是的是的,你们二位,就这么保持住。”其他人随声附和道。 韩雍见状,显得有些局促。 卢永到底老成,想象着刚才的一举一动,瞧着很是蹊跷,不过由于距离实在是太远,除了听到铳声,什么都没有听到,于是向韩雍道:“韩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刀剑相向,刚才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据我估计,你应该是报上名号了吧,而且当着数万大军的面,他们居然还有胆量和你相抗?” 韩雍道:“公公所猜不假,我确实是报了名号,不过呢,人家玩了个来而不往非礼也,也把给他们撑腰的主子的名头报给了我听。这个人呐,很有可能和公公你是旧相识。” “旧相识?” “没错。都是从**出来的。” 卢永拧着眉,道:“从**出来的,要么是镇守太监,要么是出来替皇上娘娘们采办的,是谁?” “王敬,公公可认得?” 卢永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大变,道:“哎呀,韩大人,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你惹到小鬼了。” 第十九章 不许碰我的女人(八) 韩雍道:“怎么?卢公公?他很棘手吗?” 卢永道:“他棘手,他身后的那位更棘手?你猜他的主子是谁?” “不会是童谣里的那根‘针’吧?” “正是她呢,她手下的那几个宦官,出了名的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个个一肚子坏水。这个王敬呢,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而且是十倍百倍报复的那种。谁若是惹着了他,他都会千方百计讨回来,整得对方向他拜服为止。” 纪羽瞳道:“干爹,像这样的小人,我们多防着就是了,何故如此忌惮?” 卢永道:“丫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个王敬,是一枚绵里针,表面上和和气气、和你称兄道弟的,但是你千万不能得罪他,一旦得罪了他,你根本防不住,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向你发难,他报复人的耐性永远比你防着他的耐性要大。也许过个三五年,你已经把得罪他的事情忘了,和他面对面走过,他还是和你温言细语地说话,第二天,你就有可能毫不知情地栽在他的手里。他的为人,宫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遇到他,大家就像看到瘟神一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听到这一番话,大家才觉得王敬的可怕,个个倒吸了一口凉气。像这样的人,躲闪唯恐不及,谁还敢去招惹。 但是,韩雍已经招惹上了。 卢永道:“而且啊,韩大人和他结的这个梁子,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大,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干爹,这又怎么说?” “大家都不知道,王敬虽然打小就净了身,却比一般正常的男人都贪恋美色,是那种近乎疯狂变态的喜好。在宫里面,宦官和比较能够谈得来的宫女私底下相互照顾结为夫妻的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一个宫女愿意和他对食的,而且,每一名宫女闻之色变。因为在以前,他的恶名还没有传出来的时候,先后有几名宫女和他对食过,不过她们都不明不白地死掉了。据听说,这几名宫女死的时候,都是下身爆裂的惨状,好像是被人用铜制的‘角先生’硬生生捅死的。” 听到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寒毛倒竖,纪羽瞳和盈盈更是小脸惨白如纸,估计是想象到当时候的惨象,吓着了。 柳仕元赶紧轻抚着纪羽瞳的背,道:“羽瞳,不用怕。” 起初,在遇到被王敬想用强硬手段霸占她做小妾的时候,盈盈只是觉得太过荒诞,一名公公怎么能娶妻呢?听到卢永讲起王敬的种种恶行劣迹,想到差点落入魔掌,方才觉得后怕,不由自主一把手握住韩雍,颤抖着声音道:“韩大人。” 韩雍低下头,和盈盈四目相对,浑身触了电一般,盈盈的眼神让他雄性保护*再次充盈,韩雍道:“盈盈姑娘,信不信得过我?” 盈盈点了点头。 韩雍道:“有我在,没有人能骚扰盈盈姑娘,就算是他王敬也休想。” 纪羽瞳道:“可惜哇,韩大人,有一件事情您好像忘记了。” “什么事情?” “韩大人,你能保护得了盈盈姑娘一时,却保护不了她一生一世哇。按照干爹对王敬的描述,这个人会如跗骨之蛆一般,派人盯着盈盈姑娘的。尤其是在宫外,他背后有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撑腰,到了像苏州府这样的地方,得有多少人巴结纵容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在苏州府应该能只手遮天了。他中意的女人,能给跑了吗?韩大人能照顾盈盈姑娘,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那后面的日子呢?” 韩雍愣住了:“这……遇到这样难缠的家伙还真让人头疼。” 纪羽瞳道:“大人,其实要想解决这个难题,倒是有一个根本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两个字,名分。” 盈盈听了这话,一个信念在她的心里坚定了起来,冲着纪羽瞳感激的点了点头,道:“姑娘的意思盈盈明白,盈盈愿意终生侍奉大人身旁,为大人暖床叠被,一生一世服侍大人。从今日起,盈盈便是大人的女人。” “不,万万不可。”韩雍有些恼怒,一口回绝了。“盈盈姑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韩某人生就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做事儿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行此趁人之危,遭人唾弃的事情。我承认,我打从心底喜欢上了盈盈姑娘,但是我绝对绝对不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拥有她。” 韩雍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传到了纪羽瞳的耳朵里,气得纪羽瞳柳眉倒竖,掐着腰站了起来,“咚……”地一下撞到了马车的顶棚。 “女儿,小心一点儿,不要那么激动。” “快坐下,疼不停?” 纪羽瞳撇着小嘴,揉了揉脑袋,道:“韩大人,你难道是块榆木疙瘩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亏你精通三十六计,难道你就不明白盈盈姑娘的心思吗?非得逼着盈盈姑娘没羞没臊地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今生非你不嫁不成?那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我……”韩雍语塞了。 “如果是男子汉的话,说啊。” 韩雍偷偷瞟了盈盈一眼,盈盈的脸已经红到白皙的脖子根处,直没入衣领。 盈盈从小长在豪门望族的大富之家,学的淑女之礼,刚才和韩雍对唱,已经是鬼使神差破天荒的大胆行为,刚才更是出于对韩雍的倾慕,当众吐露了自己的心声。羞涩地接下来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感觉到众人含笑朝她,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隙钻进去。 被纪羽瞳一通数落,韩雍终于回过味来,原来盈盈刚才的那番话,竟然是一位姑娘家在芳心暗许之后含蓄中带着主动的表现。如果不是纪羽瞳在一旁点破,自己如同一名不解风情的鲁莽汉子,几乎错过了这段唾手可得的姻缘。 韩雍柔柔地向盈盈道:“盈盈姑娘,得你垂青,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卢公公,是否还有兴趣吃喜酒?” 卢永道:“当然有了。” “我请。” “好。”大家轰然叫好。 卢永道:“盈盈姑娘有了这名分就好办多了。韩大人请放心,我们所有人都会帮着大人的。王敬就算再嚣张,一时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尤其是在大人声望正高的时候。待我们进了苏州府,小心防备着就行。出去的时候,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他正在为皇上和万贵妃采办,轻易不会和我们起正面冲突。忍耐些日子,进了京就好,到时候他想找大人的麻烦,估计要多费些脑子才行。等他回了京,说不定大人早已外放成了封疆大吏。” 韩雍意外得到美人芳心,斗志大涨,不屑一顾道:“蝇营狗苟之辈,我有何惧,有什么阴暗招数只管招呼,我韩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盈盈向韩雍许以终身,韩雍也向盈盈坦诚一些事情,道:“盈盈,我早已成家多年,家有发妻一人,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怀?” 在把他当成夫婿后,盈盈的表现也自然了很多,道:“不会。” 韩雍道:“盈盈,我会以平妻之礼,三媒六聘迎娶你过门,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盈盈道:“大人,我只有一个问题,姐姐她为人如何,好相处吗?” 韩雍道:“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们韩家的媳妇都是贤良淑德、知书达理的好女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当地没有不交口称赞的。盈盈,你真的决定委身于我这名武夫了吗?” “大人怎么可以如此自贬?”盈盈声音不大,却可以从中听出坚决,“大人不是一名武夫,而是文武全才的英雄,当我二八年华的时候,便听说过很多关于大人的事情,曾经偷偷幻想着,待出阁之日能够嫁给像大人那样剑胆琴心、有情有义的伟丈夫。那时,只是想着照大人的模子找,没想到,真的得遇大人,可以和大人终身相伴,这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韩雍听得心花怒放,道:“如此一说,我倒觉得王敬不是那么可恶。” “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我和你岂不是只能一面之缘,我哪能得到你的芳心,他王敬恶虽恶,还是做了一件好事,成就了你我的姻缘。” “经大人这么一说,我也有此感。” 纪羽瞳道:“盈盈姑娘,这就夫唱妇随起来了?” 盈盈道没有说话,赧然一笑。 韩雍搂着盈盈:“纪姑娘,话说回来,除了王敬,我还得谢谢你。” 纪羽瞳连忙伸手阻止,道:“别,韩大人,你这是成心的吗?为什么把我和那个变态恶魔相提并论,我不要。”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韩雍道:“好,是我的错,我向姑娘赔不是,姑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只要我能满足的。” 纪羽瞳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待进了苏州府,我要好好逛一逛。大人,你得给我们银票哦。” 韩雍道:“这个没问题,那,我们出发吧。” “好,出发。”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一) 走出大概没有几里,韩雍怕马背过于颠簸,让盈盈和纪羽瞳他们坐同一辆马车。 纪羽瞳热情地拉着盈盈坐到一起,柳仕元赶紧给让了位置。两名花儿一般娇媚的女孩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熟络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说着私房话儿。 由于距离苏州府越来越近,官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时不时有马车经过,为了不被打扰,纪羽瞳和柳仕元一左一右,把竹制的帘子放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卢永才注意到,纪羽瞳的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内心的兴奋无法压抑。 卢永笑着道:“女儿,干什么这么兴奋,难道逛街的吸引力就这么大吗?” 纪羽瞳咬着下嘴唇,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盈盈一双妙目充满了疑惑,心道:“刚才大人不是称这位为公公吗?公公怎么有女儿呢?” 由于之前有王敬纳妾之事,她只是好奇他们的关系,却不会有太大的诧异。 她喜欢纪羽瞳,从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便喜欢,简直惊为天人。盈盈常常对自己的容貌充满了自信,不过当她看着纪羽瞳的时候,身为女人的她也会觉得窒息,她很享受看着如精灵一般的纪羽瞳的言谈举止。 “那?丫头,到底什么事情让你兴奋地几乎不能自已?” “干爹,你刚才在讲王敬以前那些恶行的时候提到过,宫中有好多宫女和公公结成夫妻是吧?” 卢永道:“那当然了,你以为就你们这一对特例吗?” “什么?他……”盈盈失声叫道,用手指了柳仕元一下。 从刚才简短的聊天里,盈盈看得出,纪羽瞳一颗芳心都扑在了柳仕元的身上,柳仕元风度翩翩,俊美的少年男儿,和纪羽瞳确实非常相配,是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的一对。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仕元居然也是一名公公。 在冲口而出后,盈盈连忙捂住嘴,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她的冒失,有可能戳到柳仕元的痛处,她的反应,可是好多公公非常忌讳的。 谁知,柳仕元只是有点略显不自然地笑了笑,道:“盈盈姑娘不必挂怀,没事儿的。”毕竟,多少还会有些刺耳。 纪羽瞳却表现地毫不在意,搂着盈盈的香肩:“姐姐,不知者不为罪,不瞒你说,我和柳仕元马上就是宫里的人。我是宫女,他是公公。” 盈盈道:“对不起,妹妹,我失仪了。” 纪羽瞳晃了晃盈盈,道:“没事没事儿,姐姐,如果你再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盈盈道:“好,我不自责了,好吧。” “对嘛,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盈盈心里面扼腕叹息:“唉,好好一对璧人,怎么会是?真是造化弄人。韩大人的朋友,好像个个都是一团谜。” 纪羽瞳道:“干爹,快点告诉我,我要听他们的故事。” 卢永道:“好,好。他们中间很多人,不但成了亲,结为夫妻,而且相敬如宾、白头到老。有一个大我好多岁的公公,他和一名姑姑对食多年,两个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在宫中任劳任怨、忙忙碌碌了半辈子,攒下了数目可观的银子,待从宫中出来后,他们就过着丫头你向往的生活。他们在江南某处寻摸了一个镇子,在当地购买了大片的土地,盖了百余间房子的大宅,一口气从外地领养了四五名小童,做了个悠闲的富户。他们呢,年年都会搭粥棚施舍穷人,发些米面银钱给身边的可怜人,后来,听说他们成为远近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大善人。可是,谁又知道,这样一对恩爱慈悲的老夫妻,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卢永的话听得纪羽瞳心生向往:“天哪,真想能如同他们那样,和仕元厮守一生。他们的感情,是很多自诩能够从一而终,私底下却肮脏不堪的人强上千倍、万倍,干爹,我想求你帮个忙。” 卢永道:“女儿别忙说,让我猜上一猜。” “好的,干爹。” “是和你与柳仕元有关的?” “是的。” “是不是让我给你们举办场婚礼,让我担当‘父母之命’,找人来一个‘媒妁之言’?” “是的,干爹。干爹,你真厉害。”纪羽瞳那娇俏的小脸兴奋地涨得红润,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你呀,真是个没羞没臊的小丫头,哪有姑娘家家的着急向父母要求跟男方结婚的,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 纪羽瞳嘟囔着小嘴儿,道:“谁闲着无聊,爱笑就让他们笑个够,是我嫁人,又不是他们嫁人。” “好,你够理直气壮的。不过,女儿啊,这件事情着实有点让干爹为难,就怕干爹做不到。干爹这么跟你讲,**里的公公和宫女,他们之间对食,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身边人知,从来也没有搞过什么仪式之类的,这件事情如果传到大太监的耳朵里,传到言官那里,他们肯定会禀告皇太后、皇后,上书给皇上的。没有皇上的恩准,这种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为了皇宫的尊崇以及皇上的威严,当事双方唯有杖毙处理。你们哇,心里面藏着对方,眼里面看着对方就行,我看这个仪式不仪式的,能免则免。” “不,我不。干爹,我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 “你这丫头,可真够倔的。” “干爹,我和仕元就在苏州办婚事好吗?我不要多大的排场,只是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能让我铭刻一生的仪式。喜宴有个一两桌就好,我和仕元也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但求有干爹、韩大人、李大人、赵大人、和大人、陈公公几个人在场为我们见证。干爹,难道你还怕他们会把我和仕元的这点小事儿说出去吗?” 纪羽瞳几乎是哀怨央求,卢永爱怜地道:“羽瞳,干爹满足你,干爹尽一切努力满足你。唉,你呀,真是我的宝贝疙瘩了。”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二) 纪羽瞳见状,连忙扑到卢永的身上,喜滋滋地道:“谢谢干爹。” “别谢我啦,但愿以后别给干爹出这样的难题了。” “好的,干爹,但求这一件,别无所求。” 卢永摸着纪羽瞳的秀发,流下了心疼的泪水。 纪羽瞳在卢永的怀里腻歪了一阵子后,坐起身来,见卢永流着泪,知道他的感受,故意插科打诨道:“干爹,就这么疼女儿吗?是在为我成亲那天预演吗?” 卢永扑哧一下被她逗笑了,道:“好一个油嘴滑舌的丫头,这还有预演的吗?” 纪羽瞳搂着他的脖子:“好啦,别哭了,别哭了。我又不远嫁,进了宫,相见不是更容易了吗?” 当纪羽瞳转脸,视线把盈盈涵盖进去的时候,盈盈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纪羽瞳道:“姐姐,你……” 盈盈道:“妹妹,我这是感动的。你和柳公公这样的感情才是这世间最纯正的感情,我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形容我对你们的崇敬。” 纪羽瞳道:“姐姐,不需要用言语,用行动吧。” 盈盈疑惑道:“用行动?” 纪羽瞳嘿嘿一笑:“对啊,用行动,姐姐赶紧和韩大人把婚事儿办了,我和仕元便能借你们的宝地一用。然后姐姐的凤冠霞帔啊什么的让妹妹穿戴一下,我们简简单单走个流程。” 盈盈道:“结婚是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妹妹却……唉……” 纪羽瞳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该经历的事情彼此留有记忆,其它的,都不重要。” 盈盈赞叹地看着柳仕元道:“柳公公,你真的是好福气,能够拥有妹妹这样的女人。” 柳仕元道:“是啊,羽瞳对我的情意,比天高,比海深,我唯一害怕的是,就算穷尽我这一生,也无法报答。” 盈盈道:“那就好好珍惜她,以后别在让她流泪。” 柳仕元道:“盈盈姑娘请放心,卢公公请放心,这一点我可以做到。” 纪羽瞳道:“有内阁李大人、总兵官赵大人几位大人见证,他想不做到也不行,嘻嘻。” 卢永道:“你呀,就是个鬼灵精。” 纪羽瞳道:“对了干爹,你有没有相好的宫女哇?” 卢永道:“你瞧瞧你干爹的人品,性情,怎么可能没有。好奇心奇重的丫头,她现在在十王府做事儿,等入了宫会有机会碰到面的。到时候,嘴巴一定要甜哦。别宫女宫女的,要喊姑姑,知道吗?” 纪羽瞳道:“知道啦,干爹。” 马车里的人热火朝天地聊着各种关于宫中的话题,时间流逝的也就快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卢永问道:“怎么突然停着不走了?到了苏州府吗?” 驾车人回道:“回卢公公的话,距离苏州府应该还有段距离。” “那为什么不走呢?” “公公,前面不远处站了一群人,已经把官道堵住了。” 卢永心里面“咯噔”一下,心道:“难道王敬前来寻衅?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他从马车车厢走到驾车人的后面,掀开布帘子,探出了脑袋,准备一看究竟。 正在这时,韩雍来到了马车边。 “韩大人,前面是些什么人?” 韩雍道:“卢公公,是苏州府知府大人刘同苏携城中以及所辖县城半数以上七品官员来到这城外十里,恭迎我们一行人。” 卢永道:“这黑压压的一大片,阵势有点儿大了吧?” 韩雍道:“谁说不是呢,不光官员们来了,苏州府有些名望的乡绅富户、举人秀才都来了。” 卢永道:“这要是传到京里面,又会被言官们痛批一番。” 韩雍道:“这也难为刘同苏大人了。苏州府的知府不好当啊。” 卢永一拍脑袋:“嗨,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李大人呢?他的马车在我们前面,他这个人又好热闹,怎么没有出来查看查看是怎么回事儿?” 韩雍道:“公公倒是了解李大人,李大人已经过去和刘大人打招呼了。” 卢永笑道:“放眼这全天下,知府当中,我们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唯一不待见的,就只有这富甲一方,好像天下第一肥缺的苏州府知府。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历任知府为官处事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得罪任何人似的。从桂林到苏州府,能够组织如此大阵仗来迎接我们的,他绝对是第一个。看来,刘同苏刘大人这知府也没当初什么滋味儿,还是苦哈哈的一个人呐。” 韩雍哈哈大笑,道:“公公,真是没看出来,这些典故,你是如数家珍,最后那两句话如果被刘大人听到,他一定会引你为生平知己的。” 卢永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省得到时候大倒苦水,我还得在一旁劝着。韩大人,既然是刘大人带领同僚相迎,你为什么不过去。” “有李大人在那就行,我这个人不太适应那种场合。” 卢永道:“哎,韩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该去,你应该去。说到底,大藤峡之战你是最大的功臣,没有你在场,这局就成不了。” “那,我必须得走这一遭吗?” “必须得走。” “好,那我去了。卢公公,你不一同前往吗?” “我就不必去了。如果他们有人问及,就说我舟车奔波,太过疲倦,已经睡着了。毕竟,这些场面,你韩大人才是主角。我们宫里头出来的人,少接触为宜。” 韩雍听了卢永的建议,策马向苏州府那批翘首以待的官员士绅们走了过去,在快接近的时候,翻身下马,把马缰抖了给身边的牧冲。 本来等得已经身困体乏的官员们顿时来了精神,一张张或真情或假意的脸凑了过来,韩雍也半真半假的和他们打着招呼。 卢永放下帘子,退回到马车的座位上,呼了口气,道:“我最怕这种场面了。” 纪羽瞳听到卢永和韩雍的刚才那段对话,很是好奇,道:“干爹,你说苏州府的知府最不受太祖皇帝待见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三) 卢永道:“想听吗?” 纪羽瞳点了点头。 “想听的话,给干爹捶捶肩。” “好嘞,干爹。” 卢永享受着纪羽瞳的伺候,道:“这件趣事儿,说来话长,较真起来,实实在在算得上典故。想当年,太祖皇帝怀着重拾汉人河山的壮志,以横扫八荒的摧枯拉朽之势,把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蒙古骑兵打败,威望在众路义军中最高,连老百姓都能看得出来太祖皇帝是所有义军领袖里最有实力问鼎天下的人,很多州县府道望风归顺。当太祖皇帝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后,天下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在这种情况下,太祖皇帝上顺天意,下合人心,挥师东进,攻打长年盘踞江浙地区的张士诚。但是,令太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在苏州府遭受了强烈的抵抗。” 纪羽瞳道:“一直以来,苏州府给人的感觉是柔情似水的,脂粉味很浓的一个地方,没想到还有这么强势的一面。” 卢永道:“就这强势的一面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让苏州府的人遭了很大的罪。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州府的人不喜欢蒙古人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们太祖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死心塌地的拥戴张士诚。在久攻不下后,太祖皇帝听从了徐达大将军的建议,围困。我大明朝用了二十万军队,整整围困了苏州府十月,才被破城而入。太祖皇帝认为苏州府的人冥顽不灵,不识抬举,于是决定惩处苏州府,向当地抽取重税。本来呢,苏州府知府是太祖皇帝自己一手委派治理地方的官员,可能是因为太过恼恨的原因,太祖皇帝连自己在苏州府的官员也横看竖看不顺眼,这苏州府知府可就遭了秧,每隔几年,便会被太祖皇帝叫到京城训斥,有的甚至被下狱、砍头。” 纪羽瞳咯咯笑道:“干爹,真没想到,我们太祖皇帝是古往今来罕有的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之人,帝王做到他那个程度,史书上记载的几百位皇帝中,能和他相提并论的没有几个人。真没想到,他也会耍小性子,他也会记仇哇。” 卢永小声道:“所以说,皇上也是人,天之子降临人世间,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我们这些人,常伴君王左右,不但要忠君,还得摸透皇上的小性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圣宠不衰。” 纪羽瞳道:“干爹,这段话你应该对仕元说才对,为什么如此意味深长地冲着我说呢?” 卢永一惊,回过味儿来,差点忘了纪羽瞳不知道她的未来,调侃道:“你不想见一见皇上长什么样子吗?” 纪羽瞳道:“想啊,但是我进宫后,身份只是一名小宫女,哪是想见皇上就能见到的呢,更何况,皇上看到我的脸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圣宠加身的。” 卢永道:“怎么可能,凭着我女儿这才貌,皇上虽阅美无数,一样会惊为天人的。” 纪羽瞳咯咯笑道:“干爹,你忘啦,我应该是这个样子。”说完,她黑眼珠上翻,又出现了死鱼眼,瞬间,她从一名绝世美人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丫头。 她这一变化,引得盈盈噗嗤笑了出来:“妹妹,别这样,你这样是糟蹋上天的恩赐。” 卢永道:“哎,没事儿的,盈盈姑娘,由着她的性子。”话虽这么说,卢永的心里其实是在想,“等过些日子,找一些功力高深的画师,给羽瞳等人画好画像,交到皇太后那里,再由皇太后安排,能不着痕迹地让皇上和羽瞳碰上面,这种事情急不来,她进宫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种丑样子,倒是能避开万贵妃的注意。” “咚咚咚……” 马车车窗的窗棂被人轻轻敲打了几下。 卢永道:“是谁?” “回公公的话,小的是韩大人身边的侍从。” “有什么事儿吗?” “公公,韩大人着小的带一位贵客来见公公。” “什么人?”卢永刚才和韩雍说过,不想被人打扰,但是韩雍还是派人过来,说明此人来头不小。 另一人轻笑着道:“小人惶恐。这一点小人得怪责军爷了,在卢公公面前怎能称小人为贵客呢。卢公公,小人是王敬王公公的看门管事儿,郑伍。” 卢永奇了,道:“郑伍,你们家主子来苏州采办有多少日子了?” 郑伍道:“回卢公公的话,差不多几个月。” “那还要在苏州府待多长时间?” “我家主子奉旨,在外一年。” 卢永道:“我和你家主子同在**伺候主子,真没看出来,他手头银子不少,在苏州府只待一年,就买了块宅子,够阔绰的哇。” 郑伍赔笑道:“公公有所不知,王公公来到苏州府后,整日东奔西跑,亲力亲为,为皇上和贵妃娘娘采办,东西无论大小多少,他都要一一过目,苏州府有位同姓富户,和我们王公公有点远亲,看在眼里,为王公公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儿的举动所打动,主动献出自己的一处别院,供万公公歇脚小憩之用。” 卢永惊叹道:“王公公还有这样有钱的亲戚,看来,我得去敲敲王公公的竹杠。苏州府的一处别院,没有几万两银子,是拿不下来的,好大的手笔。” “公公若在苏州府待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苏州府虽然是我朝赋税最重的府县之一,不过近些年来,丝织品棉制品越发发达,产品销往全国,每家每户都有小作坊,有的更是雇佣了几百人做工,普通老百姓家资都很丰厚,个个过得有滋有味的。毫不夸张地说,苏州府已经是我大明最富有、最繁华的府县了。公公如果经过苏州阊门,往枫桥走,在这十里长的水道里,货船充塞水道,樯帆林立,两岸人声鼎沸、商贾云集,全天下的商人都涌往这里,甚至能看到弗朗机人。在苏州府,富可敌国的商户到处可见,像赠给王公公的这处别院,在很多人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四) 卢永道:“如此说来,是我在宫中待得时间太长,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郑伍甚是乖巧懂事儿,听见卢永这番说话,连忙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掌下去,半边脸红肿了起来,郑伍道:“是小人嘴笨,是小人不会说话,还请公公不要放在心上。” 卢永心疼得啧啧道:“哎呀,你说你,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何必当真呢,如果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行事为人多么霸道呢。对了,你家主子是不是也来了?” 郑伍道:“回公公的话,自听说大军要在苏州停留,我家主人就和刘大人商议,由刘大人带领同僚乡绅、富户、学子们出城迎接,我家主人留在城里,安排筵席,恭候李大人和公公一行人,为贵宾们接风洗尘。” 卢永道:“你看看,你看看,王敬和我、陈公公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告诉你家主子,筵席别太奢侈,简简单单几个菜就好,老哥几个见面,主要是闲聊,有好酒就好。” 郑伍道:“是,公公。” 卢永道:“那,你家主子在哪里设宴?什么时候?” “就在我家主子新宅中心最高楼,望星楼。” “行,回去传话给你主子,就说我谢谢他的盛情邀请,我一定会准时赴约的。从宫里头出来,走得匆忙,也没带点稀罕物,这点辛苦钱,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喝酒去吧。” 卢永从钱囊里取出两颗金豆子,递给了郑伍。 郑伍一见,两眼放光:“哎哟喂,卢公公,谢谢您了。” 卢永道:“去吧,赶紧跟你家主子回话吧。”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卢永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郑伍装模作样,好似毕恭毕敬地消失在视线里,卢永拍了拍大腿,道:“好嘛,冤家路窄,这才惹过王敬,王敬便大摆筵席,遣人通知我们赴宴。” 纪羽瞳道:“只怕筵无好筵,干爹说王敬是一根绵里针,他这做得也太假了吧。韩大人跟他冲突虽没多久,他那群恶仆的刁状应该也到了,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还巴巴儿等着我们上门,不清楚他为人的,还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胸襟呢。干爹,这宴能去吗?” 卢永道:“你还怕是鸿门宴哇?他还没这个胆子,敢明目张胆把我们怎么样。去,大家都去,王敬下江南采办,肯定会搜刮一番,这样的竹杠,我们必须得去敲一敲。” 柳仕元道:“其实被公公你一形容,我倒是想快点见识见识这位绵里针。” 卢永道:“看看看看,仕元到底身怀精湛的武艺,艺高人胆大,好,等进了城,安顿好了,我们就去拜会拜会。” 望星楼,是苏州府一处非常显眼的建筑,乃当地一姓王名富的豪绅主宅中最高的一栋楼,是王富为了炫耀家资丰盈,财力雄厚而专门搭建的。望星楼其实类似于一座塔,有九层高,在城中,隔着几条街便能看到。王富有了钱,还喜欢上了附庸风雅,专门找人为楼门题了字。 所谓树大招风,下江南替朱见深和万贞儿采办古玩字画、珠宝玉器的王敬一踏入苏州府,远远看到望星楼的时候,便起了据为己有的念头。 于是,他在打听清楚王富的一些事情后,直接上门,让王富把宅子卖给他。 “公公,小人这宅子,五千两让给了公公,基本上也就算送给公公一样,可是公公,您不能用一张欠条就打发了小人啊。这……这都几个月了,您多少让小人见点儿回头钱儿。” 在苏州府,王敬看中的东西,直接就明火执仗地抢了一样。说是买王富的宅子,可是市价近三万两的宅院,王敬硬是压到了五千两。王富呢,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商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好忍痛,打落牙齿和血吞,欲哭无泪的把地契房契双手捧到王敬的面前。不过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敬这人做事直接做绝,五千两银子没有现银,没有银票,只大笔一挥,用一张“白纸黑字”的欠条打发了王富。 王富跪在王敬的面前,一双肥胖粗短的手捧着王敬担在左腿上的右脚,杀猪般嚎哭着,就如同死了爹老子娘老子。 王敬心如蛇蝎般毒辣,却天生拥有一副好皮囊。瞧他的外形,简直是一个十足十的美男子,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坐在太师椅中,上身笔挺,如果站起身来,一定有一个非常完美的身材,他的面庞,轮廓分明,棱角明晰,到处都是迷人的线条。不过,他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阴毒、乖张把他所有的美好形象毁灭一清。 在王敬的身后,站着一名体态丰腴妖娆的女子,女子身上只穿了一身亵衣,亵衣外披着一件通透性极好的紫色纱衣,*半露,看上一眼便让人欲火难耐。她的樱桃小口在王敬的头脸部来回游走,一会儿轻咬他的耳垂,一会儿亲吻着王敬的脸颊,并且若有似无地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声,这让王敬十分享受,他也以男人情难自禁时发出的粗重喘气声回应了女人。 王富如丧考妣的一个人在那儿,好像多余的一般。 不过王敬越是当他不存在,他却越是要引起王敬的注意。哭号声一阵大过一阵,而且不是干嚎,眼泪鼻涕一大把。也许是哭得久了,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般,哭到兴起,连擦拭一下也不擦拭,一团鼻涕直直从鼻孔滑落下来,刚巧不巧,一下子粘在了王敬的鞋面上。 这一下彻底让王敬恶心了,他恶狠狠地一脚踹在王富的脸上,一脚把他踹出好远。 王富只觉鼻子一阵酸痛,用手一抹,这下子出来的就不是鼻涕了,而是鲜血。他躺在地上,杀猪般边嚎叫着边滚着。 王敬觉得不解气,又捏着脚后跟把鞋子脱下来,卯足了力气摔砸在王富的脸上:“还叫?你这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竟然把爷们儿的鞋子弄脏了。知道爷们儿的鞋子多少银子买的吗?多少人拿钱拿房子巴结爷们儿,爷们儿都不放在眼里,爷们儿看中你的地儿,是看得起你,想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这个腌?东西,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至于嘛。”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五) 王富连忙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抹了抹,连滚带爬来到王敬的面前,抱着王敬那散发着难闻恶臭的脚,道:“公公,公公,小人不是吝啬这处宅子,只不过,这是小人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祖业,小人不能不守住,如果转手于人,百年之后,小人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听了这话,王敬不怒反笑,道:“别他娘的在爷们儿面前鬼扯淡,你当我不知道吗?这处宅子的主人姓黄,是几年前你连哄带骗霸占过来的。居然敢在爷们儿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什么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我敞开了天窗说亮话,别怪爷们儿没事先提醒你,爷们儿要你的宅子,这是煞费苦心的帮你。” 王富愣住了:“公公在帮我?” 王敬道:“你这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你以为呢?你以为爷们儿在害你不成?” 他如此理直气壮,王富彻底云天雾绕起来。 “看你那个死猪样,爷们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无论如何点化都点化不通呢?” “公公能再说得明白一些吗?” “王富,你在苏州府里的仇家多吗?” “不……不多……小人一向本分,与邻为善,从不欺凌他人。” 王敬仰天冷笑了下:“哼……不多,你以为爷们儿不知道吗?如果没有大明律法管着,你早就死上十回了。眼下你就会有牢狱之灾,抄家灭门之祸,你信不信?” 王富打了个寒颤:“公公,你说什么,你别吓小人,小人声来胆子就小。” 王敬道:“你胆子小?你胆子小的话,就不敢在宅院的大门门头上挂着写有‘王府’两个字的匾额,你是怕人看不着怎么着?看吧,这是揭发你的材料,幸亏爷们儿拦着,要不然,秋决的时候,有你一颗人头。”说完,王敬从袖口里扔出一沓纸。 王富忙不迭捡起来,粗粗看了一下,失声道:“这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居然污蔑我造反,公公,就是老天爷再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造反哇。” 王敬说道:“你口口声声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你所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胆大包天的?就拿你管家卧房里偷偷摆着‘姑苏王’逆贼的牌位供着,牵连就足以让你发配边关。如果有人联想到你们主仆是对太祖皇帝不满,忠心于张士诚,这些丰厚的家资是有朝一日私募乡勇,起兵作乱之用,你说你还能活到明年吗?” 王富懵了:“公公说什么?我的管家竟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事?” “你说呢?” “小人……小人如何不知。” “你去过管家的房间吗?” “那是下人的房间,小人如何能够踏足?” 王敬道:“你疏于防范,让一逆贼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却浑然不知。幸亏爷们儿看中了你的房子,你的管家来不及收拾,怕东窗事发,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你现在还能找到他吗?” “不……找不到了。” “还是。” 王敬的话说得似乎很是在理,可是一桩桩一件件,在王富的脑袋里绕来绕去,他依然觉得事情不对,隐隐约约感觉是王敬在栽赃陷害,不过,却没有一点证据,也无法辩驳,他索性来了个装傻充愣:“谢谢公公的救命大恩,小人一定会好好报答公公的。” “既然知道爷们儿的恩德,还算有点良心,爷们儿向来向往这人间天堂,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够在这苏州府有个落脚歇息的地方,一进城,就觉得和这栋房子有缘。既然你知恩图报,非得报答,也不麻烦你备什么大礼了,就是它了。” “这……公公,这宅子虽然不是小人祖宅,也是小人费尽心思才得来的,小人天生贱种,就认得这黄白之物,您就饶了小人吧。” 王敬彻底地怒了:“合着爷们儿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点效果都没有。爷们儿救了你,你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在爷们儿耳边聒噪,滚,能有多远,给爷们儿滚多远,再让爷们儿看到你,非得让锦衣卫拿了你不可。”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王富浑身一哆嗦,这群人可是正经的活阎王,拆骨扒皮、开膛抽筋的活儿在他们那里,可是家常便饭。王富只想照着自己的胖脸狠狠来两个大嘴巴子,王敬这是要来真的了。他要弄死自己,可不跟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吗? 刚刚回过味儿来的王富呆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不动,有人动了下。 就在王富右手边靠后大约一丈远的位置,立了一个人。王敬身后的女人正卖弄着风骚,勾魂摄魄的一举一动让屋内春光无限,男人们看了,能有定力视若无物的,百里挑一,他直勾勾的看着,眼睛空洞,好像是屋里面早就摆设的家具。当王敬动怒、王富呆住、女人继续挑逗着呻吟着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他动作的幅度很小,好像是在告诉别人,他是一名活着的人。像这种拥有着令人感觉不可思议忍耐力的人,若生性善良,必定会成为让人敬佩、众口传颂的大善人;若生性残忍,却一定会成为幼儿深夜啼哭吵闹时,老人家让孩子噤声时提到的一个名字。他近身跟随王敬左右,物以类聚,充分说明了他是属于后面一种人,恶人。在这种场合,王敬的身边只有他一人,可见他在王敬的心里,位置非同一般,换言之,应该是为虎作伥的心腹。 这个人也姓王,单名一个臣字,现任锦衣卫千户,他在几百名锦衣卫中被王敬一眼看中。许是臭味相投便称知己,王敬觉得王臣便是另外一个自己,所以着实对他另眼相看,一路提拔他成为了锦衣卫千户大人。自从跟随了王敬之后,让王臣体会到了飞黄腾达的滋味,于是死心塌地追随左右,为了报答王敬的知遇之恩,王臣做了任何王敬需要他去做的事情。能用脑袋想象出来的恶事、坏事,没有王臣没做过的。 两个人是主仆,也是朋友,关系异于他人。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六) 瞧见王敬耐性被磨光,动了真怒,王臣活动了下筋骨,从房屋角落的暗处大踏步上前,道:“公公,切莫生气,火大伤肝,为了这么个小子不值得。另外,小的要为这小子求个情,请公公卖小的个面子。他呢,只不过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脑筋转不过来。公公稍微歇息一会儿,小的带他到一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就会明白公公的苦心啦。” 王敬横竖看王富不顺眼,恶念已生,本待打发这名他眼中的铁公鸡、死胖子滚蛋,然后随便栽赃陷害他点什么,让苏州知府刘同苏着人拿了,丢到一个有多名囚徒待着的牢房,再让王臣去知会一声。等到了天黑的时候,牢房里便会因为什么事情闹将起来,王富就会莫名其妙地被这群囚徒殴打致死。然后,一卷草席,拉到乱葬岗,直接占了他的房子和家产。 突见他的智囊开口说话,王敬知道在王臣的眼中,王富多少还有利用的价值,于是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赶紧带他下去,有多远便给爷们儿带多远,跟猪一样在这嚎丧,爷们儿还没来得及享受你找来的美人,不能被他扫了兴致。” 不等王臣、王富出去,王敬就急不可耐地一伸手,抓住搭在他肩膀上的女人的手腕,用力一扯。女人收身不住,“哎呀”娇媚地叫了一声,跌倒躺在王敬的腿上。女人酥胸高耸,挑逗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美丽的胸线也是高高下下波动着。王敬的双眼放着光,像一名被*充满整个脑袋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了女人的亵衣里,抓住女人坚挺的乳峰,使劲揉捏着,年轻弹性十足的手感让王敬有点疯狂,他的五指指尖抓了下去。 女人“嘤咛”一下,眉头紧皱,似疼痛似享受地向王敬道:“爷,疼,您手上的劲儿小一些,奴家要受不了了。” 王敬正*着,被她一打断,顿感不悦,伸出手,照着女人“啪”地就是一个响脆的耳光,啐了一声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贱女人,居然管起爷们儿来了。爷们儿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需要吗?疼?爷们儿倒要瞧瞧,一对*被揉掐之后,底下会不会春水泛滥。” 他根本不像一名被阉割了的宦官,却似一名心里面扭曲了的嫖客,在肆意狎戏妓女。王敬伸手探向女人的**,抓住女人的裸裤,猛地一阵撕扯。 女人如蛇一般扭动着身躯,咯咯笑着躲闪,让王敬一时没法得手。 王敬反掌又给了女人一个耳光。 女人的半边脸被打得肿胀了起来,几乎能看到丝丝血丝。不过女人却毫无痛感一般,反而笑颜如花,把另外半边脸凑到了王敬的脸前:“打嘛,爷,别停下,你打得奴家浑身酥软,爷,让你受累了,再多赏几下。” 王敬摸着她的脸,仰天大笑:“哈哈哈……这才乖。爷又不是冷血无情的人,也懂得怜香惜玉,只要你乖巧,爷会好好疼你的。” 女人抓住王敬的手:“爷还要探一探奴家的花心吗?” “当然,当然。” 王富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 “他不是太监吗?太监还会对女人感兴趣?他把这个女人挑逗起来了该怎么办?他们要如何行周公之礼?” 王富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荒淫的画面,早把这趟过来要办的事情忘到了脑后。 王臣贴着他的耳朵问:“过瘾吗?” 王富机械地点了点头。 王臣突然抓住呆若木鸡的王富的领子,向外拖去。 看得已经开始流馋涎的王富一惊,色授魂予的样子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似乎感觉王臣会对他下毒手一般,浑身瘫软,肥胖的身躯贴着地面。即使是这样,王臣还是把他向外拖去,王富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求求你……不要……” 王臣一用力,把王富提到自己的耳边,小声说道:“嘘……我们王公公最不喜欢当他在享受美人*的时候被人打扰,他倒是挺喜欢别的男人看着他玩女人的,只是,在公公尽兴后,在场的男人,身上得少个物件。” 王富下意识地连忙捂着自己的下体。 王臣冷然一笑:“别紧张,我们公公这辈子就因为少了它,已经深知其苦,他怎么会迁怒别的男人呢?” 王富道:“那……那王公公会怎么对待看过他……办那种事情的人呢?” 王臣道:“很简单,看东西都是用眼睛的,惹祸的既然是这对招子,挖了不就可以了吗?” 王富一听,又连忙用手捂住双眼,死命地晃着他的肥头大耳,不停地求饶,道:“千户大人,看在我们同是姓王的份上,你就饶了小人,饶了小人吧,小人什么都没有看到,小人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千户大人,你放了小人吧,小人的宅子就送给公公歇脚……” 王臣一把捂住他的嘴,快速把他拖得远远的:“你这个没脑袋的家伙,再嚷嚷惹恼了公公,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了。平时做生意不是一把好手嘛,怎么今天跟个白痴似的,吓傻了是不是?也不动动脑袋好好琢磨琢磨,如果要对你下手,需要我动手吗?用你刚才的话讲,我是看在我们同是姓王,五百年前指不定是兄弟的份上,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能为公公尽些绵薄之力,才给你个机会,指条明路让你走。” “锦衣卫”这三个字威慑力太大,王富看着王臣身上的飞鱼服脑子就已经一片空白,再听说什么挖眼珠之类的话,腿肚子都开始转筋,没了眼睛的日子可怎么过哇。 本来已经魂飞魄散了,没想到却峰回路转,听到了王臣说有“明路”可以走,他那双因痛哭而肿胀得像两颗核桃的眼睛一亮,放出光芒来,迫不及待道:“大人,您说。” 王臣道:“这不有句老话嘛,背靠大树好乘凉。你掂量掂量,你现在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商人而已,别说在苏州府有几处宅子,就是整个苏州府全是你的,那又怎样。你越是富得流油,你就越危险,知道为什么吗?” 王富摇了摇头。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七) “因为你只是一个商人。我跟你讲,像你这样的身份,苏州府一名小小的缁衣捕头若是起了歹心,随便给你按个罪名,弄点人证物证什么的,只一夜的工夫,就能让你一无所有,你信是不信?” 王富梗着脖子道:“这……这怎么可能?” 王臣道:“怎么不可能,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锦衣卫出身,我什么手段没看到过。你呀,也就是命好,托生在这苏州府之地,又遇到了几任好的知府,不过保不齐下一任知府就是个奸臣酷吏呢?到时候,他挖出了你的管家供奉‘姑苏王’的事儿,你呀,就等死吧,到时候,也就是个抛尸荒野,被野狗啃食的份儿。” “啊?大人,大人你救救我。”被王臣如此一分析,王富觉得非常有道理。 “你以为公公用强硬手段霸占你的宅子吗?你太不了解公公的用心了,他那是在考验你,没想到你却鼠目寸光,不知好歹,死守着这点蝇头小利不放。” “蝇头小利?这是蝇头小利?”王富心里默道。 “本来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愣是给错过了。” “什么大好的机会?” “先别问别的,我只问你,你愿意不愿意把这处宅院双手献给公公,然后再出钱出人,帮助公公把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修葺一遍?” 这两条听进王富的耳朵里,他的脸颊开始抽筋,脸色变得死灰。他是一个嗜钱如命的人,铁公鸡一毛不拔,向来只有进钱的道理,哪有出钱的份儿。王臣问他的,如果他照办了,就是在剔骨抽筋,敲髓吸血,让他痛不欲生。 “瞧你这德性,注定是作不了大事儿的人。明白不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公公手里面有条‘狼’,把它放出来,像你这样的宅院,一年能赚上几栋,他这是在找牵‘狼’的人呐,你呀……” “大人你的意思是?”王富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咬咬牙,从袖口里掏出一叠银票,塞在王臣的手里,“大人,您点化……” 王臣眼皮也不抬一下,接过银票往怀里一揣,道:“我是觉得我们投缘才跟你讲的,也幸亏我和公公关系好。盐引知道吗?” “什么?盐引?”听到“盐引”两个字,王富的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可是门儿清,“盐引”就是财神爷赵公明手里面捧着的聚宝盆,无论你要多少金银,随手一抓就会有。什么生意能比这厉害,这简直是一本万利,“盐引”在手,比他奋斗十辈子所得还要多。 “我们王公公是万贵妃的心腹,万贵妃可是当今皇上心爱的女人,皇上为了让万贵妃高兴,给了国舅爷一些盐引。国舅爷呢,不会做生意,于是贵妃娘娘让王公公到江南采办的时候给物色个能做事儿的人,你瞧瞧你刚才做的那些个事儿……” “千户大人,小人是不是把公公给得罪了?” 王臣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王富急了,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道:“大人,还有没有转寰的余地?” 王臣道:“有我在,当然有啦。就按照我说的,你要虔诚地把这处宅子赠予公公,据我观察,这宅子当初建造的时候是颇为下了番功夫的,应该是块风水宝宅,你就向公公禀明,刚才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觉得宅子太过简陋,无法让公公这样的贵人屈就。斗胆请公公暂且移尊驾到他处,你已寻得江南首屈一指的能工巧匠,要把这里装饰修葺一番,到那时候再给公公一个惊喜。” 王富听一句话,便点了一下脑袋:“是,是,是,是。” “另外,公公喜欢红色,这宅子的色调嘛,便以红色为主。我还有一个能挠到公公心窝痒痒处的招儿。” “请大人赐教。” “公公一直有一个心愿,他想找一块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太祖皇帝曾下令,民间禁止使用金丝楠木,公公要金丝楠木做什么?” “金丝楠木最好的用途就是你我,以及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最终的归宿。” “棺材?” “没错,如果你能为公公找到一块金丝楠木,这盐引,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好,大人,这件事情小人记下了。” “哎,这就对了,到那时,公公心花怒放,肯定会引你为另一个心腹的。” 王富听了这话,欣喜若狂,道:“多谢大人指点,大人,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他从另外一个袖口里又抽出了一张银票。 王臣指了指他,道:“你这个滑头。” 王富不好意思,道:“大人冤枉小人了,小人绝对不是滑头。实话告诉大人,小人有些惧内,那张银票本来是小人给夫人买祖母绿项链的。” 王臣一脸的夸张:“这都敢给我?” 王富道:“大人如此对小人,小人为什么全心全意回报大人呢。” 王臣道:“既如此,从今以后,我们就算是自家兄弟了。”王臣把手搭在王富的肩膀上,像是很熟络的老朋友,东扯西聊的,和王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其实,到这个时候,他要办的事情已经都办完了,之所以还不回去,是因为他对于王敬摧残玩弄女人的时间了熟于心,他这是在打发时光呢。 到两个人聊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王敬的声音从远处响起。 看来,王敬已经完事儿了。 第二十章 未见正主先遇其仆(八) 王臣和王富赶紧往回走,等他们踏进王敬所在的地方,刚才还放荡妖艳、搔首弄姿的女人,亵衣裸裤被扯在地上,赤条条的就像一条白白嫩呢的鱼,一滩烂泥般躺在躺椅上,头发散乱,一双桃花杏眼已经迷离,眼白把黑眼珠子顶了上去,她的身上布满了**的汗珠,那是纵情欢愉后的成果。而她的两腿之间,最让男人向往的桃花源口,却插着一根粗如儿臂的角先生,此刻,她的全身还痉挛着,角先生随着痉挛,来回颤抖。 王敬的脸上流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把沾满女人情动之水的右手凑到了鼻子附近,深深吸了口气,才依依不舍地用手帕擦去。 王臣见怪不怪,倒是王富,瞪大了眼珠子。 王敬笑了笑,道:“王臣,爷们儿越来越喜欢你了,爷们儿身边那么多人,只有你最懂爷们儿的心思,找来的娘们儿爷们儿非常满意。这个女人够浪、够骚,不像其他不中用的女人,角先生才进去一点点,就待宰的猪一般嚎丧,让爷们儿一点都提不起兴趣来。行,你小子会挑人。” 如果王敬不讲话,看上去确实能够迷惑人,简直就是一条仪表堂堂的男子汉,但是他一旦笑起来,你就几乎能够猜出他的身份。你还会联想到一种东西,孤魂野鬼。 “怎么着?你是不是看中了他,准备把爷们儿手里攥着的宝贝交给他?”王敬冲着王富努了下嘴。 “公公神机妙算,一猜就中。公公,别看他刚才猪头猪脑的,其实做起生意来,确实是难得的好手,盐引交到他手里,会比其他人赚得更多,赚得更快。” “他跟你什么关系,你家亲戚不成?” “嘿嘿,刚才跟他在外面闲聊了一会儿,居然多多少少能续上一些关系,不是有话这么说嘛,举贤不避亲,我就极力向您举荐了他。” 王敬和王臣开起了玩笑:“是银票让你们攀上了亲戚吧。” 王臣道:“公公,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王敬道:“难道你不是?”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王富呢,不知道哪句话会让这两人高兴,也不知道哪句话会触怒他们,只能在一旁,呵呵傻笑着。 “行,既然是你看好的,爷们儿也放心。其他方面没得说,不过,在他为爷们儿办事前,麻烦你先把他的胆子练上一练,不管怎么说,也是裤裆里头挂了两颗卵黄的男人,就这点小场面就让呆住了?传出去丢爷们儿的脸面不是?” 王臣道:“是,公公。” “你叫什么来着?” “回公公的话,小人王富。” “好嘛,姓王的都凑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也好,自家人使起来,少了份提防的精力。我说王富啊,这去望星楼的路拐七扭八的,爷们儿路生,你前面引路。” “好的,公公。” “唉,那群刁奴,没有像样的人在那里监督着,不知道会滑头成什么样子,爷们儿得去看看他们是否准备妥当了。” “好嘞,公公,您这边请。”王富半弯着腰,低着脑袋,小碎步往前迈了几下,浑身的肉一颤一颤的,他已经迅速投入到成为王敬“心腹”的全新身份中。 “哦,对了。”王敬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差点把这娘们儿忘了,她的床上功夫很是了得啊,那蛮腰扭的,能把男人那玩意儿扭折了,这么个尤物,赏你了。” 王富大出意外,道:“赏给小人了?” “怎么着,不乐意?” 王富吓得摆了摆手,道:“不,不,不,公公,小人求之不得呢。” “哦?”王敬来了兴趣,“这话怎讲?” 王富在回答王敬话的时候,还不忘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如果不是她桃花源口处那根?人的角先生,幻想起她的***,**美臀乱颤,比家中养着的几房妻妾不知道要*蚀骨多少倍,他赶紧吞咽了馋涎,道:“这是王公公第一次赏赐小人,无论是什么,小人都会像供着绝世珍宝一样供着,何况是公公喜欢的女人。” 王敬对他的这番恭维很是受用,道:“宝剑、美女,都该英雄所属。爷们儿这是希望你,能成为商海里的一个‘英雄’。” “谢公公赏识,小人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公公办差,公公的事,就是小人天大的事。” “好,走吧。” 在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后,隔墙的街道上敲敲打打声传了过来,又是唢呐,又是铜锣的,好不热闹,不一会儿,鞭炮声又响作一团。 “今天钱老爷大公子大喜啦,乡亲父老们都去贺喜哇,每人都有一个大红包。” “好,我们走。” 震天介地叫好声让王敬心里一股无名邪火“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爷们儿好不容易把这茬给忘了,这是哪个东西不开眼,办婚事也不躲得远远的,成心让爷们儿不开心是不是?王富,这姓钱的什么来路?” 在刚才与王臣的闲聊中,王富隐约记得,王敬本来是要抢夺一名名叫盈盈的姑娘纳为妾侍的,却不想半路杀出个韩雍,让王敬的手下碰了一鼻子灰,铩羽而归。王富一双小眼咕噜咕噜转了几圈,走到王敬的旁边,道:“公公,这姓钱的,乃是我们苏州府最大的药材掌柜,听说知府衙门里,好多人和他称兄道弟呢。” 也该这姓钱的倒霉,他曾经和王富有点旧仇。不过当年王富没个靠山,姓钱的呢,则有一个姐夫在苏州府知府当差,而且还是个刑名师爷。现如今,王富攀上了个高枝儿,回想起当年被羞辱的一幕幕,便来了个狗仗人势,想借着王敬的手,报当年一箭之仇。 本性喜怒无常的王敬没有让王富失望,他恶狠狠道:“爷们儿在韩雍那个武夫跟前受了窝囊气,正愁着没有地方撒,这老小子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王臣,叫上你的人,跟爷们儿一块去瞧瞧热闹,爷们儿要给他道喜。” 王富心里暗笑,却张口道:“公公,望星楼不去了吗?” “不去了,不去了。”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一) 李贤、韩雍、卢永等一行人在苏州知府刘同苏的陪同下,来到了本属于王富现属于王敬的住宅。柳仕元扶着卢永下了马车,卢永抬头一看:“嗬!好气派的宅院。” 其他人在侧,都“啧啧……”感叹着。 纪羽瞳呢,不离卢永和柳仕元左右,不过她那双死鱼眼让卢永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笑着道:“女儿,明日干爹着人给你买一个带面纱的斗笠给你带着行吗?干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好,干爹,今天你就将就一点,不看我不就行了吗?” 纪羽瞳瞧见卢永向她翻着白眼,笑嘻嘻地来到卢永的身后,对着卢永的肩背,又是捶、又是捏的,顿时,卢永一身的疲倦消失了大半,十分惬意。 “恩?左边一点,再左边一点,对,对,就那里。” “干爹,有女儿好吧。” “那是当然的了,女儿是父母亲的小棉袄嘛。不过,你得时常给我捶捶背才行。” 看着纪羽瞳和卢永两个人亲如真正的父女,柳仕元会心一笑。 “瞧瞧瞧瞧,有熟人正候着我们呢。”卢永向着不远处昂了下头。 王敬的总管郑伍正站在府门口一对巨大的石狮子中间,带领一群下人,露出了恭迎贵宾的笑脸。 “小的郑伍,恭迎李大人、赵大人、韩大人、和大人、卢公公、陈公公。哎吆喂,还有咱们的青天父母大老爷,刘大人。” 刘同苏道:“呵呵,就你小子嘴甜。” 卢永道:“我说郑总管,你们家主子就是这么待客的吗?那么多贵人前来,他怎么说也得亲自相迎才对,为什么没看到他人呢?” “回公公的话,小人的主人刚才还在望星楼亲自督促府里面的人做事儿,他说他是府里面最了解各位大人和公公的,他必须得在场,才能布置到令贵人惊喜。但是,怎么说呢,小人的主人这趟到苏州府,是带着替皇上和贵妃娘娘采办的重要使命的,那些千头万绪、千丝万缕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全都压在了他老人家的身上。为了能把皇上和贵妃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好,小人的主人是事必躬亲,但是……”郑伍看了刘同苏一眼。 刘同苏道:“郑伍,是不是和我派给王公公的那批官员有关?” 郑伍道:“大人,确实如此,所以小人才心有顾忌,不敢往下说。” 刘同苏道:“你在苏州府也呆了段日子,知道我的脾性,说吧。” 郑伍道:“刘大人调派给小人主人使用的那批官员,大多确实都尽心竭力在办差,不过有那么几个,却是官场上混成了泥鳅的,滑不溜丢的,公公交代下来的差事,总是一拖再拖,总是说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眼看着打从离京到现在,日子一天一天耗过去,主子急啊。今儿个,他突然听说这几名官员居然跑去为一名药材铺商人的公子贺喜。卢公公你在宫里头是知道的,小人的主人向来严于律己、同样严以待人,一听这话,火气是蹭蹭蹭蹿上来,他把手头的事儿交给小人去处理,自己跑去那边拿人去了。” 卢永听完郑伍的话,笑道:“好嘛,王公公的脾气还是那么火爆。” “可不是嘛,公公,如果有怠慢各位大人、公公的地方,还请贵人们多担待才是。” 李贤道:“没什么,王公公现在去处理的,是公事,而且,去得好。现在的官场风气,是该杀一杀了,一个个觉得天高皇帝远,除了顶头上司,没有人能管的了他们了,再纵容下去,他们恐怕都该忘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多年换来的这顶乌纱帽是谁给的了。” “小人的这张脸不知道够不够替主人谢李大人的,大人,小人主人在临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着小人小心伺候着众位爷到望星楼顶稍作歇息,望星楼上备好了苏州府特有的极品虎丘茶,请爷几个登高品茗赏月,不消一时三刻,主人就能够回来。” “好的,我说郑总管,那你就先伺候我们吧?” “是小人的福气。” 一众人抱着游览胜景的心情说着谈着来到了望星楼的最高处。 这最高处放眼望去,通透的一处地方,敞亮亮的摆了三张黄花梨木的八仙桌。今儿个晚上李贤一众人以及苏州府当地的官员、声名显赫的人物都会到场。 卢永走到最后一个木阶梯,拍了拍扶手,重重喘了口气,道:“呼……几个月没伺候主子,这身子骨倒是懒散了很多,以前向这样的高度,我就是来来回回个五趟,也不会喘着粗气。各位大人,等一下,那极品虎丘茶,我也就不细品了,头一杯我得牛饮,可千万别瞧不起我哦,不管怎么说,我平时倒也是个雅致的人。” 苏州府的官员们点头哈腰赔笑着:“公公说笑话了。” 李贤皱了皱眉,向身旁的韩雍小声道:“这王敬来到苏州府,过得可是够奢靡的,这层楼上的每一件摆设,都非同小可。” 只见对应着八把椅子的八仙桌桌面上,各摆着一个金灿灿的台盘,金制的台盘右边都摆放了一尊拳头大小的金制双螭虎酒樽。 望星楼是个八角楼,每隔一个角落,便放着一个香炉,香炉是玉制的,通体白润,更为难得的是,几个香炉玉质色泽上几乎一样,香烟袅袅,像卢永这样的行家一闻,居然是龙涎香。他用力闻了闻,香气由鼻孔进入体内,让他疲倦的身体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三万六千根毛发的孔,无不舒畅。每一个玉制香炉的旁边,摆了两把黄花梨材质的太师椅和一个小巧的几,几上面摆放着用开水冲泡好的虎丘茶。 卢永啧啧称奇,道:“王公公好逍遥的生活,看得我都馋了。” 李贤道:“说得是呢。王公公将这里布置的金碧辉煌,宛如瑶池碧宫,我们今日有幸,登临宝地,闻香品茗,凭栏处,苏州天堂之美景尽收眼底,快哉,快哉。人生得此一所,羡煞旁人呐。韩大人,早就听说苏州府本地的虎丘茶别有一番滋味,与雨前龙井不相上下,赵大人、卢公公,来,我们品上一品,瞧瞧是否名不虚传。”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二) 卢永抢前一步,端起茶杯,说了句:“我还是先牛饮吧。”咕咚咕咚两口,便把茶杯里的茶喝了个精光。 “嗯,好茶,确实是好茶,沁人心脾,入口醇香。各位大人,都试试,都试试。仕元、羽瞳,你们也来喝喝看。” 李贤拉着韩雍找了个朝南的位置坐下,赵辅和和勇便坐到了他们的右手边,其他人则坐到了八仙桌上。 郑伍是掐着手指头算好了人摆放桌椅的,没想到卢永的身边还带了一对年轻的男女。他是混得成了精的人物,见柳仕元和纪羽瞳两个人不过双十年华,显然无官无职,并且非达官显贵之后,然而无论李贤、赵辅、韩雍,还是卢永、陈?,都和这两个年轻人聊着天,他心里依然清楚这两个人非同一般,忙招呼柳仕元和纪羽瞳稍候,同时命仆人赶紧去添置。 李贤同卢永一样,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早被晃得几乎晕过去,快到苏州城,又被一群人围着说话,早就口干舌燥,嗓子眼儿往外冒烟。不过,他还得顾及自己内阁大臣的身份,慢吞吞端起几子上面的茶杯,一只手轻轻捏着茶碗盖,缓缓拨去茶水上面飘着的几片虎丘茶叶,鼻子靠近茶碗口,从左向右摇着头,深深闻了下,赞道:“看来韩大人所言非虚,这虎丘茶绝不比雨前龙井差分毫。” 韩雍道:“我这个人什么都会,就不会说大话诓骗别人,李大人,你看我们苏州府的茶,讲究的是茶色如玉味似兰,乃是众多茶当中的臻品,当想放松身心的时候,约上三五个好友,一边听着我们当地的曲子,一边品上一杯虎丘茶,人生享受,这算是到了份上了。” 说吧,韩雍端起了茶杯,抿上一小口,慢慢把它含浸喉口,才依依不舍地将茶水吞咽下去,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做出了一个通体舒畅的表情,道:“回味无穷,唇齿留香,想一想在大藤峡喝得那些茶,简直不堪回首。” “哈哈哈哈……真是看不出来,我们韩大人不仅仅熟读兵书,深谙兵略,对这文人雅士钟爱的茶经居然也颇有见地。李大人、赵大人、和大人、韩大人、卢公公、陈公公,我因为有公事缠身,没有亲自迎接各位的大驾光临,实在是对不住了。”高亢尖锐的声音从脚下的位置传了过来,越来越近,并且伴随着节奏紧凑的脚步声。 在苏州府这个地界,能够不把其他官员放在眼里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王敬。 王敬一阵风般来到顶楼,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刚刚到楼梯口,露出半个脑袋的时候,苏州府的所由来者都赶紧站起身来,问候声一个盖过一个地响亮:“王公公……王公公……” 王敬颔首,道:“哟,今天各位大人真是赏光,百忙之中都到了呢。坐坐坐,我说各位大人,干嘛那么客气呢?坐,坐吧。” 不过,直到他落了座,其他人才坐下。 李贤见此情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在下江南采办的日子里,王敬已经让苏州府的官员们见识到了他的威风和手段,在王敬坐到主人位上的时候:“王公公,今儿个,可是让您破费了。” 卢永道:“说的是呢,王公公,你可真是够客气的,你说说,你、我和陈公公,我们三个人在宫里头伺候着主子,没几天就能打上几个照面,偷闲的时候,也聚到一起,喝喝茶,赌赌钱,到了苏州府,你却成了地主,专门摆上筵席请我们。” 陈?道:“王公公搞得太隆重了,我们哥几个喝喝酒聊聊天就好,你还让那么多位大人相陪。你看你,越忙它就越有事儿吧,亏得众位大人知道我们的交情,要不然,人家私下会笑话我们没脸,被你放了鸽子的。” 王敬指着陈?,道:“陈公公,你这是怪我,好,等一会儿我自罚三杯。不过,今天你和卢公公可是自作多情了。我今天请的可不是你们二位,我请的是我朝的大功臣,韩雍韩大人。你们二位,和他们一样,都是来作陪的。” “噢,弄了半天,不是请我们的哇。” “我们刚才还吹嘘咱们哥三交情如何如何深厚,这下倒好,露了现形。” “这么说来,又是我的错?” “当然了。” “好,那我再自罚三杯。” 李贤道:“哦,对了,王公公,你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王敬一拍脑门:“如果不是李大人提醒,我倒把正事儿给忘了。刘大人,刚才我去处理的事情,得跟你交代交代。” 刘同苏道:“公公,瞧您这话说的,什么事儿您直接处理得了,还需用跟我交代吗?” “那可不行,给我这两个老哥俩听着,还不以为我在苏州府多么张扬跋扈呢。刘大人,向你打听一个人。” 刘同苏点了点头,一点儿没有牧守一方的父母官的派头,倒十足十像一名谁都不敢惹的老实人:“王公公请讲。” “苏州府是不是有位大人,姓……姓什么来着,王富……” “回公公的话,复姓许世。” “对,许世。” 刘同苏想了一下,道:“王公公,你说的不会是苏州织造局的许世明冲,许世大人吧?” “对对对,刘大人,我要跟你交代交代的正跟这织造局的许世大人有关。” “王公公,他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王敬并没有理会他的文化,慢条斯理道:“刘大人,你,以及你手底下的官员,应该知道我在苏州停留这么长时间,是所为何事吧?” “这个下官自然明白。” 在王敬凌人的气势下,刘同苏不自觉地把“我”换成了“下官”。 李贤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一切,柳仕元和纪羽瞳也看在了眼中。 纪羽瞳偷偷捏了卢永一下。 卢永冲她笑了笑,拍了拍纪羽瞳的手。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三) 刘同苏不能不为王敬所压制,苏州府知府的历史地位已经决定在这里当官的人都无法有多大的气魄,王敬头顶着什么名义来的?为当今圣上,以及当今圣上的宠妃,万贵妃采办的。仗着这个,王敬自从踏上苏州府地界开始,便开始了他横冲直撞,为非作歹的举动。为了能够更方便他的霸道行径,王敬不仅带着锦衣卫,更是在当地招募了一批地痞流氓充当打手。苏州府周边,谁家的宅子气魄,谁家的铺子上档次,他领着人直接就冲了进去,他身边的地痞流氓,鸡鸣狗盗之徒,倒也有几个包打听,谁谁家有什么传家之宝,谁谁家有镇宅之物,如数家珍。王敬到了人家,直接当堂一坐,拍着桌子就要人家把宝物送上,如果稍有迟疑,轻则一通乱砸,重则被锦衣卫锁拿了,直接丢进牢房,一时之间,鸡飞狗跳,民怨沸腾。无论大小官员,或者民间的富贾巨富,无不在他背后戳着脊梁骨骂他祖宗。不过他“敬献给皇上和万贵妃”的这个理由太过霸道,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有能耐的人呢,暗地里找到刘同苏,希望他能敲敲边鼓,让王敬收敛一些,不过刘同苏在苏州府知府的任上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哪里有胆子去招惹这个万贵妃身边的红人,索性一推二六五,两眼全闭上,耳朵全堵上,任由王敬肆意妄为。如果王敬让他做什么,他也是极力配合,他这么做,只希望宫里头出来的这个煞星能够早点换个地方祸害。 “这位许世明冲大人,他吃着皇粮,领着皇差,替皇上管着这苏州织造局,我来采办,正需要他大力支持,他却推三阻四,今儿个有这事儿,明儿个有那事儿,我交代的几件事情,都是着急要办好的事情,但是分摊到他那里的时候,他是十万个不情愿,做起来拖拖拉拉的,我以为他为人处世就这性情,没想到,苏州府里面一名药材铺商贾家的大公子娶媳妇儿,他倒一点公事没有了,把织造局里的人一个不拉地带了过去,好嘛,我一去织造局,就剩下几个守候的了。我是气不打一处来,直奔药材铺商贾家,许世明冲喝得是面红耳赤,东倒西歪,豪爽地很呢。” 刘同苏一边听着,一边做出了义愤填膺的样子,狠狠拍了下桌子,道:“这个许世明冲,堂堂朝廷命官,居然巴巴儿去赴一名商人的喜宴,还喝得酩酊大醉,有失官仪,有失官仪啊。公公不要生气,等明天他酒醒了后,下官一定把他叫过来,好好训斥一番。” “刘大人,你这不痛不痒的训斥能有什么用,也不用你白费口舌了。由于一时无法辨别哪些是朝廷官员,我已经下令,让锦衣卫千户大人王臣把赴宴的男人全部抓了起来,集中关在苏州府的大牢之中。不过呢,刘大人你得有个充足的心理准备,王臣一共抓了将近三百号人,等他们酒醒之后,核对身份,是平民百姓的,明天就会给放出来。我可是听说,里面有一百多人是在苏州府各处当差的。最近两日,你得求老天爷多帮帮你,否则,堆积的公事可处理不过来哦。” 听完这番话,刘同苏张大了嘴,眼珠子都要凸出来,王敬这一出玩得也太狠了吧,苏州府是大埠之地,人口众多,龙蛇混杂,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多不胜数,公人人数早已是捉襟见肘,王敬还锁拿了他那么多的手下。 “这……王公公,我看,就把为首的那几个关着,剩下的人先寄着,让他们先回各处吧。没了他们,万一街坊上多两处打闹,我们都处理不过来。” 王敬道:“刘大人,不是我说你,就因为你这样对待他们,所以他们才越发骄纵起来。” “我……”刘同苏还想求情。 这时,卢永插了一句话,他是支持王敬的:“不行,我认为有必要关他们几天。替皇上和娘娘办差,谁敢不全身心投入进去,他们却有空向一商人贺喜,成何体统,心里还有没有尊卑先后啦,王公公做得好。” 刘同苏见卢永站到了王敬一边,大力支持,哪敢再多说什么,苦着一张脸,向李贤求救。李贤却装作没看见刘同苏,专心致志地吹着茶碗里漂浮着的茶叶。 无奈,刘同苏把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卢永此举,有“助纣为虐”之嫌,不过呢,这是有苦心的,这是怀恩等制定的纵容之策。最近两年,万贵妃身边聚集了一批肚子里坏水咕嘟咕嘟不停外冒的宦官,如梁芳。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人聚到一起,别的事儿没有,净琢磨着做坏事。什么事情让人痛恨,他们就干得特别顺手,尤其是出了京城,他们所过之处,没有不怨声载道的。怀恩、张敏、卢永、陈?等人曾经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产生悔过之心,收敛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这群升天的鸡犬们,哪还把德高望重的怀恩放在眼里,表面上毕恭毕敬,一回头,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见此情形,怀恩便改变了策略,放任自流,由着他们的性子,让他们把坏事做绝,把宫里宫外的人得罪光,等到他们自绝于天地时,自然有人来收拾他们。这个过程也许很漫长,也许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但是却也唯有此法,能够让他们陷入倾覆的境地。 纪羽瞳笑嘻嘻地伸头到卢永的耳边,道:“干爹,你这是‘若要让人灭亡,首先要令他疯狂’哇。” 卢永眼睛一样,小声道:“这话听着新鲜。你呀,错生了女儿身,若是个男孩子,可不得了。也幸好,你本性纯良,就算是女儿身,就你这脑子,入了宫,干起坏事儿啦,弄不好又是一个祸乱**的主儿。” 纪羽瞳道:“干爹过奖了。”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四) 卢永道:“坐好,坐好,那么多人在,别没大没小的。” 王敬主人派头十足,向李贤道:“李大人,像你们读书人,不但喜欢品尝香茗,好像更喜欢把酒当歌吧。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嵇叔夜、李太白、苏东坡这些文人豪客了。来来来,今晚月圆星稀,正是难得的夜景,诸位大人,要不,我们入座吧,一边把酒言欢,一边赏月,同时一睹我朝第一名将的风范。” 韩雍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心道:“好嘛,开始把矛头对准我了,这明摆着是挑拨离间。”因为在场的官员当中,除了他,还有好几位军官,其中便有出京时职位在他之上的赵辅、和勇。当着众位将官的面,王敬竟然称自己是“我朝第一名将。” 韩雍赶紧站起身来:“王公公,你这么称呼我,我可是不敢当。大藤峡之战,上有天子之威,中有赵大人之智,下有十数万官军之勇,我韩雍不过是窃取了功劳,至于名将这个词,万万不可再叫第二次。” 韩雍这段话,该捧的捧了,该挡的挡了,不着痕迹,又滴水不漏。 王敬一计不成,又升一计,他来到韩雍身侧,亲热无比地拉起韩雍的手,把他往三张八仙桌中,最中间的位置上拉,道:“无论如何,就算回到京城,论功行赏,你也是当之无愧的头功。今天这酒,就是为你摆的,我们提前给韩大人庆贺庆贺,怎么,韩大人不给面子吗?太过谦也不好哦。” 韩雍看了李贤、赵辅、和勇三人,只见三个人给了他一个很难被人察觉的眼神,韩雍定了定神,同时惭愧道:“到底修养不够,我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敬见韩雍不说话,接着道:“对了,在回来的路上,我听到苏州府已经开始传韩大人的艳遇了。” “艳遇?” “对啊,他们都说,韩大人在官道上偶遇一名仙女一般的女子,大人是一见倾心,女子对大人也是芳心暗许。自古美女爱英雄,如此一番佳话,我听着头替大人激动。像韩大人这样阅人无数的人,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偏钟情于她。仔细想来,这名女子肯定有过人之处,大人为什么没有携美而来,也让我们一睹佳人芳容,难不成大人准备金屋藏娇?” 王敬话中有话,其中缘由,只有牵扯其中的人才知情。刘同苏见王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韩雍的身上,也抖擞起精神来,他不明事情始末,以为只是简简单单的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不由得咂巴着嘴,感叹道:“老天爷真的是偏疼韩大人,让我等羡慕嫉妒不已,既成就了不世之功,又有美人投怀,实在是可喜可贺。韩大人怎么没把她带过来呢?秀色可餐,秀色可餐,有美在旁,我们这顿筵席也能吃得四肢百骸无不舒坦,酒量也会较往常大一些。” 韩雍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道:“本来,我也有此意,不过,事不由己啊。在这里,我得跟公公、以及诸位大人告罪,盈盈姑娘,哦,我巧遇的这位佳人叫盈盈,她当时被几条恶犬追赶,吓得瘫软在地,花容失色,我途经那里,得了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把恶犬赶走。但是她身子骨娇弱,被这么一吓,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此刻正由婢女照顾,所以,今日是无法过来了。” “恶犬”这两个字传到王敬的耳朵里,他的脸部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因为为首的那个人,是他新收的义子,韩雍骂那人为“恶犬”,他听着就如同骂自己一样刺耳,不过,他的城府颇深,道:“可惜了可惜了,来,韩大人,我们入座吧。” 他牵着韩雍往主座上领,同时凑近了压低声音道:“韩大人,我在苏州府也有段日子,我可是听说你的这位新夫人,时不时会失踪,韩大人,你可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好你的美娇娘,别一个不留神,就如那奔月的嫦娥般,一去不复返了。” 韩雍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要挟他的家人,盈盈此刻已经是他的人,更不容别人动她分毫,于是他马上表明了态度和立场:“多谢公公的提醒。不瞒公公,过两天我要请公公喝在下的喜酒。” “哦?”王敬愣了一下。 “我已经着手下去请族人前来,同时敲定个良辰吉日,我要以平妻之礼,三媒六聘,娶盈盈姑娘进我韩家的大门。幸得公公点醒,明日,我一定会布下重兵,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地严严实实,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别想从上空飞过。如果有人敢不经过我的允许,私闯进去惊扰盈盈的话,神机营的铳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不从胆大妄为者身上挖出一斤铅丸的话,我就不叫韩雍。” 王敬几次交锋都败下阵来,只得道:“韩大人好手段。来,来,来,不说这个,我们喝酒。” 说完,他把韩雍按在了主位上:“今儿个,我就和韩大人套套近乎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李大人、赵大人、和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要责怪的话,都算在韩大人头上哦。” 他的这一番话,引来了众人的笑声。在笑声中,互相招呼着落了座。 在得到赵辅、和勇两个人通过眼神传过来的讯息后,韩雍有了底气,故意大马金刀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王敬瞟了赵辅和勇一眼,见他两个人面无异色,恨得牙根儿痒痒,但是苦无别的办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王敬安排的主桌上,能够有资格待着的不多,依次也就李贤、赵辅、和勇、韩雍、卢永、陈?、刘同苏以及自己,不过在卢永以及陈?两侧的桌子尖角位置,却不伦不类地分别坐了纪羽瞳和柳仕元。 这种突兀引起了王敬的注意,他看了看纪羽瞳和柳仕元,道:“卢公公,你还没介绍这两位呢,他们是?”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五) 卢永笑着拍了拍脑门,道:“瞧我这脑子,抱歉抱歉哇,王公公,他们两个人是我前些日子心血来潮收的干儿子和干闺女。” “哦。”一听卢永这么说,王敬一瞬不瞬地从柳士元的身上扫到纪羽瞳的身上,又从纪羽瞳的身上扫道柳仕元的身上,他摇了摇头,道:“不,不像。” 卢永愣了下,道:“王公公,什么意思?” 王敬道:“在宫里面,熬到卢公公这个级别,有多少人眼巴巴的希望你能收了当义子义女的,可是你从来都没应承过,也有小二十年了吧,除了十王府那位和你说体己话的主儿,你可从没认过一儿半女。这一出宫,一下子认了俩。我觉得,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他们必定有过人之处。” “那王公公看没看出来他们身上有何过人之处呢?” “单从外貌来看,你的这个干儿子,仪表堂堂,剑眉悬胆鼻,若玉树临风,你的干女儿嘛,体态妖娆,男女都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卢公公果然会识人,会挑人,如果不是你先认下了,我倒是想认作儿女呢。” 韩雍道:“哟,还真没敲出来,王公公居然出口成章,原来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呢,夸奖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卢永呢,则瞪了柳仕元和纪羽瞳一眼,轻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这么不懂事,王公公向来待人严厉,做事严谨,很少夸奖人。今天却对你们大加赞赏,还不赶紧起身,敬万公公几杯酒。” 纪羽瞳和柳仕元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公公的溢美之辞实在让我们愧不敢当,我们敬公公一杯酒,以后入了宫,还烦请公公多照顾我们。” “噗……咳咳咳咳……”王敬一杯酒刚入口,听见两个人的话,一下子呛到。 韩雍连忙抚了抚王敬的后背,道:“王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王敬呛得眼泪横流,却不闻不顾,指着两个人道:“卢公公,难道他们?” 卢永道:“王公公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是大藤峡之战中在九层崖寨被我们俘虏的叛逆之后,按例,是要送入宫中的,我看着他们可怜,自己这父爱之情泛滥,收了他们做子女,这不,带到哪里,我都得跟人家介绍一番,免得入了宫,受人欺负。” 王敬端着杯子的手剧烈抖动了起来,杯中的酒几乎撒了一半,他毫不知情一般道:“卢公公,你的干闺女是在大藤峡里面抓住的?”他不问柳仕元,只急不可耐地问纪羽瞳。 “对啊,没错,王公公,有什么地方不妥的吗?”卢永从王敬震惊的表情里感觉王敬应该也知道并且深信童谣里的描述,不过,他并不担心,如果纪羽瞳连王敬这关都过不了,宫里面还有老奸巨猾比他更甚的人,那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没有,没有……”王敬连忙回答卢永的话,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 他又看了纪羽瞳一眼,心道:“这女子身形体貌绝对是宫里头三千佳丽中一等一的,不过那一对眼睛却把她的绝美毁坏殆尽。”他喃喃道,“应该不是她。” 卢永道:“王公公,王公公,你在想什么呢?” 王敬道:“我是在想,大藤峡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竟然能出现你女儿这样的姑娘。” 卢永道:“嗨,她呀,可是我带来那一批当中,顶尖丑的,就因为她比人家丑,我才心疼,收了当干闺女的,其他那些,到了宫中,可是有人争着宠溺着的。” 王敬道:“是嘛。” 卢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王敬的注意力从纪羽瞳的身上转移了开来。 卢永调笑着:“怎么?王公公开始想象那么姑娘的容貌了吗?” 王敬道:“是的呢,总说想象来得更完美一些,过些日子,卢公公可得让我去一睹群芳,我好印证一下,是我想象得美呢,还是她们长得更加出采。” “好,没问题。” “可惜了我小时候便被割了男人那话儿,但凡有那玩意儿,我肯定也是个下流胚子,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女人呢。哈哈哈哈……”王敬一点不把自己身体的缺陷当做一回事儿,像自嘲像刻薄地说笑着。 他对自己都这样,由此可见,他怎会把别人放在心上。 卢永猜测的不错,听到纪羽瞳来自大藤峡,王敬之所以会有这般强烈的反应,正是那首童谣所致。历史上被史官文人描述地有板有眼,据说能够预知未来几十年、灵验异常的童谣令万贞儿十分担忧。尤其是当得知韩雍砍断大藤峡上面的巨大藤条,立碑注说,把当地定名为大藤峡后,万贞儿更是害怕,害怕上天果然如此安排,她便命自己的每一名手下留意从断藤峡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 正在这个时候,楼梯口又是“咚咚……”声响起,大家都停止了交流,一起转过脸。 一名武官模样的人出现在了楼梯口。 “王公公,对不起,我来晚了。” 王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哼,要道歉,跟今天的正主儿,韩雍韩大人道歉吧。” 武官道:“韩大人……” 韩雍道:“没事儿没事儿,谁没个公事缠身的时候,坐,入席吧。” 本来以为只是小插曲的李贤、韩雍等人,却见武官朝着最末席的一桌走去。 韩雍愣住了,道:“这位大人,看样子应该是守备一级的将官,为何坐在那个桌上?刘大人……” 刘同苏见韩雍问询,道:“韩大人说的没错,他正是苏州府的守备,吴仁敌吴大人。” 卢永道:“吴仁敌,仁者无敌,无人能敌,好名字,吴大人的长辈真会取名字,名如其人,做了武将,还是守备之职。” 吴仁敌惨然一笑,道:“让公公见笑了。下官无能,愧对祖父起的名字,下官空有满腹谋略,手中握有数万重兵,居然被不到百人的倭奴大摇大摆攻入吴江,肆意杀人,视明军如无物,不光令朝廷蒙羞,还让百姓受难,也许,用不了几日,我这个守备就得被拿了下狱。” 韩雍一听,是跟盈盈父母惨死有关,便上了心,问道:“吴大人,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 吴仁敌道:“韩大人请讲。” 韩雍道:“我想知道,在吴江事件发生后,大人是如何处置的?” 吴仁敌听到韩雍这般问起,精神一振,忙道:“回韩大人的话,自从那批倭奴出现后,我调派了各路人马,靠近海岸的一边,处处设防,对来往人等进行仔细盘查,向西,我把骑兵全部派了出去,以防他们绕道逃遁。” 韩雍并没有先下结论,他看了看赵辅,赵辅颔首点头,韩雍这才道:“想必吴大人这些日一定深陷自责当中,不过我劝大人不必如此,因为从种种情况来看,这些倭奴能够来去自如,避开卫所兵的防区,深入吴江腹地,必有我朝当中的一些败类在其中策应,内外勾结,即使吴大人你有淮阴侯、诸葛武侯那样的能耐,也是必输无疑。” 第二十一章 望星楼上的唇枪舌剑(六) 吴仁敌道:“几位大人,韩大人所说的可能性我也有想过,不过找寻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没办法,我只能不停调兵,最起码能够震慑住那些倭奴。” 韩雍道:“由于大人反应迅速,我想那些倭奴肯定还在苏州府境内,他们这是等风声过了之后再走。吴大人,如果他们这么想的话,我们是耗不过他们的,不如,我有一个主意,吴大人看可行不可行。” “好,韩大人请讲。” 韩雍从主位上出来,双手一抱拳,道:“各位大人,韩某人对不住了,我领兵打仗的时候养成了一个恶习,我这个人向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像战事策略这样的绝密事情,一直都只和一个人说的,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刘同苏道:“哎,韩大人,这是应该的,你说的计策,越少人知道才能越管用。韩大人,你和吴大人先说着,我们不等你们啦。” “好的,好的,你们喝你们的。” 韩雍拉着吴仁敌来到角落,没和吴仁敌说话,却道:“卢公公,能借你的干女儿一用吗?我说的有些繁杂,可能得罗列给吴大人才行,想请你的宝贝女儿为我们研墨。” 吴仁敌一时不知道什么意思,争辩道:“我……” 韩雍赶紧捏了捏吴仁敌的手。 卢永道:“当然可以。” 王敬看着韩雍,一头雾水。 不过,在他的下人把笔墨纸砚端上来后,他也不方便一直盯着韩雍等三个人看,只能勉为其难地和大家推杯换盏起来。 尤其,卢永、陈?以及柳仕元劝酒劝的厉害,让他根本无法分神。 韩雍向纪羽瞳道:“纪姑娘,背对着那边。” 纪羽瞳道:“是,韩大人。” 吴仁敌不清楚韩雍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俩。不过,韩雍说的第一句话就彻底震惊了他。 “吴大人,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望星楼上的这三桌人中,肯定有那批倭奴的同伙。” “什么?” 韩雍道:“吴大人好好想一想,没有通天的本领,没有偌大的家业,倭奴怎么肯搭线,数百人在这平原之地,又能藏到哪里去?今天能来王敬举办的筵席的,都够这个条件。” 吴仁敌叹了口气道:“其实,韩大人,我隐隐约约有过这个想法,不过我总是觉得特别荒谬,我们都是华夏儿女,怎么会忍心帮着外族人欺辱残害我们的同胞呢,所以,我把这个想法压了下去。” 韩雍道:“大人有些慈悲了,这种想法是要不得的。” 吴仁敌道:“那我们如何找出这个帮凶呢?” 韩雍道:“吴大人,我什么都不用告诉你,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妙计好告诉你的,我只是跟你说,这些日子,紧盯着这群人,及其他们名下的产业,肯定会有收获的。” 吴仁敌道:“好的,韩大人。” 韩雍望向纪羽瞳,满怀期望,他希望能从纪羽瞳那里听到让他眼睛一亮的计策,问道:“纪姑娘,我们的女诸葛,有什么想法吗,只管说出来。” 纪羽瞳道:“韩大人,我确实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韩雍道:“说吧,我相信你。” 纪羽瞳道:“韩大人、吴大人,这些倭奴属于异族,他们在饮食方面和我们截然不同,苏州府的饭菜未必能合他们的胃口。而且,这些倭奴敢以区区百人窜入吴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掠货而又全身而退,他们必不会把我朝的人放在眼里,气焰肯定相当高涨,他们怎么会屈就吃当地的饭菜呢。” 韩雍呵呵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女诸葛,我是真的服了。这些倭奴的国家,临海而居,喜食海产,喜食面食。” 纪羽瞳道:“百人的海产、面食用量不小,大人,我看也不用派人跟踪那三桌人及其下人,那样会有暴露的危险,依小女子之意,只需盯着最近大量采购海产、米面的人,肯定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吴仁敌双眼充满敬佩,道:“怪不得韩大人如此重视纪姑娘,大人简直堪比我朝开国功臣刘伯温,纪姑娘从小处入手,分析得相当透彻,而且,这一点,不容易被对方重视,估计他们自己都不会想到,会在这上面暴露。” 韩雍搂住吴仁敌的肩膀:“吴大人,我给你吃的这颗定心丸,如何?” 吴仁敌道:“谢谢韩大人,谢谢纪姑娘。” 韩雍道:“因为吴大人是个将才,所以我才出手相助。” 吴仁敌道:“惭愧,惭愧,苏州府乃我朝赋税重地,竟然出了这等事情,朝中上下震惊,如果能找到倭奴以及帮凶的话,下官还能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韩雍道:“吴大人,心中的石头落地了吧,是不是得请我喝酒?” 吴仁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韩雍道:“走,我们过去,喝酒的时候,多注意点,弄不好能从谁的脸上看出点情况。” 吴仁敌道:“说的也是。” 于是,韩雍、吴仁敌和纪羽瞳假模似样地讨论、写写画画后,来到了酒桌前。 王敬一看吴仁敌的神色:“哟,瞧吴大人这样子,韩大人肯定给你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吴仁敌笑逐颜开,道:“正是呢,王公公。幸亏韩大人经过苏州,我人生的一大劫难几乎能躲过去了。” 王敬道:“被吴大人这么一说,我这心里头痒痒的,真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绝妙的点子。韩大人,能稍微透露一点点吗?” 韩雍道:“公公,如果是其它妙事儿,比如风月之事,我肯定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不过我和吴大人刚才谈的那些话,关系着苏州府周边上百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还是不说为妙。况且,我认为,大家自己猜度,然后和我们的行动印证,既看了戏,又有自己登了台的感觉,岂不奇妙?您说呢,王公公?” “嗨,这胃口给吊的,韩大人,你这是要演十面埋伏呢,还是背水一战呢?” 韩雍道:“公公,你猜。” 王敬做出了个扫兴的表情,道:“我不猜,我可没那脑子,两位大人,提前祝你们一战而就,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不要辜负了杯中的美酒和这圆月好花,干了。” “干了。” 望星楼上传来了宾欢主喜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一) 第二日,王敬醒来,摸了摸疼痛欲裂的脑袋,这一夜的宿醉,让他很是难受。 不过,就在他撑着床榻坐起来的时候,王臣和王富拥了上来,一个扶着他,一个端着铜盆和毛巾。 “公公,你醒啦?感觉好受点没?” 对于他们的举动,王敬很是满意。 不管王臣和王富心里面是怎么想的,毕竟人心难测,他也不想去琢磨,最起码,他们的举动让自己很是舒心,养着的手下就应该是这种反应。 “爷们儿是……呕……”王敬还没有说上两句话,胃里面一阵翻腾,他本想压制,却根本压制不住,王富赶紧把铜盆端上前,王敬趴在铜盆边吐啊吐的,只吐出来一些苦水。随后,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王臣使劲抚着他的背:“我的爷哎,连这次,你都吐了五回了,我去帮办事儿的工夫,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哇?” 王敬道:“我都已经醉到这个地步了?” 王臣和王富点了点头。 看着被人伺候惯了,胖手胖脚的王富麻利的把桌子上倒扣着的茶盅翻开,倒上温开水,送至自己的脸前,王敬相信自己确实醉的不轻。 王敬接过茶盅,喝了一口水,感觉到温开水顺着喉咙下去,异常舒服,他自言自语道:“许是心里有事儿,不知不觉,竟然被卢永、陈?这两个家伙三劝两劝,喝了那么多的酒。还有那个韩雍,真没想到……” 说到这里,王敬惊了一下,道:“王臣,那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王臣道:“应该没吧,在我去望星楼之前,郑伍一直陪在你的左右,当我到的时候,你都醉得差不多了,他虽然很是焦急,不过并没有传达什么危险的讯号给小弟,公公。” 王敬心有余悸,道:“那就好,那就好。也是,郑伍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有决断力的,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能硬把我给拖走。” 王臣道:“要不,也没资格做公公的手下不是。不过公公,小的佩服你就佩服在这点。” 王敬道:“怎么说?” 王臣道:“你昨天都醉成那样,还不忘向我部署事情。你让我派人监视李贤、韩雍一众人,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王敬哪能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含糊着道:“哦,那就好。韩雍那伙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臣道:“回公公的话,暂时还没有。” 正说着话,王敬所住的院子里一阵鬼哭狼嚎传了过来。 王富的宅院,在苏州府里,算是相当大的一处宅子,如果从前门而入,到达王敬这里,最起码还有三五道门,听这动静,距离王敬已经相当近了。 王敬雷霆大怒:“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在那里吵闹?” 一名下人踉踉跄跄冲了进来:“公公,公公,有一个大汉,吵着要见你,我们问他身份,见你何事,他一概不说。我们不给他进,他却硬冲了过来,已经打伤我们好几位弟兄。” 王臣骂道:“你们这群酒囊饭袋,那么多人,对方只有一个人,你们却拦不住,被他冲到这里来。如果他心存歹意,让公公受到一点伤害的话,你们谁担当得起?” 王敬冷声道:“爷们儿还不知道他们,平时仗着爷们儿的威风,谁要来见爷们儿,他们都得扒层皮下来,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今天,估计是遇上钟馗般的硬茬子了。” 王臣连忙跪下道:“公公,是小的管教不严,请公公责罚小的。” 王敬道:“起来,不管你的事儿,你又不能时时刻刻都管着他们,这些,都是他们的错。王臣,能压得住吗?” 王臣道:“请公公放心,在公公这道院子里,我安排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江湖近身缠斗功夫非同一般,对方就算身怀绝技,也难以和我这精心挑选的人相抗。” 果然,在破开王敬这扇院门后没有多久,院子里便没了打斗的声音。能听见的,只是几个人痛苦的呻吟声。 王臣道:“我以为是怎么的高手呢,原来身手不过如此,可能是身大力不亏的那种人,遇到了我挑的这些不单单以力取胜的手下,他唯有束手就擒。公公,我这就出去,把这名前来捣乱的人痛打一顿,丢进牢里。” 王敬道:“慢着,把来人带过来,他若有歹意,大可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来,没必要光天化日之下,愣头愣脑地硬闯,想必,他肯定有什么事情急着见爷们儿。” “是,公公。” 过了一会儿,王臣走了进来,他的身后,两名穿着短打模样的精悍汉子压着一名体形比他们硕大不少的男人。 王敬道:“你是谁?” 这名男人虽然被两名汉子死死压住,双眼只能看向地面,他却傲然道:“不见到王公公,我是不会说的。” 王敬道:“哦,为何?” 男人道:“我只为一件事情来,只想问王敬王公公感兴趣不感兴趣。” 王敬道:“说吧,我就是王敬。” 男人道:“王公公,这样弯着腰,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敬呵呵一笑,摆了摆手。 两名汉子松开了双手,推到了两边。 不过这两名汉子并非推到男人身体稍后一点的位置,而是更靠近王敬,一旦男人稍有异动,或者突然发难的话,他们能够及时挡在王敬和男人之间。 男人直起腰,活动活动了肩膀,道:“公公这里好难进啊,公公,你得好好修理修理你门口的那些刁奴,否则的话,他们会坏了公公好多大事儿。” 王敬道:“找爷们儿不单单是告状这么简单吧,有什么事情请讲。” 男人向王敬竖起了大拇指,道:“好,公公够爽快,快人快语。我先说事儿,如果公公对我所说的事情感兴趣,我们再接着往下谈。” “好,你说。” “公公想不想知道‘断藤峡’里的‘凤’是谁?” 男人说出这句话,王敬顿时浑身一震,那从胃里面翻翻滚滚向上涌出的恶心也没了,也不觉得头疼脑涨的了,他蹭地一下坐得笔直笔直,瞪大了双眼,颤声道:“你……你是谁?” 第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二) 男人看了看屋子内外的人,道:“人多嘴杂,公公,我不方便告诉你。” 王敬指了指外面的人,以及屋里站着的两名好手,还有王富,道:“出去,你们都离开这个院子。” 其他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依言走出了房间及院子,只有王富,还有点不识好歹,感觉非常意外的道:“公公,我……” 王敬道:“你也出去。” 王富一脸的委屈,他已经把自己当成王敬忠诚的仆人,而王敬却还防着他。 在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王敬、王臣和这名男子的时候,王敬道:“他是我的心腹,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避着他,说吧,你是谁?” 男人道:“我从广西来,曾经,我是大藤峡的头人之一,我姓蓝,我叫蓝晓虎。” 王敬和王臣惊呆了。 来人竟然是蓝晓虎。 蓝晓虎由于投诚,虽然被韩雍等人排斥在远离纪羽瞳和柳仕元之外,但是他毕竟也算是有功之人。而且,在李贤、赵辅、韩雍带着军队离开桂林府后,蓝晓虎一直逗留在城中。本来,他已经对占有纪羽瞳失望,待在城中等着朝廷的封赏。然而,在看到官府的邸报上关于京城童谣的记载后,他的心里面又活泛了起来,他的第一直觉是,那只‘凤’指的就是纪羽瞳。 经过多番打听,以及一路尾随,他既弄清楚了万贵妃手下的所在,也追上了韩雍的大军。 王敬对于宫中的事情多少是知道的,尤其是困扰大明王朝几十年的大藤峡,他指着蓝晓虎道:“蓝受贰是你什么人?” 蓝晓虎道:“他是我的义父。” 王敬道:“果真?” 蓝晓虎道:“如假包换。” 王敬问道:“你真的知道哪个女人是童谣里面的‘凤’吗?” 蓝晓虎道:“如果不知道的话,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广西赶到苏州府来专门找公公你了。” 王敬迫不及待地问:“是谁?” 蓝晓虎道:“这个,现在还不能说,还不到时候。” 他笑了笑,道:“公公,我自从投诚之后,在族人的眼里俨然是一名叛徒,我在广西也呆不下去了,我来,是来求富贵的,苏州府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我为公公、为娘娘去一心病,公公得为我在苏州府谋一可以捞到油水的闲差。” 王敬道:“嗨,我以为多大的事儿,原来蓝公子很容易知足嘛,好办,只要蓝公子为我们指认谁是那只‘凤’,你所提的条件,我立刻就可以兑现。” 蓝晓虎道:“童谣里提到的那只‘凤’,我只知其人,不知其名,等见了她,我一定会指认给公公看的。” 王敬道:“好,这个没问题,不过,得麻烦蓝公子稍候几天了。李贤韩雍一伙人甚是诡谲,把那群女孩子看得死死的,任何人不许靠近。等过几天,爷们儿找个由头,把你带在身边。你瞅见了,给爷们儿个暗示就行。” “好的,王公公。” 蓝晓虎之所以不说,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的。而就是他的私心,让王敬错过了铲除他主子心头之患的最佳时机。 蓝晓虎道:“公公,你是不是派人在韩雍住所附近监视他们?” 王敬道:“没错。” 蓝晓虎道:“我愿意为公公效力。” 王敬道:“那感情好啊,像你这样的人才,有多少爷们儿要多少。” 蓝晓虎道:“不过,公公,我得要个身份才行。” 王敬眼珠子骨碌一转,从身上摘了个腰牌下来,道:“你到韩雍他们住的那个院子正门对面,向西走五十尺,有一个鞋匠,姓董,找到他,告诉他,你是我派去的,他就会明白我的意思。那里附近有三十人,都归你指挥。别小看了这批人,虽然只有三十名,但是他们个个身手了得,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公公放心把人交给在下?” 王敬呵呵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谢公公。” “去吧。” 在蓝晓虎出门后,王敬道:“王臣,让小夏盯着他。” “是,公公。” 蓝晓虎硬闯王敬住地的时候,时辰尚早。 由于昨夜成功完成了灌倒王敬的目标,卢永、韩雍决定带着柳仕元、纪羽瞳以及盈盈出去好好逛一逛苏州府。 李贤、赵辅、和勇、陈?四个人没有他们的兴致,决定在临时住所呆着,品品茶、看看戏、比较比较棋艺,来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看着精神头十足的韩雍,卢永笑着指着韩雍道:“韩大人,你可是深藏不露,谁能知道你的酒量竟然是千杯不醉呢,这王敬,在宫里头,也是数一数二能喝的人,没想到,遇到你,竟然也喝到烂醉如泥。” 韩雍道:“这亏得卢公公你和陈公公两个人在旁,你们两个人舌灿如花,他王敬想不喝酒都难。” 卢永道:“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王敬这一夜够呛,不吐得苦水都出来,那不算完。早晨醒来了,也会捂着几乎要裂开的脑袋,拼命灌水呢。” 纪羽瞳凑上前来:“干爹,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卢永道:“这不仅仅是我想要的,而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如果他时刻清醒地盯着我们的话,我们做什么事情都会麻烦得多。” 韩雍道:“卢公公,瞧着王敬昨夜的反应,宫里头那位以及她的手下已经注意纪姑娘她们这批断藤峡出来的女孩子,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找到一等一的画师为她们绘制图像。” 柳仕元道:“公公,大人,我听说,在苏州府,画艺高超的人比比皆是,着几个做事稳当的人去找就是了,我们又何必亲自去找呢?不知道公公和大人注意到没有,昨儿个我们住下来后不久,在大人布置的巡哨兵将的对面,多了一批很古怪的人,做生意不像做生意,等人不像等人。王敬虽然喝得大醉,好像没有忘了我们,安插了一批眼线专门盯着我们。” 韩雍看着柳仕元,道:“仕元,你昨日也喝了不少的酒吧?” 柳仕元道:“是的,大人。昨儿个确实过量了。” 第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三) 韩雍道:“苏州府的夜晚异常热闹,可谓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你在醉酒的情况下,从看似平静无常的人潮中发现异样,确实有能人所不能的洞察力以及危机意识。洞若观火、目光如炬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难怪侯大苟会如此器重你,倚重你,果然不可小觑。你和纪姑娘两个人双剑合璧,天下间的人,想谋害你们,是难上加难了。” 柳仕元道:“大人谬赞了。” 韩雍道:“仕元,我问你,这世间,步步危机、阴谋重重的地方,是哪里?” 柳仕元看了卢永一眼,卢永笑着道:“不用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柳仕元道:“当然那是**了,在这个世上,没有比女人争宠勾心斗角来得更难以预料,而**中,为了得宠于皇上,更是费尽心思,无所不用其极。” 韩雍道:“说的正是,在宫中,到处都有眼睛,你的一举一动,你可能觉得没有人知道,也许,早就传遍了整个**。我和卢公公在回京前带着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预演着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仕元,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亲自出去找画师了吗?” 柳仕元道:“大人,我明白了。那么不知道大人想到办法解决这些‘眼睛’了吗?” 韩雍道:“仕元,有没有发现今日这处宅子的前院已经热火朝天地忙起来了?” 本来宁静的早晨,今日却嘈杂异常,好像有人出出进进一般,这哪能逃过柳仕元的耳目,他点了点头。 韩雍道:“昨日我和吴大人制定了挖出倭奴藏身之地,剿灭他们的计划,所以,我得摆开了架势,要在苏州府做较长时日的逗留,而且,昨夜在望星楼,我和王敬闲谈的时候向他透露,最近两日,我会把全部族人都请进苏州府,见一见盈盈,顺便把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在发现有人盯梢后,我让牧冲捎句话给韩氏家族的长辈,村子里头但凡能够挪动步、走动道的人全部都来。想象一下,会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纪羽瞳道:“成百上千的男丁、妇人、垂髫小儿、苍苍老者,进进出出,大人的族人就足够让那些‘眼睛’看得眼花缭乱的了。” 韩雍道:“更何况,前院里摆上了酒席,供着大家吃喝,这里里外外帮忙做事儿的又得多少人?王敬手下那帮人,欺负乡里乡亲的行,盯梢,他们可差了远了。我们如果想出去的话,穿上进来送菜的人的衣服,推着车,头一低,顺着人群,我们就能溜出去。如果那样都被他们发现,我韩雍从此改跟他们的姓。” 纪羽瞳道:“谁能想象,堂堂一位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会是个送菜的小伙计。” 韩雍道:“这倒没什么,谁能想象,一群千娇百媚的姑娘会邋里邋遢的活计模样出去呢?” 纪羽瞳瞪大了眼睛:“韩大人的意思是,你把我的姐姐妹妹们也都?” 韩雍道:“当然了,不过,这件事情,我和你干爹没有跟任何人说,甚至是盈盈也被我蒙在鼓里。你的那些姐妹们,我已经吩咐好了,由跟随我多年的人保护着,现在估计都已经装扮好了。一旦前面忙活起来,运送木柴的、菜蔬果肉的、桌椅碟碗的都出现,她们就能从正门、偏门、角门混出去了。只要她们没有被人发现,我们也能混出去。” 盈盈欢喜雀跃的道:“好哇好哇,来到苏州府,不好好逛一逛,被他们阴魂不散迫在这宅子里闷着的话,那得多可惜。” 纪羽瞳道:“好哦,摆脱了他们,我们就可以放开了手脚,想买什么买什么,想逛到那里就逛到那里。” 盈盈道:“是的呢,前些日子在苏州府里面,要么卖唱攒钱,要么提心吊胆躲着王敬这狗贼,根本没有心思好好欣赏这人间天堂,这次有羽瞳妹妹作伴,我要痛痛快快游一游。” 纪羽瞳嘻嘻笑道:“这次不需用我作陪了吧,盈盈姐姐。” 盈盈俏脸一红,和纪羽瞳打闹作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韩雍道:“听,前院好像来了好多人,比刚才声音可大了一倍不止。” 话音刚落,牧冲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报大人,大人家族的五位老太爷带着几百号大人的族人已经到了。” 韩雍道:“好,好。卢公公,你带仕元和纪姑娘去换衣服,越不起眼越好,最好蒙头垢面,这样我们才能够暗度陈仓。待出去后,过了两个街角,一处酒楼里,有我们梳洗换用的地方。” 卢永道:“没想到韩大人想得还真是周到。” 韩雍道:“这得多谢吴大人,那处酒楼的主人,和他是同乡,客来客往的,我们走后门进去,没有人会注意得到。公公,我和盈盈先招呼族人了。” “好的,你们去吧。” 盈盈吃了一下,道:“大人,我……我也要同往吗?” 韩雍见她紧张无比的样子,爱昵地拍了拍盈盈的香肩,道:“你说呢?” 盈盈道:“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韩雍道:“俗话说,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何况我们盈盈光彩照人,不可方物呢?盈盈,我可是跟族里面的叔叔、叔公们夸了海口,说我韩雍将要迎娶的姑娘是如月里嫦娥一般的女子呢。到这个光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出去的话,可是会被族人笑话好几年的。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夫君出丑吧?” 盈盈心里面甜甜的,羞涩地问道:“我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韩雍道:“连王敬这样的宦官都对你动了心思,你说呢?” 盈盈啐了韩雍一口,道:“好好的,又提那事儿,我一想起他要纳我为妾的事情,浑身的鸡皮疙瘩。” 韩雍宠溺地讨好道:“好,好,我们不提他,夫人,现在可以随为夫前往吗?” 幸福笼罩全身的盈盈道:“大人如此待我,小女子深感惶恐,从今以后,夫君说去哪里,妾身舍身相随。” 第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四) 韩雍哈哈一笑:“有妻如你,夫复何求。走,盈盈。”韩雍拉起盈盈的手,把她拥入怀中。美人相随,令韩雍越发意气风发起来。 纪羽瞳羡慕地瞧着这一对欢喜冤家,道:“干爹,仕元,我们趁现在好好装扮装扮吧。” 对于随后将要进行的事情,纪羽瞳显得很是兴奋,她的性情,虽然有一般这个时代“纪羽瞳”的柔媚恬静,却也有着二十一世纪“纪羽瞳”的独立以及冒险精神。 卢永道:“丫头,看你激动的。” 他瞅了瞅柳仕元,道:“仕元这身打扮,很是朴素,站在人群当中,已然不会太惹人注意,只要把衣服和脸弄得左一片右一片黑乎乎,好像刚刚干完活出来一样,就绝对不会被人发现了。羽瞳,现在就剩下我们爷俩了,你说,要不要比看看,我们谁装扮的更快,更像做苦力的人?” “好啊好啊,干爹,如果我赢了你怎么办?” 卢永从腰上摘下一个锦囊,打开后,一把的金豆子、银豆子:“干爹这些金银,在宫里的时候便一直跟着我,平时一点儿用都没有,怕是要憋屈坏喽。” 纪羽瞳眼睛一亮,像一个小财迷一样:“哇哦。” 卢永道:“虽然我们跟韩大人开玩笑说,到了苏州府,吃喝玩乐都是他负责,但是哪能一文钱都不带着呢。羽瞳,如果你输给干爹又如何?” 纪羽瞳道:“我一个小女子,被你们俘获而来,身无分文,嘻嘻,干爹,如果我输了的话,就给你捏肩捶腿吧,十天,怎么样?” 卢永道:“什么,才十天?我这一把金银,够请十个丫头帮我捶两年的腿了。” 纪羽瞳道:“她们就是给你捶一辈子的腿,捏一辈子的肩,她们不不是你闺女嘛,闺女伺候你跟别人伺候你不一样。” 卢永道:“听着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我还是太亏了。” 纪羽瞳道:“要不然这样吧,干爹,一个月,行不行?” 卢永道:“哎,这还差不多,成交。” 纪羽瞳、卢永他们的住所分别在最后一进院子里,被分割为左右两处,卢永把手高高举起,然后猛地落下。卢永虽人到中年,天天从事的却是伺候人的差事,这几个月是懒散了一些,但是毕竟脚底下的功夫还是有的,一溜烟,他已经开始像自己的地方跑去。 他们用的是下人的衣服,不过,还得在自己的房间更衣,打扮。 见卢永跑开,纪羽瞳也不甘示弱,迈开了玉足,往临时香闺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回头冲着柳仕元喊道:“仕元,快点,我们不能输给干爹。” 看着童心十足的两个人,柳仕元莞尔一笑,看似闲庭信步,身子一晃,却已经来到了纪羽瞳的面前,道:“羽瞳,卢公公在让着你呢。” 纪羽瞳道:“没看出来。” “卢公公知道我一身的功夫,有我在旁,你哪能输给他呢?” 纪羽瞳已经完全投入进去了,道:“仕元,赶快,干爹已经到下一进院落了。” 柳仕元张开双臂,道:“那还不赶快抱我?” 纪羽瞳啐道:“就这么一丁点儿时间,还要占人家的便宜。” 柳仕元眉毛一挑一挑:“哦……有位姑娘想得有点多。” 纪羽瞳一听,知道自己想歪了,不过,她却昂着娇俏的下巴,像透出坏坏笑容的柳仕元示威道:“那又怎样?” 柳仕元道:“我的大小姐,赶紧投怀送抱吧,再耽误一点时间,我可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纪羽瞳扑哧一笑:“瞧你这用词儿,投怀送抱说的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好不好。” 柳仕元左肩一抖,来到了纪羽瞳的对面,把纪羽瞳横抱在怀里,在她的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待我闲暇下来,不好好修理修理你的。” 虽然院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纪羽瞳还是羞得满脸通红,把头埋进了柳仕元的怀里。 “羽瞳,躺好了哦。” 纪羽瞳不说话,点了点头。 柳仕元一提丹田之气,划出一道灰色的身影,便来到了几丈开外,紧接着身形一换,右脚一点,一个提纵,径直从回廊上翻越了过去。虽然有两个人的体重,却轻如飘鸿。 躺在怀里的纪羽瞳,就觉得如腾云驾雾一般,轻声尖叫着。 他的这个速度,比追风逐电的宝马良驹还要快几分,没有丁点儿功夫底子的卢永哪里是柳仕元的对手。 后院里传出了嘻嘻哈哈的声音,看来下人们很热衷于这件事情,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几个人已经“脱胎换骨”,即使是拿着铜镜也认不出自己来。卢永成了一个总管模样的人、柳仕元是一名书童,最最离谱的是纪羽瞳,她居然被打扮成了火工。由于肩膀消瘦,还被人垫了点东西在上面,显得肩宽体胖。 当三个人再次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卢永笑道:“这群狗奴才,折腾起我来,一个比一个起劲儿。” 纪羽瞳道:“不过,他们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我们这副打扮,抬头挺胸从正门出去,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得出来。” 卢永道:“不行,我得试上一试才放心。” 纪羽瞳道:“干爹,我们去看看韩大人的反应,如何?” 卢永道:“好哇,再好不过的了。” 说干就干,卢永带着纪羽瞳和柳仕元兴冲冲地来到了最前面的院子,只见本来宽敞如练武场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三五成群的,或坐着、或站着,兴奋地聊着天。韩雍正带着盈盈,一个一个打着招呼。 卢永如顽童,在韩雍前后左右不远处绕了两三圈,韩雍都没有在意。 纪羽瞳见状,从后面悄悄靠近,拍了拍盈盈的肩膀。 盈盈一转脸,见是一名火工模样的人,一股因“他”冒失的不悦之情刚刚升起,紧接着醒悟过来,指着纪羽瞳道:“妹妹,是你。” 纪羽瞳点了点头,得意的展现着自己的成果:“盈盈姐姐,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 不该出现的人(五) 盈盈哆嗦了一下:“瞧你这五大三粗的模样,竟然娇滴滴的声音,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不过,这乔装打扮的,简直是太奇妙了。” 韩雍也很是惊讶:“好俊的手法,是谁的杰作?” 纪羽瞳道:“是你的一众手下。” 韩雍道:“真没看出来,他们一个个缺心少肺的,居然还有这方面的才能。” 纪羽瞳道:“所以说嘛,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韩雍道:“那卢公公和柳仕元呢?” 纪羽瞳努了努嘴,道:“干爹在你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现在正在你的正对面呢。” 韩雍心觉好笑,却又不得不叹服:“好好好,我服了。” 纪羽瞳道:“大人,我们都已经换好了,你和盈盈姐姐不装扮装扮吗?” 韩雍道:“我们?你们都装扮好了,我和盈盈还装扮什么?” “你们如果不装扮的话,出去不是会被他们一直跟踪,那不还是一点儿效果没有吗?” 韩雍笑道:“谁说的?我已经命牧冲连夜打了一个板车,板车中间有一个夹层,下面有气孔,刚好够两个人躺着的,前后上面一盖上菜或者木柴,任谁都察觉不到。我们得有个家伙事儿,出门才显得更加自然不是?” 卢永凑上前来,道:“合着,还真得让我们做一回苦力哇。” 韩雍道:“公公,辛苦你了。” 卢永道:“你啊,什么便宜都被你占了。” 此刻,韩雍带着盈盈几乎把族人都招呼了遍,于是,族人们各自找相熟的人谈天说地,周围呢,有韩雍安排的兵卒招呼。这些铁卫亲兵们,伺候起人的时候大大咧咧,笨手笨脚的,但是韩雍的族人们,又有谁会觉得不满意呢。趁着没有人注意,韩雍带着盈盈、卢永、柳仕元以及纪羽瞳返回了院子。 在返回院子的途中,韩雍向卢永道:“公公,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汇报一下。” 卢永瞧韩雍郑重其事的样子,道:“哦,说吧。” “为了以防万一,我派了二十四名铁卫在街道不远处候着我们,他们个个身手了得,不畏死亡。虽然我们很有可能瞒过府院周围那帮监视我们的人,不过,我始终担心会有意外状况发生,到时候,我可是担待不起。我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必须得有人暗中保护公公、羽瞳的周全。也许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大家游玩的兴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不这么做。” 卢永道:“多谢韩大人替我们着想,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唉,身不由己啊。” 韩雍道:“他们会散布在我们前后左右四周,每个人身上配有四支双管的火铳,两只手的袖口里各有一管装有六根淬着剧毒的袖箭,强力机簧,腰间配有缅刀一把,包钢的百炼匕首两把,一旦发现危险,便能当场把歹人格杀。” 卢永倒吸了一口气:“这种配备,就是突然出现三五百个歹人,也休想近得了我们的身呐。” 纪羽瞳和柳仕元听着,心里头苦笑:“韩大人毕竟对我们还是不放心,他是怕我们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逃遁,也难怪,在进入京城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放松对我们的戒备的,换位思考一下也对,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 他们一行来到板车前,在韩雍和盈盈并排躺下后,韩雍的亲兵们七手八脚的把有些蔫巴巴儿的蔬菜放了上去,给外面的人一看,这是府里面退出来的。 卢永、柳仕元、纪羽瞳三个人推着板车,一路出了大门,正兴高采烈地拐弯,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中的时候,纪羽瞳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董大哥,近来可好哇?” 这一声传到纪羽瞳的耳朵里,她的双脚几乎瘫软,纪羽瞳几乎不自觉转了过去,不过她努力克制着,浑身战栗着,推着板车一点一点远离那个声音。 柳仕元发现了纪羽瞳的异样,道:“羽瞳,你这是怎么了?” 纪羽瞳尽量把身子趴低一些:“干爹,仕元,是蓝晓虎……” 卢永听到后,几乎跳了起来:“什么?蓝……蓝晓虎也到苏州府了?” 纪羽瞳道:“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卢永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纪羽瞳道:“不会的,我恨这个人,所以他的声音他的体貌我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就像他一下子能在人群中找到我一样,干爹,他认不出你,你转脸看看,他有没有发现我们。” 卢永道:“在什么位置?” 纪羽瞳道:“应该在我们身后,左手边街角的某处。” 卢永仔细瞅了瞅,道:“我没有看到蓝晓虎,他应该正背对着我们。羽瞳,没事儿,你转过脸来看看。” 纪羽瞳胆战心惊地转过身,一眼便看到了蹲在街角,和“董大哥”低头说着什么的蓝晓虎,所幸的是,蓝晓虎正背对着她。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合的出现。 在纪羽瞳他们推车走出大门的时候,蓝晓虎刚好走过他们身旁差不多一丈远的位置,又大声叫了“董大哥”,要不然,以他对纪羽瞳痴狂到几乎疯癫的程度,面对面走过,不认出纪羽瞳才怪。 纪羽瞳道:“干爹,他在我们身后大概十多丈的地方,一个鞋匠的旁边。” 卢永道:“好的,干爹心里有数。” 说完,卢永向身边不远处一人使了个眼色,在把韩雍装进板车的时候,韩雍把如何辨认那些是自己人的方法教给了卢永。 那个人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了卢永的身边,卢永看着正前方,却道:“身后十五丈,鞋匠身旁的那人,帮我盯死了。” 那人并没回话,又远离了卢永,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假装看物品。 卢永吁了一声:“羽瞳,我们是吉人自有天相,若不然,就这一个蓝晓虎,便可以让我们满盘皆输。” 纪羽瞳道:“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跟到这里来。” 卢永道:“看来他是贼心不死,还惦记着你呢。” 纪羽瞳道:“干爹,那如何是好?” 卢永道:“没事儿的,羽瞳,待到了酒楼,我们找韩大人商议商议。”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 第二十三章 偶遇弗朗机人(一) 当卢永、纪羽瞳、柳仕元推着藏有韩雍和盈盈的板车进入酒楼后不久,一群俊男美女从里面悠闲自得地出来。他们本是王敬重点照顾的对象,不过,此时,他们却自由自在的行走在苏州府的大街上,不用担心会有任何人追踪着他们。 纪羽瞳直到这个时候才有空问韩雍道:“大人,我的那些姊妹呢,你不是说她们也已经出来了吗?为什么没有见到她们的身影,我和她们分开也有段日子了,挺想她们的,她们都还好吗?” 韩雍道:“纪姑娘,你放心逛苏州府就是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姐妹的。” 纪羽瞳向韩雍福了个万福道:“既如此,小女子多谢大人了。” 从来到明朝至今,纪羽瞳还没有来过像苏州府这样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城市,她显得非常的兴奋,牵着柳仕元的手,在街上左看看、右看看,一双绝美的眼睛顾盼生辉,不光自己忙不过来,连站在她对面的男人女人都忙不过来,他们被纪羽瞳的气质所震撼。他们的想法都一样,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又能几回见。不过,纪羽瞳早已经兴奋地把装死鱼眼抛到了脑后,她拉着柳仕元走到卢永的跟前,道:“干爹,刚才的赌,你可是比我慢了一步。” “恩,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慢半步也是输,那干爹有没有输呢?” “输啦,输啦。” 纪羽瞳一摊手,道:“说好的赌注呢?” 卢永看着两眼放光的纪羽瞳,宠溺地道:“怎么,到了苏州府就如此兴奋吗?你个小财迷。” 纪羽瞳道:“当然了,我还记着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曾经无数次梦到游览寒山寺,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真的了,如何不兴奋。最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银子,看到了喜欢的东西可如何是好。” 卢永摘下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把它往纪羽瞳的手里面一塞,道:“来,你干爹是个赌品极佳的人,向来是愿赌服输的,这些金银,拿去花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如果剩下来分毫,你这个女儿我可是不认的哇。” 纪羽瞳道:“干爹放心,在这方面,你女儿还是很擅长的。” 不光纪羽瞳擅长,估计任何一名女孩子都有这方面的天赋,卢永供着纪羽瞳、韩雍供着盈盈,两个女孩子没有了后顾之忧,便放开了手脚大买特买,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只要是看着顺心如意的,二话不说,直接交上银子走人。不过,可苦了韩雍、卢永、柳仕元三个人,他们跟在纪羽瞳和盈盈的身后,做起了下人的苦力活。 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时光,纪羽瞳和盈盈便不知疲倦地接连逛了好几条长达数里的街道。别看她们走了那么多路,两个人却丝毫不觉得体力不济,购物兴头没有减退的迹象,仅天下闻名畅销的苏绣便买了将近十件、花样别致的纸伞每人两把,紫檀香薰的饰品每人三件,甚至连苏州府的小吃,韩雍等三人也都苦着脸手上各拿着一两份。 卢永苦不堪言地看了看韩雍,道:“大人,你的死士亲兵呢,能不能有几个上前帮忙的?” 韩雍道:“唉,公公,你有所不知哇,让他们为我们出生入死,他们绝不在话下,可是让他们帮我拎着抱着这些东西,还不如杀了他们。” 卢永道:“你一纸军令下来,他们敢不服从吗?” 韩雍道:“他们当然不敢,可是,公公,你瞧瞧他们现在,有一个是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内的吗?” 经韩雍这么一提,卢永才注意到,刚才时刻不离他们一丈方圆的二十多人,已经离他们渐行渐远,并且,目光装模似样的看着他处。 卢永又好气又好笑道:“万一我们出了危险,他们能来得及救援吗?” 韩雍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公公,到那个时候,他们能在电光石火间用血肉之躯挡住袭杀者手中的兵器,不过,现在让他们过来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卢永道:“好吧,看来只好由着我们亲力亲为了。没想到他们悍不畏死,居然也有惧怕的事情。” 韩雍道:“何为人,是人就会有弱点,是人就会有害怕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纪羽瞳和盈盈转过来来,好奇地道:“干爹(大人),你们在聊什么?” 卢永和韩雍赶紧扯谎,道:“没……没什么,我们在聊男人……有关男人之间的事情。” “哦,羽瞳妹妹,我们到那边看看好不好?” “好哇好哇。” 当纪羽瞳和盈盈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转移的时候,卢永和韩雍才呼出一口气,“好险,好险。哎,仕元,你为什么没有什么反应?” 柳仕元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卢永和韩雍佩服到五体投地,柳仕元道:“公公、大人,我在跟随女人买东西的时候,秉承着一个信念,既来之、则安之、不埋怨、不幻想,直到这趟行程的结束。” 卢永和韩雍听了,异口同声道:“至理名言呐,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们也不作声了,舍命陪君子,她们想逛到什么时候,我们就陪到什么时候。” 在男人们取得统一的认知后,无论纪羽瞳和盈盈怎么逛,跟随在她们身后的三个人始终笑脸相陪,看不到一丝的疲倦和不耐烦。 始终,女孩子的体力比不上男人。终于,纪羽瞳和盈盈双双感觉腿弯处酸疼起来,她们捶了捶腿,道:“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听到这话,三个男人像是得到了解脱一样,小鸡啄米一样飞快地点着头,道:“可以,可以,恢复恢复体力,这样等会儿还能多逛两条街呢。” 盈盈道:“大人,你这是纵容我们吗?多逛两条街,再多逛两条街的话,我和羽瞳妹妹,没个三五日可歇不过来,我们可没有你们男子汉天赐的体力。” 第二十三章 偶遇弗朗机人(二) “那,我们要不要在附近找个茶肆酒馆,我们喝点东西?” “好啊好啊。”卢永这个提议,不光韩雍和柳仕元同意,就是纪羽瞳和盈盈,也是举起双手赞同。 “哎,前面就有个茶馆,我们去那里吧。” “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三名长相像极了弗朗机的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爷、公子、姑娘,你们好。”他们一开口,居然是大明的官话。 虽然他们的官话还显得略显生硬,不过从语调来说,很明显能判断出,他们来到大明王朝的时日不算短。 卢永在宫中,见过朝贡的弗朗机人,他们个个彬彬有礼,对于冒冒失失拦住他们去路的这几位,他举得很是诧异,不过出于礼仪之邦的习俗,他还是待其他人回了这几位弗朗机模样的人,道:“你们好,你们好。” 其中一名弗朗机人道:“两位小姐光彩迷人,两位公子玉树临风,这位老爷雍容富贵,一看就是出自大富之家。” 卢永一行五人听到他的这番话,相视一笑,没想到这几个弗朗机人不但会说大明朝的官话,而且居然还如此娴熟的运用起了成语,说起了奉承话儿。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的话听着,倒是非常的舒心。 别看纪羽瞳和盈盈疯狂地购买着东西,两个人却清汤挂面,不施粉黛,穿得很是朴素简约。但是她们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贵气质是再粗糙布料做成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的。只要从她们对面经过,没有不惊觉她们身份非同一般的,只是令卢永五人没有想到的是,就连这三名弗朗机人都瞧出来了。 柳仕元小声道:“韩大人,羽瞳和盈盈姑娘这样引人注意,真的没关系吗?” 韩雍道:“只要能出了那道门,我们就不用在意什么了,那只不过是一种考验罢了。” 柳仕元道:“蓝晓虎那边怎么办?他是知道羽瞳的,他会不会已经把羽瞳的具体情况告诉王敬了呢?” 韩雍道:“据我推测,蓝晓虎如果想得到纪姑娘,一定会对王敬有所隐瞒的。仕元,我的人已经盯着蓝晓虎了,等纪姑娘和盈盈游玩尽兴了,我派你个差事,去打草惊蛇,惊一惊这蓝晓虎。” 柳仕元道:“好的。” 卢永开门见山的问三名弗朗机人,道:“你们是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帮忙吗?有什么话直说,不用如此客套。” 为首的弗朗机人一脸的窘迫,一脸的菜色:“不知道老爷、公子、小姐们有没有兴趣买我们手里面的这些个宝贝呢?” 卢永心道:“哦,原来是落魄了,变卖东西的。” 他看了看三人,造型奇异的宽大袍子洗得已经掉了颜色,上面缝缝补补了好多处,裤脚实在没有办法问事儿,拖在了地上,被扯得一缕一缕的。 “你们,是不是从弗朗机国来到我朝传教的传教士?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纪羽瞳瞧见他们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忍不住问上了一句。 三名弗朗机人来“推销”怀中的东西时,虽然表情极其热切期盼,但是他们内心几乎就没有抱什么希望,然而,在听到纪羽瞳如此问他们后,身体像是过了电一般,止不住地颤抖着:“这位姑娘,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是传教士?” 纪羽瞳听到他们如此问,心道:“坏了,我只是大藤峡里的一名小女子,何来这样的见识?不过,我纪羽瞳出身自官宦之家,能有这种见识也不一定。” 她偷偷瞟了周围几个一脸狐疑的人,心虚地指了指当中一人胸前挂着的十字架,道:“我爹曾经带我去过广州府,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在当地,我见过几个像你们这样的人,你胸前的饰物,应该叫十字架吧。” 卢永道:“女儿,你居然连这么稀罕的东西也知道?” 纪羽瞳觉得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道:“应该没错吧。” 幸好,柳仕元对于纪羽瞳的解释毫不怀疑,向着韩雍和卢永道:“公公有所不知,羽瞳的父亲曾是土官,对她很是疼爱,而且对于她接触新鲜事物是非常支持的,曾经带她去过不少的地方,所以羽瞳才能有其它女孩子所没有的见识和胆略。” “姑娘认得十字架?那……那我们手里、怀里的宝贝,姑娘认不认得?” 在听到纪羽瞳叫出“十字架”后,当前的那个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他们三个人像是在马圈里被圈的骨瘦如柴的千里马遇见了伯乐一般,抖动着双手,把东西举到了纪羽瞳的面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纪羽瞳,希望能从纪羽瞳的嘴里听到他们想听到的那个答案。 广州府是弗朗机人最早到达的地方,卢永和韩雍虽然见多识广,但是他们却没有去过广州府,所以对于纪羽瞳的话,倒也信了。 由于有比这个年代的人多了几百年的知识,弗朗机人手里面的物件纪羽瞳哪能不认识,不过,纪羽瞳不知道,是该说呢,还是不该说呢。 就在这个时候,卢永指着其中一名弗朗机传教士手里面的东西道:“你手里面的番琴造型可真是独特,我在宫里面见过不少乐器,像你这样的番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传教士听到卢永的这个答案,显得非常的失望,不过这已经比他们三个人之前碰到的那些人的问话有了大大的提高和接近,他急不可耐地眼巴巴看着纪羽瞳道:“姑娘,你认得它吗?你可以叫出它的名字吗?” 纪羽瞳迟迟疑疑的样子,不确定的点了点头,道:“你手里拿着的这个乐器好像叫小提琴。” 听到纪羽瞳说出的答案后,三名弗朗机传教士就像找到了巨大的一笔宝藏一般,“喔哦……”一声怪叫,径直向上挑起三尺,激动得手舞足蹈,然后三人过节一样,手拉着手转着圈子跳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偶遇弗朗机人(三) 看着他们的样子,卢永等五个人觉得甚是好笑,于是五人也不急着找地方歇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还有没有更精彩的下文。 欢腾庆贺了一阵子后,三名弗朗机人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澎湃的心情,他们调整着气息,用一种听上去感觉很是平稳的声调问纪羽瞳,道:“姑娘,你喜不喜欢它?如果喜欢的话,就请姑娘收下它吧,我们想,我们想给它找个好主人。”说着,他们的眼圈开始泛红。 纪羽瞳看到小提琴,心里也很是激动,这是很现代的产物,看着它,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在二十一世纪一般,不过,她压制着内心的冲动,她得看其他人的反应。 卢永见纪羽瞳沉默不语,凑上前:“女儿,是不是心动了?想买吗?” 纪羽瞳轻轻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不太会用小提琴。” 卢永道:“没关系的,有钱难买心头好,就算不会用,挂在墙上当做装饰,也是很雅致的一件东西。” 他向其中一名弗朗机人道:“可以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如此迫切地恳请我的女儿买下这个小……” 纪羽瞳道:“小提琴。” “对,小提琴。” 被他问询的那名弗朗机人涨红了脸,道:“作为上帝的使者,说起来很丢脸,但是我们必须诚实的告诉你们,我们之所以要卖这些宝贝,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饱饭了。” 卢永道:“哦,原来是五脏庙缺货了,呵呵,我们就救救你们的这个急。” 见卢永有意出钱买他们的东西,弗朗机人欣喜不已。 卢永在宫中多年,他们三人手里的东西却从未见过,他觉得稀罕,指着另一人怀里的东西,道:“这个稀罕物叫什么?我说你们也真不会做买卖,既然想让人家出银子买你们的东西,还不赶紧详细介绍一下。” “老爷,你……你都要吗?” “如果说得我心动的话,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卢永玩性又起,摇头晃脑道。 “老爷,你看,这个宝贝,它叫自鸣钟,是报时用的。”怀里抱着“自鸣钟”的传教士毕恭毕敬的把东西递到了卢永的面前。他一手托着“自鸣钟”的基座,一手打开扣在钟表盘上面的盖子,拨转着上面的分针到零时,“老爷请听,它马上就会响了。” “咚……咚……” “自鸣钟”响起了清脆的报时,让卢永大为稀罕。 “嘿,这东西还真不错呢。” 弗朗机人卖力地向卢永推销,道:“这个自鸣钟的好处就是,你随时能知道准确的时间,老爷,你们大明帝国不是按时辰算时间的吗?老爷请看,这根长的针转一圈的时候,短的针走一格,就是你们所说的半个时辰。” 卢永道:“哦,原来如此,呵呵,这东西比公鸡打鸣可好多了。那子时是什么时候?” 弗朗机人指了指,道:“是这里,到这里。” 卢永道:“那么丑时就是从这里到这里喽。” 弗朗机人道:“老爷可真是聪明绝顶,一点就透,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无论怎么讲,他们都不明白,唉,还说我们的东西就是个废物,中看不中用。” 卢永就像捡了宝贝一般,又跑去敲了敲小提琴的琴面,用手指头拨弄着琴弦,道:“嘿,你们弗朗机人做的这小提琴还真是不错,声音清脆动听,工艺水准蛮高的哇。” 弗朗机人对纪羽瞳很有知音的感觉,道:“姑娘,可否演奏一小段呢?” 纪羽瞳道:“这个,我真的不会。”其实,纪羽瞳在现代社会,小提琴这种东西,已经是相当熟练的,她早就觉得技痒,她唯一担心的是,怕她一上手,便技惊四座,一发而不可收拾。 柳仕元却鼓励道:“羽瞳,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乐理嘛,是一通百通的,你试一试。” “试一试,试一试吧,羽瞳妹妹。”盈盈也在一旁道。 在大家三番两次的劝说下,纪羽瞳道:“好的,那我就演奏一小段试看看。” 那名拿着小提琴的弗朗机人把小提琴以及琴弓交到了纪羽瞳的手里面。 纪羽瞳很自然的把小提琴架到了肩胛骨上,用下巴轻压着。 弗朗机人赞叹道:“哦,上帝,她简直就是个音乐家。” 卢永和韩雍则道:“小提琴原来是这么弹奏的,还真是独一无二呢,今儿个,我们算是大开了眼界。” 纪羽瞳心念转动:“真不知道这时的弗朗机人演奏的都是什么曲子,唉,算了,反正谁都没有听过,我就来一小段梁祝吧。” 于是,琴弓搭在弦上,一段悠扬的乐曲倾泻而出,街上的所有人都被如天籁的声音所吸引,当再看到纪羽瞳后,他们不约而同揉了揉眼睛,错以为是天使下凡尘了。 刹那间,周围静极了。 纪羽瞳只演奏了一小段,便赶紧停了下来,怯懦地看着各位,道:“对不住大家,献丑了。” 大家本来听得如痴如醉,纪羽瞳突然中断,让他们怅然若失,却又有了时间深深回味,韩雍赞叹道:“好优美的曲子,我从来就没有听过如此动听的曲子,真的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哇。” 卢永道:“看来,这小提琴果然是个好宝贝哇。” “老爷如果看得入眼了,我们可以割爱与你。如果不是到了身无分文的地步,我们也不忍心卖这些伴着我们漂洋过海的宝贝。”卖了小提琴和自鸣钟,三名弗朗机人眼看着就有钱吃饭,他们又开始有些不舍了。 纪羽瞳见状,从钱袋里掏出几颗金豆子,道:“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你们的心爱之物,你们就留着吧,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这点金子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们拿去用。” 弗朗机人连忙推辞,道:“不,不,不,姑娘,我们无功不受禄,作为上帝的使者,我们必须得保持着该有的风范。” 第二十三章 偶遇弗朗机人(四) 在他们第二次提起的时候,卢永问道:“上帝的使者?你们是弗朗机的皇帝派到我朝来宣扬你们的佛祖的吗?” 他这一问,三名弗朗机人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 “是的,老爷。” 卢永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三名弗朗机人道:“老爷,我们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们绝对是传教士。” 卢永道:“哦,你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朝上至皇上,下至黎民百姓,都有一个兼容包并,容纳百川的胸怀,你们在我朝的土地上传教,总该有些信徒才是,怎么会混至今天这步田地。” 提到这里,这三人垂头丧气道:“老爷问的,也是我们始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当初,我们一行近二十人,怀着替上帝传教的伟大使命,以上帝万能、仁慈的指引,带着满腔的热情,跨越重洋,万里飘泊后来到你们这片伟大的土地,希望大明帝国的子民能够接受我们的上帝,并且最后能像我们一样爱上他。从广州府登岸后,我们兵分三路,一部分人留在了广州府,一部分人直奔京师,我们呢,本来是要去留都南京的,不过,后来我们这拨人又分作两部分,我们三人来到了商埠发达,居民众多的苏州府,希望能够在江南多地开花,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却发现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根本没有一个人理睬我们。” “这又是为什么呢?” “苏州府的居民根本就不听我们的传教,在处处碰壁后,我们决定降低难度,决定从年长者以及女人那里入手,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到最后,我们实在是没辙,便行医的同时传教。” 纪羽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几乎没有多少人到你们这来看病吧。” 弗朗机人瞪大了眼睛,道:“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羽瞳莞尔道:“如果你们成功的话,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了。” 卢永道:“难道你们在其他地方的同伴境遇也是一样的吗?” 弗朗机人道:“为了能够了解彼此的发展情况,我们之间会有书信来往,但是,在他们身上,并没有遇到像我们这般困难的情况。” “哎,这可就奇了怪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是彻底的技穷了,再也没有别的能耐,只能拉一拉小提琴,帮别人画一画像之类,最近,南京的同伴得知消息后,邀请我们过去,为了凑路费,我们三个人一合计,决定把它们给卖了,换点吃的,换点银子好北上。” 卢永从他们的话里面突然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连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会帮人家画像?” “是的,我主攻的是油画。老爷,呢,你看看,这是我吃饭的家伙。”其中一名弗朗机人拍了拍背在身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画夹子。 “油画?油画是什么?” “呃,这个我也不会解释。” 卢永道:“也不用解释什么,身边带着画好的画没有,取来给我看看就知道你的功力了。” 三名弗朗机人口干舌燥的推销了几乎整整一个早晨的东西,苏州府的百姓围观看新鲜的不少,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出钱买他们东西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天使一般的女孩子识货,眼前这名半百的人却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问着毫无关联的事情,眼看着就要付银钱了,他又彻底把话题给转走了。 传教士是什么?上帝的使者。在他们的国度,是非常崇高的,是倍受别人尊敬的。 然而,踏上苏州府的土地,虽然这里的繁华是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但是他们却没有相应的地位,常常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奚落、排斥伴随着他们。 他们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两眼金星闪闪,心里面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坐在八仙桌上,围坐着大吃特吃刚出笼屉的热馒头。 他们想发火又不敢发火,声称自己主攻油画的弗朗机人取下背在背上的画夹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画,心里头琢磨着,如何把话题再转移回小提琴和自鸣钟上来。 在卢永接过画的时候,他解释道:“这是我远方的家乡,人们收割农作物的场景。” 卢永展开纸张,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一幅弗朗机人农作的场景跃然纸上,农夫农妇,以及替他们翻地运谷物的牛,神态如生,就像活着的一般。 卢永弹了弹纸,赞叹道:“简直是太不可思议,这真的是你画的?” 弗朗机人道:“回老爷的话,是的,在做传教士以前,我跟别人学了十多年的绘画。” “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好,好。” 弗朗机人急了,准备硬生生把话题搬回来,道:“老爷,你看那小提琴……” “请你帮人作画,一幅画多少钱?” “啊?”弗朗机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一幅画多少钱?” 三名弗朗机人互相看了看,心中窃喜,没想到东方不亮西方亮,居然有人找他们画像了。 会画油画的这名弗朗机人在心里面衡量了起来,这钱如果要多了,怕生意跑了,要少了的话,岂不是亏待了自己,他咬了咬牙,试探性地慢慢伸出食指,却没有说话。 卢永咂巴咂巴着嘴,道:“一两纹银,贵了一点,不过,瞧着这功力,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韩大人,我的钱袋子已经在羽瞳那里了,你带的银子够不够盈盈姑娘用的?” 韩雍道:“卢公公,你放心用着。我不光带了银子,还带了银票呢。” 卢永道:“算我借你的,等一会儿回到了府上,我再还你。” 听到卢永这番话,这三名弗朗机人差点没栽倒在地上,尤其是绘画的这位。他本来想狠狠宰卢永一下,竖起的食指,意思是一百文铜钱。大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卢永认为的价钱是他心理价位的十倍。 第二十三章 偶遇弗朗机人(五) 他们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这真是出门遇贵人,他们是我们的财神爷啊。”三个人有一股冲动,想按照他们弗朗机人的礼节,给眼前这名中年人左右两侧的腮帮吻上一下。 让他们感觉幸福的事情还远不止此,卢永的话让他们几乎热泪盈眶,卢永道:“哦,对了,小提琴和自鸣钟报个价,我们也要了。羽瞳,这可是你的东西,你要自己付钱哦。” “好的,干爹,没有问题。” “四……四十两……”会画油画的弗朗机人见卢永一幅画都肯出一两银子,便决定狠宰一下这难得一见的冤大头,不过,当他说出话后,他自己都觉得很没有底气。 他的这点小心思哪能逃过卢永,不过卢永不以为忤,反而觉得他很是可爱,慢慢摇了摇头,撇了一下嘴,道:“贵了。” “不贵,怎么会贵呢?这两样宝贝可都是我们弗朗机国最好的工匠制作出来的,每一样在我们那里都是再抢手不过的了,来到大明朝,也就像你这样慧眼识珠的,我们才会卖,而且,他们很符合你们的贵族气质。” 卢永偷笑着,这卖了整整一个上午都无人问津,遇到我们却说出这一番话来,这三个弗朗机人倒是学会了点儿苏州府商人的油腔滑调,他开着玩笑道:“哦,是吗?你们就不怕贵族身上的银子没带够?” 他们如此迫切的表情,让卢永决定再逗上他们一逗。 “这……这怎么可能?” 卢永向纪羽瞳眨巴了下眼睛,道:“羽瞳,我的钱袋子里面还有多少银子?” 纪羽瞳一本正经地打开束紧了钱袋口的锦绳,装模作样的数着,好像还换算了一番,才道:“干爹,已经被我用得差不多了,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二三两银子,这可怎么办?”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没有办法卖给你们了。”三名弗朗机人决定把自己的姿态抬高,只不过他们做起来的时候,显得非常勉强。 毕竟,更有需要的不是纪羽瞳一伙人,而是他们。 “看来是我们和宝贝没有缘分,既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你们去找更适合它们的人吧。”卢永假装很想买,却有银子不够的样子,恋恋不舍地看了小提琴和自鸣钟几眼,失望之极地摇了几下头,迈开右脚准备离开。 他一动步,韩雍、柳仕元、纪羽瞳和盈盈也开始移动。 “哎……我说老爷大人,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我又没一口咬死这个价钱。” 卢永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你说的话我也明白,可是你给的卖价和我实际能付出的买价相去甚远,应该没有办法彼此达成一致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忍痛舍弃了。”卢永边说,边看着三名弗朗机人脸上焦急的样子,强忍着笑。 “别,别忙,老爷,你们稍后片刻,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 这三名充当了蹩脚演员以及奸商的弗朗机人换上了很是为难的表情,走到距离卢永他们大概一丈多远的位置,有模似样地凑到了一起,商量了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卢永他们的耳朵里。 “就给了这位老爷和这位姑娘吧。” “不行不行,价格太低了,我们都已经亏太多了。” “我觉得行,你看看我们的小提琴和姑娘多配,就我们这身打扮,太对不起那么有灵性的东西,我们现在不应该在乎钱多钱少,主要是给它们找个好归宿。” “我的意见还是觉得不行,几乎差了一半儿呢。” “要不然,我们举手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 “一二三……” 在激烈的短暂争执后,三个人重新回到卢永的面前,道:“看来我们的这两件宝贝和你、以及你最最美丽的干女儿有缘,二十二两,这是我们的底线。如果老爷觉得价格合理,就付钱吧。” 卢永呵呵笑了起来,道:“对嘛,做事儿就要干净利索,大家都有的赚就好,可别说你们亏了哦。” 三名弗朗机人被卢永一句话说破,脸红了起来。 卢永道:“羽瞳,付钱给他们,四十两。” “啊……”三名弗朗机人几乎不相信他们的耳朵。 纪羽瞳掏出金银豆子,递到其中一个人跟前,道:“别愣着,拿着吧。” 当前的弗朗机人接过了豆子,眼泪夺眶而出,连日来的委屈顿时消散无踪:“谢谢,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卢永道:“不是说了有钱难买心头好嘛,只要你们诚意到了,再多的银钱我们都会出的,刚才是跟你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不要介意哦。” 弗朗机人擦了擦泪水道:“不介意,不介意。” “我这边还有活给你们做,做不做?” “老爷的意思是,画像吗?” “是的。” “那么,帮谁画?” 卢永道:“呢,就是你刚才说的这位美丽的姑娘,以及,另外几十人。” “什么,真的吗?哦,天哪,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对于这三名弗朗机人来说,几十人画画的酬劳简直是一笔横财,不过,在卢永四十两的大手笔后,会画油画的弗朗机人不好意思道,“老爷,实在对不起你,刚才我扯了谎,我画一幅画,只需一百文钱。” 卢永道:“不,你的画,一两银子。” 弗朗机人道:“老爷,我欺骗了你,你不生我的气?” “只不过是形势所迫,也为难你们了。你们不用愧疚,我这是替我朝的百姓向你们表示一点歉意。走,我们本来是要在附近找个酒楼,包上一间雅间,歇歇脚,点几个当地有名的酒菜,吃吃喝喝解乏的。你们随我们一起吧。” “我们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到了酒楼,先帮我这干闺女画像,如果出来的效果跟你拿给我看的差不多的话,余下的几十位姑娘的画像就全权交给你们啦。” “我们求之不得,老爷,你让我们重新燃起了在苏州府传教的希望,有了这笔钱,我们就能继续待下去。”三名弗朗机人感激道。 卢永道:“嗨,说了半天,还没有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呢。” 会画油画的弗朗机人指着抱着自鸣钟的传教士道:“他叫阿达尔维多。” 然后指了指刚才拿着小提琴的人道:“他叫熙德。” 最后,他指了指自己道:“我叫胡安。” 卢永听着惊奇道:“你们弗朗机也有姓胡的?” 胡安愣了一下,道:“嘿嘿,也可以这么说。” 卢永向另外两个人道:“我说阿达……就他的名字绕口。前面有个酒楼,二楼看风景不错,我们就在那儿吃喝画画,如何?” 三人道:“一切听老爷的吩咐。” “既如此,我们走着?” “走着。” 一群人,个个高兴,因为他们都得到了各自所需要的。 第二十四章 请君入瓮(一) 一群人来到卢永指着的酒楼,老远,便有一名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道:“哎呦,几位爷,面生地很,第一次来我们鸿福居酒楼吧。” 韩雍道:“眼力劲儿不差啊,拿着。” 说完,扔了一串铜钱给他。 小二利索地一手接住,把铜钱往怀里一揣,更加卖力地伺候着,道:“谢爷的赏,贵客八位,里面请啦。” 他的尾音甩得很高,惹得一群人向卢永等人看过来。 卢永道:“小二,你们鸿福居都有什么拿手菜,说出来听听。” 小二道:“回客官的话,我们鸿福居主推的有三荤三素一点心。” “哦?听着很丰盛,报一报都有哪些?” “三荤呢就是松鼠鳜鱼、清炖蟹粉狮子头和蟹黄汤包。” 卢永点了点头:“恩,不错,听着就胃口大开,有大快朵颐的冲动。” “三素是衙门里的老爷们经常吃的三道素菜,长寿菜、太祖烧香菇以及徽州毛豆腐。最后这点心便是苏州船点。不知道小店的饭菜是否合客官们的心意?” 卢永道:“韩公子,你是苏州府本地人,你决定吧。”进了酒楼,卢永改了称呼。 韩雍道:“卢老爷,这可是我们当地最有特色的菜,要不,就按照小二说的来?” 卢永道:“韩公子,反正都是你请客,我这可不能喧宾夺主,来吧。” 韩雍道:“那好,小二,给我们安排个雅间,要大一些,告诉厨子,多上一点儿心,爷几个吃着高兴的话,还有赏。” 小二没口子点头道:“谢谢爷,谢谢爷,今儿个小二遇贵人了,小二先替后面的伙计谢谢几位爷。” 韩雍道:“除了这几道菜,有好菜好饭再来几道,就由你斟酌拿捏吧。” “好嘞。”小二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拔高了嗓门喊道,“二楼凤栖梧桐雅间贵客八位,好酒好菜伺候啦。” 小二正准备前头引路,卢永道:“小二,且慢,且慢。” 小二停下了脚步,道:“爷,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卢永道:“其他的菜我们也不要多么出彩,只是这松鼠鳜鱼,能做多好就给我做多好,到时候,这位公子赏一份,我这也随着一份。” 小二一听,脸都笑开了:“爷,你就请好吧,都包在小二的身上。” 胡安等三名弗朗机传教士的胃早就开始翻腾,当听到小二报上菜名的时候,他们的口水便止不住往下流。在苏州也混了段日子,这些名菜他们可是有所耳闻的,但是苦于囊中羞涩,从来没有尝过一口,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不但能净赚几十两银子,还能白吃白喝一顿。三个人走在韩雍、柳仕元之后,暗暗搓了搓双手。看样子,他们是准备甩开腮帮子海吃胡塞一通了。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吃上这些人间美味。 小二引着一众人往楼上雅间走,韩雍在后面很是纳闷,问卢永道:“卢老爷,难道你特别喜欢我们苏州府的松鼠鳜鱼这道菜不成,为什么别的菜做得好做不好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唯独这道菜……” 卢永笑了笑道:“不,不,不,我这人对吃上面没有多少讲究,只不过我知道我们当中,有人对这道菜情有独钟。” 纪羽瞳听到卢永这般说:“哦,原来干爹对这道菜如此上心,是因为韩公子爱吃这道菜哇。” 韩雍道:“为我?” 卢永道:“没错,前些日子,王老爷宴请了韩公子,今日,换换我们做东,为韩公子庆贺庆贺。” 韩雍道:“卢老爷,我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松鼠鳜鱼呢?” 卢永道:“因为我曾听说韩公子非常喜欢一首诗,写这首诗的人,巧了,和韩公子同姓,而且同为苏州府人。” “哦,哪一首诗呢?” 卢永思索了会儿,道:“诗作的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不过这七言四句诗我倒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是这么说的,桂江霜鲫长如许,绝似松江一尺鲈。鲫美终非故乡物,临风长啸忆三吴。” 说到这里,小二转过脸来,道:“卢老爷你吟诵的这首诗,小二听过,它是我们苏州府的大英雄韩雍韩大人的作品。” 卢永惊道:“哦,你也知道?” 小二道:“那当然了,韩大人现在可是苏州府妇孺皆知的人,他着实为我们苏州府的人出了一口气,以往,因为张士诚那个反贼,太祖皇帝不待见我们苏州府的人,当官的,为民的,都时常受气,这下好了,我们能扬眉吐气了。” 卢永道:“那么,小二哥,韩大人喜欢吃的松鼠鳜鱼,你们是不是更该做得好一些?” 小二道:“这一点请爷几个放心,包准让爷几个满意。” 到了二楼,向走廊里走了几步,小二推开了一道门,道:“爷,你们稍候,饭菜马上就来。” 韩雍道:“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们不急,先坐着歇歇脚。” 在小二退出房门后,八个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卢永向韩雍道:“苏州府无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向来是以精致闻名天下的,我能来一趟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品尝品尝,瞧,胡安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胡安不好意思地按了按肠鸣越来越响的肚子,道:“让老爷见笑了,我们三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经吃一顿饱饭了。” 卢永道:“我们华夏大地是礼仪之邦,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八方来朝无不倍加礼遇,怎么偏偏就慢待了你们,一定是你们三个人做事儿操之过急,惹得当地的百姓不高兴,所以才会处处碰壁。” 一听这话,胡安梗着脖子,极不服气又觉得委屈:“我说卢老爷,可不能这么看我们。为了能够宣传我们的上帝,我们是殚精竭虑,所有能想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而且我们待人接物都是相当和善的。只不过,苏州府当地的百姓宁可去相信那些邪里邪气的教派,也不愿意相信能够关爱众生的上帝。” 第二十四章 请君入瓮(二) 韩雍听到胡安如此说,一下子警觉了起来,道:“胡安,你说什么?你说我们苏州府的百姓在信奉邪教?” 胡安坐在下手的位置,一伸头便能看到过道,他探头看了看,见没有人,小声道:“我也不能诋毁人家是不是邪教,只不过在我们看来透着邪劲儿,这个教存在已经有些日子了,相当成规模,老爷,刚才出去的小二也是这个教派中的人。” 韩雍道:“咦,小二行为举止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你是如何看出他是你说的那个教派中的人?” 胡安道:“入了他们教派的男人,身上有一处很明显的标志,等一会儿小二回来的时候老爷不妨仔细观察一下,小二的脖子上有一根用黑、红、白三色丝线拧成的绳子,他胸口的位置会坠着一个弥勒佛。” 卢永道:“胸前戴着弥勒佛很正常啊。” 胡安道:“只不过他们戴的弥勒佛和大明帝国正统的弥勒佛不一样。我在寺庙里见过弥勒佛,大都是盘腿的造型,他们脖子上戴的弥勒佛是一脚站立,另一只脚弯曲架在膝盖上,右手指向天空,弥勒佛的腰间还盘着一条龙。” 韩雍道:“这个造型果然有些奇怪,他们除了这一点,还有没有邪门儿的地方?” 胡安道:“当然有了,不过,他们平日里表现地也就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种善因得善果那种类似佛教的教义,如果想找寻他们邪门儿的表现,得找人亲身涉险才行。” 韩雍道:“哦?这话怎讲?” 胡安道:“在没有人信奉我们的上帝后,我们就想学一学这个教派是如何传经授道的,结果这一学不要紧,居然让我们在无意之中发现,这个教派会时不时诱骗一些未出阁,求神拜佛找寻心仪夫婿的姑娘。不知道两位姑娘胆识如何?如果愿意的话,姑娘可以在小二来到后透露‘心迹’,小二肯定会上钩,主动向姑娘推荐的。” 韩雍用手指骨节敲了敲桌子,道:“卢老爷,你怎么看?” 卢永皱着眉道:“如果真如胡安所说的那样,这个教派果然是邪气十足。” 柳仕元道:“卢老爷,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教派的人以传教布施为幌子,暗地里做一些专门祸害良家女子名节的事情?” 卢永道:“从种种迹象琢磨,应该不出我的推测。羽瞳,盈盈姑娘,你们要不要做一次惩恶扬善、涤荡世间的女侠,探一探这虎穴?” 纪羽瞳和盈盈分别坐在卢永的两侧,想着邪教的种种恶行,纪羽瞳柳眉倒竖:“干爹,等一会儿我和盈盈姐姐就试探试探那名小二,在我们女人看来,名节重过生命,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简直是禽兽不如。” “好,我的女儿就是有情意有胆识。” 有人要对自己的对手下手,本来是该高兴的事情,胡安看着跃跃欲试的几个人,有点忧心,道:“几位爷,两位姑娘,我刚才只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你们也就随口这么一听,小二来了你们随口试探几句,可千万别去招惹他们。” 纪羽瞳道:“为什么?” 胡安道:“他们在苏州府已经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势力相当庞大,他们的大师公许道师,能吐火吞剑,脚踩火炭手入滚油锅,掐指一算,便能知道祸福吉凶,被老百姓称作活菩萨,很是受人拥戴。” 纪羽瞳瞪大了眼睛道:“这……这很明显是江湖骗术嘛,苗疆很多人都会表演的。” 卢永道:“女儿,这里距离苗疆毕竟隔了千山万水,不是谁都有你的见识的。” 胡安道:“这是骗术?” 卢永道:“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到苗疆的寨子里验证验证,他们每逢节日的时候,上刀山、下火海,阵势比许道师要大得多。我在京师的时候也有幸见人表演过,不过像这几样,有的也算是不传他人的绝技,会的人不是很多。” 胡安道:“这……都是真的吗?” 卢永道:“胡安,如果你不信的话,给我一些时日,我找一些人,如果他们能表演你说的那些‘神通’,你自鸣钟、小提琴和画像的银子,我可就不给了。” 一听这话,胡安连忙道:“我还一直深信许道师多多少少是有些神通的,没想到,居然是假的。不过,老爷、姑娘,即使是这样,你们也不能去招惹他们,许道师背后,好像有大人物替他们撑腰。” 韩雍道:“大人物?多大的人物?苏州府,算得上大人物的话,那岂不是得牵扯到官府衙门?” “如果仅仅是官府里的人,也没那么可怕,你们不知道,这个大人物很有可能是宫里面的人。” “宫里面的人?现在待在苏州府,从宫里面出来的,也就三位公公,你说的是哪一位?” “应该是王公公。我听人说,负责替皇上和贵妃娘娘采办的王敬王公公一到苏州府,众多苏州府官员出城相迎的时候,许道师已经赶往百里之外,上了王敬王公公的马车,他们两个人从城外一直聊到城中,根本就是旧相识,看起来关系还非同一般呢。” 卢永道:“王敬也搀和其中?这事情确实棘手。” 本来,话赶着话聊天,说要惩恶除奸,只是卢永的一时戏言。他带着纪羽瞳以及大藤峡的一群姑娘,当务之急就是把她们平平安安送进**,哪还有精力去插手地方的“闲事”。即使是路见不平了,只要向各地官员交代一句,谁还不可劲儿去处理。 不过,在胡安提到王敬后,卢永改变了想法,他想趟一趟苏州府的浑水。 苏州府城外,缅刀、大宛良驹、江湖人,苏州府内,锦衣卫、邪教,这王敬会不会做下什么罪恶滔天的勾当,能够借机搜罗一点证据带回京城,弄不好可以卸掉万贵妃一条胳膊。 宫中,皇太后虽然一直纵容万贵妃,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一举铲除**的奸佞之徒,怀恩、张敏等人怀着同样的想法,等待、等待……却没有找到任何的良机。 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卢永怎么会放过呢。 第二十四章 请君入瓮(三) 前一段时间,有消息从宫中流出来,为了讨好万贵妃,皇上居然把官方盐引给了万贵妃一部分,交由她的弟弟运作,为万氏家族谋取私利。 万贵妃的弟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这生意经,他是一点不懂,而且,他一直呆在京师没有出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官方盐引应该是被万贵妃的心腹王敬带到了江南。 只要从王敬的身上找到万贵妃贩卖官盐牟取暴利的证据,他们就能通过忠义的官员上奏折,御史言官肯定会随之而动,到那时,泼天一般的惊天大案传遍朝野,恐怕就算皇上,想偏袒万贵妃也是不成的了。 王敬这人,虽然骄横惯了,不过做起事儿来,也能算得上滴水不漏,可是,他怎么会如此冒失,和一个邪教的头脑人物迫不及待地勾搭在一起,这,也有点太致命了。 卢永拿定了主意,郑重其事道:“胡安,如果为许道师撑腰的大人物真的是王公公的话,我们倒是要会上一会。” 本来抱着玩闹心态的韩雍发现卢永的语气大变,怔了一怔,道:“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可思议了,卢老爷,要不要我陪着?” 卢永道:“没有你陪着的话,我这儿也成不了事儿。不过是你,羽瞳、盈盈姑娘、仕元,谁都缺不了。” 胡安迷惑地看了看如人中龙凤般长相的五个人,道:“你们……” 他刚说两个字,熙德急匆匆道:“嘘,那个小二来了。”由于雅间距离楼梯口很近,熙德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楼梯一半的地方。 许是盛放每一道菜的碟子重量不轻,小二端着木质托盘的时候,走得很沉稳,头一直看着楼梯木阶,如果他抬头走路的话,迎上熙德慌张的眼神,他会察觉到异样。 屋子里的人一听说小二来了,赶紧换了个话题,三两人凑到一起,有说有笑的。 “爷,先给你们上了四道菜,贵客们先吃着喝着,后面的菜马上就好。”小二把托盘上的菜摆到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端上四道菜后,他撤下托盘准备离开。 “慢着慢着,小二哥,跟厨子说一声,再帮我们添一个菜。你们酒楼有没有蜜汁肘子?” “回爷的话,有。” “那就给我们上三份儿大大的蜜汁肘子,别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得给他们多补一补,我说胡安,吃得手肘有劲儿了,可得用心替我们姑娘画像。这可是关系到她们一生幸福的,就指着画像给姑爷看了。是不是啊,丫头?” 卢永两条腿一分,碰了碰身两旁的纪羽瞳和盈盈。 纪羽瞳和盈盈心领神会,本就纯美无比的两人双腮飞红,做了个娇羞的表情,腻着声音不依不饶地抓着卢永的衣袖道:“干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女儿家家的心事,你这是要羞死女儿吗?” 卢永道:“好……干爹不说,干爹以后闷头帮你们找姑爷就行了。” “你还说,你还说。” 纪羽瞳轻轻捶打了下卢永。 小二本来要转身离开,听到卢永纪羽瞳父女俩的聊天,不由得心中狂喜,打从一进门儿,纪羽瞳和盈盈灵气逼人、清秀绝伦的样子便让他心跳加快,浑身燥热难耐,但是一见卢永、韩雍的气势,知道是不能惹的主儿,心头萌生的一点点荒诞念头便遏制住了。 谁知,竟然有门路。 他偷看了纪羽瞳一眼,纪羽瞳轻嗔薄怒的样子,使得他的头“嗡……”地一下子懵住了,他只觉口干舌燥,三魂七魄已经丢了大半。小二把托盘夹在腋窝底下,凑到桌子前,道:“卢老爷,你是不是在为小姐挑选乘龙快婿?” “是的呢。” “那有没有什么眉目?” 卢永重重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一提这事儿我就着急。都怪我太惯她们,从小便舍弃了教授她们三从四德,昏头昏脑让她们学了男孩子们四书五经。这书一看多,她们呀,就剩下个美人皮囊,骨子里头充斥着男子汉纵横四海的性情。小二你说说,从盘古开天辟地到现在,哪一门哪一户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卢永像是受了多大难事儿的长辈,逮住小二大倒苦水。 小二点了点头,道:“我们的父辈、祖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了,莫非?” 卢永道:“她们跟别人不一样,非得要自己挑选未来的丈夫,可是这左一挑、右一挑,她们最好的几年就给耽误过去了,如今都双十年纪,愁得我啊,日也不得安睡。这不,今儿个恰巧遇见三位画得一手好画的弗朗机人,老爷我正邀请他们为我这两个丫头作画,画几幅几尺长宽的大画,带回京城,悬挂我们府院门口的,静候全国各地的青年才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卢永道:“小二哥,你这酒楼,应该也有不少家世背景不错的少年郎常来光顾,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小二贼眉鼠眼地一转道:“我说爷,小二心中生出一句话来,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卢永道:“只管说来。” 小二道:“这句话很是不敬,但是,为了两位姑娘的终生幸福,小二斗胆,冒犯爷了。” 卢永装作一怔,好像为了装作大气的样子,却不情不愿道:“说吧,说吧。” “适才听爷忧虑的一番话,小二并没有觉得爷的主意多么多么的好,反而,让小二想起了一个词儿,虽然不是很恰当,但是却也有几分相似。” 卢永道:“什么词儿?” 小二“呃……”了一会儿,道:“守……守株待兔。” 一听这话,韩雍假装大怒,一只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道:“好一个胆大妄为的小二,你不过是一个小跑堂的,居然出言不逊,顶撞卢老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这句话说卢老爷是那守株待兔的蠢人?还是说卢老爷未来的乘龙快婿是兔子?” 第二十四章 请君入瓮(四) 卢永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不过,他好像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一般,道:“韩公子,先……先别和他一般计较,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下文,如果没有下文的话,我一定告到你们店主那里,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韩雍道:“好,就听他说些什么,如果他说不出个好歹来,不用他们店主动手,我便能让他好看。” 小二诚惶诚恐道:“多谢爷的宽宏大量,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小二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过小二绝不是向爷冷嘲热讽,小二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小二有缘认识一位有大神通的仙家。” 提到这里,卢永狐疑了:“什么,仙家?” 小二道:“是的,这位仙家有通天彻地的道行,两指一掐,便能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天上地下凡世间的事情,他统统都能知道。如果爷够诚心且感兴趣的话,小二可以作为引荐人,代为引见。只要他老人家愿意帮助的话,像帮二位姑娘寻觅夫婿这种事情,不过是小菜一碟。” 卢永道:“这位仙家姓谁名谁,真的有这样的神通?” 小二道:“他老人家不喜欢被人提起名姓,如想见他,需得他信得过的人直接带到府门,由他看上一眼来者,如果觉得有缘,他才会帮忙,如果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的话,即使百般央求,他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头。” 卢永道:“你没有诓我?” 小二道:“爷,我哪里敢诓你?小二还想事成之后向爷多讨一些赏钱呢。” 卢永道:“这话听着靠谱。女儿,给小二哥一颗金豆子吧。” “恩,干爹。”纪羽瞳一副娇娇怯怯的样子,从钱袋子里掏出一颗金豆子,递到了卢永的手里。 卢永把银豆子抛向小二,小二一把接住,他假装贪婪地把金豆子放在牙齿上对咬了下,其实是想象把纪羽瞳玉手含在嘴里的情形,一阵心猿意马。 卢永道:“怎么样,这点见面礼够不够?” 小二见钱眼开奴才相十足,一脸的谄媚逢迎,道:“谢谢爷,谢谢爷,小二好久没有碰见过像爷出手如此阔绰的人了。” 卢永道:“既然暂不能告诉我们仙家的名姓,那最起码能告诉我们他居于何处吧?” 小二道:“其实他老人家的名姓并非不能知道。” 卢永指着他道:“你个滑头,原来是敲爷的竹杠。” 小二道:“爷,小二哪敢呐,爷家中金山银山,也不在乎这点小钱,是不。” “说吧说吧。” 小二道:“我们苏州府下辖的地方里,有一个地方叫尹山,小二口中的仙家就住在那里,他姓许,唤道师,近那方圆五十里随便打听,老幼妇孺没有不知道他的。” 卢永道:“那小二哥何时有空?” 小二道:“其实,小二对爷有所隐瞒,小二算是许大仙人他老人家的信徒教众之一,他比较讲究缘分,所以如果小二直接引见的话,会显得比较刻意。这么着,三日之后是黄道吉日,小二会去听许大仙人讲经,爷带着两位姑娘只管去,到时候小二会在旁边帮衬着的。” 卢永道:“感情这么好?” 小二道:“用许大仙人的说法,咱们这不是有缘嘛,爷,你稍候,小二还得给其他雅间的客人上菜。” “去吧,不耽搁你忙活了。” “谢谢爷,那咱们改天见?” “改天见。” 小二认为自己的目的即将达成,按捺住激动不已的心情,恭恭敬敬地一步步后退,出了雅间。 等小二“脚不沾地飘飘然”离去后,卢永、纪羽瞳、韩雍、盈盈、柳仕元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盈盈道:“走远了吗?” 柳仕元内力在身,专心去听的话,耳目要比一般人灵敏得多,他凝神聚气,确认了下,点了点头。 “扑哧……”终于,卢永没有忍住,首先笑了出来。 卢永道:“真没看出来,一个个都够能装的哦。” 纪羽瞳道:“每个人都在演戏,就看谁技高一筹,更像一些了。干爹,我们应该骗过店小二了吧。” 卢永道:“十之*已经上钩。” 胡安在旁,却很是替他们紧张,道:“我说三位爷,两位姑娘,你们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们知道这趟有多凶险吗?你们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在等着害人吗?我看你们还是别去的好。他们这是请君入瓮。” 韩雍道:“请君入瓮?那得看是什么人了?眼下,谁是君,谁是瓮还说不准呢。不过胡安,多谢你的关心。在我朝,你们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和磨难,还能以如此纯真的真性情待人,难得,难得。” 胡安道:“来大明帝国的这段日子,苦是苦了些,但是,在我们看来,应该是上帝在考验我们。韩公子,我始终觉得小二说的那个去处险恶万分,我这个人的预感一向是很灵的。” 韩雍呵呵笑道:“怎么着,你这是要学那位许大仙人吗?” 胡安愣了一下,明白韩雍的意思,道:“没有,没有。” 韩雍安慰道:“好啦,没有关系的,胡安。我朝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我们敢管这件事情,必然是有这个能力的。你呢,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不是说饿了吗?这桌子上的可都是美味佳肴,你们先胡乱垫补一点,你们的当务之急就是,用你们所学之长,把我们这两位天仙一般的姑娘画下来,我们要她们的风采神韵一点不落的全部表现在纸上面。而且,她们今后的命运,可是和这幅画有非常大的关系的哦。” 胡安好奇地看着卢永等五个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简直是太神秘,太不可思议了。” 韩雍依然面带微笑,却道:“胡安,来我朝,人情世故、地方风俗多多少少该都了解一些了吧?” 胡安道:“恩,基本的我都记得。” 韩雍道:“那我再教你一招,在这繁华之地,多的是虎狼蛇豹,他们啊,有很多秘密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的,如果有人想要打听的话,后果嘛,只有一个。”说完,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冷峻的光芒。 多年的征战,让他的眼神凌冽冷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那种自然而然喷薄而出的气势,震撼了胡安,胡安咽了口口水:“谢韩公子的提醒。那么,我们帮两位姑娘画像吧。” 韩雍道:“不急不急,先填饱肚子才能全力去做事儿,皇上还不差饿兵呢。快快快,大家一起动筷子。” 第二十五章 我想要个弗朗机式的婚礼(一) 这一顿饭,胡安三个人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风卷残云,看样子,确实饿得够呛。 当他们酒足饭饱,一个饱嗝接着一个饱嗝不停地打着的时候,纪羽瞳和盈盈两个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卢永道:“来吧,咱们就在这儿画了。” 胡安支起画板,一边调着颜色一边道:“两位姑娘,一幅画可是相当耗时的,请问姑娘都准备好了吗?” 纪羽瞳和盈盈点了点头。 柳仕元在一旁,欲言又止。 卢永看在眼里,道:“仕元,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柳仕元道:“卢老爷,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卢永道:“说吧。” 柳仕元道:“机会难得,我想……能不能请胡安多画一幅……” 卢永道:“你是想把小姐的画像随时带在身边,以后好留个念想?” 柳仕元道:“是的。” 卢永道:“唉,你陪在羽瞳身边多年,乍一分开,确实难以接受,好吧,胡安,麻烦你多画一幅。” 胡安不解地看了看卢永、柳仕元和纪羽瞳,心道,他们的关系不太像主仆嘛,哪有仆人这样请求主人的,外人一眼便能看出,柳仕元和纪羽瞳的关系很亲密,他们会是主仆?不过,刚才韩雍才给他不要太过好奇的建议,胡安闭紧了嘴巴,绝口不问为什么他一个下人居然敢要小姐的画像之类的问题,只是道:“卢老爷,要是画三幅画,耗费的时辰可能会长一些。” 卢永好整以暇的端坐着,道:“今儿爷就是出来找画师的,时辰充裕的紧,这一点你放心,尽管专心作画,只要到时候能给我看到出彩的画像,越神似越好。就算画到夜幕落下也不碍事儿。” 韩雍道:“卢老爷,要不要我布置一下?”韩雍的意思是,外面还有一二十名死士,几个时辰他们在外面来来回回晃荡也不是个事儿。 卢永道:“不用,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只要不喝酒就行。” 韩雍道:“这点请卢老爷放心,他们敢沾一滴酒,我打断他们的腿。另外,我们宅院门口的事情,要不要我去安排安排?” 卢永道:“要的要的,你若不提我差点忘了,那个点儿你得用心了。” 韩雍道:“卢老爷请放心,不过,这一布置,估计得天擦黑了才能回来。” 卢永道:“不碍的,你放心去吧。” 韩雍道:“仕元,卢老爷和两位小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不在的话,我怕苏州府有人会欺生。” 柳仕元道:“韩公子,我一定不会让人骚扰老爷和两位小姐的。” 他们三个人的对话里头,把今天要做的事情基本上交代了,但是胡安等人是根本听不出什么意思的。胡安呢,画笔一拿在手里,便全神贯注起来,娴熟地画着,外界的事,充耳不闻。 即使是这样,用了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胡安才画好一幅画。 在大作出炉后,胡安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道:“最近动笔的时候少了一些,有些许退步。卢老爷,你过过目?” 卢永来到画作前,被油画的惟妙惟肖惊呆了,他惊叹地看了一眼油画,又看了看纪羽瞳,道:“天哪,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太像了。羽瞳,你过来,看看,看看。” 纪羽瞳站起身子,慢慢向画像踱过去。 在二十一世纪,她很是享受在镜头前的感觉,对于光影下的照片和视频,她充满了自信,然而,来到了几百年前,当要看到属于自己的一幅油画的时候,她的心跳在加速,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可是纪淑妃的画像,她很想却又很怕看到自己在画中的样子。 她的紧张让感染到了盈盈,盈盈握着纪羽瞳的手,道:“羽瞳妹妹,怎么了,为什么小手冰冷?” 卢永哪能体会到纪羽瞳的感受,以为纪羽瞳害怕画像太像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进宫后被人看到画像招人嫉妒之类的,他忙道:“羽瞳,别怕,到时候干爹自有安排。来,看看。” 卢永把画像转到纪羽瞳的面前,道:“像吗?” 纪羽瞳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像,像。”画像中的自己,就像用单反相机拍出来的一样,而且,胡安很会捕捉,把她看向柳仕元时候,从眼角流泻出来的幸福定格在了纸上。看到这样的纪羽瞳,谁会不心动? 卢永道:“孩子,这是好事儿,干嘛哭呢?” 纪羽瞳道:“干爹你是不是替女儿想多了,我只是感觉能在我最美的年华,把时光留在纸笔之下,永远拥有,我是太过高兴了。” 卢永道:“那就好,真的没有其他多虑的念头吗?” 纪羽瞳轻轻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他想,就算萌生一些和柳仕元逃离的念头,她也及时断掉,在韩雍的严密防护之下,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卢永心里暗暗道:“好,有了这幅画,太后娘娘哪有不把羽瞳安排进**全力保护的道理。我大明王朝的**,绝不能允许万贞儿那样的女人兴风作浪。” 卢永道:“胡安,好样的,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和你的同伴就跟随我们住到我们在苏州府的宅子里,近些日子,有的你们忙了。” 胡安道:“谢谢卢老爷,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要穷困潦倒到什么地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卢永从怀里掏出一个牌子,递给胡安道:“胡安,这个牌子你拿着,挂在腰间,出了酒楼,自然有人带你到我们的住所。” 胡安接过腰牌,把它别在了腰上:“卢老爷,那我们先退下了?” 卢永道:“去吧,今夜好好休息,从明日起,我要你昼夜不停地帮我画像,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明白了吗?” “明白了。” “去吧。” 今天的一切,对于胡安等三人来说,实在是充满了太多的谜。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奇遇。三名弗朗机人交头接耳,情绪激昂,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我想要个弗朗机式的婚礼(二) 就在他们闪身出门的时候,韩雍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三位,事情完成啦?” “还没,卢老爷让我们去他的府上,说明日接着做。韩公子,这是卢老爷的腰牌,是你带我们去卢老爷的府上吗?” 韩雍道:“是啊。来,胡安、熙德、阿达,这边请。” 韩雍带着胡安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巷子,从大道上一转过来,胡安便看到了一辆马车。 从马车夫的穿着来看,非豪门望族不能有这样的奴仆。 胡安把眼睛睁得圆圆地,不可置信问道:“这是为我们预备的?” 自到苏州府,胡安三人就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哪里有这种待遇,见有马车,他又觉得如幻似梦了。 韩雍道:“当然了,上去吧。” “哦……”三名弗朗机人欢呼跳跃了起来,争先恐后地上了马车,他们终于有机会能享受一回了。 但是,当他们爬进马车后,三把明晃晃的匕首抵住了他们的喉口、前胸或者后背。 手持匕首的三人压低了嗓门道:“不许出声,否则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待遇急转直下,简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胡安等三人吓得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蹦。 韩雍笑着道:“我说胡安,你也不用害怕,实话告诉你,我们呢,身份有点儿特殊,不宜让你们知道我们府院的线路,所以只能委屈委屈你们,等事情办妥了,我们再向你们赔不是。” 话音一落,三名手持匕首的人右手高高扬起,用匕首握柄往胡安三人后脑一磕。三名弗朗机人眼前一黑,哼也不哼一声,栽倒在马车上。 三名手持匕首的人手腕一转,匕首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站起身,把马车坐人的垫子一掀开,连着板的下面是空的,三人把弗朗机人往里面一放,把垫子盖在上面,然后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面聊起天来。 韩雍对他们的举动很满意。把马车门一关,拍了拍:“走吧。” 马车夫扬起鞭子,在空中甩了个清脆的鞭哨。马儿“啾啾”叫了两声,向韩雍他们住的地方而去。 当马车走远,韩雍才急匆匆上楼,进了雅间。 卢永见韩雍进来,道:“韩大人。事情办得怎么样?” 韩雍道:“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卢公公,适才在府院门口遇到了吴大人派来的亲信,吴大人的亲信告诉了我一条惊天的秘密。” 卢永道:“瞧你这副仍然不敢相信的表情,肯定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我们身经百战的韩大将军如此反应。” 韩雍道:“吴大人在采纳了我和纪姑娘的主意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大概找寻到那帮倭奴的踪迹。公公你猜,他们最有可能的藏匿地点在哪里?” “哪里?” “和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地方?” “尹山?你说他们藏匿在尹山?” “极有可能。如果他们的藏身之地真的是在尹山的话,必须得是相当大的一个庄院,据吴大人派出的探子回报,在整个尹山,具有这样条件的庄院只有一个。那个庄院的主人是许道师。”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 “是的,没想到天下间最最巧合的事情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盈盈走到韩雍的跟前。道:“大人,既然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你一定要替盈盈的父母报仇,为吴江死去的大明子民报仇。”眼看仇敌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报得了杀父弑母之仇,在触动了伤心事儿之后,盈盈哽咽着,眼泪就像两行圆润的珍珠,从她那白璧无瑕一般的脸颊滚落。 美人梨花带雨,看得韩雍柔肠寸断,他不顾卢永、纪羽瞳和柳仕元在场,连忙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为盈盈擦拭泪水,道:“唉,遇见你,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百炼钢不敌绕指柔了,盈盈,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盈盈道:“你……你是我的大人,我的夫君。” 韩雍道:“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夫君就好。你放心,夫君有这个能力,待我们商量好了计策,我们一定不会放了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肯定逮到了一个个拖出来宰了。” 卢永道:“哟,这许道师胆敢为倭奴提供藏身之所,身后应该有人撑腰才是,难道那个撑腰的人果真是王敬?那么王敬图的又是什么呢?和倭奴有联系,他就不怕被发现后处以凌迟之刑吗?” 韩雍考虑了会儿,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这个,我是想不明白。” 卢永道:“其实,我倒是希望他王敬真的和倭奴有牵连,如此一来,想杀他的话,易如反掌,就算万贵妃想包庇,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一旦杀了他,相当于砍掉万贵妃的一条臂膀。虽然还不能对她造成足够大的威胁,最起码也能损伤她一些元气,打压她阵营里一些人的嚣张气焰,让部分胆小的人收敛收敛。” 韩雍道:“假如倭奴真的在许道师那里,我们刚才准备去尹山的计划要取消了,我不能让盈盈和纪姑娘身涉险地。” 卢永道:“恩,许道师背后若是王敬,那就更危险。” 盈盈用手背揉了揉鼻子,道:“不,卢公公、大人,越是这样,我越要去。” 韩雍道:“不行,盈盈,那太危险了。” 盈盈道:“这件事情,就请大人纵容我的任性,大人,王敬、许道师、倭奴之流聚到一起是什么?是魔窟蛇穴。一日不除的话,必定祸害无穷。是,我是有私心,但是我并非被仇恨冲昏头脑。大人想一想,我们已经和小二约定三日后见面,三日之后我们如果不去赴约,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以王敬的神通,说不定就会查到我们的身上,一旦让他们提防了,想再行事可就难了。” 纪羽瞳道:“盈盈姐姐分析的有道理,干爹,韩大人,这一趟,我们是非去不可的了。” 韩雍道:“可是……盈盈,你们面对的将士穷凶极恶的歹人,万一有个闪失的话?不不不。我还是不同意。” 盈盈道:“大人,你就当怜悯我,不能手刃仇人。我会郁结在心,无法化解的。” 柳仕元道:“韩大人,就让盈盈姑娘和羽瞳前往吧,我会陪在他们身旁的。” 卢永豪气顿生,道:“你们都去了。还能缺得了我吗?我要和你们一同前往,去捉许道师这条大鱼。” 这话一出,韩雍差点一个趔趄:“我的个公公嘞,他们几个去我都已经够不放心的了,你也要去?” 卢永道:“我为什么不能去,用盈盈的话说。那名小二可是邀请我们去的,其中,我可是长辈。哪有女儿家家求神拜佛的时候,没有家人陪伴的?” 韩雍道:“万一,万一被王敬发现了怎么办?” 卢永道:“韩大人,你可是关心则乱。我们现在已经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不过仔细一琢磨。其实我们暂时掌握着转瞬即逝的优势,那就是敌明我暗。其他的关于许道师王敬的话,盈盈姑娘已经说得够明确的,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韩雍道:“这……” 卢永道:“如果不放心,和我们一同前往如何?” 韩雍道:“我是必须得同去的,要不,我如何放得下心来?” 纪羽瞳俏皮地看着柳仕元,道:“韩大人,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待那天,我和盈盈姐姐给仕元乔装打扮一番,让人对他生不起戒备之心,到时候,你给仕元一些近身搏击的利器,以策周全。” 韩雍疑惑道:“对仕元生不起戒备之心?” 纪羽瞳道:“恩,到时候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又是姑娘,又是白面书生的。对方就是有什么歹意,也不会把我们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的。以仕元的功力,猝然之间动手拿住对方等级最高的人,易如反掌。” 韩雍道:“说得也是,好吧,那我们就冒这一次险。不过,作为大户人家,身边多带一些护院、家仆是很正常的,我就把那二十多铁卫死士带在身边。哪怕那百来个倭奴出现,抵挡一阵子绝对没有问题。” “然后我已经派牧冲赶往神机营驻扎地,让三百顶尖好手,身揣短铳,扮作平民老百姓,这两日或早或晚,分批次出城,赶往尹山埋伏下来,吴大人那里也已经知会过了,到时候吴大人也会点上两千卫所兵,以调防练兵的名义,慢慢向尹山附近的密林靠拢,一旦许道师的宅院里响起铳声或者厮杀声,他们那边便能听见,迅速向我们这边靠拢。许道师的院子里没有贼人倒罢,如果有,不消一个时辰,便能把他们全部格杀擒拿。” 卢永道:“嗨,既然都安排到这个份上,你还怕什么呢,韩大人。” 韩雍道:“终究是多了几分牵挂,哪能不担心。” “哈哈哈哈……我们的铁汉终于被柔情打败了。” 卢永、纪羽瞳和柳仕元笑作一团,而盈盈和韩雍,则扭捏羞涩地笑着。 “好,我的心情是一片大好,韩大人,我们打道回府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把今天的收获和李大人、赵大人几位大人分享分享。” 韩雍道:“行,那我们走吧。” “走,小二结账。” 许道师的教众小二一听,扯着嗓子道:“来喽。爷,一共是三两六钱银子。” 韩雍拿出两锭足重五两的官银抛到小二的手里:“剩下的,赏给你们了,今天的饭菜,爷吃着舒心。” “哎呦喂,谢谢几位爷,谢谢姑娘的赏。” 卢永走到小二的身边,悄声道:“小二哥,三日后,得请你多多关照啦。” 小二笑了笑道:“爷,那是自然的,还得求爷到时候多多打赏。” 卢永意味十足地道:“你多多关照,我自然多多打赏,彼此照顾,彼此方便,啊。” 小二道:“好嘞,爷,你慢走。” “那我们可就走啦。” “爷,小二送送你。”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吧。” 在卢永等五人走了后,小二把两锭银子向天空抛了抛,道:“哈哈,肥羊自己送上门了,艳福啊,艳福。”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纪羽瞳紧张地望着鞋匠的位置,韩雍道:“纪姑娘不用担心,我已经派盯梢的老手跟着,一旦有异动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纪羽瞳道:“韩大人,蓝晓虎是不是还在那里?” 韩雍道:“是的,他可是贼心不死。不过,我想到了个最直接且简单有效的办法,等一会儿,请仕元帮帮忙,一定能惊得这小子不敢再出现苏州府,要不然,万一被他认出了纪姑娘可不得了。” 纪羽瞳道:“今天算是相当幸运的,我一想起他能通过背影认出我,我就浑身的鸡皮疙瘩。” 柳仕元道:“韩大人,说吧,让我怎么做?” 韩雍道:“嘿嘿,我要请你假扮复仇者。” “假扮复仇者?” 韩雍道:“是的,待进了府,就得麻烦你演一出好戏了。” 卢永笑道:“好,今天是好戏连台,我可有得看了。” 进了府,卢永问道:“哦,对了,那三名弗朗机人被安排在哪里?” 韩雍道:“公公放心,他和我们一个院子,我把纪姑娘的好友也都带了过来。” 踏进院门的纪羽瞳道:“干爹,明天无事,我想请三名弗朗机人帮忙做点事情。” 卢永道:“你想让他们做什么?” 纪羽瞳道:“干爹,你承诺我的还算的了数吗?” 卢永道:“当然算,不管怎么说,我也曾经是汉子,一个唾沫一个钉。” 纪羽瞳道:“干爹,既然韩大人把我的姐姐妹妹们都带了过来,她们几乎能算得上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了。我想明日请她们过来聚一聚。” 卢永道:“好啊。” “让她们见证我的成亲之礼。” “噗……呃咳咳咳咳……”卢永没有思想准备,被口水呛住了,接连不断地咳嗽。 “干爹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ps: 这是诸葛守仁在520小说的第一章vip章节,希望书友们多多捧场,诸葛守仁会加倍努力码字,写更多的故事给书友们看。谢啦~ 第二十五章 我想要个弗朗机式的婚礼(三) 卢永摆了摆手,道:“没忘,没忘。只是有些突然,韩大人和盈盈姑娘不是还没有完婚吗?你当时可是说要借你盈盈姐姐的凤冠霞帔的。” 纪羽瞳道:“事情也巧了,今天不是遇到了三名弗朗机人吗?我想让他们给我和仕元办一个弗朗机式的婚礼。” 卢永想了想,毅然决然道:“行,干爹就满足你这个心愿,否则,即使入了宫,估计我都不见得安生。” 纪羽瞳扑上前,搂住卢永的胳膊,晃了几下,撒娇般道:“谢谢干爹,干爹对我真好。” 卢永道:“到了宫里面,可得好好孝敬我。” 纪羽瞳道:“是,我一定不会忘记干爹对我的好的。” 盈盈走到纪羽瞳跟前,道:“羽瞳妹妹,恭喜你,没想到你居然走到我们前头了。” 韩雍道:“那我也随份凑个大礼?” 卢永道:“什么大礼?” 韩雍道:“其实,在我的族人来的时候,他们带了六身凤冠霞帔给盈盈预备着,准备给她一个惊喜,由她挑选。今儿个,我就让纪姑娘先挑一身。” “真的吗?”纪羽瞳睁大了双眼。 其实,纪羽瞳在想到要办一个弗朗机人婚礼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一袭白色婚纱在身。弗朗机在当时有大弗朗机和小弗朗机之分,大弗朗机是西班牙人,小弗朗机是葡萄牙人,不过,不管是大弗朗机人还是小弗朗机人,他们的婚礼应该都是由牧师举办的,新娘是穿着婚纱完成自己人生中最幸福庄严的时刻。但是,纪羽瞳马上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明朝虽然海纳百川,毕竟还是有它的局限性。开放如苏州府,也没听说过穿着白色衣服成亲的,在民风民俗上都说不过去。 “当然是真的了。” “韩大人,谢谢你。” “那我们现在去找胡安他们,商量商量成亲的相关事宜?” “好的。牧冲,牧冲……”韩雍扯着嗓子,边往后进的院子里走,边喊叫着。 “大人,小的在。”牧冲急匆匆从里面冲出来。 “怎么回事儿,今日怎么不在该待的地儿?” 牧冲兴奋地指了指里头。道:“大人,你不知道,你命人带回来的那几个弗朗机人正在给李大人画像呢。画得可真像。” 韩雍道:“要不,你以为爷真的就出去逛街?” 牧冲竖起大拇指道:“大人就是大人,小的望尘莫及。” 韩雍笑着冲他侧踢了一脚道:“好了,我不责怪你,胡安三人现在在哪里?” “大人说的可是那三名弗朗机人?” “你以为呢?” “他们现在在李大人屋里。” “好。带我们去。” 来到李贤的房间,赵辅、和勇、陈瑄都在,他们聚精会神地站在胡安的身后,看着胡安作画。 卢永走到李贤的身旁,道:“哟,真没看出来。李大人还有这番情致。” 李贤道:“卢公公,你和韩大人可是找了个宝回来。” 卢永道:“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胡安。画得如何?” 胡安道:“回卢老爷……” 卢永道:“他们的身份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那我们的称呼也改了吧,叫我卢公公,叫韩公子韩大人。” “是,回卢公公的话,李大人的画像今日暂时无法完成。不过轮廓我已经画了出来,明日继续即可。” “明日?李大人。明日我得借胡安一用。” 李贤道:“是为那群姑娘画像吗?” 卢永道:“不,是为我的干闺女纪羽瞳,和柳仕元举办个小的成亲仪式。” “什么?纪姑娘和仕元成亲?怎么,提前了。” 卢永道:“是的呢,我这女儿心血来潮,非得明天办。” 李贤指了指胡安:“那找他干什么?” 卢永道:“羽瞳想办一场弗朗机人式的仪式。” “是吗?行,那我倒要见识见识,卢公公,恭喜你,升级做老泰山啦。” 卢永调侃道:“那李大人出多少礼呢?” 李贤道:“一颗丹心,一颗赤胆,与你一起,献给朝廷。” 卢永道:“好重的礼啊。李大人,说到这里,我还有几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是关于王敬、倭奴,还有苏州府一个邪教的。” 李贤愣了一下:“你们今天出去到底做什么去了?不是逛苏州府的吗?” 卢永道:“这不是一言半语能说得清楚的,要不,我们泡点茶,边品茶边说。” 李贤道:“卢公公既然由此雅兴,我自当奉陪。韩大人,一起吗?” 韩雍道:“不了李大人,府院四周,王敬不是派了不少明哨暗哨嘛,今儿个晚上闲来无事,我想去找找他们的麻烦。” 李贤道:“也好,想着一旦出去,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这个恶人的恶仆的监视之下,心里面就不自在,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他们。韩大人,记得等会儿有多大能耐使多大能耐哦。” 韩雍道:“李大人,你就请好吧。” 在卢永和李贤交头接耳,赵辅、和勇、陈瑄三人在一旁“哦……哦……”惊叹声此起彼伏的当口,韩雍把柳仕元拉了出去,道:“仕元,你有没有瑶族的衣服?” 柳仕元道:“有,大首领……” 话到这儿,他尴尬地看了韩雍一眼,“贼……” 韩雍毫不介意地拍了拍柳仕元的肩膀,道:“各为其主,而且在我个人看来,侯大苟并没有错,你就叫他大首领吧。” 柳仕元道:“谢韩大人。大首领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会沉醉于你们的惺惺相惜。” 韩雍道:“侯大苟是不是送了你一套衣服?而你把它带在了身边,留作纪念?” 柳仕元道:“大人所猜不错。” “你去把它穿上,我要你从侧面围墙出去,走到蓝晓虎面前。快意恩仇去吧。” 柳仕元眼睛一亮,道:“大人,可以吗?” 韩雍道:“为何不可?不过,先暂时别杀他,伤了即可。” 柳仕元道:“好的。那么,大人,我先去准备一下。” “好的。” 蓝晓虎正在“鞋匠”的旁边,他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卖牛角梳的小贩。 晚上,苏州府依然人流如织。 他似乎很快就融入了自己的这个新身份,正不亦乐乎地和一名讨价还价的老大娘纠缠十文八文钱。 当完成这笔买卖。从挑子里向外拿钱找钱的时候,老大娘的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只看了一眼,脑袋“轰”地一下。眼前发黑。 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模样,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然而就是从低头到抬起的刹那,扫到衣服下角,他就已经魂飞天外。 他清楚的记得。这件衣服跟侯大苟平时爱穿的一件太像了,像得他都不敢抬眼去看穿这身衣服的人的长相。 他不敢看,对方的人却开口了:“蓝寨主,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来:“是你,柳仕元?” 柳仕元道:“是我。” “你……你为何穿着大首领的衣服?” “怎么?你心虚了吗?”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柳仕元道:“这件事情我也很纳闷。当初我和羽瞳乔装打扮,几乎逃脱升天,硬生生被你给发现了。至今,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如今,我和羽瞳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你还是贼心不死吗?” “是,我就是不甘心。纪羽瞳她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我,我哪一点比你差了。” “两情相悦只是因为脾气相投。兴趣相近,不是因为彼此是世界上最好的,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这一点。你的执迷不悟害了大首领,害了大藤峡,害了羽瞳,也害了我。今天,你也该觉悟了。” “觉悟?你是要来对付我的吗?” “当然。” “你认为你能杀了我?” “为什么不能?” “那你动手啊。” “啊”字一落,柳仕元没有动手,蓝晓虎也没有动手,他们旁边那名等着结算银钱的老大娘动手了,她的指甲不是很长,但是已如短刃的一寸尖头,快速闪电,插向柳仕元的脖子。 她快,柳仕元更快,一式小擒拿手骤然而动,以眼睛无法捕捉到的速度一下子扣住了老大娘的脉门。 然后分筋错骨手往外一送,老大娘的身体便整个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飞起一脚,踢向了蓝晓虎的胸口。 蓝晓虎本来以为猝然之间发难,能够一击而中,没想到柳仕元的反应如此之快。 柳仕元是卯足了气力侧身踢出的,脚尖触及蓝晓虎的身体,只听“嘎巴”几声骨裂的声音,蓝晓虎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柳仕元冷冷一笑:“一名老大娘,见到这阵仗,不慌忙闪开,如此镇定,必有古怪。蓝晓虎,今天就是有再多的帮手,我也定要取你的项上人头,已慰大首领在天之灵。” 身处蓝晓虎不远的“鞋匠”愣了愣身,道:“好俊的身手,看看我能不能接得下你几招。”说完,一个乳燕投林,合身扑向柳仕元,他手里面寒光闪闪,拿着的竟然是江湖女人惯用的分水娥眉刺。 蓝晓虎被柳仕元一脚踢中右侧,肋骨被踢断两三根,幸亏力道不是特别的大,没有让断骨往里面扎进去,他连滚带爬至柳仕元两三丈远,站起身来,“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大口的血。 “鞋匠”在这眨眼的功夫,已经疾风骤雨般攻了柳仕元十多招。 柳仕元一心二用,堪堪躲过他的两根毒蛇吐信的峨眉刺,同时眼睛不离蓝晓虎道:“今日你既入了苏州府,我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蓝晓虎见“鞋匠”不能动柳仕元分毫,便喊道:“上,再上两个人,如果我出了事儿。那个天大的秘密,你家主子这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他的话很是管用,瞬间,便又有三五人取出短小的近身攻击的利器,扑向柳仕元。 见有人在大街上厮杀,夜游的居民喊了一声,四散而逃,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便空空荡荡,没有了闲散人的踪影。 柳仕元做出了欲摆脱纠缠的举动。身形陡然奇快,蝴蝶穿花般而动,几乎要脱离包围圈。但是这几个人好像知道蓝晓虎的重要性,拼命使出生平所学,跗骨之蛆一样把柳仕元裹在中间。 眼看着蓝晓虎就要逃走。 李贤等人住的府院门口突然哗啦啦冲出一群神机营的将士,他们娴熟地配合着,分成跪、站两排。几十把黑洞洞的铳口瞄准着柳仕元他们。 一见这个阵仗,蓝晓虎更是牙关一咬,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离开。 带领这批神机营的是牧冲,他狞声道:“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在李贤李大人、赵辅赵总兵官的住地打打杀杀。再不放下手中的兵刃,休怪火铳不认人。” “鞋匠”几人一见不妙,竟然说了句江湖黑道的切口:“风紧。扯呼。” 看来他们是知道神机营火器厉害的,逃走的功夫竟然比围攻柳仕元的身手要快上一些。 不过,就在他们脱离柳仕元的瞬间,牧冲脱口而出一字:“杀。” 一字寒光,“咚咚咚……”火铳铳口冒着白烟。这几个人顿时成了筛子。 只有那“鞋匠”,好像留了个心眼儿一般。逃走的时候,是在这几人之前,身子被这几人半挡着,他痛哼一声,一个纵跃,翻上二楼,再一翻身,上了屋脊,消失在夜色当中。 柳仕元向牧冲问道:“要追吗?” 牧冲道:“柳大哥说笑了,如果神机营不让他走,他的身上早十个八个窟窿了。他现在身上有伤,正滴着血呢,我们只要寻踪而去,追到王敬那里,他就是满身都是嘴也说不清楚,不过,韩大人让我们大张旗鼓地搜索,好给予王敬足够的时间,让他把蓝晓虎和这个‘鞋匠’转移到另外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么,尾随这两个人,就能知道王敬和许道师是不是一伙的了。” 柳仕元道:“原来,韩大人在这埋伏着呢。” 牧冲道:“柳大哥,我们这群人行军打仗可以,追踪也不差,就是对方毕竟有一个是江湖中人,我们怕掌握不住跟踪他的安全距离,所以,得麻烦柳大哥这个新郎官儿了。” 柳仕元道:“消息传得那么快,你也知道了?” 牧冲道:“不管怎么说,我是我们大人的心腹不是?柳大哥快去快回,我们呢,就偷个懒,留下来为你准备成亲的需要的东西。” 柳仕元道:“那么,麻烦你了,牧冲。” 牧冲道:“嗨,柳大哥见外了,居然和兄弟说这样的客套话。” 柳仕元道:“麻烦牧冲兄弟和羽瞳说一声,省得她担心。” 牧冲道:“柳大哥请放心,我们哪能在新婚前夜,不让新娘子知道新郎的行踪呢。” 柳仕元道:“那好,我先去了。” 说完,他如同一只狸猫,上了屋脊,身形一闪,便被黑幕所吞噬。 牧冲摇头叹息道:“可惜了柳大哥这样的人才,可惜了纪姑娘这样的相貌,居然要进入这世间最最可怕的后宫。” 旁边的士兵没有听清楚,凑过头来,道:“牧冲大哥,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牧冲没有好气道:“去,去,去,什么都要问,你懂什么呀,赶紧招呼弟兄们,都上街,能闹出多大动静便闹出多大的动静。” “好嘞。”士兵屁颠屁颠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 世上最幸福的人(一) “啾……爆……” 牧冲等人还没有走出多远,从府院里面,一枚巨大的类似窜天猴的爆竹直冲上天,在高空中爆炸开来,四散而下的火星把苏州府的上空映得色彩斑斓。 “哇……好漂亮,娘亲,你看,你看。”距离牧冲不远的临街二楼上传来了一名小女孩儿稚嫩的欢呼声。 牧冲会心一笑。 在孩子看来,这颗爆竹代表了欢快的视觉享受,代表着无拘无束的童年。 不过,在牧冲来说,意义不仅仅如此。 在王敬来说,更是。 柳仕元穿着一身瑶族服饰,在夜色的掩护下,飘飘渺渺,好像一袭被风吹走的轻纱,悄没声息地跟在了“鞋匠”的身后。 “鞋匠”的肩膀上似乎中了一铳,一手捂着伤口,一边顺着屋檐向前纵跃。 他的警惕性很高,每奔出十多丈,他就会转过身来看一看背后。 不过,柳仕元早就提防他如此,只要“鞋匠”肩膀稍微一动,他就隐身至建筑物的低矮处,“鞋匠”根本就发现不了他。 在三番五次后,“鞋匠”终于“确认”没有人衔尾追来,他松了一口气,来到一处僻静巷子的房顶,左右看看没有人,便跳了下去。 就在他跳下去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在空中爆炸的爆竹。 爆竹的声音很大,苏州府的大半角落都能够听到。 他转身刚要离开,离他不远的一处地方“哗……”地一下亮堂了起来,一根火把被引燃,紧接着,又是一根,不一会儿,便“噼啪噼啪”。火把燃烧时火花爆裂的声音越传越大。 紧接着,便是钢刀出鞘的声音,只听其中一人带头叫道:“弟兄们,刚刚接到吴大人的军令,说有人在李贤李大人等诸位大人以及公公歇脚的地方行凶闹事,看穿着好像是大藤峡残匪,大人命令我们逐户逐户搜寻,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和事儿,弟兄们今天辛苦一晚上,我们要趁着城门紧闭的时候把这些贼人揪出来。” 另一人道:“百户大人。据小的得到的最新消息,领头的好像是前一段时间投靠朝廷的大藤峡寨主蓝晓虎。” “恩?他既然已经弃暗投明,朝廷的封赏马上就会下来。他不在桂林府老老实实等着赏赐,怎么来到了苏州府?” “听说,他是因为一名女子。他之所以投靠朝廷,就是由于那名女子和其他人相好,他是嫉恨在心、妒火中烧才这样做的。后来。在大藤峡被攻破后,韩大人不同意把那名女子赠予他,于是他再次怀恨在心,这次是来谋刺韩大人的。” “是吗?这小子还真是反复无常,为了一个女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不足成就大事。弟兄们。韩大人可是我们苏州府的大英雄,都给我听好了,苏州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给我好好核实。一旦有疑点的,全部给抓起来。” “是……大人。” “走。” 这一波人扯着嗓子从说话的地儿冲了出来。 “鞋匠”看了看,在他视力范围之内,已有两处明显的光亮。再仔细一听,城里面闹哄哄的一片。看来,城里面的驻军全部出动。 “鞋匠”心里面一“咯噔”:“不好。我们落入别人的圈套了。不能让蓝晓虎在王公公那里久留,必须得把他弄走才行。” “鞋匠”顺着巷子一直走到底,“嘟……嘟嘟……嘟”,一长两短一长敲了四下,巷子尽头的一个小侧门吱呀打开,从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 “董爷,你回来啦。” “恩。”“鞋匠”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门,不想却牵扯到了伤口,闷声痛哼了一下。 “哎呦喂,董爷,你受伤了?” “别大惊小怪的,快,带我去见公公。” 柳仕元猫着腰,蹲在墙头上,一手扶着探出的屋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他听到这话,心道:“难道,已经到了王敬的宅院?” 刚想纵身下去,走出几步的“鞋匠”冲着院子里道:“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那边有高人,别被人趁虚而入了。不光院子里,屋顶也别放过。” 院子里并没有人回答,但是“鞋匠”再不做停留,快速离开。 一见这阵势,柳仕元心中暗叫“好险”,这看似风平浪静,幽暗宁静的小院,居然还留有暗哨,自己的莽撞,差一点暴露了行踪。 柳仕元知道进去偷听他们谈话是不可能的,一个“鹞子翻身”,翻下了墙头,蹑手蹑脚向巷子外而去。 当他走出巷子的时候,本来逐渐归于平静的苏州府热闹了起来,他竟不知,苏州府城内居然有这么多的士兵,看来韩雍和吴仁敌早已安排好人手,士兵们真的严格执行着挨家挨户敲门查看的军令,把一个个正准备进入梦乡的苏州府居民叫了起来。 一时间,埋怨声、咒骂声、哭喊声、鸡飞狗跳声混作一团。 既然所在的地方是王敬的宅院,柳仕元知道韩雍早晚会过来,毕竟,像王敬这般有着大靠山的,不是谁都敢搜查他的府门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韩雍带着一帮人来到了王敬的府门前。 柳仕元连忙从暗处出来,迎了上去。 韩雍道:“怎么样?” “进去了,那人是王敬网罗到的江湖人士。” “好,既然坐实了是他,那就好办了。仕元,随我来。” 韩雍大步流星,走到了镶嵌着铜钉的门前,用力地敲了敲门。 红漆大门被人缓缓打开,两名负责守夜的门人闪出身子,看来人来头不小,且是认识的,忙向韩雍做了个揖道:“韩大人,你这是?” “适才有贼人欲行刺李大人,我正带着人搜查。” “可是大人。小的有些纳闷,斗胆问一句,这怎么查到我们公公的府院了?”虽是横惯了的,不过面对韩雍,他们还是很谨小慎微地问着。 韩雍道:“两位小哥有所不知,行凶的贼人手段甚是高明,我怕他会挟持或刺杀我们苏州府里面的重要人物,所以就带了兵来,保护王公公的周全。” “哦,大人。你稍候,我去通禀公公。” “不,不用了。听说公公的府院之内也养了一群身手高明之人护院。想必贼人如若进入院中必会被察觉。我这呢,不过是放不下心,画蛇添足而已,你们不必惊动公公。” “这……” “两位小哥,只管关门守夜就是。我只是前来督促一下,防止这些兵士耍滑头,做事儿不肯走心。”韩雍来了个以退为进。 “韩大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如果公公知道大人你来了,而小的们没有伺候好。没有通禀他,一定会打断我们的腿的。” “那好,不能让两位小哥为难。你们。在外面守着,谁敢走一下神儿,杖责四十,听到了没有。”韩雍指了指身后的兵士。 “听到了,大人。” “小哥。前面带路,我进去和公公说两句话。” 两名守夜门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把大门推开。 就在这个时候,两排人手提着气死风灯,拥簇着一人向这边走来。 远远的,那人便看到了灯火通明下全副武装的韩雍,提高了嗓门迎面叫道:“我说韩大人,这三更半夜的,闹的是哪一出哇?你看这城中闹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呢。” 韩雍欠了欠身,道:“王公公,惊扰到你,实属无奈,我先给你赔不是了。” 王敬火急火燎地走了出来:“咋的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韩雍道:“回公公的话,这事都怨我,是我在广西处理大藤峡诸多事情时一不小心留了个尾巴,让一名丧心病狂的暴徒潜入了苏州府。” 王敬一听这话,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是不是让他给跑了?有没有线索?有没有同党?” 韩雍道:“这个,我们还都没有弄明白。所以,现在我和吴大人各带军马,正全城搜捕呢。公公,你府里面的下人也不少,你让他们挨个角落挨个角落都查看一遍,千万不能让歹人混进你的府内,只要你们府内没问题就万事大吉。我已经着人护住了公公院落的外墙,保证一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王敬道:“哦,甚好甚好。” 韩雍道:“公公,府里人手够忙?不够的话,我让我的手下进去帮忙。” 王敬道:“不用不用,这已经够辛苦的,里面的事情,就交给府里面的人解决。韩大人,进来歇歇脚,喝喝茶吧。” 韩雍道:“不了不了,公公,我还得赶到我们苏州府的父母官刘大人那里。” 王敬道:“既如此,韩大人赶紧去吧,这事儿要紧,千万不能耽搁。” 韩雍装作很是忙碌的样子,双手一抱拳:“公公,我们情谊改日再续,我先去了。” “好。” 韩雍也不再和王敬说什么,转身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看着韩雍一伙人走开,王敬气急败坏地向院内奔去。 边走,王敬边道:“郑伍,让府里面所有的人都动起来,动静越大越好,不能让韩雍的手下起疑心。” “是,公公。” “王臣,你随我来。” “是,公公。” 王敬带着王臣等人,一路来到了望星楼,由于心里着急,王敬一口气爬到顶楼连粗气都没喘一下。在到达顶层后,只见他一脚踢了踢倒数第二个阶梯最里面的犄角旮旯,一手摸着扶手向下压了压,“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像是绞盘一类的东西在转动,王敬道:“没想到王富这家伙当初的一个荒诞之举,今日竟能成为最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原来,王富在霸占宅子后,他荒淫地想象露天在苏州府最高处和女人媾合的刺激,便花重金请能工巧匠在望星楼的顶层设置了一处机关。 顶层的屋檐斗拱露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方孔,一根软绳梯子垂了下来。 王敬道:“蓝寨主,下来吧。” 蓝晓虎探出头,见是王敬,从上面翻身跳落下来,随后,“鞋匠”也下了来。 “公公,外面情形如何?” 王敬道:“蓝寨主,你可知你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第二十六章 世上最幸福的人(二) 蓝晓虎一愣,道:“公公何出此言?” 王敬道:“韩雍此刻正全城缉拿你呢。他还借了这个机会,把我的府院围了个铁桶一般,你看看。” 蓝晓虎探头环顾四周,一条火龙把他们围在了中间,竟然密密麻麻站了整整一排人。 王敬道:“蓝寨主,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儿,韩雍竟然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你?” 蓝晓虎道:“王公公,韩雍和卢永他们是一伙的,他们要把那只‘凤’送入宫中对付贵妃娘娘,而我,知道那只‘凤’是谁,今天也不知怎的,竟然被他们发现了。所以,韩雍急于杀我灭口。当初在桂林府,如果不是我留了心眼,早就被人抛尸荒野了。” 王敬道:“那你还不赶紧告诉我,谁是童谣里的那只‘凤’?” 蓝晓虎道:“王公公,不妥吧,如果我这个时候说了,谁知道下一刻我还有没有命在。” 王敬道:“那你想怎样?” 蓝晓虎道:“麻烦公公把我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过了这个风头,公公把我想要的都安排妥当了,我自然会告诉公公一切。” 王敬道:“好,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韩雍应该是怀疑你在我的府中,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了。” 蓝晓虎道:“没关系的,王公公,这处宅院那么大,随便有个地方便够我藏身的,何况还有这个妙处。” 王敬道:“不过,我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韩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蓝晓虎道:“公公放心,我有足够的耐性,他们,是耗不过我们的。” 王臣道:“公公。蓝寨主说得在理,现在夜也深了,公公要不要休息?” 王敬道:“外面闹哄哄的,我哪能睡得下。” 王敬忧心忡忡,蓝晓虎却一点不放在心上,他大大咧咧道:“公公,你不用担心,此处绝密,你若睡不着的话,就看外面那些兵士闹腾。权当是看耍猴了。你看着苏州府街道上,火光点点,甚是漂亮。难得有这般独特的景致,何不看上一看?” 这话传到王敬的耳朵里,他有点哭笑不得,心里面暗骂:“荒蛮之地的人,到底未开化。知道些什么,爷都被你给害苦了。”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呆呆地看着远处地上的星星点点到处移动着。 苏州府里的兵士虽多,但是要在苏州府彻查一番,也还是要一个片区一个片区进行的。不久。王敬府院周边的火把便渐移渐远,只留下了韩雍刚才带来的一圈火龙。 王敬道:“王臣、小董,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韩雍这人甚是贼猾。我怕他早晚会找个借口,进来搜查的。” 王臣道:“韩雍此举,看似为公公着想,实则是针对公公,防止蓝寨主从院子里逃出。公公所虑不错,他定会找个由头进府院的。” 王敬道:“那如何是好?” 正说话间。位于后院临街的地方,火龙动了一下,应该是一群士兵跑开,边跑边喊着:“什么人,站住。” 然而那人并没有停下来,为了阻止那人,其中几名手腕劲儿不小的兵士举起钢刀,反手扔出。 那人身法甚是了得,背部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反身连环踢出,钢刀应声落地。 只是这么一耽误,他便被追他的兵士赶上。 “说,你是何人?为何唤你你不停下?” 那人并不言语。 “弟兄们,给我拿下。” 围过来的兵士渐渐多了起来,周围能有二三十人。 那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呵呵笑声,身形在火把通亮的照射下,凭空消失了一般,快得人眼几乎瞧不清楚,就在他笑声变小的时候,周围手持火把的兵士连环惨叫着,他们手中的火把不知为何,竟然拿捏不住,全部掉到了地上,紧接着,这人掌风阵阵,一掌下去,便有一根火把灭掉。 “好猖狂的蟊贼,弟兄们,多来些人。” 一听这话,呼啦啦一堆人,本来合拢的火龙立马出现了一个缺口。 要说王敬网罗来的那些人也都够机灵的,这边外墙一有动静,里面的人打开偏门便冲了出去,大声嚷嚷着:“这是怎么,这是怎么了?各位军爷,要不要我们帮忙?” 几十名兵士被那名武功高强之人打得几乎无还手之力,碰着即倒,沾着即伤,正焦头烂额,气急败坏道:“身上有功夫的都上吧,别让他跑喽。” 王敬府院里的人,咋咋呼呼地叫喊着,除了极个别手里面挑着气死风灯,其他人都前前后后围着那人跑着。 地上,翻身打滚哭爹喊娘的倒了不少人,钢刀散落一地。 王敬眼睛一亮:“郑伍好样的,他这是想趁机把那儿搅和乱了。好机会,小董,你伤得重不重,行动还能利索吗?” “鞋匠”道:“公公,就这点小伤,根本不在我的眼里,可笑这群蠢蛋,那人哪里是什么蟊贼,分明是一名江湖上有名的好手。也不知为何,居然无意中帮我们解了围,公公,这下子我们便有办法离开苏州府了。” 王敬道:“是哇,蓝寨主在这,我多少都会有些心惊肉跳,还是到了那里,才是最安全的。我们这处离南门最近,巧的是今晚是万百户巡守,你们也别等到风声变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去吧。” “鞋匠”道:“好的,公公。” 于是,“鞋匠”带着蓝晓虎下了望星楼。 王敬和王臣两个人手撑着望星楼最高处的栏杆,恨不得脖子能再长两尺。 乱作一团的下面,那名身手了得之人应该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不复刚才的勇猛,一点一点向远处退却,兵士哪能容得了他脱身,裹挟上去。 这一下。惹急了那人,他大吼一声,把生平所学全都用到了逃遁上,竟然匪夷所思地出了包围圈,一阵青烟一般,飘飘忽忽间便在几丈开外。 兵士们认为他这是心生怯意,呐喊着,随后追了出去。 王敬的家奴并没有随兵士们追踪,而是三三俩俩站着,像是有的人弥补堵住兵士们的缺口。有的则开始绕起了宅院外部搜寻一样。 终于,王敬和王臣影影绰绰辨认出“鞋匠”和蓝晓虎混入人群,王臣兴奋道:“公公。你看。” 王敬双手攥在胸前,紧张无比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一会儿,两人才挪到了一处阴暗的角落。借着其他人的掩护,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见状,王敬这才松了一口气:“王臣,我们也走吧。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弄得我精疲力竭。我得好好歇息歇息。” “鞋匠”和蓝晓虎看似浑水摸鱼溜了出去,其实,他们并没有脱离柳仕元的追踪。假扮“身手了得之人”的柳仕元以极快的身法摆脱那群越演越逼真的兵士后。绕了一个圈儿,再次跟上了“鞋匠”和蓝晓虎的哨,跟随他们到城楼上和万百户汇合,看着他们顺着绳子爬下出了苏州府,跟着他们消失在夜色当中。 一个多时辰后。柳仕元回到了韩雍等人暂住的地方,进入院子后。由牧冲引导着,来到了第二进院子的一个厅堂。 厅堂里坐满了人,整个屋子里茶香四溢,李贤、赵辅、和勇、卢永、陈瑄、韩雍、纪羽瞳、盈盈都在,他们悠闲自得地品着茶,直到柳仕元风尘仆仆的回来。 柳仕元一进门,纪羽瞳娇俏的小脸红扑扑的,兴奋且心疼地看着柳仕元,道:“仕元,累不累?来,喝口茶。” 看来,纪羽瞳是专门选了地儿坐的,柳仕元一进门,她就站到了旁边,端起了茶碗。 柳仕元柔声道:“不累,羽瞳。”然后,他接过茶,小小抿了一口。 茶水甘甜润口,顺着喉咙慢慢流淌到胃里面,让柳仕元不由得精神一振。 卢永道:“仕元,跟我们说说,情况如何?” 柳仕元道:“回公公的话,果然不出我们所料,王敬的手下带着蓝晓虎直奔尹山而去,进入尹山后,他们藏身于当地最大的一处宅子,听打更的更夫说,那是许道师的地方。” “好,那我们就能如期进行我们的计划了,后天我们便可以去一探究竟,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来个深入虎穴,内外开花。” 纪羽瞳柔情蜜意地一瞬不瞬看着柳仕元,道:“干爹,仕元往返那么多路,早就该渴了,你就容他点时光,喝点水解解口渴再说也不迟。” 卢永道:“人说女生外向一点都不假,明儿个才成婚呢,今天就巴巴儿疼着,容不得干爹说一句了吗?” 纪羽瞳道:“可以,可以,但是也得等我看着仕元把水喝了再说。” 卢永道:“仕元,你要再不喝水,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赶紧喝吧。” 柳仕元听到这里,赶紧将杯中的香茶一饮而尽。 纪羽瞳眨巴眨巴眼睛,道:“仕元,这茶怎么样?” 柳仕元回了回味,道:“嗯?你若不提,我还真没在意,这茶,馥郁芳香,散发着别样的味道,我以前可从来没喝过,羽瞳,这是什么茶?” 纪羽瞳道:“仕元,你还记得上官老先生吗?” “记得。” “这是上官老先生给我的茶,茶里面放了他赠予的中药粉末,有安神助眠之功效,只要指甲盖大的一点,就能安安稳稳睡上一整夜。” “哦,我说呢。” “大伙儿,仕元也顺顺利利回来了,我们就都散了吧,明日,有大喜事儿等着我们参加呢。” “好。” 第二十六章 世上最幸福的人(三) 盈盈走到纪羽瞳的面前:“羽瞳妹妹,今儿晚上就随我睡吧,在成亲之前,你们两个可不能私下里见面了哦。” 纪羽瞳嘟囔着小嘴:“难道我连一个晚上便等不得吗?这么看不起我。” 盈盈道:“这里谁看不出,你是何等迫切地要嫁给柳公子。” 纪羽瞳惊讶道:“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 “哎呀,盈盈姐姐,我们赶紧走。”纪羽瞳拉着盈盈正准备离开,突然,她又站住了,“仕元,你先走,等你走远了,我和盈盈姐姐再走。” “为什么?” “别问,你只管先走就是。” 柳仕元一头雾水,随着兴致盎然的一群人离开了议事厅,纪羽瞳和盈盈才打打闹闹的笑着,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柳仕元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这上官老先生确实犹如扁鹊再世,安神助眠的香茶居然也功效奇快,我才喝过这点时光,竟然就困意浓浓。” 他只是觉得奇特,却并没有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盈盈和纪羽瞳偷偷捂嘴笑着,就像是做了小小恶作剧的孩子。 回到房中,柳仕元往床上一躺,两只眼皮沉得厉害,不久,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柳仕元睡得很沉,也很久,以他的身手,竟然对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他只是睡着,像一个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人,贪婪地在梦乡中。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两眼还没有睁开,便听到了一阵的欢呼声。 本来还有些腥涩的眼睛被喜气高涨的欢呼声所惊醒,他睁开双眼,只见自己竟然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放眼看去。全部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这是院落里本来用来屯放东西的仓库,很是高大敞亮的那种,此刻,却全然不像仓房,巨大的横梁也被红布裹着,让人一眼便能明了,今儿个有人要办婚事。 他坐在仓库的最里面,正对着整间仓库。 他的对面,摆了好几排座椅,李贤、赵辅、和勇、卢永、陈瑄、韩雍等人坐在第一排。后面则满满登登坐着韩雍的亲兵。 座椅中间留了个过道,过道铺着红红的毯子。 柳仕元茫然不知,突然。他看到胡安正穿着一身奇怪的服饰站在自己的右手边。 胡安正微笑看着他,道:“新郎官儿,醒啦。” 柳仕元摸了摸头,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觉醒来,便身处这里。” 韩雍的亲兵们在下面坐着。哄笑起来:“瞧咱们这新郎官当的,糊里糊涂,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卢永笑道:“他要能知道的话,那才叫不可思议呢。仕元,这是我们给你的惊喜,如何?” 柳仕元道:“公公。我实在不明白,这……” 卢永道:“这都是你那古灵精怪的娘子想出来的,你昨晚喝的那杯茶。剂量可不小,等你睡着了,我们便把你的衣服换了,把这里布置了,如何。满意不满意?” 柳仕元这才多少明白了点前因后果,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我。我很满意。” 卢永道:“仕元,马上要改口随羽瞳喊我干爹了哦。” “是,公公。” “啪啪啪啪……”外面传来了爆竹一连串的爆响。 没有丝竹箜篌之声,只有众人的欢呼,不过,对于这对新人来说,已经足够。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纪羽瞳凤冠霞帔,在盈盈的牵引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家都是见过纪羽瞳的,但是纪羽瞳由于天生丽质,所以从来都是素面朝天的,只有这一日,纪羽瞳应该是蛾眉淡扫,胭脂敷颊,他们看着纪羽瞳头顶着一顶红色的帕子,各自想象着纪羽瞳妆后的惊艳。 胡安看了看柳仕元:“新郎官,还不赶紧迎接你的新娘子?” 柳仕元的思绪还在云里雾里,飘飘忽忽,不像真实存在一般,他揉了揉眼睛,再次引起下面人哄笑。 “起来呀。” 其他人都已经着急了。 柳仕元这才从恍如隔世中清醒过来,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胸前火红火红的红花,迎了上去。 他走得很急,不自觉中竟然用上了轻身功夫。 大家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他便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只是,他的举动吓了盈盈一跳,盈盈一只手拍了拍胸口:“冒失鬼,想见自己的娘子也不必如此吓着我。” 柳仕元道:“对不住了,盈盈姑娘,我……” 这句话没有说完,柳仕元哽咽住了。 盈盈道:“别太激动,来,牵着你娘子的手,让大人、公公们见证你们的幸福。记得,这一牵,可是一辈子,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待我的妹妹,不能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否则,我饶不了你。” 柳仕元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住的点头。 盈盈把纪羽瞳的手送到了柳仕元的面前,柳仕元看着雨瞳的芊芊玉指,心绪汹涌。 “她”本就该是自己的娇妻,没想到受到战争之累,成为今日之局面,可是,就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她仍然能不离不弃,相伴自己左右。本来,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想和纪羽瞳再有任何联系,但是,韩雍和卢永要将她送入宫中,那里,危机重重、步步惊心,他必须得伴随她左右,才能够得保平安,如今,就算有个夫妻名分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 柳仕元看了一会儿,握住了,那一刻,他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缩,羽瞳给予他的,是怎样一份无法道清说明的牵挂,她和他曾经发誓一世厮守,终生为伴,她把这个誓言记在了心底。也许,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男人能入得了她的眼了。 “仕元,牵着我到胡安那。” “是,夫人。” 柳仕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个他盼了几年的称呼。 “有你真好,夫君。” 柳仕元带着纪羽瞳来到了胡安的面前。 胡安道:“纪姑娘,按照你的要求,接下来,我们就要按照你们口中的大弗朗机,我的国家成亲的仪式开始为你们主持大婚之礼啦。” 纪羽瞳隔着红巾点了点头。 “首先,先请新郎官挑去新娘子的红盖头。” 说完话,盈盈捧着一根如意走上前来。 柳仕元接过如意。轻轻探到纪羽瞳的面前,慢慢挑起。 在他挑起的同时,胡安喊道:“掀起新妇面。万事如意过百年。” 卢永一听这话乐了,向坐在旁边的陈瑄道:“没想到这胡安还会说我朝的吉祥话。” 但是陈瑄并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突然之间瞪得大大的,直直看着纪羽瞳和柳仕元站着的地方。 卢永赶紧转过脸,瞬间。他的表情和陈瑄一样。 不仅仅是他,整个仓库里面静极了。 包括胡安。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由于距离最近,胡安的震撼也是最大的。 画过妆容的纪羽瞳,任谁看了都不能不惊为天人。细长浓黑的黛眉下,两弯因幸福而露出新嫁娘欢喜时羞涩的月牙儿。琼鼻小巧,双腮淡淡的红,就像胭脂抹在了白玉上。一头如瀑般的黑发,圣洁、灵动、淡雅如菊。 过了好久,才有人重重地发出了一声赞叹:“天哪,纪姑娘,你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子。” 纪羽瞳莞尔一笑。一笑倾城。 笑得所有人都醉了。 纪羽瞳向柳仕元道:“仕元,我美吗?” 柳仕元道:“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你的夫君我都不敢直视。” 纪羽瞳道:“有夫君的这番赞美,此生足矣。胡安,请接着进行吧。” 被纪羽瞳相貌深深震撼的胡安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上帝啊,你是何等的伟大,居然让你最宠爱的天使降临了人间,而且,居然让我得幸见到,谢谢你,上帝。” 胡安整了整自己的袍服,指了指自己的面前,道:“新郎、新娘,请携手上前。” 柳仕元和纪羽瞳依言,走到了胡安的面前。 他用手按住柳仕元的额头:“愿神赐福于你。” 再来到纪羽瞳的面前:“愿神赐福于你。”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他大声道:“愿神赐福于你们。今天,大家在上帝面前聚首,在神圣的殿堂里为柳仕元、纪羽瞳二人举行隆重而庄严的婚礼。婚姻是蒙福的,婚姻是极其宝贵的,所以不可轻忽草率,理当恭敬、虔诚、感恩地在上帝面前宣誓,你们想好了吗?” 纪羽瞳和柳仕元对望了一眼,郑重点了点头,道:“我们想好了。” 胡安道:“那好,我在至高至圣至爱至洁的上帝面前问你,柳仕元,你愿意真心诚意与纪羽瞳结为夫妻,与她一生一世敬虔度日,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顺境逆境、健康疾病,你都尊重她、帮助她、关怀她,一心爱着她,终生忠诚,直到死去吗?” 柳仕元道:“我愿意。” 胡安道:“纪羽瞳,你愿意真心诚意与柳仕元结为夫妻,与他一生一世敬虔度日,无论安乐困苦、富贵贫穷、顺境逆境、健康疾病,你都尊重他、帮助他、关怀他,一心爱着他,终生忠诚,直到死去吗?” 纪羽瞳道:“我愿意。” 胡安道:“请双方交换结婚信物。” 纪羽瞳另一只手里面攥着两枚金戒指,送到了柳仕元的面前。 柳仕元感受着纪羽瞳的体温,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看着纪雨瞳,发现纪羽瞳也已经珠泪涟涟。 “羽瞳,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能够把我们分开了。”柳仕元把金戒指为纪羽瞳戴上。 纪雨瞳想到二十一世纪那场荒诞的婚礼,道:“仕元,除了死亡,我们都会在一起。我会陪着你老去,直到牙齿掉光、满头银丝。” 胡安听着他们互诉衷肠,鼻子酸酸的,道:“求神赐福,让这对戒指成为你们永远誓言的凭证,愿你们从今以后彼此相爱、永不分离、相互约束、永远合一。” “送鲜花。” 话音落下的时候,韩雍的两名贴身侍卫变魔术一般取出两束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鲜花,递到了柳仕元和纪羽瞳的面前。 胡安在他们接过鲜花时道:“我奉至高的圣父、至爱的圣子、至圣的圣灵宣告你们结为夫妻,上帝结合的人,永远都不会分离。上帝与你们同在,直到永远,阿门。” 看着纪羽瞳和柳仕元两个人以近乎悲壮的方式结合到了一起,卢永也是泪流满面,他边看,边哭,等着胡安继续进行下去,然而,等了半天,胡安笔直笔直地站着,卢永忙问:“胡安,这就了了吗?” 胡安点了点头,道:“正式的仪式已经结束了。” 卢永听到这话,“噌”地一下从座椅上窜了起来:“那好,该进行我朝的仪式了。” 赵辅指着卢永道:“哈哈哈哈……某些人已经急不可耐准备当‘高堂’了。” 卢永道:“那是,那是,上有父母,旁有亲朋的祝福,他们才能完美的结束这场婚礼仪式,他们才能体会到什么才是最幸福的人。” 柳仕元和纪羽瞳相互深情忘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了,他们从对方的眼神里读懂了彼此的想法,“只要我们这一世都牵手,我们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十七章 欲入虎穴擒虎子(一) 出了苏州府向南,顺着官道走不出多远,便能遇到一个颇有些规模的村落,尹山。 其实,韩雍等人进城的时候,也曾从它旁边经过,只是,当苏州府近在咫尺的时候,它就显得太不起眼了,谁会想到这里会出什么大事儿呢。 随着苏州府纺织业的繁荣,城中及其周边的小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吴越之地,尹山虽说是个村落,到也有了一点点当时的大都市苏州府周边卫城的雏形。 这里和苏州府交流甚为密切,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即使在倭奴频繁骚扰沿海地区,越发气焰嚣张猖獗异常的当下,尹山的村民们也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毕竟它离苏州府太近了,又是桑叶种植比较发达的地区,供应着城中以及附近各大中小作坊桑叶,所以吴仁敌很是重视这里,周边仅卫所兵便驻扎了五百人。卫所兵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一旦有人来攻,便可占据由粗大木桩组建而成的军营抵抗,同时燃起狼烟,不消片刻,城中大批人马便能驰援。 人不贵多贵精,这些卫所兵应该是苏州府附近相当出色的兵士了。 吴仁敌出于慎重,同时为了给那批在吴江犯下血案的倭奴们以压力,他命令尹山的卫所兵三天一换防,日日操练,每天震天介的喊杀声让住在尹山的村民觉得非常安全,当然,他们也见惯了朝廷的军队出出进进。 有很多时候,多那么几百人,他们根本不以为然。 这为吴仁敌把军队拉到尹山创造了条件。 而尹山之所以逐步逐步繁荣,和另外一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他的名字叫许道师。 方圆百里的人都尊称他为许大仙人。 许道师住的地方很好找,尹山最大最气派的地方便是他的家。据说,是拜入他门下的一名富贾敬献于他的。 其实,以许道师的名气。即使是住在荒山破洞里,一样能够找到他。早晨,看着一张张虔诚的脸,跟随在夹杂着垂髫小儿、银发老者的善男信女后面,尽头便是许道师的地盘。 在这群特殊的队伍里面,有几个人的穿着甚是出众,或者说,很是扎眼。 因为他们穿的,竟然是蜀地也难得一见的金丝蜀绣做成的衣服,不过由于他们心性随和。只要一说话,便能显现出相当吸引人的亲和力,所以老老少少逐渐向他们靠近。 他们便是卢永韩雍一行五人。 当然。他们不会只来五人。韩雍的那二十几名贴身亲兵死士混在人群中,散落在他们周围十丈左右的地方。 纪羽瞳穿了比较素雅的一身衣服,让人看过去,很容易被误以为莲花化身的仙子。 此刻,她正与一名腿脚有些不利索的老人家说着话。 “我说姑娘。你不像是我们苏州府人。” “大娘好眼力,我是从福州府来的,投奔住在留都的舅舅,因听闻我们苏州府有一位仙人拥有大神通,所以特来拜会。” 老人家步履蹒跚,却走得很是起劲儿。她拍了拍纪羽瞳扶着她的手:“瞧姑娘这手,跟缎子似的,别嫌我老太婆手糙啊。” 纪羽瞳道:“大娘。你看你,说的这叫是什么话?” 老人家道:“姑娘,是不是来求姻缘的?” 虽然已经和柳仕元成了亲,纪羽瞳却不能梳成亲后的妇人发式,仍然是待字闺中的小儿女的打扮。 纪羽瞳俏脸飞起一朵红云。道:“大娘,你眼力劲儿可真不错。” 纪羽瞳娇俏无比。这一害羞,连老人家都看呆了,她惊叹道:“我这一生虽说不上阅人无数,但是苏州府的姑娘,几十年也见了不计其数,竟然没有人比得上姑娘半分。姑娘,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出来三个姑娘,都个顶个的跟天仙似的。” 纪羽瞳的身侧是盈盈,盈盈的旁边是一名显得相当稚嫩的少女,唇红齿白,眉似远山,身材高挑,与纪羽瞳、盈盈风格都不同。 纪羽瞳道:“大娘,这……这我实在不能说。” 老人家道:“没关系,一打眼看见天仙般的你们,我就知道你们非同一般。姑娘,你若来求如意郎君,那你就来对了,许大仙人必定会为姑娘圆了心愿的。” 纪羽瞳道:“大娘,我爹爹也是听人说的,这许大仙人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老人家道:“当然了,听说许大仙人生下来后一直不言不语,直到七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得道高人,在他看到高人的第一眼后,他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叫了声师父。这位高人话也不说一句,拂尘向天空一扫,许大仙人便离开了爹爹娘亲,随这名高人前往终南山潜心修行去了。” 纪羽瞳道:“天哪,这可真是够神奇的,原来许大仙人生下来就与人不一般。” 老人家笃信地点了点头道:“有大神通的人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可能一般,许大仙人在终南山这一修行便是五十年。五十年后,他带着一身神鬼难测的本领来到了尹山。他这一来不要紧,出了一件事儿,苏州府的人都惊呆了。” 纪羽瞳扑闪扑闪着眼睛,道:“什么事情?” 老人家道:“他在投宿一人家的时候,那家人像是见财起意,偷了他的包裹,反手把熟睡的许大仙人反锁在房子中,外面堆放了柴草,一把火把房子烧了,想要谋财害命。” 听到这里,纪羽瞳“啊”地惊叫了一声,捂住了嘴。 “怎么,吓着姑娘了?” “虽然明知许大仙人活着,不过大娘说的一幕一幕如在眼前,所以才紧张起来。” 老人家很满意纪羽瞳的反应,道:“不怕啊,姑娘。许大仙人所住的地方一着火,周围的邻居便来救火。贼人一家混在人群中装作焦急地看着着火的房子。恳求大家帮忙相救的时候,男主人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男主人转脸一看,许大仙人竟然毫发未伤地站在了他的身后,目无表情地看着他。” 纪羽瞳好奇道:“许大仙人是怎么出来的?” 老人家道:“至今,这仍然是个谜。许大仙人娓娓说道,你们一家丧尽天良,图财害命,今日,我便替天行道,灭了你们这群专害过往百姓性命的畜生。” “说完。那一家人双手死死扣着喉咙,脸色青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口吐黑血。当场身亡。” “周围几十号男女老幼见许大仙人有此神通,便跪倒在地,恳请许大仙人留在尹山。许大仙人无奈之下,不好拂了村民的相邀,便住了下来。” 纪羽瞳心向往之。抬头看了看前方:“真没想到,在这人世间还有如此神通的人。大娘,除了这,许大仙人还有别的神通吗?” 老人家道:“当然有了,许大仙人掐指一算便能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天地异动、人间祸福他全都知道。另外许大仙人还能油锅取钱、刀枪不入呢。” 纪羽瞳兴奋地跳了起来,道:“被大娘你这么一说,我真想马上就见到许大仙人。” 老人家颓然地摇了摇头道:“想见许大仙人哪那么容易。姑娘,瞧见没?”老人家指了指绵延至村里的人潮,“他们都是来求见许大仙人的,许大仙人可瞧得过来?” 纪羽瞳一听这话,道:“是啊。大娘,究竟如何做才能见到许大仙人?” 老人家叹了口气道:“许大仙人有几位门人。待半个时辰后,那几位门人便出来。他们呢,继承了许大仙人的部分衣钵,专门出来替许大仙人挑人的。” 纪羽瞳道:“挑人?” 老人家道:“是的,挑人,每日只挑五名有缘人。” “五名?这么多人,只挑五名?” “是的。” “那挑选的条件是什么?” “那几位门人在人群中一扫眼,看到有缘人便上前领了他们进府,其他人便只能等下一回了。” “啊……这么困难?大娘,你来了多少回了?” 老人家道:“我都已经来了两年了,这两年我是风雨无阻。” 纪羽瞳道:“大娘为什么不直接住在尹山呢?这样来找许大仙人不是更方便吗?” 老人家道:“姑娘有所不知,许大仙人神通广大,不是尹山的人,如果本意是来求见他的,在挑选有缘人落选之后不离开的话,许大仙人的门人必定能找到他们就近的住所,并告知,许大仙人在他们这一世绝不会为他们指点任何事情。几次三番后,大家也就恪守许大仙人的要求,一旦落选,马上离开。” “那么严苛哇?” “姑娘以为呢。呵呵,希望姑娘就是那位有缘人。” “大娘,谢谢你,希望许大仙人的门人能挑中你。” “承你吉言。”老人家又如疼爱孙女儿般轻轻拍了拍纪羽瞳的手。 突然纪羽瞳俏脸通红,道:“大娘,你先去吧,我……我暂时还有别的事儿,就不与你同行了。” 老人家道:“是不是要去那五谷轮回之所?” 纪羽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反正距许大仙人的住所不过百余丈,就不麻烦姑娘了。我老太婆腿脚还算利索。” “大娘,你可要小心哇。” “谢姑娘关心。” 看着老人家争先恐后地融入虔诚“朝拜”的队伍里,纪羽瞳向身后的韩雍道:“韩大人,可都听到了?” 第二十七章 欲入虎穴擒虎子(二) 身着便装的韩雍道:“唉,没想到这许道师还真不简单,蛊惑人心,果然有两手。” 纪羽瞳道:“就算再有手段,假的始终是假的,终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韩雍道:“姑娘就没有一点相信?最起码很多人刚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半信半疑。” 纪羽瞳嗤之以鼻,道:“神棍一个,我会相信他半点?让他见鬼去吧。” 韩雍叹道:“如果世人都有姑娘明辨是非的眼力劲儿,这世间会少了好多邪教,少了好多被邪教坑害的人。” 纪羽瞳道:“只不过听刚才那位老大娘说,许道师是要挑人的,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过。” 韩雍道:“邪教所图者,不外乎财、色两样,我们五个人,一眼便能看出,要财有财,要貌有貌,不被挑中才怪。” 纪羽瞳道:“大人说的也是,我这是多虑了。” 此刻,在许道师的院子里,以府院大门为中轴线,一直往里面延伸,在倒数第三个院落的偏厅里,胡安在酒楼所指出的邪教教徒店小二正撅着屁股,闭着一只眼睛,聚精会神地把脸贴在墙上,似乎在看着什么,边看,他边吞咽着馋涎。 和他同在一个房间的,有王富、“鞋匠”以及蓝晓虎。 与几个人一墙之隔的,是一间四周墙壁挂满了红幡的密室。 店小二所在的房间,有一个小小的窥视孔,窥视孔设计地非常之巧妙。靠近密室北面墙壁的供桌上供奉着一尊几乎顶到屋顶的千手千眼观音,这个窥视孔便在千手千眼观音的一只眼睛上。而且,设计之人为了能够让窥探者把密室的每一处都看到,在墙面的特殊角度挂了几面磨得锃亮的铜镜。 密室里之所以如此吸引店小二,是因为。他在看一场活春宫。 一位身着宽大僧袍,光着脑袋留着戒疤的男人,把裤子退到脚踝,正光着下身,把一双纤细雪白的双腿架到了肩膀上,双手疯狂揉搓着两座傲然挺立的玉峰,卖力地挺送着。 僧侣模样的人和女人媾合的地方,是一个同样被漆成红色的香案。 香案本来是摆放着供奉观音娘娘香火的贡品和香炉的,不过如今,它们都已经散落一地。上面仰面躺着一名头发散乱,肌肤泛红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用一只手打向僧侣模样的男人的身体,沾着男人身体的时候却滑落下来。耷拉在香案上。很明显能看出,女子连一点儿手劲儿都没有,整个人好像软绵绵无法发出力气一般。不过,年轻女子依然不甘心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扭动着身体,无助地呜咽着。 只不过她的无力的反抗适得其反。越是这样,僧侣模样的人就显得越兴奋,好像感觉非常刺激一般,他进进出出女人桃花源的速度越来越快。 “大……大师……,你是出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呜呜……你不能如此糟践奴家的身体。如果嫁到夫家,发现我不是处子之身,你让我怎么活?大师。求求你,求求你了。” “反正此刻你也不是处子之身了,何必挣扎,不如好好享受大师我赐予你欲仙欲死的感觉,如何?” “大师……你不是说为小女子赐福的吗?” “呵呵。我这不正在用仙体为你赐福吗?你未来的婆婆身染重病,唯有我这仙体才能让你沾染灵性。你再近身伺候婆婆,保证她不日康复,哈哈哈哈。” 僧侣模样的男人恬不知耻的说着。 “哪里有人如此赐福的?” “如果都和别人一般,就显不出我的能耐了。告诉你,本大师向来如此施法赐福,不信,你回去问问你的表姐。” “我表姐?” 僧侣模样的人得意道:“你表姐也是这么过来的。放心,待赐福完毕之后,大师我会传授你一个高明的法子,保证你洞房花烛夜那天平安无事,绝不会让你的夫婿发现你非完璧之躯。” “不……我不要……呜呜……” 年轻姑娘不知道,她的低声哀求更是刺激僧侣模样的人的神经。 女人本来还想苦苦哀求一番,没想到却被僧侣模样的人那张臭烘烘的大嘴封住了她那小巧的樱唇。她拼命的躲闪,僧侣模样的人一时无法得逞,抬起手,一掌大力抽了过去:“臭娘们儿,别给脸不要脸,多少人求着让本大师赐福,本大师都不放在眼里。” 女人被一下子抽懵了,一动不动,趁着这个功夫,僧侣模样的人肆无忌惮地吸嗦着女人的香津。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狞笑了一下,抽出他那沾满女人*的下体,把女人的身体翻转过来,再用力一挺,年轻姑娘痛苦万分地哀嚎了一声,他竟往姑娘的后庭花而去。 僧侣模样的人无比狂妄地淫荡笑着:“你不是怕你的夫婿发现吗?那么本大师便改从这里赐福。如此,他就不会发现后庭花是不是完璧吧,啊哈哈哈哈……” 密室里面*霏霏,小二所在厅堂里的几个人轮番看着,个个淫心大涨。 王富那颗肥大的脑袋向“鞋匠”那里挤了挤:“我说董爷,你又不是第一次看,让让我,让我过过瘾。” 小二得意地躺在椅子上,听着声声不绝的*声,四仰八叉地朝天躺坐着,只感觉欲火焚身,血液上涌,烧得自己口干舌燥,他不甘地搓了搓一柱擎天的分身,笑着道:“董爷,你肩膀上的伤还没好呢,别气血上行,再破裂开。” “鞋匠”道:“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牡丹花旁流点血怕什么。小虫,好久没有见到这么好的货色了。” “那是,那是,货色不好,也进不了咱许大仙人的门儿。” “鞋匠”和名为“小虫”的店小二说这话,隔靴搔痒,异常难耐地把窥视孔让给了王富。 王富刚想趴上去,没想到蓝晓虎却也凑了上来。 “哎吆喂,我说蓝寨主,我们得先来后到吧,稍等,稍等,我先看。” 小虫在太师椅上道:“我说你这个没皮没脸的老王八,听说窑子你也没少逛,想要几个头牌陪着就有几个头牌陪着,怎么还有如此大的窥私欲?你让一让蓝寨主,他可是我们主子的贵客。” 王富咂巴咂巴嘴,道:“那些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只要你给足足够的银两,就能睡得着,哪像许大仙人这里,可都是一水儿的良家少女,刺激,简直是太刺激了。唉,蓝寨主,再让我看两眼,再看两眼。” 小虫道:“怎么样,我们许大仙人的本事如何?” “高,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想起跟随王公公左右的种种好处,我觉得太值了。” “你呀,三句话不离你商人的投机习气。” 小虫继续炫耀道:“王富,不是我小虫吹牛皮,你看苏州府里面,好多个大家闺秀,一个个贞洁玉女一般,其实,那都是被咱玩剩下的。” “真的吗?”王富眼珠子都已瞪大,充满了向往。 “当然是真的,别看她们举止端庄,圣洁不可靠近似地,其实,未出阁就非完璧了。羡慕不羡慕?” “羡慕,羡慕。男人活到许大仙人这份上,才叫活出了滋味。” 在王富和小虫搭话的时候,蓝晓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窥视孔。 “好好跟着咱们王公公和许大仙人,以后你的好处,享都享不过来。” “呵呵,我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跟着王公公了。” 小虫道:“你还真是个老王八。哎,许大仙人御女之术果然非同一般,本来想等他享用过之后,我也能尝尝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没想到许大仙人龙精虎猛至斯,都近半个时辰下去了,许大仙人怎么还如此刚猛,不行,我实在顶不住了,得找个人替我泄泻火。” “鞋匠”道:“你要泻火的话,赶紧的吧,马上你就得出去挑人了。这个,我替你享用了。” 小虫道:“我说董爷,你别得意,今天啊,外面会有个更好的上钩,里面那个小娘子就让你了。” “鞋匠”诧异道:“怎么?连这个看一眼就心尖儿乱颤的大美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小虫道:“和那个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啊……” 墙壁那边又传来了一声被蹂躏的惨叫。 小虫道:“不行,真的顶不住了。” 他弯着腰,来到了偏厅的东侧墙,那里有一个书柜。小虫娴熟地抽出第四排紧靠左侧的一本书,旁边露出了一个榫眼儿,他把手指头伸了进去,用了按了一下,那个书柜发出了绞盘卡巴卡巴的声响,慢慢挪动了起来。 当书柜彻底打开后,一间大约大约三丈宽两丈长的密室呈现在几个人的面前。 在这个密室里面,只有一样家具,那就是床,在床的上面,仰面躺着一名全身*的女子,她的手脚都被红布绑住,固定在床上,如此雪白一团四仰八叉地贴在床上,深深刺激着男人的感官。 第二十七章 欲入虎穴擒虎子(三) 由于书柜打开后形成了空气的对流,密室里窜进了微微凉意,女人激灵灵抖了一下,然而,她却并不挣扎。 女人的身上呈现多处青紫,应该是受过不少的拳脚。 “他娘的,我现在只能用这个被倭国那群矮冬瓜轮过的烂货解解馋了。”小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旁若无人地脱起了裤子。 他肆意张狂地掐着腰,听着他挺起的下身,道:“饿不饿?想不想饱餐一顿?” 本来毫无生气的女人听到他这么说,像是灵魂附体一般,使劲点了点头。 “乖,你说你如果早有只伺候我一个的觉悟,也不至于被那群矮矬子轮番侮辱,如今想通啦?” 女人又点了点头。 “好,想通就好,等一会儿有多少能耐就使多少能耐,把爷们儿伺候的舒服了,我上你一顿大餐,保管酒肉全有。” 此情此景,王富的眼睛都直了,他觉得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只有今天看到的才算是真正的世界。王富道:“我说小虫哥,像她这样的良家妇女被你们私自囚禁起来,难道朝廷就不追查吗?” 王富的年纪比小虫足足大了一倍还多,他却低三下四地称呼小虫为“哥”。 小虫并没有因此感觉到惶恐,坦然地接受了,道:“早晨那些矮冬瓜三寸丁看到没?” “看到了。他们不是从倭国来的倭奴吗?” “你以为他们如何能深入我朝?那是王公公手下的王臣透露了线路给他们。作为回报,他们必须把掳来的女子,挑一些质量上乘的送到这里孝敬王公公和许大仙人。许大仙人体恤我们,知道我们辛苦,把这些女子赏给了我们,如此,我们才有幸品尝平时连看都难得看一眼的女人的肉味。朝廷。哼,朝廷那群酒囊饭袋,能找到这儿?” 小虫脱得赤条条的,来到女人的床前,解去绑在女人手脚的红布,女人一直很是顺从,动也不动一下。 小虫对女人的举动很是满意,道:“站起身来,让爷瞧瞧。” 女人依然如绵羊般温顺,站了起来。她毫不设防地把自己的玉体展现在小虫的面前。并羞赧地向小虫笑了笑。 小虫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他猴急地扑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突然抬起膝盖。一下子重重顶到了小虫的分身,顿时,小虫蜷缩成了一只小虾米,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滑落。 他侧躺着,来回翻腾。连呻吟的劲儿都没有。 女人虽然看到外面还有三名男人,但是她还是以近乎悲壮的举动,证明着她想逃出去的渴望,她扯过床上的一条床单,简单在身上绕了两周,赤着一双脚向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尖叫:“救命,救命。这里有没有人,快来救救我。” “鞋匠”一身的好武艺,却一动不动,躺在椅子上拍着膝盖笑着小虫:“你个没用的东西,哈哈。中招儿了吧。” 小虫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病狗,呻吟抽搐着捂住裆部。冲着王富喊道:“你他娘的是猪吗?愣着干什么?赶紧……赶紧把那个臭娘们儿给我逮住。” 王富人生这头几十年都在商海里摸爬打滚,会的是尔虞我诈,像这种擒拿势若疯狂的女人的事情,他哪里碰到过。 当小虫唤他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来到偏厅的中间拦着这名女人的去路。但是当他看到女人像一头视若拼命的幼兽,红着眼睛,呲着牙,一副逮到谁咬谁的样子,他又赶紧闪到了一边。 “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如果被女人跑出去,虽不至于惹出多大的乱子,毕竟在许大仙人和王公公那里不好交代,小虫忍着剧痛,翻转了下身子,头顶着地,拱起了身子,他猛地吸了口气,想站起身来,没想到这口凉气吸入肺部后,他的分身如同千百把小刀刀尖扎着般疼痛。这种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巨颤不止,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 女人在闯过王富这一关时,来到了“鞋匠”所在的位置。 看着这个体型宽硕的男人,她迟疑了一下,然而,“鞋匠”没有要拦着她的意思。女人脚步缓了缓,便冲了过去。 女人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栓,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只要打开门,她就能够看到许久不曾见到的天空。 但是,当她把这扇门打开的时候,门外闪进来一只脚,这只脚一下踢中女人的心窝处,硬生生把充满惯性往外奔跑的女人踢了回来。 女人如被人大力扔出的麻袋,往回飞出了近两丈远,才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就这么一下,女人便再也站不起身来,似乎竟是昏了过去。 房门外,传来了一阵风骚魅惑味极重的娇笑,踢出这一脚的竟然是名女子。 这名女子道:“我说小虫,这些年你算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连一名两天滴水未进的女子也摆不平。就这德性,还整天自吹自擂,说什么自己是许大仙人的嫡传弟子,你也不怕传扬出去,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 小虫正捂着肚子,等待剧痛一点一点减弱,听到有人嘲笑他,恼羞成怒道:“胡娘娘,你这个克死无数男人的天魔星,你不止是命硬,嘴比你的命还毒,你信不信等老子好了,我会让你在我身下求饶不能。” 房门外那名叫做“胡娘娘”的女人咯咯笑着,道:“哎呦喂,我看还是算了吧,省得自找难看,我们私下里不是没较量过,就你那点斤两,三寸长点物件,老娘兴头还没有被挑起来你就缴枪投降了。好啦,再过段时光,许大仙人差不多也该尽兴,等一会儿禀告许大仙人,说时辰差不多了,外面信徒已经到齐。” 小虫精神一振,道:“胡娘娘。信徒中有没有我说的那两位美貌绝伦的姑娘?” 胡娘娘道:“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是有那么三位丫头和你描述的有几分相似。” “三位?” “是的,三位,而且看起来应该是一同前来,彼此相互认识的。” 小虫一听这话,也没有心思和胡娘娘一逞口舌之快,他还不能完全站直,有些佝偻着,慢慢向书柜密室走去。 胡娘娘道:“我真担心你以后还能不能行,不过。也无大碍,不行的话,就随王公公进宫。伺候贵妃娘娘吧。” 小虫恨声道:“我真想撕烂你的嘴。” 胡娘娘道:“不管是床上功夫,还是床下功夫,你没一样比得上我,请问,你怎么撕烂我的嘴啊。” 小虫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就等着吧。” 胡娘娘道:“好,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叫你爷。” 小虫道:“你别张狂。” 他一边说一边去捡掉落在地面的衣裤。在艰难地把自己收拾差不多后,他来到女人的身边。抬起脚,用脚尖狠狠一下踢了上去,正中女人侧腰的肋骨。只听咔嚓一声响,这一脚下去,竟然把女人的肋骨踢断了两根。本来已经昏死的女人被剧痛刺激,再次醒了过来,她捂住侧腰。满头大汗。 “臭女人,敢暗害老子。这就是你不识好歹的下场。”看着女人撕心裂肺地叫着,小虫恶从胆边生,扬起手掌,迅速切向女人的脖子,他这一手刀下去,哀嚎连连的女人顿时没了声息,头歪向一边,眼珠翻白,再一次昏厥过去。 胡娘娘是一名蜂腰细臀的妩媚女人,她双手抱怀,依靠着门框,啐道:“小虫,你也太不是东西了,我们女人给了你多少快活,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的当着我的面如此对待女人,如果不是同为许大仙人效力,我真想这就废了你。你难道不担心坏事做绝,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小虫道:“别,你我都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到不能再坏的人。谁的肚子里不是满满的心狠手辣,别跟我在这装什么慈悲为怀。反正老子求今生不求来世,这辈子怎么痛快我就怎么来。” 他把昏厥过去的女人拖回到书柜密室,手脚重新绑上,道:“等老子忙完了正事儿再来收拾你。” 他不解恨地冲着女人的脸又给了一巴掌,才有启动机关,书柜嘎巴嘎巴恢复到原位。猛一看上去,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 他咬牙挺了挺身,来到了胡娘娘的身边,道:“你他娘的在这里卖什么风骚,跟个狂蜂浪蝶似的,院外那几只鲜嫩的肥羊可正等着我们呢。” 胡娘娘骂道:“你就是一被禽兽之欲侵脑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糟蹋更多的美娇娘。哎,那个胖子是什么人?怎么那么窝囊?” 小虫抬起手指向王富,道:“他?他是王敬王公公新收入麾下的一人,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财神爷,以后你想吃多好,想穿多漂亮,可都要指望着他了。” 胡娘娘道:“哦,原来是他,听小聪他们提起过,我就说嘛,王公公不会让一个废物到这里来的。” 小虫挑衅道:“怎么着?难不成你对他感兴趣?” “滚蛋,我就是看上你爹也看不上他。”胡娘娘句句不离浪荡之语,与她风韵犹存的美貌少妇模样大相径庭,“我看上他?如果你跟母猪睡上一觉,我就能看得上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贬损着,连带着王富也遭了秧,听着自己被人糟践得一钱不值,王富哪里受得下,顿时,红润肥胖的脸憋得成了紫色,如同一颗猪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你……你……”的重复着。 胡娘娘见状,连忙道:“哎呦喂,我的爷,真对不住你了。我们两个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平日里斗嘴斗习惯了,这一斗嘴,哪有好话不是?你可千万别当真,不能往心里去啊。” 王富道:“可……可你也不能那样比喻。” 胡娘娘狐媚一笑,道:“怎么?还真生气啦。财神爷,要不然这么着,待今日日头落下,奴家到你的住处,为你暖脚,如何?” 王富盯着胡娘娘那张春泉潆水的双眼、水蛇般柔软无骨的腰肢、挺拔丰满的*以及肥硕浑圆的屁股,吞了口馋涎,从看到第一眼便心生了念头,经她这么一软语相求,那三魂七魄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点了点头。 胡娘娘道:“那奴家先去忙了,爷如果觉得白天无聊,无法打发的话,可以先尝尝书柜后面密室的那个女人的滋味,怎么说也曾经是大家闺秀。 也许被小虫制造的环境影响,王富也旁若无人地笑了笑,他恬不知耻地道:“不,我只要你。” 胡娘娘羞涩地低眉顺眼,如同乖巧的小媳妇儿,虽然和小虫并肩向外走去,却又回眸向王富飞了个媚眼,这才扭扭捏捏般出了门儿。 这处院子的隔音做得非常好,关上门,走不出多远,里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小丑反手伸出大拇指向后指了指,道:“就这种脑满肠肥的货色,你也勾搭?” 胡娘娘得意道:“怎么?不服气啊。老娘生平最喜欢做的就是勾搭男人,各种各样的男人都喜欢,只要是底下带把儿有卵子的,老娘都能给弄上手。” 小虫不屑一顾道:“很本事吗?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骚浪蹄子,眼看着大了,更加饥不择食起来,老子不稀罕搭理你这种色中饿鬼,走,随爷到府院门外瞅瞅,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玉洁冰清。” 胡娘娘道:“你是说哪三位小娘子?” 小虫顿了下:“我明明记得两位,怎么又多了一个出来,差不多差不多就她们。” 胡娘娘道:“真的是不服不行啊,我胡娘娘活了三十几年,头一次见到这种只要看一眼,便永生难忘的女人。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但是看过她们,以前的那些所谓的美人儿,不过是庸脂俗粉,她们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便轻而易举地把别人的魂魄给勾走了。作为女人我都有这种感觉,像你们这群只凭长相去判定女人优劣的男人,根本把持不住。” 小虫道:“在酒楼一见,这几日,我可是茶饭不思,这种女人,杀伤力太大了,必须得弄上床,压在了身下,这一世,才算得上真男人。” 胡娘娘骂道:“粗鄙不堪的东西。” 第二十八章 传说中的许道师(一) 当年,拜于许道师门下的富贾为了让府院更加符合许道师得道高人的身份,把这里修得堪称经典之作,在原有江南一步一巧,一眼一绝的基础上,更是让如梦幻仙境的错觉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许多墙壁上的绘画,从各个角度看上去,便会呈现不同的效果,首先便先入为主的认为府院主人的非同一般。 景色小巧精致,精美绝伦,路道更是设计的曲径通幽,白日便带着些许神秘,非常符合信众口口相传的仙家风范。 小虫和胡娘娘穿过一个曲曲折折的荷花池白玉桥后,来到了整个府院的最前厅,府院最前厅的入口处别有深意地没有用门,而是用红木的屏风挡住视线,两座屏风是镂空的,细细密密的空隙让人站在角门拐角处,趴上去一看,便能对厅堂里的一切一目了然。 穿过会客厅,便是前院,走到这里的时候,胡娘娘一路行来的风骚媚劲儿不见了,腰肢扭动的幅度突然消失,表情肃然,纤纤玉指伸到鬓角,捋下了两小撮头发,这一微妙的变化让她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风格迥异的女人,端庄、典雅、高贵之余不缺乏亲和力,让人油然而生出亲近感。虽说她的变化,小虫是见怪不怪,可小虫还是佩服地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胡娘娘一脸柔和淡雅,道:“还行吗?” 小虫道:“演技之高,无人能及。” 胡娘娘道:“那还不赶紧着人开门?” 虽然下体分身还兹兹儿的疼,小虫还是挺直了腰背,向候在门口的四位守门人做了个手势。 四位守门人得到命令,一左一右,用足了全力,却缓缓地向后拉去。故意制造出大门嘎吱嘎吱的响声,营造出肃穆庄严的氛围。 与此同时,小虫和胡娘娘把眉眼低了下去,斜斜看向前方的地面。 他们步履轻盈,走起来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便跨过半个孩童高的门槛,来到了大门外。 一看到他们二人,久候在门外的信徒连忙双膝跪地向他们行叩拜大礼。 纪羽瞳等五人哪里知道需要这样,突如其来之下。来不及作出反应,“傻呆呆”地站在那里。 按照韩雍和卢永的脾气,并非不知变通。愚蠢地为了所谓的尊严不肯下跪,他们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如此一来,倒显得真实,看着茫然无措。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五个人,小虫和胡娘娘同时一亮。 小虫捏出了一副高亢有力的声线,道:“都起来吧,许大仙人已经感受到你们的诚意了。” 众位信徒直起腰,又重重叩了个头。才喜不自胜又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齐声道:“谢许大仙人。” 小虫道:“昨夜,许大仙人夜读诗仙作。读到宋代诗人张舜民的《宿卢岩寺》的时候合上书页。今日,许大仙人拂晓醒来,觉得南方有祥瑞之气,掐指一算,今日的有缘人乃从南方而来。男,卢姓人氏。一行五人。不知卢老爷可曾来?” 卢永装作叹服,举起手来,很是激动:“小哥,我们,是我们。” 小虫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恩,没错,许大仙人说的就是你们,到我的面前来。” 卢永连忙牵着纪羽瞳的手,向周围的信徒道:“对不住了,各位,借过,借过。” 那些信徒兴冲冲而来,见自己仍然不是有缘人,边低头边摇了摇头,不过,虽然失望,却暗自心里坚定着信念:“明日,明日,我还来,相信许大仙人一定会感受到我的存在的。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像他们五人那样幸运的人。” 当纪羽瞳走过路上偶遇的那名老人旁边的时候,老人用祝福的眼光看了看纪羽瞳,道:“丫头,你可真是好福气。唉,我就不知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见上许大仙人一面。” 说完,也不等纪羽瞳和她答话,转身离开。 纪羽瞳不忍地看了眼懊恼失落至极的她,纪羽瞳也在心道:“大娘,你再等等,我们这次一定会拆穿他们的把戏,让他们的鬼蜮伎俩无处遁形。” 卢永五个人向前走,其他信徒却开始远路返回。在没有中选后,他们走得很坚决,没有丝毫的迟疑或者观望。 看来,许大仙人的命令他们是莫敢不从。 卢永来到小虫的面前,兴奋地向他打招呼:“嘿,小二哥,我们今天又见面了。” 小虫的脸上却毫无表情:“胡娘娘,把要注意的事项跟他们交代一下吧。” 胡娘娘道:“卢老爷是吧?” 卢永还是一脸的兴奋状,点了点头。 胡娘娘道:“这首要的一点就是,请卢老爷不要如此活泛,许大仙人喜欢内敛深沉一些的人。” “是……是吗?”卢永尴尬地摸了摸衣服,顿时手足无措。 胡娘娘道:“不过不要刻意去表现,这人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能逃过许大仙人的仙眼。收拾一下心情,摆正心态即可。” 卢永这才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哎,对了。”胡娘娘满意地看着卢永,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其次,千万不可高声喧哗,不可造次,不能求许大仙人表演什么绝技给你看,那都是大不敬。都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一行五人带着极度虔诚的口吻回应着。 “那就好,除此,再无其他要注意的了。” 小虫道:“那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卢老爷,我们已经见过面了。”到这时,小虫的话语开始亲切起来,“我叫小虫。你叫我小虫,还是叫我小二哥都行。” 卢永道:“那我还是叫小二哥吧,叫小二哥显得亲切。” “行,随你喜欢。她嘛,我们都喊她胡娘娘。” “胡娘娘好。” “卢老爷好。各位好。” “那么,我们进去吧。” “好嘞。”卢永表现出了迫不及待的样子。 小虫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道:“卢老爷,有件事儿我得跟你交代一下。” 卢永道:“小二哥请讲。” “有点对不足你们一行人,待到了会客厅堂,得让几位稍等片刻,因为我们许大仙人每到这个时辰,都要仙魄出窍,神游太虚片刻,刚才在出来之前。我们已经问过了在许大仙人门外为许大仙人护法的师兄,他说大概再用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许大仙人便能仙魄归位。为小姐赐福祈福了。趁这点空闲,我先问一下,卢老爷带来的这三位小姐,哪一位需要许大仙人指点赐福呢?” 卢永亲切地拉着小虫的手,依次点了盈盈、纪羽瞳以及那位面生的绝美女子。道:“这三位姑娘都是。” “都是?”小虫和胡娘娘异口同声讶异道。 卢永道:“是的,小二哥,胡娘娘,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胡娘娘道:“不妥,当然不妥了。指点的话。别说你们三人,就是五人也没问题,但是。赐福是相当耗费许大仙人真元的事情,平日里懂得规矩的,都只带一人来,卢老爷你可真是的,也不问个明白。一下子带来三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卢永叹了口气。道:“胡娘娘你有所不知,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三位姑娘,生下来的时候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家里面都是明珠翠玉般供着,生怕磕着碰着,这次碰见了许大仙人,如果有谁没赐到福,让娘家人知道了,可都是不得了的事情。既然许大仙人一天只能赐福一人,那么她们三人就分三天来吧。” 胡娘娘一听这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今日有缘,明日未必有缘,缘起缘灭,是有时辰的,这个,我作不了主,也不敢向许大仙人禀告请他做主。” 卢永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会让胡娘娘和小二哥太过为难。我们呢,也不是不懂事儿之人,我们哪能让许大仙人白白耗费真元呢。韩公子,东西拿来。” 韩雍的手里一直是揣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听到卢永唤他,赶紧把东西递了过去。 卢永接过东西后,在小虫和胡娘娘的面前一层一层打开,只见里面有两棵几乎成了人形的人参,看得他们眼前一亮。 卢永道:“这是我托人花了重金从关外女真人扈伦四部中最会找人参的哈达部那里,求来了从一万多株野山参中挑选出来的极品野山老参,已有千年之龄,它吸收天地之精华,最适合给许大仙人补充真元了。” 小虫道:“哎哟,这还真是有心。银子的多少倒在其次,难得的是能遇到对许大仙人仙体有莫大裨益的东西。” 卢永道:“烦请小二哥收下。另外,我们还带了些散碎银子,不成敬意,请两位多多笑纳,待见到许大仙人后,两位多敲敲边鼓,替我们这三位姑娘说说好话。” 小虫道:“卢老爷,你如此费心心力的,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非得见到许大仙人?” 卢永道:“不光许大仙人法力无边,小二哥也是目光如炬,我这侄女儿……”他指了指那名面生的女孩子,“名叫秀儿,虽然打小生下来便是个绝顶的美人胚子,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一个缺陷,直接把她给耽误毁了。门当户对的吧,人家看不上。小门小户的,我们又怕委屈了她。一来二去,她如今都快双十年岁,还没个夫婿。如果许大仙人能施展法力,或者指点指点,我们必然感激不尽。” 听到卢永提到关于自己的事儿,“秀儿”不由得秀眉微蹙,不自觉摸了摸围着脖子的青色纱巾。 看样子,这名命运多舛的女孩子对别人提起她人生缺陷这件事情很是忌讳。 第二十八章 传说中的许道师(二) 卢永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很是小巧的盒子,盒面是烫金的,显得非常贵重。卢永抽开盒盖,送到胡娘娘的面前。 胡娘娘一瞧盒子里面躺着的东西,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卢永出手真是太大方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世人人人想要的东西,银票。它不光是一张银票,而且是一张上面写着一千两数目的银票。把它折叠进盒子的人是用了心思的,特意把那醒目的一千两摆在上面。 对于如此吸引人,能令人疯狂的东西,胡娘娘的推辞就有些勉强:“这……这礼太重了,我们无功不受禄,没法收。” 卢永又挡了回去,道:“哎,胡娘娘和小二哥能让我们得以见许大仙人一面,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这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一定要收下。” 胡娘娘装作很是为难,思来想去一番道:“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接过银票,揣入怀中,“待会儿见到许大仙人,我帮你们在旁帮衬帮衬着哦。” 卢永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胡娘娘道:“我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很能体会做父母的舐犊情深,能帮的,我一定会帮着的。” 小虫道:“卢老爷,韩公子,三位姑娘,我们到了。” 胡娘娘和小虫把卢永一行人引入会客厅,胡娘娘向卢永福了个万福,道:“请卢老爷和几位贵客在这里稍坐片刻,奴家去瞧瞧,恭候许大仙人仙魄归体,再引导许大仙人来见各位。” 卢永道:“如此,便劳烦胡娘娘费心了。” 胡娘娘辞别了卢永等人,转过角门,向后面走去。 没有走出多远。胡娘娘又折了回来,道:“许大仙人法驾会客厅。” 一听这话,还没有聊上两句的小虫和卢永赶紧站起来。 一阵沁人心脾的檀香悠悠然传了进来,在会客厅里站着的几个人闻了闻,不觉得精神一震,浑身清爽无比,韩雍、卢永五个人都相互看了下,传达着同样一个信号:“看来这个神棍不是只会坑蒙拐骗,确实有一些非常手段,单单这个匠心独运的出场方式。便比其他的骗子高明得太多了。” 从角门那里传出了“咚咚”的脚步声,似乎是踏进了人的心里一般,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重。檀香的味道也是越来越浓,但是,当角门处看到隐约人影的时候,那脚步声却一下子消失无踪。 韩雍啧啧称奇,心道:“他倒还真会来事儿。如果不是我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就这还未登场的架势,我便能有几分相信他是有大神通的了。” 脚步消失的同时,一名身材高大且有些臃肿的僧侣模样的人走进了会客厅,看着面相,肉嘟嘟的和弥勒佛有那么三分想象。更是给人一种宝相庄严的感觉,他的眉毛比别人稍长,眉尾垂至眼角的位置。一眼瞧去,便有了高深莫测、修行得道高人的印象。他就是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许道师,同时也是刚才在密室当中大行奸淫之道的那名男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许道师先来了个佛号,声线浑厚低沉。声声由耳进入心间,“有客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卢永道:“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许大仙人的仙踪佛面,不亲眼所见,不能感受大神通之万一。” 许道师道:“卢施主,不知道你们一行五人,是谁要本尊指点赐福?” 胡娘娘慢慢靠向许道师,在距离许道师大约一尺的地方停住,道:“许大仙人,需要你指点赐福的是站在卢老爷右手边的三位姑娘。” 话传入许道师的耳朵里,许道师一直微闭的双眼突然圆睁,精光四射,犹如弥勒佛怒目,道:“三人?你跟了本尊多久了?” “快……快五年了。” “既然不是第一天做事儿,难道你不知道本尊一天当中只会给一个人赐福吗?难道你不知道与本尊之缘者只一日十二个时辰吗?恩?” “知道,知道。”胡娘娘的声音颤颤巍巍。 “既然知道,为何明知故犯?” “我……我……” “你不说是吧,不说难道本尊就不知道了吗?我知你在我门下时日虽久,耳根子却是极软的,尤其是遇到黄白阿堵之物的时候。说吧,你到底收了卢施主多少银两,竟然胆敢自作主张。既然世俗的诱惑轻易便能蒙上你进入化境的双眼,也不适合在本尊门下修行。你我师徒缘尽,你收拾收拾,入夜前回家吧。” 胡娘娘一听,顿时六神无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咕咚咕咚就是连续不断的响头,求饶道:“许大仙人,许大仙人……” 许道师道:“你是知道的,没有人能够改变本尊的意志。多说无益,徒增烦恼罢了,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胡娘娘悲戚戚叫道:“不……许大仙人。” 许道师道:“好一个执迷不悟的东西。” 纪羽瞳冷眼旁观,道:“这群人,演戏还真是到位,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唱得是惟妙惟肖,难辨真伪。” 此时,卢永必须得上前求情,他连忙踏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请许大仙人原谅胡娘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苦苦哀求胡娘娘,胡娘娘一时心软,推己及人,深深体会我们做爹娘的苦心,这才答应下来的。而且,而且,我在外面听信众师兄弟提及,许大仙人曾经破例,十二个时辰之内帮助四位姑娘指点赐福。既然有了先例,为什么就不可以帮助卢某家族中的这三位丫头指点赐福呢?” 许道师见卢永有些不服不满,也是双手合十,算是回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卢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尊是曾一次性帮四位姑娘指点赐福,原因是本尊用佛眼观出。一同前来的四位姑娘尽皆异于常人,必须得尽快点破她们的运程,不得已,才破例为之。” 卢永一拍大腿:“着啊,许大仙人。跟许大仙人交代件事情,我今日带来的这三位丫头,自出生那天起,每年都会请各地的高人前来看一年祸福。无论是谁,只要一瞧过,便说她们是慧根深种魂魄之中。是佛缘极深的人。” 许道师故意制造波折,其实是为了以退为进。见有了台阶下,赶紧借坡下驴。好奇道:“哦,是吗?” 卢永道:“当着许大仙人的面,我哪敢有半句假话。求许大仙人对胡娘娘网开一面,另外请许大仙人开开佛眼,观一观她们是否如那些高人所说。如果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便符合许大仙人破例的前提条件,如果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那么我们一、不再为胡娘娘求情,二、我们再也不敢打扰许大仙人清修,自当马上退去。” 许道师道:“既然如此,本尊就观上一观。” 卢永伸手。手掌朝天,五指指向纪羽瞳她们,道:“许大仙人。请。” 许道师的衣服是用极其名贵的材质剪裁而成,但有光亮,便能反射点点光芒,僧服、僧鞋、僧袜又是一尘不染,像极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得道高人。他的步伐很大,颇有气势。每动一下,房屋中的檀香便涌动了起来一般。 他所营造的氛围,太让人叹为观止了。 许道师来到纪雨瞳三人的面前,站定不动。 三位姑娘一副副紧张到窒息的样子,个个垂下臻首,春葱般的手指卷着衣角。 许道师应该在眉眼上是下了功夫的,所以他的双眼看起来炯炯有神,仿佛可以看穿站在对面的人心里的想法,当他眼睛扫过的时候,那个人会有内心的任何思绪波动都会被许道师察觉。 许道师用这双奇特的眼睛看了看纪羽瞳、盈盈和“秀儿”,突然,他大声“咦”了一下,然后,眼睛在她们的脸上一点一点移动着,道:“三位姑娘,请把左手伸出来。” 纪羽瞳等三人依言伸出了左手,许道师依次从三人左手的方位滑过,掐指飞快地算着,口中默默念着什么口诀,经过这一番诡异的举动后,他才道:“不一般,真的不一般。” 卢永道:“许大仙人,到底如何?” 许道师道:“看来那些人并没有诓骗卢施主,这三位女施主真的和我佛有着几世修得的佛缘。本尊往前推算了一下,她们在几世之前,并非凡间人物。” 由于许道师玄虚地超出了卢永的想象,他真的表现出了极大的诧异:“什么?许大仙人说的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许道师道:“呵呵,因果轮回的事情,凡人哪能勘破。这三位女施主在某次轮回的时候,沾染了从天上掉落人间的瑶池玉盘碎片灵气,所以,一个个都从天灵盖处往外喷薄出佛家仙气。” 别的话听不明白,这几句话卢永可是真真儿听懂了意思,他大喜过望,连忙道:“许大仙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家这三位丫头够资格让你破例指点赐福吗?” 许道师闭上双目,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这将耗损我大量真元,几日之内都不能为信众指点赐福了。” 小虫把卢永送来的人参呈到许道师的面前,道:“许大仙人你看,卢老爷基于这个考虑,派人千里迢迢赶来,送上两根千年老参。” 许道师道:“阿弥陀佛,卢施主,礼重了。” 卢永道:“不重不重,这是我们应该敬献的。只有许大仙人法体无恙,才能赐福于更多的信众,让更多人得到福祉。” 许道师道:“卢施主心怀慈善,必定得我佛保佑,多福多寿。好了,本尊唠叨了不少俗语,现在,该办正事儿了。” 第二十八章 传说中的许道师(三) 他踱了两步,来到了纪羽瞳的面前,正大光明地一双贼目扫来扫去,尽情用眼睛侵犯着纪羽瞳,然后,若有深意道:“荣华宫禄仔细观,灵光灌顶显当然。若得明镜无痕处,一生尊贵福满天。” 四句偈语念出,卢永一行五人都是饱读诗书的,知道都是好话,个个喜不自胜。 “许大仙人这么说,丫头,你福大啦。” 许道师再来到盈盈的面前:“漫天福德笼地阁,万星光照命绵长。百子千孙世相传,仓廪充盈厦无边。” “哦。”在他念出第二段偈语后,除了盈盈之外,其他四人压抑着喜悦,小声欢呼道。 接着,所有人又都屏住呼吸,盯着许道师和“秀儿”。 但是,“秀儿”却不抬头,颔首看着地上的方砖,不给她看相。 卢永道:“秀儿,秀儿,赶紧把头抬起来,让许大仙人帮你好好瞧一瞧。许大仙人一定能帮你找到不能言语的缘由,帮你完成心头夙愿的。” “秀儿”仍然没有抬头。 卢永着急了,向“秀儿”那边伸过一只手去,他这是准备强行把“秀儿”的头扳起来。 “呃……”由于多年不曾说话,“秀儿”惊叫的“啊”也变了调,她连忙向一边闪躲。 许道师拦在卢永和“秀儿”间,道:“卢施主,切莫如此鲁莽。所谓佛缘,自然而就,哪能强求,也许,女施主一直无法开口说话,才会担心在本尊这里同样不可得。她心有忌惮,不宜相面。等到她打开心结,释怀了,本尊再帮她指点一二。” 卢永叹息道:“如此,实在是可惜了了。” 许道师道:“缘尽缘灭,缘在心间。只要心中有佛,佛缘必定牵着你我。” 卢永眼睛一闪,道:“谢许大仙人指点。哦,对了,许大仙人,不知道你刚才念的那两首四句七言偈语正解是?我们虽然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不过,还是想劳烦许大仙人,给我们讲得透彻一些。” 许道师道:“不用着慌。等到该告知你们的时候自然会告知你们。现在时辰未到,你们先自己参悟参悟。这个时刻,正是本尊替三位女施主赐福的吉时,过了这一刻,得等到七日之后了。” “那就请许大仙人为三个丫头赐福吧。”卢永表现的急如星火又毕恭毕敬。把一位对许大仙人高深莫测的道行深信不疑的虔诚信徒该有的一切反应展现得淋漓尽致且入木三分。 许道师知道该给胡娘娘找个最后的台阶了,他看了胡娘娘一眼,鼻子里仍充满怒气“哼”了一声道:“胡娘娘,就别跪着了,起来吧。这次算你造化不浅,居然被你误打误撞遇见了三位魂魄沾染上佛家仙气的女施主。要不然,本尊哪容得下你。你一定要以此为戒,万万不可被凡尘俗世间的阿堵物蒙蔽了心智。做出污秽修行之心的举动。记下了吗?” “记下了,奴家铭刻于心,谨记许大仙人的教诲。”胡娘娘战战兢兢地回答着。 许道师摇了摇头,叹声气,道:“到底是没有多少慧根的人。得失心如此之重。” 胡娘娘道:“奴家愚钝,所以要时常伴随许大仙人左右。以期能得脱胎换骨的一天。” 许道师道:“有此心便是好的,带着三位女施主去准备准备吧。” 胡娘娘来到纪羽瞳、盈盈和“秀儿”的面前,道:“请三位姑娘随我来。” 与此同时,许道师向卢永和韩雍道:“赐福耗时颇长,二位施主,你我佛缘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你们可以在这里品茗歇息,亦或畅谈佛经。不过,一个时辰后就得请二位施主离开,三日后,再来接三位姑娘即可。” 韩雍一听,咋咋呼呼道:“什么?三位姑娘得在这里和许大仙人独处三日吗?这……这怎么可以?” 许道师本来正准备摆起得道高人的造型,转身离去,见有人阻拦,便停了下来,转过扭了一半幅度的身躯,问道:“卢施主,这位是?” 卢永道:“喔,还没有跟许大仙人介绍,这位是韩公子,他和我带来的其中一位丫头有婚约,再过半年便将要完婚。所以,他才会冲撞了许大仙人。” 许道师听着,卢永和韩雍马上要结成姻亲,话里话外的,卢永却开始帮着许道师说话,他不由得心生得意,更增添了他蛊惑人心能力的自信。 韩雍道:“不,卢老爷,有这么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许大仙人是远近称道闻名的得道高人,不近女色,不食人间烟火,但是,三位姑娘从诞下至今,从来没有独自和成年男子共处一室过。如今,让我们离开三日,我……我放心不下。” 卢永轻声呵道:“韩公子,不许对许大仙人无礼。” 韩雍道:“对不起,许大仙人,请原谅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因三位姑娘容貌太过出众,就算定力极高的男子见了也会忍不住多瞧两眼,我不得不防。” 韩雍摆明了立场,就是信不过许道师。 许道师也不气恼,道:“原来韩公子所虑者是这件事情,卢施主,韩公子的举动是人之常情,说来,是我疏忽了。韩公子,你看这么办行不行?在三位姑娘随我一起入内之前,你可以先验一验我的真身。” 韩雍道:“验一验真身?如何验?” 许道师道:“我佛修行得道之人,在餐风饮露吸取天地之精华,达到至臻至圣的化境后,就像传说中的仙家神仙,下体光滑无物,不再有男女之别。本尊虽然拙笨,但也窥入门径,韩公子不相信的话,不妨试上一试。” 许道师所谓试上一试的意思就是,让韩雍摸一摸他的下体。 韩雍万万没有意料到,许道师还有这种本事。只不过,想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男人去摸男人,他心里面一阵犯恶心,在那里逡巡不前。 瞧见韩雍尴尬的表情,许道师笑着道:“阿弥陀佛,本尊已然四大皆空,非男非女,请韩公子也不要以世俗的杂念看本尊。而且现在,只有一验真身。方能纾解韩公子心中的疑团。” 卢永暗暗憋着,使了个坏,道:“韩公子。许大仙人既然已经开口,你就大胆验上一验,见识见识许大仙人的大神通。如果真如许大仙人所说,日后我们出去了,有人怀疑许大仙人的能耐。你也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维护许大仙人的名声。” “那……好吧。”韩雍下定了决心,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了许道师的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探出手,摸向许道师的分身所在。谁知,本来该鼓鼓囊囊的男人两腿之间。竟然平滑异常,好像女人一道桃源口垂悬的私处,韩雍愣住了。即使是入宫的宦官,不可能把那话儿切除地干干净净,这许道师,难道他生就如此?韩雍的反应是真实的,他错愕不已地把视线转移到自己摸着的那里。不可置信,手掌又来回试了两下。然后又抬起头。瞧向许道师的脖颈,下巴那里的喉结很明显,那是男人的性征。 韩雍咋舌不已,愣住了。 许道师道:“韩公子,可以了吗?” 韩雍一听这话,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向后退出两步,生出了敬畏之情,赞叹道:“许大仙人真的是上天神佛下凡,小子刚才莽撞了,还请许大仙人不要见怪才是。” 许道师道:“韩公子关心则乱,并无无礼之处,本尊何来怪罪之由?” 韩雍道:“谢许大仙人。” 许道师道:“既然已经验明本尊的法身,韩公子可否放心?” 韩雍没口子道:“放心,当然放心。” “那么,本尊应该可以带三位姑娘离开了吗” “可以。小子恭送许大仙人。”韩雍怕是冲撞了尊者一般,表现地十分不安,双手合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把腰弯成九十度。 许道师是一名深谙房中邪术的色中恶魔,最擅长的便是荒淫至极的采阴补阳之术,由于他的*极强,无一日不宣淫,在他下定决心以得道高人的形象骗财骗色后,这人倒也肯下苦功夫,努力去学几样能拿得出手,镇得住别人的本事,比如,用了几年的时间反复研习《麻衣神相》、《周易》里的一字一句,更是把近些年风靡的《柳庄神相》参悟得透彻入骨,并且有了自己的独到见解。 “机缘巧合”之下,许道师误打误撞从一位老者讨得一本古书,上面描述怎样练就缩阳入腹的邪魔歪道秘术。 许道师如获至宝,每日勤练不辍,在十年之后,方得运用自如。 从此以后,他便开始了肆无忌惮的为良家少女赐福。 每次,当他带着女人进入所谓法坛的“密室”,对方警惕防备着他的时候,他便用缩阳入腹的邪术,说自己修行成“无根”法体去哄骗对方,屡试不爽,但是,他从未在前厅运用过。 毕竟,像韩雍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许道师的心里得意极了,他微微露了一手,便又收服了一位信徒,想必,韩雍在出去之后,也会向周围的人描述所见到的“奇闻怪事”。 这种事儿还怕传吗?经过几人之口后,他许道师的事迹将会越发神奇。到那时,仅韩雍一人,便能为他带来几十上百个信徒也说不定。 几十上百个信徒,那有可能是几百上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和几十上百个白花花的女人*。 许道师飘飘忽忽,道:“每日子时,是天地灵气充盈、日月精华交辉的时辰。赐福,便会在那时进行。不过,在这之前,三位姑娘需要焚香沐浴。卢施主、韩公子,请回吧。三日后,本尊定会让福祉伴随三位姑娘一世。” 卢永和韩雍道:“既如此,就烦劳许大仙人了。我们先行告退。” 许道师道:“那么,本尊就不远送了。” 胡娘娘在前面引路,纪羽瞳、盈盈和“秀儿”一步步往许道师宣淫的密室走去。 许道师故意落后她们一些,隔了近两丈远,死死盯着三位国色天香那能够引起人无限遐想和*的身段。 他的脸上早不见了大师该有的风范,十足十一个淫棍的模样,许道师使劲吞了口馋涎。 小虫腆着脸讨好道:“许大仙人,小的为你找来的这三位姑娘如何?” 许道师道:“人间极品,本尊刚刚消褪的*又被勾了出来。好,你立了一大功。” 小虫道:“许大仙人,待尝完鲜,记得赏小的喝两口汤哇。” 许道师道:“行,到时保证让你尝一尝*滋味。” 小虫连忙道:“谢许大仙人,谢许大仙人。” 虽然指定了周密的计划,不过,走出府院大门的韩雍和卢永还是担心三位丫头会有危险,连忙向与牧冲约定的地方赶去。 第二十九章 露出狐狸的尾巴(一) 看着纪羽瞳三位姑娘在前面颦颦婷婷的,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非常难得的人生享受,但是,对于纪羽瞳她们来说,则是一种煎熬。 她们总觉得从头发到脚跟,两双灼灼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着,仿佛她们不着一丝一缕一般。 好容易,一群人才把一射之地走完,来到了许道师府院中罪恶产生的所在,那个密室。 密室从外面看去,设计地也是颇为精巧,即使是在白天,透过窗户,密室也向外透着若隐若现的红光。乍一看,还真以为这是一片佛门清净地。 鲜红鲜红的红幡遮在里外之间,即使是大开着的门也不例外,必须掀开才能看得清楚里面的布局。 胡娘娘掀开了挡在门口的红幡,道:“三位姑娘,请移步法坛吧。” 纪羽瞳握着盈盈和“秀儿”的手,站在了所谓“法坛”的门口,向里面望去。只见巨大的房梁上垂下来两座巨大无比的琉璃盏,琉璃盏上漂浮着点点火光,映得整个密室通亮。 法坛里,除了供奉千手千眼观音的供桌、跪拜用的蒲团,别无其他陈设。 此处的千手千眼观音也和他处不同,神色之间全无慈悲之相,却给予注视者极大的压迫感,看得纪羽瞳不由自主深深呼吸了几下,然后赶紧避开和“她”的对视。 本来狼藉不堪,*味弥漫的密室已经被收拾的一尘不染,那位失去了贞洁的待嫁新娘也消失了踪影。 纪羽瞳道:“胡娘娘,这里为什么如此隐秘?” 胡娘娘道:“三位姑娘有所不知,许大仙人赐福的时候,是万万不能被外面的任何声响所惊扰的,要不然,他的法体将会受损。所以,才把法坛设计成现在这个样子。三位姑娘不必担心,许大仙人是得道高人,已经为数不清的女子赐福,姑娘们别有如此强的戒备心,如果不放下心头的束缚,等一会儿许大仙人便无法为你们赐福了。三位姑娘请进,感受一下我佛的宝相庄严吧。” 纪羽瞳扶着厚厚的门框迟疑了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轻移莲步。向密室走去。 胡娘娘道:“几位姑娘稍候,奴家先行退下了。” “好的,有劳胡娘娘了。”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 说完。她向纪羽瞳三人盈盈一拜,转身离开。 就在胡娘娘退到门外的时候,厚重的木门咣当一声巨响,自己一下子合了起来,速度极快。 纪羽瞳她们本来正瞧着胡娘娘的。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三个人抱在一起。 然而,从她们的身后,也就是密室最里面,千手千眼观音的位置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声音:“三位女施主,莫怕。莫怕。” 纪羽瞳等三人转过来,只见千手千眼观音那里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团白雾,白雾当中。有一名男子缓缓向她们走了过来,仔细一瞧,正是许道师。 纪羽瞳紧张道:“许……许大仙人,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不是在我们后面的吗?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你?” 许道师道:“本尊既然练就仙体。云霄九天、浩淼大海,眨眼即至。更何况在自己修行的宅院之中。” 许道师为了把自己的高深莫测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他充分利用了初来这里的人对法坛的敬畏,让他们神情紧张,然后以木门巨大的关门声响吸引来人的注意力,于此同时千手千眼观音像旁边有一小门,能从隔壁迅速将站在那里的人翻转至密室。 许道师道:“三位女施主,既然来到本尊在凡尘修炼之地,便是与我佛有缘,待我为女施主们打开心眼,以心眼看这里,本尊的宅院处处尽皆祥和瑞气,如此一来,就不会如此紧张了。” “是吗?”纪羽瞳听他如是说来,知道许道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用他那祸害人的鬼蜮伎俩了。 她以最佳的状态发出声音,道:“许大仙人,我们的佛缘足以开得了心眼吗?我们姐妹三人都行吗?” 纪羽瞳长得莺惭燕妒,声音比之出谷黄莺,不知动听上多少倍,如今故意为之,清脆中带着一丝丝柔腻,更能让听者骨酥腿软,许道师听着,下身已经硬挺得厉害,他迫不及待想把这名美人儿压到身下,疯狂摧残,好好品尝朱唇榴齿、肌肤胜雪的美人不堪挞伐的哀求告饶。 被纪羽瞳这一“挑逗”,许道师几乎把持不住要扑上去,他狠狠咬了咬牙齿,控制住自己的*,道:“适才本尊已经瞧过,你们都是相当有佛缘的人,开心眼嘛,不在话下。” 他半转身子,举起手,向千手千眼观音的一只手伸去,从千手千眼观音的手中取下一个通体乳白的瓷瓶,道:“这里面,是本尊走遍五岳山川,耗尽十年光阴才采摘到的百草精华,并注入了本尊法力才炼制而成的仙散。三位女施主,请取出少许,涂抹于双眼眼皮之上,不消一顿饭的功夫,你们的心眼便能打开。” 纪羽瞳等三人齐声道:“真的吗?” 许道师轻嗔道:“难道本尊会诓骗你们不成?” 三位人比花娇的姑娘盈盈向许道师一拜,道:“多谢许大仙人。” 纪羽瞳伸出柔弱无骨,细柔匀称的玉手,从许道师的手里面接过瓷瓶。 许道师想着等一会儿便能把玩这双柔荑,激动不已。 纪羽瞳打开瓷瓶上的盖子,向里面望去,瓷瓶里满满的白如绵糖的粉末。纪羽瞳道:“哇,看上去好滑润贴合肌肤的感觉。” 许道师见纪羽瞳对粉末产生了兴趣,心道:“那就别愣着了,赶紧抹在眼皮上吧,这东西只要沾到肌肤,你就会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恳求老子和你巫山*,哈哈哈哈……” 只不过。纪羽瞳接下来的举动并没有如他所愿,纪羽瞳做了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的动作。纪羽瞳把手向侧边伸去,将小瓷瓶递到了那位从生下来便无法说话的“秀儿”面前。 在许道师呆若木鸡的时候,“秀儿”接过了白瓷瓶,把鼻子凑了上去,用力闻了两下。 一直到这个当口,许道师才发现,这位名唤“秀儿”的手虽然白白嫩嫩的,却比一般的女子掌形要大好多。 “麝香、香附子、丁香、金毛狗肾、鹿茸、紫梢花……飞燕喜春散。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惹意牵裙散。许大仙人真的是个中高手,居然能将两剂药力极强的春药毫无间隙的融合到一起。想必,本来合水服下才会生效的春药,只要透过肌肤。便能产生效果吧,佩服佩服。我虽然阅尽医书,精通医术,但是这药中,却有两味。是我分辨不出来的。想必,这两味药便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所在。” 确实,这个散是许道师呕心沥血调配出的得意之作,他将飞燕喜春散和惹意牵裙散调和到了一起,药效比两味要强上许多倍,只要触碰肌肤。一刻钟后,贞洁烈女也能变身*荡妇,不疯狂欢淫通宵达旦誓不罢休。 “秀儿”不但不是卢永所描述的那样只会咿呀。而且说话相当流畅。但是,“她”发出的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男儿那种磁性非常强,非常惹女人欢喜的声音。 许道师听到这一段话,魂飞天外。他知道中了“卢施主”一伙人的招儿了。许道师心里暗暗不妙,面上却强撑着。大声呵斥着道:“你是何许人?居然敢男扮女装在这里胡言乱语,中伤本尊。到底是何居心?本尊瞧你小小年纪,只当你是无知胡闹,赶紧给本尊出去,要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秀儿”呵呵笑了起来,道:“看来我们真是太把许大仙人当回事儿了,连夜筹划,视你作难以对付的敌手。万万没想到,在人们口中道行高深莫测的许大仙人连我是男儿身都看不穿。是不是我男扮女装的样貌太美了,让你无法专心施法?你这个该死的淫棍,快点从实招来,这种下三滥的招式,你用在了多少无辜的女人身上?” “本尊,本尊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不懂的话就跟我走吧,会有人让你懂的。” “秀儿”向许道师走了过去。 正在这时,许道师笑了起来:“蝇营狗苟之辈,想暗害本尊,还差了些手段。” “轰……” 密室那道紧闭着的厚重木门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大大小小的木块、木屑四处横飞。 趁着这个当口,许道师伸手想去启动千手千眼观音上的机关。 但是他不知道,“秀儿”武功高绝,“她”眼疾手快,一边以极强的腕力掷出瓷瓶,一边飞身挡在纪羽瞳和盈盈身前,把飞来的致命木块收入手里。 “啊……”许道师的手背被瓷瓶砸个正着,血流如注。 “秀儿”道:“许道师,你一向以春药害人,此刻,春药已经顺着你的鲜血流入了身体,你就等着发作吧。如果不想浑身燥热、肌肤欲裂的话,还是赶紧乖乖束手就擒的好。”边说,“秀儿”边绕到许道师和纪羽瞳、盈盈之间。这许道师太会玩弄声东击西之道了,谁能猜到千手千眼观音后会出现什么机关。 “秀儿”说着话,一手示意纪羽瞳、盈盈往一侧墙边靠过去,据“她”观察,那里应该是整个屋子里最安全的所在。 纪羽瞳和盈盈刚走出两步,被木门碎屑撕扯的如破布一般的红幡飞了起来,一个娇俏瘦小的身影揉身而来,在摇晃不止的琉璃灯下,她的手中闪着寸寸寒光,隔着虽远,却能感受到锋寒入骨,所持的应该是虽短小却极锋利的兵刃。 突袭者的意图非常之明显,她舍弃了“秀儿”,直奔纪羽瞳和盈盈而去。 第二十九章 露出狐狸的尾巴(二) 在许道师即将被擒拿的时候,突袭者选择放弃直接去缠斗“秀儿”,做出了围魏救赵的意外举动。以纪羽瞳和盈盈为攻击点,迫使“秀儿”不得不撤回救援。在如此仓促的刹那间,能够做出缜密至此的决断,可见突袭者心思机巧非同一般。 此时此刻,能够候在门外的,就只有胡娘娘一人而已。 其实,许道师无论在做什么,从来不让胡娘娘离他太远,原因当然只有一个,他做尽了丧尽天良的坏事儿,自然害怕会遭到报复,所以必须得有人时刻保护着,在他所网罗的人中,胡娘娘可是里面的翘楚。 胡娘娘身似鬼魅,双手分持鸳鸯钺,扑向纪羽瞳和盈盈。 她是猝然发难,选择的目标又是出人意料,让人很难反应过来。 看着被吓得脸色惨白的纪羽瞳和盈盈,胡娘娘得意忘形了,在她看来,抓住纪羽瞳或者盈盈逼退“秀儿”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马上就要在许道师以及许道师背后的靠山面前再立一功。 只不过,在她看来易如反掌的事情,到了“秀儿”这里,却变成了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胡娘娘快,“秀儿”比她还要快上倍许,“她”居然可以做到后发先至,看上去就如狮子扑兔,双掌掌心罡风烈烈,竟含着分金裂石的刚猛之力。 胡娘娘哪能想到“秀儿”比她引以为傲的身法还要无痕飘渺,不敢直撄其锋,一边闪身避开,同时,鸳鸯钺脱手而出,如流星,划过两道寒光。直奔纪羽瞳和盈盈两位姑娘的脑门而去。 “秀儿”骂道:“好一个歹毒的婆娘,我定饶不了你。” 话虽这样说,“秀儿”却不得身子一滞,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几枚铜钱在手,“秀儿”以甩手箭手法甩出,“叮叮……”两声清脆的声音后,分量极轻的铜钱却把入手颇沉的鸳鸯钺打落在地。 剩下的铜钱,则以极其诡异的弧度奔向了胡娘娘。 与此同时,“秀儿”另一只手却向千手千眼观音娘娘那里而去。 在一连串眼花缭乱却电光火石间的生死相搏间,“秀儿”看到了千手千眼观音娘娘陡然翻转的像。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从王敬府里面逃出来的“鞋匠”。 “鞋匠”取出分水娥眉刺想加入战团,可是“秀儿”却没有给他机会。“秀儿”脱手而出的是密室木门炸裂时收入手中的一把木刺,直接招呼在了“鞋匠”的脸上。 “鞋匠”脸上爆出一团血雾,连哼都没来得及惨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许道师被这一惨景吓住,本来想逃跑的他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秀儿”分心两处出击,毕竟不如专心对付一人发挥的好。而且,“她”的对手,是一个狡猾如狐的女人。 胡娘娘历来行事都是会多算几步,她会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恶招想象到敌人的身上。 她见几枚铜钱飞来,材质虽小。却是无坚不摧、锐不可当般挟着罡风,连忙躲避。可是,“秀儿”掷出的这几枚铜钱。角度太过刁钻,终有一枚是无法躲避开来的,胡娘娘一招“紫燕穿云”空中急退,一抄手,身体连续翻转几下。想借着翻转的势头卸掉铜钱上的力道。 可是,她的手心刚刚接触到铜钱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的愚蠢和天真。铜钱夹带着的那股神力并没有被卸掉。胡娘娘的手,被硬生生刺穿了一个血口子,汩汩向外冒着血。 胡娘娘银牙一锉,并不叫喊,一个倒纵,捂着手,怔怔看着“秀儿”。 胡娘娘道:“江湖中何时出现了像你这样的好手,请问,能告知尊姓大名吗?” “秀儿”道:“我已不惜男扮女装,胡娘娘,你认为我还会告诉你我的名姓吗?何况,即使说了,胡娘娘也未必知道,我始终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卒。胡娘娘,还要来过吗?” 胡娘娘摇了摇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一招之下,我便知道自己的本事和你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就如萤虫之光与皓月之辉。不来了,再动手,不但保护不了许大仙人,一个不慎,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已经尽其所能,无奈,技不如人。” “秀儿”赞许道:“胡娘娘知难而退,实在是难能可贵。许道师作恶多端,胡娘娘实在不宜为虎作伥。胡娘娘,请走吧。” 许道师坐在地上,看着心生去意的胡娘娘,骂道:“姓胡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娘们,想当初你被人追杀,被官府通缉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你居然这么对我?你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荡妇,你敢走试试?” “秀儿”道:“走吧,你已经仁至义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目标是许道师,只要你不纠缠,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许道师道:“你别走,你别忘了,你的把柄都在我这攥着了,我死了,会有人把你的一切抖露出来的。” “秀儿”向许道师道:“你是说王敬吗?我告诉你,我们既然敢动你,最后要除掉的就是王敬。胡娘娘,你放心,我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对付你的机会。” 胡娘娘权衡利弊,一闪身,这撤身而出的身法比来时竟然还迅捷了几分。 在胡娘娘撤身的瞬间,“秀儿”走了下神,全神贯注对准了胡娘娘,毕竟,“她”害怕胡娘娘口不对心。 许道师倒是发现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他站了起来。本来,他想去触碰千手千眼观音娘娘的机关,机关倒是从那边启动。一个人转了过来,把他拉上了机关旋盘上。 “蓝晓虎,仕元,是蓝晓虎。” 纪羽瞳指着那人叫道。 原来,秀儿是纪羽瞳假扮的。柳仕元本就长相俊美,翩翩然的一名美男子,精心打扮一番后。绝对可以变幻成一位绝世美人,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蓝晓虎怨毒地看了柳仕元一眼。适才,在许道师狎戏完新嫁娘后,他和“鞋匠”把新嫁娘抬离了密室“法坛”,挪到他处,欲火中烧的二人轮番侵犯了一番,耽误了一些时辰,这才重新返回。返回后,发现许道师中了道,“鞋匠”救人心切。慌张中抢入密室,被柳仕元一击毙命,蓝晓虎却候了下来。等待一闪而过的机会。 蓝晓虎知道自己非柳仕元对手,虽对柳仕元恨之入骨,也只能不甘心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启动机关,把许道师带到了墙壁的后面。 柳仕元赶紧抢上。却已来不及,墙壁乍分即合,严丝合缝,居然看不出任何破绽。 “快找找,看看机关在哪里。” 纪羽瞳、盈盈和柳仕元全部趴在墙上,对着千手千眼观音娘娘的各处掰着按着扭着。那堵墙就是不见动静。 “可恶,他们是怎么启动机关的?如果不抓住许道师,岂不是前功尽弃?” “这个淫贼。糟蹋了那么多姐妹。仕元,我们绝不能放过他,赶紧发射讯号给干爹他们,让韩大人遣兵前来。大军围困之下,一寸地一寸地的翻找。我就不信他是个地老鼠不成。”纪羽瞳恨恨道。 “好,即使现在我们找出机关。想必他也已经遁逃到他处。狡兔三窟,像他这种恶人,必定不止一处机关密室。”柳仕元手牵着纪羽瞳,纪羽瞳牵着盈盈,来到了密室外的院子角落。柳仕元摘下藏在怀中的鸣镝,甩向天空。 鸣镝就如同被强力机括霸道无比的力道推送出去一般,带着刺耳尖锐的鸣叫声,直窜上去,在这颇为安静的尹山中,鸣镝的声响传出了好远。 这边嘀嘀鸣镝响彻,距离尹山不远处的丛林里突然升腾起一团又一团的尘土,紧接着,马儿啾啾,几百上千号人大吼一声:“杀啊,痛宰倭奴,为吴江死去的乡亲报仇。” 威势甚壮的吼声和战马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动静,让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许多正准备着一天劳作的尹山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扶老携幼,关闭门窗,畏缩在一起,躲在自家屋里的角落。 为了能够快速到达许道师的庄院,吴仁敌把周围卫所所能骑乘的战马都聚集到了一起,所以,在苏州府这样的江南地界,难得一见的两千匹战马冲锋的场面出现了。这群卫所兵的战斗力虽然远不及久经沙场的边军彪悍,但是人数颇多,在事先得知对付的是人数少得可怜的,以许道师为首的荒淫之徒后,卫所兵声势逼人,倒是充满了压倒性的气势。 “仕元,你说许道师这个淫棍会不会从我们的包围圈中溜走?”在没有捉到许道师之前,纪羽瞳还是充满了担心。 “据我观察分析,应该不会。尹山这处村落虽然不大,但是水道纵横,大家都是紧挨相邻的,许道师如果想要挖掘密道,将会是相当大的一个工程。他的宅院规模不小,是他借布道之名宣泄兽欲的地方,最多偷偷挖建一些供他及其手下做一些丧尽天良遮掩其罪行的密室,或者囚禁被骗被抓的不幸女子类似牢房一样的地下室。许道师应该想不到,有一天,王敬会把一群倭奴塞到他的手上,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有人胆敢动用大批卫所兵来对付他这个远近闻名的许大仙人。” “虽然还不曾见到许道师的恶行,不过我多少能猜出像他这类人能做出怎样龌龊下贱的事情。破坏女人名节,就等于毁了这个女人一生,他是罪无可恕的,仕元,一定要抓住他。我要跟你一起瓮中捉鳖,把这个缩头乌龟给逮住。” 柳仕元道:“好,今儿个我一定把这个缩头乌龟押到娘子跟前,由你处置。” 纪羽瞳啐道:“呸,我才不要他离我这么近,刚才他递瓷瓶给我的时候,我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这种满肚子坏水,满脑子恶心眼的人,看一眼,便污了眼。有干爹和韩大人在,自有他们去处置,许道师他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只要在一旁听着解恨就好。” 盈盈捂着嘴笑道:“看来,柳公子还是不了解我们羽瞳心里所想。” 柳仕元道:“女人的心思,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悟透的东西。我呢,更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第二十九章 露出狐狸的尾巴(三) 渐渐地,纪羽瞳和柳仕元三人说话的时候,彼此靠得越来越靠近,因为,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轰……轰……轰……”前院弥漫着一阵白烟。 纪羽瞳和柳仕元觉得脚下乱颤。 “是什么动静?” “应该是韩大人着人带来的小型弗朗机炮,看方向,应该是轰门之用。” 话音刚落,炒豆般的火铳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火铳声的,是一连串的惨叫。听这动静,最起码得有一二十人毙命或者受伤。 整齐划一的声音道:“负隅反抗者,杀无赦。” 韩雍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想活命的都给我抱头趴在地上,再有迟疑的,打成筛子。” “是。” 随后,听见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盈盈、纪姑娘、仕元,你们现在在哪里?” 盈盈听到韩雍的声音逐渐向她接近,放开纪羽瞳紧握着的手,欢天喜地地从密室门口向院门口跑去,边跑,边叫道:“大人,我们在这里。” 仕元暗叫不妙,道:“盈盈姑娘,不要。” 因为,从刚才接连不断传来的惨呼声中,仕元几乎可以断定,他们进来时候看到的宅院并非表面那样寂静,看似清新雅致的地方,弄不好暗藏杀机,到处都隐藏着许道师网罗来的手下,甚或狂热的追随者。 柳仕元弯腰抄手,把纪羽瞳横抱在怀中,运用上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向盈盈追去。 盈盈刚刚跑出几步,柳仕元刚刚抱起纪羽瞳,他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黑影朝盈盈扑了过去。 亏得柳仕元防备着这种事情发生,斜刺里冲出的这个人并没有让他慌乱。柳仕元瞅见地上的木刺尖儿。脚尖一点,那根食指长短的木刺尖儿如离弦之箭射向那个黑影。 想来那个黑影以为自己出其不意,能一举擒拿下盈盈,或者本身只有粗浅的功夫在身,木刺尖儿射入他右脚脚踝内侧的时候,他竟然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随着脚踝踝骨碎裂的声音传出,他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黑影捂住脚踝,在地上来回地打滚。 毫无预兆的凶险把盈盈吓了一跳,她噔噔噔倒退了几步,身体重心不稳。瘫坐在地上。 柳仕元抱着纪羽瞳来到了盈盈的身边,柳仕元道:“盈盈姑娘,不用害怕。我来了。” 纪羽瞳从柳士元的怀中跳了下来,扶起盈盈,扑打着沾在她身上的尘土,道:“姐姐,幸亏仕元见机行事的快。要不然,落入贼人的手中,被挟为人质的话,我们就会有太多顾忌了。” 盈盈颤着声道:“是我太过鲁莽了。” 就在这时,他们所在的院落院门被打开,韩雍冲了进来:“盈盈。盈盈,你没有事儿吧?” 由于担心爱人的安危,韩雍不顾铁卫们拼命靠上来的身体。向两边一拨,冲了过来。 在看到盈盈的一瞬间,韩雍一颗悬着的心才算重又放下。 纪羽瞳把小脸吓得煞白煞白的盈盈交给韩雍。 韩雍赶紧把盈盈拥入怀中,低声安慰着:“盈盈不怕,盈盈不怕。我再也不会让你身陷险地了,这样的担惊受怕。只要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盈盈道:“大人,只要能找到倭奴,替爹娘,替吴江枉死的人报了仇,我就一生一世伴随大人左,永远不让大人为我担忧。” “好,好。想必今日,我便能替你达成所愿。” 韩雍看了眼痛得缩成一团,全身如同痉挛一般的黑影,是恨极了,他冲着随后赶过来的铁卫死士道:“把他的脸给我掰过来,我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居然妄图擒拿盈盈。” “是,大人。” 两名铁卫收起钢刀,扯住黑影的双手,反剪着,顿时,黑影的腰背被竖得笔直,由于疼痛痛得扭曲变形、鼻涕眼泪横流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是小虫,纪羽瞳他们在酒楼里碰到的店小二。 韩雍冷冷道:“小虫,没想到我们会那么快就再见第三面吧。” “韩公子……不……不……是韩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韩雍伸手向一旁的铁卫道:“给我一把精钢匕首。” 铁卫依言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刃。 韩雍接过短刃,走到小虫的跟前,用精钢匕首轻轻抵住小虫脖子下的皮肉,道:“想不想活命?” “想,小人本身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当然想活命。” “想活命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我问你什么,就回答我什么。但凡有一句假话,看着没,我手中的匕首刃口迎光可是泛蓝的,它上面淬了剧毒,只要在你的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浸了血,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法救你。” “是,是,是,大人。”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许道师在什么地方?” 看着淬了见血封喉剧毒的匕首,小虫胆战心惊,不过,想到许道师身后的那位,他迟疑了,道:“大人……这……我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笑话,你不是他的门人吗?怎么,还在心存侥幸吗?竖起你那狗一般的耳朵仔细听一听,苏州府守备吴仁敌吴大人调集了两千卫所兵,已经将你们这里团团围住。适才,你喊我韩大人,那你好好想一想,在这苏州府,能让守备吴大人配合出兵的韩大人有几位?” 小虫彻底呆住了:“你……你是韩雍大人?” 韩雍道:“除了我还有谁。既知我名,就应该知道,你是保不住许道师的,许道师身后的那人也保不住,我告诉你,那是我突发善心,想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不肯开口说话,也无妨,我这就宰了你,无非多费一些事。我想,此处院子虽大,两千人若想把它翻个底朝天,也不过半天功夫,惹得爷性起,一把火烧了它,他许道师就可以得道升仙了。” 其实。小虫和蓝晓虎、“鞋匠”共处一室,他见“鞋匠”毙命,待蓝晓虎扶着许道师翻转机关来到有窥视孔的房间。小虫赶紧锁死了密室的机关。 猫有猫道鼠有鼠路,虽然见识了“秀儿”出神入化的功夫,不过他还是想乘其不备抓住其他两位弱质女流中的一位,以此要挟脱身,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就差一步,功亏一篑了。 由远而近的战马声消失了,马儿的嘶鸣声和兵士翻身下马的声音近在咫尺,小虫知道大势已去,他面如死灰,道:“大人。我招,我知道许道师藏身何处,不过。大人能饶了小人的性命吗?” 韩雍道:“我们劳师动众,为的就是许道师,其他的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犯有人命的。我都不会取其性命。” 小虫听到这话,刚刚升起的希望破灭了。许道师的宅院里分别建了五处密室和两处密牢。两处密牢里还关押着倭奴从吴江掳来的二十多名女子。别看小虫长得开门迎客小二特有的脸,但是他却是一名生性残暴,灵魂扭曲的人。就在前不久,他准备当着十多名女子的面,侵犯一名面目清秀的女孩子,但是这名女孩子誓死抵抗,绝不相从,拼命抓挠之下,在他脱下衣服的前胸抓出了深深的几道印痕。小虫暴怒,把女孩子虐打致死。像这样枉死在他手底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如果韩雍救出了被圈禁的女子,着人详细问询的话,她们一定会说出自己杀人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他是肯定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正陷入绝望的当口,韩雍道:“想好了吗?可以告诉我知不知道许道师藏身所在了吗?” 小虫脑袋灵光突现,思绪飞快地转着:“对,他们不是想找许道师吗?那我就带他们去见许道师,现在唯一能躲藏的地方就是密牢,一旦他们打开密牢,兴许,我还有机会脱身遁逃也不一定。” 小虫忙不迭地道:“韩大人,我招。” 韩雍道:“总算你还没有执迷不悟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为许道师这样的人死,太不值得了。站起身来,腿上那点伤算不了什么,别借此拖延时间。” 小虫道:“是,大人。”他呲牙咧嘴地站起了身子,尝试着用受伤的脚支撑一下地面,但是钻心刺骨的疼痛涌上来,顿时呻吟不止,“哎哟,大人,不行不行,小人实在是不中用,脚一沾地,疼得使不出一分气力,还请大人指派一位军爷搀扶小人一把。” 虽然被木刺尖儿洞穿了脚踝踝骨,但是经过这段时间一拨接着一拨痛感的侵袭,小虫多少能够忍耐得了,他此刻之所以装作如此不济,就是为了让韩雍等人小瞧了他,待到时机,猝然发难,必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韩雍皱了下眉头,道:“侯子,把他扶好了。” “是,大人。” “这下,能引着我们去探寻许大仙人的仙踪了吗?” “当然可以,大人,这边请。” 一名高如黑塔,臂膀粗壮的铁卫来到了小虫的身边,伸出巨灵掌般的手,一下把小虫扯了起来,再重重顿在地上。 小虫没有防备,受伤的脚杵到了地面,疼得他浑身哆嗦,好像一名打着摆子的人。 “军爷,你小点劲儿,我现在可经不起你一身巨力的折腾。” 韩雍道:“小虫,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怂,别有其他想法,好生带路。此刻没有人指认,也许你会把祸害良家女子的事情一股脑都推在许道师的身上,不过,你可别说,你没有碰那些可怜的女子一下。今日你流点血,就算抵消一部分罪恶。” 小虫道:“小人明了,小人明了。” 侯子名不副实,拎着小虫的衣领,倒真像捏着条虫子,不一会儿功夫,来到了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 与江南以小巧精致为传统的设计理念不同,这处假山颇具北方豪迈的气势,占地也是不小,上下落差竟达四五丈,几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 小虫示意侯子把他放下,向韩雍道:“韩大人,许道师应该就藏身这里。” “那还等着什么,赶紧打开机关。” “是,大人。” 第三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一) 小虫走到假山左手边的边角,摸索了起来。 韩雍道:“设计藏身之地的这人胆子倒是大,一般密室,都会在别人不易察觉的地方,像这假山,按常理,出入口应在背阴处或者乱石当中。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设在一眼便能看到的地方,如此一来,却也极可能被人忽略。” 终于,小虫在假山两块巨石紧挨着的缝隙处,找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只见他一扭,向外一扯,矗立在最前面的一块高约一人的石头慢慢向右平移了出去。 许是怕人敲击石头发出空洞的声音,这块石头足足有近两尺后,平移的声音很大。 韩雍和一众铁卫就这么着,一瞬不瞬盯着洞口,直到洞口完全打开。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黑洞,从洞口向里,便是一个台阶,向下通去,想必,里面有更大的空间。 按理说,如果这假山洞里藏着人的话,应该是点有烛火之类的照明之物,此刻,洞内漆黑一片,说明了一件事情,要么,里面没人。要么,藏在里面的人做好了拼死冲出的准备。 小虫似有意似无意地,在众人盯着洞口的时候,身子倾向了一边。 侯子大大咧咧地把头向前一探,嘴里面说道:“这黑窟窿东的,什么也看不到。” 纪羽瞳心念飞转,尖声叫道:“侯子兄弟,危险。” 侯子看着有些莽撞冒失,不过毕竟是身经百战,劫后余生的铁血战士。虽然他没有江湖豪侠那样闪转腾挪的炫目功夫,却有着战场上最实用的闪避刺杀之法。本来,他就具备野狼一般对危险气味的敏感,再加上纪羽瞳的提醒,他看到了洞口顶端内侧出现了一道寒光。那道寒光从上急速落下,向他的脑门劈砍而来,侯子为求自保,松开了紧紧拽着小虫的手,身子一个后仰,堪堪躲避过锋芒。 不过,却也惊险至极,那道寒光把划过了他的甲胄。 侯子硕大的身躯“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由于怕暗处的人后招连绵,侯子就地一滚。滚出丈余,一手扶地,半跪着。警惕的看着洞口。 一个声音张狂不已,从洞口发出:“哈哈哈哈,明朝即使是身材高大至斯的人,也是个酒囊饭袋,见到本人的刀。也是落荒而逃。” 声音落后,一个人从洞口上面跳了下来。 原来,洞口的上方还有一块能容下一人的地方,那人正是站在洞口上,举到从上向胯下劈去。 这正是小虫想要的结果,他不顾脚踝的痛楚。合身向黑暗洞口扑了过去,倒地一翻身,躲到了那人的后面。他喘着粗气道:“加藤大人,救我。” “加藤?好奇怪的名字?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我朝有这样的名姓。”柳仕元道。 韩雍道:“当然奇怪了。我朝可没有如此卑贱粗鄙的名姓,这是和我们隔海遥望的倭奴人的名姓。看来我所猜不错,吴大人遍寻不着的倭奴果然藏在了许道师的府中。小虫,我本来是想饶你一条狗命。你却狗胆包天,随着你的主子私通冤魂累累缠身的倭奴。既如此。就不要怪我韩某人不讲情面,你那颗脑袋,就算是铜浇铁铸的,老子也是砍定了的。” 几年前,小虫曾经奉命到刘家港布道,遇到了一批试探大明军队战斗力的倭奴。这批倭奴的手里面都拿着他从未见过的怪异兵刃,匹练如虹,砍杀起来全部是双手持刀,或由上及下直劈,或由左及右横扫,明军兵士但凡碰上,立刻断成两截,几十号人,便能追着近千名的卫所兵到处跑。 他当初所见的倭奴,斗杀之能不及他身前的人一半,所以,当韩雍说要杀他的时候,小虫却是一脸的有恃无恐,道:“凭你们也想抓小爷我?也不掂掂自己的尽量,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做梦去吧,想抓我,就怕加藤大人手中的倭刀不答应。” 此刻,在韩雍周边贴身保护着的铁卫人数并不是很多,而且刚才为了能够以雷霆之威震慑住许道师手下的亡命之徒以及狂热的信众,他们一个痛快,便把最能倚仗傍身的神兵利器火器给消耗个精光。当面对这名“加藤”的时候,铁卫们身上只有两管淬了毒的袖箭。 密室的入口狭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如果强行攻入的话,肯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韩雍身边的铁卫跟随着韩雍出生入死,韩雍与他们有着兄弟般的情感,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让他们涉嫌的。 韩雍看了当门而立的加藤一眼,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屑一顾,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人单势孤,竟是全然不把他们当做一回事儿了。 韩雍心中一动,“看来,这家伙是把我的手下当成他们以前遇到的窝囊怕死的卫所兵了。好嘛,我就借你们的狂妄自大,把你们从密室中引出来,让你们无险可据。” 一个主意悄然生成。 韩雍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侯子半跪着的姿势,其实是等待韩雍的命令,只要韩雍一声令下,他便能扑过去,一下子拧掉这名名叫加藤的倭奴的脑袋,但是,他没有等来任何命令,而是看到了韩雍向后退出一步。 韩雍的铁卫和韩雍仿佛心意相通一般,韩雍退后一步,所有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加藤好像认定了韩雍心生怯意,仰天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边踏出一步。 在他踏出一步后,洞口里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人身材矮小,比纪羽瞳这名纤弱的女子还矮了半头,他大模大样旁若无人地站着,胖墩墩地就像一枚冬瓜。 只见他的身上缠了六把倭刀,左手的大拇指轻轻推着插在左侧腰间最下方的一把倭刀,把刀镡向着刀鞘外推出了差不多一寸长,刀身反射着光芒,显得锐利异常。 矮个子倭奴肥厚的右手握住刀柄,一副马上就要把人劈成两半的样子。 “加藤君。他刚才胆敢污蔑你尊贵的姓氏,你说该怎么办?” 加藤向矮个子行了个大礼,道:“回久保君的话,他唯有一死才能抵消掉他的不敬。” 矮个子名叫久保友三郎,原来是倭奴岛国九州岛上大名手下的一名武士。 在大明王朝进入朱见深统治的时期,正是倭国群贼争霸的割据纷争时期,战火不断,民不聊生,作为战败一方的久保友三郎,为了保命。不得已,带着妻儿,伙同近百名武士逃离九州岛。漂洋过海来到大明王朝附近的小岛躲藏。 一开始,久保友三郎并无大志,他只想在海上做一名盗贼,抢劫过往的船只,但求一伙人不被饿死海外孤岛上。 毕竟。他们国家的商人南下南洋的时候,曾经有人见到过三宝太监郑和途经南洋的宝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可纳千人,长约四十四丈四尺,宽约十八丈的宝船远远看着。就像一座移动中的城池,可以说是天下无敌。经过几代人传下来后,倭奴们不敢太过招惹大明王朝。生怕惹怒了这个帝国后,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久保友三郎乘着破烂不堪的船试探性地打劫着过往的商船日久,却不见大明王朝的海上舰队有所行动。于是,他的胆子开始打了起来。慢慢从远海往近海靠拢。由近海开始登陆,从沿海伸向内陆。竟然是畅通无阻。 当然,军备松懈的明军也不是没有进行征缴,就在久保友三郎深入内陆的某一天,一名千户带着一千名卫所兵把久保友三郎及其百名手下包围住了。本来准备围而歼之的卫所兵居然被一击即溃,抱头鼠窜,那名千户也被久保友三郎砍掉了脑袋。 从此以后,久保友三郎再也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他越发目中无人,带着他那百战百胜的百人,纵横而行,最远一次,深入内陆两百余里,他们还曾有过撵在整整一个卫所,总共五千六百人的大明士兵屁股后面,追上了便砍一刀,比他们多出五十多倍的明军将士竟然没有一个有勇气和他们厮杀的。 几年的时光,久保友三郎手下的百余人,只死了不到十人,这是他信得过的死忠。他的身边,还聚拢了将近两千人的军队。靠着这两千人,他先后占据了东海上的二十多座海岛,把大本营搬到了距离大明王朝陆地仅有三十多里地的岛上,对于大明王朝陆地上的财物人畜,他是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久保友三郎虽然有如此大的势力,但是每次登岸截杀抢掠,他还是只带着当年和他一起出来的这九十多人,因为他看不起依附过来的那两千人。在他看来,闻讯赶来投靠他的倭国武士、农民,都不足以信,尤其是近一千两百人的大明海盗,这些海盗比他们倭国人还要凶残,对付起自己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一些毒辣无比的主意,也多半出自这些人。 他把手下的人分成了两拨,九十多人是主力,其他的人全部都是策应,一旦主力被人缠斗住,那两千人便来增援。 不过,在罕逢敌手后,他懒得带那两千人,每次出来也不带他们,任由他们在海上折腾。 在久保友三郎看来,大明王朝的每一块地儿都是肥肉,士兵呢,则全部都是摆设,他们都是一群连杀鸡都不敢的懦弱之辈,比温顺无比的山羊还要胆小,大明王朝的一切财物,就是他的。 更何况,在他名声在外后,大明王朝中,有一名据说拥有颇大权势的人找到了他,把明军的布防统统告诉了他,这名有权势的人对他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抢掠的时候,顺捎着给他一些女人即可。 在这名有权势的人策应下,久保友三郎更是无往而不利,获得金银财宝无数。为了长久地保持着合作的关系,他也没有食言,每月都会挑一些姿色不俗的女人送给这名有权势的人。 第三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二) 然而,大明王朝的人并非都是待宰羔羊,在他们在吴江犯下血案,准备撤离的时候,苏州府周边的卫所兵一反常态,集结数万之众,封堵去了他们的归路。 久保友三郎知道自己的这次“打猎”可能危及了苏州府最高阶武将的性命前途,这人势要拼命。他虽然骄狂无比,却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数万人,哪怕是自相践踏,弄不好便能把他们这九十多人裹挟进去,踩成烂肉一团。 于是,他决定避其锋芒,向这名有权势的人求救。 这名有权势的人着人把他带到了许道师这里。 久保友三郎踏前一步,说出要“韩雍死”的时候,韩雍又往后退出了大大的一步。久保友三郎抬起了他那吃得滚圆的下巴,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小虫,就这一群土鸡瓦狗般的人,便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加藤一把把躲藏在他身后的小虫扯到了他的旁边,把手搭在小虫的肩膀上,道:“他们明朝的人都是属羊的,就算头上长着角,也是待宰的料。不过,小虫,你的行踪已经暴露,就算你们都是羊,其他的羊也已容不下你。跟我一起去海岛过逍遥如神仙的日子吧。” 小虫点了点头,道:“加藤大人,只要能摆脱他们,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加藤道:“好,够忠心。海岛上面要女人有女人,要美酒有美酒,包准你乐不思蜀。” 他指了指韩雍,指了指韩雍身边的铁卫道:“算你们幸运,我今日心情不错,我会亲自送你们上路的。” 听他的意思,韩雍一群人已经是死人一般。 久保友三郎和加藤认准了韩雍懦弱无能。没有胆量和他们相抗,步步紧逼。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所带来的倭奴全部走了出来。 盈盈道:“大人,他们就是在吴江劫掠杀人的倭奴,他们就是杀我爹娘的不共戴天之仇,请大人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韩雍拍了拍盈盈冷冰冰的小手,道:“盈盈且耐心等待着,不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怎么继续后面的好戏呢。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他们有一个人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小虫见身后站满了倭奴。有了“百战百胜”,“以一敌百”的倭奴撑腰,小虫的贼心色胆又蠢蠢欲动起来。他淫邪地贪婪盯着纪羽瞳的胸脯,道:“久保大人、加藤大人,你瞧,姓韩的那人身边的两位姑娘多么动人,动手吧。把她们抓上岛,供两位大人快活逍遥。” 加藤笑道:“你这小子,是想我们吃过肉后给你留口汤喝,是不是?” 小虫谄媚道:“跟着加藤大人,真是小虫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他这边话才说完,对面院墙上便露出了一排脑袋。“蹭……蹭……蹭……”,几十名大明的兵士翻上了墙头,甲胄上面的铁叶子相互碰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通通通通……”围墙上的兵士像被推下锅的饺子一般,跳进了院子内。 如果按照正常的行军打仗思维,应该趁着敌方立足未稳之机,一个掩杀过去,让对方无法集结成阵。不得呼应。但是,倭奴们并不以为然。任由这群兵士抽出钢刀,向韩雍靠拢。 韩雍见倭奴个个有恃无恐,似乎准备等着己方站满了一院大开杀戒一般,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些人竟然愚蠢到这个地步了?” 继而,韩雍又转念一想:“亦或,江南卫所兵的战斗力已经孱弱到不值一提的地步了吗?待灭了他们后,我得好好查查,把情况如实奏报给皇上。” 韩雍在想事情,久保友三郎也在想事情,虽然他和加藤一直视大明王朝沿海的军队如无物,那是因为他一眼能瞧得出来,沿海的卫所兵大半皮肤白嫩细腻如女人,根本算不上战士。今日则不同,出现在韩雍身边的这几十个人,脸色黝黑,颇有些经受多年风沙刮过的痕迹。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肤泛着微亮健康的光泽,紧挨着韩雍的几个人中,居然还有一人双腮有着箭伤贯穿后留下的伤疤,看上去分外狰狞。 与瘦瘦小小的江南卫所兵有所不同,他们几乎高出了半头来,虎背熊腰,一身横练的肌肉,即便现在在人数上还是落入下风的,可是没有一个面露惧色的,相反,个个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样子,逞勇斗狠的精气神儿让人能感觉到铁血气息。 原本,在乍看道纪羽瞳以及盈盈天仙下凡惊艳无比的容貌,久保友三郎也有把她们二人劫掠到大本营供自己发泄兽欲之用。时间一久,久保友三郎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马上命令手下冲杀出去。他的心里开始犯起嘀咕,按照目前的情形看,他最低保守算了起来,带过来的这九十多名弟兄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最起码最起码,得死伤三十人左右。 当久保友三郎看到韩雍心事满面的样子,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许,不会死那么多兄弟也不一定。 韩雍是没有办法知道久保友三郎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韩雍一定会笑到肚子抽筋,直到力竭为止,因为这简直就是倭奴版的夜郎自大,久保友三郎根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院子里渐渐站满了人后,久保友三郎缓缓抽出倭刀。这群倭国武士倒是精通厮杀,他们两两背靠着背,互成犄角,一点一点往站在院门口的大明士兵逼迫过去。 倭奴方阵向着韩雍方向迫近,两边都是刀剑在手,一触即发,兵刃几乎都已经碰到了一起,只是,双方的首领没有发话,所以他们都保持着暂时的克制。 纪羽瞳躲在柳仕元的身后,看着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倭奴的罪恶嘴脸,紧张地攥住柳仕元的衣袖。 不过,当她看到韩雍身旁那些铁卫毫不在意即刻到来的刀剑相向。不由得对大明王朝的军队充满了敬畏之心。 尤其是这支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队。 韩雍和久保友三郎心里面都明白,地方过于狭窄,不适合厮杀,在许道师院门外,倒是有一处相当开阔的地方。 只要到了那里,就是游龙入海,猛虎归山了。 两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到底谁的想法对,便只有到了那里真的动起手来,才能见个真章。 院子里挤得到了甚至连多来一个人都容不下的地步。只有韩雍和久保友三郎之间有大概一丈远的距离。 以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所有人都朝着同一方向移动。 直到跨出院门,来到许道师宅院外的开阔地。 一出院门。韩雍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松垮下来。 久保友三郎认为韩雍是仗着人多才这样,不由得轻视了三分,心里暗道:“等一下,就让你追悔莫及。” 久保友三郎哪里想得到,韩雍是害怕他在里面搞一出鱼死网破。院子里人挨着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开,何况,他的身边有盈盈,他可是切切实实怕伤到盈盈一根头发,就算没伤着。吓着也是不行的。 韩雍根本没打算以多欺少,他相信,仅凭他带来的这些人。足以对付对面的这群矮矬子。两千卫所兵,除了一半用来掠阵,剩下的,另有他用。 一名将军模样的人骑着一匹枣红马冲了过来,重重叠叠围了好几圈的卫所兵赶紧让开。让他毫无阻碍地来到了韩雍的面前。 将军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半跪在地,道:“韩大人,一切如大人安排,兄弟们就等着大人的军令了。” 韩雍道:“哎,吴大人,何必行此大礼?起来,赶紧起来。” 向韩雍行军礼的,正是苏州府守备吴仁敌。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圆圆的布袋子,布袋子的底部已经殷红一片,滴滴答答向下滴着血。 吴仁敌瞟向久保友三郎,道:“就这撮鸟人惹的事端,让下官窝了多少天的火,现下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韩雍笑道:“大人能做到守备这一职位,也是经历过历练征战的,何必在这件事情上耿耿于怀,待一会儿,自会让大人痛痛快快打一场。吴大人,许道师院子可不小,院墙外,是不是围得铁桶一般了?” “一千人围着一个宅院,已经绰绰有余,除非这许道师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神通,能够飞天遁地,要不然,鸟儿都飞不进一只,能跑了他这个老小子?” “卢公公呢?” “卢公公已经骑马返回苏州府,在那边,下官的心腹正候着卢公公,对付城里头的那位,不过,为了卢公公的安全起见,我把你给我的死士铁卫全数派到了公公身边。” 韩雍道:“吴大人多虑了,王敬的手下王臣,不过是锦衣卫,拷问他们拿手,若论杀人的本事,他们怎抵得过三千营和神机营那群兔崽子。” 吴仁敌道:“韩大人,敌我双方的人都站定了,看来都是蓄势待发。” 韩雍叉着腰,看着对方如草芥一般,道:“吴大人,你期盼的好日子来了。” 吴仁敌道:“是的,让他们折腾那么长时间,已经是太过对不住苏州府的父老乡亲。说吧,你们是要自己了结性命,还是要劳烦我费点劲儿?” 久保友三郎道:“你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口气,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吴仁敌道:“好说了,我就是被你们折腾的焦头烂额,却拿你们束手无策的苏州府守备吴仁敌。” 久保友三郎道:“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苏州府守备大人。”他心里窃喜,如果能抓住苏州府最高指挥官,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吴仁敌道:“你现在是不是在白日做梦,准备抓我呢?” 久保友三郎道:“吴大人倒是会洞察人的内心想法。不过,有一句话吴大人说错了,我绝非白日做梦。” “久保友三郎,你不光是白日做梦,你还是痴心妄想,有本事尽管拿出来,一会儿你便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第三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三) 吴仁敌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你这贼首的名字,恨之一字,能时时刻刻不停歇。久保友三郎,虽没见过你,在我的想象中,你就是这个样子,从几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样子。对了,久保友三郎,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在你躲在许道师府院里的时候,我把你那群帮凶,全部宰了,扔进海里面喂鲨鱼了。” “什么?你说什么?”久保友三郎大吃一惊,不过,他马上镇定了下来,“吴大人,你这是想打击我的军心吗?” “我堂堂苏州府守备,怎么需要费这个心思?睁大你那禽兽一般的眼珠子,看看这个东西认识不?” 吴仁敌解下挂在腰间的布袋,扔到久保友三郎的面前。 骨碌骨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布袋里滚了出来。 那是一颗人头,那是一颗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人头。 当这颗人头滚到久保友三郎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睛几乎瞪了出来,他用他那破锣般的嗓子怪叫了一声“松下君。” “松下”是久保友三郎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他的幼时玩伴。在带着从九州岛便跟随他的一众武士深入苏州府“打猎”的时候,他把松下留了下来,让他寸步不离守着大本营,同时看管住自己手下的那一两千号人。 松下死了,说明他苦心经营的大本营以及周边岛屿应该尽数被吴仁敌占据。 他怒火上涌,哇呀呀几声怪叫,然后骂了一声八嘎,一道寒光闪烁,久保友三郎已经是倭刀在手,双手持握,欺身上前。把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刀上,狠狠劈向吴仁敌,看样子,他不再准备擒拿吴仁敌,而是杀了他。 自从担任苏州府守备以来,吴仁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久保友三郎这群倭奴,自己的防区被人肆无忌惮的突破,形同虚设的感觉简直就是侮辱。 吴仁敌早就想大干一场,只可惜,手下的卫所兵说是兵。其实就是一帮少爷,娇生惯养、贪生怕死,害得他有兵不能用。 这些年。他算是替这群少爷兵背了黑锅了,苏州府的老百姓不明真相,就戳着吴仁敌的脊梁骨,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不知多少遍。 终于,他可以和久保友三郎算一算总账了。 多少次。他都幻想着能和久保友三郎真刀真枪打上一仗,以解他心头之恨,看久保友三郎扑上来,吴仁敌兴奋地全身都在发抖。 服侍吴仁敌多年的亲兵和吴仁敌心意相通,把站在他身边的一名卫所兵手里的长枪平推着送了出去:“大人,接住。” 吴仁敌一手接过。双手持枪,枪身拧动,好似一条出洞的毒蛇。枪头的红缨漫天点点,把久保友三郎裹了进去。 久保友三郎做梦也想不到,对面这名面目白净,好像文弱官员一般的苏州府守备竟然把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攒、挑、点、刺、扫。眼中除了红缨“织”就的一道红墙,就是红墙里透出的点点寒星。久保友三郎毫无防范。瞬间被迫得从进攻变成了防御,倭刀不见了刚抽出刀身的霸道之气,手忙脚乱地格挡着吴仁敌如臂使指的长枪。 由于承受不住吴仁敌一波快过一波,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久保友三郎向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里,韩雍笑着问柳仕元道:“仕元,看出了点什么没有?” 柳仕元瞧了瞧好整以暇的韩雍,道:“韩大人,我是习武之人,我看出来什么那不算什么,如果羽瞳看出了点什么的话,那才说明吴大人的预期将会达到。” 韩雍呵呵笑了笑,道:“被你这么一提,倒也是。纪姑娘,请问,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纪羽瞳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两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考我这个小女子?” 韩雍道:“如果不是胜券在握,我也没这个心思,纪姑娘,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 纪羽瞳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 纪羽瞳道:“吴大人和这名倭奴,看似吴大人只略占上风,其实不然,我相信如果吴大人全力施为的话,这名倭奴早就命丧当场,吴大人之所以这样,是在逐步逐步打击倭奴们的士气,要不了多久,吴大人就能真的一显身手了。” 韩雍向柳仕元调侃道:“听听,仕元,你娶了一位只一眼便能洞察人内心所想的媳妇儿,以后做事必得坦诚以待,切莫有所隐瞒哦。” 柳仕元呵呵一笑,笑而不语。 纪羽瞳却不容让,来了个亦是彼道还施彼身,道:“在往后的日子里,难道大人对我盈盈姐姐就不坦诚相待了吗?” 韩雍举手投降道:“是我说错话了,纪姑娘针锋相对的能力我是见识了。” 盈盈笑道:“聪明的女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吃亏的。更何况,我们羽瞳妹妹是聪明且美丽的女人。” 四个人闲聊的当口,吴仁敌已经占尽了先机,把久保友三郎逼得一步快过一步退着,久保友三郎气得哇哇大叫,可是毕竟武艺比吴仁敌差了不止一点半分。 就在久保友三郎叫骂了没两声,他为他的分心付出了代价。吴仁敌一枪刺向久保友三郎的左肩,久保友三郎疲于奔命地格挡,但是这一枪却是虚的。倭刀刀身砍到长枪的瞬间,长枪极其刁钻地滑向了右侧。久保友三郎也算是久经沙场的人,生怕枪尖滑向右侧的时候会定格在喉咙处然后再扎下去,身体向左向后斜去。 吴仁敌不屑地一笑,好像没发现这个绝好的机会或者是本事不济一般,长枪仍然横扫。久保友三郎躲过了咽喉的致命要害位置,正要暗自庆幸,脖子至肩膀却被长枪开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鲜血呈喷溅状汹涌而出。 久保友三郎即使再过狂妄自大,也知道自己非吴仁敌的对手,咬牙忍住钻心的痛楚。身子向后一翻,同时,把倭刀反身甩出。 倭刀闪过一道刺目的亮线,直奔吴仁敌当胸而去。 吴仁敌把久保友三郎耍得团团转,却并没有得意忘形,他时刻注意着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倭奴会狗急跳墙。所以,在久保友三郎向后翻去的时候,他秉承着穷寇莫追的想法,没有妄动。 在倭刀以索命之势袭来的时候,吴仁敌用长枪一缠一挑一拨。红缨稍候点的枪身竟然黏住了倭刀一般,以长枪枪身为轴,倭刀旋转着。只三五圈,便来到了吴仁敌握住长枪的虎口附近。 娴熟的如杂技一样的武艺,把双方的人都看呆了。 黏在枪身上的倭刀在几乎沾着吴仁敌虎口的时候,突然掉了下来。 然而,倭刀并没有掉到地上。在似沾地似不沾地的刹那,吴仁敌飞起一脚,脚尖正中刀柄圆口处,倭刀擦着地皮,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了。 久保友三郎翻身站立后。本想借着掷出第一把倭刀争取的时间,拔出插在腰间的第二把刀的时候,小腿肚子一阵剧痛袭遍全身。锋利无比的倭刀穿透了久保友三郎小腿肚子上的肥肉。 久保友三郎吃痛之下,手上一时无力,倭刀刚刚出鞘在手,居然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也是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兔起鹘落之间,所见的是惊艳无比的一招,吴仁敌扫视了惊诧住了的敌我双方。他把长枪枪身往地上一杵,威风八面的享受着卫所兵们投射过来的钦佩目光,吴仁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压抑在心中几年的郁闷和阴霾终于彻底消散开来,吴仁敌朗声道:“弟兄们,我问你们,我们苏州府的兵难道是后娘养的吗?” “不是。” “那我们为什么都他娘的被人瞧不起,老百姓总是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是软蛋?”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心中有愧。 “倭奴有多令人害怕吗?” “不。” “韩大人从神机营给我们带来了些好玩意儿,雷公轰地雷,这可是连大藤峡的反贼都没有的待遇,如果我们拥有这种绝世的利器,还让这群狗杂种跑掉的话,你们一个个的,还有没有脸回苏州府?” “不会的,大人,我们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他们逃走一人。” 震天介的群情激奋声表明,这场战争的胜利天平已经彻底倾斜到了明军一方。 这几十名倭人之所以能够在大明王朝的土地上横行无阻,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纵横天下无人能敌的真正的明军,结果,一叶障目,便不见泰山了,以为所有的明军都是不中用的。 有人抢上前扶住久保友三郎,久保友三郎一下把那人搡开,他的脸已经惨白,他终于明白,今日别说全身而退了,就算拼死杀出重围也难如登天。 为了鼓舞低迷下来的士气,久保友三郎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塞进嘴里,死死咬住,然后刷地一下把贯穿了小腿肚子的刀拔了出来。 刀一拔出,肥嘟嘟的腿肚子瞬间被鲜血染红。 他的所作所为,就像那个身体不是他的一般。久保友三郎把沾满了他鲜血的倭刀在裤管上蹭了几下,再放到口中舔了舔。 韩雍看了下卫所兵,有那么两位,睁大了惊恐的双眼。 久保友三郎旁若无人的一手持一把倭刀,用倭国的话语大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鼓舞士气。 韩雍道:“吴大人,你怎么看?” 吴仁敌道:“倭奴们一直表现的如此凶悍,所以,我朝在沿海负责防卫的卫所兵才会一见到他们便会腿肚子抽筋,脑袋里想到的只有逃跑。” 韩雍笑了笑:“强弩之末,故作凶猛状而已。江南的水土养人,胭脂味儿却醉人,醉得人骨头都能酥软掉。骨头酥软了,胆子也就没了。像久保友三郎这样的人,守卫北疆的队伍里,没有三万也得两万有余。对付这样的恶人,感化是万万行不通的,只有比他们更恶,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嘛,要让他们知道,要么跪下服软,要不躺下丢命。兵者,国之凶器也。它的存在,是施恶行,做善事,屠戮天下残暴之辈,才能保善良的人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过活。尤其是这群倭人,性子里只有兽性的残暴和毒辣,对付野兽我们该如何办?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吴仁敌道:“如此说来,只要不肯低头的,就杀到有人服为止。” 韩雍道:“那是自然,慈不掌兵义不掌财,现在,倭国有不少尝到了甜头的倭奴都来到了我们的国土上,不杀点鸡吓吓猴子是不行的了。” 吴仁敌道:“那,大人,我们开始杀鸡?” 韩雍道:“杀。” 第三十一章 尽屠倭奴(一) 韩雍和吴仁敌一直冷眼看着久保友三郎在那里叽里呱啦地高喊着,虽然听不明白,却也从他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语调中猜出,久保友三郎在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呢。 久保友三郎唾沫横飞,好久,所有的倭奴齐刷刷亮出了各自腰间的倭刀,人数虽少,看上去倒也壮观。 “哇呀呀……” 他们双手持刀,怪叫着,以同样的姿势迈开小短腿向东面的卫所兵冲了过去。 东边是大海,他们认为,只要到了海边,明军便无法奈何他们。 这是他们在苏州府周边肆意纵横多年来,第一次“窝窝囊囊”的突围。 倭奴们作出了“猛虎下山”的势头,首当其冲的兵士们一边急急向后退去,一边用盾牌组成了一道人墙。 这群卫所兵应该是吴仁敌苦心调教的兵士,面对倭奴,他们并不慌乱,第一排组成盾牌人墙后,第二排手持红缨枪的兵士则把长枪从第一排兵士的腰间递了出去,瞬间,“下山的猛虎”遇到了缩成一团的“刺猬”,虽然盾牌长枪之间还有不少的间隙,不过却让倭奴冲杀过来的速度减慢。 就在这个时候,第三排的人做出了全力投掷东西的动作。 在他们扔出东西后不久,明军方面,所有人都趴倒在地,第一排兵士还把盾牌下边狠狠砸向地面杵着。 倭奴看到一个个圆疙瘩向他们这边而来,本想用手中的倭刀把圆疙瘩打落,可是竟没想,所有的圆疙瘩被抛得高高的才向下落。他们眼睛盯着,在圆疙瘩落地的时候轻轻一闪便躲闪了开来。明军扔出的这些疙瘩居然没有伤到一名倭奴。 久保友三郎看着还在地上滚动的圆疙瘩,笑了起来,这就是眼前这支明军的攻击?这若传出去。不知道能笑掉多少人的大牙,久保友三郎双刀轮转如风,向趴在地上的明军扑过去。 然而,就在他冲出两步,眼看着能斩杀第一名明军的时候,圆疙瘩“呲呲……”冒出了烟,那是火药的味道,久保友三郎心叫不妙,明军扔出来的东西有古怪。 只不过,他明白的有点儿晚了。圆疙瘩在冒出烟雾的同时,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啸声。那是一种许多铁片铁钉铁珠子刺破空气产生的夺命之声。它们激射而出时发出了难听的刮擦声,在倭奴人群中形成了一阵铁屑雨。铁片铁钉铁珠子毫无怜悯之意,攒射进了靠近它们的血肉之躯里,“噗噗……”声此起彼落,一注又一注鲜血喷出了一道又一道诡异无比的血色雾水。 对于倭奴们来说,形势急转直下。同来的九十多人,在眨眼的功夫便倒下去近八十人,虽说断了气儿的没有几个,可是能再爬起来站着的,同样也没有几个。 好不容易被久保友三郎鼓舞起的士气,荡然无存。 在被明军包围着的中间一圈里。土地被鲜血染得通红通红。由于倭奴冲杀的时候,站得比较近,产生了十几个幸运儿。可是。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幸运,因为接下来,他们十多人将要面对的是数千人。 他们终于明白,明军不再是绵羊,而他们。也不再是无往而不利的群狼。 这十多人双腿抖如糠筛,已然不知道勇士的意志。 韩雍只用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便把他们欺软怕硬的本质暴露无疑。 韩雍拍打着身上的衣服站了起来:“哈哈,神机营的雷公轰地雷滋味如何?算你们有福。像这样一颗雷,得耗费我朝十两纹银。” 吴仁敌道:“今日就教教他们明白,什么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韩雍也不问倭奴能不能听明白明朝的官话,道:“识相的,丢掉手中的兵器,把脖子伸长了等着老子砍,胆敢反抗的,就留着慢慢活剐。” 卫所兵一听,“喔……”欢呼了起来。 看来,他们也是忍够了。毕竟,谁都不喜欢背着骂名生活。 吴仁敌向韩雍道:“韩大人,我终于明白了古人为什么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从军这么多年,我发现,再等些年,行军打仗,除了将军指挥得当,士兵勇敢不惜命,还得靠犀利的火器。” 韩雍道:“所以,我朝很重视火器方面的研制。尤其是对付这些豺狼之心的人,用火器去招呼他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吴仁敌指了指在地上翻来覆去,捂着伤口处来回打滚的倭奴们向卫所兵道:“所有人给我听好了,弓箭上弦,铅丸入管,看看谁还敢蠢蠢欲动,站着的,手指头弯曲一下的,躺着的,前胸抬起来的,想怎么招呼就怎么招呼,你们只当他们是靶子,能弄出多少个血窟窿来,随你们的意。” “是,大人。” 久保友三郎冲在倭奴的最前面,由于有好几重倭奴挡着,所以雷公轰地雷飞溅出的铁碎片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杀伤。可是,即便是这样,仍然有三五片铁片或者铁珠子从他的后背钻了进去,他甚至清楚地听到自己的骨头被铁片或者铁珠子击中后碎裂的响声。 悍不畏死只不过是没有遇到让他真正恐惧的事情,如今,他怕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肺被打穿了个孔,呼吸很是难受。 早知明军如此英勇善战,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深入内陆的,他宁愿在孤悬在外的海岛上,做一名逍遥自在的海盗。 如今,妻儿、族人都在明军的手里,他引以为傲的手下,也没有丝毫的战力,已经全军覆没。 他是能听懂明朝官话的,当他听到吴仁敌发布的一系列命令后,久保友三郎朝着还站着的十多名倭奴吩咐了起来。十多名倭奴在听到久保友三郎的话后,如丧考妣,赶紧把倭刀丢到了地上。 见终于彻底震慑住了倭奴,韩雍轻轻拍了下站在他身边的盈盈,柔声道:“盈盈,我稍离开片刻。” 盈盈瞧韩雍似乎是要往倭奴的方向走,心中一惊。 虽说从面儿上看,倭奴已经放弃了反抗,但是保不齐里面会有丧心病狂,不要命的家伙,万一有人突然发难伤着了韩雍该如何是好,她连忙道:“大人,不要去,他们可是倭奴,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见盈盈一脸的紧张,韩雍心中暖暖的,道:“盈盈,看来你我已经是夫妻一心了,我想什么,你便能明了。我这还没有挪步呢,你便知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牧冲,过来。” 牧冲道:“是,大人。” 韩雍道:“听好了,好好照看着盈盈姑娘,如果她少了一根头发,你肩膀上那个吃饭想事情的家伙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韩雍说得如此吓人,牧冲却不以为然,大大咧咧道:“好嘞,小的记下了。” 韩雍向着盈盈道:“盈盈,有些事情,必须得由我出面解决,尤其是关乎男人尊严的事情。刚才我之所以不动,是因为得先让吴大人出了心中的恶气。此刻,吴大人已经处理得差不多,轮也轮到我了。” “什么事儿啊?”看着韩雍一本正经的样子,盈盈一头雾水。 纪羽瞳心念一动,揽过盈盈,道:“盈盈姐姐,不用担心韩大人。男人嘛,能昂头挺胸活着,那口气多半有女人一份儿,适才有人言语冲撞了姐姐,令韩大人极不痛快,现在,韩大人准备找这个人不痛快了。牧冲,你也不用这般如临大敌一般的样子,我和盈盈姐姐稍微往后站站就好。” 盈盈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韩雍阔步向前,向着倭奴的方阵走了过去。 为了以防万一,纪羽瞳推了推柳仕元,道:“仕元,保护着韩大人。” 韩雍根本不把倭奴们放在眼里,从哀嚎不止的倭奴身上跨过,径直来到他锁定的目标面前。 他低下头,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 那人立马杀猪般嚎丧了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韩雍道:“站起身来。” “小人,小人是猪油蒙了心才对大人出言不逊的,大人,你大人有大量,一定要绕过小的。” 韩雍要找的这人是小虫。 韩雍上下打量了一番,拍打着小虫的脸,道:“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狗屎运颇佳。每个雷公轰地雷里面都包含着九十九个铁片铁钉铁珠子,几十个丢出来,方圆几十丈内,无有不受到伤害的,铁片铁钉铁珠子漫天飞舞如泛滥的蝗虫,你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小虫颤声道:“这多凭大人的庇佑。” 韩雍一听这话,不由得火冒三丈:“我的庇佑?我会庇佑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小虫应声道:“大人,小的猪狗不如,小的猪狗不如。” 韩雍道:“你当然猪狗不如了。真不知道我大明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卖辱求荣的东西。把你那双狗眼瞪大看清楚了。”韩雍指着盈盈,“她是我的爱妻,刚才你居然当着倭奴的面,当着我数千手下的面,叫嚣着要怎样?要抢我的爱妻是不是?” 第三十一章 尽屠倭奴(二) 小虫的胆子都快吓破了,浊泪如泉涌,鼻涕横飞,站在倭奴身后的那股狠辣嚣张之气早就无影无踪:“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哪里有前后眼,哪里知道她是你的夫人。” 韩雍冷笑道:“如果不是我的夫人就可以随意抢夺霸占了,是不是?” 小虫道:“不,不敢。” 纪羽瞳第一次亲眼见识了传说中的汉奸,而且是七百多年前的汉奸。对于这样的人,她是极度痛恨的,纪羽瞳道:“韩大人,何必跟他这种丧尽天良,勾结外邦悍匪,残害我朝百姓的畜生浪费唇舌,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纪羽瞳话音一落,卫所兵们也群情激奋,举起手中的兵器,应和着。 见大家众口一词,小虫慌了神:“不……大人,小的将功补过,只求大人能饶了小的。” “是吗?你怎么补过?” “大人这趟所求什么,小的知道,小的这就带大人过去。” “那就别耽误工夫了,带我们前去吧。” “是,大人。” 小虫连滚带爬,惶惶如丧家之犬,往许道师的宅院方向而去。 韩雍大声说道:“吴大人,我们带来的人中,手持三眼铳的有多少个?” 吴仁敌道:“没有细数,不过一百人是有的。” 韩雍道:“那好,派上十个人伺候我们小虫大爷,贴紧了跟着,如果他还敢耍什么花花肠子,也无需多问,直接给打成筛子算了,我还没见过人被打成筛子是啥样儿呢。没了他,许道师我们也不是找不到。无非是多费些时日罢了。反正我们有两三千人。” 吴仁敌道:“大人说的正是。这边事儿一结束,再调个万儿八千人来也不成问题。” 小虫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已无所依仗,只能乖乖地去寻找许道师。 他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着,后面有十多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距离他差不多有一丈远的距离,每个人手里面端着那种能够三连发的三眼铳,黑洞洞的铳口或对准小虫的脑袋,或对准他的后心双腿,只要小虫出现不该有的动作。包准在眨眼的工夫之后,小虫便能化作血肉一团,就是他亲娘前来。也辨认不出他是谁。 小虫走后,韩雍和吴仁敌相视而笑,道:“该处理他们了。” 韩雍道:“吴大人,是你来呢?还是我上?” 吴仁敌道:“大人,别的事儿我都能让你。只有这件事情,我还是想当仁不让一把,话说回来,这些年,我日思夜想欲处之而后快的就是他们。不手刃其首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会过得不痛快。” 韩雍道:“好。为了你这一世可以痛痛快快的过活,吴大人,我让给你了。” 吴仁敌道:“谢大人的理解。” 吴仁敌来到久保友三郎的面前。盘着腿坐了下来,看着这个让他疲于对付的倭奴。 久保友三郎恶毒地看着吴仁敌。 吴仁敌并不以为忤,他是胜利者,胜利者在很多时候是需要给人一种宽宏大量的感觉,吴仁敌道:“如果不是出于民族大义考虑。我真想放了你,让你纠齐人马。你我好好打上一仗,看看到底谁行军打仗更有一套。” 久保友三郎等着吴仁敌嘲讽奚落他,他准备了成段成段的咒骂准备回敬,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吴仁敌居然说了这么一段话。 “可是我不能放了你,因为这些年,你在苏州府附近,犯下了累累血案。” “其实,从一开始我便佩服你,你带着百余人,纵横这千里平原间,我虽然拥兵百倍于你,却拿你没有一点办法,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佩服你。” 久保友三郎呆住了,他苦涩地说道:“你是一名伟大的武士,但是放眼整个苏州府,唯有你可以称得上是武士。” 吴仁敌道:“我不知道你说得武士是什么,不过估计是夸赞我的,我也就当做是好话受了,我也受得起。你的大本营,是在宁波府定海县鳗鱼头岛,对不对?” 久保友三郎点了点头:“你们已经攻占了,还问我做什么?” 吴仁敌道:“我是要告诉你,我们大明王朝的战士不会像你们那样残暴,做出禽兽不如的行径,我们不会动老弱妇孺一根手指头,我们会善待他们,我们会把他们安排上岸,由当地的官员把他们编籍入册,每人分上几亩到几十亩不同的田地,让他们成为我朝的子民。” 久保友三郎动容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把明朝的百姓当做人来看,想杀就杀,想打就打,他本以为,成王败寇,自己的家人会沦为奴隶一般的下场,没想到,眼前的吴仁敌却以德报怨,他恸哭了起来:“谢谢,谢谢你了,大人。” 吴仁敌道:“佛家有一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以你们的罪行,成佛是不可能的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即可上路,用你们那肮脏不堪的鲜血,洗去你们残害大明子民的种种罪孽。” 久保友三郎道:“那,烦请吴大人允许我跟我的手下解释,我会带着他们像一名真正的武士,直面我们的罪过。” 吴仁敌道:“好的,跟他们讲,放心的上路,我会替你们留有全尸,由家人领会。但有不肯的,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杀之弃之荒野。” 久保友三郎从吴仁敌的言语间知道生还无望,不过,对于崇信倭国武士道精神的他来说,死亡并没有多么的令人恐惧,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慷慨激昂地说起了人生最后一段话语,他鼓舞着自己的手下,能够坦然面对死亡,迎接死亡的到来。 也许他高估了武士道精神对于手下的影响力,吴仁敌凝视注视着久保友三郎的手下,看到近二十人脸色大变,这些人可能抱着投降即可活命的想法,在得知得自杀谢罪时,脸上都闪过了极度的慌乱。 韩雍道:“吴大人,你身边的人,有没有会说倭奴国家的官话的。” 吴仁敌道:“这个是有的,韩大人有所不知,最近几年,除了久保友三郎这一伙,我们还和其他倭奴打过交道,为了能够得到可靠有效的讯息,在抓到倭奴后,我们会挑上几名聪明机灵的,跟倭奴学倭国的语言。” “那就好。” “你……还有你……还有你……过来。”韩雍伸手点了三下,指向三名脸色最为惨败的倭奴。 与此同时,不敢托大的卫所兵冲进人堆,把这三名倭奴押了出来。 韩雍道:“吴大人,请你指派一人给我,我会带上这三名倭奴,押往京城,有些事情,我们向上头禀告的时候用得上他们。” 吴仁敌道:“那是自然,今儿个我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兵部肯定会问起的。” 韩雍道:“我看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得赶紧收拾残局,待会儿杀个回马枪返回苏州府,把万贵妃一只臂膀给卸下来。” 吴仁敌道:“再好不过了,兴许,还能赶上午时在苏州府大吃一顿呢。” 两人谈笑风生,突然便下了命令:“弓箭手准备……火铳手准备……杀……” 久保友三郎听到,怒吼道:“你们,你们出尔反尔。” 然而,他只来得及说一声,便被火铳的怒吼和弓弦的鸣响声淹没,愤怒的火舌以及追魂夺魄的羽箭直奔倭奴而去。片刻后,倭奴中便再不见一个喘气的了。 纪羽瞳倒吸一口凉气,她虽知在战场上杀伐决断便意味着有无数条性命被收割,然而,这是她认识的韩雍吗?这是那名谦和有加的韩雍吗? 柳仕元内心的震撼不比纪羽瞳少,他想,没有冒险把纪羽瞳带走是对的。 不过,怎么说呢,以恶制恶,以恶除恶,才能让倭奴知道,大明王朝不是他们能够予取予求的地方。胆敢来这里胡作非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看着刚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已是臭肉一团,纪羽瞳除了震撼,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解气的,如果不是自以为天朝上国的大清皇帝们断定火器为奇淫技巧的东西,会玩物丧志并强行禁止的话,也许,几百年后的华夏子孙们就不必受尽外辱,不必被日本侵略欺辱。当然,火器存在的前提在大清入关的那一刻便没了,她现在身处资本主义萌芽的苏州府,心里面不知该是喜是忧。 吴仁敌向身边的一名千户道:“我留五百人给你,明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过来,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几十名倭奴都给我吊起来,我要示众七日,七日之后,就地给埋了,埋成一座百尸冢,再在上面立起一块石碑,越大越好。” 千户道:“请问大人,石碑上面需要刻什么字?” 吴仁敌道:“很简单,刻九个大字,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让工匠一定要把这九个字刻得深刻,让人心生畏惧。旁边再有一行倭奴小字,累尸万千,惊尔美梦。” “是,大人。” “这件事做好了,算你功劳一件。” 第三十一章 尽屠倭奴(三) 早在汉朝武帝时期,匈奴为患,大臣陈汤在向汉武帝呈递的奏疏中提到过一句话“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吴仁敌把这句话稍微改了改,刻了上去。听上去,依然会让人热血沸腾。 韩雍在旁拍手叫好:“正气浩荡,如果再有倭奴不知死活,来到这里,看见这块石碑,必定会吓得屁滚尿流,肝胆俱裂。” 韩雍和吴仁敌带着剩下的卫所兵折回许道师宅院,还差几步便进院门的时候,从右手边匆匆跑过来一群人,他们一边跑着,一边哭天抢地。 “是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是附近的村民。” “什么?村民?” “他们过来做什么?” “这个我们还不知道。” 话还没有来得及问几句,几百名信众已经跑到了卫所兵的外围。卫所兵怕中间有危险之人混迹其中,连忙横着红缨枪,把村民们和韩雍、吴仁敌分隔开来。 卫所兵大声高喊:“不许近前,否则全做倭奴,当场格杀。” 几百名信众听到这话,也不敢太往前,噗通噗通,全部跪倒在地,最前面三名穿着体面,且上了年岁的富户应该是这群人领头的,他们行了几个大礼,道:“军爷,请让我们过去,我们有事求见大人。” 吴仁敌道:“让他们过来。” 卫所兵把这三名富户模样的人带到了韩雍和吴仁敌的面前。 这三位富户看样子是见过世面的,他们瞧一身戎装的吴仁敌站在韩雍身后,差不多少了半个身位,知道韩雍的官职要高过吴仁敌,连滚带爬跪到韩雍的面前,哭喊了起来:“大人,不知道许大仙人犯了什么罪。居然会遭受这灭顶之灾。但求大人手下留情,如果能够饶许大仙人一命,大人一定要高抬贵手啊。我们代表乡亲们,求大人了。” 韩雍道:“几位老人家请起,起来说话。” 三位富户抽噎着,慢慢站起身来。 看着他们,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居然会为了许道师,毫不顾及形象,韩雍道:“老人家。你们为何为他求情?” 三位富户道:“许大仙人曾经救过我们,他是一位救苦救难的仙人。大人,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全我们恩人的性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害了他的性命。” 这三人一喊,隔了几重卫所兵的村民们应和着激动了起来,哀嚎声求饶声比刚才高了两个八度不止。 而且,他们紧握着手持红缨枪的卫所兵的枪身。半站着身子,向前顶送,似乎是要靠近许道师宅院的大门。 卫所兵们见状,纷纷抽出腰间的钢刀,横挡在胸口,组成了第二道人墙。 韩雍道:“收起钢刀。防止误伤了他们。” 苏州府离留都南京不远,如果这里出现了卫所兵伤害村民的事情,留都的言官不会置之不理。必定会奏报朝廷,到时候,韩雍等人好不容易造成的有力局势便会转而化为被动。 无奈之下,卫所兵们只能回刀入鞘,手挽着手。胸靠着前排的后背,用强壮的身躯拦阻着群情激昂的信众村民。 在看到这世所罕见的一幕。吴仁敌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做出无奈状:“韩大人,我先退到一边,如此难题摆到脸前,我只能自认无能。大人,就由你来解决吧。” 韩雍苦笑了笑,道:“你没有办法,我就能有妙计了吗?这又不是行军打仗,来来回回也逃不出那三十六计,只要熟读兵法就行了,也真不知这许道师究竟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让那么多人信服于他。不行不行,我也拿他们没辙。” 纪羽瞳看着痴狂状的村民,恨声说道:“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韩雍不由得眼睛一亮道:“纪姑娘,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很是精辟,那句话用在当前这些人的身上,是再贴切不过的,纪姑娘,你在大藤峡的时候,便和仕元是侯大苟的男女诸葛,我说女诸葛,对于许道师的信众,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去应对呢?” 纪羽瞳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下,计上心来,微微一笑,道:“此刻,想要让他们马上清醒地认识到许道师的真面目并不容易,只能用许道师的办法去破解。” 韩雍道:“哦,快点说来听听。” 纪羽瞳道:“世间的神棍们,所用来蛊惑百姓的,出不了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多子多福、平步青云、身体康健等几件事情。而这几件事,又逃不脱名利二字,名利二字中,尤以利字更能激发人的贪欲,许道师利用他们的幻想必定索取了不少的财物,这些财物呢,一定藏在其间的一座密室中,我们只要找到密室,把被许道师骗来的财物摆到他们的面前,大人你认为他们是继续为许道师求情,还是争先恐后要回自己的财物呢?” 韩雍道:“好主意,本来我还担忧即使应付了这一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来。纪姑娘这个主意,一举化解了摆在眼前的难题。” 纪羽瞳道:“毕竟,和眼前实实在在的财物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景得稍微往后放一放了。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分辨出来哪个更重要一些。” 妙计在心,韩雍自然胸有成竹,他向三位隔着兵士向他苦苦哀求的富户道:“三位老人家,请近前说话。” 三位富户抹了抹眼泪,用浑浊的老眼望着韩雍。 韩雍道:“老人家,如果想让我们不伤害许大仙人也不难,只是我得请老人家跟乡亲们说一下,容我们一些时间。其实,我们并非为难许大仙人,只不过探子来报,许大仙人府院被倭奴霸占,许大仙人被倭奴挟持。如今,倭奴已尽数被我们毙杀。我们得进去向许大仙人了解一些事情。” “真的吗?” “那是自然的。等一会儿,我们便把许大仙人毫发无损地带到你们面前。老人家,能请你们跟乡亲们解释一下吗?” “可以,可以。”听到许道师性命无忧,三位富户喜出望外,向仍然和卫所兵纠缠在一起的村民处走去。 不一会儿,村民们便欢呼雀跃起来,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一般。 此情此景,看得韩雍、吴仁敌、纪羽瞳、柳仕元、盈盈他们哭笑不得。 “牧冲,找到许道师许大仙人了吗?”韩雍冲着刚刚从宅院大门跑出来的牧冲道。 牧冲一脸的愤慨。咬牙切齿正准备说话。 韩雍刚刚骗过三位富户,知道牧冲嗓门高,连忙拉到一边。道:“什么事儿?小声点说。” 牧冲道:“回禀大人,许道师已经找到,小的自作主张,把许道师和小虫丢在了一个他们应该呆着的地方。” “恩?这是出什么事情了?”牧冲不像其他人,这世间。跟随韩雍时间最长的就是牧冲,两个人是亦主仆亦兄弟朋友的感情,牧冲的脾性韩雍是知道的,他瞧着牧冲从里面出来后,甚是反常,忙问道。 “小的。小的实在是难以启齿,许道师和小虫,就算把他们千刀万剐也难减其罪之万一。大人,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既然你不愿意说,就前面带路吧。” 牧冲随韩雍,也算是尸山血海里出来的。韩雍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不忍,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牧冲走得飞快。早就不见了往日的持重。 韩雍向吴仁敌、纪羽瞳、柳仕元、盈盈道:“如果不是极惨不忍睹的事情,牧冲是万万不会这般反应,大家都跟上。” 他们在韩雍铁卫的近身保护之下,快速穿过前面几个院落,来到了久保友三郎所藏身的那个假山。 假山密室入口的两侧墙壁上嵌着油灯,此刻已经点燃。 牧冲伸手指着密室,道:“大人,许道师和小虫在密室牢房的最底层了。” 韩雍道:“里面的机关全部打开了吗?” 牧冲道:“那小子不敢不老实。” “走,下去。” 即使想象着假山下的密室不小,不过还是完完全全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韩雍等人顺着密道的石阶环绕而下,大概走了五六十个才到达宽阔处。 这一眼看过去,除了牧冲,所有人都呆住了。 里面居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工程,非旷日持久不能完成,难怪它能藏得下几十名倭奴。 密室里面的每一寸地方好像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布置的,极尽奢靡之繁华,站在阶梯口处向里面望去,几乎可以令人眩目神迷。仅止从它的规模,便能感觉到建造者耗费了太多的心血在其间。它仿佛一座地下的宫室,静静地等着人揭开她惊艳的容颜。 中间是一条可以并排行走五六人而不觉得拥挤的步道,步道的两旁,是一座又一座造型别致、精巧玲珑的房子。只不过,这房子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香艳,挑逗着男女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房子?”韩雍诧异道。 牧冲道:“大人推开房门看一看吧。” 韩雍依言,走上前,轻轻推开了离他最近的一栋小房子。 门轻轻地开了,韩雍探头望过去,只见里面别无他物,只一张床,夸张地几乎占满了整间房屋。 床上,躺着一名身着浅青色纱衣的女子。女子的脖子上,格外刺眼得戴着一条成人拇指粗细的链子,链子上连接着一根长约五六尺的铁链,铁链的尽头,是一个铁环,深深嵌在了墙壁上。 第三十二章 尹山的秘密(一) 躺在床上的女人本来一动不动,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不过,在听到有人过来,她头也不抬起一下,一脚踢开覆盖在她身上的遮羞布,顿时,春光无限。 浅青色纱衣下,*若隐若现,*高耸,如果不是红肿不堪的下体,男人们的原始*会被瞬间点燃。 韩雍皱了皱眉,有些不忍看第二眼,女人的下体,明显是被多次蹂躏挞伐后留下的痕迹,简直是一片狼藉。 女人喉咙嘶哑着,愤怒地叫着:“这次又来了几个畜生,上吧,想上的话一起上吧,你们不就喜欢糟蹋我们吗?来呀,赶紧来呀,只要你们能够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口水喝……”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女人已经泣不成声。 纪羽瞳和盈盈赶紧抢上前去。 女人的眼神已经涣散,她已经彻底屈从于自己沦陷的地方,当她看到纪羽瞳和盈盈后才诧异道:“你们……”虽说此前牧冲等人已经下来过,但是在女人看来,只不过是换了一拨禽兽而已。 纪羽瞳捡起被女人踢掉的类似于毛毯一样的布,道:“姑娘,没事儿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是来救你的。” 盈盈道:“大人,有衣服吗?不能让姑娘就这样……” 韩雍身边的死士铁卫哪还用韩雍发话,赶紧脱下上身的衣物抛向盈盈。 盈盈接住了铁卫的衣服,轻轻帮蜷缩在床边的女人遮盖住了外泄的春光。 由于不便在房间里久留,韩雍走到门外,道:“牧冲,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牧冲道:“回大人的话,此处密室密牢是许道师以及许道师的追随者们纵情发泄禽兽之欲的地方。他们不是人,他们根本不把掳来的良家女子当人看。大人瞧见的这名女子境遇算是好的了。” 纪羽瞳隔着门,悲愤不已,道:“这……这还是好的?” 牧冲道:“小的心神激荡之下思量欠妥,不应该让两位姑娘跟下来看这肮脏不堪的地方。” 纪羽瞳道:“不,牧冲,你做得对,我应该下来,我应该下来见识见识这人间地狱。要不然,我还无法体会人性到底能丑陋到什么程度,我也就无法体会到以后身处的最能体现人性真善美假丑恶的后宫会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韩雍心念一动:“没想到。无心插柳,竟有意外的收获,纪姑娘。你放心,为了你的安全,我会在苏州府,帮你除去万贞儿的一条得力臂膀。” 在暗下决心后,韩雍道:“还有多糟糕的事情。你就说出来吧。” 牧冲道:“大人,里面的情景实在不宜两位姑娘去看,简直是惨不忍睹。适才小的和几位弟兄查了一下,此间一共囚禁了二十二名女子,其中有两人刚刚断气不久,三名女子精神失常。六人下体、胯部、手臂不同程度受伤,有的,是被硬生生折断的。小的推测。是那批倭奴藏身于此的时候,轮番强行奸污所致。” 听着听着,韩雍也出奇地愤怒了:“好了,牧冲,你就不用再细说下去。对于许道师的兽行。我已经知道该如何惩处他了。哦,对了。你有没有调查,那名叫小虫的店小二,有没有什么劣迹?” 牧冲道:“查了,大人,这小子尤其该死。小的问了其中四五名情绪相对稳定的姑娘,她们告诉小的,这个名叫小虫的家伙犯下的罪行比许道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的很多设计都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可以说,他深受许道师的器重。只要有女子被掳来,第一个糟践她们身子的人是许道师,第二个便是小虫。而且这个小虫在与女人强行交合的时候会使用一些异常变态的方式,姑娘们都咒骂他是人性扭曲了的恶魔。” 韩雍冷笑道:“他是小鬼,我便是钟馗,我要让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牧冲,着人到上面搜罗搜罗,赶紧找一些吃的喝的给这些可怜的女子,另外,让他们找一些棍棒过来,意识清醒的女子们人手一根,棍子要结实,抄在手中一定要顺手,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人。” “去吧。” “哦,对了,大人,一直觊觎纪姑娘美貌的蓝晓虎也被我们抓住了,不过他誓死反抗,被我们的人用火铳打成了重伤,估摸着活不到太阳落山,小的把他放在了后面的一处房间,吩咐人看管着,他可能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见一见纪姑娘,你看……” “你去办我交代的事情,这件事情我自会和纪姑娘说的。” 由于这段话涉及纪羽瞳,牧冲存了个心眼,把声音压低。 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被纪羽瞳听到。 纪羽瞳打开门,道:“里面那位姑娘惊吓过度,情绪不是特别的稳定,盈盈姐姐一个人在里面不太安全,韩大人,得派一个人照看着。牧冲,蓝晓虎在哪里,我也想见一见他。” 牧冲道:“纪姑娘,这……这能行吗?” 纪羽瞳道:“我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心也是善的。蓝晓虎虽然行事乖张,不过,我知道,他对我倒是真的,即使是强烈的占有欲。你不是说他命不久矣吗?我觉得,我应该去见他一面,算是送他一程,超度他那肮脏的魂魄。如果大人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保护着我。” 柳仕元道:“羽瞳,要不要我陪着你?” 纪羽瞳道:“不用了,仕元,他这一辈子,最嫉恨的就是你,放心吧,韩大人派于我的,一定是最好的战士,必定不会让一丝威胁出现的。” 韩雍道:“既然姑娘开口了,仕元也请放心,毕竟那个蓝晓虎对纪姑娘也算得上痴心一片,临死了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要对纪姑娘怎样。牧冲,你挑两名身手利索的人贴身保护着纪姑娘,不能让她受到一点点的惊吓。” “是,大人。纪姑娘,里面请,蓝晓虎被小的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左边的房子。” 牧冲带着纪羽瞳,来到了他所说的囚禁蓝晓虎的房间。 打开房门,纪羽瞳看到了蓝晓虎那硕大的身躯,此刻,他心窝的位置已经被鲜血侵染,嘴唇已经发白,脸变成了死灰色,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两处明显的刀伤。受了如此重的伤,想动上一动,已然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蓝晓虎的眼睛空洞无物,煎熬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直到纪羽瞳的倩影出现,他的双眼才有了一丝丝神采。 他冲着纪羽瞳惨然一笑,道:“你来啦。”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恩。” “天可怜见,终于能了了我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心愿。本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此时的样子,但是,我又实在想见你,想得厉害。” “所以,我来了。” “你还是那样善解人意,你是大藤峡最善良的女子。羽瞳,对不起,都是我这个始作俑者,把你卷入了这场灾难当中。” “这不像是你所能说出来的话。” “是的,也许,是因为我将要死了吧。我这一生,是自私的,霸道的,什么都要占有,结果,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被族人抛弃,背井离乡,临了临了也是要客死他乡。” “放心,我会请求韩大人把你的尸骨带回家乡的。” “既如此,谢谢了。请转告韩大人,请将我的尸骨抛洒在大藤峡的山路上,让村民们践踏,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赎清我罪孽之万一。羽瞳,能走近一些,让我好好看看你吗?也许是血流得太多了,我的眼睛有些模糊。” “好的。”纪羽瞳欲向前走去。 牧冲和两位铁卫死士连忙阻拦:“姑娘,你不能过去。” 纪羽瞳道:“没事儿。”她来到了蓝晓虎的面前,距离蓝晓虎只有两尺远,并微微弯下了腰。 牧冲等三人摸着兵器,一旦蓝晓虎有异常的举动,他们就会将纪羽瞳拉开,当场了结蓝晓虎的性命。 蓝晓虎举起手,他的手上沾满了血,他的目光柔柔的,想抚摸纪羽瞳白璧无瑕的面庞,不过,就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他犹豫了,又缩了回去:“能再看到你一眼,此生无憾了。羽瞳,你能原谅我吗?” 纪羽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如果只是涉及我一个人,我能。但是因为你,大首领死了,族人们死了,活着的,得去宫里面任人驱使,受人奴役。我并不承认什么女人是祸水的荒诞说法,这是你们男人的错,然而史书,最后会把错,全都算在我们女人的头上。所以,我没有办法原谅你。” 蓝晓虎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向外吐着血,道:“谢谢,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羽瞳,你是个好姑娘,是我毁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蓝晓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再也没有了动静。 纪羽瞳的双眼模糊了,蓝晓虎的样子在她眼里混沌一团,确实,是这个男人毁了她在这一世的美好,然而,就算她心中有恨,又能怎样,毕竟,人已经死了。 一死百了。 纪羽瞳直起腰,向牧冲道:“走吧。” 第三十二章 尹山的秘密(二) 牧冲看着纪羽瞳,此刻的纪羽瞳,柔柔弱弱的身体里似乎圣洁且高贵的气质感染着他,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觉得自惭形秽,实在不应该站得离这位姑娘太近,否则,自己俗世间的污秽之气将会沾染到纪羽瞳的身上。 解决完蓝晓虎的问题后,牧冲把纪羽瞳带到了韩雍和柳仕元那里,自己飞也似地离开了。 牧冲带着兵士在许道师的宅院里翻找着,确实找到了不少好吃的,看来这许道师很是在意自己的口腹之欲能否得到满足,淮扬的各式小点心一应俱全。 一部分兵士端着吃食和水先赶往密室。 剩下的人便找寻衣服。 由于许道师得扮作得道高人,他也彻底融入了这个身份当中,衣物很是单一,无非是看起来有仙风道骨的类型。兵士们着急起来,把院落里一切能遮羞的衣服全部搜了出来,甚至连院子里躺着的死人也不放过,只要是上身或者下身没看到窟窿的,便把衣服或者裤子扒拉了下来,搭在肩膀上。 而后,他们来到了杂物间、柴房,有的还蹿入了客厅、卧房,或者挑拣着木棍,或者动手把桌椅脚砍下来,在手里面先掂了掂趁不趁手,然后攥住一头凌空猛挥了几下,听着呼呼的风声,自我感觉用来敲打脑袋满意后,才“满载而归”般到密室集合。 韩雍从他们面前一一经过,检查着他们手里面的木棍,道:“恩,很好,不愧是我朝的精兵强将,你们手里面的棍棒,上战场对敌厮杀。也能挡得下敌人两刀。” 兵士们听不出韩雍是在夸赞他们还是别有用意,一个个忐忑不安地看着韩雍,不知道自己这事儿做得好呢,还是做的不好。 韩雍把他们的表情真真儿的看进了眼里,笑道:“都是血里滚出来的汉子,心眼儿也实了?干什么那么紧张,放松,放松,你们找来的棍棒拿在手里面正合适,长短粗细尽皆适中。用来砸脑袋瓜子刚刚好。”说到最后的时候,韩雍是咬着牙的。 瞬间,兵士们知道了棍棒的用途。 “估计里面这群可怜的姑娘们差不多快要吃饱喝足了。你们在这里候一会儿,我先带许道师、小虫、王富三人出去,待我们出去后,你们就把手里面的棍棒交给女人们,小声告诉她们。让她们耐住了性子,只要听到我在上面说,‘姑娘们,别害怕,明日我们便派马车来,接你们回苏州府。去见你们的家人’,就可以出来了,到洞口的时候。我会给她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去,你们几个把许道师、小虫、王富三人给我带来。你们,把衣服给姑娘们换上。她们应该许久没有见到阳光了,乍一出去的话,会灼伤眼睛的。把这里面给我整亮堂一些,让她们适应适应。” “是。大人。” 密室里的铁卫死士、卫所兵开始各干各的事情。 韩雍则领着盈盈、纪羽瞳和柳仕元从密室里出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许道师、小虫和王富三人五花大绑地随后而来,他们边走,边叫苦不迭。因为,由于捆绑着,他们无法走得很快,兵士们已经看他们不顺眼,以他们磨蹭为由,用刀鞘、火铳杆狠狠砸着他们的脊背,当他们来到韩雍面前的时候,疼得几乎散了架,如果脱掉衣服的话,估计身上已然青一块、紫一块,不容易找到一大片红润的皮肤了。 纪羽瞳和盈盈看着,很是解气。作为女人,她们和下面受害的姑娘们是同仇敌忾。 “大人,小的们把他们三人带来。” “好,做得好。” 对于兵士们的举动,韩雍很是满意,颔首表示赞许。 许道师则苦着一张脸,性命掌握在韩雍的手心里,韩雍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他也别无选择。 “许大仙人……”韩雍如闲散之人逛着花园一般,双手负于背后,缓缓绕着许道师,边走边上下打量着,看得许道师肝颤肝疼。 韩雍把音拖得长长的,道:“我说许大仙人,你有没有掐指一算,算到今日会有此劫难?” “大……大人……你是天神下凡,我凡间一算命打卦之人,哪能算得了武曲星之命的人会做什么事情。饶命啊,大人。”许道师方寸大乱,拼命往韩雍脸上贴金。 “我是有这个慈悲心,可是大明律法在这里,你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已经是罪无可恕,你让我如何饶过你?” “我……” “不过,要想活命,也不是不可能,除非,你主动交代点什么,如果够分量的话,我会酌情考虑考虑。” “我……” “据听说,你和宫里头出来采买的某位公公相熟,是也不是?” “怎……怎么可能,我骗人钱财的小小神棍,见到乡绅富户都是顶了天的事情,怎么可能认识宫里面当差的公公。” “哎,我说许大仙人,你何苦这般贬低自己呢?你是百姓口中传颂的活神仙,你听,宅院外面可有不少人来为你请命。今日我们之所以动武,也是上面的命令,单单我们,可是万万不敢的。近些日子,只能委屈委屈许大仙人,待日后事情尘埃落定,上面认为许大仙人无有过失,我再向许大仙人负荆请罪。既然许大仙人不愿意说,我们也不能用强,牧冲。” “小的在。”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一位有大神通的人帮你算一算什么时候可以娶妻生子的吗?此刻,高人就在眼前,咱们许大仙人可是能够前算五百年,后算五百年的。你还不快点求求许大仙人为你看看。” “许大仙人……” “哎,我说牧冲,要算的话,找个僻静点的地儿,让许大仙人凝心守神,专心致志为你算,我看假山顶上就挺好的。先请许大仙人上去吧。”韩雍这话,摆明了是要先把许道师支开。 “是,大人。许大仙人,这边请。”牧冲毕恭毕敬地引着许道师。 许道师无奈,只得跟着牧冲。 “至于你小子……”韩雍来到小虫的面前。 小虫心惊胆战,看着韩雍,咽了咽口水,道:“大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是说过,不会杀了小人的。” 韩雍道:“没错,没错,我的记性还没差到那个地步,既然我说了不杀你,我就绝对不会杀你。” 韩雍的话颇有深意,他把“自己绝不杀他”这句话说得很重。 “不过,今天这件事情,将会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子,弄不好会三司会审的。一旦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搅和进来,肯定旷日持久,你呀,就好好配合着,一旦案子结了,上头的判决下来,无非关上几年再出来就是了。现在呢,只能委屈你,几日后押你进京。”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又走到了王富的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一股骚臭气味扑鼻而来。 韩雍连忙捂住口鼻:“这是怎么了?” 一名铁卫道:“大人,这老小子吓得屎尿横流了。” 韩雍厌恶地挥了挥手道:“赶紧给我拉一边去,没种的东西。” 铁卫一掌担在了王富的肩上,王富脸色瞬间煞白,瘫软在地上,待宰的肥猪一般嚎丧:“大人,别杀我,别杀我,我就侵犯了两名女子的身子,别的事儿,我再也没做过。” 本来以为攀上了高枝儿,没想到却招来了灾祸,此刻的王富,魂儿都没了。 韩雍笑道:“这家伙幸亏不知道什么,如果知道的话,此刻肯定竹筒倒豆子,能交代个干干净净。” “拉走,拉走,能带走多远便带走多远,别熏了两位姑娘。” 韩雍慢条斯理着:“他们三人都暂时做了处置,我们也算大功告成了,姑娘们,别害怕,明日我们便派马车来,接你们回苏州府,去见你们的家人。牧冲,你的人也不用在下面呆着了,都出来吧。” 半盏茶后,那群在密室密牢里伺候着的铁卫、卫所兵都走了出来。 “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大人。” “既如此,把他给我丢进去。” 韩雍指了小虫一下,两位铁卫如狼似虎一般,拎起他,便狠狠向密室的石阶那里丢了过去。 “啊……”一连串的惨呼传过来,小虫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丢了进去,顺着石阶滚下了密室。 韩雍继续下令:“把洞口给我关闭,仅止留一条缝隙,我得听到点声。” “噶扎噶扎……”密室入口的石头被铁卫们缓缓推了回去,果然只留出一条能伸出一根指头的缝隙。 韩雍转过身来,向盈盈道:“盈盈,你会不会觉得你的夫君这样做太过残忍,本来,作为文人,我应该是最重信义守承诺的,我这么做,在别人的眼里会不会成为反复无常之人?” 盈盈抿嘴一笑,道:“对待君子,便用君子之法,对待小人,当用小人之法。这个小虫,手里面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当以死谢罪。况且,大人文武双全,做事从来不拘泥于形式,为何单单在意这件事情的处理呢?是不是太在意我的感受了?你实不必这样的。” 韩雍揽了揽她的肩,道:“我韩雍何其幸哉,得妻如你。” 盈盈道:“那我又何德何能,得上天眷顾如斯,得夫如你。” 第三十二章 尹山的秘密(三) 韩雍望向纪羽瞳,又低头注视这盈盈,道:“我说两位姑娘,要不要先离开片刻,我怕接下来发出的响动会惊吓到你们,如果让你们花容失色,岂不是我的罪过。” 纪羽瞳轻轻摇了摇螓首,道:“不,震人心魄者,必须得有深刻的印象,我虽然于心不忍,但是想想他做的那些恶事,大人这样的惩处,算是便宜了他。他的死,将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大人也不必因为霹雳手段担心盈盈姐姐对大人有别的看法,盈盈姐姐一定和我一样,都知道,佛祖为降服一切烦恼魔障、毒龙恶鬼,亦做狮子吼,大不了,我和盈盈姐姐用力捂住双耳就是了。” 韩雍听到这番话,怔怔地看了柳仕元和纪羽瞳,叹息道:“真是可惜你们两人,本来人中龙凤,金童玉女,却因为奉皇上之命而来的我断送了属于你们的幸福,苏州府的事情一旦了结,我们便要马不停蹄赶往京城,你们,将要进入后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生死存亡随时伴随你们左右,我韩雍心中实在觉得对不住你们。” 柳仕元笑道:“大人何必如此,歉意之词大人已经不止一次说与我们,怎么说呢,命运的漩涡,我们毕竟是凡人,没有办法挣脱,既来之则安之嘛。” 韩雍道:“让你们命运逆转至斯,仕元,你还能……”他走近柳仕元,拍了拍柳仕元的肩膀,却不再说什么。” 韩雍提高了嗓门道:“牧冲,许大仙人为你算得如何?请带许大仙人过来。” “来喽……” 牧冲带着一脸的惊异,半押半请把许道师从假山顶上带了下来。 韩雍道:“怎么这副表情?” 牧冲靠近韩雍。附到耳边,道:“大人,你还别说,这许道师还真有些玄乎,再给他说半个时辰,我也能变成他的忠实追随者了。” 韩雍道:“看来他蛊惑人性的能力果然非同一般,如果不是胡安三个弗朗机人,还真不知道会被他们隐藏到什么地步。自古以来,这些邪魔外道一旦形成规模,野心暴涨之后。贪欲无法满足,便会想起窃国之事,而追随者。往往誓死效忠,尤其难以对付。实在是可怕。” “来吧,许大仙人,请移尊驾至我这里,我请你听一听天籁之音。来。靠近一点,靠近一点,要不然,这密室洞门隔音效果那么好,可听不清楚。” 牧冲架着许道师来到了密室的洞门口。 顺着那条专门留下来的缝隙,许道师听到了一声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那个声音的主人,他可是再熟悉不过的,是小虫。 密室里面。传来了女人们“嗬嗬嗬嗬……”如咒怨之鬼魂般的叫声,在女人尖利的声音中,小虫的声音很是明显,那是濒死前的恐慌以及求生无望的绝望。 韩雍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善恶到头终有报,此刻。她们的怨恨终于可以得到伸张了,阿弥陀佛。” “大人。饶了我吧,许大仙人,你在哪儿,救我,救救我……”小虫的声音越来越大,虽然身处朗朗晴空之下,许道师仍然觉得脊背发凉,如入冰窟,小虫的声音在此刻听来,让人想起了在阳间做尽恶毒之事,死后被阎罗神君判定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发出的声音,也许,上刀山、下油锅的痛苦就是这样的吧。 许道师的四肢都在哆嗦,他不敢在听下去,但是,正当他想挪开脑袋的时候,韩雍道:“牧冲,按住他,让他入脑、入心。” 牧冲双手稍微用上一点力道,一手按住许道师的手臂,一手按住许道师的脑袋,把他按在了那个缝隙上。 如此,听得可便是更加真切了。 “咕咚……”,一声脆响从密室假山石门处传了出来,小虫的声音顺着石头缝隙传了出来,看来,那一声脆响是他用脑袋大力撞上去的:“韩雍,你不守信用,你不守信用……许大仙人……嗬嗬……许大仙人……王公公呢……贵妃娘娘……”小虫已经语无伦次了。 “嘻嘻……小虫哥哥,你不一向喜欢男女欢好的时候见点血腥之气的吗?我们姐妹们来伺候你,这里黑漆漆的,正是共赴巫山*的好环境,来吧,来吧。” “不……” 许道师看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伸进了缝隙里,拼命地抓着,不过,这只手只坚持了眨眼的功夫,便被人拖了回去。 “嗞……嗞……”手指甲划着石头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听者的耳朵异常难受,纪羽瞳和盈盈连忙捂上耳朵。 终于,里面小虫的声音被女人的笑声所掩盖,再无一点声息。 韩雍向许道师道:“许大仙人,有什么可以告诉在下的吗?” 许道师面色惨白,嘴唇在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虫在里面的下场,他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只这一件事情,便可以把神通无比的许大仙人的内心防线冲击得荡然无存。 韩雍对于自己的手段,很是满意。 他慢条斯理地对牧冲道:“把许大仙人放开,你们几个,把密室入口的石头推开。” “咔咔咔咔……”密室密牢入口的石头本人为的搬来推去,绞盘铰链发出了抗争的声响。 当石头彻底被推开后,韩雍道:“许大仙人,要不要和我下去一观?” 许道师拼命地摇着脑袋。 “许大仙人不想去?不过,不去不行哇,我想,去看一看比较好,看过之后,许大仙人一定能把我感兴趣的事情,一股脑全部说给我听的。” “我说……我说……” “别介,别这么急不可耐的,现在说我还不想听呢。许大仙人,在我想你说之前,你若感出一声的话,我就着人把你丢下去。反正你不说,自有别人说,说多说少都一样,帮你撑腰的那个人,他是死定了的。还急着交代吗?” 许道师把嘴闭得紧紧地,使劲摇了摇头。 “哎,对了,这才是识时务的许大仙人。牧冲,领着咱们许大仙人,前面走着。” 牧冲押着许道师。踏进了密室的门,一进去,一股浓重腥臭的鲜血味儿涌了上来。 柳仕元忙问纪羽瞳:“羽瞳。我们就别下去了吧。” 纪羽瞳牵着盈盈的手:“我还没有到那种能在血腥场面前淡然的魄力,盈盈姐姐,你要下去吗?” 盈盈道:“我也不了。” 韩雍道:“那么,仕元,就麻烦你代为照顾一下盈盈了。” 柳仕元道:“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和铁卫大哥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会让许大仙人的狂热追随者趁虚而入的。” “这样就好,走吧,许大仙人。”一名铁卫把手中点燃的火把递给了韩雍。韩雍手持火把,第一个举动就是照向地面,“许大仙人。瞧一瞧这地上是什么?” 许道师依言看了过去,居然是两根断掉的指甲。 韩雍啧啧称奇,道:“一个人的内心得产生多大的恐惧才能不顾疼痛。抠石头抠得连指甲都崩断开来。许大仙人,我们再往里面走走?” 许道师眼泪鼻涕横流:“不了,韩大人,不用你问,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求韩大人能饶了我的性命。如果我罪不容诛的话,也请韩大人赏我一个痛快。” 韩雍道:“许大仙人不想下去。那好,我这人向来也不喜欢强人所难,牧冲,你替我们下去看看,里面情形如何,速速来报。” “是,大人。”牧冲接过韩雍手中的火把,带着两个人蹭蹭蹭顺着密道走向底层。 大约盏茶的功夫,三个人尽皆几欲作呕的表情,一脸强忍着恶心地走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 牧冲道:“大人,小的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几十上百次,人的各种死状也算是见得多了,可是像小虫如此死法的,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细细说来。” “小虫的天灵盖,被密牢里的姑娘用棍棒砸了个稀巴烂,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他身上的衣裤一绺一绺的,连巴掌大完整的一块都没有,好像是被姑娘们用十指撕扯开来的,他的身上一道一道都是血痕。最惨的,是他男人的家伙那里,该有的物件不知道哪里去了,一根棍子狠狠捅了进去。” “哇……”牧冲煞有介事地说着,几乎把情景彻底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许道师想着小虫的惨状,胃里突然全是酸水,不断往喉口翻涌,他一个没忍住,全部吐了出来。 “姑娘们是恨极了,如果不是有天大的怨恨,谁会如此残虐一人致死,许大仙人,你说是吗?” 许道师并没有回答韩雍的话,而是以极快的语速道:“大人,小的和王敬王公公相熟,而且关系非同一般。王敬王公公手里面有万贵妃从皇上那里讨来的官方盐引,王公公下江南替皇上、万贵妃办采买的同时,并捎带着官盐到各地贩卖,一趟下来,少则十多万,多则近三十万两纹银进项。原本,在江南只有扬州府一个点儿,不过,随着贵妃娘娘赏赐下人的银两月月增多,贵妃娘娘的父亲、哥哥们又大兴土木,扬州府一地的官盐贩卖已经不足以支撑开销,于是,王公公便来到了苏州府。” 韩雍眉毛一挑,心道:“贩卖官盐?官方盐引是皇上赏的?皇上对万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吗?如此不顾国本,长此以往,还了得。” 第三十三章 卸掉万贞儿一臂膀(一) 许道师也不瞅瞅韩雍的脸色,竹筒倒豆子般道:“王公公是贵妃娘娘手底下顶顶好用的左膀右臂,做事儿最让娘娘放心,不过王公公有一个癖好,用寻常手段没法解决,于是把小的笼络到了帐下。” 韩雍道:“宫里面出来的公公们,能像卢公公般自律的,少之又少,行事出了格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不知道,王公公把你笼络来,主要让你帮他办什么事儿?” 许道师道:“王公公交代给小的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帮他找女人。” “找女人?” “是的,大人,也许是王公公不能人事的缘故,他对男女之事上,有着近乎疯狂变态的举动,他喜欢用硕大无比的角先生*女人的下体,他身边的女人会被他硬生生插至下身爆裂而死。” “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韩雍等人越听越觉得可怕,许道师说的,全是震惊朝野的事情,韩雍万万没想到,万贞儿以及她手下的帮凶们猖狂到了这般田地。要不是王敬在男女之事上残暴至斯,这一桩桩一件件惊天动地的绝密之事有可能就一直深埋下去。 “难怪皇太后如此忌惮万贵妃,皇太后真的是高瞻远瞩,已经预见到了遥远的未来。纪姑娘,你肩上担着的,可是我们大明朝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许大仙人,这些倭奴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回大人的话,为了帮王公公弄到女人,起初小的只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流浪在街头,不在当地官府户籍名单的女子身上。不过,大人也明白,那些女子的质素很是一般,王公公在皇宫里面当差。宫里面的娘娘、宫女们个顶个的万里挑一,流浪女哪能入得了他的眼。” 听到这,所有的人都是愤怒到了极点,王敬残害女人居然还如此挑剔。 “没有办法,小的冒着风险诱拐了几名良家少女,谁知道差点露了行藏。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假倭投靠到小的门下,他说他有办法帮小的搞到女人。” “假倭?” “是的,假倭。” “何为假倭?” “他们原本是我大明朝的子民,是一群生性残暴、妄求一夜大富大贵的人。他们和东洋来的倭奴相互勾结。倭奴利用他们熟悉地形和会说官话不易暴露的特点,他们利用倭奴彪悍逞凶斗狠的能耐,共同在沿海地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他们不光帮倭奴打探沿海卫所兵的动向,为倭奴们提供有用的消息,还帮他们发展可用的人。小的,便是其中一个。” “他们利用你在苏州府百姓心目中的影响力,骗取财物。你呢,则借着他们流窜杀戮的时候,为你抢掠女子,用来孝敬王敬,是也不是?” “是的,大人。” 韩雍恨声道:“倭奴可恶。假倭更是该死。许道师,本来你是必死无疑的,如果你想活命。唯有一条路可行,把你掌握的假倭的名姓告诉我,老子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砍了他们的脑袋。” “回大人的话,大人有所不知。这批假倭自知一旦暴露身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们很是谨慎,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立时遁逃。大人一战,灭了久保友三郎一伙人,明天便会传遍方圆几百里,到时候所有和久保友三郎有来往的便瞬间蒸发,只怕大人劳而无功。”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你马上把知道的统统告诉我,趁着他们还没得到消息,能挖出来一个算一个,就算躲过去的,我也要让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老老实实待着不敢出头。我要确保苏州府近两年不受倭奴的祸害。许道师,这是你将功补过的最好机会,错过了的话,你是知道下场的。” “知道,知道。但是大人,小的只掌握着十多人的身份和行藏。” “十多人足矣。有这十多人,我就能挖出二十多人。有二十多人,我就能梳理出七七八八。” “吴大人,烦劳你去布置一下,你是苏州府守备,这些事情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苏州府周围卫所兵过万,而且大都对周边乡村道路熟悉。许大仙人就交给你了,请许大仙人带着我们吴大人挖一挖我朝烂掉的根。” 吴仁敌道:“这事儿自有下官去办,大人,你现在要去?” 韩雍道:“没错,我得杀回苏州府,会一会咱们那位王敬王公公。” 吴仁敌举起手,和韩雍在空中一握:“大人,你送我的这份大礼,下官无以为报,以后但有需要,只管言语,我吴仁敌任凭驱使。” 韩雍道:“哎,吴大人,这话可就客气了,你我同为皇上的臣子,同食朝廷俸禄,尽心竭力为朝廷为百姓办差是应当的,个人情分是个人情分,切不能拿国家之事论私情。” 吴仁敌道:“听君一席话,觉得我有点小家子气了。不说什么了,我先出发了。” “且慢。” “吴大人,就这么出去吗?” 吴仁敌道:“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你忘了候在府门外的那群狂热的信众了吗?” 吴仁敌道:“哦……瞧我这脑子,大人如果不提醒的话,我都给忘了。” 韩雍道:“给咱们许大仙人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告知外面的人,咱们许大仙人备了份厚礼在正厅,先到先得,晚了,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哦。” 许道师一听这话,哭丧着脸,韩雍话中所说的“厚礼”,是他近些年来搜刮所得,本以为,攀上了王敬这棵参天大树,从此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知一朝东窗事发,辛苦所得尽数如东流水,再也回不来了。 “好嘞。”吴仁敌兴致盎然,带着如丧家之犬的许道师离开。 在吴仁敌离开后,韩雍向纪羽瞳道:“纪姑娘,我能和你的夫君。借一步说话吗?” 纪羽瞳道:“大人,瞧你这话说的,但说无妨。” 韩雍把柳仕元带到了一边,道:“仕元,今天这事儿,看着好像快刀斩乱麻,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吴大人的布置显得有很多不妥的地方?” 柳仕元道:“大人算无遗策,怎么会?” 韩雍道:“其实今天,我们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仕元。我一直强调说,许道师不会有密道通向外面,然而。修一条密道到外面又有何难。” 柳仕元一想,确实如此,密道无法堂而皇之修个出口,通入别的宅院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韩雍这般大张旗鼓。万一?想到这里,柳仕元也是一身的冷汗。 韩雍瞧在眼里,道:“你知道我和卢公公为何如此迫切地想除掉王敬吗?虽然今天这件事情有着致命的漏洞。” 柳仕元心念一动,如醍醐灌顶,道:“大人,你……你与卢公公是在帮羽瞳消除来自宫里头。潜在的威胁?” 韩雍道:“你和羽瞳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我们希望你们能够了解我们的苦衷。仕元,我知道。你一直就没有放弃挟持我或者卢公公,带着纪姑娘远走高飞的念头。我呢,也一直没有放松对你的警惕,想来,你的心里是有怨恨的。可是。我和卢公公生为朝廷人,必须得事事以朝廷之事为重。我呢,只能送你们到京城,所以,在京城之外,能做的事情,我一定会为你们做到。你的身手非同一般,大内好手,几个都近不了你的身,进了宫后,卢公公会尽可能周全安排你和纪姑娘,如此,便再无我什么事儿了。” 柳仕元苦笑了笑:“我们夫妻二人的命运便这么着,被你们强架着,和朝廷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真不知道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韩雍道:“好啦,这些嘛,便自有后人评说。别让纪姑娘和盈盈久等,我们过去吧。” 柳仕元来到纪羽瞳的身侧,道:“羽瞳,我们随韩大人回城吧。” 纪羽瞳道:“好的。” 柳仕元道:“羽瞳,难道你不好奇韩大人和我说了什么吗?” 纪羽瞳轻笑倩兮道:“还能有什么事儿,无非你我入宫的事。明知道瞒不过我,当面说就是了。弄得神神秘秘的,把我这个绝对的当事人置之于外。” “羽瞳,你不觉得不甘吗?你会屈从于他们的安排吗?” 纪羽瞳低下双目,看着地面,她无法跟柳仕元解释,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前面的人生路,何时荆棘坎坷,何时斗转星移,大事件的时间点她都清清楚楚,可是,她没法说,纪羽瞳只能凄惨一笑,道:“怎么会甘心,谁不想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不过,明知抗争已无结果,只能随波逐流。四个字,‘随遇而安’罢了。” 说着话,她看到了柳仕元伸过来的手,柳仕元道:“既然逆流而上已不能为之,那么,羽瞳,我会伴着你,披荆斩棘,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纪羽瞳笑颜如花,握着柳仕元有力的大手,道:“有你就好。走,我们和韩大人一起回城,对付那个该死的恶魔,为盈盈姐姐的爹娘报仇。”纪羽瞳这句话说得很高,也极具煽动力。 女人的英姿本就充满了感染力,更何况是纪羽瞳这般的女子。 韩雍的铁卫们举起手中的武器:“哈……我们走。” 韩雍领着盈盈、柳仕元和纪羽瞳,向许道师的前院门走去,还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了蜂拥而入、争先恐后的“信众”,此刻的他们,似乎忘记了许道师传授给他们的一切,满脑子只有黄白的世俗之物。 韩雍道:“纪姑娘,你真是看得懂人心,人活在世上,无非躲不过一个贪字,无欲无求的,除了满天神佛,真不知世间能寻得几人。许道师苦心经营几年,你只用了一个计策,便让他昧心所得的一切荡然无存,我真想看看许道师那欲哭无泪的样子。” 纪羽瞳道:“许道师所骗的,十之*是清贫寒苦的良善之人,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深信这无妄之言,迷失了本心。” 韩雍道:“我们走,如果想涤荡清苏州府污浊的一切,不灭了城里头那位,是万万不能的。” 许道师府院门口,卫所兵已经为韩雍等人备好了马匹,韩雍扶着盈盈、柳仕元扶着纪羽瞳,双双翻身上马,纵情一抖马缰,战马撒欢儿向苏州府奔去。 第三十三章 卸掉万贞儿一臂膀(二) 如果不是身后不远处杀气腾腾的随从,仅看他们四人,还以为是打发闲散时光,出城游玩的富家男女。 战马奔跑如飞,韩雍的思绪也如飞。他看了一眼幸福地窝在柳仕元怀中的纪羽瞳,心道:“我要保护她,而最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王敬是万贞儿的左膀右臂,王敬死不足惜,如能通过王敬,扳倒在宫中无所不能的万贞儿,那才是意外之喜。今夜,我一定会把相关人等秘密押解进京,留作日后之用。” 苏州府的百姓们似乎嗅出了今日空气中别样的气氛,城里城外的人顿时少了好多。少了汹涌人潮的阻碍,韩雍等人畅通无阻,迅速赶到了那座原来属于王富的宅院。 韩雍到的时候,王富府院周围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少说也有数千人。 王敬那边呢,则由王臣带着一众人等,搭着梯子,手持各式武器,爬上了墙头,和卢永这边的人对峙了起来。 在兵士的带领下,韩雍等人找到了卢永。 找到的时候,卢永正坐在一个小几子旁边,悠然自得,品着白酒,咂巴着湖鲜美味。 韩雍道:“卢公公,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这番闲情雅致,为什么不下令攻打王敬的府院,我们十倍于敌,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卢永见韩雍来到,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吐出一根鱼刺,道:“韩大人,你来得正好,打仗非我所长,我已经把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韩雍仔细看了看。面对大门的,是将会受到攻击最猛的地方,然而,这个地方,却是整个布防中人数最少的,相反,院墙两侧,包围的人却是很多。 韩雍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道:“卢公公,这里的卫所兵是不是不足以倚仗?” 卢永道:“可不是嘛。要靠着他们,你我那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在刚刚包围王敬府院的时候,便有一伙人围着王敬。试图强行突围,首当其冲的便是吴仁敌拨给我的这群卫所兵,你看他们那怂样,我终于见识了什么叫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王敬的人凌空挥砍了一刀。那些个少爷兵嗷一嗓子,便给我来了个兵败如山倒,若不是你带来的手下机敏,随后以火铳阻拦,差点让王敬给溜了。” 韩雍道:“适才是我太急躁,对公公言语不敬。请公公不要见怪。” 卢永道:“嗨,你我如今的交情,还要这般客套?” 韩雍道:“公公。护着王敬冲出来的,可是我们来苏州府的时候遇见的那班人?” 卢永道:“没错,没错,就是他们,他们手里面都拿着你说的那种到身上渗了白银的缅刀。” 牧冲凑上前来。道:“大人,小的这两天和苏州府里面的‘蛇王’混得熟了一些。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韩雍道:“蛇王?” 牧冲道:“是的,所谓蛇王,其实就是民间所说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中,管着地头蛇的人,他告诉我,王敬手底下这些用着缅刀的,是江湖中一支秘密帮派特有的,是王敬豢养起来,以防万一之用。” 韩雍道:“以防万一?以防什么万一?真是想不到,王敬狗胆包天,妄图以这些江湖亡命徒对抗朝廷,铤而走险,单只这么一条,他王敬是绝对没有活路了。公公,王臣藏身何处?” 卢永指着正门偏左的位置,道:“他正趴在那后面呢。” 韩雍冲着卢永指着的地方吼道:“王臣,你的主子在哪?请他出来说话。怎么说都是替朝廷办差的,我不想和他撕破了脸皮。” 王臣露出半个脑袋,道:“大人如此明火执仗的是要害我家主人的性命,有什么话好说的,只是不知大人是否师出有名,如果只是为陷害我家主人的话,只怕苏州府地儿太大,人太多,大人无法一手遮天,事情早晚一日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韩雍哼道:“巧言令色的东西,有其仆必有其主,你们主子所干的那些丧心病狂之事已经大白于天下,我现在让他出来,只不过想力保他一个全尸,否则,能否找到一具完整的尸首,我可就没法保证了。” 王臣大声呸了下,道:“大人,恐怕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不知道我们家主子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要这样往我们家主子头上扣屎盆子。” 韩雍道:“是不是扣屎盆子你们自己心里面有数。帮他搜罗良家少女满足他变态兽欲的许道师已经都招了,久保友三郎一伙人,除了三名胆小鬼,其他的已经被我当场毙杀。现在证据确凿,你问问你的主子,还要狡辩吗?” 王臣道:“韩雍,你当我是三岁的孩童吗?不知道在哪里抓了几个烂人,便想把我们家主子拖下水,这套把戏,是爷们儿玩剩下的。我们家主子再怎么说,到底是贵妃娘娘的人,岂是你们想抓就抓的,谁在往前一步,问问爷手里的弓弩认不认识你们。” 韩雍道:“听这话,是没得谈了?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就别怪我不念昔日之情了。我数十下,再不开门投降的话,神机营的佛朗机炮以及百虎齐奔箭同样不认得人。” “咕隆隆……”地面在震颤,挡住王敬府院的兵士向两边闪让,一门露出黑洞洞炮口的狰狞火炮出现在了韩雍的旁边。 这门炮不比以往的小型弗朗机炮,推着拉着它的居然有三十多名壮汉。 仅仅出场的动静就足以让人骇然。 随后,五十多人或抱着或抬着几尊六棱口,箱子一般的东西来到了火炮的两侧,对准了正门两侧围墙稍微向上一点的位置。 “不……不……”王臣面如死灰,在看到这些家伙后,他彻底失去了负隅顽抗的幻想。 王臣刚才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天真的认为,韩雍、卢永他们总是忌惮后宫的万贞儿。不敢明着和她过不去,向她的手下王敬下手。但是从现在看来,韩雍是磨刀霍霍,定要灭了王敬在苏州府。 他们这是找个由头杀人呐。 以往,在锦衣卫害人的时候,王臣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此刻,他怕了,怕极了。可是。他害怕又有什么用,从跟了王敬那一天开始,他便将正常人所能想象的坏事儿做了个遍。王敬一倒,他是必死无疑。 王臣转脸看了看在会客厅门前坐着的王敬,王敬面无表情。王臣咬了咬牙,横竖不过一死,这辈子福已经享够了。死就死吧。 他心一横,吼出了穷途末路之徒的一句话:“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兄弟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啦。” 韩雍冷笑道:“不知所谓的东西,喊……” 韩雍身边一名铁卫脖子青筋暴起。喊道:“十……九……八……七……” 几千人,就只有这名铁卫的声音,连战马都没有发出声响。双方短暂的僵持着。箭拔弩张,等待着浴血时刻的来临。 “一……” “一”字声音一落,操炮手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点燃了弗朗机炮的引信,震天撼地的弗朗机炮怒吼声让地面一阵乱颤。火炮声传出好几十里。 “轰……”如此近的距离,近乎平行角度的发射。木质内芯,外层裹铜的大门好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应声粉碎。 伴随着大门消失的,还有不知死活,躲在大门后的几个人。 火药烟气还没有散尽,从门内、从墙上翻下了近二十人,他们的身子贴着地面翻滚,钢刀裹住了身躯,刀法娴熟,好像已经将身体掩护到密不透风,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地步。 柳仕元在旁道:“原来是地趟刀门的人。大人,他们可是冲着你来的。” 韩雍笑道:“那我就叫他们有来无回。目标瞄准……” 十多名看着五虎齐奔箭的兵士赶紧压低了六棱箱子口,点燃了引信。 “呲呲呲呲……”几团烟雾升起,刺耳的破风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惨叫声。 只见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江湖好手,此刻已经像一只只蜷缩在地上的刺猬。 百虎齐奔箭是神机营专门研制用来对付骑兵的利器,箭匣之内装着整整一百枝用上好镔铁铸就箭头的雁翎箭,羽箭尾部塞上火药,提供强力机簧之类的推进力道,三五百步,无坚不摧。 像这样的神兵利器,就算是鞑靼瓦剌骑兵都不敢直面其锋芒,更何况这些仅以单打独斗擅长的江湖人士。 “王敬,你手上已经冤魂无数,何苦再添几条性命,你今生时辰已到,还是识相一点,乖乖出来为妙,至少死前能为你的主子保留些颜面。” “既然韩大人都这么说了,我王敬如果还在院子里当缩头乌龟,日后传进后宫,岂不惹人笑话,韩雍,请你停手,我出来便是。” 王敬穿着太监的衣服,从破烂不堪的院门走了出来,身旁除了王臣,再无其他人。 他带着一股傲气,来到了韩雍和卢永的面前,道:“成王败寇,这辈子,我是栽在你们的手里了。可是,想通过我扳倒贵妃娘娘,你们是痴心妄想,我知道你们虽然动了那么多兵马,仍是不想让我死的。可惜你们打错了如意算盘,我虽然是一名阉人,死倒是不怕,我早就厌倦了这个身子,早就想离它而去。” “噗……”说到这儿,王敬的脸从红润一下子变成了青灰色,那是中了剧毒的表现。 “不好,王敬服毒了。” 王敬口中的那口毒血向纪羽瞳喷了过去,那口血出乎意料的快。 幸亏纪羽瞳的身边有柳士元,连忙夺过一名士兵的盾牌,挡住了纪羽瞳的脸。 毒血溅在了盾牌上,腥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纪羽瞳看着柳仕元的袖口,柳仕元的袖口上一团紫黑色。 王敬歪歪斜斜倒了下去:“我先走了,我在黄泉路上候着你们,我要看看我们主子是怎么整死你们的,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万贞儿的烦恼(一) 紫禁城中,文华殿。 明宪宗朱见深正在看奏本。 司礼监太监怀恩则在一旁伺候着。 本来寂静的大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朱见深皱了皱眉头,道:“不知道朕翻阅奏本的时候不喜别人发出动静的吗?程欢,外面是谁?” 程欢是怀恩一手调教出来的宦官,怀恩在殿内伺候,程欢便在殿外守着。 “回禀皇上,是尚公公。” “哦,是尚铭啊,进来吧。”听到是尚铭,朱见深便不再发脾气。 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向朱见深行了个大礼,道:“老奴尚铭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并不抬头,道:“起来吧,你一出现,必定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说。” 怀恩很有眼力劲儿道:“皇上,那老奴先到殿外候着。” 朱见深道:“去吧。” 尚铭半转着身子,看着怀恩离开。 直到怀恩踏出文华殿的门槛,朱见深才向尚铭招了招手,道:“近前说话。” “是,皇上。”尚铭一溜小碎步,来到了朱见深的跟前。 “你替朕管着东厂,差事办的不错,过些日子,朕会重重赏你,说说,是什么事儿,让你如此鲁莽,惊扰到了朕。” 尚铭立刻做出惶恐状:“老奴该死,皇上,苏州府出事儿了。” “苏州府?前一段时间吴江不是才出现倭奴吗?难道这次?” “不,不是的,皇上,在吴江犯下血案的倭奴已被韩雍韩大人以及苏州府守备吴仁敌吴大人联手消灭。” “好样的,韩雍果然不愧为本朝第一名将,他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有他在,朕省了不少的心。尚铭,既然不是这件事,那是什么事儿?” 尚铭小心翼翼道:“王敬王公公死了。” 朱见深心里面咯噔一下,道:“有奏本吗?” “有。”尚铭从袖口里掏出了奏本,呈到朱见深的面前。 朱见深接过奏本,迅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这韩雍想干什么?他管的是不是有点儿宽了?” 尚铭道:“说的是呢,他将三名倭奴。一个神棍秘密押到京城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跟贵妃娘娘过不去,难道他不知道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尖儿的人?他这是成心让皇上您不痛快。” 朱见深右手拿着奏本。拍了拍左手,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么着,尚铭,传朕的口谕,把这批人接过来。搁在你们东厂。至于怎么处置,朕想好了再告诉你。” “是,皇上。” “怀恩,怀恩,过来……” “皇上,老奴来了。” “传旨。韩雍剿灭大藤峡逆贼、平定苏州府倭奴之乱有功,现擢升为左副都御使,提督两广军务。命他不必回京,即可上任。”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你去帮朕办了,苏州府倭奴之乱时。王敬拼死反抗,保护着为朕和万贵妃办的采买之物。不幸中了流矢身亡。朕要厚葬他,嘉许他精忠体国的行为,你和手下的人商议着办理吧。” 怀恩心里面咯噔,面上却波澜不惊,道:“是,老奴这就安排人手去办。” 怀恩退出文华殿,摇头叹了口气,程欢忙凑上前来,道:“师傅,你这是怎么了?尚公公进去这么一会儿,你出来的情绪低落至此?” 怀恩道:“没什么,许是天气的缘故,总让人心情好不起来,这天,还得阴好一阵子。” 程欢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水洗过的晴空,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于是便知怀恩是另有所指。 怀恩把他的表情瞧在眼里,道:“又在琢磨师傅说的话了,是吧?” 程欢道:“师傅,徒儿不敢。” 怀恩道:“在宫里头侍候着,没事儿的时候琢磨点事儿不碍,只是,你得喜怒不形于色才行。这样,别人才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得长久。记下了吗?” 程欢道:“多谢师傅的教诲,徒儿记下了。” 怀恩道:“仅仅记下了还不行,得记在心里才好。你好生伺候着皇上,我去为皇上办别的差事。” “是,师傅。” 顺着文华殿的檐廊,怀恩习惯性地快步走着。为人谦和的他,即使坐上了司礼太监的职位,仍然头微低着。但是,怀恩的内心远不像他现在的状况,他心里面翻江倒海着。为了扳倒万贵妃,卢永已经着人快马加鞭把苏州府发生的一切写在信中递了过来,没想到,在他们看来,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皇上仍然袒护着,朱见深的两道旨意,明显是倾向万贵妃的。他在文华殿外,隐隐约约听到朱见深要把三名倭奴和许道师交给尚铭看管。尚铭是什么人,尚铭是东厂的厂督,这四个人进了东厂,基本上就是死人。人证一没,万贵妃的地位便一如往日之稳固,而且,可能更加嚣张跋扈也不一定。 怀恩走着,想着,渐渐有些入了神。 突然,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里:“哎呦,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怀公公。怀公公,如今你这宫中的老人儿是越发没了规矩,见到本宫,连请安都不会了吗?” 怀恩一听这话,知道要坏事儿,心里面正想着,这煞星便到了自己的面前。 怀恩看也不看,连忙跪倒:“奴才怀恩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万贵妃满头的珠翠,一只大的有点夸张的金步摇正晃动着。万贞儿望了眼几乎整个身子贴着地砖的怀恩,道:“起身吧,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连本宫从你旁边经过都没发现。” 怀恩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正在想着为如何才能把皇上交代给老奴的事情办好,这才失了规矩,万望娘娘宽恕奴才的不敬。” 万贞儿道:“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上心?” 怀恩道:“不瞒贵妃娘娘,王敬他……王敬他死了。” “噔噔噔……”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万贞儿面如死灰,“你说什么,王敬死了?他……他是如何死的?” “据尚公公东厂的探子来报,有一伙穷凶极恶的倭奴潜进了苏州府,想要闯入王公公所在的宅院,劫掠他辛辛苦苦为皇上和贵妃娘娘你办的采买。王公公哪能让他们得逞,亲自带领锦衣卫以及随行仆人抵抗,当韩大人得到消息赶来。围歼了倭奴的时候,王公公也不幸中了流矢而亡。” 万贞儿听着,泪眼涟涟。道:“王敬随本宫多年,做事儿一向很合本宫心意,没想到竟这么去了。你是为了王敬的后事?皇上交给你办了?” “是的,贵妃娘娘。” “你向来持重、思虑周全。交给你办,本宫也就放心了。王敬跟着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怀公公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能尽量办得风光体面一些。” “贵妃娘娘请放心,奴才谨记在心。” “那就好,怀公公,别怪本宫不讲情面。虽然是为了王敬的事情,在宫中也千万别失了长幼尊卑,宫人们都是一个盯着一个。有样学样的。本宫掌管着协理六宫的大权,丝毫不敢马虎,只能矫枉过正,希望怀公公能体谅本宫的无可奈何。” 怀恩道:“贵妃娘娘协理六宫的这一年时间,奴才们都看在心里。对娘娘您是钦佩万分,您赏罚分明。张弛有度,现如今这后宫秩序井然,各宫宫人都谨守着规矩,鲜有人犯错,全是娘娘管理有方。奴才在宫里头待了那么多年,您是最会管理后宫的。” 万贞儿道:“呵呵……是吗?你别逗本宫开心,本宫正难过着呢,如此又哭又笑的,让宫人们看见,成何体统。” 怀恩轻轻抽打了下嘴巴,道:“是老奴的错,是老奴的错。不过,贵妃娘娘,您不能太过伤心,您现在应该是去见皇上吧。” 万贞儿点了点头。 怀恩道:“皇上最心痛娘娘的,娘娘心里面不舒服,皇上会比娘娘还要难过十倍,百倍。娘娘因王敬之死伤心流泪,王敬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恩戴德的。还请娘娘收拾收拾心情,切勿让皇上察觉才是。” 万贞儿道:“怀公公说的甚是在理。” “老奴不过是多此一举,宫中还有谁比娘娘更懂皇上的心意。” 万贞儿道:“你去忙吧,把王敬的事情办妥了,本宫也有赏赐给你。” 怀恩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哎哟喂,那老奴先谢过贵妃娘娘了。” 万贞儿道:“皇上还在文华殿里看奏本吗?” 怀恩道:“差不多该看完了,此刻正在和尚公公说话呢。” 万贞儿道:“哦,那本宫去瞅瞅。” “那老奴先退下了?” “恩。” 说完,怀恩再次行了个大礼,道:“恭送贵妃娘娘。” 万贞儿在心腹太监梁芳的搀扶下向着文华殿的方向而去。 梁芳偷看了怀恩一眼,边走边向万贞儿道:“娘娘,奴才看这怀恩心里就不痛快,他摆明了心口不一,适才他哪是因为王敬的事情,恐怕是因为陷害不了娘娘郁郁在心罢了。” 万贞儿恨声道:“这后宫里头,总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变着法儿跟本宫过不去,不过,有皇上的圣眷,任谁也别想扳倒本宫。梁芳,你就好好跟着本宫,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坐上司礼监太监的位置。” 梁芳忙欠了欠身,道:“谢娘娘,谢娘娘。” 但只片刻功夫,万贞儿却又叹了口气道:“唉,本宫现在也只是随口说说。皇上虽然事事由着本宫,但是介于怀恩是伺候过先帝的,一时半会儿本宫拿他倒也没辙。不过,怎么说呢,日子还长着呢,本宫早晚会让你一尝夙愿的。” 梁芳道:“其实,老奴跟在娘娘的身边更舒坦,娘娘你厚待我们下人,我们个个都愿意为娘娘肝脑涂地,就像王敬那样。” 万贞儿道:“王敬的事情,你也听说了?” 梁芳道:“尚铭和老奴私交不错,王敬的事,他一五一十都跟老奴说了。” 万贞儿道:“那你为本宫办差之余,有没有像他那般胡作非为?” 梁芳道:“娘娘,您还不了解老奴吗?老奴是有那个胆量的人吗?在娘娘的身边,老奴的胆子有拳头那么大,离了娘娘,不过针鼻儿大小了。” 万贞儿道:“没有就好,王敬这家伙,本宫平时太过宠他,出了宫,便无法无天起来,做事儿不知道收敛,以至于命丧苏州府。本宫不是不允许你们在为本宫办差的同时有点自己的想法,只是别太过,知道吗?” 第三十四章 万贞儿的烦恼(二) 梁芳道:“老奴绝对不会像王敬那般放肆,会低调做人做事儿,不给娘娘惹麻烦。” 万贞儿道:“那就好。多把本宫的事情放在心上,也就不会出错了。想金银、宅子、女人,通过本宫,谁敢动你们一下,愚蠢的耍着小聪明,怎么会不出事儿。哦,对了,梁芳,王敬这一死,本宫觉得人手不济,宫中这一批机灵忠心的已不多,多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宵小之徒。听说韩雍从大藤峡俘获了一批少年男女,不日将要入宫,到时候仔细留意着,他们没在宫中熏染过,调教起来也方便。” 梁芳道:“是,娘娘,老奴记下了。” 来到文华殿外,万贞儿道:“程欢,尚铭还在里面吗?” 程欢道:“回娘娘的话,适才奴才为皇上送了雏菊茶过去,皇上和尚公公正聊着些民间的趣闻,已经没有打紧的事情,要不,奴才向皇上通禀一声?” 万贞儿道:“既然是闲聊着,就不用了,本宫悄悄的,给皇上一个惊喜。” “是,娘娘。” 说罢,万贞儿提起了裙摆,蹑手蹑脚向文华殿里面走去。 此情此景进入程欢的眼帘,程欢心道:“这宫中,也就万贵妃有这殊荣,换了其他人,谁有这个胆量。” 万贞儿屏住了呼吸,慢慢向朱见深靠近,但是,在宽大的文华殿里面,距离朱见深和尚铭还有几丈远的时候,便被朱见深发现了。 万贞儿和朱见深对了一下眼,调皮地如同十*岁的少女,和心爱的男子对送了下秋波,这才赶紧盈盈下拜,道:“臣妾见过皇上。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连忙起身,道:“贞儿,你怎么来了,平身,快平身。” “谢皇上。” 尚铭也连忙向万贞儿请安。 “听说皇上这两日忙于政务,所以臣妾特亲自熬了些参茶,为皇上提神醒目之用。” “多谢贞儿的关心。贞儿,有件事儿,朕本来是准备到你宫中在说与你听的,既然你来了。就在这儿告诉你吧。尚铭,把奏本呈给贵妃娘娘一阅。” 万贞儿接过奏本,看了几眼。惶恐不安地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皇上,请你为臣妾做主,这奏本上的一切,简直是子虚乌有。这是有人要中伤臣妾。” 朱见深道:“贞儿,你起来,朕和你患难与共,生死相依,难道朕还不知道枕边人吗?奏本里的有些事儿,是朕准许的。至于王敬在苏州府做的那些事儿,不用审,也差不多。这奴才胆大包天,竟然敢勾结倭奴。不过,贞儿你放心,朕是不允许他这个污点出现的,更不允许朝中的大臣言官们通过这个污点拖累你。尚铭。朕的意思你明白吗?” 尚铭道:“回禀皇上,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交代一下,得好好伺候韩大人押解过来的四名囚犯,绝对不会让他们水土不服,腹泻不止而亡。” 朱见深听着这话,很是满意,道:“去吧,赶紧去办。” 尚铭道:“那老奴先退下了。” 朱见深拜了拜手,尚铭匆匆退下。 万贞儿道:“皇上,韩雍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他为什么秘密押解这四人进京,如果不是尚公公耳目灵通的话,也许,明日朝堂之上,臣妾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满朝大臣必定认为臣妾才是所有事件的幕后主使,到那时,臣妾就是满身都是嘴,也辩解不清了。” 朱见深道:“朕也知道,韩雍其心可诛。只是,他毕竟刚刚肃清了让大明朝列祖列宗们头疼了几十年的大藤峡之乱,并顺捎着震慑了最近几年越演越烈的倭奴祸害,他所奏的事情,硬往你身上靠,用心确实险恶,不过,朕却不能不赏他,就算是罚他,也只能罚他失察之罪,痛斥他风闻言事。刚才朕已下旨,他不用进京述职,赏了三品的左副都御使,他如此大的功劳,只官升一级已经说不过去,明日,御史言官们必定又是群情激奋,以死相抗,够朕头疼几天的了。” 万贞儿委委屈屈道:“皇上,为了臣妾,让你为难了。” 朱见深走上前,牵着万贞儿的手,道:“别撅着个小嘴了,来,给朕笑一个。” 万贞儿依言,冲着朱见深妩媚一笑。顿时,朱见深色授魂与一般,毛手毛脚地摸了下万贞儿硕大浑圆的胸部。 “哎呀,皇上……”万贞儿轻嗔薄怒地打了下朱见深的手背,“大白天的,那么多人,还是在文华殿……” 朱见深道:“那朕今儿个晚上去你那,可好?” 万贞儿的脸上飞起了两团红晕,羞涩地点了点头,道:“臣妾让小厨房做几道皇上喜欢吃的点心,温一壶好酒,恭候皇上。” 朱见深道:“贞儿,那你就先回宫吧,朕还得召见几位大臣,你在这儿不方便。” 明太祖朱元璋在开国立朝的时候便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朱见深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时候,万贞儿确实不宜在场。 万贞儿道:“那臣妾先行告退。” 朱见深向哄着心爱的姑娘一般,道:“去吧,去吧,路上慢一点,让梁芳小心伺候着。” “是,皇上。” 两个人就这么着,在文华殿里郎情妾意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分开。 梁芳在殿外候着,一脸的笑意。 万贞儿剜了一眼梁芳:“死东西,脑袋里又想到什么了?” 梁芳道:“奴才是在想,皇上给予娘娘的这份恩宠,在后宫里头,是独一份儿的。您瞧皇上刚才那样,让奴才想到了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听到这话,万贞儿洋洋自得:“本宫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文绉绉的拽文。” 梁芳道:“虽说太祖皇帝不许我们宦官懂得太多,但是在娘娘身边,也不能太粗鄙,娘娘,您说是不?” 万贞儿道:“你呀,猴精猴精的。回宫,吩咐小厨房做皇上喜欢吃的菜,今儿个晚上,皇上要到本宫宫中,和本宫说话。” 万贞儿回到九华宫,亲自到小厨房监工,张罗着一道又一道朱见深喜欢的点心、菜肴,当她忙得满头大汗地看着满桌子的菜,幸福甜蜜地笑了。 然而,还没等她歇息多久,梁芳便走了进来,道:“娘娘,小德子来了。” 小德子是朱见深贴身的宦官,万贞儿狐疑道:“小德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传……” 一声令传后,小德子恭顺地来到万贞儿面前,道:“小德子给贵妃娘娘请安。” 万贞儿道:“小德子,你这是?” 小德子道:“娘娘,奴才传皇上口谕,今儿个晚上,皇上可能来不了了。” “为什么?”万贞儿惊异道。 “娘娘离开文华殿不久,安妃娘娘跟前儿的小井子便跑到皇上跟前,说安妃娘娘胎像不稳,所以,皇上去启祥宫瞧安妃娘娘了。” 万贞儿浑身哆嗦,恨恨地拍了下桌子,道:“怀上龙裔就如此了不得吗?隔三差五便闹一出胎像不稳。胎像不稳找太医啊,皇上又不懂得望闻问切,叫皇上去又有何用?” 梁芳急了,道:“娘娘……” 万贞儿道:“梁芳你不必急着提醒本宫。小德子,如果皇上问及,你就如实以奏。还有,请你转告皇上,就说本宫月信来了,小腹疼得厉害,不能侍候皇上,请皇上在安妃那安歇罢了。” 也许是万贞儿甩脸色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小德子一点都不觉得讶异,道:“娘娘,奴才记下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奴才先告退了。” 万贞儿道:“去吧,去吧,本宫头疼的厉害,要安歇了。” 这边,小德子刚退下,后面,便传来了万贞儿摔砸碟碗的动静。 梁芳跪在地上,捡拾着碗碟的碎片,道:“我滴个娘娘千岁嘞,您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 万贞儿呆坐着,抹了一把泪,道:“他到底不是本宫一个人的夫君,他到底不是本宫一个人的夫君。” 梁芳道:“娘娘,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皇上拥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当然不是您一个人的夫君了。不过,就算后宫女人再多,皇上的心不是在您这儿了嘛。” 万贞儿银牙一锉,道:“她不就会怀孩子吗?本宫又不是不能?借此邀宠,简直是厚颜无耻至极。” 梁芳道:“娘娘,老奴知道,您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过,您好歹听老奴两句劝,千万别再生气啦,真的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万贞儿自顾自地,根本没有把梁芳的话听进耳朵里,道:“今日之事,本宫算是看透了,前朝后宫都得有自己的人才行。不仅如此,本宫还得有自己的孩子。梁芳,当务之急,你觉得谁最值得拉拢?” 梁芳顿住了,思索了一会儿,道:“万安万大人,他一向甚有投入娘娘门下的想法。” 万贞儿听到此处,冷静了些,深思道:“只要是可用的人,你先考察一番,以后找个时间,再会一会他。” 梁芳道:“娘娘,既然敲定了人选,老奴去小厨房,让他们令准备一些饭菜。” 万贞儿道:“不,本宫吃不下,本宫今夜也睡不着。” 万贞儿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九华宫。 九华宫中的宫女和宦官,便开始了惴惴不安的一晚。 第三十五章 驿站风波(一) 韩雍和卢永满怀着喜悦,带着纪羽瞳、盈盈和柳仕元,以及纪羽瞳那群千娇百媚的殊丽,一路车轮滚滚,来到了德州境内。 由于身后有大批人马,个个身上或多或少流露出肃杀血腥气,显示来者身份特殊,每到一处驿站,驿站的官员都早早地迎着。 走到德州城驿站的时候,也不例外。 一名胖胖的官员带着驿站的所有人员,唱了一声喏,道:“德州府驿站齐泰携手下恭迎韩大人。” 韩雍连忙下马,道:“大人何必如此大的阵仗,如果让御史言官们知晓,还以为韩某人依仗军功,恃宠而骄呢。” 齐泰道:“韩大人是我朝第一名将,像今日这种待遇,当得起,当得起。” 韩雍道:“唉,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不惹非议。” 按照惯例,韩雍把火牌递给了齐泰,齐泰看了后,道:“韩大人,您里边请,有位宫里来的公公,已经候着您多时了。” 韩雍道:“宫里来的公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请问,这位公公是何时到的?” 齐泰道:“在这待了有几个时辰了。听公公说,据估摸韩大人一行也差不多要到,便不再往前走,说是要和大人碰个头。” 韩雍和卢永对望了一眼,后宫的宦官没有旨意,是没法出宫的,难道是,有人要传旨?而像今日这样,专门派人迎头宣读圣旨的,不是有极大的圣宠下来,便是要当头棒喝的训斥,严重的,很有可能身陷囹圄。 想到这,韩雍道:“卢公公。麻烦你带盈盈、纪姑娘和仕元稍作歇息,我去去就来。” 卢永道:“韩大人,是不是为了苏州那事儿?” 韩雍道:“圣意无法揣度,只有接了旨才能知道。如果是苏州府之事,希望皇上是支持我们的。” 卢永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但愿如此,一定会的。” 韩雍在齐泰的指引下,向驿站的正厅走去。 纪羽瞳和盈盈觉得周围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忙道:“干爹(公公)。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卢永叹了口气,小声道:“虽说苏州府的事情看似有十足十的把握,但是一想到皇上能把官方盐引赐予万贵妃。许她谋取私利之用,我便觉得,事情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般顺利。” 正厅的八仙桌旁,有一名年轻人,腰杆子笔直笔直。正品着茶。 见齐泰进来,忙站起身来,拱着双手,爽朗一笑道:“虽从未蒙面,但是,如果所猜不错的话。这位气宇轩昂、神态步伐沉稳自信的就是韩雍韩大人了。” 韩雍道:“韩某人经年累月在外,宫人只识得几位老人儿,还未请教公公尊姓大名?” 年轻人道:“大人。您客气了,我是怀恩怀公公的徒弟,程欢。” 韩雍道:“原来是程公公,程公公好,初次见面。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几两散碎银子。请公公喝茶。” 说完,韩雍从怀里摸了张银票出来。 程欢接过银票,一看上面的数字,立刻笑逐颜开,道:“大人,礼重啦,礼重啦。” 韩雍道:“公公从宫里面出来,辛苦得很,应该的。如果不是囊中羞涩的话,我还想多和程公公套套近乎呢。” 程欢把银票往袖口里一塞,道:“师傅虽然对我们很是严格,却并不反对我们这般。他常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我们做宫人的,只要不是别人刻意拉拢,还是不要刻意显得不合群为好。银子与我们,是日常里最重要不过的东西,不可暴殄天物。” 韩雍心中默默叹道:“怀公公果然非同一般。既以严行管束,又不会不近人情,张弛有度,被他拿捏的恰到好处。” 程欢和韩雍见面至今,一直笑嘻嘻的,突然,脸色一正,道:“韩大人,请跪下接旨。” 韩雍连忙跪倒在地道:“臣韩雍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欢取过金册圣旨,慢慢展开,缓缓且铿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藤峡贼众,袭扰云贵两广之地数十载,至今为卿携天子之师剿灭,朕心甚喜。初,王竑赞卿才气无双,平贼非雍莫可,朕将信将疑。现,朕深感王竑目光之如炬,卿才气之无双。大功已毕,朕决定擢升卿为左副都御使,提督两广军务。据悉,大藤峡余孽侯郑昂有死灰复燃之虞,卿当即日南下,剿灭贼寇。钦此。” 韩雍双手向上,接过圣旨,大声道:“谢主隆恩。” 程欢读完圣旨后,忙弯腰扶着韩雍站起身,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平定大藤峡之乱,在苏州府顺捎着灭了沿海最为彪悍猖狂的一伙倭奴,京城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说,韩大人是我朝第一名将呢。” 韩雍道:“万万不敢,这都是托皇上的鸿福。” 程欢道:“大人,我已经宣读完圣旨,就不多做耽搁。” 韩雍道:“程公公,这么着急回宫?你我初次见面,怎么不盘桓两日,也算是熟络熟络。” 程欢道:“不了,韩大人,宫中事务繁多,师傅他老人家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必须在旁帮他分忧。另外,韩大人,我有一句良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韩雍道:“公公但说无妨。” 程欢小声道:“说德州是天子脚下,远是远了点儿,但那得看是什么人说,皇上让大人即可南下,大人切勿耽搁,一日都不成。我认为,最迟明日,大人就得动身,省得授人以柄。大人,您说呢?” 一听这话,韩雍眼神一亮,接着,又是一黯。 程欢道:“大人,那我就先告辞了,祝大人一路顺风,旗开得胜,扑灭复燃的星火,再立奇功。” 韩雍道:“程公公一路好走。” 在程欢乘着轿子离开的时候,卢永凑到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韩雍身边,问道:“韩大人,这不是怀公公身边的小程吗?来宣读圣旨的人是他?” 韩雍沮丧的点了点头。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以至于让你这般?” 韩雍便把刚才程欢的“良言”说与卢永听。 卢永听罢,拍了拍韩雍道:“韩大人不必如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遂人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韩雍道:“怀公公真是思虑周全,他几乎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告诉了你我。” 卢永打趣道:“那一伙可都不是良善之辈,且不乏聪敏之人,加上有皇上的垂眷,我们不机灵一些可是不成的。” 其实纪羽瞳和柳仕元都没有走远,听到了圣旨宣读时候的内容,不过他们仍然是一头雾水。他们虽然天生的聪明人,不过,事关后宫和朝政,他们两个就显得稚嫩很多。 纪羽瞳道:“干爹,为什么一道圣旨下来,韩大人这般失落受挫的感觉。” 卢永道:“羽瞳,刚才来的那名宦官非同一般,他是怀恩怀公公的徒弟,程欢。怀公公让他来宣读圣旨,用意颇深。” 韩雍道:“怀公公这是在告诉我们,关于苏州府的一切,不必再提,提了也没用。” 卢永道:“韩大人一举解决了朝中两大头疼烦恼的事情,皇上却只官升一级,而且不许入京面圣,直接折返两广任职,看似奖赏,实则等同与罚过。” 纪羽瞳诧异道:“就因为,就因为涉及万贵妃?” 卢永点了点头。 韩雍道:“皇上也借圣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王敬的事情,就此了结,不许有人再提及。” 卢永道:“而且,皇上不动声色的,便把我们和韩大人的组合切断,从此之后,朝内后宫,无法再有任何联系。” 韩雍道:“远在千里之外,我就是有心呼应,也是鞭长莫及。” 卢永道:“既如此,我们只能在这里各奔东西了。” 韩雍道:“想来也觉得可笑,大藤峡一战结束后,还琢磨过,有朝一日,能回到京城,和皇太后,和怀公公,和卢公公你一起,保护着纪姑娘,没想到,一梦成空。重担,全部都压在了你们的肩上。” 卢永道:“大人不必忧心忡忡,这朝中不还有李贤、赵辅、和勇诸位大人在吗?” 韩雍道:“只不过这件事情,韩某不参与其中,实在是不甘心。不过不甘心又能怎样,皇命不可违,眼下,能和你们在一起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卢永道:“那就好好珍惜当下的时光,韩大人,我们说过要痛饮一场的呢。” “那好,今日我们就一醉方休。本来,准备邀你们几人参加我和盈盈的成亲之礼,在苏州府的时候,族人们都到了,日子也定下来了,结果碰上了王敬祸乱之事。在来的路上,和盈盈商量,决定等到了京城召集同年,小聚一下,一来作别,二来权当我的喜酒了,没想到,还是临时起了变化。” 卢永道:“那我们就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喝你们二人的喜酒吧,除非新郎官或者新娘子不愿意。” 韩雍凑到卢永的耳边,悄声道:“能有拥有未来‘凤’仪之尊的人参加,我求之不得,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卢永大声道:“驿站的老哥,驿站的老哥,在哪儿呢?” 齐泰刚把程欢送出,听到卢永叫他,忙屁颠屁颠跑回来,道:“卢公公,您老有何吩咐?” 第三十五章 驿站风波(二) 卢永道:“烦请大人寻摸着,请德州城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为我们剪一些大红喜字还有喜庆的图案。” 齐泰道:“卢公公,这是要办喜事儿?” “恩哪。” “不知道这新郎官是谁?我也好恭喜恭喜。卢公公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让驿站的人准备准备。” “这也是临时决定的。今晚的新郎官哇,就是我们韩雍韩大人。韩大人本想到京城办喜事儿的,这不,皇上升了韩大人的官,让韩大人即可南下剿灭贼寇。” 齐泰道:“恭喜韩大人,贺喜韩大人,韩大人不仅受到皇上褒奖,官升一级,而且又得小登科,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韩雍道:“还得麻烦齐大人请德州府里烧菜手艺最好的几位师傅,为我们做两桌好酒好菜。” 齐泰道:“两桌可不成,大人偏心了,把我们驿站的人忘了吗?” 韩雍一拍脑门:“哎呦,瞧我这脑子。” 纪羽瞳道:“韩大人,要请的话,都请了吧,我们大藤峡的姐妹们可是舟车劳顿,没我的好福气,能伴随干爹左右,今日,让她们也祭一祭五脏庙吧。” “好,那这一夜,我们就来个流水席,如何?”韩雍豪气顿生。 “好哦……”韩雍身边的亲兵们起哄。 别看齐泰身材臃肿,办起事儿来倒是一个效率甚高的人,没到两个时辰,他便把整个驿站弄得喜气洋洋,里里外外红色当道。 在驿站的院子里,大厅里,摆了十个大桌,已经坐满了人。 纪羽瞳终于有机会和辛凤儿等从大藤峡出来的女孩子聚首。一群女子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莺声燕语,整个驿站充满了欢笑声。 盈盈是一个皮肤白皙如玉的女人,当她穿着凤冠霞帔的时候,全场的人都轰动了起来。 由于他们两伙人,一群要南下,一伙要北上,所以韩雍没让盈盈披着红盖头,简单打扮了一番。 他们齐声赞道:“好漂亮的新娘子。韩大人,您艳福不浅呐。” 韩雍在旁,一脸的幸福模样。 盈盈则羞涩地低着头。悄声道:“这都是跟你混熟了的人的嘴脸,连你的亲兵都敢调笑起他们的主母来了。” 韩雍道:“盈盈,今日你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们虽然词不达意,但是心情。我已经完完全全感受到了,他们这是在祝福我们呢。” 盈盈道:“其实,我还是挺想来一场羽瞳妹妹那样别出心裁的大弗朗机人式的婚礼。” 韩雍道:“唉,盈盈,你为何不早说,胡安几个人画好了画像后。便继续传教去了,要不,等经过苏州府的时候。我们再补办一次?” 盈盈道:“这哪还有补办的道理,就这么着吧。” 听着盈盈有些小别扭却调皮的声音,韩雍心里面暖暖的。 柳仕元和卢永、陈瑄坐在一起,齐声道:“新郎官和新娘子在干什么呢?有什么悄悄话,待入了洞房再说。赶紧过来敬酒哇。” “过来,过来。赶紧过来……” 韩雍一手拎着酒壶,道:“一个个肚子里的馋虫就这般折腾吗?累的你们一个个没了持重的样子。” 卢永道:“大喜之日,没大没小,也让我好生玩闹一番。” 韩雍来到卢永的桌子前,道:“卢公公,我的心里面,还是堵得厉害。” 卢永咂了口东西,道:“这是为何?” 韩雍道:“虽说我南下平叛,每日都要面对叛军,但是我的身边有万千军马,就算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也算计不过我,平时还是真刀真枪来得多一些,你们入宫则不同,孤立无援,很多时候,都将处于绝望的境地。尤其是纪姑娘,她的容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万一被万贵妃发现,唉……我真的不敢往下想。” 卢永神秘一笑,道:“那我们为什么要让羽瞳被万贵妃发现呢?” 他这高深莫测的样子,让韩雍一愣:“公公,你这是?” 卢永道:“我们已然有了周密的计划,保证能让羽瞳瞒天过海,平平安安的在宫中度过每一天。放心,宫里面不仅有我,有柳仕元,有怀公公,还有皇太后,将来,很有可能还有成百上千的人围绕在羽瞳的身边,让她免受万贵妃的毒害。” 韩雍道:“真的吗?” 卢永道:“你我认识至今,我有骗过你吗?羽瞳进宫,看似如履薄冰,命悬一线,随时性命堪舆,其实,很多时候,保不齐便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韩雍道:“那就好,那就好。” 卢永道:“其实,大人不必如此愧疚的样子,只要大人多立战功,有朝一日,以权高位重之姿回到京城,也是对我们的一种庇佑。” 韩雍道:“既如此,我得多砍杀敌人首级才是,杀得别人见到我都称我为活阎罗,望风而逃吗?” 卢永道:“哈哈,那是自然,将军便要有将军的样子,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名将名垂千古不是用对方的性命换来的。” 卢永端着酒杯,看这笑颜如花的纪羽瞳,道:“这可能是羽瞳在进入宫中之前最开心的一天了,你看,她笑得多开心呐。” 韩雍道:“上天做了这般命运安排,也是无可奈何。来来来,卢公公,我们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卢永和韩雍碰了下杯子,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盈盈在一旁如娇似嗔道:“看看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都深深挂着羽瞳妹妹,听得我都嫉妒了,不行不行,我得到羽瞳妹妹那,跟她好好喝上两盅,我得好好向她讨教讨教。如何做到集万千人的宠爱与一身的。” 韩雍道:“难道有我一人宠爱还不行吗?这才刚过门,便吃起飞醋来了?” 盈盈道:“有醋佐菜才开胃嘛。” 卢永笑道:“哈哈,女人的嘴,一旦厉害起来,男人是远远不及的。韩大人,你以后的日子,可就多姿多彩起来了。” 他们这边笑着,闹着,不想外面却传来了惨叫声:“万大人,求求您老人家。别打了,小人有眼不识,还请您手下留情。小心闪了您的手。” 外面一个声音道:“你小子倒还挺会说话,起来,里面这是怎么回事儿?” 卢永向隔壁桌道:“齐大人,外面是什么动静,你要不要去瞧一瞧?” 齐泰好像有些贪酒。仅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些醉醺醺的,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酒杯,晃悠悠站起来:“唉,我管着这驿站的差事,迎来送往的官老爷们不计其数。有的像韩大人这般谦和,有的,则像外面这位主儿。不把我们当人看。韩大人稍坐,卢公公稍坐,小的去看看。” 当他带着人来到门口的时候,一伙人拥着一人耀武扬威地拎着驿站当值的人走了进来。 齐泰收敛着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经,道:“不知大人是?实在是对不住大人。适才院子里又是鞭炮,又是嬉闹声的。竟没察觉大人已到。” 他很恭顺地问这话,一般经过驿站的,除了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那种,多是有官职在身,只要是有官职在身的,都比他大。所以,齐泰养成了笑嘻嘻的样子。 “啪……” 一个巴掌脆脆地响出好远,齐泰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抬手不打笑脸人,这人居然对齐泰毫不客气。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着,我是万贵妃的弟弟,锦衣卫指挥使万通万大人。你们驿站是怎么回事儿,本大人都来了半天了,为什么不见有人迎接?” 齐泰一听,魂儿都飞出去了,没想到,竟让他遇到了传说中的魔王,仗着万贵妃权势,横行无忌的万通。 齐泰忙不迭地道:“小人的眼珠子算是白长了,今日早晨喜鹊喳喳叫,知道有贵人来,以为先来的这一拨是的,原来正主是万大人您老人家。小人该打,谢谢大人赐打。” 万通道:“够乖巧,那小子是你带出来的吧,嘴儿跟你一样甜。你们这驿站今儿是怎么了?好不热闹,何人办的喜事儿?” 齐泰道:“回大人的话,办喜事儿的是从大藤峡凯旋而归的韩雍韩大人。” 听到齐泰的话,万通怒目圆睁,道:“谁?你说是谁?” “韩雍韩大人呐。” 万通道:“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正要找他的晦气,竟真让老子遇上了。” 万贵妃从朱见深讨来的官方盐引,虽是由王敬物色商贾之人打理,但是在万贵妃之下,王敬之上,还有万通这一环。韩雍在苏州府灭了王敬,其实也是断了万通的财路,可以说,在万通看来,他和韩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韩雍在剪除王敬,把三名倭奴和许道师押往京师的事情,万贞儿哪能不告诉她的亲弟弟。万通之所以能出现在德州,也是拜韩雍这次事件所赐,他从留都南京赶往苏州府处理完相关事宜,封住了所有能封住的人的嘴,又奔往京城,如此,便和韩雍打上了照面。 齐泰一听万通的话,知道势头不对,怕“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连忙劝道:“大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闹将起来。” 万通道:“这倒让你操心了,去,有多远滚多远,别挡着老子为韩大人贺喜。” 万通身边的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了上来,把齐泰拉向一边,恐吓道:“别给老子出声,否则,拔了你的舌头。” 齐泰是知道锦衣卫的厉害,连忙噤声。 第三十五章 驿站风波(三) 他选择了沉默,两不得罪,祈祷着,只要别在他管辖的这小小驿站中闹出事端,惹出人命来就好。如果双方起了冲突,有了口角之争,也是双方恩怨,和自己毫不相干。 所以,齐泰站在门口,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驿站刚才被打的那位小厮跑过来,道:“齐大人,万指挥使气势汹汹的,像是寻仇一般,我们要不要跟进去看一看。” 齐泰气急败坏地道:“这还用你说吗?能不去看吗?我这不是赶紧求佛祖的吗?”被这激灵灵一吓,齐泰的那几分醉意跑得干干净净。 万通和一众锦衣卫一副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进了院子,道:“既然新人成婚,怎么不见有人迎宾呢?害得我等好不扫兴。” 卢永站起身,见齐泰还在后面一路小跑赶过来,向韩雍道:“大人,这位是来者不善呐。看着他们穿着飞鱼服,是锦衣卫。锦衣卫东厂尚铭和万贵妃走得很近,不能让他注意到羽瞳。” 韩雍笑道:“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他也担心会暴露纪羽瞳,连忙向盈盈招呼,道:“夫人,过来,随为夫迎接贵宾。” 在今日所有的女人当中,盈盈一身大红,珠钗翠玉的,最是显眼不过,来人第一眼,必将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 盈盈听到韩雍这么一招呼,款款走到韩雍身边,不漏痕迹的把侧背对着纪羽瞳放了过去。 韩雍携着盈盈,走上前,充满着热情招呼道:“不知指挥使大人如何称呼?” 万通道:“哎,德州府偶遇,浅浅缘分。就不用通报名姓了吧。听说大人今日小登科,特来讨杯喜酒喝喝,算是沾点儿喜气。” 韩雍越过万通,看了齐泰一眼,想从齐泰那儿找到一些线索。没想到,齐泰低垂着眉眼,好像一尊泥塑雕像,动也不动一下。 无奈,韩雍道:“那好,大人。里面请。” 万通道:“不了,不了,我有公差在身。且平时习惯了站着饮酒的,就不过去了。” 韩雍道:“那可不成,如果这事儿传出去,他日肯定有人在韩某人背后议论,说韩某人不讲礼数的。” 万通一脸笑眯眯的一团和气。道:“韩大人,素来听闻你行事性格异于常人,喜欢标新立异,为何今日却瞻前顾后,不似所听到的那般传奇,难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吗?” 韩雍道:“嗨。那不过是别人夸大其词罢了,我哪有如此不通情理,在官场上。我还是比较圆滑的。” 万通道:“是吗?不过我今日却想特立独行一把,站着讨大人一杯喜酒。” 韩雍道:“好。” 他从邻近的桌子上取过一杯干净的杯子,一手拿起酒壶,斟上了满满一杯酒,递向万通。 “哎……”万通拦住了。“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韩雍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挥使大人指点指点。” 万通道:“哪有新郎官斟酒又端酒的。迎接宾客亲朋,是你们夫妇二人的事情,该分工的时候得分工啊,不能全权代劳。新郎官儿劲儿都用在酒桌上,那洞房婚床上怎么办,难不成到时候请我们代行周公之礼不成?如果大人不介意的话,我是可以勉为其难的。” “啊哈哈哈哈……”万通身后的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一名锦衣卫附声道:“大人,如此美人,你就不怕精尽人亡吗?” 万通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哈哈哈哈……” 韩雍身边二十四位形影不离的铁卫坐在最后一排桌上,其中有一人气不过,正准备站起来,被牧冲拦了下来,牧冲悄声道:“不要冲动,大人还没有发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明显是来找大人的麻烦,这也太欺负人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牧冲道:“你知道,难道大人不知道吗?待到大人发作的时候,自有你去大打出手。” 被人如此羞辱,韩雍不动气,盈盈也没生气,她盈盈一笑,道:“指挥使大人说的是呢,来,夫君,就由我敬指挥使大人一杯。” 她端着酒杯,送到了万通的面前。 万通伸过手,一把抓住了盈盈的小手:“啧啧,滑不溜丢,白如脂玉,若让它握住男人那话儿,肯定*至极,*至极。”他话语之间,越说越是淫秽不堪。 盈盈使劲挣脱着。 韩雍踏前一步,正准备搭向万通的手腕。万通却一下子松开盈盈的手,另一只手接住了酒杯。 由于瞬间失去了万通的力量,盈盈“噔噔……”向后退了两步。 韩雍赶紧回撤步,轻轻托住盈盈的后心,帮她稳住。 在这工夫下,万通仰起头,一杯酒一饮而尽。 喜酒入口,万通却没有下咽,他含住了,脸色一变,冲着韩雍“噗……”地一下吐了出来,韩雍不及躲闪,被吐了一脸。 万通装作惶恐,忙道:“韩大人,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的嘴比较刁,喝不惯像马尿一般的东西。韩大人,你怎么能用如此低劣的酒糊弄宾朋呢?” 韩雍抹了一下脸,道:“闹也差不多该闹够了,就别演了,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万通道:“韩大人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呢,既然你好奇,老子就告诉你,老子是万通,万贵妃的弟弟。” 韩雍不屑道:“原来万贵妃的弟弟如此不成气候,只能耍一些京城市井无赖才用的下作手段,实在是有失体面。” 万通道:“如果是别人,我也许会考虑考虑体面,对于你韩雍,这都是好的。” 韩雍道:“万通,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向我道歉,二……” 万通打断了韩雍的话,道:“我选第二个。” 韩雍道:“那好,以死谢罪吧。牧冲,动手。” 牧冲跃跃欲试,就等着这句话,一听韩雍发命令,像一头豹子一般窜出,先照着齐泰就是一手刀。 齐泰哪能想到韩雍的人会向他动手。没个防备,瞬间昏死了过去。 其他人依葫芦画瓢,把驿站里所有人全部放倒在地。 牧冲是个懂事儿的人。把齐泰等人打昏,下面就算出什么事,也和他们没有关系。同时,也表明了态度,接下来。是要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了。 牧冲狞声道:“敢言语欺辱我们主母,找死。”话毕,掏出两把短铳。 二十四名铁卫一字排开,黑洞洞四十八个铳口。 万通真没想到韩雍会这样做,他色厉内荏道:“韩雍,你敢?” 韩雍道:“我为什么不敢。我有什么不敢的?瞧你这样子,应该从江南刚处理完事情回来,是不是?王敬那伙人是怎么死的你清楚吧?老子说他们是和倭奴厮杀时死掉的。同理。老子同样可以说你万通万大人是在同河北响马拼杀时死掉的。反正,河北响马多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你一死,老子便可做到死无对证。盈盈,你刚才说我们成亲的现场不够鲜红。这不,上好的染料。要不要浸一浸这地面,到时候,满地鲜红,肯定漂亮。” 盈盈道:“好啊,好啊。夫君大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场景呢。” 韩雍向万通道:“万大人,你用不用重新考虑一下刚才的决定,如果还是固执己见的话,我可是要满足我娘子的好奇心了。” 万通瞧此情形,一咬牙,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王敬确实是被他这样除掉的。现在他身边都是帮着他的人,我不能不低头。” 于是,他软了言语,道:“对不起,韩大人,刚才是我莽撞了。” 韩雍呵呵大笑,道:“孺子可教。老子也不难为你,滚吧。” 万通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带着锦衣卫,连滚带爬向远处跑去,待跑出了一段距离后,万通道:“韩雍,你给我等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亏给讨回来的。” 牧冲引燃火铳引信,火铳“轰”地一声在万通头上爆炸开来。 盈盈拍手道:“好漂亮啊,大人。” 韩雍道:“牧冲,听到主母的话没,她说漂亮呢。全都放了。” “是,大人。” “轰轰轰轰……”剩余四十七杆铳全部发射,尽皆离万通等人不远。 万通等人吓得几乎屎尿横流,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就这种胆子,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滚,趁老子还没有改变主意。” 万通还真怕韩雍变了心意,连忙翻身上马,仓皇逃窜。 看着远去的马队,卢永道:“韩大人,你是彻彻底底得罪万贵妃了。” 韩雍凑过去道:“这是我送给皇太后、怀公公、你、纪姑娘以及仕元的礼物,多一个人表明立场,万贵妃想要做什么恶事儿,也要多掂量一下。” 卢永道:“真是难为你了。” 韩雍爽朗一笑:“这有何为难,刚才憋在胸口的一股气,终于全发出来了。卢公公,我只跟你一人说,明日,我就不和纪姑娘及仕元道别了,早晨,我和盈盈会带着贴身亲兵,轻装简行南下。” “真的不道别了?” “我怕,容易伤感。” “好,随你的意,等你和盈盈姑娘走了,我再和羽瞳、仕元转达你的心意吧。” “这就好,走,我们继续喝酒。” “继续。” 驿站里,又传来了热闹。 第三十六章 认亲(一) “啪……” 一个瓷碗被摔得粉碎。 万贞儿在九华宫里面走来走去,气哼哼道:“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他当本宫是病猫吗?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是个人都能爬到本宫的头上来。好歹本宫也是贵妃,一宫主位,容不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挑衅。” 梁芳和尚铭二人一左一右冲上前来,扶住万贞儿:“娘娘,仔细着脚下,小心伤着,快来人,把这些碎片打扫出去。” 两名小宫女赶紧冲进来,兜着宫衣,拾捡着瓷碗碎片。 她们的举动可见九华宫的规矩是何等的森严,命令一下,即刻就得去办,不得有丝毫耽误。 梁芳道:“娘娘,因为逆贼余孽的事情,皇上在封赏完韩雍的第二日,又下旨严斥了他一番,也算是帮娘娘出了一口恶气。” 万贞儿道:“那哪算出恶气,那是皇上的君王之道,一赏一罚,恩威并施,虽然也有本宫的因素在里面,不管怎么说,本宫恨不得杀了这个不开眼的东西才解恨。” 尚铭道:“娘娘,现如今韩雍风头一时无二,皇上此举,已让朝臣们议论纷纷,有不少御史言官已经开始上奏本为韩雍鸣不平,皇上也不方便做得太过不近人情。” 万贞儿道:“哦,对了,皇上对韩雍斥责,是在本宫弟弟被韩雍威胁之前,做不得数的。” 尚铭见自己说自己的,万贞儿发泄她的,自己的话她一点没有听进去,于是着重了语气道:“娘娘,无论那韩雍多么可恶,这口气。娘娘得先忍着。” 这句话收到了效果,万贞儿愣了下神,道:“为什么?” “娘娘您是不知道那些个言官,群情激奋,像别人辱骂了他们先祖一般,个个都是洋洋洒洒下了万言书。皇上大发雷霆,把万言书全摔了出去,说要斩了他们的脑袋,没想到他们像是得了什么荣耀,争先恐后的伸长了脖子。弄得皇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办。” 万贞儿在后宫呼风唤雨,却从未见过前朝的阵仗,听梁芳这般说。嚅嚅道:“真的闹到这般田地?” 尚铭道:“比老奴形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太祖皇帝定下规矩,在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方面给予言官们极大的权力。这种情形,皇上自登基以来也是第一次见到,哪里应付得过来。” 万贞儿道:“言官们真的如此厉害?他们难道真的不怕皇上砍了他们的头吗?” 尚铭道:“他们是一群特殊的群体,不要性命,只要所谓的清流美誉。皇上如果因此斩了他们,在他们看来。会青史留名的。” 万贞儿纳闷道:“这有什么好挣的?命都没了,徒留续命做什么?唉,不懂这些文人。可恶。不过,看来也没有办法,只能静待来日了。尚铭,本宫的弟弟有没有受伤?” 尚铭道:“回娘娘的话,万指挥使并没有受伤。只是气愤不下,郁结在心。不得发泄。老奴有点儿担心,万指挥使若一直把这件事情搁在心里头,会闷出病来的。” 万贞儿道:“那你没事儿的时候多劝解劝解他,这些年,他哪曾吃过这等亏。吃了亏还不能报,只能忍气吞声,本宫怕他会钻牛角尖。对了,你那天推荐给本宫的那位同姓官员,这两日考察得如何了?” 尚铭道:“娘娘说的是万安万大人?” 万贞儿道:“对,是万安,他这个人有什么来头?” 尚铭道:“这位万安万大人,来头可还真的有点不一般,娘娘,他是先皇正统十三年的进士,二甲第一名。” 万贞儿扬了扬眉道:“数过状元、榜眼、探花就是他了,真没看出来,他倒是个聪明人,圣贤书读得不错哇。” 尚铭赔笑道:“蠢笨的家伙,老奴也不敢向娘娘推荐不是?老奴跟他接触过几次,这位万大人不光读书做学问是能人,为人处事更是一等一的八面玲珑。” 万贞儿道:“八面玲珑?八面玲珑好哇,这样的人正是本宫想找的,他现在官居何职?” 尚铭道:“万安万大人如今已经官拜礼部左侍郎。” “恩?左侍郎?没想到他的官职这么高,已然是正三品了,和那个该死的韩雍一般大小。”万贞儿已经把韩雍视为仇人,时时不忘,“官居三品,想巴结本宫,看来他野心不小哇。” 尚铭道:“可不是?放眼这天下,谁不知娘娘是皇上心里面分量最重的人,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万安本就是聪明人,瞧他的心思,是想入内阁当阁老呢。” 万贞儿道:“内阁大臣就三位,内阁首辅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来他倒是明白,如果没有本宫的影响,即使他能够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估计也得熬上个小二十年。” 尚铭道:“能熬上还得有相当的本事,所以说,尚铭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眼光毒辣的人,听说,他还常常以娘娘您的子侄辈自居呢。” 万贞儿笑道:“是吗?他还真会上杆子来事儿,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 万贞儿此时已年近四十,万安的年纪比万贞儿更是大了十一岁,他却恬不知耻的自称万贞儿的子侄辈,不怪万贞儿会笑。 尚铭道:“可不是嘛,娘娘您是山东青州诸城人,他是四川眉州人,两地相隔何止千里,五百年前兴许是一家,难不成?真的是您的亲戚?”尚铭调侃着。 万贞儿意味深长地道:“不是亲戚也是亲戚啦,既然他跟别人说自己是本宫的子侄,那本宫就认了他这个侄子。等一会儿去文华殿,跟皇上请示,就说本宫明日想请侄子进宫叙一叙旧,谈一谈心。” 尚铭道:“娘娘,您为什么不亲自和皇上说,像这种事情,您说比老奴说要好,如果老奴去说,传进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只怕,会增加您和太后娘娘的嫌隙。” 万贞儿气鼓鼓道:“不去,就算太后知道生本宫的气,本宫也不去。” 尚铭一愣,道:“怎么……娘娘您还和皇上置气呢?这都有些日子了。” 万贞儿道:“怎么了,不行吗?本宫难道连个气都不能生了吗?” 尚铭道:“不是不行,您是娘娘,只要皇上乐意,您怎么做都行。可是,娘娘,有些话做奴才的本不该说,可是老奴还得说,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佳丽要多少有多少,娘娘不应该这样冷着皇上,万一有别有用心女人趁虚而入怎么办?您没看这后宫里头,一个个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图的什么心思,娘娘没看出来?” 万贞儿道:“你说的那种女人,哼……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这天下,除了本宫,没有人真正懂得皇上的心思。皇上是男人,是男人都是贪图新鲜的,尝了鲜,过过瘾之后,他还是会回来的。那些女人,能给皇上的,只是片刻的欢娱,本宫给的,可是一生一世的相依相伴,还有安全感。皇上,高处不胜寒呐。” 尚铭装作恍悟,道:“娘娘,老奴对娘娘的见地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娘娘说的这些,宫里头的那些主子,没个能悟得透的。” 万贞儿得意道:“就算悟得透,没本宫和皇上的那段特殊经历也不行。去吧,把这事儿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是,娘娘。老奴先谢谢娘娘啦?” “下去吧,办利索了再正式来谢本宫。” “哎。” 尚铭出了九华宫,一路碎步快跑,直奔紫禁城外,京城东的万安家中而去。 尚铭之所以如此尽心竭虑的为万贞儿办事儿,是有原因的,他和万安一样,打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主意。 尚铭是东厂的厂督,担着皇上耳目的重任,朝中谁人见了他,都会敬畏忌惮三分,在别人看来,好似威风八面,但是尚铭却有着深深的危机感。他的这个位置太让人眼热了,宫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巴巴儿盯着呢。尚铭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了刀刃上一样,一个不慎,便会肠穿肚烂。但是,他是一个非常贪恋权位的人,怎么舍得这个位置,所以,他得寻求靠山,而万贞儿便是他最好的靠山。尚铭每时每刻都在为万贞儿谋划事情,是想让万贞儿离不开他,只要到了休戚与共的程度,他便可以安枕无忧了。 来到万府,只见守门的两名小厮已经进入了半迷糊状态。 尚铭走到前:“你们这两个小鬼头,万大人是好脾气,纵容你们奴才没了奴才样儿,信不信我替你们大人整治整治,把你们都丢进东厂里去?” 两名小厮一听,顿时睡意全无,跪倒在地:“尚公公饶命,尚公公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哎……你们在外面嚷嚷什么?哎呦,这不是尚公公吗?尚公公,您来啦,我们老爷正在里面恭候您大驾光临呢。”一名精瘦的汉子迎了上来。 从他们熟络的程度来看,已经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第三十六章 认亲(二) 尚铭确实是个好下属,他想万贞儿之所想,并且想在了万贞儿之前,在他告诉万贞儿万安是可用之人的一年前,便已经和万安搭上了线儿。 “万顺,瞧你这一脸的兴奋劲儿,是不是你们老爷有什么好事儿要跟我说。” “尚公公,要不说您是咱们老爷的挚友呢,透过奴才的脸便知道了咱们老爷的近况。”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儿?” 万顺是万安的管家,万安府里的大事小情都由他管着,尚铭此时的身份既然是和万安是好友,替万安询问情况也是应当的。 “公公,这也怨不得他们,京城中三品以上的大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三品大员也有得势也有不得势的,咱们这门口啊,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他们闲着无事儿,很容易走神的。” 尚铭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用不了多久,你们这万府门口,可是要车水马龙了。你好好干,说不定有机会混个宰相门人七品官呢。” 万顺道:“是吗?公公,有什么好事儿要降临到咱们老爷头上?” 尚铭道:“小兔崽子,这是你能问的吗?还不赶紧给爷前面带路。” “好嘞,公公您里面请。”万顺屁颠屁颠的在一旁引着路。 一路来到万安的书房,万顺正准备向万安通禀,被尚铭止住了。 尚铭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房门口,正瞧见万安往侧室王氏的脖子上戴珍珠项链。 尚铭咳嗽了两声,然后大声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贤伉俪夫妻情深了。要不然。我改日再来?” 王氏俏脸一红,扭捏了起来。 万安则不然,他很是热情的向尚铭走来:“尚公公,别急着走哇,我正准备让万顺去请你呢。” 万安是一名稍显瘦弱的人,一副儒雅之气中透露着精明干练。颔下一撮胡子,瞧过去便觉得充满了智慧。 “看来,我和你是有心灵感应的,你这边一想,我就巴巴儿来了。” 万安道:“公公。瞧您说的。万顺,上好茶,晓晴。你先下去吧。” 他当着尚铭叫王氏的闺名,根本没把尚铭当做外人。 王氏朝尚铭盈盈一拜,便离开了书房。 尚铭道:“真没看出来,万大人和夫人情深至此,时刻不相离呢。” 万安道:“公公。你就别笑话我了,公公,我有一件大喜事儿要告诉你。” 尚铭道:“可巧,我也有一件大喜事儿要告诉你。” 万安道:“那,我们谁先说?” 尚铭道:“当然是你先说,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你说的大喜事儿和我说的能联系到一起。” 万安道:“好。公公不是向我透露,贵妃娘娘有意栽培于我吗?近些日子,我就按照公公的指点。和万指挥使多走动走动。这一走动不要紧,又走动出另外一层关系。” 尚铭眉毛一挑:“哦,说来听听。” 尚铭在万安和万通之间牵桥搭线,两个人的交流逐渐频繁起来。 有一日,万通的岳母来到京城看女儿女婿。万通便把万安叫上。 万安的发妻早逝,他便把侧室王氏带了过去。 两家人坐在一起。好不畅快。酒足饭饱后,万安万通一处聊天,他们的女眷则在另一处带着孩子玩耍。 当孩子们玩得满头是汗后,王氏卷起袖管,拧毛巾为孩子们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时,这个时候,万通的岳母一把抓住王氏的手。 万通的岳母颤巍巍地把王氏的右手手腕翻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好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在看了几眼后,她竟然一把把王氏拥入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原以为这辈子是没法相见了,没想到居然还能找到。” 万通的夫人问道:“母亲,你这是做什么?你别吓着姐姐。” 万通的岳母道:“你确实得叫她姐姐。”她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出了深意。 万通的夫人道:“母亲,你为何这般说?” 万通的岳母擦了一把泪,抓住王氏右手手腕,伸到万通夫人的面前,道:“你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一个类似于树叶的胎记?” 万通的夫人看了一眼,道:“确实,这个胎记太独特了。” “她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 “姐姐?那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那个时候你还小,尚在襁褓之中。我和你父亲带着你们姐妹两人和一众家仆赴他处上任,经过河南的时候,突遇暴雨,风浪大作,河水暴涨,把船打翻,在到了岸边后,已不见了你姐姐的踪影。我们沿着河岸搜寻了几十里地,可是却仍然找不到她,我和你父亲以为,她已经不在人间了。我们很是疼你姐姐,彼此不愿意提起伤心事,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缄默。没想到,天可怜见,今日我们能在京城意外相见。快,叫姐姐。” “姐姐……” 万安的侧室王氏那时年纪也小,听到老人家说得真真儿的,想起小时候总听村子里说自己是父母捡来的,两相一印证,也哭着应声:“哎,妹妹。” “好,好,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万通携着万安道:“岳母大人,让你的新女婿给你请安吧。” “要的,要的,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快三十年了。” 万通把万安按跪倒在地,万通的夫人把王氏也按跪倒在老人的面前,道:“不光要请安,还得奉茶才对。” 万通府中甚是乖巧的几个下人在恰当的时机把茶碗端了上来。 万安和王氏道:“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哎……哎……” 在拜了三拜后,万安和王氏一人端了杯茶送到老人的面前:“娘,喝茶。” 礼成之后,万通扶起万安。道:“万大人,这眨眼的功夫,你便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姐夫了,哈哈,如此一来,我们的关系才真的是近了。” 万安道:“一家人,一家人就再也不用多说什么了,万大人,以后有用得着我万安的地方。只管说就是了。” 万通道:“姐夫,你听,我都喊你姐夫了。你居然还和我这般生分。” 万安道:“不生分,不生分,那么,我就斗胆喊你一声妹夫啦。” 万通道:“那是自然的。今夜,就别回府了。住在我的府上,也好让姐姐和岳母话一话这些年的骨肉分离想念之苦。” 万安道:“那好。” 在这一夜,王氏和老人促膝长谈,到了后半夜才睡。 第二天,在约定了再次相见的时间后,王氏和老人才依依惜别。 尚铭听了万安把前几日的事情娓娓道说完毕后。恍悟道:“哦,怪不得大人对夫人这般好,又送项链又亲自帮忙佩戴的。原来现如今夫人有娘家人撑腰了哇。” 万安道:“公公你笑话我,就算在没遇到岳母之前,我对夫人也是疼爱有加的。” 尚铭道:“既然你已经说了你的天大的喜事儿,接下来我也要说天大的喜事儿。万大人,恭喜你。娘娘着我带你进宫。” 万安欣喜道:“什么?贵妃娘娘要见我?” “当然了,万大人好福气。先后两件大喜事儿,可喜可贺。” 万安道:“哎,若是没有公公跑前跑后的,估计也就没我万安什么事儿。公公,你的恩情,我永世难忘。” 说完,他递上了一沓银票。 尚铭看了一眼,连忙推挡,道:“礼重了,礼重了。” 万安道:“尚公公,切莫推辞,你我一见如故,你拿我是朋友,帮了我不少的忙。我无以为报,只能最俗气的拿这些阿堵物赠与公公。虽然俗气,却也是最实用的,公公你在东厂里头,人面广,用钱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这些银票,多多少少能派上点用场。收下吧,收下吧,否则我心有不安,真不知再寻个什么法子感激你才是。” 尚铭好似思索斗争了一会儿,才决然道:“为了不让万大人你再费心思,好,那我收下。”他接过银票,塞入了怀中。 万安搓了搓手,道:“公公,是不是明日入宫?” 尚铭道:“是的,大人今日可以稍稍做一些准备。” 万安道:“公公,我这是第一次入后宫,且是以娘娘娘家人的身份进来的,所以,有些忐忑。当年殿试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紧张。” 尚铭道:“大人,不必如此,这有什么好忐忑的,虽说万大人和娘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带着就是熟悉亲近的,您是不知道,娘娘听说朝中还有你这么位侄子,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做奴才的得懂主子的心意,要不然,哪怕我再怎么运作,都是无用的。” 万安道:“谢谢公公,早就听说管着东厂的公公您是宫里头最会替皇上办差的,如今这几件事儿一办下来,确实令我大开眼界,换个人儿,肯定做不到您十之一二。” 尚铭道:“万大人,你我依然是朋友,我们私底下说说就成,千万别在第三人面前提起,这后宫里头,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儿,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盯着我犯错呢,像最会为皇上办差这样夸我的话,可不能在后宫里面提起。” 万安道:“好的,我记下了,对了,公公,还得请你指点一件事儿,娘娘有什么忌讳的事情吗?省得明日见了娘娘,秃噜了嘴。” 第三十六章 认亲(三) 尚铭道:“贵妃娘娘心胸如男儿般宽广,没有什么特别忌讳的。只不过最近,那个韩雍惹得娘娘有些不痛快,如果明日提及他的话,你小心应答便是,如果没提到他,也就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好了,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万安道:“除此,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如果再没什么问题,我便先告辞了。” 万安道:“怎么,公公不多坐一会儿?” 尚铭调侃道:“不了,我可是个醒事儿的人,已经耽误你和夫人好多时间了,想必,夫人心里面已经在恼我。” 万安道:“哪有的事儿。公公,你笑话我。” 尚铭一边双手摆着,一边笑道:“不敢不敢,说正事儿,眼瞅着宫里面要落锁,我得赶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 万安道:“哦,如果是这样,我倒不便留公公,公公,还请以后常来府上坐坐。” 尚铭道:“当然了,从明天以后,你我便是娘娘的亲信股肱,自然要常来常往。” 万安一名三品大员,恭敬地引着尚铭,出了他的府院。 尚铭在走出万府府门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同时,他也畅快地笑了起来,他笑得很是得意,因为,万安所说的在万通府中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安排的。 他想起了在万安去过万通府中第二日的情形。 万通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道:“公公,好计策,滴水不漏,万安和他的夫人对昨晚的事情是深信不疑。” 尚铭道:“这也得老夫人演得像才行,真没想到,老夫人活灵活现地把我的想法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万通的夫人道:“说得是呢。母亲的那番真情流露,几乎连我都信以为真了。” 尚铭道:“不如此,无法让万安对娘娘死心塌地。” 万通的岳母道:“只要是有益于万家的,多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公公,老身真的是大开眼界,王氏的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尚铭微微一笑,正准备卖弄,万通抢过话道:“母亲有所不知,尚公公可是执掌东厂的厂督。专门为皇上刺探消息的。如果他们想知道某人的此刻在干什么,他们便能知道。” “哦,原来如此。” 次日。尚铭便带了万安进了宫。 在一踏进九华宫,看到一身珠翠的宫装女人后,万安跪倒便拜:“臣礼部左侍郎万安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道:“起来吧。” 万安恭恭敬敬叩完大礼,站了起来。 万贞儿正准备说话。没想到万安又跪了下去。 万贞儿诧异道:“万大人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行过问安礼了吗?” 万安道:“回娘娘的话,刚才行的是君臣之礼,现在行的是家礼。” “家礼?” “是的,臣查过家谱,臣是娘娘您的侄儿。所以,侄儿万安见过娘娘,祝娘年万福金安。” 万贞儿一听这话。心里滋滋儿欢喜,对万安姑姑这个新身份坦然受之,道:“乖,起来吧,侄儿。今儿个唤你入宫。没有别的事儿,就是和你聊聊家常。梁芳。看座,上茶。” “是。” 过了一会儿,梁芳把沏好的茶端了上来,递到万安的面前。 万安欠了欠身,接过茶盏。 梁芳凑趣儿般道:“娘娘,您看看,万大人对老奴这个下人都这般客气,可见娘娘娘家的家规是何等讲究。” 万安道:“侄儿这些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侍奉在娘娘左右,不过,这身心许给了朝廷,早已无可奈何,多亏有了公公悉心照料,也算是替我尽尽孝心了。” 梁芳道:“哎呦喂,瞧咱们万大人这话说得,多熨帖,娘娘,您福气啊。” 本来,自打一进门儿,万贞儿瞧着万安就舒心,再经他这么一番大拍特拍其马匹,万贞儿已经把他引以为自己人了。忙带着长辈和蔼的语气道:“从下朝到现在也没喝口水,来,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慢一点,仔细烫着。” 万安揭开茶碗盖,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浑身一震,通体舒畅,万安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茶香,道:“好茶啊,娘娘。” 梁芳道:“那是,这可是娘娘最喜欢的六安瓜片,且是从内山采摘的极品。大人知道黄山的翠微寺吗?” 万安点了点头,道:“知道,就是黄山翠微峰上的翠微寺。” 梁芳道:“咱们娘娘这儿的六安瓜片,便是出自翠微峰上翠微寺寺前。翠微寺主持喜茶经,只种数亩茶园,进献到宫里的,不过区区几斤。整个后宫里,除了太后娘娘,也就咱们娘娘这里有。” 万安道:“六安瓜片色翠绿、香清高、味甘鲜,有助消化,且入药最有功效,是茶中的珍宝。娘娘宫中的茶,又是得道高僧培育,更有佛家福康相伴,天哪,亏得到娘娘这,才有这福缘品得这茶中臻品。” 万贞儿听着万安和梁芳在那一唱一和,道:“既然你喜欢,梁芳,等万大人走时,取一些带上。” 万安道:“娘娘,侄儿谢过你疼爱。” 万贞儿道:“嗨,都自家人,客气什么。你我既然是亲戚,就该多走动走动,要不然都生疏了。可惜本宫身在后宫,和你轻易见不上一面,你呢,就和你小叔叔多见见面,他在尚铭手下当差,如今就在京城。” 万安道:“娘娘您说的可是万通万大人,在东厂认锦衣卫指挥使的小叔叔?” 万贞儿道:“可不就是他。” 万安道:“侄儿今日进京就是想和娘娘说小叔叔的事儿。” 万贞儿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事儿?” 万安道:“昨儿个,在尚公公去了臣的府上后,臣便找到了小叔叔,和他聊天解闷儿,这一聊不要紧,又聊出了一层关系。” “哦?怎样的一层关系,说来听听。” “说来也巧,婶婶的母亲来到京城,臣也带了侧室王氏过去,小叔叔让婶婶、外婆和臣的侧室唠家常,竟然意外的发现,臣的内人是婶婶失散多年的姊妹。” 万贞儿道:“是吗?天下竟然有这等巧合之事?” 尚铭在一旁道:“要不然说是一脉相传有血缘关系的人吗,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也总能聚到一起去。血亲的奇妙之处,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明说。” 万贞儿道:“说的是呢,毕竟血浓于水,只要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总能感觉和别的人不一样。本宫和万大人虽只是第一次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却油然而生。” 万安道:“侄儿和娘娘是一样的感受。” 万贞儿道:“话说回来,我们这关系要不要再理一理呢,你这么侄儿侄儿的叫着,本宫感觉都被叫老了。” 万安道:“怎么会,娘娘青春永驻,只是辈分儿在那里,侄儿必须得这么称呼才行。” 万贞儿道:“那是按照我们万氏家族的辈分,如今你的侧室和本宫的弟媳是姊妹,你年长于本宫,本宫不如唤你一声哥哥吧。” 万安听到这里,惊慌不安道:“这……这万万不可……” 万贞儿道:“有何不可?姑侄喊起来虽然亲,但毕竟没有兄弟姐妹们亲,本宫认为可以就可以。大哥……” 万安连忙趴在地上,道:“娘娘,请别折煞了臣,臣怕自己福薄……” 万贞儿冲着梁芳道:“不长眼的奴才,还不赶紧把本宫的兄长扶起来。” 梁芳赶紧走前几步,架着万安的胳膊,道:“万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妄自菲薄,如何做了娘娘的兄长便福薄了呢。老奴最懂娘娘的心思,娘娘打小入宫,伺候皇太后(孙太后)、伺候皇上,从来没见过亲人,好不容易和万大人相认,万大人却这般瞻前顾后,明明亲人就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认,不是让娘娘伤心难过吗?” 他声情并茂一说,万安抬起了头,只见万贞儿的双目里已经噙着泪水。 “大哥……“ 终于,他咬了咬牙齿,道:“哎。” 一声答应,万贞儿的泪水夺眶而出。 万贞儿的这一举动,八分假,倒还有两分真,在她的内心深处,确实想有个娘家人,也算有个依靠。如果和万安形成亲眷关系,那么,从此以后,她的出身便不是个小宫女,而是书香门第之后了。 梁芳在一旁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这是大喜事儿啊,娘娘应该高兴才是,您怎么哭起来了?” 万贞儿道:“本宫这是高兴,高兴的。大哥,本来你我以后该多走动走动,可是你毕竟是个男人,进出后宫也不方便,走动的频繁了,还会引来非议。但是嫂子不同,日后,如果有什么想和妹妹说的话,便让嫂子带进宫来。” 万安道:“好的,娘娘。” 万安心里面明白,万贞儿是彻底把他当做自己人了。她是想通过王氏,在她和自己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互通有无。 从此以后,自己的仕途,应该可以算得上平坦通畅啦。 万贞儿此刻的心情和万安一样,王敬的死带来的势力折损,被弥补了回来,而且大大地得到了充实。 第三十七章 明知相思苦(一) 乾清宫中的一块玻璃镜里,一张略显青涩的男人面孔。 镜子里的他,眼神有些呆滞,似乎是在想什么问题。 想着,想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看男人年纪轻轻,温文尔雅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能坐在这里的“男人”,便只有管着近七千万大明子民的皇帝,主宰着华夏之土上任何一人生死大权的皇帝朱见深。 一名宦官站在朱见深的身后,右手拿着牛角梳,小心翼翼地打理着朱见深的头发,他是朱见深的贴身宦官之一,张敏。 张敏见朱见深叹气,问道:“皇上,是不是还在为贵妃娘娘的事儿烦心?” 朱见深道:“整个后宫里头,朕只拿她一人没有办法。算算日子,跟朕闹别扭也有半个多月,每每走到她寝室,她都能以各种理由把朕赶走。朕也没有办法,安妃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她身子本就弱,有了孩子后,更是气血两虚,腿都浮肿了起来,走起路来很是费劲。虽说按贞儿的说法,朕不是太医,去了也不能给安妃把脉安胎,但是朕去了能安稳住安妃的心。有朕在,安妃的精气神儿就会好很多。” 张敏道:“奴才借用太后娘娘的一句话,皇上您是全后宫娘娘主子们的夫君,必须得各方都要兼顾到,更何况,皇上您这是去看自己的骨血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朱见深的要害,他虽然深爱着万贞儿,但是他同样迫切想有自己的孩子。当然,他最大的心愿是拥有一个和万贞儿生的孩子,只不过万贞儿的肚皮不争气,从他当年刚懂男女之事,身边只有万贞儿一人至今。两人男女欢好不下百次,就是不见传出好孕的消息。倒是迫于太后娘娘的压力,到各宫应付了事的时候,让安妃怀上了孩子。有了孩子后,他怎么能不多向其他宫中多跑一跑呢? “朕让你从外面讨要来的方子呢?” 张敏道:“哦,在奴才这里。” 张敏停下了手中的活,伸手进怀,掏出一张纸来,交到朱见深的手里。 朱见深接过纸张,简单扫了两眼。其实。上面写的什么他只能看得懂字,却无法知道功效,他弹了弹纸张。折起来,放在怀里:“贞儿一直在为久久不能受孕的事愁烦,希望这个郎中的方子管用。” 张敏道:“皇上,这位刘郎中的方子肯定行,他可是整个京师乃至河北地区最最有名的大夫了。按照他的方子,连续服用半年,十之*都能怀上孩子。皇上,您这张方子只要往娘娘面前一放,娘娘一定会笑逐颜开的。” 朱见深闹小孩子脾气般,气鼓鼓道:“这次。朕绝对不先低头,待她向朕服软后,朕才把这张方子送于她。” 张敏笑了一下。 朱见深道:“怎么了?为什么笑得如此暧昧?” 张敏道:“皇上给贵妃娘娘的恩宠绝对令后宫的各位娘娘艳羡不已。就是皇上和贵妃娘娘这两天冷着,也是羡煞旁人,在奴才看来,好像情深眷侣打情骂俏一般。想必,待来日和好后。皇上和贵妃娘娘的感情将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朱见深道:“到底是在朕身边服侍的老人儿,比那些见到朕便战战兢兢的宫人看着用着舒心。几句话,便能说到朕的心坎儿里,熨帖得很,这才是体己人儿。” 张敏道:“这是皇上宠着奴才,奴才越发的胆子大了而已。” 朱见深道:“你这是有心用心待朕,朕听着开心。哎,张敏,你看看朕鬓角上面是不是有一根白发?” 张敏一瞧:“皇上,是有一根龙发呈现银白色。” 朱见深道:“帮朕把它拔掉。” 张敏吃了一下,道:“哎呦喂,皇上,您这是试老奴的胆子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的龙发,只有太后娘娘能拔,老奴可是万万不敢的。” 朱见深道:“你是不是担心这事儿被人看见传出去,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对你有所不利,放心吧,一切有朕。”朱见深把手向后伸去,亲昵地拍了拍张敏的屁股。“实话告诉朕,宫里头是不是还似从前那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张敏知道朱见深经历过一番特殊的岁月,对宫里面底层的生活了如指掌,便如实以告道:“皇上龙目如炬,宫里头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背地里还是形成好几派,大家都等着对方的人,更高级别的人犯错,然后取而代之。” 朱见深道:“唉,真不知道这天下,还有哪里是纯净的。不过你不用怕,你在朕心目中的位置,是不会因为任何一人、任何一群人所左右,你是朕的人,谁敢对你怎样,便是和朕过不去。” 朱见深和张敏在宫室深处,只有宫室门口有人远远的候着,他们刚才那番对话声音很小,只有最后这句,朱见深提高了嗓门,故意说给那里的人听到。 张敏一听这话,如同获得免死金牌一般,热泪滚滚而下,连忙跪倒在地,“咚咚咚”,脑袋砸得金砖脆响:“皇上,您对奴才如此,奴才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之万一。” 朱见深道:“你是在练铁头功吗?你的脑袋是铁做的吗?叩首叩得如此响,你不爱惜自己的头脑,朕还心疼朕的金砖呢。起来吧,赶紧帮朕拔了这根烦恼丝。” “是,皇上。” 张敏谨慎地把朱见深那根已经银白至梢的头发理了出来,用两根手指捏出,一回一送,猛地往外一拔,不过,由于他手上有汗,第一下竟然没有拔下来。 朱见深不自觉皱了下眉:“嗞……有点痛。” 他只是随口一说,可是这句话传到张敏的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把张敏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那可是龙首啊,他居然让九五之尊的皇上叫疼,他又跪倒在地,道:“皇上,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就是手心里出了些汗嘛,不至于这样,朕又不是史书上那些喜怒无常的暴君,朕也过过苦日子,这点疼痛,朕还是非常怀念的。起来吧,再拔一次就是了。何况,杀了你的话,朕还得花费心思重新找一个能像你这般伺候朕梳头的人,就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呢。来,来,来,抹赶紧了汗。” “是,皇上。”张敏双手一撑,想站起身,谁知道双脚竟然无力,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 朱见深从玻璃镜中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转过身:“真是难为你了,瞧着脸上,竟然都吓出汗来了,赶紧擦一擦。” 张敏深吸一口气,才又重新站起身来,道:“皇上,您不知道老奴刚才多紧张,这毕竟这是老奴自打娘胎出来后,第一次拔龙首银须,皇上您叫疼的那一下,老奴几乎半条命都吓没了,您还是让贵妃娘娘帮您吧。” “呵呵,古时都说,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朕是真龙天子,确实是个吓人的差事,不过,这差事以后还得由你来办,知道为什么吗?” 张敏道:“老奴不知。” 朱见深压低了嗓门:“这是只有你和朕在,朕才敢说。贞儿对于年岁比朕大了十九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一旦有哪个宫人冒失,忘了这忌讳说起只要关于年纪的话题,被她听到了,便愁锁心头,且几日几日闷闷不乐。如果朕再长出白发,由她去拔除,只怕她又会想到自己那里去。所以说,只有你能胜任了。” 张敏道:“皇上这么一说,老奴愿意为皇上和贵妃娘娘分忧。” 朱见深道:“对了嘛,拔吧。” 张敏把手在衣裤上使劲蹭了几下,然后再次捏着朱见深头上的那根白发,猛一用力,把它拔了下来。 朱见深道:“拿来,给朕瞧一瞧。” 张敏把白发送到了朱见深的手里。 朱见深接过后,怔怔看了半天,道:“没想到朕二九年岁,便生出了银发,看来这龙椅,还真是不易坐。来人,给朕取一个锦囊来。” “是,皇上。”远远的,有一人答道。 “这是朕生出的第一根白发,朕要把它装起来。张敏,安妃眼瞅着就要生产,你猜猜,安妃肚子里的是皇子呢,还是公主呢?” 张敏道:“娘娘肚子里的龙裔一准儿是小皇子。” 朱见深道:“哦,你为何如此笃定?” 张敏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宫里头上下对安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翘首以待呢,不少人私底下问过太医院的太医,还有伺候过先皇各宫娘娘生产的姑姑们,他们都一个说法,说安妃娘娘肚子里的,必是小皇子无疑。” 朱见深道:“是嘛,好,那么朕就拭目以待。如果安妃来日诞下的果然是男婴的话,朕就着人给你在灯儿胡同寻摸个风水好的宅院,留作你与方英养老之用。” 方英和张敏对食多年,是他在宫里头的“发妻”。 这些事情虽然面儿上不允许,但是历代执掌后宫的皇后、皇太后们许是能体会到这些宫人们的甘苦,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种事情的存在。 皇后、太后们知道,皇上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第三十七章 明知相思苦(二) 张敏听到朱见深的这个恩赐,大喜过望,一边大声道:“谢皇上。”一边准备叩头拜谢。 朱见深赶紧拦住,道:“别,先别急着谢恩,安妃这不是还没临盆吗,等小皇子出世的那一日,朕真的赏赐了你后,再谢恩不迟,记得,要带上方英哦。” “是,皇上。” “家常话都说完了,帮朕梳理头发吧。” 其实,说话的同时,张敏一直没有闲着,朱见深让他梳理的时候,工作基本上已经结束。张敏取过放在一旁的笠帽,端端正正地替朱见深戴上。 朱见深对着镜子又扶了扶,摆了个自己最舒服的角度,这才站起身来。 他展开双臂,由着张敏前前后后,一圈接着一圈绕着,把龙袍仔仔细细整了一番。 朱见深道:“张敏,干什么如此郑重其事?” 张敏道:“皇上,今日不是大经筵吗?朝臣们最是看重这一日,所以,老奴得仔细着点儿。” 朱见深听了,脸上闪过一丝丝不快,道:“张敏呐,刚才跟你闲聊一通,好不容易才从贵妃那的不愉快走出来,你偏偏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让朕不痛快的事情来。” 张敏道:“皇上,可是一会儿就该摆驾文华殿了呀。” 朱见深道:“那就晚一会儿让朕知道不行吗?朕本来就全当它不存在的。” 见朱见深天真的选择性遗忘,张敏有些哭笑不得,他忙道:“老奴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朱见深一摆手,道:“哎,这也怪你不得。想当年,朕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深深领教了那群夫子们的功力。四书五经,任意摘出一段儿,他们都能洋洋洒洒讲上几个时辰,朕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们还是滔滔不绝,就《中庸》一部,朕便听了不下二十遍,耳朵里头都听出茧子来了。好不容易挨到了他们尽兴,朕与他们共同用膳的时候,他们还能够把朕夹在中间。来上那么一大段。” 回想起惨不忍睹的岁月,朱见深向张敏大倒苦水。 “朕那时候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生不如死啊。还有还有。春秋天儿清清爽爽的还算好对付,他们说的,朕只当是耳旁风,但是数九寒天三伏夏日,滴水成冰的滴水成冰。酷热难耐的酷热难耐,朕在那儿,动也不能随便乱动一下,如今,朕已经是皇上了,不去。不去,朕再也不要和那些老学究待在一起了。” 瞧着朱见深不情不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张敏道:“老奴真是没看出来,除了贵妃娘娘,还有皇上您搞不定的人。” 朱见深道:“哈哈,你打趣于朕。” 张敏道:“哎呦喂,皇上。老奴可万万不敢。” 朱见深道:“没什么敢于不敢的,朕向你诉诉苦。心里面痛快,要不然,朕堂堂一国之君,还得憋屈着不成。不过,还真是给你说中了,朕打从内心深处怵他们,能避而不见的朕是绝对避而不见的。” 张敏道:“皇上,大经筵,三个月才轮到一回,那些朝中的大臣们可不能不见哇。” “见他们?他们可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大讲特讲呢。张敏,朕是不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那是自然的了。”张敏瞪大了眼珠子,对于这样毋庸置疑的话,他哪有丝毫迟疑。 “那你就遣一个人过去,到文华殿跟候在那里的大臣们说,朕今日要他们讨论一个话题,韩雍不是灭了几十年未灭的大藤峡乱民吗?朕要他们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告诉朕,对于君主帝王来说,文治武功,哪一个更重要,在讨论出结果之前,朕先不忙过去。” 朱见深在这一件事情上,确实成功的耍了一把小聪明。 要知道,那些朝臣们个个认为道德文章,老子天下第一,别看好多人高风亮节的,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服谁。朱见深抛出了一个论点,当有朝臣认为文治武功同样重要的时候,便会有人站出来说文治重要,也会有人说武功重要,肯定会大争特争起来的。 张敏道:“是,皇上。那,今日不去文华殿,皇上准备去哪里?”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我们大明朝可是从马背上夺得的天下,至今也有几十年的时间,真不知京师的武将们还有没有当年太祖皇帝身边诸将的风采,再拍一人,召集在京的所有把总及以上的武官,只要不当值的都要出现,朕要在西苑皇家演武场检验武官们的骑射。如果文华殿的文官们愿意的话,可以一同前往。” 张敏道:“皇上,老奴只担心一件事情,今日之事传进御史言官们的耳朵里,明日又将会铺天盖地的奏本了。” 朱见深道:“他们已然气势汹汹的来了一回,朕就是要趁着余热未尽的时候再经历一次,只有经历的次数多了,朕才能在这些言官们的面前保持住帝王之态,第一次,朕还真的有些手足无措,差点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呢。看到奏本上他们把朕批得一无是处,骂朕是无道昏君的时候,朕也是头脑一热。现在想来,何必和他们较劲儿呢,这是他们职责所在。” 张敏道:“皇上圣明。” “还有,把朕的话传下去,除了言官以外的人,有彻夜整篇累牍书万字的精力,还不如替朕想一想如何在不增加穷苦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增加赋税。蒙古人虽然被太祖皇帝赶出关外几十年,可是这几十年间,他们从来没有断过重现铁木真当年的辉煌,狼子野心,势微时,便制造摩擦,把我朝当做他的粮仓,肆意掠夺,势盛时,便蠢蠢欲动,大举压境,企图霸占我朝大好河山。如果朕都说到这份上,他们还是揪着朕的这点事情不放。那可就太让朕寒心了。朕真想知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人能有几个。” 吩咐完这些话后,朱见深大踏步出了乾清宫,宫门外,一名御前侍卫牵着一匹鬃毛雪白的御马候着,动也不动一下。 当朱见深走到御马面前的时候,御马马蹄踏着地面的砖,鼻子里向外喷着气。 朱见深笑着拍了拍御马道:“好马儿,数月不见,倒是还记得朕。” 御前侍卫双膝下跪。两手撑住地面,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当起了上马石。 朱见深踢了踢御前侍卫的手肘。道:“起来,朕还没有娇贵到此等地步。” 御前侍卫道了声:“是,皇上。”站起身来,退到了一边。只不过,他距离朱见深很近。防止朱见深骑马的时候发生任何意外。 朱见深一脚抬得高高的,踩进马镫,身体轻盈异常,一个漂亮的上马动作,已然坐到了马背上,他向御前侍卫道:“去。把京城的王公们也都叫去演武场。兵书有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千日算成年份的话。也就是三年,我朝除了边关,听说好多地方军队的战斗力已经是大不如昔。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以天子守国门,拱卫京城的军队不管有没有战事。都应该保持着强大的战力,今日。朕就要在演武场看一看,他们有没有把老祖宗留下来的精气神给荒废掉。” 说到这里,朱见深很想一纵马缰,在紫禁城里面狂奔一番,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但是,他克制住了,毕竟,想这种事情,只能是一个想法,万万不能付诸于行动的。万一自己哪怕受了惊吓,张敏,还有身后的侍卫们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有些时候,他反倒很奇怪的会相当怀念那段被从太子位上贬下,成为沂王的日子。虽然那段时光是他生命中最暗无天日的岁月,每一天都是胆颤心惊,指不定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便会口吐鲜血暴毙,可是,因为有她,即使身边包围着监视他的人,他还是觉得无拘无束,贞儿,朱见深深情的念着万贞儿的名字。 张敏牵着马缰,一动不动,朱见深陷入回忆,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回忆一般,在听到朱见深出声后,张敏道:“皇上,此情此景,是不是触动了您对贵妃娘娘的思念?” 朱见深笑了笑,道:“朕对她,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骑上马,朕就想起了当沂王朝不保夕的那几年,身边的那一双双眼睛,盯得朕头皮发麻,朕很压抑,很害怕,总想发泄一番,后来,贵妃牵来了一匹马,告诉朕,心里面郁结的话,便骑着马,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如果有了飞一般的感觉,便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愁了。朕骑上马,很害怕,她就让朕坐在前面,她抱着朕,我们两人同乘一匹,在周围兵士的监视下,我们绕着一个不大的场地,一圈圈跑着跑着……” 说着,朱见深的眼角湿润了。 “在见识贵妃的精湛马术后,他们怕她带上朕逃走,便禁止我们骑马。可朕上了瘾,想骑,天天吵着她,她实在是拗不过朕,便把朕偷偷带到了一个磨坊,骑那里拉磨的驴子,过一过瘾,可是那里的驴子倔得很,朕一骑上去,它们便拼命蹦跳,把朕摔下来,不过,当朕掉到地上的时候,身下总有她垫着。” 张敏道:“难怪皇上对娘娘如此疼爱,皇上和娘娘患难与共的事情,皇上很少向我们提起。” 朱见深道:“很多时候,朕很怕回忆那段时光。不过,那段时光告诉朕,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像她那样对待朕。有的时候,母后苦口婆心劝说朕,不能太过偏疼她,要尽量一碗水端平,可是,朕怎么能忘记她对朕的好,朕怎么能不千百倍回报她。唉,朕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出发吧。” 牵马坠蹬的张敏得令后,牵着御前侍卫精心挑选的乖巧御马,载着大明帝国最痴情的皇帝,向着演武场的方向而去。 第三十八章 演武场上的英姿(一) 朱见深一行人来到演武场,已经是黑压压一片,到处挤满了人。 朱见深诧异道:“在京师把总以上的武官有那么多?” 张敏道:“皇上,我朝在籍人口已超过六千万,京师的人口更是近百万,再加上它属于我朝心脏所在,拱卫京师的军队人数十四五万,武官人数可想而知。” 朱见深道:“真没看出来,张敏,对于这些,你倒是如数家珍。” 张敏道:“老奴很喜欢人声鼎沸时候的场景,所以,对京师的人口很是感兴趣。” 朱见深道:“朕给你一个恩典,以后,只要你想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跟朕说一声,朕便放你出宫游逛。” 张敏道:“皇上,您这是要宠坏老奴吗?” 朱见深道:“你的意思是不要了?” 张敏道:“要,要,要,当然要了。” 两人聊着聊着,便到了点将台附近。 朱见深右腿很潇洒娴熟地从马屁股上放划过一个半圆,纵身跃下了马背。 “我滴个圣上喂,您怎么不说一声,马儿还没站住呢。” 张敏把马缰甩向附近的御前侍卫,跑着扶住朱见深。 朱见深道:“没事儿没事儿。” 他环顾了一下,只见几十名皇室成员站在点将台最近处,后面整整齐齐不知道多少名武官,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持刀枪剑戟,精神抖擞,给人一种威武雄壮之气。 朱见深道:“恩,像那么一回事儿,不过,少了些许杀气。” 张敏叫道:“皇上驾到。” 演武场上“哗啦啦”响着,所有人单膝跪地。右手拳头拄地,道:“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排山倒海之势喷薄而出,响彻云霄的喊叫声传出好远,渐渐有了回声传回,倒是有了些沙场的气氛在。 朱见深这才颔首微觉满意,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 朱见深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明晃晃的铠甲反射着阳光,灼刺着眼睛。 他挡住一点视线。道:“知道朕唤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吗?朕传你们前来,只有一件事情,朕要看你们比武。” “嗡……比武?皇上说要看我们比武?” “比武?比什么武?” 当朱见深说出来今日的来意后。演武场刚才的气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千万只苍蝇起飞的嗡嗡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身边的人小声地说着话,揣测着心血来潮的朱见深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让朱见深很是气恼,由于近几年鞑靼和瓦剌袭扰京城周边的能力逐渐减弱。京城人口剧增,在成祖时期还是苦寒之地的北京,如今已是繁花似锦,皇室的成员无所事事,大有携犬架鹰,恶仆相从。招摇过市的势头。这些人太平日子过得多了,骨头都被泡酥泡软泡痒痒。明明在出发之前,已经跟他们都招呼过了。可是他们似乎觉得朱见深只是戏说之词一般,不少人竟然真的让奴仆牵了猎犬过来,此刻,外面还能听到一声声清晰的狗吠声。 朱见深阴沉着脸,看着台下不成体统的各位。一言不发。 好久,他才吼道:“够了。” 演武场里的人这才察觉到皇上已经震怒。个个寒蝉若噤。 “你们以为朕让你们来做什么的?围场打猎吗?瞧瞧你们,居然连狗都带来了,谁带的,待会儿自个主动领罚,三个月的俸禄,不,半年。行啊你们,听说,最近你们一个个混得不错,风生水起的。” 尚铭掌管着东厂,所以,朱见深对哪些事情感兴趣,尚铭便马上把所有的资料调集出来,供朱见深查阅。 “今天到演武场的武官,除了当值的,五品以上的有近三百人吧,从年初到现在,纳妾的就占到了接近四分之一。其中,妻妾超过十人的,也有二十多位。你们就不怕女人的粉股玉臂掏空了身子,一旦有了战事,拉不开弓上不得马吗?你们当中,战场上的血腥气到底是什么个味道,估计没有几人知道了。这番情景,如果被鞑靼瓦剌的探子刺探去,估计他们的首领都会偷笑,也许,用不了多久,不用他们攻打,朕的江山就能从你们这里崩塌。” 这段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傻了眼,朱见深这是发了狠的呀。他们连忙跪倒:“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朱见深笑道:“万死?你们倒是希望能够万死,万死便宜了你们。全部给朕起来,朕要好好瞧一瞧,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如民间传闻,在床榻上比在演武场上更有斗志。” “张敏。” “老奴在。” “他们带了犬马来,意在射猎,正和朕的本意不谋而合,好,那你就告诉他们今日要做些什么吧。” “老奴遵旨。” 张敏走到点将台侧前方,道:“皇上有旨,今日演武场上的各位大人,每人执一石弓一把,羽箭三根,需骑马移动中拉弓射箭,箭靶的距离,定为一百五十步开外。” “鉴于民间传言,皇上无需你们射中靶心,三根羽箭皆中靶盘者,赏俸三个月,两根羽箭中靶盘者,不赏不罚,一根羽箭中靶盘者,罚俸三个月,钦此。接下来,听到姓名职位的大人请出列。” “济州卫千总杨胜杨大人。” “臣在。” “出列。” “是。” 一名铁塔一般的汉子从演武场稍后一些的地方跨步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高大,豹头环眼,面色黝黑锃亮,看上去是一副极为勇猛彪悍的样子。 朱见深心里面略微舒坦了一些,心道:“看这样子,应该能为今日的检验开一个好头。” 朱见深看中了他,杨胜却毫无自信,原本,朱见深的这番考究在他看来不过小菜一碟,但是最近。他娶了一对双生姊妹花,这对姊妹花看着清纯可人,在床榻之上却是索需无度,为了满足两位长得楚楚可人,骨子里却*荡妇一般的妾侍,杨胜是日日挞伐,更是以春药佐之,如此一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不过杨胜乐在其中。不停地透支着。昨夜,他在姊妹花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献身下,荒淫了两个多时辰。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头重脚轻,眼前发黑了。 杨胜偷偷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第一个上场了。 张敏道:“请杨大人上马。” 一名御前侍卫一手牵着一匹战马,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硬弓和三根雁翎羽箭站在了演武场的空地上。 御前侍卫身边的战马不同于朱见深骑的那种。是朱见深为了今日特地从边关调过来的,血液里烈性十足,有着很强烈的战斗*。 当杨胜走到跟前的时候,战马不停地踢踏着四蹄,摇晃着脑袋,似乎要得到杨胜的回应。 杨胜没有多大的反应。倒是朱见深被看得热血沸腾。 朱见深想象着自己便是站在战马前的杨胜,琢磨出一副一手抓过弓箭,一个侧身翻坐在马背上的情景。享受着演武场满场的喝彩声。 杨胜哀叹自己怎么这般倒霉,在京城周围品级小小的千总,竟然也能被朱见深点中。 他哪里知道,在尚铭呈递到朱见深面前的名单里,他是纳妾距离今日最近的一个人。朱见深哪能不唤他出列。 既然被皇上点中,就不能露怯。更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杨胜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吼了一声:“把弓箭丢过来,让开。” 御前侍卫由于承担着保护皇上安危的重责,所以他们日日练功,听到杨胜喊叫,御前侍卫把弓箭抛向杨胜。 说来也怪,铁弓和三根羽箭似乎黏在了一起一般,在空中竟然没有分离开来。 在扔出弓箭后,御前侍卫便一个后撤步,把马身留了出来给杨胜。 杨胜蒲扇大小的手一把抓住弓箭,相当有气势。他一脚踏入马镫,竟不抓马缰,直接翻身上了马背。 见杨胜的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朱见深拍掌高呼了一声:“好。” 演武场随后也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好。” 但是,杨胜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感觉腰眼传来阵阵酸楚,这一用力,竟然岔了气,酸疼拧在一起,让他差点没坐稳马背。 在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尤其还有龙目在不远处盯着,杨胜知道他已经处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地了,心虚地看了看远方的靶子,眼神竟也不太好用了,硬着头皮来吧,杨胜连连重重呼吸了几下,双脚一打战马的肚子。 战马得到了指令,嘶鸣一声,撒开了四蹄,一条闪电一般,和箭靶并行不悖,快速奔跑着。 不管怎么说,杨胜到底是从小兵,一步步一天天熬到今天千总的位置上,有着多年骑射的经验和功力。他的双脚使劲撑着马镫,两只脚紧紧夹住膘肥体壮的马身,羽箭上弦,抬起弓身,身体扭转,和马首形成九十度角,又是一连串颇具战士风姿的动作,看得朱见深又是眼前一亮。 杨胜凭着感觉,找到了羽箭奔向靶心的准确弧线520小说,三根手指正准备松开,马儿的步幅突然一个纵跃,马背一颠,他的那支箭竟然脱手而出,歪歪斜斜飞出了大约七八十步远的样子,无力地掉在了地上。尽管箭头朝下,那股惯性居然没有让羽箭贯入地面。 演武场上的近千人看到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杨胜的第一枝箭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第三十八章 演武场上的英姿(二) 朱见深也笑了,不过他赶紧止住了笑,此时绝对不是该出现笑容的时候。当然,他笑,也是被杨胜出乎意料,与自身外表形体极为不相符的外强中干表现所引。想起杨胜刚才的一串英武雄姿,朱见深开始来气,这杨胜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名千总,居然被战马跨越低矮障碍物颠簸地把羽箭放飞得失去了准头。 “很好笑吗?恩?” 朱见深的声音出现在了演武场的上空。 他拿出了帝王的气魄,这声呵斥吓得所有人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朕问你们,很好笑吗?” “回禀皇上,不。” “知道不好笑就好,希望你们不是五十步笑百步。杨胜,第二箭。” 杨胜偷偷瞄了朱见深一眼。 没想到,他的眼神居然和朱见深对上了,朱见深正死死地盯住了他。 他赶紧闪开,黑色的脸吓出了惨白色,他不得不搭上第二根羽箭,双臂一较力,弓似满月,雁翎羽箭如赶月流星,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一百五十步外的箭靶。 这一箭在静极了的演武场中,发出了飒飒的破空风声,很有些杀气。 可惜,这支箭虎头蛇尾了。 “嘟……”地一声,雁翎羽箭上了靶盘,箭尾乱颤。只不过,它存在的地方偏了许多,在靶盘的右下角,距离射空只有一个拳头宽。 第二支箭的滑稽程度不比第一支箭逊色多少,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再笑了。 杨胜的脊背在发凉,他决定无论如何最后一支箭一定要正中靶心才好,只有那样,才不至于让脸色已然发黑的朱见深雷霆震怒,他把第三支箭搭上了弦,正准备拉开。手臂内侧却传来了一阵阵剧痛,里面的那根筋好像拧着了一般疼痛难当,居然连一丝丝力气也用不上来。 当他咬紧牙关想拼力一搏的时候,战马早已驰骋到不利于发箭的角度,杨胜犹豫了一下。就只这一下,连最后出手的机会也错过了。 朱见深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他暴跳如雷,冲着站在最前方的方阵大声吼叫:“朱永,抚宁侯朱永在什么地方?” 王侯方阵的左手边,有人群向两边闪去。一名通身着亮银铠甲,身披墨色披风,扎眼异常装扮的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跪倒在地,双手向前伸直,道:“皇上,臣在。” “你是干什么吃的?尸位素餐吗?你是京营的总兵官,京师的军务。大都归你管,难不成你的下属都是这副德性?他们是不是你调教出来的?” “皇上,臣……” 朱见深不容朱永辩解,继续道:“假如有一天,蒙古人打到北京城下,朕还能指望这样的武将保护朕。保护北京城近百万的百姓吗?朕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武备可以拉不开弓、上不得马的地步,他杨胜精力旺盛。一下子娶了两个女人,劲儿是不是都用在女人的肚皮上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朕今天对你们武将寄予了多大的厚望。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朕国库里的银子就养了你们这帮子人吗?朕非常失望,失望到了极点。” 点将台上,朱见深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看得台下的人个个肝儿颤。 自朱见深登基以来。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王侯武将们真怕朱见深气急,举起手中的天子剑,开始斩杀朝臣之始。 练武场上静得只有刚才那匹战马的鼻息声。 突然,一只狗叫了起来。 这只狗一叫不要紧,其他的狗像是被传染了一样,比赛似的一声高过一声。 “来人呐,把那些狗全部给朕打死。然后,谁带来的,谁领回去,挂在各家门前,不满一月,不许取下来。谁若是取下来,就把他给朕挂上去。” “是,皇上。” 十多名御前侍卫手扶着佩刀,向远处跑去。 待过了近一顿饭的工夫,传来了狗的哀嚎声。 御前侍卫们开始屠狗。 “皇上……”所有人开始跪倒在地。 朱永更是慌得磕头如捣蒜,道:“皇上,臣失察,臣失察,经过此事,臣一定会严加管束,勤加操练,时时警醒的。” “失察,你倒会避重就轻,你仅仅是失察吗?此举,无异于祸国殃民。蒙古人马背上得的天下,结果在中原大地上只统治了九十多年,虽然与他们的暴政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们的军队同样不再是开国立朝时候的蒙古大军。他们统治九十多年,明朝开国至今,多少年?也是九十多年。难不成你们和他们一样,不到一百年,先祖纵横天下的气势便荡然无存了?” “好,你们想刀剑入库马放南山是不是?那朕就换一批愿意手持刀剑,效命沙场的人来。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为的是天子守国门,如果一个个都似杨胜这样的废物,朕瞧着这国门也不用守了,拱手让与蒙古人如何?” “皇上,臣等该死……” 朱见深手臂一挥:“别跟朕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朱永,你去,朕也给你三支箭,朕倒是要瞧一瞧,是不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一听这话,朱永胸腔里那颗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放回去了一些。 他这个人热衷疆场厮杀,一心想冲锋陷阵,尤其对于成为一名神射手情有独钟。天天胯不离马鞍,弓箭不离手,是一个弓马娴熟,箭术出众的王侯。 他有心在朱见深面前挽回一些颜面,用上了边关将士教他的从马背上跌落,躲避地方砍杀,从另一侧上另一匹马的救命绝活。他站起身,在距离战马左侧马身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身子倒下,一个侧滑,滑到马身另一侧,一手握住马鞍,身体腾空而起。 所有人都没想到。朱永还有这么一手,惊异地“咦”了一声。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如杨胜那样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为了能够让朱见深的怒火消减一些,朱永把在战场上的那一套如杂耍般运用了出来。腾起的身体全靠一只手撑着,和马身垂直,形成一个倒立的姿势。他手掌一顿,借力反弹,身体在空中扭了一圈,再一眨眼,朱永已经如磐石般稳坐马背。 “好身手。”朱见深暗道。 朱永身子前探。手一抄,将御前侍卫手中的弓箭抄如手中,双腿一打战马腹部。马儿嘶鸣,身法如箭,蹿了出去。 马儿奔跑速度如电,朱永手法更快。战马四蹄交替还没有几下,只听“嘟嘟嘟……”三声响。三支羽箭已经中靶,而且枝枝在靶心红圈内,铁制的箭头紧紧挨着,连一点空隙都没有,朱永居然练就了一手漂亮的连珠箭法。 他勒住马缰,丢掉弓箭。翻身下马,向前跑出两步,肚子里打好了腹稿。准备说一些不负皇上厚望的话。 然而,他却没了机会。 因为,从演武场的入口处飘来一团鲜红鲜红的云。其实它不是云,它是一人一马,马儿是枣红色。人则穿了一身火红装。 这团云这团火中三道寒光乍现,“咻咻咻……”三支羽箭从朱永的头皮擦过。直奔箭靶而去,朱永的头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他感觉到了铁制箭头的寒气。来人的箭法如此之精湛,拿捏的险到极致,也好到极致。 三支箭连环而出,最后一支箭竟然和第一支箭同时中靶,发出了“叮叮叮”三声响,并且,靶中央的红心攒出了火花。 朱永射中靶心的那三支箭就像三名斗败了的将领,四散在箭靶周围,取而代之的是从这团云这团火处射出的三支箭。 这团云这团火发完三支箭后,胯下的枣红马速度并不减,直冲点将台而来。 御前侍卫们见状,立即做出反应,分成了两拨人,一拨拥向点将台,用身躯挡住朱见深,另一拨人则像这团云这团火冲了过去。 对于做出以血肉之躯保护自己举动的御前侍卫,朱见深丝毫没有感觉,反而气哼哼地把挡在自己面前的御前侍卫拨开,道:“去去去,全给朕闪到一边去。没看到来人是朕的爱妃吗?” 他从点将台上奔下来,向这团云这团火迎了上去。 朱见深完全不在乎自己九五之尊的形象,跑得飞快,御前侍卫们呢既怕朱见深摔倒伤着,又怕跟随太紧惹了这位已经发怒的皇上把大团大团的怒火撒到自己的头上,于是只是紧随朱见深其后。 朱见深张开双臂,道:“贞儿,你怎么来了?” “皇上……” 这团云这团火在距离朱见深差不多三四丈远的时候,她身下的枣红马一个急停。这时,演武场上面的众人才看清楚马背上的人,她穿了一身极为抢眼的火红火红的软甲,身段极为柔媚,丰乳肥臀,身材凹凸有致。 她的出现,让演武场上清一色男儿的气息变得不同,千娇百媚往那里一立,七分英气,三分妩媚,让所有人不由得神迷目眩。 朱见深后宫的女子,都是刚刚开始绽放的花朵,不像她这般盛开,如此有女人的韵味儿。像这样的女子,整个后宫里只有一人,那就是比朱见深大了整整一十九岁的万贞儿。 整个后宫里,也只有万贞儿有这种想象力,一身戎装地站到朱见深的面前。 后宫中的女子真的不懂朱见深,沂王的那段岁月让朱见深内心起了不一样的变化,他不同于其他的男人,喜欢小鸟依人柔柔弱弱需要男人依靠的女子,朱见深更喜欢能够给予他安全感的女人。 第三十八章 演武场上的英姿(三) 别看面若桃花的万贞儿眼角隐隐约约出现了几条细细的鱼尾纹,但是拜朱见深身为沂王时期不离不弃矢志不渝所赐,朱见深不光深爱着她,更是迷恋她到无法自拔,尤其是看到她英气逼人一面的时候,朱见深彻底迷醉,摆到在她特殊的石榴裙下。 后宫佳丽虽有三千,三千人中却挑不出一人能够撼动她的位置,即使是二八年华,芳华正茂的美人儿也做不到。 万贞儿跳下马背,在朱见深展开的双臂即将拥抱到她的时候,突然一个下拜,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伸手拉起万贞儿,道:“起来,起来,赶紧起来,朕和你相伴十多载,竟然不知道朕的贞儿还有这般惊世骇俗的箭术,你刚才的表现,让朕想起了古时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以及宋时大破天门阵的浑天侯穆桂英,这正是应了那句话,巾帼不让须眉。你何止是不让须眉,简直是超越了须眉。” 万贞儿又是微微下拜,道:“多谢皇上夸奖。” “哎,不要动不动便给朕行礼,怎么,不跟朕闹别扭了?” 万贞儿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扭捏害羞,像一名眷恋着情郎的少女,倾诉道:“皇上,您是臣妾的天,皇上是臣妾的至爱,但是,您同样是各宫妹妹的至爱,臣妾反思了近些日臣妾的荒诞,深深觉得实在是不应该。皇上予臣妾协理六宫替皇后分忧的大权,臣妾应当学唐太宗的长孙皇后,有包容之心,容人之能,不应该小家子气般学寻常人家的女人那般拈酸吃醋。” 万贞儿的这番表态传入朱见深的耳朵里,朱见深是大喜过望,把刚才对武将们的气恼丢到了脑后。道:“贞儿,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一听这话,万贞儿不乐意了,嘟囔着嘴,不依不饶地跺着脚,向万贞儿撒娇道:“皇上,你信不过臣妾,你信不过臣妾。” 朱见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饶道:“信,朕怎么会不相信贞儿呢。朕只是没有料想到。多日不见,你我一见,你就给了朕如此多的惊喜。” 万贞儿道:“那。臣妾是不是很乖巧呢?” “乖巧,当然乖巧。” “那皇上赏臣妾什么呢?” 在后宫中,对朱见深为何不宠爱她们的妃嫔们真应该来看看万贞儿是如何做的,万贞儿兼具了成熟女人的妩媚、稚嫩少女的深情,万种风情和娇嫩青春交相辉映。是会让朱见深这样的男人迷恋至深的。 朱见深想到张敏为万贞儿寻觅到的那张方子,神秘地笑了笑,把头伸向万贞儿的脖颈处,贴着她的耳朵道:“朕就赏贞儿最喜欢的,最想要的。” 万贞儿道:“皇上知道臣妾想要什么?” “那当然了。” “皇上说来听听。” “朕要赏赐贞儿与朕共享鱼水之欢,接下来这十日。朕哪儿都不去,就待在贞儿的九华宫,日日与贞儿欢好。如何?” 万贞儿双目含春:“臣妾又不是沉溺*之中,日日欢好,可是来不得的。” 朱见深道:“不不不,这些日非同一般,张敏为你为朕寻到了一处古方。等一会儿拿回去煎了,朕要在你的身上努力耕耘。争取能够早日开花结果,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皇子。” “什么?属于我们的皇子?”万贞儿抬起头,无限期望地看着朱见深。 “是的,贞儿。” 眼看着朱见深即将进入二十年岁,正好是精血旺盛的青年时期,虽然明知朱见深独宠万贞儿,周太后还是乐此不疲地选秀女入宫,已经有两批门第、才学、身段、相貌尽数一等一的女子经过层层筛选,充实入后宫。一时之间,后宫中群芳争艳,大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势头。 这使得万贞儿觉得危机四伏,毕竟自己比皇上年长了一十九岁,别看皇上信誓旦旦,曾经私下里向她起誓,这一生独爱她一名女子,但是自己一天大过一天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保养肌肤,她已经在变老,也许终有一天,她会失去皇上。在宫中这么多年,像这种事情,听到的,看到的,数不胜数。唯一能让自己圣眷不衰的,便只有属于她和皇上的皇子出现,有了他,便是免死金牌,她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在她看来随着时间流逝裂痕越来越大的地位。 朱见深没有万贞儿想的那么多,他边徜徉在拥有万贞儿所生皇儿的幸福中,道:“眼看着安妃就要临盆了,好像是一名皇子。朕就再好好努力,让贞儿也怀上朕的龙种。如果上天庇佑,列祖列宗庇佑,一旦你诞下皇子,我们就好好抚育他长大成人,到时候,朕的天下,便任由他去驰骋。” 她娇躯一震。 在她听来,朱见深所说的话,有另外一层深意。 万贞儿的脑子乱了:“难不成皇上希望立本宫的孩子为太子吗?如果本宫的孩子成为太子的话,将来他登基了,本宫就是皇太后。” 朱见深忘情的话,让万贞儿浮想联翩起来。 如果仅仅是浮想联翩也就罢了,万贞儿的脑海里生出了一个恶念。 因为,她想到了,自古以来,太子之位,多是立长不立幼,宫里人都说安妃怀的是男婴,安妃先她而生是不能更改的事实,“本宫该怎么办?本宫该怎么办?对了,没有这个孩子不就行了吗?只要没有这个孩子,本宫将来生下的孩子就是长子,长子理所当然就是太子。” 朱见深挽着万贞儿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和她低声说这话,然而,他连说了几句话,却得不到万贞儿的回应,他停下了脚步,向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的万贞儿道:“贞儿。你这是怎么了,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万贞儿想的是一个罪恶滔天的念头,有朝一日一旦实施起来,她将会双手沾满鲜血。她听见朱见深问他,生怕被他察觉,低下头,掩饰道:“没想什么。臣妾有点儿心驰神往罢了,臣妾的人生似乎有了一个新的目标。” “呵呵,那么我们就向着这个新的目标迈进。晚上,我们便开始伟大的征程。不过眼下,你得陪朕一起,惩处惩处这批不争气的武将们。” 万贞儿道:“皇上。臣妾能登点将台吗?” 朱见深道:“往日不能,今日却可以,你露的这一手,足够让他们汗颜,无地自容了。” 他携着万贞儿登上了点将台。 朱永垂头丧气地来到了朱见深的面前。 “朱永。现在朕交给你一个差事,把你的手下都召集过来,一一过场,朕不期望他们的箭术像贵妃般精湛,最起码,不要挑战朕的底线。要有两支箭射中靶面。传令下去,谁的成绩低于了朕的要求,好办的很。朕也不严惩他们,回老营里,苦练本领就是了。” 朱永心里面一咯噔,朱见深口中所说的老营,是明朝历练新兵的地方。他手下的把总、千总,好多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如果他们这批熬出来的人再被贬斥回去。一则,颜面尽失、名誉扫地,为同僚所耻笑。再则,皇上只说让他们回老营,什么时候复用却没说,可以说,进了老营,基本上又得重新来过,这些年的心血,算是全毁了。 待朱永把朱见深的话传达下去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提心吊胆的武将们更是面如死灰,几近绝望。 不过事情往往就是,当你本身就准备不充分,又迫于外界压力,紧张过分的时候,那么你的发挥将更差,差到极致。 有万贞儿在侧,朱见深的心情好了许多,也没空看武将们的表现。 一个个武将上马,一名名垂头丧气下来。 张敏则大声报出成绩。 最后,成绩摆到朱见深的面前,三支羽箭全都射中靶盘的,只有六十多人,成绩为两支羽箭的最多,五百八十三人,一支羽箭上靶的,居然多达一百二十一人,让朱见深气得鼻子歪眼睛斜的是最后一拨十九人,他们连一支箭上靶都没有。 朱见深冷笑着,把御前侍卫递过来解渴的水囊扔下了点将台,冷笑道:“这就是我朝威武雄壮的京营军官的表现,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老百姓上缴国库发放到你们手中的俸禄吗?你们身上哪还有一点点百年前太祖皇帝麾下天下无敌的军队的影子。你们连朕宫里的贵妃都不如,传出去的话,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这,都是你们的错,让你们这样的人统领军队,军队会乱成什么样子。张敏,传旨下去,包括杨胜在内的一百四十一人罚俸一年,统统给朕撵回老营。” 此令一出,受罚的人尽皆色变,朱永也是,他见朱见深动了真怒,连忙跪倒在地:“皇上,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见深道:“你大胆,居然敢这般和朕说话,朕看你是活到头了。朕念你以及你的祖上有功于朝廷,暂不追究你的责任,回家给朕闭门思过去。” “咚咚咚……”朱永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把膝盖前的地面撞得咚咚响:“皇上,皇上,就算你要斩杀了臣,也请皇上先听臣说完下面的话。” “说。” “皇上,杨胜等一百四十一人虽然令皇上大失所望,不过,他们到底是把总以上的武官,担负着京师防务安全的重任,如果把他们全部打发到老营去的话,京城防卫这一块儿的指挥人员可就出现了相当大范围的空缺了。” 朱见深冷静下来,想了想,朱永所言很是在理,虽然说杨胜等人武艺荒废,可恶至极,不过他们行军打仗的经验以及这些年来统领兵士所形成的威望,绝非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人代替,他把朱永召到脸前,道:“朕就法外开恩,给他们一次机会,而且,这个机会由你给他们。” 朱永道:“皇上,你的意思是?” 朱见深道:“朕要你督促他们,在一年之中勤加习练,一年之后,朕要考他们策论、校场比武,到那时,器械加到三种,再达不到要求的话,也不用回老营了,直接给朕戍边去。” “是,皇上。” “不过,他们的罚俸也得加至一年,朕会让尚铭好好看着他们,谁敢为了找补回自己的俸禄,打兵士们饷银的主意,那就是自寻死路,记得了吗?” “臣记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御前侍卫骑着马从老远便开始扯着嗓子道:“报……” 当距离朱见深大概二百步远的时候,御前侍卫翻身下马,一路快跑,来到朱见深的面前。 “皇上,太后娘娘请您演武场的事情完结之后,到她宫中说话。” 朱见深道:“恩?这般急切吗?” “是的,皇上,太后请您速速回宫,说是要给皇上一个天大的惊喜。” “惊喜?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惊喜?难不成?难不成安妃已经平安诞下小皇子了吗?” 朱见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把万贵妃吓得不轻,几乎站立不稳。 御前侍卫道:“安妃娘娘还无产子迹象,太后娘娘到底要给皇上怎样的惊喜,小的也不知道。” “既如此,张敏,回宫。” 张敏道:“是,皇上。” 第三十九章 周太后的安排(一) 朱见深和万贞儿走到枣红马旁,朱见深道:“贞儿,你先上马。” “恩。”万贞儿依言翻身坐到了马鞍上。 “往前坐一坐,朕也要上去。” “皇上,王公大臣们都在呢。” “那又怎样,朕和自己的爱妃同乘一骑,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向前去一去。” 万贞儿上排贝齿咬着下嘴唇,甚是诱人。 她把肥臀往前挪了挪,朱见深哈哈一笑,也是翻身上了枣红马。 万贞儿挑选的坐骑膘肥体壮,两人在背,丝毫没有觉得吃力。 万贞儿扭了下腰肢,想让自己坐着更舒服一些,却不曾想,臀部那里却有一块凸起,像铁杵一样硬。万贞儿扭动的时候,那根铁杵也向前顶了两下。 她媚眼如丝,轻声喘着气息,小声向朱见深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把持不住了吗?” 朱见深道:“谁让朕的贞儿如此迷人,朕迫不及待想让天快点暗下来。” 万贞儿道:“皇上,搂紧贞儿。” 朱见深道:“你刚才不是还有所顾忌吗?” 万贞儿道:“难道皇上不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吗?” “好,朕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朱见深把缰绳交到万贞儿手里,双手环抱住万贞儿的腰肢,紧紧地搂着。 “想当年,朕那样小,是你抱着朕,教朕骑马的。如今,换朕了。” 万贞儿道:“皇上,你是臣妾的天,从此以后,你都得如今天这般疼惜臣妾。” 朱见深道:“那是自然。没有你,也就没有朕的今天。今天朕的一切。也是你的一切。” 万贞儿听了这话,心潮澎湃,道:“谢皇上这般宠溺臣妾,皇上,臣妾陪你一起向太后娘娘请安吧。” 朱见深道:“好哇,你我一同前往。” 不曾想,刚才那名御前侍卫怯怯懦懦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懿旨,此趟慈宁宫之行,只许皇上一人前往即可。” 朱见深愣住了:“母后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万贞儿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道:“那,等一会儿臣妾便先自行回宫,在宫中做好皇上喜欢吃的饭菜等着皇上。” “恩。朕和母后说完话,便去你宫中。” 慈宁宫中,周太后正怀抱着一只肥胖可爱的猫儿,轻轻抚摸着猫儿柔顺的毛。猫儿被周太后抚摸得很舒服,轻轻呼噜着。 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顶级食材和名贵补品的固本培元、滋补身体,让周太后显得比万贞儿还小一些一般。 岁月似乎格外的偏爱周太后,并没有在她面容上划过多少痕迹,水水嫩嫩的肌肤,比之那些刚刚选入宫中的少女也不差分毫。 她这种近乎让时间停顿的容貌,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按理说。她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然而,周太后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烦恼。而她的这个烦恼,不仅仅寻常百姓家没有。就是古往今来的帝王家,她这也是独一份。 这独一份可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因为周太后根本没有事情可以去借鉴,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心头的烦恼。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可是。她同样是寡居的妇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却不得不独守空房,没了男人的依靠,她便想像百姓家的妇人们,最起码儿孙绕膝。 只是,她的儿子是全天下最最特殊的儿子,不可能时常伴随左右。不过,她这个天下最最特殊的儿子,有一个全天下人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拥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只要他愿意,一年的时间,她便可以拥有几个、十几个孙子、孙女儿。 但是,老天似乎在捉弄她。她这个全天下最最特殊的儿子却爱上了一名比他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女人,万贞儿,一想到这里,周太后就气得四肢发冷,手脚不听使唤。她和万贞儿站在一起,看起来万贞儿好像比她还年长一些,万贞儿不像自己,她是从粗使宫女一步步起来的,肌肤保养上面肯定是不如自己的。宫里头的主位,到了万贞儿这个年纪,可能还能用得上风韵犹存半老徐娘去形容,她万贞儿,只有人老珠黄才合适。 令她令后宫所有人令朝中大臣们想不通的是,朱见深别人都不爱,再风情万种、倾国倾城、漂亮可人的年轻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他一心只念着想着万贞儿。 想一想废后吴氏的下场,周太后不由得摇了摇头。 万贞儿的枕头风不是一般的强劲,竟然连她这个做母后的,都阻止不了皇上做出开了大明朝先河的事儿。 自打吴氏被废的那天开始,周太后的眉头便一直紧锁着,一想到日后史官会把朱见深所做的荒唐事载入史册,她的太阳穴就疼得厉害。直到今日上午,她的愁眉才稍稍舒展了一些。 替她解除烦恼忧愁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信之一,几个月前被朱见深派往大藤峡监军的太监卢永。 此刻,卢永正在慈宁宫中向周太后汇报着在桂林府和苏州府的所见所闻。 “太后,如果您有机会,一定要到大藤峡走一走,那里山清水秀,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哇。” 周太后道:“本宫倒是想去,只是这身份束缚着,只怕这一生都出不了这北京城了。接着讲……” “是,太后,当地人都说大藤峡上那些磨盘粗细的藤条是有上天赋予的神力在上面的,所以当地出生长大的姑娘一个比一个俊俏,好似天上的仙女儿一般。” 周太后笑了笑道:“瞧你说的,玄玄乎乎的,怎么说你也是跟了本宫多年,子不语怪力乱神,所谓上天赋予神力之说,只不过是当地愚民愚妇穿凿附会罢了。按照他们的说法,藤条是有灵性的,谁动了藤条的话,将会遭受天谴。如今大藤峡变成断藤峡也有段日子了,我朝威名赫赫、战功卓著的韩大将军有没有任何异样?” 卢永嘿嘿一笑,道:“太后,老奴这不是想变着法儿哄您一笑嘛。再者,听说古往今来的名将,都是上天的武曲星下凡,个个仙体护身,鬼神不侵的,基于此,韩大人才有胆量砍断那几根在当地壮民僮民看来好似神明一般存在着的藤条。” 周太后道:“玄之又玄的,本宫看你监军没做得怎样,倒快成了个算命打卦的江湖术士。” 卢永摸了摸头,道:“本来从宫中出去,钦天监算出来的那事儿就玄之又玄,老奴说得这些,其实就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太后,您觉得老奴带回来的那些女孩子行吗?” 周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眼力劲儿也是顶好的。这些女孩子和连续两次选秀入宫的女孩子都不同,她们不单单是俊俏可人,而且眼睛清澈透亮,看着机灵,有着股灵气逼人的感觉,按照你的说法,许是大藤峡的山山水水有仙气滋养吧,把这一批女孩子养得个顶个优秀。” 卢永如同把珍藏多年的宝贝拿出来炫耀一般,把最后一轴画卷呈递到周太后的面前,道:“太后,以上那些姑娘都只能算得上点心,这一位,才是今天的主菜呢。您看看,她怎么样。” 周太后道:“你这老东西,出去不过几个月,便学会故弄玄虚了,快点打开给本宫瞧瞧,是怎样的一位姑娘,竟让你如此推崇。” 卢永道:“娘娘,您请看。” 他缓缓地拉开了卷轴。 当卢永把手中的那幅卷轴完全打开的时候,周太后只觉得眼前一亮,名艳逼人不可方物也许就是画中的女子专有的形容词。想她入宫也有二十余年,这二十多年间,见过的女子环肥燕瘦,何止万余,只是,从来没有一人让她发出赞叹过,毕竟,女人都是嫉妒心相当强的一类,能进宫当上一宫主位的容貌更是方圆百里的翘楚,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容貌输于他人呢。不过,当她看到画中人,她只能由衷发出感叹,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出尘脱俗的绝色佳人,这明明是天上的仙子,让她看了,也不由得自惭形秽。画中女子简直是太美了,美得夺人心魄。 周太后道:“卢永,这世上这有这样的女孩子?画师没有把自己的想象添加进去吧。” 卢永道:“回娘娘的话,老奴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对没有丝毫的夸张成分,而且,见过她的人不止老奴一人,李贤李大人、赵辅赵大人、和勇和大人、韩雍韩大人,还有陈瑄,他们都看到过。” 周太后道:“是嘛,看来你们一个个挺有眼福的。” 卢永嘻嘻笑道:“太后,老奴还斗胆,未经您许可,认了她做干女儿。” 周太后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哇,如果钦天监测算得准确无误的话,那将来最有可能成为凤仪之尊的人就是她,你居然捷足先登,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卢永道:“娘娘,当时也是权益之举,羽瞳,哦,她的名字叫纪羽瞳。大藤峡被攻破的时候,羽瞳没有任何亲人,未婚夫婿还被火铳打残了男人的下体,不安抚她的情绪,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周太后道:“好啦好啦,不用跟本宫多做什么解释,本宫就着事儿和你说话,不必太过紧张。” 卢永道:“谢娘娘不责之恩。” 第三十九章 周太后的安排(二) 周太后道:“你尽心尽力为大明江山的未来努力着,本宫为何要责怪与你。” 卢永道:“娘娘,您何时见一见她?” 周太后道:“她是一颗明珠,不过,按照目前的情形,本宫需得在她这颗明珠入宫闪耀之前为她撒上一层厚厚的尘土,她的光芒能不能被皇上发现,让皇上为之着迷,就看她的造化了。” 卢永道:“娘娘的意思是?” 周太后道:“本宫会安排时间,让她们尽快入宫,不过,这丫头不能以现在这副样貌入宫,否则,她将等不到见到皇上的那一天。” 卢永道:“这一点请太后娘娘放心。” 周太后道:“这叫本宫如何放心,她的光彩太过耀眼,一旦被九华宫里那位看到,必定会认作眼中钉肉中刺的。” 卢永道:“回娘娘的话,是老奴言之不详,让娘娘烦忧了。娘娘,您有所不知,纪羽瞳这颗明珠,她会把自己埋进土里面深深的。” 周太后道:“此话怎讲?” 卢永道:“这个丫头有个小伎俩,娘娘看到画轴上的是她的真容,不过平日里,她却是这副尊荣。” 说完,卢永把眼睛往上翻着,还扭曲着一张脸。 “哎哟……呵呵……好了,好了,瞧你那副丑模样,本宫都被你逗笑得失了仪态。”话虽如此,周太后还是止不住地花枝乱颤。 卢永道:“不止呢,老奴学不来她那一套,她能够一只眼睛向上,一只眼睛向下,那一双眼睛,几乎都只能看到半个黑眼珠,丑陋得很。想当初。她在九层崖寨被抓的时候,便是这副造型,如果不是韩雍韩大人心思周密的话,老奴还被她骗过去了呢。” 周太后笑道:“是吗?真没想到,这丫头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如此聪慧,真真儿秀外慧中呢。” 卢永道:“她确实非寻常姑娘家可比,据听说,大藤峡贼首侯大苟活着的时候,好多主意都是她出的。赵辅赵大人在留都南京城外被袭受伤便是出自她的谋划。” 周太后道:“好嘛,原来还是位女诸葛,如此一来。本宫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了。” 卢永看着周太后道:“娘娘,老奴好久没有瞧见过您这般高兴了。见到娘娘心情大好,老奴也跟着高兴。”说着,他的双眼湿润,泛着泪花。 周太后叹道:“自先帝爷发现皇上和万贞儿之事那天起。本宫就不能不一直烦愁,如今算一算,也有些年头了。是啊,直到见了她,本宫心中的阴霾才消除了一些。” 周太后抚摸着栩栩如生的纪羽瞳人物画像,道:“不知为何。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本宫就打从心里头疼这个孩子,这才是我大明王朝母仪天下的容貌。只有她和皇上生下来的孩子才是皇家最优秀的血统。本宫的皇孙,一定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卢永道:“娘娘,您这就已经急着抱孙子了?” 周太后道:“那是自然,但是本宫知道,像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盘算着。”她顿了一下。“卢永……” 卢永道:“老奴在。” “后宫中多亏了像怀恩、像你这样的老人儿,我朝的后宫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一手遮天,搞到乌烟瘴气,你们所做的一切,本宫都看在了眼里。本宫在这里谢过你们了。” 周太后的这番话,卢永深感承受不起,连忙跪在地上,道:“娘娘,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您是老奴的主子,主子思虑忧愁,做奴才的就应该帮主子消除。娘娘,以后万万不可说这些话与老奴,老奴受之有愧,硬生生折杀了哇。” 周太后道:“为何就硬生生折杀了呢?三宝太监下西洋是不世之功,你所做的也是不世之功,本宫一时也赏赐不了你什么,就由后世的史书记下你们的丰功伟绩吧。” 卢永被周太后说得热泪盈眶,道:“娘娘,老奴这半残之人,也能入得了史官们的笔下吗?” 周太后道:“当然可以。卢永,这几日本宫就会安排她们进宫,到时候,本宫会安排贴身的宫女前往挑选,然后再由本宫过目,一系列的流程绝不会让万贞儿插手。不过,本宫又不能亲临现场,那样的话,反倒会引起她及其爪牙的怀疑。所以,到时候,除了本宫的贴身宫女,你也要全程在场。” 卢永道:“娘娘请放心,老奴一定寸步不离,直到一众姑娘全部入了宫才好。” 周太后道:“另外,还得着你去办一件事情,为了不容有失,你得去帮本宫联络一些人,让他们暗中保护着纪羽瞳,不过,其他的丫头也不能忽略,万一,本宫说的是万一,万一我们猜错的话,还能及时补救。” 卢永道:“是,娘娘。” 周太后一一道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卢永眼睛一亮,道:“她也是?” 周太后微微点了点头。 卢永道:“娘娘,您您了皇室江山,真的是殚精竭虑了。” 周太后笑着道:“也多亏有你们这些忠勇仁义之士存在,要不,本宫就是再有什么想法,也是实施不得的。” 正在这个时候,朱见深的声音从慈宁宫的廊道里传了过来:“母后,您有些日子没有笑得如此开怀了,不知道母后得了什么喜庆的事情,可不可以和儿子分享一下?” 一身劲装的朱见深出现在了门口,显得男子气概十足,周太后恍若见到了先帝,她眨了下眼睛,朱见深已经大步流星来到了她的面前,跪拜道:“儿臣给母后请安,祝母后身体康宁。” 周太后道:“起来,起来,砖石寒凉,虽隔了一层垫子,寒气还是会传上来。” 朱见深找了个靠近周太后的椅子坐了下来:“母后,儿臣向您讨一杯水喝。” 周太后道:“快,把本宫的雨前龙井沏上一些来。” 说着,她玉面一寒,向宫中的几名贴身宫女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皇上到了,为何不通传一声,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朱见深道:“母后,是儿臣让她们不要通报,母后不是说要给儿臣一个惊喜吗?于是,儿臣就来窥探窥探。” 周太后道:“来,皇儿过来一下。” 朱见深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周太后的面前。 周太后道:“身子弯下一点。” 朱见深依言而为。 周太后掏出帕子,爱昵地轻轻擦拭着朱见深的前额,道:“瞧你这一头汗,皇儿,你可是万金之躯,身系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奴才们没有眼力劲儿,你也得时刻记得照顾自己。今日,是谁在旁伺候着呢?” 朱见深道:“是张敏。母后,这怪不得别人,是儿臣听说母后有惊喜,所以兴冲冲地往慈宁宫而来。张敏是伺候儿臣的人,儿臣任性的时候,他也不敢违拗儿臣心意。” 周太后道:“你呀,倒是和先帝一个心性,最是心慈不过,很会替身边的奴才着想。幸好本宫是知道张敏为人处事的。在演武场收获如何?” 朱见深道:“母后可别提今日之事,京畿驻防队伍的武官们可是着实让儿臣生了一肚子的气,母后不是说有惊喜给儿臣吗?正好让儿臣暂忘今天的事情。母后,到底是何惊喜?” 周太后向她下手一指:“还是让卢永向皇儿汇报吧。” 在朱见深的声音传入慈宁宫的时候,卢永便从椅子上起身,低头跪在地上,直到周太后提起他,才抬起头来。 朱见深道:“朕说刚才瞧着背影眼熟呢,原来是卢永回来了。朕只顾着和母后问安说话,竟一时不知道原来你已回京入宫。一别数月,广西之行有何见闻,说来与朕听听。” 卢永道:“是,皇上。启禀皇上,要说南下广西的所见所闻,老奴最大的感受就是韩雍韩大人……” 朱见深打断了卢永的话,道:“看来韩雍挺得人心的,朕一向宽以待人,却在韩雍的身上过于严苛了一些。许是他在苏州府时,思虑欠妥,让王敬命丧倭奴之手,朕有些气恼,迁怒于他,责罚了他,事后,朕倒是耿耿于怀。言官们上书,朕是发了一通火,其实,怪的是自己。” 当然,朱见深恼的并非他现在所说的,不过,他毕竟心软,何况是现今朝中第一名将。 卢永也是耍了点心眼儿的,他以韩雍为起始,是在试探朱见深对韩雍的气恼程度,毕竟韩雍在苏州府让王敬丢了性命,又在德州城狠狠羞辱了万通等人,不过,由朱见深的口风可以得知,朱见深并没有特别在意韩雍所做的这两件事,刚刚登基的朱见深还是显露了一点点贤明君主的影子,虽然显露的时间很短。 周太后赞许得看着朱见深道:“皇儿上天之子,容人所不容,天子气度,可见一斑,列祖列宗在上,必将感到欣慰。” 朱见深道:“作为君王,必须得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在韩雍身上,朕确实处置欠妥。他在大藤峡事情上立下了大功,朕却没有让他上朝接受封赏,实在是有些过了。” 第三十九章 周太后的安排(三) 周太后道:“韩雍贤臣,皇儿此番所想,便是明君了,其实皇儿处置并无不妥,大藤峡余孽死灰复燃,除了韩雍,倒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为皇儿分忧解难是应该的,皇儿不必太过自责。” 朱见深道:“是,母后。卢永,你继续往下说,前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议论韩雍,你跟朕说一说,你眼中的韩雍是什么样一个人。” 卢永道:“回皇上的话,老奴认为,韩大人是不世出的良将,从留都郊外遭突袭,到大藤峡妙计迭出灭了侯大苟,途经苏州府诛灭倭奴,军队到了他的手上,简直如臂使指般容易,三十六计在他的脑子里,无一不能施用,老奴腆居监军一职,一点儿用处没有起到。” 朱见深笑了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朕觉得,作为君王,慧眼识人是多么地重要,用人得当的话,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卢永道:“皇上说的是呢,但是,韩大人就算有孙武、韩信、霍去病那样的统兵之才,也得有幸遇见皇上这样的君主才行。” 朱见深道:“呵呵,卢永,几月不见,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见长啊,听得朕很舒服。” 卢永道:“谢皇上夸奖,不过,老奴说得这可是实话,并没有吹捧的成分在里面。” 朱见深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些了。适才你告诉朕的,多多少少朕都从兵部的奏报里见到过,根本算不上什么惊喜。” 卢永道:“这些算不上惊喜,但是后面的惊喜却跟韩大人在苏州府所做的事情有关。” 一听到这里,朱见深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难道朕把官方盐引放于贵妃之弟的事情被发现了,想到这里,他有些忐忑。道:“是什么事情?” 卢永道:“皇上,最近这些年,我朝沿海地区一直受到东洋倭国倭奴的袭扰,虽然是疥癣之疾,却也让朝廷头疼了好久。老奴与韩大人某日在苏州府街上闲逛打发时间的时候,误打误撞竟然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天大的秘密。” “是的,皇上。原来,在沿海地区如过江之鲫的倭奴,十之五六竟然都是冒牌货,他们居然是我朝的子民。而倭奴,只占了其中很小一部分。” “啪……”朱见深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道:“其行可诛。这些个刁民,为了难填的欲壑,竟然敢假借倭奴之名,残害手足同胞。该杀,该杀。跟朕说一说。韩雍是如何对付他们的。” 卢永道:“回皇上的话,真倭在苏州府附近的一个村子有一处窝点,每次风声紧的时候,他们便藏身于那里。韩大人带着老奴等几个人,只身前去,摸清了他们的老巢后。一举将所有私通倭奴的人擒拿,先诛杀了近百名真倭,再通过私通倭奴的人。列清了假倭的名旦,一夜之间,将苏州府方圆百里的假倭尽数肃清,然后把他们的尸首悬挂起来,示众数日后。再抛尸荒野。倒是那些真倭,韩大人给他们挖坑入土还立了碑。” 朱见深道:“在这件事情上。呈上来的奏本只是寥寥数语,远不如你讲的多。韩雍做得好,有理有据有节,尽诛真倭,震慑了蠢蠢欲动者,斩杀假倭,让他们知道犯下此等罪恶滔天之事的下场,好,他确实如你所说,是不世出的良将。” 卢永道:“皇上,这是大惊喜,后面还有小惊喜呢。” “哦?”朱见深被卢永挑起了兴趣,“什么小惊喜?” 卢永道:“皇上,这两件是老奴和韩大人那日在苏州府闲逛的时候,淘到的新奇玩意儿,给皇上解乏逗趣之用。” 卢永的话说完,周太后宫中的两名宫女便双手捧着两件东西来到了朱见深的跟前。定睛一看,却是卢永从胡安那里购得的自鸣钟以及小提琴。 朱见深站起身来,先把自鸣钟取过来把玩一番。他好像一个急着像大人炫耀自己才学的孩子,道:“这还真是稀罕物,不过,朕曾经见到过。” 周太后道:“卢永送呈本宫面前的时候,本宫也是第一次见到,皇上你是从哪里见到的?” 朱见深道:“母后有所不知,儿臣在被废为沂王的时候,恰巧见过有弗朗机人,他的车上,有这两种稀罕物,只是,远不如眼前的这般精致。如果没记错的话,它们应该唤作自鸣钟和小提琴。是不是啊,卢永?” 卢永道:“是的,皇上。老奴和韩大人便遇到了三名在苏州府传教的弗朗机人,他们三人不仅随身带了这些独具匠心的物件,其中还有一人居然身怀功底深厚的画艺,他的绘画技巧,和我朝画院的画师水平不相伯仲,而且更具异国特色。” 面对卢永的倍加推崇,朱见深的好奇心被引了出来:“哦?有别于我朝画师的画作,朕倒想赏析一番。卢永,你有没有购得几幅。如果有的话,呈上前来,果如你所说,技艺不凡的话,朕便着人前往苏州府,把他们召进宫来,为母后,为朕的妃嫔们都作上一幅。” 卢永不着痕迹的,便让朱见深对耗费胡安多日心力而就的画作产生了兴趣,周太后看了看卢永,对他投以赞许的目光。 卢永为了更显自然,道:“皇上,老奴买了几张来,不过,皇上,这三名弗朗机人托老奴一件事儿,他们想通过老奴求皇上君王的光辉能照耀到他们的身上。” 朱见深道:“这话听着新鲜,他们想要什么?” “皇上,这些弗朗机人来到我朝,是想发展信众去接受他们的佛。不过在苏州府,他们四处碰壁,最后落魄到几近乞丐的程度,这才让老奴捡漏,低价买了他们的自鸣钟和小提琴。如果皇上觉得他们的画作作得不错的话,能不能赐予地方,允许他们建筑庙宇之用?” 朱见深道:“哈哈。这两个物件难不成是他们贿赂朕之用?好,如果朕觉得他们的画不错,并且他们的佛宣扬的是真善美,朕就成全他们。” 卢永道:“皇上,老奴先替他们谢皇上。” 朱见深道:“先别谢,朕还没有审看画作呢。” 周太后道:“皇儿,在你来之前,卢永已经把画作呈上给本宫鉴赏了一番,意境非凡,确是我朝未曾所见的画风。你们,把画展开,让皇上过一过目。” “是。太后。” 卢永在两名宫女缓缓展开画作的时候道:“皇上,这名会作画的弗朗机人最擅长的人物画像,所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画轴已经被全部打开,一名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窈窕少女跃然纸上。 她并不是纪羽瞳。她是卢永特意挑选的,在大藤峡被俘的女孩子中,是属于中等偏上姿色的人。由于油画对人物的描绘近乎一丝一发的真实,在看惯了明朝写意写实交融画法画作的朱见深一看,竟然特别的震撼,少女也变得不可方物起来。朱见深赞叹道:“这是何人家中的女子,竟然会如此灵性动人?” 第一眼看上去,确实有些怦然心动。 卢永道:“回皇上的话。老奴为了考究他的画艺,便随便挑了一名韩大人从大藤峡九层崖寨俘获的女子给他。” 朱见深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大藤峡可以养出如水一般柔美的女子。” 周太后见已然把朱见深带到了自己想谈的话题,便道:“皇儿。韩雍俘获这批女子入京后,本宫有了一个想法。” 朱见深道:“母后请讲。” 周太后道:“本宫认为。目前在后宫之中,有很大一部分宫女已经过了豆蔻年华,如若再不更替的话,她们便将错过婚配嫁娶的最佳岁月,到时候,她们要么心生怨念,要么暗自神伤,宫里的差事也做不好。唐朝的诗词里不是便有这么一句,‘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嘛,本宫希望能够放她们出宫,一来彰显皇儿的仁慈仁心仁德,再者给宫里头增加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两全其美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朱见深道:“母后说得在理,真的是极好的主意,想一想上朝劳累数个时辰,来到后宫,见到明眸善睐的宫女,确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周太后道:“既然这些女孩儿家入得了皇儿的眼,要不要本宫挑选几个质素高的,为皇儿充实充实后宫,她们年轻,身子骨好,很容易怀上龙种的。” 朱见深道:“母后,您是知道儿臣的,儿臣对于女子,只是远观欣赏,并非见了美色便要一尝滋味的君王,后宫中有万贵妃等人相伴左右已然足矣,如果后宫中各宫大小主子过多,倒是会累了皇儿。” 周太后笑了笑道:“原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好吧,皇儿作为君王,能在男女之事上把持不放纵,是朝廷的福气。皇儿,这些女孩儿甄选入宫的事宜,由本宫宫中映月她们几人去办,你看如何?” 朱见深见周太后不像往常那般纠缠自己和万贞儿的事情,对于周太后的提议,哪有不赞同的,忙不迭地道:“如此,便劳烦母后费心了。” “嗨,她们来到本宫面前,也是赏心悦目的风景,何来费心。卢永、映月、如月。” “奴才(奴婢)在。” “你们几个挑选个黄道吉日,把韩雍押解进京的女孩子们都接到宫中来,只要四肢健全,没有什么太大缺陷的话,都选入后宫,着人教导她们宫中的礼仪。这次不是遴选秀女,后宫中马上就要新老更替,宫中人手紧缺,不必太过苛刻。” “老奴(奴婢谨遵太后懿旨。” 正在这个时候,周太后的贴身宫女寒月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在跨过慈宁宫宫门门槛的时候,右脚的脚尖被勾住,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狼狈之极。 周太后呵斥道:“寒月,你这是做什么,宫里的规矩都抛到脑后了吗?” “太后、皇上,安妃娘娘肚子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要临盆?” “传太医了吗?” “传了。” “皇儿,你也赶紧瞧一瞧吧,眼看着,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是,母后,那孩儿先告退了。” “好,好,去吧。” 第四十章 柔情化寒冰 跨出慈宁宫,启祥宫的小井子正搓手来回走动,像热锅上的蚂蚁。 朱见深上前问道:“小井子,安妃怎么了?” 小井子见是朱见深,正准备跪拜,就听朱见深道:“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快说,是怎么回事儿?” “回禀皇上,就在刚才,娘娘不知为何,肚子疼得厉害,脸色煞白,浑身冒汗。” “走,去启祥宫。” “是,皇上。” 由于心里挂着即将出世的皇子,朱见深走得飞快,在来到启祥宫的时候,他听到了安妃的呻吟声。 朱见深快步走了进去,安妃正躺在床上,一名太医为她把着脉,还有几名太医,则在后面商量着什么。 朱见深道:“商太医,安妃是不是要生了?” 为安妃把脉的太医见是皇上,连忙跪下,道:“回禀皇上,看脉象,娘娘还有十多日才足月。” 朱见深道:“那安妃为何会是这般表现?” “皇上,娘娘的疼痛是由于近日饮食不当,引起肠胃不适所致。” 朱见深向启祥宫中的宫女宦官道:“你们是如何伺候你们娘娘的?” 安妃忍着疼,道:“皇上,这件事怨不得他们,是臣妾嘴馋,太医说胎儿已经足月,在吃食上不用禁忌什么,于是臣妾便挑了几样爱吃的,许是贪多了,才导致肚子疼痛的。” 朱见深柔声道:“就算是再爱吃,也好歹忍耐这几日。商太医,安妃的胎像可稳?会不会影响皇嗣?” 商太医道:“皇上,不碍的。臣已经下了止泻的方子,着人去煎药。” 朱见深道:“那就好,那就好。安妃临盆之期将近,你们呢。便辛苦辛苦,每日十二个时辰都要有人在娘娘跟前,轮番着伺候娘娘,不得有误。” “是,皇上。” 朱见深惦记着和万贞儿的约定,见安妃只是由于贪吃闹了肚子,便道:“安妃,如果没有什么事儿的话,那朕先走了。” 朱见深的态度让安妃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失望,甚至是寒心。朱见深刚才进入启祥宫的着急样子。安妃瞧在眼里,虽然肚子疼得厉害,心里还是欢喜至极的。不过。此时此刻,见朱见深听太医说孩子安然无恙,便要离去,分明只是在意她肚中的孩儿,她在皇上的心目中。竟然几乎没有一点点分量。安妃柔肠寸断,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眼前的这名男子是她的男人,尽管这个男人的心思全扑在了和她娘亲一样大的女人身上,可是自己现在有孩子。有孩子在身,她便要把握住机会,博得皇上一点点的垂怜。她自欺欺人安慰,只要有了孩子就好,只要有了孩子,皇上便会常来启祥宫,时日已久。皇上哪能仍对自己如现今冷冷冰冰。 安妃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趁着这个时候留住皇上,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她忙道:“皇上,这般急着离开,可是有何国事没有处理完?” 朱见深也不想对她扯谎,道:“没有。朕……朕答应了万贵妃,向太后问安后,便到她宫中说话的。朕是一国之君,一言九鼎,不能食言。” 安妃道:“皇上,可是臣妾害怕,皇上,这几日,能多陪陪臣妾吗?” 朱见深已经向外迈出了两步,听到这句话,转过来看了看花容憔悴,惹人怜爱的安妃,心肠一软,虽然对她没有多少夫妻情分,毕竟是他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位娇滴滴的小美女,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朕便留下来陪你。” 商太医见状,道:“皇上,娘娘即将临盆,一则需要静养,再则需要保持心情愉悦。寝室之内要保持气流畅通,不用涌入太多的人,娘娘无恙,臣等先行出去,在外伺候着。” 朱见深道:“去吧。” “皇上,臣等告退。” 商太医几人很是识趣的离开,启祥宫中的宫女和宦官们也都远远的候着。 朱见深坐到安妃的床榻侧,伸过手臂,把安妃揽入怀中,道:“好受一点儿了吗?” 安妃道:“只要有皇上在,臣妾就好受得多了。” 朱见深道:“难道朕来了,比商太医的灵丹妙药还要灵验吗?” 安妃幽幽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商太医医术再高明,也只是医得了身上的病,医不了心中的忧愁。” 朱见深道:“安妃,跟朕说实话,朕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令各宫的妃嫔们伤心?” 安妃道:“臣妾不敢。” “跟朕说实话,朕要听实话。” 安妃一瞬不瞬盯着朱见深道:“皇上,真的要臣妾说吗?” 朱见深道:“当然。” 安妃道:“既然皇上下了口谕,臣妾自当遵从。回皇上的话,臣妾和各宫的姐妹是皇上的女人,我们的喜怒哀乐全系皇上,皇上怜爱我们一分,我们便能欢喜百倍,皇上冷了我们一分,我们便……”说到这里,安妃抬眼看了看朱见深,欲言又止。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后面的话,你不说,朕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其实,朕也有朕的难处,想朕刚刚登基,母后决定为朕充实后宫,朕便极力推辞,朕的心就那么大,容不下那么多的女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容不得朕一人任性做主,于是,你们便进了宫,成了朕的女人。可是,每次见到你们,朕的心里便有些疙瘩,你们是母后硬塞进朕怀里的,朕没法去爱你们。” 朱见深的话让安妃如置身冰冷刺骨的冰窖,如此,她的一生便注定了独守香闺床榻,不过,幸好还有孩子。 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道:“臣妾能体会到皇上的身不由己,臣妾也不奢求皇上能像宠爱万姐姐百分之一般宠爱臣妾,臣妾只求这几日。人都说,生孩子是孩儿奔生,娘亲奔死,有皇上在臣妾的身边,臣妾就有足够的勇气闯一闯这道鬼门关。” 虽然对安妃没有什么感情,朱见深还是涌起了怜香惜玉的情怀,他紧了紧手臂,道:“朕真的如此重要?” 安妃道:“皇上,你是我们在这个世上的勇气。” “勇气?” “皇上,臣妾说一些放肆的话,只要你多看臣妾和各宫的姐妹们一眼,她们的日子便都有了盼头。臣妾呢,比她们更幸运一些,有了属于皇上和臣妾的皇嗣。” 朱见深听了这话,心声愧疚,道:“来,给朕听听皇儿的心跳声。” 安妃揽住朱见深的头,把他的耳朵贴向肚皮,虽说和朱见深早已有夫妻之实,也有过数次肌肤之亲,但是,在安妃看来,朱见深今日的这个举动,才是他们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她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朱见深并未察觉,他听着肚子里的动静,想起自己沂王时候的悲惨遭遇,朱见深道:“安妃,待我们的孩子出世,朕一定给他全天下最好的一切,朕希望他能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把朕小时没有享受的生活都替朕享受了。” 安妃道:“是的,皇上,臣妾希望他能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啪嗒……”一滴泪从安妃的下巴滴到了朱见深的侧脸。 朱见深抬起头,愕然地看着安妃,安妃已经泪流满面。 “安妃,你怎么哭了?” 安妃这才抹了一把眼泪,道:“皇上,臣妾心里面高兴,臣妾自入宫至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刚才臣妾摸着皇上的头,皇上的脸,才觉得这里实实在在像是臣妾的家。更何况,臣妾的小家,马上又要添上重要的一名成员了。” 朱见深震撼了,动容了,他一直任性地认为,这后宫之中,他对万贞儿、万贞儿对他才是真爱,除了他们彼此,他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女人,哪怕已经和他有夫妻之实的近二十名女人,然而,安妃的一番话却让他有了触动,朱见深叹了一口气,饱含歉意道:“安妃,朕……朕冷了你们太久太久,你们心里面一定恨朕吧?” 安妃道:“皇上,我们怎么会恨你呢,你是我们的夫君呐。” 朱见深道:“待你生下皇子,朕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补偿各宫的妃嫔,以弥补朕这一年来的任性妄为。” 安妃道:“皇上,各宫的姐姐妹妹们如果听到了,真不知她们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朱见深向安妃开玩笑道:“还说对朕没有怨恨,这下可露馅了吧。” 安妃道:“哪有?” 在不经意之间,朱见深和安妃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渐渐自然了很多,就在此时,门外道:“皇上,九华宫梁公公求见。” 朱见深道:“朕知道他来为何,让他捎句话给贵妃,就说朕食言了,这几日,安妃在紧要关头,朕不能不伴着她,待安妃平安待下皇嗣,朕再和她说话。” “是。” 安妃眨了眨还泪水朦胧的眼睛,道:“皇上,今日真的不去万姐姐那里了吗?” 朱见深道:“不是你央求朕留下来的吗?要不,朕便走了?” “不,皇上,臣妾不许你走。” “哈哈哈哈……看把你吓得。好,朕不走,朕这几日都陪着你。” 第四十一章 畸恋 朱见深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应约前往九华宫,梁芳的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万贞儿交代,可是,宫中的路再长,也有尽头,虽然极不情愿,走着走着,便来到了九华宫的宫门处。 看着苦着一张脸的梁芳,站在宫门口的小宦官迎了上来,道:“梁公公,你怎么这般脸色?” 梁芳道:“唉,变天啦。” 小宦官毕竟年纪小,不懂梁芳话中有话,真个儿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今儿这天不错哇。” 梁芳没好气地道:“愚蠢的东西,你懂什么。让开,我得向娘娘禀报些事情。” “是,梁公公。” 小宦官见梁芳恼怒,赶紧闪向一边。 梁芳撇了小宦官一眼,不知怎的,却突然很是羡慕他,羡慕他不必如自己,马上得面临着暴风骤雨。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正厅,还没跨到门槛处,迎面,看到了万贞儿满是期待的表情。 虽说几乎以往日日都能见到朱见深,不过,前一段时间,由于撂了脸色,也是让朱见深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今日早晨,演武场一行,算是自己向皇帝服软。一旦关系缓和下来,万贞儿想见到朱见深之情是迫不及待的。 万贞儿见朱见深并没有到,问道:“梁芳,皇上说了什么时候过来吗?” 在她看来,朱见深不可能不来,可是,梁芳却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梁芳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今日可能不过来了。” 堆满万贞儿脸部的笑容凝固了,她尖声道:“什么叫可能不过来了,为什么不过来?” 梁芳道:“娘娘,安妃娘娘她吃坏了东西。闹肚子,皇上正陪着她说话。本来皇上在听太医说安妃娘娘无恙,准备来九华宫和娘娘一起用膳,安妃娘娘说她马上要临盆,怕得厉害,所以,皇上决定这些日子都陪着她。” 万贞儿一听这话,无名火起,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有了这个倚仗。便爬到本宫的头上来了。亏得这孩子还没生下来,若生了下来,还有本宫的好日子过吗?” 梁芳一听这话。魂飞天外:“哎呦喂,我滴个娘娘嘞,小心隔墙有耳,这话岂是能说出口的?” 万贞儿冷冷一笑,道:“怎么着?本宫这九华宫中还有别人埋的眼线不成?去。把尚铭给本宫找来,本宫找他有要事商议。” “是,娘娘。” 梁芳如临大赦一般,赶紧从万贞儿的面前逃开,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哗啦啦……”一阵响动。那个位置他是知道的。是平日里万贞儿和朱见深用膳的地方,由此断定,万贞儿是着恼了。一股脑把桌子上的碟碟碗碗全摔向了地上也不一定。 梁芳吐了吐舌头,直奔宫门外而去,他是一刻也不敢待在九华宫中,此刻,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在万贞儿近前伺候的宫女一见万贞儿发狂。赶紧跪下去捡拾一地的碎片,万贞儿却声嘶力竭道:“出去。全部给本宫出去。” “娘娘,地上都是碎片,小心您的脚。” “不要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本宫让你们出去,难道你们没听到吗?再不出去的话,统统杖毙。”万贞儿把气撒到了宫女们的身上。 “是,娘娘。” 万贞儿在盛怒之下会做出怎样残暴的举动,这些宫女是见识过的,于是她们一个赛过一个,溜得飞快。 此时,室内便只剩下万贞儿贴身的宫女香瑶了。 万贞儿丝毫没有觉得解气,她在室内转着圈,见到什么便举起来往地上那么一摔,不一会儿的工夫,地上便狼藉一片。 香瑶呢,却默不作声,也不劝说,任由万贞儿发泄着怒火。 就这么着,万贞儿折腾了差不多两顿饭的时间。 许是没了气力,万贞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无处下脚的地面,瘫坐在椅子上,嘴里面喃喃道:“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的,各宫之中,就本宫跟随皇上的时间最长,如果不是因为无名无份,不得已,本宫才不能怀孩子,如今,本宫到了女人几乎不能生育的年纪,她们便耀武扬威起来,本宫不甘心,香瑶,本宫不甘心呐。” 香瑶脚不离地,踢开地上的碎片,来到万贞儿的面前,道:“娘娘,您不再摔东西了吗?” 万贞儿道:“你认为本宫还有这个气力吗?” 香瑶蹲了下来,轻轻捶着万贞儿的腿,道:“娘娘刚才的话奴婢也听到了,如今,安妃肚子里的孩子降临人间,不过是这几日。这几日生下来是天意,他能在这个世上过几日便要看人为了。” 万贞儿道:“怎么,你有主意?” 香瑶低眉顺眼,小心伺候着,道:“娘娘为何让梁公公去请尚公公?娘娘请尚公公来又准备做什么?” 万贞儿道:“当然是商议商议你刚才所说的那件事情。” 香瑶道:“奴婢知道奴婢和娘娘想到了一处,不过,只怕娘娘所托非人。” 万贞儿道:“此话怎讲?” 香瑶道:“尚公公看似是娘娘的心腹,什么事情都尽心竭力为娘娘去办,不过,到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事情,都还没有涉及到万一暴露,便要了他身家性命的事情,但是娘娘,您接下来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可以交由尚公公去办的,如果奴婢猜测不错的话,他一旦听说这件事情,一定会留一手。” 万贞儿道:“他会这样吗?” 香瑶道:“娘娘自己好好琢磨琢磨,难道尚公公不是这样的人吗?他是娘娘的人,但是他更自诩是皇上的人。按照当下的情形,皇上迫切希望迎接子嗣的降临,尚公公会在这个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 万贞儿道:“那,该如何是好?” 香瑶道:“娘娘,像这种事情。只有我们去办,若是非得选择一人的话,梁公公比尚公公更可靠一些,毕竟,他曾经为娘娘做过一些‘大事’。” 万贞儿道:“香瑶,你有办法吗?” 香瑶道:“娘娘,自从传出安妃怀上龙种的那一天起,奴婢便已经物色帮手,如今九个月下来,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但是。眼下这事儿,就好像一副绝好的方子,只差一味药引子了。” 万贞儿道:“什么药引子?” 香瑶道:“娘娘应该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的人,或主动或被动,为了钱,哪怕变作鬼也在所不惜。奴婢安排的人,就差一些银钱,只要有了这些银钱,他便会死心塌地地帮娘娘达成心愿。” 万贞儿道:“你如果说这么个药引子的话,对于本宫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皇上给了本宫一些官方盐引,银子是要多少有多少,你只管去和他联络商谈。只要能解决本宫的心头之患,本宫保证他从此之后,半生无忧。对了,此事必得做得干净利落,不能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才行。” 香瑶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所找到的这位,已经身患绝症。他只求安排了家人,事毕,他便撒手人寰,一个死人,暴毙而亡,谁还能从他的嘴里撬出什么线索吗?” 万贞儿眼睛一亮:“真的能如此令本宫顺心如意?” 香瑶道:“娘娘只管放心看好戏。” 万贞儿道:“香瑶,本宫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本宫有好多的事情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 香瑶道:“娘娘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自从见到娘娘的第一天起,奴婢便一生许与娘娘,再无二心。” 万贞儿道:“去,让香婉告诉梁芳,就说本宫刚才在气头上,找尚铭来不过是想找人谈谈心,如今本宫的气已消,不必再来打搅本宫。宫中所有人,也都远远伺候着即可,等一会儿,你来陪着本宫吧。” 万贞儿这么一说,香瑶不由得欣喜若狂,她快步走到寝宫外,交代了一番,在宫女、宦官们都离得远远的,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后,她返回了寝宫。 在她回来的时候,万贞儿已不在刚才的地方。 万贞儿去了哪里,香瑶的心里跟明镜一样。 香瑶就像一名偷情的女子,心跳得很快,但是,尽头的床榻,只有万贞儿这么一个女子。 但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谁说女子偷情就一定要和男子呢,在人类之中,有一种很特殊的关系,男和男之间叫断袖,女与女之间叫磨镜。 香瑶来到了已经放下了纱帐的床榻前,她轻轻掀开帐子,万贞儿已经着了一件酥胸半露的衣服半躺着,见香瑶回来,朝她妩媚一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来吧,让本宫好好赏赐与你。” 香瑶细细喘着气,道:“谢……谢娘娘的恩典。” 说完,她粗暴地脱着衣服,长相娇俏的她,在此刻,行为举止却完全衣服男儿样,外衣一落地,她便低吼了一声,向床上的万贞儿扑了过去。 万贞儿咯咯笑道:“瞧你那猴急的样子。” 香瑶道:“娘娘,娘娘,你不知道奴婢有多想你。”边说,边疯狂的吻着万贞儿的玉颈。 万贞儿只觉脖子痒痒地,娇笑道:“别急,别急,今儿个,本宫就是你的,肯定让你欢愉到极乐之巅。” 香瑶向万贞儿的怀里探了去,使劲揉搓着万贞儿的丰乳,道:“娘娘,香瑶也是你的,香瑶一生一世都追随你,只要你需要香瑶。” 万贞儿呻吟着抓住香瑶的头发,道:“本宫知道,本宫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本宫才是一心一意地,来吧,香瑶。” 香瑶得到了万贞儿的命令,疯狂了一般,把万贞儿身上的遮羞物都撕扯了下来,一时之间,红被翻浪,九华宫的香榻上,上演了别样的一出巫山*。 第四十二章 成化朝后宫第一缕魂(一) 近些日子,后宫中谈论最多的话题,便是安妃的肚子,谁都认为,安妃是后宫中最最幸运的女人,她能够在朱见深仅仅临幸不到十次的情况下,第一个受孕,这让因为万贞儿独宠后宫而心有怨恨的女人们不由得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也由于安妃肚子里的孩子,其他宫室的妃嫔对安妃的亲近感大大增加,除了万贞儿及其党羽,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待着孩子的降临。 只要这天潢贵胄一来到人间,后宫中的格局便能悄然发生变化。一种万贞儿不愿意见,但大多数人都期盼见到的变化。 由于安妃的绕指柔,朱见深兑现了他的承诺,在安妃临盆前的每一天,都到启祥宫中陪着安妃。 这几日,安妃真的把握住了时机,用似水柔情让朱见深尝到了别样的滋味。 自上午下了朝,朱见深便来到了启祥宫。 “皇上,尝尝这道菜好吃吗?臣妾特地让小厨房做的。早朝那么辛苦,皇上一定饿了吧。” 安妃夹了一些菜到朱见深的碗中。 朱见深就着饭,把菜吃了下去:“恩,好吃,这是什么菜,为什么朕从来就没有吃过?御膳房虽说有几百道菜色,山珍海味无所不有,却远不如这道菜来得爽口。” 安妃深情地瞧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朱见深道:“皇上,这是臣妾小时候,臣妾的娘亲做给臣妾吃的。今日,臣妾突然想起,馋得厉害,便凭着记忆,让小井子到御膳房挑了相关的食材,看着小厨房,交代他们如何去料理这道菜。” 朱见深道:“你已经行动不便。为何还要如此辛苦,再说,小厨房里面烟熏火燎的,小心熏着了。” “不碍的,皇上,看着你吃得如此开心,臣妾一切都是值得的。来,皇上。”说完,安妃又夹了一筷子菜,微微探起身子。圆滚滚的肚子一下子碰到了桌子沿儿。 朱见深心疼道:“哎呀,你就不要动了,看得朕心惊胆战的。” 安妃道:“皇上瞧着臣妾笨拙。其实臣妾伸手灵活地很,而且,臣妾在怀上龙种的这几个月里,孕妇远非外人看得那般娇弱,瞧……” 说完。安妃站起身,转了一个圈。 朱见深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虚揽着,道:“越说,你越有兴头了。好啦,好啦。朕知道你身手敏捷,身轻如燕了,快。坐下来专心吃饭。要不然,朕可要下旨了。” 安妃右手抱着肚子尖,左手撑住后腰胯部,落了座,道:“见皇上吃得如此香甜。臣妾也得多吃两口。” 朱见深拍了下脑门,道:“瞧朕这脑子。朕竟没发现,这菜一上桌,你连一筷子都没动呢。快,快吃,吃得饱饱地,才有气力为朕生皇子。” 安妃道:“是,皇上,臣妾遵命。” 她甜蜜幸福地夹了一筷子的菜,正准备往嘴里送。 突然,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咬了一下贝齿。 朱见深发现了异状,忙道:“安妃,你这是怎么了?” 安妃皱着眉头,手里的筷子拿捏不住,啪嗒嗒,掉落在桌子上。安妃捂住肚子,道:“皇上,臣妾疼,臣妾疼得厉害。” “怎么回事,是不是要生了?” 安妃点了点头,道:“应该是。” 朱见深听到这话,蹭地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叫道:“商太医,商太医,快点过来。” 商太医正和外面的宦官聊天逗趣,听见里面声音不对,早就踉踉跄跄,连滚带爬跑了进来。 朱见深指着脸色煞白的安妃,道:“快,快给安妃瞧瞧,看看她是不是要生了。” 商太医道:“是,皇上。” 他把了一下脉,大约查看了一下安妃的神态和体征:“皇上,没错,娘娘要产子了。” 朱见深道:“好,你赶紧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在外面候着,产婆何在?” 几名头发有些花白的女人冲了进来,道:“皇上,奴婢在。” “快,扶安妃上床。” 一名老年宫女道:“皇上,奴婢斗胆,请皇上暂移圣驾,娘娘产子,皇上实不宜在旁。” 朱见深道:“是吗?那好,朕到外面等着,你们,安妃有什么情况,随时大声告诉朕。” “是,皇上。” 一时之间,启祥宫中忙做一团,寝宫床榻附近,安妃的贴身侍婢、产婆围成一团,替安妃擦汗的、大声提醒安妃深呼吸的,四角抬着被子的,看着安妃宫口处的,都紧绷着弦。 内室的所有门窗都关闭了起来,还把布幔放了下来,几乎做到了密不透风。不过,由于光线变暗,产室里点燃了几根蜡烛。 再向外一点,则是以商太医为首的太医院的杏林圣手们,他们听着寝室内室的动静,合计着安妃凶险程度,并不停地变换着应急的方案。 最外面,则是朱见深,他向一名宫女道:“映月,多亏有你替朕分忧,要不然的话,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由于担心安妃宫中没有人能压得住场,周太后便把近身最信得过的宫女映月派到了启祥宫中,由她指挥众人。 映月道:“谢皇上夸赞。皇上,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么奴婢暂时离开片刻。太后娘娘也是挂心得很,来启祥宫前,太后娘娘一连几遍重复着吩咐奴婢,安妃娘娘一旦肚子有了动静,便立刻回禀她,太后娘娘想比皇上您更早看到小皇子呢。” 朱见深道:“真是没想到,母后居然也如此的小孩子气。不过,还是让别人去吧,你得留下。有什么事情,有你在,朕也安心一些。小井子,你去,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禀报,安妃已然在生产。” “是,皇上。” 小井子得令,飞也似地离开。 “啊……” 安妃凄厉地呼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朱见深搓着双手:“这……怎么叫得这么大声,不行,朕得去看看。”说完,朱见深便往里面冲去。 众人愕然惊诧,一时没有人拦阻朱见深。 快到内室的时候,迎面一名急匆匆而出的产婆。 产婆双手端着冒着热气血水的铜盆,差点和朱见深撞到了一起。 幸亏见机地快,产婆连忙闪躲了一下,不过到底还是有些许水从铜盆里溅了出来,落到了朱见深的龙袍衣袖上。 产婆吓得魂飞魄散,把铜盆放在地上,咚咚咚,连叩了几个响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朱见深道:“朕要你的性命作甚,站起身来回话。” 他嗅了嗅溅了水的衣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再看了看铜盆,紧张道:“怎么会有血?” “启禀皇上,娘娘她有少量的出血,不过太医说,没有大碍。” “真的不碍事?” 产婆点了点头道:“是的,皇上。” “好,好,你忙你的吧,朕去瞧瞧。” 产婆一听没事儿,端着铜盆便冲了出去。这若是在平时,污了皇上的衣服,少说得拖出去挨一顿板子,不过今日托了未出生小皇子的福,她竟然能够安然无事。 被产婆这么一阻,映月追了上来:“皇上,您不能进去。” “为什么?” “回皇上的话,因为在生产当中,娘娘的血气属阴,而且阴气极大,与阳不合。” 朱见深皱了皱眉头,道:“还有这等说法?” 映月道:“是的,皇上。并且,如果皇上进到里面的话,里面的宫女和产婆们就得顾及皇上,做起事来必定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倒是很不利于安妃娘娘产子。” 朱见深一听,觉得很是有道理,道:“那好吧,朕便和太医们在一起。” 映月道:“皇上,奴婢斗胆,您还是到最外面比较好。” 朱见深自嘲了下:“此时此刻,朕倒是多余的了。” 映月一听,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见深道:“起来,你的忠诚果敢朕很是欣慰,不愧是母后身边的老人儿,朕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不必因此担惊受怕。” “是,皇上。” “起来吧。” 启祥宫里的人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朱见深心中虽然焦躁,还是努力按捺着,走出了寝室宫门。 在他出来的时候,周太后携着手下四月中的剩下三人,如月、惜月、寒月来到了九华宫。 周太后道:“皇上,安妃情况如何?” 朱见深道:“回母后的话,安妃现在有少量的出血,太医说并无大碍,请母后放心。” 周太后抓住朱见深的手,拍了拍:“瞧你急得那一头汗,也不怕经着风受凉。别着急,别着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子的。如月、惜月、寒月,你们也不用在本宫跟前伺候,随映月一起,进去帮衬着,皇上心系安妃母子,一定要全力协助太医、产婆们。” 四人盈盈一拜,道:“是,太后娘娘。” 她们四人提着裙裾,飞快地入了内室。 为了让朱见深和周太后对内室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映月提高了声音,指挥道:“你,再端一盆热水来,你,把纱布浸润了,拧一拧,娘娘的嘴唇有些干,帮娘娘润一润嘴。” 第四十二章 成化朝后宫第一缕魂(二) “你们几个,把剪刀上喷点酒,在火上面过一过。” “商太医让把这些长白山的老山参煎了,快点去。” “娘娘,呼气、吸气,对,保持着这个节奏。娘娘,努力,呼气、吸气。” “娘娘,参汤来了,烦请娘娘张张口,把这片老山参含住,用舌头压着。” 朱见深听着如月四人如同禀报一般的指挥声,不由得松了口气。 周太后道:“放心,皇儿,听这动静,应该算是蛮顺利的。” 朱见深道:“如此,儿臣便能放下些心来。”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周太后和朱见深转过身子一看,万贞儿在宫人的陪同下,快速向他们这边而来。 一见到她,周太后突然想到了那首童谣,心里面莫名生出一种恐惧,她戒备地看了眼万贞儿。 不巧的是,周太后神情的变化,被万贞儿瞧在了眼里,万贞儿虽知道京城有一首影射自己的童谣,一时半会儿哪会联系到一起,此刻,她心里面有的只是纳闷而已。 当她再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周太后已经神态如常,脸上有着的,只是焦急地等待。这眨巴眼睛的工夫,让万贞儿很是恍惚,难道自己看错了? 不过,她却没有时间琢磨,来到周太后和皇上跟前,道:“臣妾给母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平身。” “起来吧。” “贞儿,你怎么过来了?” 万贞儿道:“臣妾估摸着安妃妹妹临盆的日子,这两日时时让宫人们注意着启祥宫的动静。一听说安妃妹妹已然要生,臣妾哪还能在九华宫中坐得住。与其在那边等消息,还不如到启祥宫来,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可是臣妾也能隔着窗户向妹妹说几句鼓励的话。尽一尽能做到的事情。母后,皇上,不知道现在里面情形如何?” 周太后一向是不怎么搭理万贞儿的,所以,便由朱见深道:“刚才,安妃还叫喊得比较厉害,映月,安妃娘娘如何?” 映月道:“皇上请勿焦心,安妃娘娘的宫门已经开了五指,商太医说。差不多一个时辰内,娘娘便能生产完毕。” 朱见深一听,道:“什么。还有再等一个时辰这么久?朕以为,安妃呼叫声渐小,差不多该行了。” 周太后道:“皇儿,这是你第一个孩子,你当然不明白了。按照产子的速度,安妃这已经算得上是相当之快了,有的女人,会疼叫上一天一夜才生的下来。安妃现在声音渐小,是因为刚才耗费体力过多所致。你一定要沉得住气,你是安妃的夫君。更是她的天,你在这里,是要让她知道。你关心这她,疼爱着她,让她能够鼓足所有气力和勇气,而不是让她听到你的焦虑和不安,知道吗?” 朱见深想起了安妃前些日子对他说过的话。点了点头,道:“母后教育的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过了差不多几盏茶的时间,九华宫里面陆陆续续来了十多名穿着宫装的丽人,她们,是朱见深的妃嫔们。 她们之中,为首的是一名穿着金缕凤凰长裙、满脸稚嫩的高挑女子。 许是安妃一声接着一声的哭喊声让朱见深焦躁地厉害,而距离启祥宫并不近的万贞儿先行到达现场,使得朱见深对于后来的妃嫔们大大的不满,他瞅了瞅一个个焦急万分模样的年轻女子们,却并不买账,轻声哼了一下。 他之所以不满,还另有原因,在他废黜了第一任皇后吴氏的时候,准备把万贞儿扶上正宫娘娘之位,他想着的是正宫空虚,打蛇随棍上,没想到遭到了朝臣和周太后的强烈反对,不得已,才立了王氏为皇后,可是,从那以后,他也就主观的认为,要是没有王氏的存在,万贞儿便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皇后,于是,无论何时,朱见深见到王皇后都是心里面有些不舒服不自在的。 吴皇后的前车之鉴让王皇后在别人看来很是收敛乖巧,走到哪里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凡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要遣人去九华宫,说是和万贞儿商议,其实是征求万贞儿的意见。一旦万贞儿点头同意,后宫中的事情便能够顺顺利利地办下来。宫里人私下里都偷偷说道,正宫坐着一位皇后娘娘,身后还站着一位皇后娘娘。 王皇后的这种明哲保身的方法,虽然保住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但是同时,王皇后也无暇去研究她的“丈夫”的性格特点。正是因为没有研究,她不知道,她的这位“丈夫”,喜欢的是强势的女人,能够给他“安全感”的女人,像这种感觉,朱见深在王皇后那么是一点点觉察不到的,所以,他对花样年华如王皇后般的女孩子提不起任何的兴趣,即使一副绝美的*摆到了面前,也仅止是男人的*,而且,只是草草了事,味同嚼蜡。如今登基立后已然一年,王皇后只被宠幸过可怜兮兮的两次,一次是登上正宫之位,她的“大婚之喜”,另外一次则是几日之后朱见深对于新鲜*的意犹未尽。 “皇后,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牵住了你?安妃羊水破掉的时候,恐怕一顿饭的工夫便能传遍皇宫,为何这么晚才到启祥宫来?万贵妃的九华宫可比你的永和宫远得多,她到这里已然有一段时间了。平日你,你和安妃不是姐妹情深吗?怎么到了紧要关头便姗姗来迟了呢?” 朱见深是横竖看王皇后不顺眼,于是连珠箭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以近乎质问的口吻问王皇后。 可是,朱见深掷地有声地帝王之问却砸在了软软的棉花堆里面。 王皇后不喜、不怒、不恼、不羞,淡然如修行多年看破了十丈软红的得道老僧,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正和几位姐妹商讨拟算着如何才能裁减后宫的用度,为贴补军饷做出一些表率贡献。听说安妃妹妹要生,本来是恨不得就放下手头上的事情,马上赶过来。但是,像这种巨细皆有的事情,好不容易理出了个思路,放下了又得重头来过,无奈之下,便按捺住心情,把该理顺的理顺了,交代给贴身的宫女后,这才匆匆赶来。” 朱见深道:“补贴军饷,我朝四海升平,哪里需要筹措军饷了?” 王皇后道:“许是臣妾杞人忧天,可是臣妾听说,从东洋而来的倭奴,沿着万里海疆肆意掠夺杀戮,导致各地守军防不胜防,这才……” 周太后道:“真没想到王皇后还有这般心思,难得,难得,今儿这事,不怪你。” 外面吵吵嚷嚷地说着话,里面安妃的痛呼声忽高忽低,终于,安妃爆发出了“啊……”地一声高喊,随即,“哇……”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了出来。 瞬间,启祥宫中静了下来,静得仿佛就婴儿一人存在一般。 在短暂地沉寂后,所有人爆发出了欢呼声,周太后激动地望着朱见深,道:“皇儿,安妃她生了,她生了,本宫要做皇祖母了。映月,是男婴还是女婴?快抱出来给本宫瞧瞧。”边说,周太后边往里走。 里面传来映月的声音:“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上,安妃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 朱见深扶住周太后,却几乎呈现出了争先恐后的状态,这对皇家母子对于新生命的降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喜悦。 紧随着他们的,便是万贞儿。所有人都在笑,包括万贞儿在内,不过,如果有人看到万贞儿的笑,一定会毛骨悚然的,她的笑,充满了寒意。 由于怕产妇经风,所以在安妃产子的过程中,寝宫通向外面的地方临时组成了一道门,用厚厚的棉被一样的帘子错开了两层。几位太医先周太后和朱见深进入了产室,帮安妃把脉,查看她生命体征是否平稳康健。 就在周太后掀开相隔两尺远的第一层围挡的时候,内室里突然窜出一道白光,一股炙热瞬间充满了产室,一团火,平地而起一般,迅速燃烧开来,伴随着炙热的,是一团刺鼻呛人的味道,大量的浓烟让整个内室难辨身在何处。 一名宫女大声叫嚷着:“不好啦,走水了……” 随即,挤满了太医、宫女以及产婆的内室乱作一团,大家你推搡我一下,我扯拽你一把,一个个像没头的苍蝇。 “咳咳咳……”浓烟随着被周太后掀起的帘子窜了出来,呛得周太后不住的咳嗽,可是周太后却全然不顾,她嘶喊出了一声:“本宫的皇孙……” “母后,万万不可。”朱见深见周太后想往里面冲去,连忙一把拉住。 “映月,快把小皇子和安妃救出来。” 突发的大火,并没有让映月慌乱了手脚,可是她的周围,却全是丢了魂儿的人,她不由得大叫一声:“慌什么?快点手把手握住,让出一条道,娘娘床边的人,赶紧扶着娘娘。小皇子在我的怀里,大家随着我出去。” 第四十二章 成化朝后宫第一缕魂(三) 在映月镇定自若的指挥下,如月和惜月搀扶着为大明王朝绵延子嗣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安妃,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着火的内室。 当大家全部撤离的时候,内室的火陡然又变大了好多,眼看着,启祥宫安妃的寝室要不保了。 但是,朱见深对这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更在意自己的孩子,他挽着周太后来到了映月的面前:“映月,小皇子没事儿吧?” 映月被熏得两眼发红,嘻嘻笑道:“皇上放心,小皇子应该没事儿。” “快给朕瞧瞧。”朱见深迫不及待地掀开襁褓的一角,看了一眼,这一眼看下去不要紧,朱见深几乎魂飞天外。 “不……不……” 映月诧异地道:“皇上,您……” 她随着朱见深呆滞的眼神,看向怀中的小皇子,这名刚刚来到人间的孩子,全无孩子应该有的粉嫩红润,他的脸呈现出中毒的死灰色,呼吸极其急促。 这可是朱见深盼了近三百天的孩子,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绝不允许孩子出事儿,于是,他叫道:“商太医,商太医你快点给朕过来。” 由于在内室的时候,商太医距离莫名其妙出现的大火距离最近,所以头发被顺着布幔蹿出的火苗燎得大半卷曲,正在他扑打着烧着的衣服刚刚结束时,听见了皇上近乎绝望的叫声,暗暗叫了一声不好,连滚带爬来到了朱见深的面前。 “皇上。” “快,快看看孩子。” 商太医刚把头伸近襁褓,便闻到了小皇子呼出的一口气,商太医大惊失色:“黄磷?” “你说什么,什么黄磷?” “回禀太后,小皇子呼出来的气味当中夹杂着浓重的大蒜气味。应该是中了剧毒黄磷。” 安妃产下皇子几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本来就极其虚弱,努力提着一点点力气,就是想看一看刚刚出生的孩子,没想到却听到了这样的噩耗,“啊……”,只喊出一个悲怆的声音,便闭过气去。 朱见深从初为人父的喜悦当中掉入了冰窟:“商太医,朕命你,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朕的皇儿救活,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同陪葬。” 商太医一听这话。几乎瘫倒,连忙跪下拼命叩首道:“皇上,请您饶了老臣,黄磷入口,就算是华佗再生。扁鹊降世,也无力回天啊皇上。” “你的意思是,朕的孩儿是没得救了?” 商太医呆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因为这确实是不治之症,但是。他能说吗? 同样是升格至皇祖母的周太后也是悲痛万分,不过,她比朱见深清醒地多:“皇上。这分明是有人暗下毒手啊皇上。” 朱见深一门心思全扑在能不能把小皇子救活这件事情上,一听到周太后如是说,幡然醒悟,喝道:“御前侍卫何在?” “皇上,小的们在。” “把从产室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全部给朕抓起来。朕要着人一个一个审问,朕要抓住这个丧心病狂的人。问问他,为何如此残忍,居然要害那么小的孩子。” “是,皇上。” 从产室里出来的宫女、宦官、太医、产婆们一听,齐齐跪倒在地,哀求道:“皇上,奴婢(奴才、臣)冤枉呐。” 朱见深并不理会他们,道:“全部押走。” 他来到映月的面前,道:“映月,把朕的孩儿给朕。” 映月道:“皇上……太后……” 周太后道:“映月,你打小便伺候本宫,本宫相信你不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就随侍卫们去吧。把孩子给皇上,让皇上让本宫好好瞧一瞧这可怜的孩子,本宫……本宫要记住他的长相。” 后面的话,周太后哽咽了,因为,她看到了映月送到朱见深面前的孩子,小小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 “你去吧……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再来服侍本宫。” “是,太后。”映月小心翼翼地把小皇子递到了朱见深的手中,然后向朱见深和周太后磕了几个响头,随着御前侍卫离开。 朱见深愣愣在那里,根本不会抱孩子,就那么双手捧着。 周围的妃嫔们看着朱见深的样子,吓得一个个都哭了起来。 “皇上,你怎么了?” 周太后哭着道:“你们全部给本宫离开,各回各宫,走,全都走。” 妃嫔们见状,只能一一拜别周太后和朱见深,个个心里面怀着疑惑和恐惧,离开了九华宫。 顿时,启祥宫中只有周太后、朱见深、张敏、小井子等人。 周太后道:“皇……皇上……让本宫抱一抱宝贝儿,本宫还没有好好瞧他一眼呢。” 朱见深依然不说话,就在周太后接过孩子的刹那,朱见深突然发了狂一般:“不,不……是谁要害朕的孩子,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死亡还离朕这么近,朕好怕,朕好害怕,贞儿,贞儿你在哪里……” 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周太后叹了口气,泪流满面,道:“好不容易才转了心性,这下子全毁了。张敏,快跟去,防止皇上磕着摔着。” “是,太后娘娘,那老奴先去了。” 看着怀里的孩子,周太后突然一下苍老了许多,她把孩子拥入怀中,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摸着孩子的脸,道:“多么漂亮的皇孙,长大了,一定是全天下最英俊的男子,皇孙,你叫本宫一声皇祖母,好吗?你长得跟先帝爷好像,好像。” 周太后的神智也有点恍惚,守候在一旁的卢永道:“太后娘娘,仔细着您的风体。” 周太后哭道:“本宫经历了先帝爷时期那么多事情,终于迎来了皇儿登基,紧接着又做了皇祖母,本来以为可以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怎么还有那么多的阴谋毒计出现在本宫的身边,为什么,本宫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让老天爷如此惩罚本宫。可是老天爷,您有什么惩罚,冲着本宫来就行,为什么要降临到孩子的身上。” 她正哀叹不幸,怀中小皇子进出的气越来越少,突然,这个幼小的生命发出了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声响,喉咙里“咯儿……”一声,身体剧烈颤抖着,抖着,抖着,小小的嘴中喷涌出一股味道异常难闻的血。 血已经不见了鲜红色。 卢永跪倒在地,趴在鲜血溅落的地上,用两只手把那里围了个严严实实,仅在虎口处留有一个小洞,他把眼睛伸了过去,在这个用手形成的密闭空间里,他看到了那摊血水中泛出隐隐约约的光亮,卢永痛心道:“太后娘娘,小皇子真的中了黄磷的毒。” 周太后看着没有一丝生机的小皇子,知道他在人世间已只几口气地工夫,轻轻摇着,道:“睡吧,本宫的小皇孙,皇祖母对不起你,没有好好地保护你,你要走了,结果,还没个名字,到底是谁,居然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孩子,查,一定要彻查,查出来,本宫要让他满门陪葬。” 卢永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人,这件事情上,她的嫌疑最大,但是,她不能说,所以,他静静地陪在周太后的身边。 周太后道:“卢永,把那首童谣再念一遍给哀家听。” 卢永诧异地看了周太后一眼,周太后道:“怎么,你也想到了她?” 卢永道:“没,没。”他连忙把那首童谣念了一遍。 “小小一枚针,紫禁城中断人魂。龙生九子貌不同,针针索命皆入枉死城。皆入枉死城,皆入枉死城,没想到,竟然真的来了,她竟然如此地迫不及待。”周太后重复念着童谣的前半段,恨声道。 紧接着,她问卢永:“卢永,你说,你刚才想到的是不是她?” 卢永道:“太后娘娘,此刻,周围不会有她的耳目,老奴也就斗胆一说,没错,老奴想到的正是她。可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和这件事情有关啊,太后娘娘。” 周太后道:“没有证据,哼,没有证据,本宫倒是知道她的动机。本宫可是听说了,皇上从民间搜了个奇方,能让年纪如她这个年龄怀上孩子,本宫还听说,皇上跟她说过,一旦她的孩子出生长大,皇上的天下任由他驰骋。凭她的性格,她是决不允许她的孩子之前,有谁的孩子能威胁到皇上许诺给她的一切。” 周太后警惕道:“卢永,尚铭可是她的人?” 卢永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尚铭这个人属于骑墙派,但是大多数时间里,是倾向于投靠着她的。” 周太后道:“本来,彻查真凶这件事情,非东厂的锦衣卫们莫属,但是有尚铭在,看来,本宫得重新挑选人才行。去,卢永,皇上此刻估计惊魂未定,就说是本宫的懿旨,命怀恩彻查。” “是,太后娘娘,只不过,娘娘,映月等四位姑娘都被御前侍卫们押走了,老奴再离开,您跟前儿可就没有人伺候了。” 周太后道:“本宫身子骨硬得很,心,更是坚强,要不然,本宫也熬不过先帝爷身陷北方的几年,去把本宫交代的事情办了,本宫此刻哪儿都不去,就在这九华宫中,好好陪一陪本宫的皇儿,好好陪一陪等一会儿清醒过来的安妃。” 卢永抹了一把泪,道:“太后娘娘,您一定要注意凤体,老奴去去就来。” 第四十三章 查凶(一) 怀恩接到周太后的懿旨,带了个人来到了监牢。 “你们这儿的司狱司是谁?”怀恩向一名狱卒问道。 由于启祥宫中发生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座京城,狱卒知道皇上或者皇太后会命人来,当他见到一名太监服侍的老宦官带着一名小宦官,心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是他也不敢冒冒失失喊出,便小心翼翼道:“给公公请安,回公公的话,由于从启祥宫押过来的人比较多,所以司狱司魏大人正在亲自安排着。” 怀恩点了点头道:“恩,看来你们魏大人是个有心人,做得不错。押解过来的这些人,有的是太后娘娘身边贴身使唤的宫女,有的是太医院的太医,他们大都是良善之人,只不过有歹毒之人以他们为掩护行天诛地灭之事,以至于他们遭受牵连。待查明了真相后一旦放出监牢,是要马上伺候主子们的,万万不得受了委屈。” “是,公公。公公,要小的去请魏大人来吗?” 怀恩道:“不必了,你们这里有单独说话的地儿吗?” 狱卒道:“有的,公公,在我们监牢大门处右手边,有一处密闭的房间,是专门单独审问犯人用的。” 怀恩道:“不会是刑具云集之处吧?” 狱卒见怀恩和颜悦色,便大了点胆子,道:“哪能啊,公公说的是别处,我们这里关押的都是嫌犯,没有坐实了罪责前,都比咱们大,谁都不会得罪的。除了限制人身自由外,绝对不会进行严刑拷问的。” 怀恩道:“听起来应该不错,好吧,就是那儿了。先帮我传一个人来,有些事情我要问问她。” “公公请发话,我们先传谁?” “就先传太后娘娘跟前的映月姑娘。” “是。” 狱卒把怀恩带到了密牢,沏上了一壶茶。 然后来到了女牢,站在过道里,向着里面客客气气地道:“请问,哪位是映月姑娘?” 映月听见狱卒唤她的名字,把手伸出木栅栏,道:“回小哥的话,奴婢是映月。” 狱卒应该是有点身份的。对站在身边的女狱卒道:“快,快给映月姑娘开门。” 女狱卒拿着一串钥匙来到映月被关着的地方,一阵乒乓的响动后。门被打开。 “映月姑娘,请随我去个地方?” “请问小哥,去哪里?” “回姑娘的话,宫里头来了人,请你过去说话呢。” “哦。来者何人,小哥可曾认得?” 狱卒道:“映月姑娘说笑了,小的整天面对着的,要么是和小的一样的狱卒,要么是犯人,像宫里头的人。小的哪能认识,不过,根据以往大家对宫人们的描述。来人很有可能是怀恩怀公公。” 映月听了,大喜过望:“什么,是吗?如果是怀公公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按照所有人正常的思维,既然审问犯人。最有可能前来的应该是东厂的人,而东厂的厂督尚铭。宫里人都知道,那是万贵妃的人,如果他来,事情十有*要遭,幸运的是,来人是怀恩。 狱卒套近乎道:“那是,听人说,怀公公是最公正无私的人,启祥宫的事情交到他的手里,一定会真相大白,早日还姑娘自由的。” 映月道:“承蒙小哥吉言,如果能够早日脱身囹圄,映月必当请小哥喝茶。” 狱卒道:“哎吆喂,那可是小的莫大的荣幸,姑娘,您这边请。” 狱卒带着映月来到了监牢那处密室,密室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目了然。 墙壁的四角点着油灯,里面干净通透,只是密室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略显压抑,不过此刻,月亮从那里探头进来,一层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为监牢削减了一丝紧张的氛围。 密室中间有一个桌子,一名穿着宦官服饰的人正低头喝着茶,旁边恭敬地站了个人,但是那个人却并不是程欢。 那人很是面生,映月冲着他笑了笑,他也颔首点头,算是向映月回了个礼。 虽然是低着头,映月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后宫中威望甚高的司礼监大太监,颇有些传奇色彩的怀恩。 狱卒道:“公公,小的把映月姑娘带来了。” 怀恩抬起头来,道:“恩,映月姑娘,坐,没想到这监牢之中也有这般好茶,来,姑娘品一品,润润喉咙,压压惊,今天的事儿,只要不是凶手,估计都吓得够呛。” 历经宣宗、英宗、景帝三个君王时代,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的事情怀恩见得多了,但是,无论是朝局动荡、外族入侵、后宫争斗,怀恩一直保持着他的正直刚毅,看着他脸上的棱角,便觉得他这个人和传统印象中的宦官截然不同。 由于他的秉性以及形象,使得辈分日益高涨的他,威仪也是与日俱增,后宫中一旦出现了什么纷乱,周太后便会找他前去处理,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万贞儿高涨的气焰没有彻底膨胀到无法收拾的境地。 成化年间,后宫的第一案,落到了他的头上。 映月朝怀恩盈盈一拜,笑了笑,道:“谢怀公公。” 怀恩道:“摊上了如此大的事情,姑娘还能笑得如此坦荡,难得难得。” 映月道:“奴婢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怀恩道:“那不见得,大奸大恶之徒,也是可以做到如姑娘现在般的表现。” 映月道:“公公认为奴婢是良善之辈呢,还是大奸大恶之徒呢?” 怀恩和映月对望了一眼,哈哈大笑。 “别站着说话了,坐。” 映月依言坐下,她解开茶盏杯盖,用杯盖拨了拨漂浮在上面的茶叶,嗅了嗅道:“沁香入鼻,果然是好茶。” 怀恩道:“平心静气才好说事儿。映月姑娘,我们边喝边聊好不好?” 映月笑道:“公公,在没有揭开事情真相之前,映月不过是阶下囚徒,有如今这般待遇,已经是不敢想象的奢望了,哪还有挑剔的道理,公公只管问来便是。” 怀恩道:“映月姑娘,我之所以第一个便传唤你前来,是因为,安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后,小皇子便一直由你抱着的,直到出事儿,我说的可有出入?” “回公公的话,没有。” 怀恩道:“那么,在莫名大火火起之前,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小皇子有没有任何异样?” 映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没有。” 怀恩道:“你确信没有?” 映月道:“没有。小皇子降生,大家在欣喜万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在他的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应该没有人能够下得了毒手。” 怀恩道:“按照目前的看法,所有的疑点指向,如果有人下毒手,应该是在大火莫名燃烧,以及众人冲出内室这段时间了。” 映月道:“应该是的。因为在那段时间里,白烟特别的大,几乎看不清楚人影,慌乱之间,大家你推我我搡你的,肢体接触得很厉害,所以,便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在小皇子出生后,凶手哪怕一直死盯着小皇子,也没有人察觉出异样,白烟一起,他出手即中,实在是可恶之极。映月姑娘,你还能记得火是怎样燃烧起来的吗?” 映月道:“历历在目。在小皇子传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太后娘娘喜不自禁,不顾内室血腥气重,急着要进来,由于内室产室里人员杂乱,而且挤了满满的都是人,为了给太后娘娘让出一条路,所有人便急匆匆向后退去。也不知道是谁,腰背碰到了桌子,在听到桌角吱呀一声响后,应该是桌子上的蜡烛倒了,紧接着便是‘砰’地一声爆燃声,桌面烧了起来。” 怀恩道:“安妃娘娘生产,是在下午,阳光正好,为什么要点蜡烛?” 映月道:“公公有所不知,女人们在产子的时候,最忌有风侵入。为了不让哪怕一丝丝风侵袭安妃娘娘的凤体,撂下病根,我们事先用厚厚的布幔把内室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光线比较暗,于是,便点起了几根蜡烛。” 怀恩道:“你是说,蜡烛倒在了桌面上,桌面便爆燃了起来?” 映月道:“是的。” 怀恩道:“你是否记得,那张桌子上可有什么特别容易烧着的东西?” “好像……” 怀恩打断了映月的话,道:“映月姑娘,尽量不要好像,努力想,这对于是否能锁定真凶至关重要。” 映月回忆了好一会儿,突然道:“公公,我想起来了,本来桌子是干的,可是,当我抱起小皇子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湿湿的,我还以为是谁端着铜盆,不小心泼洒上去的。对了,屋子中还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站在怀恩旁边的年轻人道:“湿湿的?如果所猜不错的话,应该是猛火油之类的易燃物。映月姑娘,桌子上的蜡烛是一根还是一排?” 映月好奇地打量了下他,道:“是一排。” 年轻人道:“这样一来,蜡烛倒下之后,必有没有熄灭的蜡烛,只要碰到一点星火,便能迅速燃烧起来。” 第四十三章 查凶(二) 怀恩道:“如果只是猛火油的话,火燃烧起来后,应该冒的是黑烟,映月,听说当时产室里充斥着的是白烟?” 映月道:“是的,公公。” 年轻人道:“看来,桌子上应该有别的东西才对。” 映月又苦苦思索了会儿,道:“方太医应该把药匣子放在了上面,对,就在烛台前面。当蜡烛倒下,火苗猛地蹿出来后,便爆燃了。” 年轻人道:“看来白烟的出处找到了。” 映月道:“由于白烟汹涌而出,瞬间布满了整间房,以至于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怀恩向年轻人问道:“能够在燃烧时,产生大量白色烟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年轻人道:“磷,磷着起来所需要的温度不高,燃烧时能产生大量的热以及浓重的烟雾。” 瞧着怀恩把年轻人当成了幕僚军师,映月疑惑地看着他,道:“公公,这位公子面生地很,不知道……” 怀恩呵呵笑道:“你见我事事问询于他,觉得很是奇怪,是不是?告诉你,他可是大有来头,他名叫柳仕元,是韩雍韩大人平息大藤峡之乱所俘获而来的,因为机智百出,是个难得的智囊,卢公公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他收为了义子。不过,一进京,卢公公便把他交到了我的手上,由我悉心调教。” 映月道:“他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 怀恩道:“可不是?仕元可是大藤峡贼首侯大苟的心腹军师,当地几十万人马首是瞻的智者,不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精通医术、熟读兵书,所以,这件案子,到了我们手上。凶手是无处可藏的。不过,这件案子,做得有些明目张胆,凶手似乎根本没有想能隐藏住一般,找起来应该很容易。有了仕元,更是事半功倍。” 映月道:“公公,柳公子知不知道他将?” 怀恩道:“你是不是看着柳公子一表人才于心不忍?” 映月道:“像他这样的人才,进了宫怪可惜的。” 怀恩道:“谁说不是呢,可惜造化弄人……”虽然怀恩对于自己是宦官的身份坦然受之,但是他怕字眼间会让柳仕元伤心。便顿住了。 柳仕元一笑了之一般,道:“映月姑娘有所不知,我已然是半残之躯。在宫里面数日了。” 映月道:“是吗?”对于玉树临风,宛如城北徐公的柳仕元,落得这种结局,映月有些怅然若失。 柳仕元道:“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分析案情。当磷燃烧冒出的白烟和猛火油燃烧冒出的黑烟弥漫充斥整间房屋的时候。便是凶手下狠手向小皇子投毒的最佳时机,只要眼疾手快,是能一击即中的。映月姑娘,火烧起来后,你有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出有人是故意靠近碰触你以及小皇子的?” 映月道:“火一烧起来,所有人都乱作一团。黑烟和白烟熏得眼睛难受,几乎是眯着眼睛冲出来的,从内室到外面那么点距离。便和好多人碰到了一起,不过,有人第一反应不是往外跑,而是迎着我,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好像是搀扶着我。当时以为是身边的姐妹,现在想来……” 柳仕元道:“在一般情况下。无论是紧张还是着急,人的手劲儿都会比往常大上一些,我留意了一下当时在产房中的人员名单,应该没有以取人性命见长的人,映月姑娘觉得这人的手劲儿如何?” 映月眼睛一亮,道:“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他握住我手臂的时候手劲儿确实不小,应该是个男人。” 柳仕元道:“是个男人?安妃娘娘产下小皇子后,离你最近的男人是谁?” 映月道:“是……是商太医。” 柳仕元道:“看来几个疑点都指向了他,如果估计不错的话,凶手事前是有了必死的决心,然而,看长相,一个个都是良善之人,良善之人对人对己是难得狠辣一次的,狠辣一次后,便再难下决心狠辣。毕竟,抱着必死之心和慷慨赴死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到目前为止,押解到牢房里的人还没有死,只要没死,线索就还没断,接下来,我们便问问商太医,看他作何解释。” 怀恩道:“稍等,仕元,有一件事情我得问一下,据我所知,如果我们的手指碰触磷的话,便会被灼伤,那么凶手到底是如何将磷这种东西放到小皇子口中的呢?” 柳仕元道:“这件事情做起来不是很难,首先,做一个筒子形状的容器,入口在上,双手用力捏住入口附近,管状的下口便会张开。磷呢,用薄薄的一层蜡封住,趁乱把容器探入小皇子的嘴中,也许是慌乱,蜡丸滚落的时候,张开的下口钳散了,小皇子的唾液一沾着,以他弱小的体质,哪受得了这样的剧毒。” “映月姑娘,此后,你便抱起小皇子逃了出来是吗?” “是的,公公。” “事情的大概经过已经理得差不多了,映月姑娘,你暂且委屈一段时间,狱卒小哥呢?” “公公,您有何吩咐?” “咦,刚才那位小哥呢?” “回公公的话,他见公公和映月姑娘还得聊上一阵子,于是便让我顶一下,先离开了会儿。” “行,那麻烦小哥先到男监把商太医请过来,再把映月姑娘带回女监。” “是,公公。” 映月起身,向怀恩道:“公公、柳公子,请你们务必把这个歹毒的凶人抓出来,为小皇子报仇雪恨。” 怀恩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论是谁,居然把罪恶之手伸到了我大明王朝的皇家血脉上,我不止是要抓住他,还要将此人的幕后主使揪出来,姑娘只管放心,就当这两天是歇息了。” 映月潸然泪下,道:“公公,别看奴婢刚才乍露笑颜,其实,我是不敢想启祥宫中发生的事情,当小皇子躺在奴婢的怀中,瘦小的身子不停抽搐着,慢慢消失了生命的时候,我的心……” 说着,映月感觉骨鲠在喉,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掩面而泣。 柳仕元道:“映月姑娘万万不可太过伤心自责,太后娘娘那里可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你一定要尽快收拾起心情,我们几乎能够锁定凶人,只要能确定,姑娘就得马上回到太后娘娘身边,服侍她老人家,且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导致精神恍惚。” 就在这个时候,被怀恩叫去传唤商太医的那名狱卒跑了过来,他的神情极为慌张,连声道:“公公,公公,不好了。” 怀恩道:“什么事儿?” “公公,小的到达男监的时候,商太医已经昏厥了过去。” “你说什么?”怀恩无法像刚才那样气定神闲,站了起来。 “商太医昏死过去了。” “他早一刻不昏倒,晚一刻不昏倒,偏偏就在我们唤他前来的时候昏倒。商太医人在哪里,快点带我们前往。” “是,公公。” 在这名狱卒的指引之下,怀恩和柳仕元来到了男监关押商太医的房间。 只见,昏暗的一豆光亮之下,商太医的身子缩作一团,像一只虾子,四肢已经似有似无的抽动着,嘴角向外渗出紫黑紫黑的鲜血。 柳仕元抢上前去,查看了一番。 “怎么样?” “公公,他已经中了孔雀胆之毒。” “孔雀胆之毒一旦入口,大罗神仙也难救。仕元,他会不会是察觉到我们注意到他,便畏罪自杀了呢?” “这个还不得而知。公公,映月姑娘的话可信吗?” 怀恩道:“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我在宫中经历了三代君主,知道人心隔肚皮,任谁说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 柳仕元道:“小的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能因为映月姑娘的一面之词便认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商太医,即使他现在已然毙命,刚才当着映月姑娘的面,我把可疑之处全部推在了商太医的身上,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怀恩道:“我不是配合着你了吗?” 柳仕元道:“公公真是好眼力。公公,我们得马上安排得力的人去办三件事情。第一件,继续回密室审问男监女监的其他人,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能不能和映月姑娘的相印证。如果第一件事情印证了,便前往太医院和商太医家,查查近几个月他和后宫中哪些人接触得比较多,第三件,如果没有印证,就得调查调查一下映月姑娘可有异常了。” “好,我这就派人着手去办。来人呐,先把商太医抬走,让他到现在该待的地方躺着。” 柳仕元听到怀恩这句话,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喃喃道:“该待的地方?” 怀恩道:“仕元,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柳仕元打量了一下商太医所在的牢房,道:“公公,你不觉得商太医所待的牢房太偏了一些吗?” 怀恩一听,心生疑窦,道:“确实,前前后后几间都没有人,如果有人想动手杀人灭口的话,是再从容方便不过的了,而整座监牢里,能有这个权力的……”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司狱司魏大人。” 第四十四章 你找不到证据 怀恩向离他们不远处,冲着他们毕恭毕敬笑着的狱卒道:“快,让你们司狱司魏大人过来。” “是,公公。” 他们刚刚迈出两步,拐过一个弯,踏上通向牢房外的长长通道,便听到有人说话:“不必了,像动机、线索痕迹如此明显的事情,我魏某人也没有妄想聪明如怀公公查不出来,只是,没想到,公公竟然还带了个智多星来,让本来就容易大白的真相来得更快了一些,快到我都来不及享受余下的时光。” 听到这话,狱卒也明白,商太医的死就是他们司狱司魏大人一手造成的,不过,也许是余威犹在,狱卒下意识地向后为“魏大人”让开了一条路。 “魏大人”微笑着从不远处来到了怀恩和柳仕元的对面,站定住。 怀恩道:“我就说嘛,这里面不见天日,说句得罪人的话,在这里面待久了的人,性情中多是带有粗犷的,何来如此细腻的情怀,品鉴那极品的茶叶。想必,是有人赏赐的吧。” “魏大人”道:“公公这是在套我的话呢。原来,公公一开始就怀疑到我了。” 怀恩道:“不是我怀疑,而是你根本就不想掩饰。” “魏大人”向狱卒道:“你去忙你的,本官有些话想跟怀公公单独聊一聊。” “这……”狱卒犹豫了,毕竟“魏大人”刚才的举止言行告诉他,“魏大人”已经不再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是一名嫌犯。 既然是嫌犯,肯定是会伤人的,他此刻的职责是,保护怀公公的安全。 怀恩道:“没事儿,照你们魏大人的话去做。” “魏大人”道:“公公如此。想必你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不仅仅机智过人,而且身怀惊人的艺业吧?” 怀恩道:“真没想到,在这监牢之中,还有你这般聪明的人物。” “魏大人”感叹地眼睛上翻着,眼眶中翻着泪花,道:“可惜,老天爷给予了我一个聪明的头脑,却剥夺了我生命中余下的时光,我终于明白。卑微者,是不应该聪明的。公公,请让小翁离开一下。有些话,我不想再有第四个人在场,人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不过。即使是善语,也只想有一两人听到。” 怀恩道:“小哥,去吧,吩咐下去,好好照顾余下的人,一定要让他们吃好喝好。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的冤屈就可以洗刷了。” “是。公公。”狱卒抱了下拳,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怀恩道:“魏大人,小翁已经走了,这个过道一眼便能看出好远。你我近身说话,再无别人可以听到。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敞开心扉了谈。你刚才不是说,人之将亡其言也善吗?你现在所能做到的最大善举便是告诉我们,你的幕后主使是谁?她为什么要对小皇子下毒手?” “魏大人”道:“公公,我支开小翁,只不过不想让他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在这座监牢中,我向来说一不二,我怎么会让他看到我害怕表情徒惹他偷偷笑话于我呢。我已命不久矣,却不得不伪装强悍。在公公这样的陌生人面前反倒好了,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会告诉公公,我很怕死,只是,公公以为我除了这还会跟公公透露什么吗?” 怀恩道:“难道你不应该透露点别的什么吗?” “魏大人”道:“呵呵,只不过死掉了一个小皇子,有什么大不了的,皇上正走向盛年,血气方刚,有的是机会,宫里面那么多主子,谁的肚皮都有可能有出息。” 怀恩道:“我追查真凶,不是因为死掉的那个是皇子,我只是将他当做一般的小生命看待,他来到人世间,连嗷嗷哭喊都没有痛痛快快一次,就这样被一系列的人,以阴谋的名义,扼杀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忍心,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魏大人”道:“公公,如果你从一入仕途,便在各个监牢混迹,想必,你便能明白,在我们的眼里,别人的生死无关紧要,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珍贵的。” 怀恩道:“听你的话,你是看透了一切一般。” “魏大人”道:“经历了无数的残酷,我还看不透一切吗?” 怀恩道:“看得透一切,你就可以残忍吗?残酷,呵呵,我真为你所经历的残酷可笑。” “魏大人”道:“有什么可笑的?” 怀恩道:“你的那些经历,放到后宫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所以,一个人究竟是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完全取决于个人,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和天下的那些蠢蛋一般,只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 “魏大人”没有被怀恩的讥讽所刺激,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现在不过风中残烛。”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不是万贞儿?”怀恩突然单刀直入。 “魏大人”浑身一颤,道:“你……你……” 怀恩道:“从你的表情,看来,我的猜测不错。” “魏大人”由于被怀恩诈了出来,有些恼羞成怒,道:“就算你猜测不错又怎样,你找不到任何证据,因为,证据在我这里就断了。” 怀恩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天命不可违吗?” “魏大人”道:“我当然知道。” 怀恩道:“你知道前一段时间京城传唱的那段童谣吗?” “知道。” 怀恩加重了语气质问道:“你可知道,那段童谣可是出自钦天监?” “魏大人”震惊当场:“怀公公……你……你说什么?” 怀恩道:“按照钦天监的推断,童谣的传唱,万贞儿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就倒台了呢?既然她倒不了台,只能充分说明一点。这,只不过是我朝后宫血腥史的发端罢了。而始作俑者,则是你。你可知道,这件事情,一旦断了线索,她将肆无忌惮,皇上的子嗣,将接二连三命丧她的手下,这一笔笔的血债,都将算到你的头上,算到你家人的头上。你应该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吧,你应该知道下了地府有轮回吧,难道你就不怕皇家冤魂会一直缠绕着你,折损你家人的阳寿,让他们早早下到十八层地狱之中受尽煎熬吗?” “魏大人”怔怔呆立:“难道,难道我做错了吗?难道这样,我不能为家人带来他们这一世的幸福吗?” 怀恩道:“你以为会吗?” “魏大人”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泪眼朦胧看着怀恩,道:“怀公公,真没想到,你字字锥心,你抓住了我的脉门,我几乎被你说动。” 怀恩道:“此刻,你应该有什么话对我说了吧。” “魏大人”凄惨地摇了摇头,道:“按照公公的话,这件事情我是做错了,公公,就算以后的一笔笔一桩桩算到了我,以及我家人的头上,他们的阳寿也许会慢慢减少,但是,如果我现在出来指证,我的发妻,我的儿女,即刻就将殒命。所以,公公,我仍然不会说。” 怀恩道:“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万贞儿附带着把罪孽累加到你们全家的身上吗?” “魏大人”道:“不会,公公,我是将死之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呵呵,公公,你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唇舌了,是对是错,我都已经做了,既如此,就让我一死以小皇子吧。” “魏大人”右手一直攥着,直到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才伸展开五指,一把匕首滑落了下来,他握住匕首,刀身翻转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插向了自己的胸膛,狠狠地刺进了心脏,只听“噗”地一声,“魏大人”颓然倚靠着牢房的木栅栏,缓缓倒下。 他惨然一笑,道:“小皇子离开不久,就让我前去陪伴左右。这一世,是我做的孽,我会跟随着他,十世都做他的牛马,供他驱使。”然后,他一咬牙,拔出了匕首,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出了好远。 再瞧向他,已然毙命。 怀恩叹了口气,道:“虽然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几乎能把那个线索拽住。尽人事而听天命,天不佑我,也是无奈。” 柳仕元道:“公公,后宫真的如此可怕吗?” 怀恩道:“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比这可怕多的事情多着呢。” 柳仕元道:“被公公这么一说,我只觉浑身毛骨悚然,后宫真的步步惊心,重重危机。看来,想保得羽瞳一生平安,并非易事了。” 怀恩道:“卢永自从回宫后,总是在我的面前,对他的这个干闺女赞不绝口,我真想早日见一见这庐山真面目。” 柳仕元郑重其事地道:“公公,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怀恩拍了下他的肩膀:“放轻松,有些事情,举重若轻了,反倒来得更容易一些。你放心,宫里面,除了卢永、陈瑄,还有太后娘娘、我、张敏,很多很多人,会好好保护从大藤峡远道而来的女孩子尽量免受万贞儿的荼毒的。” 柳仕元道:“只怕,防不胜防。” 怀恩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这般忧心忡忡。让你见识了后宫的可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走吧,随我回宫,我得想太后娘娘复命去了,启祥宫的惨剧,只能无果而终了。” 第四十五章 荒唐君王荒唐事 朱见深一路狂奔,张敏紧随其后,大声叫道:“皇上,您慢一点,别摔着龙体。” 然而,朱见深却充耳不闻,越跑越快。 后宫的宫人们见着,远远地跪倒在地上。 此刻,朱见深的眼中已经不见了在启祥宫中,被安妃柔情蜜意渲染入黑瞳的温柔,那一双眸,满满地都是恐惧。 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到万贞儿那里去,因为在后宫中,只有万贞儿才能给他安全感。 终于,他看到了最想到达的地方,冲着九华宫的宫门猛冲了过去。 前面便是九华宫宫门高高的门槛,朱见深一个纵跃,跳了起来。 与此同时,梁芳从里面走了过来。 当他看到从天而降的朱见深时,梁芳吓了一跳,可是,躲闪已经来不及,没办法,梁芳一咬牙,双手张开,一把接住了朱见深。 可是由于巨大的冲力,两个人一起倒向了地面,梁芳的后背结结实实砸中了地面,摔得他呲牙咧嘴,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 梁芳魂儿都丢了一大半,道:“皇上,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您没伤着吧?” 朱见深那口气憋着,哪能冲着他说,双手一撑地面,站起身来,向万贞儿的寝室冲去。 看着朱见深一骑绝尘的背影,梁芳呆住了,紧接着,又见到一个人影腾空而起,落点正在自己的位置。 “哎吆喂,这可真真要了老命了。”梁芳见机地快,猛地向左一滚,滚到了一边去。他翻身站起来,才瞧见来人是张敏。 张敏站见朱见深进了宫室,便掐着腰站在九华宫的院子喘着粗气。 梁芳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这是?” 张敏摇了摇头道:“可能,小皇子的事儿刺激到了皇上,皇上他……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了。” 张敏说话的时候,是垂头丧气,可是梁芳听在耳朵里,却是心花怒放。朱见深自打当了皇上,为于谦平冤昭雪,恢复景帝帝号,任用贤臣,体察民情。励精图治,越来越有英明君主的风范,而且。越来越有自信,梁芳担心,继续这样下去,朱见深便不会如做太子时患得患失、杯弓蛇影那般依赖着万贞儿,今儿。确实似乎又有了从前的影子。 万贞儿正坐在铺上了软垫的椅子上,享受着香瑶力道恰到好处的按摩,听到梁芳在院子里喊叫,连忙站起身来,刚准备出去瞧瞧,只见一个身影冲了进来。径直扑向了她。 她知道,来人是朱见深,连忙抱住了他。朱见深把头埋进了万贞儿硕大丰润的*。身子不停地哆嗦着。 香瑶看着,心里面五味杂陈,可是她知道,那是皇上,她只能识相乖巧地退下。并且把房门带上。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皇上……” 直到这个时候,朱见深才悲从中来。道:“不……” “皇上,你别太难过,臣妾扶着你到床边说话,好吗?皇上。” 朱见深像一头受到了巨大惊吓的小鹿,委委屈屈地点了下头。 万贞儿搀扶着显得无比脆弱的朱见深,来到了她的香榻。 她把朱见深轻轻按在床榻边,自己呢,则揽着朱见深的肩膀,坐到了朱见深的旁边。朱见深把头靠在了万贞儿的肩膀上,默默无语,清泪两行。 “皇上,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面,臣妾在你旁边呢。” 朱见深道:“贞儿,朕好害怕。” 万贞儿道:“皇上,为什么?” 朱见深道:“皇儿的事,让朕想起了当年当济王时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那种每天都活在死亡威胁阴影下的日子。朕以为,朕当了皇上,便不会再害怕,可是,朕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即使是朕成了一国之君,还是没有逃过这样的劫难?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朕,他为什么忍心如此残忍地对待朕,朕不是天之子吗?朕不是他的孩子吗?老天爷是不是认为朕不配做这个皇帝,所以,他才惩罚了朕。” 万贞儿道:“皇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当之无愧的英主,万人景仰的大明帝国的皇帝,你是上天最最有才干的儿子。” 朱见深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朕的孩子为什么会死?” 万贞儿有些心虚,道:“皇上,那是有人在暗地里使用阴谋诡计。” 朱见深道:“贞儿,朕害怕,他们能把阴谋诡计强加在朕的孩儿身上,终有一天,他们也能把阴谋诡计用到朕的身上,就像,就像朕当济王时一样。” 万贞儿道:“不,不会的,皇上,你是天下共主,小皇子之所以遭此大祸而丧命,臣妾以为,不过是后宫中哪个不甘心被安妃妹妹的孩子拔了头筹占了东宫之位而起的恶毒心肠。自古以来,皇家的皇子们,皇家皇子们的母亲们,几乎全部的眼睛都盯着龙椅,为了这把龙椅,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可是,谋害皇帝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敢做的。而且,皇上身边有着全天下最严密的保护措施,任谁也别想伤害皇上一分一毫。” 朱见深道:“谁说他们没有伤害到朕一分一毫,他们用了全天下最恶毒的方法,深深伤害了朕。爱妃,朕好难受,朕的孩子没了。朕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他两眼,他……”说着,朱见深哽咽了。 万贞儿道:“皇上,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也许,是帝王之家的福气太大,这个孩子承受不住吧,又或许,是孩子与皇上有缘无分,所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再或许,是老天爷太过疼爱怜惜这个孩子,本来忍痛割爱,放他来到人世间,但是担心人世间的苦难降临到他的头上,便又心生悔意,把他收了回去也不一定。” 朱见深道:“皇家有着全天下最好的一切,怎么会有人世间的苦难呢?” 万贞儿道:“皇上,你难道忘了,其实,全天下最深最重的苦难全在皇家了。南朝宋顺帝刘淮在死前便发出过感慨,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朱见深道:“是啊,即便是我朝,帝王家也发生了太多相煎何急的事情。唉,爱妃,被你这么一说,朕的心里多多少少好受了一些。用你的‘也许’说,也许这孩子这个时候走,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万贞儿道:“皇上,如果你能这么想,臣妾也就能够放心许多了。” 朱见深道:“整座后宫之中,唯有爱妃的话,能宽解朕的心。” 见朱见深低落的心情,万贞儿知道朱见深是哪儿也不会去的,可是,她却道:“皇上,你就这么一直在臣妾这里待着吗?” 朱见深道:“难道爱妃想迫朕去其他地方?” 万贞儿道:“不,皇上,安妃妹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这样的打击,任是再坚强的女子也是承受不住的,皇上,你在臣妾这里待久了不合适,皇上应该去安妃妹妹那里,好生安慰她。” “不,朕哪儿也不去。”说完,朱见深身子一歪,倒在了万贞儿的双腿上。 “皇上,你一点不为臣妾着想。” “爱妃,这话怎么说?” “皇上,今天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你却在臣妾的宫中,传将出去,肯定会有人在背地里对臣妾指指点点的。” 朱见深道:“他们敢?谁若胡言乱语的话,传入朕的耳朵里,朕不一一抓住了割了他们舌头的。” 万贞儿道:“可是皇上,他们的闲言碎语一般都是两人说,哪能传到你的耳朵里。” 朱见深道:“好,朕明天就传尚铭来,后宫中,闲话是从哪个宫里面,哪个管事手下传出来的,朕只找顶头的那位,发落了他们去找,找不到,他们便自己担着。贞儿,朕现在哪儿都不去,朕就想在你这里。安妃自有母后和皇后,以及各宫妃嫔陪着。她需要人抚平伤痛,朕也需要,朕痛的时候,只有爱妃你这里,才是治疗朕心头创伤的唯一去处。朕闻到你身体散发出的幽香,才会觉得心绪安定。” 万贞儿道:“皇上,是臣妾自私,臣妾没有顾及皇上的感受。” 朱见深道:“别这么说,你也有你的难处,是朕自私了,是朕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 万贞儿道:“不,臣妾不觉得,只要皇上开心,臣妾就开心。”万贞儿稍微低了下头,见朱见深并没有看着他,便笑了下。 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想笑,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的笑,她根本不担心后宫的人对她是否非议,只要皇上离不开她,其他的事情,不足为虑。 万贞儿道:“皇上,你要不要趴到床上,让臣妾为你松一松筋骨,按摩按摩?” 朱见深听到,欣欣然答应了:“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贞儿,说实话,朕有好久好久没有享受到你芊芊玉指捏按的待遇了。在这后宫里,有两件事情是朕觉得最舒服和最期待的,一个是张敏帮朕梳理头发,另外一个便是爱妃的推拿按摩了。” 万贞儿道:“能让皇上如此期待和赞不绝口,是臣妾的荣幸。” 朱见深迫不及待地从万贞儿的双腿上坐了起来,也不用别人,自己把龙靴脱掉,上了万贞儿的床榻,趴在柔软如棉花堆的杯子上,双手叠着,放在了下巴上。 第四十五章 荒唐君王荒唐事(二) 万贞儿侧着身子,坐到了床榻的边上,伸出白皙细长的十指,用上了唯有她才知道,朱见深最舒服最享受的力道揉捏起了朱见深的肩膀。 朱见深舒服地肩膀一塌,轻声呼出了一口气,道:“别人都羡慕朕可以拥有佳丽三千,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弱水三千,朕只愿意饮贞儿这一瓢,宫里头那么多人,只有爱妃最懂得朕的身体想要什么,爱妃的这十根芊芊玉指一触及到朕的肌肤,朕便有一种身体上的三万六千根毛发无一不舒畅,无一不轻松的感觉。” 万贞儿轻笑道:“听皇上这么一说,臣妾觉得臣妾的这双手好像不是凡人之手似的。” 朱见深道:“恩,确实可以这么说,被你这么一按捏,朕的忧伤恐惧一扫而光,顿觉精气神十足,想必现在母后正在安排人追查暗害小皇子的凶手,真不知她会派谁去。爱妃,你猜猜,母后会派谁去?” 万贞儿道:“那还能有谁,尚铭呗,他可是管着东厂的厂督,皇上您的耳报神,京城里,只要他想查的事情,没有查不到的。” 朱见深道:“其实,被你这么一说,朕倒是能排除掉尚铭。” “为什么?” 朱见深道:“因为母后素来不喜欢宦官做伺候主子以外的事情,除非是特殊情况,需要她指派的。宫里头能让母后放心指派的人不多,朕认为,很有可能是怀恩。” “怀公公?” “恩,怀恩是最佳的人选。怀恩去查凶的话,朕便能放下心来,他一定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待揪到了一众人等。朕必定不会放过他们,朕要让他们尝遍东厂所有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最后再把他们凌迟处死。” “皇上,这些人确实是可恶至极,确实要让他们后悔做下此事。”万贞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线索,已经断掉。 “朕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如此痛恨过什么人。不过。朕相信,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他们害死了朕的孩子。难保幕后主使的子孙不遭到横祸。唉哟……贞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见深突然觉得双肩剧痛难当,转过身,扭着头,定定看着万贞儿。 万贞儿被朱见深瞧得心虚胆颤。怔在那儿,一张红润的脸煞白无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朱见深关切地问道:“爱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朕传唤太医来?” 万贞儿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着道:“皇上,臣妾没事儿。” 朱见深道:“怎么会没事儿呢,不行。不行。” 他伸直了脖子,刚要喊,却被万贞儿制止住。 万贞儿道:“皇上,臣妾真没事儿,臣妾是被皇上你刚才那番话给吓的。” “吓的?为什么?” “皇上。臣妾想到了两件事情。” “哪两件事情,说来听听。” “皇上刚才说。‘他们害死了朕的孩子,难保幕后主使的子孙不遭到横祸。’皇上,你有没有想过,这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某一位妹妹,她起了歹心也是怕安妃的妹妹被立为太子,她将来有了孩子,也是皇上的。皇上你这般诅咒,不怕会应验在孩子身上吗?” 朱见深叹了口气,抚摸着万贞儿的脸,道:“你呀,心肠真的是太好了,事事儿都在为别人着想,你不用这般担忧。有这样歹毒的母亲,生下的孩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早早去了的好。” 万贞儿道:“皇上,你千万别再臣妾面前说这样的话了,臣妾听着心惊肉跳的。” 朱见深道:“好了好了,这件事就翻过去不说了,那么还有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如果在将来的某一天,臣妾也怀上了皇上的骨肉,十月怀胎生了下来,但是此人仍然没有被查出来,她在后宫中阴魂不散的,那臣妾的孩儿岂不是每天都有夭折的危险?” “不会的,不会的。” 万贞儿道:“皇上,臣妾是说,如果万一呢?” 朱见深沉思了会儿,道:“爱妃,现在你汤药也喝上了,估计怀上孩子也就在眼前。从你怀上孩子的那一天起,除了你信得过的人,朕绝不会让任何人踏足九华宫一步,你看这样行吗?” 万贞儿点了点头。 朱见深见万贞儿脸色好看了一些,继续趴下,道:“爱妃,再给朕捏一捏,今日,朕觉得太累太累了,让朕在你这里静静地躺上一躺。唉,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烦心事、伤心事找上朕。朕是最害怕看到一些陌生的面孔,母后偏偏决定于最近撤换一批宫女,让上了年纪的宫女出宫去。” 万贞儿道:“什么?撤换宫女?太后娘娘怎么想起来撤换宫女了呢?” “还不是卢永干的好事儿,他这个人,生就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平日里就是能说会道的主儿,这次大藤峡之乱监军回来,韩雍不是顺捎着把从九层崖寨俘获来的少男少女们押解进京吗?他便在母后面前说九层崖寨的女孩子们如何如何地乖巧伶俐,如何如何地善解人意,又说动了母亲,把一批在宫里头当差多年的宫女放出宫,由她们来替换伺候,朕是有点担心,她们虽然如卢永描述的,是族人们的女儿,毕竟是蛮族的后人,在深山老林里野惯了的,宫里头条条框框约束着,真不知道做起事儿来,能不能称心可意。” 朱见深在万贞儿这里,只是当做家常话聊着,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贞儿本心就担心自己年老色衰,一听说卢永弄来的都是一水儿的年轻女孩子,敏感的神经又被跳动,不由得,双手的力道又大了起来。 “别……别捏了,爱妃。朕痛得厉害。” 万贞儿连忙起身,道:“皇上,臣妾三番两次失手弄痛了皇上,让龙体不适,实在是罪该万死。” 朱见深道:“贞儿,你和宫里头的妃嫔们不一样,朕和她们是君臣,和你却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有谁该死的道理,以后不许这样。” 万贞儿道:“是。皇上。” 朱见深道:“是不是朕的这个话题又让你想到了什么,让你如此的心神不宁。”朱见深坐了起来,双手弯曲至肩部。揉了揉被捏得隐隐作痛的地方。 万贞儿道:“皇上,大藤峡的这批女孩子,虽然年幼无知,生性散漫惯了,但是要说调教的话。倒也不难,臣妾担心的是,她们到底是逆贼的后人,心里头保不齐会有替亲人报仇的念头,让这样一群人进宫,会不会在宫里头埋下隐患呢?” 朱见深对万贞儿说的这事儿。倒是很不以为然:“自许久以前,出征的将军们便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便是平定作乱后。便从支持反叛逆贼的地区里,挑一些五官端正、身体康健的少男少女们押解进京城,供后宫以及在京诸位王公大臣家内眷后宅中驱使,到今年,也有将近百年的历史。从来没有听说过发生什么事情,爱妃确实是多虑了。” 万贞儿不甘心道:“皇上。还是提防着一些比较好。” 朱见深道:“没关系的,卢永在她们进京前,为她们画了一批画像,现在在母后那里,朕瞧见了几位,个个都是单纯善良的模样,她们入宫,想见到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哪里就会有危险了,况且,她们入宫,也是母后的意思,朕这个做儿子的没法在这件事情上提出什么异议。” 万贞儿心里面怒火膨胀,对卢永充满了怨恨,心道:“卢永一直和本宫不对付,他带这批女孩子来必定没有按什么好心。卢永是太后的人,她的意思也就是太后的意思,太后不是一直想寻摸个女孩子取代本宫在皇上心里面的位置吗,卢永千里迢迢从千里之外把这些女孩子押解进京,保不准是太后的意思。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万贞儿道:“可是皇上,臣妾终究是放心不下,毕竟,你不是让臣妾协力后宫嘛,这万一谁起了贼心歹意,惊吓了龙体分毫,臣妾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哇,皇上。” 朱见深道:“朕能够了解爱妃的苦衷,不过,她们进宫已经是即成的事实,不宜再做更改,这么着吧,母后那边派了人去挑选,你这边呢,让梁芳、钱能或者尚铭,谁去都行,一同把把关,他们这几个人都是心细如发的人,朕对他们是最放心不过的了,有他们在旁,放心了吧?” 万贞儿思忖,知道圣意难改,勉强笑着点了下头。 朱见深哪能猜到万贞儿心里的想法,错以为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是担心将要进宫女孩子会对他造成潜在的伤害,伸过手扳了扳万贞儿的香肩,道:“爱妃,你就不要再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了,现在,你要操心的事情只有一件。” 万贞儿见朱见深一本正经,疑惑道:“臣妾要操心哪件事情呢,皇上?” 朱见深道:“朕不是和你说过,让你为朕生十个八个儿女吗?现在,安妃诞下的小皇子被人暗害了,朕更迫切地想要孩子,想要你为朕生下第一个孩子,好吗?” 万贞儿一听,羞红了脸,摇了摇头,道:“皇上,难道你真的要臣妾侍寝吗?臣妾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朱见深粗重的鼻息喷到了万贞儿的脖子上,他有些癫狂地道:“朕要孩子,朕要你为朕生孩子。”他疯狂地把万贞儿的朱唇封住,肆意采撷,然后把她推倒在床上,扑了上去,飞快且熟练地把万贞儿身上的遮羞之物扔到一边,两只手对着硕大丰满的*使劲揉搓,仿佛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这是一个荒唐的夜晚,大明王朝的主宰者,在他的第一个孩子不明不白死掉的同时,无限风流,朱见深又变成了那位以一种别样残忍姿态呈现在后宫的君王,他的残忍,能让后宫里,除了万贞儿以外的其他女人肝肠寸断。 第四十六章 你们的希望(一) 九华宫中红被翻浪,慈宁宫中,周太后的床榻边坐满了头戴珠钗玉翠的妃嫔,她们都围着因为生产耗费了大量元气显得极为虚弱的安妃。 或许是见到了未来某日自己也会这般凄惨,妃嫔们小声安慰着安妃。 周太后则坐在安妃枕着的枕头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如母亲慈祥般地看着她,焦急地等待着谁。 “噔噔噔……” 听到外面动静传来,所有人都停止了话语和动作,齐齐向门口看去。 一名小宦官跑了进来,利索地向周太后行了个大礼。 周太后迫不及待地问道:“皇上呢?” “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他……”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这般吞吞吐吐的。” “皇上今夜应该在九华宫歇下了。” 周太后诧异道:“歇下了?你说皇帝他在九华宫歇下了?” “是的,太后娘娘。” 周太后道:“有没有把本宫的意思告诉皇上?” 小宦官道:“奴才传达……传达不过去……当时……皇上在……” 小宦官支支吾吾,不过,周太后以及在场的每一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本宫的好皇儿啊,可真对得起我们。好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下去吧。” 安妃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拼尽全力,几乎算是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才生下了小皇子,连抱都没来得及好好抱一下,便被人谋害致死,早已经是肝肠寸断,按照寻常百姓家女人的夫婿来说,早就应该来悉心安慰的。但是她这位特殊的外子迟迟不见人影,本来能够给她最大安慰,最大安全感的人,此刻,却变成了伤她伤得最深的人。她是一名柔情如水的女子,像她这样的人,性子里都是逆来顺受的,并且,有了吴皇后的前车之鉴,安妃一句话也没有说。双眼,却噙着泪水。 周太后道:“你们,都各回各宫吧。不要都围在这边,安妃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敬妃道:“太后,安妃姐姐这样,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下。” 周太后道:“有本宫在,难道你们还不放心吗?” “不。不,不,臣妾不敢。” “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人心浮动,难免会有闲言碎语传出来,你们呢。首要的任务是,会到各处主事儿,别让宫人们闲来生事。” “是。太后娘娘。” 在众位妃嫔们都起身时,周太后道:“皇后,你留下。” “你们,把各位主子都送走,这里不用你们伺候。本宫不传唤你们,不许进来。听到了吗?” “是,太后娘娘。”慈宁宫中的各位宫人忙着招呼妃嫔们,引领着她们离开。 在寝宫中的人都出去后,内室静极了。 周太后一时没有说话,左手从安妃脖颈处伸过去,拍打着安妃的左肩,皇后则握着安妃的右手,两人心疼地看着肤色惨白如纸的女人。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周太后和王皇后都有话说,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烛火闪烁,直到一根蜡烛的烛芯“噗”地一声,爆了一个火花出来。 周太后重重叹了口气,道:“孩子,本宫知道你心里面憋得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千万不能憋出病来。虽说女人产子需要保持心情愉悦,忌讳哭泣,不过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哭,才能让你觉得更好受一些。” 安妃的眼睛红红的,贝齿却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机械着道:“太后,臣妾不会哭,臣妾只是有些想不明白,臣妾心里面苦。” 虽说顶着妃嫔的名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她毕竟也只是年方十七八的女孩子,花样的年华,正是期盼夫君疼爱入心的年纪,正是憧憬自己是如意郎君唯一的心头宝的年纪,哪曾想到,全天下身份最独特、地位最尊贵的男人,却也是全天下心肠最冷最硬的人。安妃心里面隐隐觉得,这样的男人,根本是不适合当夫君的,但是,她能怎样,对方可是皇上啊。 周太后拍着拍着,又捏了捏她的香肩,道:“孩子,历来都说,做女人苦,做皇帝的女人更苦。天下的人看我们,都羡慕你我能够拥有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是他们谁能够想到,在这高大的宫墙背后,如你我的女人们有多少的无奈、坎坷和磨难。顾盼生辉的女子,面如桃花,心如蛇蝎者比比皆是,一举手一投足便能够置你于死地,后宫乱啊。你和本宫相比,已经算得上是幸运的了,最起码,皇儿的后宫中,至今只有她这么一位。” 安妃有些哽咽着道:“太后,你说的是……” 周太后道:“其实,本宫不喜欢万贞儿,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算不得秘密,只是你们都闭口不提罢了。你们入宫的时候,本宫便暗地里观察,你们的人品、学识、样貌都是一顶一的好,没有一个是暗藏毒辣心肠的,所以,你们不会兴风作浪,这一点本宫很放心,想尽一切可能疼惜你们。可惜,本宫的孩儿,眼里面只有万贞儿那么一位妇人,无论你们是千娇百媚,殊色艳丽,他却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本宫无奈啊。最冷莫过帝王家,只是,皇上却把这一点做到了极致,别说你们,就连本宫看着都觉得寒心。皇上,不能够三千宠爱加身于一人,不应该。皇上不应该在男女情爱之事上有太大的偏颇,这世上,有一种情绪叫恃宠而骄,很显然,皇上骄纵了万贞儿。” 安妃和王皇后听到这话,呆住了,她们不敢想象,周太后居然敢这样评价当今的圣上。 也许是周太后这段话的鼓舞,眼睛里全是氤氲之气的安妃扑闪扑闪着美眸,带着有些颤巍巍的声音问道:“太后,他……他对你如何?” 周太后道:“他……哪一个他呀?”一时之间,周太后没有明白安妃的意思。 坐在下首的王皇后倒是一下子听出来安妃所指何人,玉体震颤,小声呵斥,以期阻止安妃的胆大妄为,道:“安妃妹妹,你怎么这般不知道尊卑,居然敢……这……若是被人听到,可是大不敬之罪。” 王皇后出言拦阻,好像点醒了周太后一般,她恍然大悟,已经猜出了安妃刚才提到的“他”,究竟指的是谁了。 她继续揉捏着安妃的香肩,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哄着迟迟不愿意进入梦乡的孩子,道:“皇后,不必拘谨于宫中的繁文缛节,更不必因此而责难安妃,你看看,本宫的寝宫中,就剩下本宫、你和安妃三个人。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婆媳,坐在一床被子下,聊一聊家长里短呢?说句心里话,我真希望能够像他们那样活上一天。好像只有如此,本宫才觉得自己活得更真实一些。你们天天谨记心头的条条框框,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今晚把心扉放敞亮了,把宫里头虚头巴脑的一套全部给本宫扔到一边去,想聊什么就聊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顾忌,好不好?” 安妃睁大了眼睛,不信地道:“太后,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周太后笑了笑道:“为什么不能?瞧你,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转呢,唉,真不知道皇儿是怎么想的,像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娇媚女人,本宫看着你的双眼都心醉,他却无动于衷。” 安妃道:“太后,臣妾真的能够放肆一下吗?” 周太后道:“只要能够纾解你心中的疙瘩,为何不可,不过,仅限今晚。” 安妃道:“好,那臣妾就放肆了。太后,臣妾不……不太想提到他,您跟臣妾讲一讲他吧。”安妃口中的两个他,分明前一个指的是当今圣上朱见深,后一个则指的是明英宗朱祁镇。 周太后抬起了头,像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道:“你刚才是不是问我,他对我好吗?”在提起“他”的时候,周太后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自称自己为本宫,而是像寻常人,称自己为“我”。 “恩。” 周太后道:“你说的‘好”是哪种好?” 安妃道:“眷恋之好,亲情之好。” 周太后道:“眷恋之好?我不知道,他在位的那些年,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觉察出他对谁特别的宠爱,他对后宫的每一位妻妾都好,虽然没有做到不偏不倚,也基本上是完全照顾到我们每一个人的感受了,一视同仁。” 安妃抽抽噎噎道:“他对你们一视同仁?如此说来,岂不是显得生疏了些,客客气气的不像夫妻吗?” “他曾经是九五至尊,上天之子,却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蛮夷之人的俘虏,阶下之囚,历经千辛万苦、坎坷苦难,好不容易回到大明,却已经是物是人非,身份变成了上皇帝,几番波折,让他的心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再适合当一国之君,成了一个好人,一个大善人,心地纯善,几乎到了圣洁的地步。” 第四十六章 你们的希望(二) 安妃听了心向往之,心道,能够有这样的皇上夫君,对于我们身处后宫的女子,简直是天大的值得庆幸的事情,安妃道:“天哪,太后,不怕您笑话,臣妾真的后悔自己晚生了十几年,要不然,臣妾一定要入宫,做一名小小的宫女,一睹天颜。” 王皇后道:“妹妹,你这是说气话。” 安妃幽幽道:“臣妾说的不是气话,是心里话。” 周太后似乎没有觉得安妃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继续道:“他好到在他沦为阶下囚的时候,看守他的瓦剌士兵都想私底下放他离开。他在驾鹤西去之前,留下遗训,告诫后世子孙,为君王者必须善待身边的人,禁止让服侍过、侍寝过皇上的人殉葬。所以,即使我们不知道他爱过谁,但是,我们却都怀念他。如果有来世,我们还愿意在他的身边,只是不希望他再做皇帝,而是富甲一方的富户。我们不是贪图富贵,因为只有他家资无数,才能够养得起后宫的妃嫔们。” 安妃痴痴然道:“太后,臣妾好羡慕你。先皇对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好,他却只对一名女子好,臣妾的皇儿没了,他连句知心暖心的话都没有,臣妾一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能躺在那个女人的怀里,臣妾的心,就冷得像冰块一般。他和先皇相比,简直是完全迥异的两人, 一个,仁慈的像南海观世音菩萨,另一个,残忍地像是地府的修罗。” 虽然前有周太后的话在那担待着,可是安妃的话还是出乎了王皇后的想象,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王皇后脸上的变化被周太后看在了眼里,周太后道:“皇后,看来,废后吴氏的下场彻底震撼了你,让你没有了一丝丝二九年华女孩子该有的锋芒,你太老成了,老成的不敢像安妃这般,吐一吐心中的不快。本宫不会偏袒皇上,本宫也替你们觉得悲哀。都是那些年朝廷的动荡,让本宫都没有办法好好教育皇上。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这是本宫的悲哀,他的身体里明明流着本宫的血。却和本宫没有多少母子之情。都说血浓于水,唉……本宫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远远不及九华宫那个女人十之一二。” 安妃道:“太后,臣妾一直觉得您雍容端庄,好像没有烦心事儿一般。不想您却有着那么多的愁绪。” 周太后勉强一笑,道:“傻孩子,本宫也是凡人,虽然经历的事情多,轻易不会流露情感,可是。积压地久了,反而更想找人倾诉。孩子,跟我说实话。你恨不恨他?” “恨不恨他?”安妃茫然了,摇了下头,道,“对于他,臣妾想恨。但是恨不起来。” 周太后道:“无论如何,请不要恨他。皇上和先皇一样,都是可怜人。时局剧变、权力倾轧让他们走了两个极端,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强大到让我们无法抗拒的地步。皇后,本宫和安妃都已经聊了那么多,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们说,或者想问我们的吗?” 王皇后花容惨淡,轻轻摇了摇臻首,没有说话。 周太后道:“既然你不说,那本宫问你。从大婚到今天,也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皇上在你那歇过几个晚上?” 王皇后没想到周太后会问到这个话题,眼睛一红,对于这件事情,她是讳莫如深,是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刺,每天,都随着她的心跳在痛。 王皇后道:“太后,敬事房上面不都有记录吗?” 周太后道:“自打皇上登基以来,本宫就没有翻阅过敬事房,本宫瞧见那个女人的名字就心烦,本宫要你亲口说。” 王皇后委屈地泪珠刷地一下滚落了下来,在玉雕粉琢的香腮上留下了两道清晰的泪痕。 “说不出来,说不出来本宫便问你,有没有十次?” 王皇后一动不动。 “那么五次呢?” …… “三次?” 王皇后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趴倒在床沿上,用手遮盖住玉容,哭得撕心裂肺,道:“太后,您就别问了,请您不要再问了。” 周太后把拳头攥得紧紧的,骨节都变得发白,她恨声道:“本宫想不明白,九华宫的那位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皇上为什么会如此偏袒宠幸于她,难不成天下就没有女人了吗?一年了,适龄生子的你们居然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落下。皇上这是置大明未来的安危存亡于不顾啊。” 突然,周太后内心涌起一股冲动,脱口而出:“皇后、安妃,你们想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们的夫婿会回心转意,你们想没想过,让你们的夫婿来到你们的身边?” 两位娇媚的小美人正各自伤各自的心,自怨自怜,任由泪水在她们那两张万里无一精致的面孔上肆意流淌,周太后的话传了过来,无异于旱地一声雷,她们眨巴着被泪水模糊了的妙目,不知道周太后指的是什么? 看来,周太后不准备对她们隐瞒心中的想法,问道:“你们想不想知道本宫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 “想。”两个女孩子急急点了点头。 “呵呵,看来你们还是心有不甘。” 安妃道:“太后,臣妾当然心有不甘,臣妾的人生才走过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臣妾还有大好的年华。” “只要不心存歹意,心有不甘是好的,本宫真担心你们被皇上冷落到心如死灰。卢永回京,从大藤峡千里押解来一批年轻的女孩子,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王皇后点了点头,道:“听说了,这两天,后宫中议论最多的就是这些女孩子,尤其是宫中那些年长的宫女,都翘首以盼她们能够进宫呢。” 周太后道:“瞧瞧,后宫中,永远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长久成为秘密的。” 王皇后道:“那是因为,后宫中的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将普惠于她们,好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 周太后道:“看来,本宫在她们心里面,倒是又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善事。皇后,劳烦你起身,到本宫衣柜处,从右边往左数,第四排最下面一格,把卢永送给本宫的画卷取过来。” 王皇后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举止端庄,即使是满怀的画卷看得周太后很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王皇后颦颦婷婷而去,颦颦婷婷而来,把所有的画卷放在了她和周太后坐着的中间位置。 “太后,您让臣妾取这些画来是?” “这些都是弗朗机人画的人物画像,大藤峡的女孩子,惟妙惟肖。你们一幅一幅打开来看,用心看,把这些女孩子的容貌特征记在脑子里。目前,虽然她们只能以宫女的身份入宫,但是,只要我们留心照顾着、保护着她们,把她们安排到皇上不经意间会经过的地方,并且不被万贞儿及其党羽发现。也许,终有一日,她们当中,有那么一位姑娘,会成为你们脱离苦海的希望。” 周太后这番笃定的话,让两个人精神为之一振,道:“太后,这是真的吗?” 周太后道:“你们可知京城传唱的童谣?” 皇后道:“臣妾听说了,那不过是小儿之言,不足当真的,太后。” 周太后道:“你错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儿之言,那是钦天监传出去的天命之语。自从印证了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联后,本宫相信,上天自有它的安排。” 王皇后展开了一张卷轴,侧过去,和安妃细细端详了一番。 再打开一张,又看了看。 她皱着眉头道:“太后,臣妾不明白。” “怎么了?” “臣妾看了几张画像,这些女孩子虽然不乏姿色殊丽的美人,但是像这样的女子,宫中总是能挑出几十人来的,皇上未必因为她们进宫便把注意力从万贵妃的身上转移开来,太后,臣妾怕您的良苦用心要白费了。” 直至此时,周太后像一名收藏了奇珍异宝,急着要和别人分享的人,高深莫测地指了指安妃的枕着的枕头,道:“安妃,本宫的枕头下有个暗格,打开来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安妃把身子以及枕头向下挪了挪,揭开床褥,果然,床头的位置露出了一个隔板,隔板的上面还有一个小巧的铜环。 安妃拉起铜环,只见露出了近一尺宽的隔间,里面躺着一幅画。 “拿出来,看看她能不能成点气候。” 安妃疑惑地把话取出来,递给了皇后。 由于周太后一脸的自信,皇后屏住了呼吸,好像这幅画里面真的藏着她们的希望一般,小心翼翼地慢慢延展开这幅画,当画轴展开一半的时候,王皇后便窒息住了。 她不信地看着安妃,从安妃的脸上,她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感受。 “这……这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太后,她是谁?臣妾从来自信没在容貌上输过谁,可是看到她的画像,臣妾真的是自惭形秽了。” 第四十六章 你们的希望(三) “先说说感受,本宫再告诉你她是何方神圣。” 王皇后道:“如果单论相貌,其实安妃妹妹和她几乎不相上下,但是,她却比安妃妹妹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安妃接过话,道:“是灵动之气,从她的眼中,臣妾能看见大藤峡把它的灵动之气全部赐予了这名女孩子,一等一的容貌、一等一的灵动气质、一等一的聪慧、一等一的善良,不管是谁,只要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办法不记住她,念着她。” 周太后道:“你连她的聪慧以及善良都能看得出来?” 安妃道:“瞧得出来,她那双眼睛里都写着呢。” “我们是女人,都已经震撼成这副模样,男人见了,只能无法自拔了。” 周太后道:“她名唤纪羽瞳,是卢永在大藤峡之战结束时认下的干女儿,她是大藤峡的山山水水聚灵气于一身的明珠。本宫决定,再过一些日子,本宫会安排她们入宫当差。皇上来慈宁宫的时候,本宫已经知会于他,本宫派了卢永、映月她们对大藤峡这批女孩子进行筛选,本来,能让她们全部过关进来的。但是,万贞儿那儿,应该也已知晓,她一定会阻挠这件事情,即使她不到场,她的爪牙也一定会奉她的命掀点风浪出来。” 王皇后道:“太后请放心,那日,臣妾一定会在场。臣妾在她的面前,一直低眉顺眼的,但是这一次,臣妾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 安妃道:“但是,太后,臣妾担心,纪羽瞳的容姿太独特。极容易引起人的注意,臣妾怕她一旦现身,便会被万贞儿及党羽们发现。” 周太后听到一如自己前些日的担心,露出了一如卢永的微笑,道:“安妃就不用太过担心了,卢永告诉本宫,说纪羽瞳这丫头鬼精鬼精着呢,她本着与世无争的想法,想了个自保的招儿。不过话说回来,她如果没有在后宫的波涛汹涌中存活下来的本事、命运。即便我们呕心沥血为她保驾护航,也是没有用的。你们说是不是?” 王皇后道:“但愿她不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周太后道:“本宫虽然没有见到她本人,却对她充满了信息。” 成化年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们在议论着纪羽瞳。而在宫墙外某处院落的纪羽瞳却茫然不知。 从相隔几千里的桂林府被押解到京师,是一段相当长的旅程,不过借着卢永这层关系,纪羽瞳每日和柳仕元黏在一起,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时光便流逝走了。到了京师,她便得和柳仕元分开,回到辛凤儿一群人当中去。 “啊啾……啊啾……”纪羽瞳揉了揉鼻子。 辛凤儿从后面趴在纪羽瞳的香肩上,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京师的气候太过干冷,受了凉?” 纪羽瞳道:“不是。我觉得,有人在念叨我。” 辛凤儿道:“不会是仕元吧?你们分开才两天,他便想你想成这样?” 纪羽瞳摇了摇头:“不是仕元。如果是他的话,我能感应得到。” 辛凤儿不屑地道:“瞧你,说得那么玄乎,你们还真心有灵犀一点通啦。” 纪羽瞳骄傲地一昂头,道:“当然了。” 辛凤儿道:“羽瞳。你不兴奋吗?” 纪羽瞳道:“有什么好兴奋的。” 辛凤儿道:“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高的房子,那么宽的街道。那么多的人,这京师,就是不一样。” 纪羽瞳恍惚地道:“凤儿,相反的,我觉得有些紧张,都喘不过气来了。” 辛凤儿道:“为什么?” 纪羽瞳哪能把自己对未来的认知告诉辛凤儿,只是道:“凤儿,难道你没发现,这两日从我们院子里出来进去的人,就像一个个木偶吗?话都不跟我们多说一句。我们刚刚在这里落脚,干爹便被宫里来的人传走,连仕元都走了。” “哦哦……我说怎么无论多么热闹的场景都吸引不了咱们纪姑娘的记忆,原来情郎不在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乏味无趣了。你啊,就不用这般心神不定了。卢公公在临入宫前,特意交代了下来,此处虽然不是皇宫,却也是规矩森严,条条框框约束着所有人呢,所以,除了我们这批从大藤峡出来的人外,其他的人都是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纪羽瞳道:“干爹说了这事儿吗?” 辛凤儿道:“怎么没说。你呀,就顾着和仕元你侬我侬了,卢公公的话,都成了耳旁风了吧。如果这事儿被卢公公知道,鼻子不气歪了才怪。” 纪羽瞳道:“皇宫那么大,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仕元。” 辛凤儿道:“仕元他不是那个……”本来,辛凤儿想说,柳仕元已经算不得男人了,可是这是能结结实实戳痛纪羽瞳的话,她哪能说,在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辛凤儿改了口。不过,即使是这样,任谁也能听出她话语里面的意思。辛凤儿忐忑不安地愣住,偷偷观察着纪羽瞳的反应。 纪羽瞳释然一笑,虽然有些勉强,有些黯然,却没有多少的伤感在其中了。 辛凤儿吞吞吐吐道:“羽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纪羽瞳道:“你我是姐妹,我知道你这人向来是口直心快,说话不经大脑的,哼,要是别人,我可是要生气的。说吧,继续往下说吧。” 辛凤儿道:“毕竟,仕元没有验明正身,是不能和我们在一起的。卢公公临走时不是说,带仕元进宫见怀公公吗?我可是听说了,怀公公是后宫中威望辈分最高的公公,仕元得以认识他,你们相见,应该不会太久,我猜猜哇,你们的相聚之日,应该在十日之内。” 纪羽瞳叹了口气,失望至极,道:“啊……十日之内,十日的时间好长的。” 辛凤儿伸出右手,勾划了下纪羽瞳那小巧俏皮的琼鼻,道:“怎么,还真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啦,十日,真的好长吗?” 纪羽瞳双手聚于檀口,哈了哈手,道:“我就是等不了了,怎么着,不服气吗?瞧你那副表情,是不是想被我搔痒?” 纪羽瞳拖着长长的尾音,边转身,边张合着十指,辛凤儿摇着头,道:“羽瞳,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 “晚了,你必须为你刚才说过的话付出代价。”纪羽瞳娇笑着奔辛凤儿的两肋而去。 两名如花似玉,人比花娇的女孩子打闹作一团。 “好羽瞳,你停停手,我真得受不了了。”辛凤儿生来最怕人挠她痒痒,刚被纪羽瞳沾身,便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差点儿接不上气儿来。 看到辛凤儿笑到晶莹的泪珠成串儿往下滴,身子彻底瘫软,纪羽瞳方才收手,道:“好吧,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再敢取笑我的话,依样惩处。” 辛凤儿做出了害怕状,道:“羽瞳,我好怕怕。” 纪羽瞳拍了拍手:“知道怕就好。” 辛凤儿抚着胸口,待气喘得匀乎了一些,突然一本正经的表情,道:“羽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纪羽瞳道:“可以啊。” 辛凤儿道:“我问了你可不要想太多。” 纪羽瞳道:“当然。” 辛凤儿道:“羽瞳,我在自己的村寨里,有老人会跟我们讲夫妻间的事情,说男人和女人结为夫妻后,是要过那种……那种生活的。仕元他……你真的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吗?虽然三两日后我们就要入宫,但是,后宫的生活再漫长,我们也终有出来的一天,到时候,我们会嫁人、生子,你真的决定和仕元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地过一生吗?” 纪羽瞳浅然一笑,道:“凤儿,我和你是发小,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谈的,我知道,你和身边的人一样,为我着想,想让我放下这段在很多人看来极为荒诞的决定。但是,凤儿,你知道吗,我和仕元的情感,早已超越了*上的*,我们的灵魂已经合二为一,再也分不开了。” 辛凤儿道:“以你的容貌、品性,若是被皇上瞧上一眼,说上两句话,他是肯定会爱上你的,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纪羽瞳一语双关道:“我是不会让他看到我的,命运虽然被安排,但是我就不信,真的就没办法更改了吗?我的眼里只有仕元,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即使那个人是皇上。” 辛凤儿听到纪羽瞳掷地有声的话,被深深地震撼了,道:“羽瞳,对你,我是又羡慕又嫉妒。如果能遇到像仕元这样的男子,说不定我也会像你一样。” 纪羽瞳道:“瞧你,都说傻话了。” 辛凤儿道:“呵呵,是的呢,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羽瞳,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洗漱洗漱,养足了精神,等着入宫吧。” 纪羽瞳道:“是啊,不知道哪个明日,我们就将进入前途未卜的后宫了。” 辛凤儿双手合十,道:“希望爹爹在天有灵,保佑我们,能够在宫里面平平安安,一顺百顺。” 不一会儿,纪羽瞳和辛凤儿住的房屋的光线暗了下去,安置大藤峡女孩子们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气死风灯在摇曳。 纪羽瞳,她的人生,将进入多舛的新篇章。 第四十七章 草草结案(一) 牢房中,怀恩怔怔地看着地面上那摊血迹,一时无语。 柳仕元见状,道:“公公,你看这里还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吗?” 怀恩却没有回答柳仕元,而是用手指了指后背,道:“仕元,你帮我捶一捶腰背,也不知道怎么的,年纪不算大,站得稍微久一些,却会腰酸背痛起来。唉,就这身子骨,如何再伺候太后和皇上哇。” 柳仕元道:“是,公公。”他估摸着力道差不多,便轻轻地替怀恩捶打揉捏着腰背。 当柳仕元捏到锁骨位置的时候,怀恩舒服地缩了下脖子:“恩,力道再大一点,再大一点。” 见怀恩一时没有再谈这件案子的意思,柳仕元也就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的替怀恩你恩捏肩。 他们两人,就站在“魏大人”死去的地方,一动不动。 这间用于暂扣嫌犯的牢房,由于关押的人不多,且是即将黎明的最黑暗、人最困乏的时刻,所以,显得静极了,远远的,传来不知道谁的轻鼾声。 怀恩眯着眼睛,抬起头看着光线逐渐变强的牢房,叹了口气道:“天要亮了。只是我们,将要无功而返啦。仕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认为,凶手有几人?” 柳仕元想了想,道:“在我看来,能让谋害小皇子的事情如此顺利流畅地做下来,没有三人或三人以上,是做不下来的。内室里,应该还有一人。” 怀恩道:“可是,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是很难查出那一人是谁了。” 柳仕元道:“公公,如果我们全力去查的话,应该是能够查出来的呀。” 怀恩若有深意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查出了真相才算是清楚,一件事情查清楚,后面的很多事情便无从下手了。” 柳仕元听到这话,道:“公公,我懂了。” 柳仕元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怀恩的意料,怀恩道:“你说什么,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仕元道:“是的。” 怀恩道:“你说来听听。” “清为不清,不清为清。只因为。我们是后宫中人。” 怀恩赞许地看着他,道:“孺子可教,卢永的眼光确实不错。我用心栽培了四五年的小徒儿。天资也算聪颖,不过和你相较,还是差了些天分。心地善良且聪明的人,是我们急需的,以后你在宫里头。保持住忠善的心态,大有可为。话说回来,若想成为大奸大恶之徒,后宫也是够你折腾的。” 柳仕元道:“公公,仕元万万不敢。” 怀恩道:“在没有到达自身所能到达的权力顶峰,许多人都是谦卑恭顺的。可是,一旦到达巅峰之境,很多人都会忘乎所以。忘乎所以,便会任性而为。” 柳仕元道:“请公公放心,我一定会谨记公公教授于我的一切,作为规范我以后人生的教条。” 怀恩道:“那就好,反正日子还长着。瞧我这身子骨,虽然差了些。活个二三十年应该还不成问题,我就在你人生的路上监督着,一旦你出现了偏差,我就会及时为你纠正方向,待我走不动道,说不动话的时候,你也就成了持重的人了。” 柳仕元道:“仕元何德何能,竟然让公公如此器重,公公,我只怕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怀恩道:“我喜欢谦逊的人,但是不希望把谦逊变成了妄自菲薄。” 柳仕元道:“是,公公。那么公公,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赶快结案。” “结案?那么凶手是谁?” 怀恩毫不犹豫道:“凶手嘛,就是商太医和那位魏大人二位了。” 柳仕元道:“公公,这样行吗?” 怀恩道:“只能这样了。” 柳仕元道:“公公,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如此匆忙结案吗?” 怀恩道:“原因很简单,皇上以及九华宫那位万贵妃是没有耐性等着我们慢慢查下去的,我们也不能拖得太久,太后的饮食起居一向由映月几位姑娘照顾的,缺了她们可不行。再者,如果我们不结案,弄不好牢里面会再出现一两位‘畏罪自杀’的人,到时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我们只能这般草草结案吗?” “形势所迫,必须结案。” “公公,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怀恩道:“再等一等,我得等东厂的人把我要调查的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走。” 柳仕元道:“东厂的人?东厂的人不是归尚铭尚公公管吗?他和我们可不是一路人。” 怀恩道:“卢永倒是心疼你,这一路上,他应该把宫里面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吧。” 柳仕元道:“是的,干爹说,告诉我越多,以后我在宫里面做起事儿来才会越顺利。” 怀恩道:“人心都是贪婪的,东厂厂督的位置尚铭坐了很久了,久得让底下的人有些蠢蠢欲动。有的垂涎于厂督的位置,有的垂涎于大档头、二档头的位置,有的人垂涎于千户、百户的位置,可是,粥多僧少,尚铭宠信的人也只能是那么几人,如此一来,我们也就有了可用之人。但是,仕元,你知道吗?我的可用之人,很有可能就是尚铭的心腹,他宠信的人。” 柳仕元若有所思道:“看来,宫里面的事情,我还有很多是需要去学的。” 怀恩道:“只要你想学,我肯定会倾囊相授。” “不过,以你的资质,我相信,会很快,尤其是,如果你能把兵法融入后宫争斗之中。” 柳仕元道:“公公,我会尽量一试。公公,谢谢你如此看重与我。” 柳仕元之所以如此迫切地学着后宫争斗的一切,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往上爬,他只有爬得越高,他才能够有更大的能力,更多的时间,更大范围的保护纪羽瞳。也只有到那时,纪羽瞳在后宫在能够足够的安全。 怀恩道:“哎,先不要谢我,等你有朝一日能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或者东厂厂督这样数一数二的位置,再来谢我也不迟。哎呦,可真是舒服。往右,再往右一些。” 怀恩舒服地舒展开双手,使劲伸了个懒腰:“时光要是往回倒退个十年八年,那个年岁,嘿嘿,几个晚上不合眼,跑前跑后的伺候主子,几乎就觉不到疲乏,今日才几个时辰,便感觉身体如灌了铅一般,人是不服老不行啊。牢里面关着的,谁是黑谁是白,我们没有火眼金睛,也分辨不出来,仕元,我们到外面歇一会儿吧。” 柳仕元道:“公公,东厂的人会来这里?来的人会是我们要等的那个人吗?” 怀恩神秘地一笑,道:“我在这里面追查凶手,万贵妃那里能坐得住?按照我对皇上的了解,今夜必在九华宫中。万贵妃是走不开了,不过怎么着,也得让尚铭打探消息,可是这尚铭最是眼热我这司礼监太监之职,横竖看我不顺眼,能不和我待在一起就不待在一起,有我在的地方,他都会派别人来,明里暗里让别人看着我比他矮上一阶,不过他却为我创造了个机会,他每次派出的自以为对他俯首帖耳的,正是那位眼热东厂厂督宝座的人。小兔崽子们,都在哪里躲懒,有喘气的过来一个。”说到最后一句,却是冲着牢房尽头的。 过了一会儿,一名年轻的狱卒半眯着依然惺忪的眼睛,跑了过来,道:“怀公公,您有什么吩咐?” 怀恩道:“都睡啦?” 狱卒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夜到了这个时辰,是最困的时候,不经意,打了个盹儿。” 怀恩没有接他的话茬,却道:“这里就你资历最浅吧?” “公公你怎么知道的?” “我让你们中,有喘气的过来一个,结果就你过来了。想必,平时经常受他们指派做事儿吧?” “公公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儿,无论什么,一眼便看得透透的。” 怀恩从钱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向狱卒,道:“喘气得花钱,不喘气的要了银子也没用。既然就你喘气,那么这点银子,就你一人得了去吧。” 狱卒见光亮一闪,忙伸手接住,喜不自禁,道:“谢公公,谢公公。” 怀恩道:“醒盹儿了吧?” 狱卒道:“醒了醒了。银子的光亮晃眼,小的想不行都难。” 怀恩道:“嘿,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会说俏皮话的孩子。醒了的话,就给咱爷俩儿泡两盏浓浓的茶来,也让我们精神精神。” 狱卒道:“公公,您是知道的,咱们这儿的茶,可是几十文钱便买上一斤的粗茶,不知道您能不能喝得惯。魏大人死了,要不然我就能给您泡他那好茶。他的茶叶,都是他藏着的,一时半会儿我们也找不到。” 怀恩照着狱卒的屁股便是一脚,笑道:“瞧你罗里吧嗦地在那说什么玩意儿,有这闲工夫,茶早泡来了。混蛋东西,你别说你不知道我是最好打发的,我什么时候穷讲究摆谱过?” 第四十七章 草草结案(二) 狱卒夸张地弯了一下腰,道:“好嘞,公公您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给您泡茶。” 说完,他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柳仕元瞧着刚才的一幕,道:“公公,我算是服了。” 怀恩眨了眨眼睛,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柳仕元道:“在来京的这一路上,干爹每当提起您,总是敬佩有加,今日跟您出来办差,真是见识了,您在京里面,太监的位置也算是做到顶了,可是您依然能够平易近人,难怪那么多人都向您看齐。” 怀恩道:“其实这没什么,只要大家一心向善,一心为善,少一些贪嗔痴欲,这世上便能少了很多是是非非。” 柳仕元道:“可是,像您说的这种境界,世人,十之*都做不到。” 怀恩道:“在这点上,我对你倒是充满了期望,我希望你能够做到。” 柳仕元道:“公公请放心,我一定会成为您那样有能力、有责任心,去保护身边每一位需要保护的人。” 怀恩道:“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 边说,边向狱卒们休息的地方而去。 当怀恩他们到了地儿的时候,所有的狱卒都精神抖擞地“坚守”着岗位。 看得怀恩是哭笑不得:“你们在我面前还装个什么劲儿,这大半夜的,谁不困,想睡就眯一会儿,别误了事儿就成。” 顿时,一片“谢谢公公,谢谢公公”的“感激涕零”声。 在这个当口,那名年轻的狱卒把两杯茶端到了怀恩和柳仕元面前。 “公公,您的茶。” 怀恩接过一杯,向柳仕元道:“在这种地方。喝茶根本就不是什么文雅的事儿,喝它只有一个作用,醒目提神,仕元,试一试。” 柳仕元也从狱卒那里接过茶盏,掀开杯盖,划了一下盖口漂浮的茶叶末,用鼻子嗅了一下,一股劣质茶叶味传了过来。柳仕元抿了一口,苦涩入胃。味道冲得厉害,不过,下口之后。昏昏欲睡的状态果然一扫而光。 怀恩哈哈笑道:“像这种茶,小口是喝不出味道来的,必须大口大口才行。”说完,怀恩一昂头,半杯茶水便下了腹。 门外一人接着怀恩的话。道:“怀公公,好兴致啊,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见到您,都是如此的洒脱。” 怀恩道:“这声音,我听着耳熟。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上官大人。” 门外的人道:“怀公公真是玲珑心,只见过小人两面便记住了小的。” 怀恩道:“别在外面杵着。进来吧。” “那我们便打扰公公的雅兴了。”话毕,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走了进来。 怀恩冷冷道:“怎么,你们家尚公公怕我处理不好,特地来看看的吗?” 两名锦衣卫道:“哪里哪里,厂督大人怕公公您操劳辛苦。命我等前来协助。” 怀恩指着几名狱卒道:“你们出去一会儿,我倒要向两位锦衣卫小哥讨教讨教。你们厂督大人是如何来协助我的。”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怀恩似乎压制着怒气。 看到宫中位阶最高的司礼监大太监要发货,狱卒们便乖巧的应声,脚底抹油,溜得远远的。 年轻的狱卒边走,边向身边的狱卒问道:“怀公公不是挺容易相处的吗,也不摆架子,为什么东厂的人一来,他就脸色大变了呢?” 旁边那人道:“嗨,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东厂厂督尚铭,老是和怀公公过不去,时不时会给怀公公点难堪,这一来二去的,怀公公怎么着也得以牙还牙,久了,就是这场面了。别说了,我们躲远点,离得远,是是非非也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待狱卒们走了后,怀恩道:“我这人虽然向来客气随和,不过,这里闲杂人等众多,我也不能给你们多少好脸色,还请你们多多担待。” 两名锦衣卫道:“小的们明白。” “那就坐吧。” 两名锦衣卫依言坐下。 “怎么样?我让你们公公帮忙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怀恩所说的公公显然绝非尚铭。 两名锦衣卫道:“回公公的话,我们公公让我们来,就是向公公您禀报那几件事情的调查结果。” 怀恩很是满意,大口吞了一口茶,“噗……”地把茶叶梗吐了出来,远远看去,好像很不屑他对面两名锦衣卫的存在一般,表现得极为粗俗。 “很好,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只要你们想掌握一个人近来的动向,易如反掌啊。” 两名锦衣卫道:“谢公公夸奖。” “跟我说说,都查出些什么秘密来。” “回禀公公,情况跟您猜测的差不多。商太医家中确实出现了状况。商太医膝下有四女一儿,这名小儿子是他年近中旬的时候才得的,所以宠爱有加。也就因为对他太过放纵,导致商公子成了纨绔子弟,虽无大错,但是小恶不断。就在几个月前,商公子沉迷上了赌博,不但败光了家中的积蓄,还在赌场里和别人大打出手,失手将对方打瘫,对方家人要上衙门状告他,事情就要闹将起来的时候,有人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谁人有这个能耐,可曾查出来?” “公公,这个人离你我只在咫尺之间。” “谁?” “就是这座监牢的司狱司,姓魏的一位大人。” 怀恩笑了笑:“好嘛,线索果然断了。” 两名锦衣卫愣了下,道:“公公,何出此言?” 怀恩道:“你们口中的这位魏大人,在不久之前,杀了商太医,而后自戕。” 两名锦衣卫道:“他的举动,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怀恩道:“怎么说?” “在查到魏忠谋,也就是这位司狱司大人后。我们便把精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公公您还别说,我们在他的身上查到了些他会为报答救命恩人铤而走险的可能。” “哦,说来听听。” “这魏忠谋身世极为坎坷,他幼年时便父母双亡,是他那位年长他七岁的哥哥讨百家饭、做苦力把他拉扯大的。前年,他的兄长因为贩卖私盐被抓,本来是要秋后处决的,但是就在问斩的当日,被一名神通广大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掉了包。” 怀恩眉毛一挑。道:“居然敢在死囚身上动手脚,这人不光胆子不小,能耐也大得很呢。说说。是谁?” “是王敬,王公公。他不光救下了魏忠谋的兄长,还让他跟着自己,由私盐贩子变成了拿着官方盐引买盐卖盐的大盐枭。” 怀恩道:“魏忠谋这也算是士为知己者死啦。” “公公,还需要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吗?” 怀恩道:“不啦。王敬都已经死了,还查什么,待天一亮,我就回禀了皇上,尽快把这件事情了结算了。” 两名锦衣卫道:“公公,那您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怀恩道:“据实以奏罢了。按照目前的情形,只能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商太医和魏忠谋二人身上。” “公公,在这件案件上。还有诸多疑点,就这么草草结案的话,恐怕公公会遭到斥责。” 怀恩道:“没想到你们还会替我着想。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现在这个结果是大多数人都愿意看到的结果。我呢,无非就落得个无能的训斥罢了。案子能查到这里。也算是功德圆满,你们回去吧。” “是,公公。” 柳仕元道:“公公,这不是太委屈了你吗?” 怀恩道:“如果我连这么小小的委屈都承担不下来的话,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怀恩说得轻松,但是柳仕元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委屈,死了一个皇子,查不出幕后的真凶,怀恩有可能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处。不过,看来这替罪羔羊,是必须得扛着了。 见柳仕元沉默地端着茶盏出神,怀恩道:“你心里面也别多想什么,在宫里面,像这样的不得已多着呢,以后你会一一经历的。走,你我都累了一宿,能眯一会儿算一会儿,明儿个,哦不,今儿个,是你们这批从大藤峡而来的俘虏们净身的日子。” 柳仕元听得一头雾水,心道,“我的下身不是已经在数月前……难道还要挨上一刀不成?” 他咳嗽了一下,毕竟,这种彻底消除男人最明显特征的事情显得既残忍又让当事人羞于出口,柳仕元尴尬地道:“怀公公,您忘啦,我已经……” 怀恩道:“我没有忘,当然,你已经不需要净身,但是,你还得去净身房一趟。” “为什么?” 怀恩反问道:“你说呢。” 柳仕元想了想,恍悟道:“公公,您是不是想让我亲眼去看一看这人世间最惨无人道的一幕,置身于血淋淋的罗刹地狱,把这一滩滩血隐入脑海之中,时时刻刻让自己清醒,提醒着自己,后宫之中步步危机,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不起害人之意,但是不得不有防人之心。” 怀恩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真的是越来越欣赏你了,怪不得侯大苟视你为左膀右臂,卢永和韩雍也极力向我推荐你。” 话还没说完,怀恩便看到柳仕元苦着一张脸。 怀恩道:“你这是怎么了?” 柳仕元道:“公公,你的良苦用心我是深有体会,但是,我真的要去那里吗?去或者不去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怀恩道:“去与不去,当然有很大的区别,就向把兵法读得滚瓜烂熟的赵括一样,不上战场,他永远不知道兵法与现实的区别与残酷,你的这双眼,只有看到净身房的绝望、无助、悲愤后,才能把危机感真真切切埋到心里的最深处,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柳仕元勉强回答道:“好,好吧。” 怀恩道:“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也该动身回宫了,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天差不多恰好能亮,你直接去净身房,我呢,得去慈宁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太后娘娘。” 第四十八章 母子之间 怀恩在宫里头这些年,知道周太后的生活习惯。 太后这称呼听上去,真不知有多大年岁,其实周太后还未到四十。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她多多少少有些嗜睡,早晨一般不会醒的太早。怀恩便先回自己的房间,取出了些小点心,垫补垫补肚子。 还没吃上两口,程欢跑了过来。 “哎呦喂,我说师父,你怎么还在这儿,娘娘在慈宁宫等着你呐。” 怀恩拍了拍手上的粉,道:“怎么回事儿,太后娘娘今日怎么起得那么早?” 程欢道:“太后娘娘昨儿个根本就没睡,她老人家和皇后娘娘、安妃娘娘两位娘娘彻夜长谈,一直到天明。念叨着宫门一开,无论查没查出个结果,都要您去一趟。师父,您赶紧跟我去吧。” “好嘞。”怀恩随手胡乱塞了块点心入口,跟程欢一起往慈宁宫方向而去。 怀恩来到慈宁宫的时候,映月四名宫女也已经一身宫装,站在了门外。 怀恩道:“哟,四位姑娘回来啦。” 映月等四人盈盈下拜,道:“多亏了公公,要不然,我们还在里面待着呢。” 怀恩道:“哎,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如果几位姑娘非得谢我的话,多在太后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便是了。” 映月道:“公公还需要我们替您美言?您可是宫里头为人办差的楷模和标杆呢。” 怀恩双手摆了摆:“嗨,过誉了过誉了。映月姑娘,我能进去吗?” 映月道:“哎哟,公公,得麻烦您等一会儿,此刻,皇上正在里面呢。” 怀恩惊诧道:“皇上没上早朝吗?” 映月点了点头。 怀恩仰头朝天。道:“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头一次,希望,这也是仅有的一次。” 怀恩在院子中替朱见深的行为担忧,里面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周太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朱见深的龙颈。 慈宁宫中的人全部被周太后赶到了外面,就是为了能够痛痛快快地和朱见深说话,当她见到朱见深一夜的“成果”后,没有一点儿好气,道:“皇儿,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亏得宫人们离得远。要不然你这一国之君颜面何在。” 朱见深愕然道:“母后,怎么了?刚才您屏退了所有人,现在又和儿臣说一些儿臣听不太明白的话。” 周太后冷笑道:“怎么了?本宫还想问皇儿你怎么了。你那脖子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怎么回事儿?” 朱见深一听,这才下意识地拉扯了下衣领。 周太后道:“别遮掩了,稍微留心一些,便能瞧着,你自己照镜子好好瞧一瞧。皇儿。听本宫一句,你宠爱万贵妃,本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作为皇帝,在这种事情上。是要掌握一个度的,万万不可过分。难道你不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安妃那丫头历经九死一生,为你生下了个小皇子。你没来得及疼疼,本宫没来得及抱抱,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谋害了。你是皇上,也是安妃的夫婿,丧子之痛就在她的眼前。紧跟着你便到九华宫快活风流,整整一夜。你没去看安妃一眼,说上一句安慰的话,你让后宫中的妃嫔们如何想,她们将会如何看你,难道你真的想整个后宫里,除了万贞儿,别的女人都只把你看做皇上,孤家寡人吗?” 周太后说的这番话,其实说得很重,可是经过昨天的惨剧,被安妃柔情浇灌几乎转了性的朱见深又回到了刚从沂王恢复成太子时候的脾性,他低着头,逃避着眼前的一切,争辩道:“母后,安妃的孩子也是儿臣的孩子,儿臣怎么会不心痛,可是儿臣害怕,儿臣想不明白,为什么那般残忍的事情会出现在儿臣的面前。母后,在您的面前,儿臣也不需要装什么,儿臣难受,但是儿臣更多的是惊恐,环视整个后宫,只有到了九华宫,让万贵妃搂着儿臣,儿臣才不会胆战心惊。母后说得最后一句话,儿臣一点都不担心,宫中的那些妃嫔们,一直都视儿臣为皇上、主子,只有贞儿,她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她与儿臣有着相同的经历,当朕被阴谋、危机包围着的时候,是她不离不弃,愿意与儿臣同生共死。所以,母后,儿臣一旦心中有解不开的结,必须到九华宫,到了那里,儿臣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是活生生的男人,而不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高处不胜寒的君王。” 听到朱见深的这一段话,周太后不由得又气又急,嘴里面苦涩,道:“如此说来,当年本宫与孙太后拼尽所能保护皇儿你的周全,助你登上皇帝之位倒是犯下了不应该犯的错了?” 朱见深梗着头,道:“如果母后是这么想的,未尝不可以。” 周太后的身子开始哆嗦,道:“好一个爱江山更爱美人,本宫是万万没想到,本宫的孩儿居然是世间难得的情种。” 朱见深道:“母后,说句让您生气的话,儿臣坐着君王之位不乏有想获得博得‘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能力罢了。” “你……” 这句话直接让周太后懵了,她一双凤目由于气血上涌,眼前一片漆黑,她连忙用双手支撑住凤首,喘着粗气。 她发现,只要是关于万贞儿的事情,她和朱见深之间就没有沟通的可能,并且自己不能表达任何异议,否则,结果只有一个,不欢而散。她们母子的嫌隙越来越深,情分越来越生疏,完全是关于万贞儿的一系列事件。 回想了下,就算是先帝爷在的时候,为了万贞儿,朱见深也没有退让半步。 周太后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难道,我大明的不幸,全都因这个女人而起吗?” 朱见深抬眼看了下周太后,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异常,几乎能生生从软垫座椅上一头前栽,倒到地上,连忙上前,来到周太后的面前,以半跪之姿紧凑着,伸出双手抓住周太后的双臂,道:“母后,儿臣不孝,是儿臣言语过激伤了母后的心,儿臣打从心底也是不愿意因为贞儿的事情和您起争执,可是母后,你应该早就知道,她是我内心最深处不容任何人非议的一处所在,这么多年来,母后应该能深深体会到儿臣对她的情感,母后,儿臣只求一件事,母后一旦应允,其它事情,儿臣必定事事听从与您。” 周太后有气无力道:“是不是关于万贞儿的大小事务,本宫都不要过问,是吗?” 朱见深道:“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还请母后应允。” 周太后很是心寒,明太祖朱元璋下严令,后宫不得干政,她身为太后,所能关心的,所能问上事儿的,也就是后宫,如果她答应了朱见深的请求,那么就意味着把掌管后宫的大权拱手让与万贞儿,到时候,真不敢想象,紫禁城的红墙绿瓦上将漂浮起怎样的乌烟瘴气。可是,如果不答应朱见深的话,她和朱见深的母子情分将荡然无存。周太后一时之间无法抉择,她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咬了下牙齿,道:“皇儿,容本宫想一想,好吗?” 朱见深道:“母后,儿臣让您为难了。” “唉,别说了,今儿个皇儿没上早朝,肯定积压了不少的国事。你该去见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便去吧,明日,本宫一定会给皇儿一个满意的答复。” 朱见深知道,周太后打从心里面便反对他和万贞儿在一起,这些年来,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但是,即便是这样,即便为了万贞儿使得他和周太后母子之间只剩下名义上的情感,他同样在所不惜。眼看着再说下去,对双方都无益,朱见深道:“母后应该也累了,儿臣就不打扰您休息,儿臣先行告退。” 周太后身上的气力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连摆手点头都动不了:“去吧,去吧。” 朱见深退出了周太后所在的房间,映月迈着轻快的小步进来,道:“娘娘,怀公公在外面候着了。” “好,传他进来吧。” 在听到传唤后,怀恩走了进来:“娘娘,您……” 周太后道:“没什么,是不是审不出什么结果?” 怀恩道:“娘娘英明,看来娘娘都已经猜到了。” 周太后道:“冷静下来后,本宫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不过,还是不甘心,想听你亲自说出来。这一夜,辛苦你了。” 怀恩道:“请娘娘责罚。” 周太后道:“为什么请罚?” 怀恩道:“娘娘其实知道,老奴一夜审讯的结果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对于喜欢追根究底的朝臣们来说,对于安妃娘娘以及其他娘娘来说,绝对是不能接受的结果,所以,得有一个人把所有的事儿担下来。” 周太后道:“本宫想要糊涂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点破,怀恩,宫中的正义之士,你是领军者,本宫不希望,群龙无首,所以,这件事儿,要承担,也是本宫一力承担,要轮,你也是在本宫后面。” “娘娘……” “好了,本宫累了,想必你也累了,我们都歇息,后宫中,究竟会起什么样的风云,今天,也就不想啦。”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一) 柳仕元在一名年岁大约在十四五的小宦官的指引下,在长长的通道上走着。 宫墙很高,看不到两边的风景,所以,柳仕元目视前方,希望能尽快走出这令人压抑的通道。 宫中的老人儿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一位新人,所以,很多人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多看上两眼。 而他俊朗的外表,充满男人刚毅的脸盘线条,更是让宫中匆匆来去的宫女们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宦官名叫小飞,他向柳仕元调侃道:“柳大哥,看看周围的姑姑、姐姐,你的长相很是吸引她们呢。” 柳仕元道:“哪有这回事儿。” 小飞道:“宫里面,像你这样俊美的男子,可是很罕见的呢。蒋公公命我指引你去净身房,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哪位公公的手底下做事儿呢。” 柳仕元道:“干爹让我先跟随怀公公,以后具体会跟谁,还没定下来呢。” 小飞一听,羡慕地问柳仕元:“柳大哥,怀公公他人好吗?” 柳仕元道:“好,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人之一。” 小飞道:“我在宫中做事也有*个年头,总是能听到别人说怀公公的好,好多人都学着他为人做事,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柳大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刚入宫便能在怀公公手底下学东西。” 柳仕元道:“你在宫中都已经*年了?哎呀,如此说来,你还是我的前辈了。” 小飞诚惶诚恐道:“不敢当不敢当,柳大哥受到怀公公的赏识,来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我年岁既小,位置又低。哪敢在柳大哥面前称前辈。” 柳仕元道:“小飞,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下。你在宫中这些年,你觉得在宫里面当差辛苦吗?” 小飞摇了摇头道:“没觉得,也许是受到几位性情善恶分明太监的影响,宫里面分化对立的很明显,所好的是,我处在了怀公公他们这一边。周围的哥哥们知道我年岁小,苦活累活都不用我做,轻快顺手的呢,则装作没好气地都推到了我的脸前。我知道,他们是在历练我,不过。他们却不想让别人把这种好意当做一种施舍。” 柳仕元心道:“这后宫的氛围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让人畏之如虎嘛,为什么怀公公、干爹、韩大人等人会如此紧张?” “小飞,我们都走了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到地儿?” 小飞道:“就到了,呢。前面不远处的那个院子就是了。” 顺着小飞手指的方向,只见墙根底下有一处院落,青砖灰瓦的,和后宫的雕廊画栋、炫彩夺目格格不入,就好像不属于这里一般,很是不起眼。 远远望去。柳仕元突然觉得压抑,心跳开始加速,柳仕元停下了脚步。 小飞道:“柳大哥。为什么不走了?” 柳仕元道:“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这里,我觉得喘不开气,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小飞道:“来到这种地方的,除了麻木的、习惯的。没有谁能喘得开气。别逡巡不前了,柳大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去的,不是吗?” 小飞向前摆了下手臂,柳仕元深吸了一口气后,大跨步向院子走去。 到了门口,小飞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打开后,并没见到什么人。 小飞冲着院子内喊道:“包一刀包大爷可在?包大爷?” “是何方尊驾唤我?”听到外面有人叫唤他的姓,一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精悍气儿的汉子,一只手端着紫砂茶壶,把整个上半身伸出了门外。 当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宦官的时候,那一脸的慵懒顿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热忱:“我说是谁呢?这不是小飞公公嘛。有些日子没见着了,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这犄角旮旯来了。在蒋公公那里够忙的吧,是不是累着了,到我这里寻摸点酒提提劲儿?” 小飞的脸上堆满了厌恶,当然,是善意地故意装出来的那种,他笑骂着对包一刀说道:“包大爷,你这话我可是真真儿不喜欢听,若是京城里有名的酒楼,我是天天介儿跑都不会厌烦,你这是什么地儿?宫里头多少人恨得牙痒痒,梦里头都想把这块夷为平地的去处。” 包一刀一摊双手,做出个无奈状道:“如此说来,我和我的祖先们岂不是宫里几代宫人们都痛恨的人?难道这些天我耳朵根发热是因为骂我的人太多的缘故?” 小飞道:“那倒不至于,像这种活,你们不干,自然还有别人来做,都是奉命行事,谁若是恨上你们,是他们没长脑子,不懂事儿,活该挨这一刀。”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这么通情达理,我老包很是感激不尽。有你们的理解,我们做起事儿来,负疚感能少不少。” 他刚说完,小飞话锋一转,道:“但是,包大爷,我还有但是呢,所以,你别急着谢我。怎么说呢,你做的毕竟是断人子孙根的活计,就算不会迁怒于你,但是看到你,心里头总是别扭的,总是会把你当成始作俑者。包大爷,我这么一解释,你说说,没个事儿,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谁会轻易到你这里讨酒喝。” 听到这里,包一刀一脸的委屈,拉长着脸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落不下个好儿啊。” 小飞道:“感情。就拿我来说吧,每次看到你,我这心里头就琢磨,我进宫那阵子,年纪还小,事儿记得不太全,腿裆里挨得这一刀,是不是你给操办的。” 包一刀把双目瞪得跟牛眼珠子一般大,道:“小飞公公,这玩笑可开不得,你别跟我老包说,你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个宝贝儿在谁那里,咱们做净身师的,也是有很严格的行规的,帮哪一位公公净了身,大家伙儿都会十二分小心地保管封存着公公们的子孙根呢。” 小飞由于还没有长成,包一刀又比常人高出半头,所以,当小飞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只能拍了下包一刀的左臂,道:“瞧你那怂样,我还真是和你开玩笑呢。” 包一刀夸张地抚了抚胸口,道:“哎呦喂,我说小包公公,干咱们这行的,别的事儿都好拿来当玩笑话,刚才您说的那事儿,可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您一个大喘气,我可是半天喘不过气来,差点儿翻了白眼。” 小飞道:“好啦,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你干活的手法够利索,脑袋怎么转得那么慢。咱身上掉下来的是什么,那是咱的命根子,没了它,下一世即使有幸再次投胎做人,它不在棺材里,爷们儿还得少一块不是。早两年,我就打听到是谁帮我净的身了。” 包一刀脖子伸长了,问道:“敢问小飞公公,宝贝儿赎回来了没?” 小飞道:“不提这事儿我还不生气,提起来我就恼得慌。赎回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帮咱净身的那位大爷,心可不是一般的黑。” 包一刀道:“谁啊,这是?” “还有谁?难道你们净身师个个都黑着呢。” 包一刀道:“哪儿能呢。谁?” 小飞道:“姓金的那位。” 包一刀一拍大腿:“嗨,他呀,他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怎么样?没少被他讹诈刁难吧?” 小飞指着包一刀的脸,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道:“瞅瞅你那幸灾乐祸的劲儿,我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搧过去,简直是面目可憎之极。” 包一刀道:“天哪,真是冤枉死人了,小飞公公,你哪儿看出来我幸灾乐祸了。” 小飞道:“瞧你那笑嘻嘻的样子就来气。” 包一刀道:“都说爱屋及乌,没想到恨屋及乌来得更厉害,他得罪了您,我又没得罪您,再说了,我也不能本着脸和您说话哇。” 小飞道:“你就当我拿你出气了,行不?” 包一刀点了点头,道:“行,当然行了,这还是我的荣幸呢。” 小飞向包一刀大倒苦水道:“唉,我这点月例银子,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赎回宝贝儿,可就他要那个价,还得一年多光景呢。” 包一刀道:“啐,老金可真不是个东西。” “因他,我真是横看你们净身师不顺眼,竖看你们净身师不顺眼,凭什么我们身体上要挨一刀,钱袋子还要挨一刀。可怜我们少得可怜的月例银子,平日里自己花用都不够,哪还那么容易攒下来,这些年,我连点好东西都没置办上。过年过节的,大家都赌钱玩儿,我只能凑在一旁过过干瘾。” 包一刀讪讪地赔笑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没办法,小飞公公,我先在这里替他向您赔个不是。不过这老金狮子大开口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坏我们的名声。” 小飞道:“这叫什么,这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应该早点把他从净身师的队伍里踢出去。你们的银子不少了,不能贪心不足。”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您也不用太计较这件事儿,您瞧瞧您,跟着蒋公公办差,已经今日不同往时了,听说蒋公公着实用心在教导您呢,说不定过两年,您就能当上太监,到了那个级别,手指缝里面露点银子就能把宝贝儿赎到身边来。”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二) 小飞感叹道:“要说这人呐,生下来命运便安排好了,像我们入宫当差的这拨人注定了早几年是要受人欺负的,宝贝儿被你们切了,我们得乖乖捧着双手把银子送到你们脸前,还得尊你们为师,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又得一股脑都塞给你们,把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赎回来,你说这天下到哪讲这个理儿。” 包一刀被小飞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得焦头烂额,急着转移话题,他见柳仕元在小飞旁边一句话也不说,指了指他道:“小飞公公,这位是?来了这么久,您也不给介绍一下?” 小飞道:“他呀,他叫柳仕元,现在在怀公公手底下。” 包一刀道:“哦?原来是怀公公的人,失敬失敬。不过,怀公公让柳公公来做什么?” 小飞道:“怀公公让柳大哥来净身房帮忙的。” 包一刀一头雾水,道:“帮忙?他能帮什么吗?” 小飞道:“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柳大哥可是精通医术的。”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有所不知,精通医术和净身可是两码子事儿。” 小飞道:“就因为是两码子事儿,怀公公才让蒋公公把柳大哥带过来。”说到这里,小飞把声音压低,“其实怀公公另有目的,他老人家想让柳大哥见见血,经一经残酷点儿的事儿。你以为我刚才和你东拉西扯的,就是瞎搅和的吗?我是说给柳大哥听的,让他了解的更全面一些。” 包一刀见小飞如此上心,知道柳仕元来头绝非仅仅在怀恩手下做事那么简单,又看了柳仕元两眼,道:“懂了,要是这么说。柳公公是新人了?” 小飞道:“是的。” 包一刀指了指:“那为何?” 包一刀没有往下说,但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小飞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大藤峡即将有一批少男少女将要入宫的事儿?” 包一刀点了点头,道:“知道哇。” 小飞道:“那你应该知道,其中有一人被卢永卢公公收为了义子。” 包一刀道:“原来,你就是怀公公看中的那个人?” 柳仕元道:“正是不才。包大爷,小的在几个月前,大藤峡九层崖顶那场生死大战中。当时各为其主,拼死反抗的时候,被神机营的火铳打伤。正中要害,也算是阴差阳错,几乎相当于净了身。前些日子入宫的时候,已经验明了正身,不再需要遭受这份痛楚了。” 包一刀道:“我说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卢公公收你为义子,看样子又推荐给你怀公公,柳公公,你前途不可限量啊。我有眼不识泰山,冷了柳公公好久,请柳公公不要介意。” 柳仕元道:“哪里。哪里,都是怀公公和干爹的错爱,包大爷不必把我抬到那么高的位置。” 包一刀道:“怀公公和卢公公他们二位。看人什么时候有走眼的时候。柳公公,怀公公派你来净身房是什么意思,我也是领会地差不多了。接下来,可就得看你能领悟怀公公多少良苦用心了。” 柳仕元道:“多谢包大爷的提醒,我一定会用心去体会的。” 小飞插过话。道:“包大爷,人我已经给你领来了。也介绍过了,咱们是不是该去现场了?” 包一刀道:“那走吧。” 说完,包一刀领着小飞和柳仕元向院子内走去。 边走,小飞边问:“包大爷,卢公公带进京里来的人好招呼吗?” 说到这里,包一刀伸出右手重重砸了下后脑勺,道:“嗨,就别提这茬了。” 小飞见状,道:“怎么了这是?包大爷,你那后脑勺是铁做的吗?拍得那么响。” “我这是转移痛楚呢。小飞公公你是不知道,我老包的祖宗十八代被大藤峡来的这群年轻人问候了不下百遍,估计祖先们泉下有知,耳朵里都能起茧子了。” “呵呵,谁让你首当其冲了。折没折人?” “到目前还没有。” 小飞呵呵笑道:“你包一刀可是全京城净身手艺最高超的师父,如果有人在你这里丢魂丧命,可是大大有损你们家族的声望。” “其实像这种声望,我也不是很想要,可是没办法,祖上就传下了这么一门吃饭的手艺,离了它,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要说大藤峡来的这批人,身子骨就是不一般,别看一个个年纪小,可是相当健硕,常年翻山越岭让他们的身子骨比常人好上不止一倍,净过身的那些人,全部咬牙挺过了最危险的时辰。” “是吗?这下可好了,目前宫里头急缺像他们这样身体质素的人,待他们养好了伤,肯定个个是干活的好手。哎,包大爷,今天还有几个?” “不多,一双手能数的过来。” “那么,我就把柳大哥交给你了?” “好嘞,小飞公公尽管放心,我绝对让柳公公满载而归。” 听到包一刀如此形容,柳仕元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虽然在他的出谋划策下,也死了不少人,虽然他也曾救治过不少战场上的伤者,血糊糊的场景也算司空见惯,可是这和站在一旁看着一位男子被人生生阉割了不同,毕竟,那可是绝断了男子一生的男人性福和尊严,如果是一根独苗,更是断了一支姓氏的香火。当见小飞作势要走,柳仕元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小飞的衣袖。 小飞转过脸来,笑嘻嘻地看了看柳仕元,道:“怎么了,柳大哥,你这是要打退堂鼓吗?” 此刻,柳仕元满脑子都是即将要面对的画面,他决定不再逞强,道:“小飞,想象和现实完全是两码事儿,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我怕我会承受不住。” 小飞道:“柳大哥,事到如今,你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承受下去,在这宫里头,比净身残忍百倍、千倍的事情多着呢,以后你总会遇上的。” 说着话儿,小飞的声音不由得高了,包一刀赶紧把食指放在嘴上,冲着小飞示意了一下。 小飞连忙向左向右瞅了瞅,道:“柳大哥,我这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差点忘了隔墙有耳,刚才那一番话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再上传到主子们那里去,非得落得个乱棍杖毙的下场。既然柳大哥刚才戏称了我一次前辈,那么这个时候,我便用前辈的身份命令你,老老实实在净身房待着,直到我来接你为止。最起码,你得见着一次血。净身完一人,你便可以出来,我们呢,也就算了了这桩子事儿。” 包一刀道:“小飞公公,你就忙你的吧,我是不会让柳兄弟心里留下阴影的。” 小飞道:“那好,我在这里先谢过包大爷了。” 包一刀一只手搭过柳仕元的肩膀,搂着他便往里走,边走边向小飞摆了摆手,小飞便匆匆离开。 瞧那架势,他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的。 包一刀道:“柳兄弟,古语不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嘛,史书上的那些名将震古烁今的名头,谁不是用敌人的头颅堆砌出来的。一双眼染一染血,才能够更加明亮,看透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 他拍了拍胸脯,道:“不是我胡扯,经过今天的洗礼,你将有极大的机会成为当代的三宝太监,别忘了,三宝太监也是从火里血里走出来的,就算你成不了三宝太监,最低也能取得他一半的成就,到那时,我还想让你提携提携我呢。” 柳仕元愣住了,他没想到,包一刀居然还能说出这般耐人寻味的话。 两人穿过一道墙,来到了一间四处皆被遮盖地严严实实的地方。 房门口,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低着弯腰,专心致志的在磨刀石上磨刀。不过他手中的刀很是特别。形状像极了镰刀,然而却小巧很多。他每磨上三五下,便端起放在地上的酒壶,仰起头,“滋儿”一声,很是享受地品了口酒。 包一刀上前问道:“四叔,刀磨得怎么样了?” 老人眯着一双昏花的眼,迎着阳光举起了到,翻转着刀身,对于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他含了一口酒,“噗……”地喷了一下,道:“大功告成。” “除了刀,其他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你这个小兔崽子,别看今日是你主刀,是谁教你的手艺,你四叔做事儿你还不放心?” “放心,当然放心了。四叔,怀公公替我们派了个帮手来,你老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这位柳公公,烦请他帮我们拎着。” 老人上下打量了下,道:“行。这么一来,我便轻松得多了。” “好嘞,我们去办正事儿吧。” 老人把身旁用布裹作一团的东西递到了柳仕元的手里,向包一刀道:“侄儿,接下来这一位可是有些与众不同。” 包一刀问道:“怎么与众不同了?” 老人道:“从大藤峡押解来的这批孩子,在进到院子里,知道后面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拼了命挣扎反抗的,就算我们用麻汤灌下,他们还是心有不甘地嘴里面不清不楚骂着。只有他,根本不做任何反抗,我们反绑着他的时候,他显得很安静,静得让人心有不安。”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三) 包一刀道:“是吗?他连害怕都没有表现出来?” 老人道:“没有。” 包一刀掀开了房屋的布帘子,让老人先行进去:“柳兄弟,进来吧。” 柳仕元勉强一笑,道:“包大爷先进,我随后就来。” 包一刀道:“也好,你再收拾收拾心情,不过,别耽搁太长时间。” “好的。” 在包一刀和他的四叔进入房间后,柳仕元细细打量着这间房子,打量着这间让无数男儿变成阉人的地方,他一点一点看着,连一根窗棂也不放过。 房子是再普通不过的房子,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这间房子的窗户上糊了厚厚好几层纸。 包一刀许是担心柳仕元心里波动太大,掀开布帘子探出头来,道:“柳兄弟,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你就当这是你人生的一次蜕变。” 柳仕元心道:“这可不是我人生的一次蜕变,毕竟,我是不需要经历这一遭的。胯下挨了这一刀的,才是真正的蜕变了人生,有那么一些人,在走出这间屋子后,灵魂变得扭曲,生性贪婪且可怕,好像唯有干尽天下坏事儿才能解恨一般。”柳仕元到底是个读书人,史书上对于宦官,溢美之辞屈指可数,大都被冠以了祸国殃民的头衔。 柳仕元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点起了二三十根粗如儿臂的白蜡。不过,由于房间的窗户覆盖着不知几层的纸,还用厚厚的布挡住,竟然一丁点儿没有透出光。 密封工作做得如此好,应该是怕在寒冷的当下让当事人着了风。 房屋的正中央,有一人被五花大绑,斜躺在一张垫了褥子的木板上。他的下身*着。 那人的眼睛被蒙着,青隐隐的一把胡子茬,虽然看不见他的双眼,但是从他时不时点一下的手指,会让人觉得,他并非特别的紧张。在如此关口,能够表现地如此淡定,百人之中也出现不了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柳仕元觉得这人很是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老人冲着包一刀道:“如何?是不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包一刀皱了皱眉。道:“是不一样,可是他的这般不同寻常,看得人慎得慌。” 老人语意双关道:“那些事情。就和我们无关啦。侄儿,接下来,是你问我问?” 包一刀道:“还是烦请您老人家费费口舌吧。这是宫里头的规矩,我们经历得多,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次。” 老人点了点头,向男子问道:“孩子,接下来,有些话,我会问你,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男子并没有说话。 “你,是自愿来到这里净身的吗?” 男子依然没有说话。 “如果你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男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听到这声冷哼。柳仕元更是觉得躺着的是个熟人。 “你的子孙根没了,无法传宗接代,和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请你们不要有恨,在后宫,有无限的福祉笼罩着你们。这些福祉,足以让你们在来世过上好日子。” 老人接连向男子说了三句话。好像是在进行一种仪式。 老人说话的当口,包一刀从柳士元的手中接过包裹着的布,延展开来,布上面是一个一个袋子,袋子里面放了很多工具。 他取出一方砚台,倒了一些水进去,竟然轻轻地研磨起墨来。 不一会儿功夫,淡雅幽香的墨汁香味飘散开来。包一刀取出一支狼毫笔,把笔尖含在嘴里,用口水润了润,接着,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小兄弟,你姓谁名谁,净身之后,可是要留下名姓,暂且帮你保管宝贝儿的。” 终究是要面对惨绝人寰的时刻,男子应该也是心神激荡的,他的声音沙哑着:“离了身的东西,只不过是腐肉一团,还要它作甚?” 包一刀道:“话可能这么说,小兄弟,没有今生还有来世,今生没有当男人的福分,还有来世可以期盼。但是今生入土的时候缺了这一块儿,来生也不会齐全的,懂了吗?” “唉……”男子重重叹了口气,“好吧,我的名字叫黄直。” “汪直?”由于男子的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包一刀核对着。 “黄……黄直……你是黄直?” 柳仕元震惊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黄直。 木板上那人猛地抬起了头,向柳仕元说话的方向道:“柳大哥?” “是我,黄直。” 听到柳仕元的声音,男子被蒙住双眼的布湿润了:“柳大哥,你是不是记错了我的名字,我叫汪直。” 见黄直这么说,柳仕元多少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不再言语。 黄直向包一刀道:“包大爷,我姓汪,汪洋大海的汪,单名一个直字,直截了当的直。烦请包大爷认真书写,千万别给写错了。” 包一刀依言,一边重复,一边往瓷瓶上写着:“汪直,汪洋大海的汪,直截了当的直。” 黄直听着,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心里面道:“不久之后,我便是一个被人嘲笑的无根之人,我黄直愧对列祖列宗,无言再以黄姓立足世间。好吧,从今日起,我的名字便是汪直了。” 黄直道:“包大爷,能否替我摘除蒙住双眼的布,我想见一见柳大哥。” 包一刀道:“等一会儿即将净身,你不怕吗?” 黄直道:“横竖都得挨上一刀,蒙住双眼,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还不如直面。” 包一刀竖起了大拇指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一条真汉子。” 包一刀上前,替黄直解开了布条,黄直伸直了脖子,当他看到柳仕元一身宦官的服饰后,笑了笑道:“柳大哥风采依旧,即使是穿上了男儿最卑贱身份的宦官服,仍然玉树临风,羡煞旁人。” 柳仕元道:“然而几个月未见,你却变化了很多,个子更高了,居然还留起了胡子。” 黄直无限眷恋的眼睛向下巴看去,虽然他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他还是努力地看着,道:“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蓄胡须,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听说,净了身后,是长不起胡子的,所以,我格外的珍惜。柳大哥,能靠前一些吗?有一些话,我想跟你说。” 柳仕元向包一刀问道:“包大爷,可以吗?” 包一刀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如果有什么不便的话,我们还可以出去。” 黄直道:“不用,柳大哥附耳到跟前即可。” 柳仕元听罢,来到了黄直的面前,凑到了黄直的嘴边。 黄直道:“柳大哥,请记住黄直的好,从今以后,所有的坏事,都是一个名叫汪直的人做的,和黄直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你认识的人名叫黄直,你和汪直,是素昧平生的两人。” 柳仕元听到这话,愕然地缩了下身子,直视黄直,却看到黄直两行浊泪。 黄直道:“柳大哥,别问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话,以后,你会明白的。包大爷,我已经再无其他事情,该做什么,你就尽管招呼吧。” 包一刀道:“好吧,汪直,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在你入宫之前,无论你的身份是尊贵还是卑贱,你都是响当当了不起,胯下悬着两卵蛋的男人,不过,一个对时之后,你就不再复男儿身,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黄直道:“准备好了,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包大爷,你就当我是砧板上的肉,向横切还是竖砍,随你的便。” 包一刀道:“那好,不过汪直,我还是建议你蒙住双眼。” 黄直道:“真的不用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它是如何来的,走的时候,我却有机会真真切切看个一目了然。” 包一刀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强求,等一下,我会给你灌上一大碗的麻汤,一盏茶的时候,你会全身酥麻无力,它会帮你减轻很大的痛苦。” “如此,多谢了。” 包一刀的四叔见状,取出一把漏勺,掀开不远处闷着口的锅盖,捞了两个鸡蛋出来,放在一只碗中,再端过一碗,把汤盛了进去。 他把碗递给包一刀,包一刀道:“来,张口。” 黄直依言把嘴张得大大的。 一碗麻汤下肚没多久,黄直便觉得脑袋晕晕乎乎,嘴巴开始发麻,眼睛发直。 与此同时,包一刀把一枚苦胆一样的东西劈开,包一刀的四叔把两枚鸡蛋剥开。 柳仕元知道,人世间对于男人来说极为惨无人道、泯灭人性的阉割就要开始了。 包一刀手持他四叔磨好的道具,找到了黄直下体低垂着的春囊,快速地在春囊左右两侧横着划了一下,刀锋离开后,一道深深的口子呈现在柳仕元的面前,他看到了满布春囊的筋全部断裂开来。 一种抽筋吸髓的剧痛袭向黄直,刚刚起效的麻药顿时没有了效力。黄直的双腿拼命往回缩,嘴巴张的大大的,向往外喊叫。包一刀的四叔站在一旁,好像就在等这个时机,黄直张大嘴巴的时候,他以无比纯熟的手法和准度,将一枚剥好的鸡蛋塞进了黄直的口中,恰好堵住了嗓子眼。 第四十九章 我将不再是那个我(四) 这一下差点没有让黄直背过气去,在麻汤里煮了一个多时辰,浸泡了药性的鸡蛋触感坚硬,根本无法咬碎,把喉口卡得严严实实。黄直不由得猛一吸气,胸脯挺起,小腹鼓涨。包一刀瞅准了黄直闭气挣扎的瞬间,啪啪两下,把男人春袋中的两块肉丸挤了出来,又精准激素地把两半黏黏糊糊的苦胆粘贴上去,包一刀边做着事儿边解释道:“这是猪苦胆,止血消肿最为有效,不要动得太厉害,掉了的话可就不妙了。” 接下来,便是去掉男儿子孙根的活,包一刀捏着黄直子孙根的头,手起刀落,最能代表男人性征的东西从此从黄直的身上分离了出来。 这种剧痛,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黄直的脸顿时从惨白如纸变成了可怕的灰紫色,他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包一刀道:“如此一来,倒能减轻不少痛楚。” 包一刀的四叔把一根用烈酒消毒过的麦秆插进了黄直不停流血的下体中。 这一幕幕,一气呵成,用时极短,但是柳仕元站在一旁,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他的腿在哆嗦,此情此景,他是不会再看第二遍的。 “怀公公,你虽然如此看重于我,也不必用这样的场景刺激我。” 柳仕元怔在那里,包一刀和他的四叔却没有闲着,他们把所有工具放到一旁,把从黄直身上割下来的那团鲜血淋淋的东西捧了起来。 包一刀的四叔像发现了宝贝一般,而包一刀则找出来一个升,把黄直的两粒春丸和男人的子孙根码弄整齐,在上面铺洒了层石灰,然后取出一张净身契约,就着黄直的血水,牵过黄直的手。把大拇指往血水里一按,再印到了契约上。 紧接着,包一刀用油纸把契约包好,里里外外包了好几层,把它平铺在升中,最后用一块鲜红如火的布条把升口扎了个严严实实。 包一刀的四叔道:“侄儿,你跟柳公公交代一下,要如何去照顾汪直,我把他的宝贝儿带到宝贝儿房,悬挂起来。” “好的。四叔,你去忙你的吧。” 柳仕元向包一刀道:“包大爷,有件事儿我想问一下。” 包一刀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想把汪直的宝贝儿讨了去?” 柳仕元道:“是的。” 包一刀道:“行有行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柳仕元道:“难道他们的子孙根就必须由你们保管吗?” 包一刀道:“是的,我们做的是折损阳寿,折损子孙福荫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它能够替我们赚银子。谁愿意沾染这么一个被人咒骂一辈子的行当。本来,净身之人是需要向我们支付十两银子的净身费,但是你们从大藤峡而来,肯定是一个字儿也没有的,当了差人后,除了像你这样万幸被大太监们看中的个例。都是从最底层做起,月例银子也没几个。所以,我们得先替净身的各位收藏着宝贝儿。等他们有朝一日平步青云了,他们自会来赎取属于自己身上的物件。在我们这儿,我们会尽心为他们保管着。” 包一刀轻轻捶打了下柳仕元的胸,道:“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祖上传下的规矩破不得。来吧,跟我一起处理善后事宜。顺便交代一下你要照顾汪直的诸多事宜,你可一定要仔细听着,接下来的三十六个时辰极为关键,你一定要全身心扑在汪直的身上,稍微大意一点,汪直就有可能一命呜呼。听到了吗?” 柳仕元道:“听到了。” 包一刀从工具里面找出一块窄窄的,颇有些弧度的木板,瞧着那块板,应该是精心设计的,照着人平躺下去时候大腿的弧度做出的,两腿间凹下去的地方有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洞,正好能把春囊放进去。他把黄直的春囊放了进去,又取出了一块板,垫在黄直的双腿之下,用铰链把两块板扣死。 包一刀道:“我们所用的麻药略有不同,它不仅仅能起到止痛镇痛的作用,还会致人腹泻。在喝下汤药之后,会大大减少净身之人的小解次数,污秽之物会从肛口排出,如此一来会让子孙根处恢复地更快一些。等汪直苏醒过来,再给他喂一碗麻汤。如果他觉得饿了的话,喂上少量的小米粥,切记,尽量不要给他喝太多的水,能润润他的嘴唇即可。” “宫里头需要净身的人还有不少,这个房间就是汪直的了,我和四叔去别处忙活。接下来,每隔四个时辰,帮汪直抻抻腿,每条腿一百下。” 柳仕元担忧道:“汪直的身体刚刚受到重创,动一动便疼得厉害,如何能抻得了腿。这个时候折腾,岂不是能活活疼死?” 包一刀在净身师这一行当做得久了,知道其中的窍门,他向柳仕元解释道:“人哪是那么容易就疼死的?如果不抻腿的话,才是真真麻烦的。你想想,刚刚净身过的人,会因为剧烈的疼痛拼命蜷缩着身体,如果不趁着这个当口帮他们抻腿的话,待他们下体痊愈的时候,也就是腰背佝偻的开始。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直不起身来了。” 说完,包一刀把所有工具往怀里一夹,走了出去。 整间屋子里,就剩下柳仕元和昏迷的黄直。 柳仕元看着地上那团血,想着刚才惨无人道的行径,心如百爪齐挠。 好一会儿,黄直悠悠转醒,为了不疼哼出声,倔强的他死命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得出了血,好久,他才向侧背对他的柳仕元道:“柳公公,我身上的子孙根呢?” 他的话语间,不再有以前在大藤峡对柳仕元说话的亲昵,而是冷漠客气的真如陌生人一般。 柳仕元叹了口气,道:“已经被包一刀和他的四叔放在了升里面,封存严实,送到宝贝房高悬起来。他们说,会帮你好生保管,直到你想取回为止。” 黄直每说一句话很是费劲,疼痛让他连吐出字句的力气都没有,他哆哆嗦嗦着,本来想再说什么,却生生灌进了一口气。 柳仕元关心道:“是不是痛得厉害?你稍等片刻,我盛一些麻汤给你喝,包一刀嘱咐我,这汤药会让你腹泻,体内的污物连同水从肛口排出,有利于你迅速恢复身体。” 黄直听了,咬着牙道:“烦请柳公公取一碗过来,我要喝,我要尽快将养好身体。” 柳仕元盛了一碗,放到了黄直的嘴边。 黄直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滴水未进的人,猛地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这麻汤。 柳仕元心疼地抚着他的背,道:“不急,慢慢喝。” 黄直一口气不停,把整整一大碗汤药全部喝了下去,并且用舌头舔了舔嘴边,道:“慢不得,既然它能够助我早日恢复,我就要多喝。来,再帮我盛一碗。” 柳仕元道:“不能,黄直,如果你再喝一碗,将会极容易小解,反而不利于身体复原。” 黄直有些癫狂:“我要你再给我盛一碗来。” 柳仕元道:“不,我不能这么做。” 黄直道:“你不做是吧,包大爷,包大爷,你赶紧来。” 包一刀在隔壁正喝着茶,一听黄直扯着脖子喊叫,跑了过来,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黄直道:“让这人走,我不想见到他,他想害我,他不给我喝麻药。” 柳仕元端着碗,没有争辩,只是看着黄直。 包一刀哪能看不出其中的缘由,不过,他来到柳仕元身边,叹了口气道:“给我吧,我去盛一碗,他刚刚醒过来,过于激动,虚弱的身体根本扛不住。他想要,就给他盛一碗。汪直,我给你盛,你跟你柳大哥说说话。” 黄直冷笑了下:“柳大哥?那只不过是我和他客套客套,难道包大爷没有瞧见,你一离开,他就要使用鬼蜮伎俩害我吗?出去,让他出去……” 包一刀愣了下,向柳仕元道:“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赶紧向怀公公复命,就说在净身房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这边呢,你不用担心,有我在。” 柳仕元看了下黄直,黄直的双眼充血,看着他就像看到了仇人,无奈之下道:“那么就劳烦包大爷悉心照顾,我刚入宫没多久,身上也没有值钱的物件,等发了月例银子,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包一刀道:“那都是后话,去吧。” 柳仕元张开口,刚准备向黄直说些什么,黄直扯着脖子,脖子的青筋暴起,他拼尽全身力气就喊出了一个字:“滚……” 没来由地急转直下,柳仕元没有了办法,只能转身出门。 就在他出门的刹那,包一刀虚脱一般,脑袋转向了一边,热泪汹涌而出。 “柳大哥、纪姐姐,黄直死了,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战死在大藤峡的九层崖寨,希望你们能够记得那个时候的黄直,他是一名战士,一名淳朴的大男孩。从今以后,你们见到的不过是一个魔鬼,无恶不作的汪直,仅此而已。” 第五十章 含有深意的璞玉馆(一) 几日之后,纪羽瞳和辛凤儿一群人被领进了宫。 一路上,辛凤儿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惊呆了,不时地和身边的女孩子们交头接耳,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在二十一世纪,纪羽瞳不止一次到紫禁城旅游过,她当然不会像辛凤儿表现出的样子,不过,她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之所以开始加快,是因为这个时候的紫禁城对于她来说,是可以吞噬掉一些的恐惧之地。 辛凤儿在队伍里显得特别的活跃,她身边的女孩子的情绪也被带动了起来,唯有纪羽瞳,安安静静地走着,在队伍当中显得非常特别。 纪羽瞳搭着眼皮,看着被宦官们清扫地一尘不染的路面,紧紧跟在前面领路的宫女身后。 辛凤儿眉飞色舞地看着、轻笑着,直到走出一里多地,才稍微恢复了点平静。 她的小脸红扑扑地,凑到了纪羽瞳的旁边,道:“羽瞳,你看,这里的房子好漂亮啊,比我们之前住过的任何一栋房子都漂亮,瞧那横梁,花花绿绿的,好像在大藤峡时老人跟我们讲的仙人住的房子。” 纪羽瞳心不在焉地道:“恩,确实很漂亮。” 辛凤儿察觉出了纪羽瞳的异样,道:“怎么了,羽瞳,你在想什么?你不觉得这里很新奇吗?” 纪羽瞳看向辛凤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扯着袖口替辛凤儿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薄嗔道:“瞧你,走路就好生走路,这么好动做什么,累得自己都出汗了。这么冷的天,经了风可不好。” 辛凤儿道:“没事儿的,羽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纪羽瞳轻摇了下头,道:“没有。我只是隐约觉得,这里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光鲜,在它炫目华丽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阴森可怖。” 辛凤儿道:“你呀,书读得多,心思真是细腻到了极点。许是和柳仕元在一起久了的关系,你也会凡事儿未雨绸缪起来。宫廷里面争斗的事情,我多少也有些耳闻。但是,我们现在担忧会不会有点儿早了?” 纪羽瞳道:“凤儿,难道你忘了在进宫前不久。干爹专门派人来传话,对我们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宫里头规矩严,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跟领着我们进来的人学。她们怎么做我们便怎么做。你看,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位姐姐,莲足轻移,噤声不语,头微微低下,眼睛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再看看你。刚踏足进来,便唧唧喳喳地,引得其他姐妹们和你一样。好像一群小麻雀,把干爹交代的全部都抛到脑后了。这一路欢歌笑语的,不怕出什么事儿吗?” 辛凤儿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在大藤峡里自由自在惯了,且不知道后宫的可怕。很有些不以为然道:“哎呦,其实。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是参观的,而是进宫伺候人的,既然是伺候人,就应该低眉顺眼,一举一动都要看别人的脸色,用句文绉绉的话叫做,仰人鼻息。可是,我们现在的身份不还没有正式变为宫女嘛。” 纪羽瞳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凤儿,一部部史书记载过来,都是鲜血淋漓,它们告诉我们一件事情,后宫中是全天下最为凶险不过的地方,任谁聪明灵巧,八面玲珑,都免不了难保一生周全的。你这性子得赶紧收敛收敛,否则,唉,我都不敢往下想。” 辛凤儿瞧纪羽瞳为自己担忧,不由得感动,她抽抽了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正襟而行的样子:“羽瞳,这般可好?” 纪羽瞳道:“这样便好了很多。” 辛凤儿伸过手,牵住纪羽瞳的柔荑,轻捏了一下,动容道:“羽瞳,你我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妹,从在大藤峡的时候便是。入了宫,我们可以相互依靠信任的人不多。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好好保护你的。” 纪羽瞳笑了笑道:“你瞧我低调成这个样子,还有怀公公、卢公公、陈公公他们暗地里保护着我,我还需要你这个小女子吗?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可别让我太担心哦。” 辛凤儿撅着嘴,道:“好嘛,好嘛,你的意思是我不拖累你就行了是吧,那好,我以后是不是只要做到不惹是生非就成?” 纪羽瞳道:“瞧瞧,撅起的小嘴都可以挂油葫芦了,凤儿,你的容貌,可是很容易引起别人嫉妒的,所以,你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为人行事都要低调低调再低调才行。否则,你这宜嗔宜喜的脸,可是会为你带来不少的烦恼,甚至是麻烦。” 辛凤儿道:“这个我可真的是无能为力,我又不能像你那样,有扮鬼脸的本事。” 纪羽瞳道:“没事儿,大不了,你把眉毛画得粗一些,再在显示福薄的地方点一颗痣,一切就大功告成了。宫里面好像很讲究从面相手相判断一个人的福运,你只要略略削掉一点厚福,别人也就不会太忌惮你。” 辛凤儿抬眼看了下四周:“唉,这里到处都是漂亮的房子,可是从你的谨慎,我却感觉这里处处暗藏杀机。真搞不明白,能在这里生活已经是很多人奢求都求不来的,为什么还有争夺,还要害人呢?” 纪羽瞳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想害人的人,是不会站在我们的角度去想问题,*,会侵吞一个人的良知,驱使他去做一些可怕恶毒的事情。” 辛凤儿叹了口气道:“这墙那么高,好像把外界的一切都隔断了,连飞鸟过往都很困难一般。人们整天圈在这里面,确实会胡思乱想。一旦胡思乱想,就有人走火入魔。入了魔,不害人才怪。想到这,确实好可怕。” 纪羽瞳道:“好啦,好啦,都怪我,把一切描述得太过悲观,其实,只要我们好好隐藏所有锋芒,让别人觉得我们只是最最平庸不过的小丫头,这样我们便能平平安安度过我们在宫中的岁月。我们呢,只有一个任务,攒银子,宫里头的月例银子可不少,我们再乖巧一点,到时候跟随一个心善的主子,一年打赏下来,也是不菲的收入,几年后,待出了宫,我们一起去江南乡下,毗邻着,盖两间大房子,怎么样?” 辛凤儿听着纪羽瞳勾勒的美好未来,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唉,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回大藤峡看一看,找一找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如果有的话,我一定要把他们带离那里,经过这几个月,我彻底明白一件事情,无论我们的人多么悍不畏死,还是无法和朝廷抗衡的。身处大藤峡的人,只能祈盼英主为他们指派一位青天大老爷。” 纪羽瞳道:“行,只要能够走出皇宫,到时候无论去那里,我们都相伴一处,如何?” 辛凤儿道:“那是当然的,我们可是生死不离的好姐妹。羽瞳,有一件事儿我一直很好奇,你说,皇上他能长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起路来一步三晃,颠颠颤颤的?” 辛凤儿边说,边做着动作。 被辛凤儿这么一逗弄,本来心静如水的纪羽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纪羽瞳发觉不妙,赶紧捂住樱唇,左右瞄了一下,埋怨道:“你呀,就没个正形,刚刚显出点端庄得体的样子,眨眼的工夫,便原形毕露,我好不容易学着前面那些姐姐的模样。凤儿,为什么皇上在你的想法里会是那副模样?” 辛凤儿道:“寨子里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 纪羽瞳道:“哎呀,老人们都是听戏文听的,照他们的描述,皇上都一个模子。当今皇上应该还不满二十吧,行为举止跟我们差不多。况且,人都说,男儿的长相都随母亲,后宫中的娘娘们一个个都像天仙一般,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美人儿,皇上哪能长成那个样子。” 辛凤儿道:“我说嘛,老人们说的时候,我也不信。”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周太后贴身侍女四月中的惜月,一路上,她虽然没说话,但是她把耳朵竖得直直的,听着身后这群年轻姑娘们兴奋激动的谈论声。 姑娘们就像少不更事的孩子,时不时会蹦出一些略显忌讳的话,但是她并没有呵斥阻拦,毕竟,很多事情她们还不懂,都要一点点教习。听着她们动听的说话声,惜月不由得心驰神往起来,回忆起几年前自己进宫时候的情景,就和现在的她们一模一样,没有一点点心机,单纯地好像一张柔软雪白的纸,但是现在,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便代表她这个人已经不简单,虽然这样的她在暗潮涌动的后宫中会更安全,可是,她却很想回到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因为,不会过得那么累。 第五十章 含有深意的璞玉馆(二) 身居惜月侧后方的宫女有些看不下去了,身子前倾了些,道:“惜月姑娘,要不要提醒她们注意一下?” 惜月道:“不必,我们现在所在的通道,是供宫人们专用的,各宫的娘娘主子们是不会经过这里的,姑娘们刚进宫,瞧着什么都新鲜,只要没有闹得太过分,就由着她们吧,宫里头,好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氛围了。” 惜月是周太后身边仅次于映月的宫女,所以这些宫女们都听从着她的指挥。映月说行,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就算有人多嘴多舌,把这件事情禀告给了万贵妃,也是与她们毫不相干的。 在惜月的默许之下,大藤峡一行丫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撒下了一串欢声笑语。 大约又走了一射之地后,惜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柔声道:“妹妹们,走到这里,就不要再大声言语了,我们即将进入璞玉馆,到了那里,会有姑姑们把你们领走。千万记得,姑姑们吩咐你们做什么,你们就按照她们说的来,不要提出任何的疑义,更不许不听指挥,都听到了吗?” 纪羽瞳一众女孩儿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道:“记住了,惜月姐姐。” “当然了,在此之前,你们得听我的。” 惜月笑着道:“你们也不用如此紧张,表现得落落大方即可。” “是,谢谢惜月姐姐的教导。” “别客气,随我来吧。” 惜月把她们带进了一处显得很别致的院子。 惜月边走,边问她们道:“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璞玉馆吗?” 纪羽瞳等人道:“妹妹们不知,还请姐姐指点。” 惜月道:“都说美人如玉。你们呢,就像河床里的石头,是美玉还是顽石,都要在这里验上一验。这个馆。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存在,只在你们来的当日。” 辛凤儿道:“姐姐,这是为何?” 惜月道:“这是太后为了迎接你们入宫专门起的名字,她是希望你们的人和心灵都像美玉,晶莹剔透、白璧无瑕。你们一定要记得璞玉馆,记得太后娘娘对你们的期待。” 辛凤儿等人道:“是。” 来到第二进院子里,只见当中站了一位太监服饰的人,正是司礼监太监怀恩,他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宫女。却是周太后贴身宫女四月里的如月和寒月,看来,映月是被留着照顾周太后了。 再往后。是两排宫女,瞧着年岁,在宫里头有些光景,像她们这群人,大都是能在各宫中说得上话的。 见到郑重其事的阵势。辛凤儿等人的活泼劲儿瞬间不见,一个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怀恩把这一切尽收眼里,知道他们所营造的气氛太过紧张,让女孩子们心生惧意,他微微一笑,向他们招了招手。道:“丫头们,刚才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你们的笑声,为什么见了我便如此拘谨。难道我就如此可怕吗?来,都走近一些,给我瞧瞧。” 纪羽瞳等人偷偷打量了下怀恩,他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脸,让人看了便能生出亲近之感。再听他这么一说,忐忑不安的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依言向他靠了过去。 这个时候,如月和寒月也是满脸堆笑,柔声向她们道:“妹妹们,顺着高矮次序,站做五排。” 辛凤儿等人,虽然生在蛮荒的大藤峡,但是毕竟是寨主洞主头人们的女儿,头人们反抗着朝廷,却也学着汉人们的礼仪,所以,她们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大世面。心眼胆子确实比汉人家的女孩子泼辣些,不过什么时候该乖巧,什么时候该收敛她们是知道的,一群丫头把爹娘教导多年的汉家礼仪拿了出来,步履轻盈,迅速摆成了横向的五排,每隔两三尺站着一人。 “恩,不错,比选秀时来的女孩子们丝毫不差。” 怀恩对于她们的举动很是满意,他对身后的那两排宫女道:“去吧,下面该你们忙了。” 两排宫女应了声“是,怀公公。”后,依次上前,与纪羽瞳等人一对一站着,怀恩应该事先统计过人数,两排宫女正好对上了第一排的女孩子们。 惜月道:“若要想被选进宫中当差,条件是相当严苛的,你们虽然是大藤峡押解来的,我们还是按照你们自愿入宫当差来筛选,首先,姑姑们会逐一观察你们的体貌特征。” 惜月说着的同时,宫女们已经开始观察起女孩子们的容貌,同时,抬起手捏了捏她们的香腮、肩膀、手臂、腰、臀和小腿。 见宫女们忙活了起来,怀恩和惜月、如月、寒月退到了一边,他们凑到一处,交口称赞道:“要说这卢公公眼光绝对非同一般,他带来的这一拨丫头和之前随随便便打发三千营押解来的简直高出不止一个两个档次,这些小姑娘,遴选入宫当主子都能通过。” 惜月黑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道:“公公,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难道我们不正在进行遴选吗?她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成为我们的主子吗?” 怀恩道:“你们啊,一个赛一个机灵。引她们入宫,虽然是冲着里面会出几位小主子的目标而去的,可是,目前的风向不太对,所以只能把她们暂定为宫女的身份,分派到各宫各处,如此一来,既不留痕迹,不会引人注意,又能名正言顺地保护她们。” 如月道:“瞧她们一个个长得,如此赏心悦目,好像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到底是大山大河灵气浓,把她们滋养的,看着便能感觉出她们有朝一日能成为主子。她们一来,咱们宫里面可就多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寒月道:“是啊,她们当中有些人,长得也并非多么漂亮,可是看着呢,却非常舒心,就这一点,已经胜出其他人很多了。” 怀恩道:“说句实话,这第一轮不过是走走过场,根本没有什么必要,你们瞅瞅,她们全都是那种减一分则嫌瘦、添一分则嫌胖的人,身段纤细匀称却无干瘪之感,体态丰腴却无臃肿之嫌。” 惜月道:“天哪,怀公公,您真不愧为司礼监太监,说出来的话,文采斐然呐。” 怀恩道:“哎,哎,惜月,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哦,太祖皇帝当年非常忌讳宦官识字儿,我哪有什么文采,不过说听皇上说过,记下来,鹦鹉学舌罢了。” 惜月道:“好好,是我太过夸张,差点陷公公于尴尬之地,小女子在这里给公公赔不是了?” 怀恩用手指虚点了点惜月,道:“你呀,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 如月道:“可是公公应该知道,我们惜月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性情最是温和不过的。” 怀恩拖着长长的音,道:“是……要不然,也轮不到你们伺候太后娘娘。” 寒月道:“公公,照您刚才说的,这群妹妹是一个都不用被刷下来了,是吗?” 怀恩露出极为满意的表情,反问道:“寒月姑娘,你认为哪位姑娘会过不了关吗?” 寒月摇了摇头道:“公公,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她们各有千秋,刷下去谁都会觉得可惜。” 怀恩道:“那我们就不用为难,统统通过第一关不是皆大欢喜吗?三位姑娘,你们意下如何?” 惜月道:“不瞒公公,我早有此意。” 怀恩道:“既然英雄所见略同,那么,就劳烦惜月姑娘进行下一环节了。” 惜月道:“好的,怀公公。” 说完,她上前一步,道:“诸位姑姑,第一轮有哪位妹妹显得稍微欠缺什么的吗?” “没有,惜月姑娘。” “那好,请诸位姑姑退到一处歇息片刻。” 年长的宫女们依次退到了一边。 惜月润了润喉咙,清了清嗓子,用极为甜美却不甜腻的声音道:“所有的妹妹听我喊一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从第一排个子最娇小的妹妹开始,依次到怀公公、我、如月姑娘、寒月姑娘面前念一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简单,以妹妹们的聪明伶俐,应该不会记错吧,好,我们开始。” 一时之间,此起彼伏的悦耳之声从璞玉馆的院墙传了出去。一声声好像黄莺在幽谷鸣唱,宛如涓涓清泉从圆润的石头上流泻而过。姑娘们的声音从耳膜传进去,听者的三万六千根毛孔无一不舒服,简直就是听觉的极端享受。 尤其是怀恩,听得腿脚都有些酥软。 在所有姑娘念完这句话后,怀恩等四人对望了一下,道:“怎么样?觉得如何?” “当然还是都过了。” “哈哈,这趟差事乐得个轻松,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关。” 惜月道:“公公,最轻松的人是你,接下来,您只需在外面坐等即可。” 怀恩道:“我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且记着这事儿,还带了茶来呢。” 如月道:“公公,你得给我们留一些,独乐乐不如同乐乐,等一会儿我们一起陪你品评香茗。” “好啊,那我就在前院候着你们。” 第五十一章 先给个下马威(一) 寒月取过一本花名册,道:“我叫道名字的妹妹请走上前,依次跟各位姑姑以及我们三人进入不同的房间,进行下一项检测。” 惜月笑着道:“且慢。” 寒月愣了一下,道:“怎么了,惜月姐姐?” 惜月道:“寒月妹妹,我怕怀公公一个人在外面等候久了无聊,今儿个我就倚仗一下自己痴长两岁,躲个懒,就派给我一个妹妹,如何?” 寒月道:“姐姐知道我做事儿一向是最公允的,要是在往日,姐姐这般要求,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不过今日这差事是再轻松不过的,行,那就先挑一个给姐姐。” 惜月道:“还是我自己挑吧,寒月妹妹,我最喜欢的是七这个数字,就帮我看一看花名册上面第一页第七个是谁吧?” 寒月道:“好的,惜月姐姐。” 寒月顺着花名册人名向下数,道:“请问哪一位妹妹名叫纪羽瞳?” 纪羽瞳听见点到了自己,有点诧异,心道,怎么这么巧就叫到了我呢?不过,她连忙举了下右手应声道:“奴婢正是纪羽瞳。” 惜月向纪羽瞳招了招手,道:“请妹妹到我这里来。” 纪羽瞳低下眉眼,颦颦婷婷地走到了惜月的面前。 惜月和纪羽瞳面对面,抓住纪羽瞳的柔荑,仔细看了两眼,赞叹道:“好漂亮的一双手。妹妹,千万千万不要在我们的面前称奴婢,你我身份都是一样的,都是伺候主子们的,我呢,不过比你们早些进宫,如果你觉得我这人还行。还是叫我惜月姐姐吧。适才妹妹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都这么叫我的吗?为什么单个拎出来,就变了呢?” 纪羽瞳道:“惜月姐姐。” “哎,这就对了。” 在来璞玉馆之前,周太后专门叮嘱惜月,在筛选进入最后一关的时候,让她独独负责纪羽瞳,并且要表现得不着痕迹。一路上,惜月便想象,太后娘娘都上心的人。一定是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看上一眼便能惊为天人的女孩子,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样子在宫里头,顶多算得上中上之姿,丢到宫里的人堆中,前几眼根本就看不到她,而且。很明显地,纪羽瞳是化了妆的,化了妆都这般,歇下妆容后,岂不是还要差一些? 惜月心里疑惑着,道:“太后娘娘是不是弄错了。娘娘让我按照眉妩连卷、目波澄鲜、修耳悬鼻、朱口皓齿、辅靥颐颔五条专门针对角色美人的条件比对。可是眼前这位妹妹,仅仅有一条勉强能够合格,她没有多少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啊?娘娘如此在意她。会不会是道听途说了呢?” 惜月忘记了一件事情,有的脸上上妆,是让自己更显靓丽,有的脸上上妆,则是故意丑化。在来璞玉馆的路上。纪羽瞳传给辛凤儿的那种方法,其实是卢永教授给她的。纪羽瞳那种两只眼睛的眼白一个朝上一个向下的死鱼眼造型。虽然彻底把自己的美貌颠覆地干干净净,可是太着痕迹,一则不容易通过宫中的筛选,另外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反容易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卢永让她在妆容上稍微做一些变化,只要能削弱掉她绝世容颜即可,至于眼神嘛,不必过分,让眼睛稍微无神就行。 惜月道:“寒月妹妹,其余的妹妹就交由你分配了。各位妹妹,今天的筛选检查还有最后一项,那就是入室,我们要对妹妹们的形体做检查,看看你们身上是否有留有疤痕,在进到璞玉馆之前,我交代过,一定要听姑姑们的话,她们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别忘了。” “惜月姐姐,我们没忘。” 惜月道:“那就好,羽瞳妹妹,你随我来吧。” 惜月牵着纪羽瞳的手,向院子最左侧的房间走去,她们的身后,传来了寒月宣读花名册上各位女孩闺名的声音。 惜月向纪羽瞳道:“妹妹的手好柔软,攥在手里面真的柔弱无骨一般。” 纪羽瞳道:“惜月姐姐笑话了。” 惜月道:“你们这一批,应该在大藤峡都有不小的来头吧?瞧着一个赛一个漂亮。” 纪羽瞳道:“哪有。” 惜月道:“握着你的手就知道了,真真儿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纪羽瞳道:“真是什么也逃不过姐姐飞法眼。回姐姐的话,我是汉人土官的女儿,父亲死在战乱中,还好大藤峡的人收留了我,我们这一批,除了我,倒确实都是各寨寨主、头人的女儿。” 惜月道:“唉,难为你们了,虽然大藤峡民风淳朴,但你们到底也是娇生惯养的,何时伺候人,以后哇,你这双手弄不好可就得变粗糙了。” 纪羽瞳道:“这有什么,能够在这场战争中留得一条性命,相比起其他逝去的人,我已经是太过幸运了。” 惜月道:“难得你有这般平和的心态。来,我们进房间吧。” 在来到一扇门前,惜月打开了房门,向里面指了指。 纪羽瞳向里面瞧了瞧,是一个很小的隔间。从走廊上每隔三五步便有一扇门可以看出,这里应该是专门检查入宫少女身体用的。 纪羽瞳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惜月轻轻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房间。 惜月随手把门关上,然后向纪羽瞳道:“妹妹,请你把身上的衣裤尽数褪去。” 纪羽瞳愣住了道:“你说什么,惜月姐姐?” 惜月道:“这也难怪,有些事情妹妹不曾知晓。这么跟妹妹说吧,你们既是宫女,又不是宫女。” 纪羽瞳道:“姐姐,你说的话,似乎大有深意,妹妹愚钝,一时不能体味到。” 惜月道:“本来,你们只是以宫女之名进入后宫,根本不需要经过三道检查,尤其是这最后一道。不过,卢公公把你们的画像呈送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两位主子那里,她们见到后,决定把选妃的程序化繁为简,对你们进行快速简易的筛查。实话告诉妹妹,这最后一道关,是女子进宫成为主子才特有的待遇。” 纪羽瞳心道:“干爹真是费尽了心血,他是一定要让我们以极其特殊的身份进入后宫,可是,他为何又教会我以这副尊荣隐藏自己的本来容貌呢,干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惜月见纪羽瞳毫无反应,道:“妹妹,你不觉得意外吗?” “啊?”纪羽瞳知道自己显得太过冷静,道:“姐姐,我……我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想不明白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为何会给予我们这样的待遇,我们何德何能,只怕无福消受。” 惜月道:“娘娘们自有娘娘们的打算,这是娘娘们给你们的恩典,你们就好好受着吧。妹妹,来吧,把身上的衣裤褪尽。” 纪羽瞳羞得俏脸通红,道:“都要褪下?” 惜月点了点头道:“是的,身上要不着一丝一缕才行。” 本来女人之间赤身相见的时候也不少,但是像有另外一名女子直勾勾盯着你看,像看着一件瓷器的场景,纪羽瞳还是头一次碰到。纪羽瞳别别扭扭的把衣服一件一件脱着,不时偷瞄惜月一眼。 本来,惜月只是例行公事般等待,不过,渐渐地,她被纪羽瞳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优雅气质所吸引,惜月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名女子褪去身上衣服的举动能够这般魅惑迷人,让同为女人的她也觉得神魂颠倒。她突然觉得,太后娘娘让她专门检查纪羽瞳是有着莫大的用意。 当纪羽瞳那一身白如玉凝如脂的皮肤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惜月面前的时候,惜月只觉得目眩神迷,心旌神摇到无法自拔。纪羽瞳如缎子般柔滑的*实在让她羡慕不已,不由得,惜月慢慢向纪羽瞳靠了过去,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感受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触感。 就当惜月的手指尖碰触到纪羽瞳的刹那,纪羽瞳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向后躲避了一下。 见到纪羽瞳的反应,惜月吃吃地笑着问道:“是不是没有这样被女人抚摸过?” 纪羽瞳用微不可查的幅度点了下红如绸子的脸,道:“感觉怪怪的。” 惜月道:“再怪也得承着,等一下我得把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摸遍。” 纪羽瞳惊诧道:“啊?” 惜月呵着手道:“别啊了,来吧。” 纪羽瞳见状,挡住了自己的*,弯着腰,笑道:“姐姐,别闹了。” 正在这个时候,惜月突然想到了一个对于女人来说是只能和关系很紧密的人才聊得私密话题,她向纪羽瞳问道:“羽瞳妹妹,那你有没有被男人抚摸过?” 被惜月突如其来地一问,纪羽瞳的脸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见纪羽瞳反应如此之大,惜月惊呼道:“原来妹妹有心上人?” 纪羽瞳道:“恩。” 既然被心上人抚摸过,惜月不得不单刀直入式问纪羽瞳:“妹妹,你现在可是完璧之身?” 纪羽瞳道:“姐姐请放心,妹妹虽然和他已经订下了终身,不过我们一直恪守人伦大防不越雷池一步。” 惜月道:“那就好,不过,这一道程序,我们还是要再走一下的。请妹妹不要介意。” 纪羽瞳虽然觉得很是屈辱,不过还是咬着贝齿应下了。 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 为了缓和氛围,惜月问道:“那你的心上人现在在哪里?” 第五十一章 先给个下马威(二) 此话一出,惜月暗骂自己的脑袋缺了一根筋,大藤峡被攻破,青年男子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战死,要么被押解进宫净身当宦官,无论哪一种结局,对于眼前的这名少女来说,都是极其残酷的事实,她这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纪羽瞳瞧见了惜月一脸的歉意,莞尔一笑,道:“姐姐不必放在心上,他与我一同来到京城,此刻,应该在宫中了,用不了几天,我们便能再相见。” 惜月道:“妹妹真是善解人意。不过妹妹有所不知,在后宫中,哪怕一墙之隔,很有可能穷极一生也难再见上一面,何况你们只是刚入宫,哪有可能想见便能见得着的。” 纪羽瞳道:“不会吧,姐姐,干爹跟我说,怀恩怀公公、陈瑄陈公公和他都会想方设法替我们安排,让我们有机会经常见面的。” 听到这里,惜月大出意料,问道:“干爹?谁是妹妹的干爹?” 纪羽瞳道:“卢永卢公公便是妹妹的干爹,惜月姐姐,难道怀公公和干爹都没有办法让我们就近相处吗?” “当然能,当然能。”惜月机械般回答着纪羽瞳的问话。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她眼前的这名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周太后、怀公公、卢公公等人都如此关注着她?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惜月给出的答案让纪羽瞳悬着的心回落了下来,其实,她一直担心卢永许下那么多的承诺,只是为了把她骗入宫中。不过,她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担心,于是,她便再一次向惜月确认:“惜月姐姐。我最快能在什么时候见到仕元?” 纪羽瞳焦急不安的声音把惜月从深深的思索里拉了出来,惜月直视纪羽瞳,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这一看不要紧,真的让惜月找到了,一股强烈到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的震撼让惜月久久无法相信她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真的。 纪羽瞳叫道:“惜月姐姐,惜月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哎哟……” 纪羽瞳一只手挡住胸部,一只手遮住眼睛,她明白惜月为什么会出现当下的反应。 由于心系入宫后能不能和柳仕元身处一地。纪羽瞳忘记保持住她那涣散的眼神,盈盈秋水一样的剪水双眸分外勾魂摄魄地出现在惜月的面前。 纪羽瞳呆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惜月才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她从震撼中走了出来,脑子飞快地转着,突然,她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惜月冲着纪羽瞳笑着虚点了她两下。道:“你这丫头,好不老实,我这老江湖差点被你蒙骗过去。” 惜月从怀里取出一方香帕,拎起房间角落八仙桌上的一壶茶水,倾斜壶口,把那方香帕用水浸湿。递到纪羽瞳面前,道:“羽瞳妹妹,宫里面的规矩不容挑战。姐姐必须得看到你的真实样貌。” 纪羽瞳对于惜月的举动很是讶异,她万万没有想到惜月的心思竟然缜密到这种程度,无奈之下,她只能据实以告,道:“求姐姐放过羽瞳。干爹在我入宫前多次嘱咐,让我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别人?羽瞳说的别人是谁?”这个问题惜月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便知道了答案。“卢公公就算胆子再大,背后没有人下令,他是不会做出有可能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事情的。”惜月的眼睛一亮,“是太后娘娘,卢永回到宫中的当天,便跟娘娘单独聊了好久,想必,他已经把羽瞳的所有事情都禀报给娘娘,所以,娘娘在我来璞玉馆前才专门交代。娘娘如此慎重,看样子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可是她又偏偏让我来,看来娘娘待我比以往更近了,她没准备瞒着我。”惜月想到这里,对周太后充满了感激,她分明感觉到,周太后把她视为了心腹中的心腹。 惜月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妹妹不用惊慌,姐姐懂了。那好,接下来,我只要专心致志进行检查即可。” 纪羽瞳见惜月不再追问,吁了一口气。 惜月则把注意力转移到纪羽瞳的身体上,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身体。惜月放缓了呼吸的节奏,好像就连呼吸也能分走更多的精力一般。她的双眼在纪羽瞳的身上逐寸逐寸扫过,如同发现一件稀世珍宝时候的心情,不敢碰触、不敢把玩,只能就近看着。 纪羽瞳的肌肤可以说是肌理腻洁、拊不留手。她的那一对*,浑圆挺拔,与身体达到最佳比例的胸线,她的那十根芊芊玉指,白嫩的好像春葱玉笋……惜月根本无法想象男人面对她的时候怎么能够把持地住,就算是柳下惠也不能。纪羽瞳有着这世间最纯洁干净如山泉的面容,而她的身体,则是这天下最能令男人方寸大乱的春药,她简直是女人身体的奇迹。 惜月取过毛笔,润了润,一边检查,一边记录道:“长短合度,自颠至底,长七尺一寸;肩广一尺六寸,臀视肩广减三寸;自肩至指,长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长三尺二寸,足长八寸;胫跗丰妍,底平指敛,约缣迫袜,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响。” 纪羽瞳动也不敢动一下,任由惜月摆弄。大概用了两顿饭的时间,惜月终于忙活完毕,她深深呼吸了下,把手中的狼毫笔放到一边,赞叹道:“羽瞳妹妹,想必你也读过不少的书,你可知后宫中是如何记载女人身体各部分极致完美的尺寸?”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妹妹孤陋寡闻,不知居然还有这样的标准。” 惜月道:“当然有了。妹妹不知,那套尺寸,我早已烂熟于心,不过每每想起来,我都会暗地里偷笑,这世间哪有女子能够长成完美无瑕至斯,我一直认为,那不过是无聊的文人墨客的凭空想象,没想到今日居然就让我碰到了妹妹,叹服啊叹服,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被人夸过无数次,可是对于惜月这番大赞特赞,纪羽瞳还是有些不适应,道:“惜月姐姐谬赞……” 正在这个时候,惜月的话锋一转,啧啧道:“不过,可惜了。” 纪羽瞳愣住了:“姐姐此话何意?” 惜月道:“我是可惜妹妹这无限诱人的完美春光只能够让同为女人的我独享。要不是太后娘娘另有深意,我真有点迫不及待公诸于众,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羡慕妹妹的美貌,让全天下的女人都嫉妒到疯狂。” 纪羽瞳的脸一红再红,那抹红晕是再也消不下去了,她被惜月逗弄的只想捡起附近的衣物跑出去,她不依不饶道:“姐姐,你再这么癫狂的话,我可就恼了。” 惜月道:“好啦好啦,你的玉体谁都不给看,只给你的情郎看,可好?” 说到这,纪羽瞳怔住了,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他还没有看过这样的我呢。” 瞧着纪羽瞳痴痴然的表情,惜月的心揪着一般的疼,道:“妹妹,别胡思乱想了。哦对了,妹妹,你说你和你的情郎已经定下了终身?”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是的,惜月姐姐。干爹跟我们讲,宫里面有好多的公公和宫女,他们相处地久了,生了情意,便私底下结成夫妻,相互照顾。我和仕元在入宫之前,当着李贤李大人、赵辅赵大人、和勇和大人、韩雍韩大人、干爹、陈瑄陈公公等人的面,拜过了天地。” 惜月皱了下眉,心道:“这几位大人和两位公公有些太胡闹了吧,难道,这是为了安抚羽瞳妹妹的权宜之计?好像也没什么,她和他的情郎拜天地是在入宫前,宫女和宦官拜天地就那么一说,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惜月道:“哇,妹妹,我真是好生羡慕你。” 纪羽瞳道:“姐姐,这后宫里面,有没有哪位公公对你特别好的?” 面对着痴情深种的纪羽瞳,惜月玩心大起,她来到纪羽瞳的身侧,轻轻撞了下纪羽瞳的肩膀,略有失落地道:“还没有呢,提起这事儿,姐姐就伤心。” 纪羽瞳安慰道:“姐姐,像这种事情,其实没必要放在心上,全天下好男人多着呢,听干爹说,太后娘娘很是疼爱姐姐,待得来日,娘娘肯定会帮姐姐指一门好亲事的,到时候,自然有人疼爱姐姐,专宠姐姐了。” 惜月继续着她的玩闹,道:“但是,那是好久以后的事情了。哎,眼下,我倒是发现了个人选。” 纪羽瞳有些八卦地扑闪扑闪着双眸,道:“谁?” 惜月拖长了音道:“你的那个仕元。” 纪羽瞳吃了一下:“什么?” 惜月道:“妹妹如天上仙女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对某个名叫仕元的男人倾心,过两日,我要打探打探瞧瞧,到底是如何出众的男子,何德何能俘获了我们羽瞳妹妹的芳心,如果果然玉树临风的话,我就抢夺了来。” 第五十一章 先给个下马威(三) 纪羽瞳轻啐了惜月一下,娇嗔着道:“还是我姐姐呢,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有抢妹妹夫婿的吗?” 惜月道:“好的话,当然是当仁不让了,姐姐这张脸啊,不要也罢。” 纪羽瞳何等的聪明,哪能听不出这是玩笑话,道:“惜月姐姐,瞧你。” 惜月道:“好啦好啦,就不逗弄你了,瞧你急得,又是撅嘴又是跺脚的,事关情郎,什么都忘脑后勺去了,赶紧把衣服穿上吧,屋子里虽然都通着炭火,不过还是得注意小心着凉。若是得了风寒什么的,你的情郎一定会找我理论的。” “啊……”经惜月提醒,纪羽瞳才想起来,自己被惜月调笑着调笑着,把玉体无有一丝一缕的事情给忘了,她连忙交叉双手,捂着自己胸前那团傲人的玉峰。 看着纪羽瞳窘迫的样子,惜月笑得前仰后合。 “姐姐,你还笑……” “哈哈哈哈……这有什么,整间屋子里就你我两个女人,还什么臊哇,来,把手拿开,再给姐姐瞧上几眼,天生尤物,我见犹怜。” “不……才不要呢……”纪羽瞳抱成团,蹲在了地上。 “哎哟……哎哟……受不了了,岔气儿了。”惜月掐着腰,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姐姐……好了没有……”纪羽瞳央求道。 “好了,好了,你穿衣服吧。”惜月发下了纪羽瞳急切想听到的话。 纪羽瞳如临大赦,赶紧捡起旁边的衣服,迅速往身上套去。 然而,她们之间轻松的氛围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从院落里传过来很大很大声音的请安:“哎呦喂,奴才有福了。竟然能在这里瞧见娘娘。奴才怀恩给娘娘请安。” 过了眨巴下眼睛的工夫,又传来了怀恩的谢恩声,很显然,来者应该是抬手示意怀恩起身:“娘娘,这是奴才们待的地儿,您怎么挪移玉足前来?” 惜月心念一动,道:“不好,妹妹,快些把衣服穿上,怀公公这是向我们暗示什么呢。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居然会在这个当口到璞玉院来。”她一边催促纪羽瞳,一边喃喃自语来到门口,打开一条门缝向外面望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惜月差点被吓得背过气去,来的竟然是后宫中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万贞儿。 俗话说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主必有其仆。当万贞儿盛气凌人地踏入璞玉院的同时,她的身后出现了一批狐假虎威。远远便能嗅到狗仗人势气味的宦官和宫女。 万贞儿道:“怎么?这后宫中还有本宫不能去的地方吗?” 怀恩朝着自己的左腮扇了一下:“瞧奴才这张笨嘴,奴才是担心下人们的腌臜气沾染到娘娘高贵的玉体上。” 万贞儿道:“得了,心领了。我说怀恩呐,你们司礼监不是一向挺忙的嘛,今儿个怎么有工夫到这处院子闲逛了呢?” 怀恩道:“回娘娘的话,今儿个老奴是领了太后的懿旨。到这里来办差事的。” 万贞儿明知故问道:“什么重要的差事,居然要你怀公公亲自来办。” 怀恩道:“娘娘,要说这差事还得先从几个月前说起。”怀恩这是在拖延时间。他实在摸不清万贞儿的出牌套路,他担心万贞儿会生生把还没有穿好衣服的少女们从房间里拽出来。 万贞儿皱了下眉头:“本宫负责协理六宫,没有闲工夫和你瞎扯,捡重要的说。” 怀恩道:“是。” 他顿了下,道:“几个月前。韩雍韩大人在广西境内剿灭了大藤峡贼众。按照惯例,他把一批年轻的女孩子押解进了京城。太后娘娘慈悲为怀。决定把一批在宫中当差多年的老宫女放出宫,用韩大人押解来的女孩子顶替上去。太后娘娘从各处抽调稳重的宫女对这群女孩子进行初步训练,老奴呢,则是监督从各处抽调来的宫女的。” 万贞儿冷然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本宫怎么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呢?” 怀恩道:“回娘娘的话,她们……” 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怀恩知道万贞儿来者不善,像这样带着一众手下直扑而来,想隐瞒是万万隐瞒不住的,怀恩索性道,“此刻她们正身处密室之中。” “密室?去那里做什么?” “检查她们身体是否有疤痕以及印记。” 万贞儿大发雌威,道:“怀恩,你好大的胆子,干的好差事。” 怀恩跪倒在地,道:“请娘娘息怒,老奴实在不知何处做错,还请娘娘点醒。” 万贞儿指着走廊道:“她们是什么身份?入宫做什么?” “她们入宫是做宫女的。” “既然是当宫女的,你为什么要以选妃之礼相待?虽然现在皇上龙精虎猛,不过更是血气方刚,本宫真不知你这番举动是何居心。去,把她们全部给本宫叫出来。” 万贞儿一声令下,她身后的宦官宫女们齐声道:“是,娘娘。” 她们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走到回廊各处门前,根本不用手开门,上去便是一脚,随后,便传来了女孩子们恐惧的尖叫声,一时之间,甚嚣尘上。 只半盏茶的功夫,纪羽瞳一批人被连推带搡强押至万贞儿的面前。幸好怀恩拖延了会儿时间,使得这些女孩子及时把衣物穿上,不至于春光乍泄。 惜月、如月、寒月三人站作一排,向万贞儿问安道:“惜月、如月、寒月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对于万贞儿摆出的阵仗,惜月等三人习以为常,不过,纪羽瞳等人是打娘胎出来后第一次见到,她们虽然有心学惜月等三人的样子,但是惊吓让她们在行礼问安时显得参差不齐,稀稀落落。 万贞儿听到后柳眉倒竖。道:“就她们这群从蛮荒之地而来的粗野丫头也能入宫当差?一个个衣衫不整也就算了,还如此懒里懒散的,成何体统。来人呐,替本宫教育教育她们该如何做好一名宫人。” “是,娘娘。” 万贞儿的手下们如狼似虎,挽起袖子气势汹汹往女孩子们走去。 怀恩心道要坏,连忙道:“娘娘,手下留情啊。” 万贞儿道:“本宫协理六宫,最是讲不得情面的,今日你替她们讲情。明日别人替另一批人讲情,本宫还如何行使权力?打……” 怀恩道:“娘娘,您听老奴讲。适才太后传下懿旨,让我们检查完以后带到慈宁宫,她老人家要亲自过一过目……” 万贞儿根本没有把怀恩搬出周太后的举动放在眼里,道:“太后如果知道本宫是因她们犯了宫规而惩处她们,想必也不会责怪本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本宫打……” 站在辛凤儿面前的宫女率先动起手来。 她狞笑着,把右手高高扬起,抡过一道几近半圆的弧度,重重抽在了辛凤儿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座院子,五指过后。辛凤儿的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沁出了鲜血。 行凶的宫女本来以为会听见辛凤儿的痛呼惨叫声,却没想到辛凤儿吭也不吭一声。高昂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打她的宫女。 色厉内荏的宫女呵骂道:“看你那小浪蹄子的骚样。”反过手来又给了一巴掌。 辛凤儿怎么说也是头人的女儿,哪里受过这等气,她的倔脾气涌了上来,她连躲闪都不躲闪。一巴掌扇到脸上,她的面颊连角度都没有偏一下。死死地冷冷地盯住这名宫女看。 宫女被辛凤儿锐利寒冷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一激灵,手停滞在了空中,犹豫了一会儿,才又打了下去。 不过,这第三下,气势弱了好多。 虽然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都是掌嘴的声响,但是,没有一名女孩子忍不住哪怕哼哼一声的。她们全部咬牙默默承受着,既不求饶,也不反抗,只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她们分明就在做着最积极的抗争。 万贞儿也察觉到了,说实话,她的心里有些害怕,不过,她还是强作镇定,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道:“怎么?不服气吗?好,给本宫加把劲,使劲打,打到她们服气为止。”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院门外便传来了一道听着绵软温柔的声音:“谁这么不长眼,不长心的,竟然惹得万姐姐生气。” 万贞儿愣住了,她转过身,只见宸妃、惠妃以及德妃拥着王皇后出现在了院子里。 王皇后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巧笑倩兮,道:“姐姐,何必因这些不懂事的小丫头大动肝火呢。” 万贵妃现在属于贵妃之位,比之王皇后低了两阶,但是万贵妃居然也不向王皇后行礼问安:“本宫怎能不生气,一群野蛮无礼的贱胚子,真不知太后娘娘招她们进宫作甚。” 王皇后道:“我倒是觉得太后娘娘招她们进宫是大有道理。姐姐想一想,宫里头粗重的活儿虽然都是宦官们做的,不过有些活儿,他们倒也不方便。这些女孩子们从大藤峡出来,比你我身边的使唤宫女更有些气力,想必,母后是想分一批粗重的苦差事交由她们干。姐姐,操之过急啦,她们不懂礼数在情理之中,以后慢慢调教便是了,何必急于一时。” 万贞儿并不顺着王皇后的话往下说,而是道:“不知今日娘娘的凤驾会来到这里?” 王皇后道:“要怪就怪那卢永,还不是他,肚子里打着小算盘,向母后邀功,把他带来的这些丫头夸得跟天仙似的。母后听着好奇,让妹妹我带丫头们过去给她老人家过过目。姐姐略施薄惩便是了,要是打得她们小脸肿胀,送到母后的面前,岂不是太过不敬了吗?” 万贞儿想不到王皇后如此绵里藏针地和她说话,还搬出太后压制,这与平日里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的形象判若两人。万贞儿吃了个暗亏,不得不道:“皇后娘娘说得很是在理呢。本宫被气得糊涂,差点忘了这茬。算她们走运,若是在本宫宫中,本宫一定让她们在一日之内便把高低尊卑牢牢地记在心头。” 王皇后道:“姐姐如果没有什么事儿的话,妹妹就把她们领往慈宁宫了?” 万贞儿重重咬了下银牙,道:“除了此事儿,本宫再无其他事情。娘娘想带走的话,请便。” 王皇后向身后的宫女示意:“快,把姑娘们都扶起来。” 王皇后身后的宫女们一个个表现地很是平易近人,一边扶起纪羽瞳等人,一边小声安慰着。 万贞儿看在眼里,简直是恨极了。 不过,王皇后就当没看见一般。 就在王皇后领着众位女子一一从万贞儿身旁经过的时候,万贞儿的心突然极度不安地快速跳动了几下。 她皱了下眉,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包围着本宫?” 说着,她的眼皮一跳,她觉得,自己是看到某个身影的反应。 当她再想多看一眼的时候,王皇后一群人已然出了院门。 第五十二章 同仇敌忾 其实,王皇后的心里也是打着颤儿的,毕竟,在万贞儿的积威之下以委曲求全的姿态忍气吞声了一年的时间,低万贞儿一头也就成了习惯。 王皇后现在的皇后之位不过是形同虚设,不过,这对于她的家族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一直以来,为了这个形同虚设的位子,她更像苟延残喘地活着,没有丈夫的疼爱,后宫中的宦官、宫女表面上当自己是主子,背地里指不定如何笑话她,每到深夜,王皇后都是蜷缩在被子里,睁大着双眼,一直到天明,十日中,倒有七八日没有安安稳稳睡过觉。在宫里的这段岁月,王皇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得知皇上又在他处睡下后,她便会命人点燃两根巨大的蜡烛,照得宫室通明,尤其是她床前的位置。她太害怕黑夜,因为黑夜对于她来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她才不到二十岁,却无望地如同常伴青灯古佛的僧尼,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要说恨,她比任何人都恨万贞儿。 踏出璞玉馆的第一脚,王皇后的脚是软的,几乎需要撑着身边的宫女才能走动道儿。但是,当她走出第二步后,两腿的力量却足了很多,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忍让可以,但绝不能懦弱,于是,越走,扬眉吐气的王皇后越觉得双腿生风。 惠妃和王皇后关系比较好,她快跑两步,来到王皇后的旁边,小声道:“皇后娘娘……” “恩?”王皇后转过头来看了下惠妃。 惠妃并没有说话。 王皇后瞧向惠妃的小腹处,只见惠妃竖起了大拇指,藏在了小腹那里。 王皇后展颜一笑,道:“谢妹妹。” 直到这个时候,王皇后才尝到了那么一丝丝身为后宫正宫娘娘的滋味。 她眉毛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了下纪羽瞳等人。只见她们的玉容香腮全都变了模样,一个个红肿得厉害,其中还有五六人的嘴角还挂着一点点血,王皇后瞧着心疼,道:“对不起,各位妹妹,是本宫晚来了一步,让你们受了委屈。” 纪羽瞳等人盈盈下拜,道:“谢娘娘慈悲。” 王皇后向身边的一名宫女道:“怪可怜见的,梓儿。本宫梳妆盒里有一瓶上好的冰肌玉容膏,消肿止痛最好不过的,你去取来给她们用。” 她身边那名年幼稚嫩的宫女应声道:“娘娘。那奴婢先离开一会儿。” 王皇后笑着道:“你去忙你的,本宫还缺人伺候了不成?” 话虽这么说,王皇后心里面却多少有些心酸,整座后宫里,跟她最亲最近的。也就是梓儿了,她还真的一时一刻也离不了她。 在梓儿离开后,一名宫装美女一脸愤愤不平,道:“这万贵妃也太猖狂了点儿,我们都已经说是太后的意思了,她居然连要停手的意思都没有。真不知她有没有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皇后娘娘你看看,她下手多重哇。虽说是奴才打的,不过。没有主子点头示意,哪个奴才敢这般无礼。” 王皇后伸手轻轻按住宫装美女的嘴,侧身至她的耳畔,附耳道:“宸妃姐姐,千万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被她知道视你为仇敌的话,到那时。可是防不胜防哇。” 宸妃是所有妃嫔中个子最为高挑的一位,体态又是略显丰腴的那种,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有一种气势,心眼儿也比常人大,她丝毫没有把王皇后的提醒当做一回事,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别看这宫里头到处都有她的耳目,好像一切都在她掌控中似的。但是她这个人,情绪很容易失控,以至于太过跋扈,从来没有把手下的人当人看。除了死忠,其他的人,只不过是必须依附她活着罢了。她手下的那帮人,莫名其妙就被打的多了去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位是要被打得半死的。前些日子,安妃妹妹丧子后,皇上不留在启祥宫劝慰她,反而彻夜于九华宫中和万贵妃纵欲狂欢的事情,已经让宫中好多人的心里发生了变化。” 宸妃的这段话听得王皇后心中一动,不过,她却表现的面无表情,似有意似无意随口问了一句道:“哦,是吗?” 宸妃道:“当然是了。现在后宫里面很明显得分化成为两拨,一拨人看到了万贵妃在皇上心目中屹立不倒的恩宠,决意投靠过去;另一拨人则是觉得她这样有些倒行逆施的感觉,他们想在阳间多积一些阴德,于是开始疏远避开万贵妃的手下,使得万贵妃手底下边缘化的宫人们两面不是人。” 听到这里,德妃凑过脑袋,道:“宸妃姐姐说的一点不假,我身边的小公公听到万贵妃宫里几位粗使公公私底下大倒苦水呢。” 王皇后的脸上仍然不起波澜,她用很冷静的口吻道:“宸妃姐姐、德妃妹妹,事儿呢也许是这么一回事儿,不过,在后宫之中,几位妃嫔凑到一处,背地里说别人的是非长短不好,传出去有损我们一贯正大光明的形象,姐姐妹妹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宸妃知道王皇后此番言论是为了她着想,只不过王皇后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训斥她的。由于王皇后一直软弱忍让的行事作风,宸妃大大咧咧的性格也把王皇后的位阶给忘了一般,听着不舒服,她便表现了出来,讪讪地扭了下身子,向王皇后道:“谢皇后娘娘的箴言,臣妾会注意的。” 王皇后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道:“妹妹明白,刚才那番话言辞太过犀利,不过姐姐别忘了,忠言逆耳,有废后吴氏的前车之鉴,你我不能不小心。在后宫中的种种是非曲直没有明昭天下之前,我们都必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明昭天下”四个字传进宸妃的耳朵里,她双眼圆睁,看了下王皇后。 王皇后冲着她点了点头。 王皇后的意思很明显,万贞儿的所作所为她也是痛恨的,就像痛恨滔天罪恶那样痛恨。只不过乌云蔽日,唯有等待来日罢了。 见王皇后表明了立场,宸妃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不过,她还是心有不甘,恨不得明日便能看到万贞儿的下场,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唉,像现在这样无穷无尽的日子,不知道哪天才能够熬到头。皇后娘娘,现在想来,入宫之前,我们都是抱有雄心壮志的,都认为自己风华绝代,才貌双全,能够在后宫史上留下贤德的美名,如唐代长孙无垢皇后那般受后人的敬仰。可是,事实何等的残酷,在青葱的年华刚刚开始没多久,我们便只能独守空房,数着日子往生命的终点挨着过。如今都一年了,见到皇上的次数一个手掌上的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私底下这么说她,如果传到了皇上那里,弄不好还留给皇上一个妒妇悍妇的印象,从此更是不踏足我的宫门一步。不说了,不说了。” 惠妃道:“皇后娘娘,前面不远处就是慈宁宫。大藤峡来的这批姑娘都成了眼下的造型,还能再带给太后娘娘看吗?” 王皇后道:“前有卢公公的铺垫,太后对于见到这群姑娘,几乎都有些望眼欲穿了。此情此景,就算我们想替‘她’掩饰也是不可能的了。” 德妃道:“况且,惜月、如月、寒月以及怀公公他们都在,万贵妃怎么做的,她们一个个都瞧在了眼里,就算我们不说,太后也会向她们询问,到时候,她们也只能据实以奏。我们这时把这群姑娘送至慈宁宫,不是存心和她过不去,而是奉了懿旨的。” 惠妃不住点着头,道:“就是,就是。” 就在这个时候,梓儿快步小跑而来。 王皇后道:“找到了吗?” 梓儿跑得很快,上气不接下气道:“回……回娘娘的话,找……找到了。” 王皇后道:“让姑娘们都敷一层在脸上,最起码,能减少一些疼痛。太后召见她们,想诊治的话,还要等上一阵子。” “是,皇后娘娘。” 梓儿顺次来到纪羽瞳等人的面前,把冰肌玉容膏敷到她们的脸上。 纪羽瞳沾了一些在手指上,一股清香入肺,精神不由得一震。冰肌玉容膏则清清凉凉,敷抹上去后,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几位妃嫔在等待纪羽瞳等人敷抹的时候,聊了起来,道:“待见过太后,本宫想到安妃那里坐上一小会儿,不知宸妃姐姐、惠妃妹妹、德妃妹妹愿不愿意同往?” 宸妃道:“如果这后宫里,最应该常去的地方就是安妃妹妹那里,眼下,她那里是最需要热闹的,唯有我们多去跟她说话,她才不会闲下来,也就没工夫想那丧子之痛了。” 王皇后道:“希望我们的姐妹情谊能让她快点走出丧子之痛的阴影。这几日,她总是胡言乱语,说一些大不敬的话,真担心被人抓住了把柄,往狠了治她。” 第五十三章 纪羽瞳的去处(一) 过了一会热,王皇后问道:“梓儿,姑娘们都准备好了吗?” 梓儿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为姑娘们涂抹好了。” “那好,我们去见太后娘娘吧。” 当王皇后、宸妃等人把纪羽瞳一群女孩子带到慈宁宫的时候,周太后正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团雪球般的猫咪玩着线团,猫儿憨态可掬的讨喜动作惹得周太后欢笑连连,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儿。 最近,她是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不过,她的兴致马上就要再次中断。 “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顺了顺气儿,向映月道:“快,快点把小家伙的线团拿到一边去,本宫有失仪态,有失仪态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跪着的一群人,瞧着后背,个个脖子如天鹅曲颈,心情大好,柔声道:“都起来吧,仔细着地上凉。皇后,可是把璞玉院里的丫头带过来了?” 王皇后站起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她们。” 周太后道:“本宫千等万等,终于把你们等来了。听卢永说得心生向往,正想见一见大藤峡儿女的风采,来,不用害怕,把头抬起来,给本宫瞧一瞧。” 在女孩子们把头抬起来后,周太后满脸的笑容凝住了,在愣了下神后,她勃然大怒,拍了下椅子扶手,厉声道:“她们的脸是怎么回事儿,谁可以告诉本宫她们的脸是怎么回事儿?” 包括王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吭声。全部把头再次低下。 周太后向惜月道:“惜月,今儿这事是本宫交代你和怀公公一起办的,当时出了什么事儿别说你不知道。” 惜月跪倒在地,道:“太后娘娘息怒,是奴婢办事不力,惹娘娘生气了。” 周太后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什么时候见过本宫处事不公了,说,是谁干的?” 惜月道:“回娘娘的话,姑娘们刚刚入宫。不知宫中礼数,言行上冲撞了前去探看的万贵妃,娘娘出于匡正宫规。决定略施薄戒,让姑娘们长长记性。” 周太后听到这里,眼前一黑,浑身哆嗦着道:“好啊,她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谁人打从生下来就是识礼数的?难道她们进了宫就没有教习了吗?她不知道本宫会传唤她们到慈宁宫来吗?” 惜月顿了一下。道:“事发仓促,奴婢没来得及向贵妃娘娘说明。” 周太后道:“惜月,你也不需用帮她遮掩,你在本宫手底下做事儿多年,本宫还不知道你处理事情的能力?话说没说本宫还能猜不出来?唉,人家是看本宫这老太婆不顶事儿了。想取而代之。算啦,谁让她比皇上的感情比本宫更亲近一些呢。映月,扶本宫进去休息休息。皇后。把小雪球抱着。她们这些小丫头呢,顺着花名册的次序一一进来与本宫说话,其余的人,该干嘛干嘛去吧。” “是,太后娘娘。” 宫院内站满了宫人。周太后却点了王皇后的名,让她抱猫。王皇后的脸上欣欣然地,弯下腰逗弄着猫儿:“小雪球,小雪球,过来。” 猫儿似乎对王皇后并不太熟悉,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再看面孔,一溜烟向墙角跑去。 周太后道:“看来王皇后以后要在本宫这里多待一会儿。” 王皇后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每次到慈宁宫请安,只是出于宫规,在请完安后,她是片刻也不曾逗留,转身便走。她的这一番举动,不能不说是出于女儿家的小心思,在她看来,皇上出现如今的状况,和周太后这个做母亲的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最近几次的接触让王皇后了解到,周太后也有很多的苦衷,很多的无可奈何。 她呶嚅着道:“太后,您的一番话让儿臣惭愧。” 周太后佯怒着,向王皇后招手。 王皇后赶紧上前两步。 周太后抓住王皇后的手拍了拍,小声道:“除去了心中的芥蒂,本宫这儿在你那里可还算得上好去处?” 王皇后眼里噙着泪点了点头。 周太后道:“好啦,好啦,那么多下人在,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哭鼻子,你可是后宫之主。” 王皇后哽咽着,再次点了点头。 周太后道:“你是主子,也是本宫的好孩儿,自打进宫以来,你可就没有喊过本宫母后。” “母……母后……” “哎。” 趁着这段时间,寒月和如月已经把猫儿抱了过来,站到了王皇后的身后。 “喵……”猫儿向周太后撒了个娇。 王皇后听到猫叫,转过身,向寒月道:“来,交给本宫吧。” 正准备接猫,周太后指了一下道:“皇后可要注意,小雪球顽皮得很,它的爪子锋利着呢,小心别被抓到。” “谢母后提醒,儿臣会留神的。” 她把玉手缩回袖子里,手捏着袖口的绸缎,小心翼翼地把猫儿抱在了怀中,站到了周太后的身后。 周太后道:“如月、寒月,你们在外面陪着她们。” “是,太后娘娘。” “皇后,我们走着?” “母后,走着。” 周太后刚一转身,身后传来了“恭送太后娘娘”的声音。 周太后听到脆脆甜甜的声音,因万贞儿猖狂被觉得愤懑的心情又纾解了一些,她笑着道:“好一群乖巧伶俐的丫头,都歇着吧。” 映月和惜月一左一右,搀扶着周太后向宫室内走去。 周太后歪着脑袋,看了看走在她旁边,如临大敌的王皇后道:“还是把小雪球给本宫吧。它很是怕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接受你。” 王皇后道:“是的呢,它在儿臣怀里乱动的时候,儿臣还真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被它挠个正着。” 周太后坐到暖椅上,拍了拍手,把猫儿抱了过来,当小雪球从王皇后怀里进入周太后怀中的时候,瞬间顺从多了,开始很享受周太后的抚摸,打起了呼呼。 周太后道:“皇后,你知道吗?刚才在外面,本宫让你抱猫其实只不过是一说,没有让你亲力亲为的意思。你那身后可站着一排奴才呢。瞧你那当着众人蹲下去的样子,可没有一点皇后的威仪哦。” 王皇后莞尔道:“那个时候,儿臣只是发自做儿女最自然的反应。按照民间的说法。儿臣是您的儿媳妇,婆婆唤儿媳妇做事儿,儿媳妇哪有不赶紧去做的。难道儿臣还得想着什么身份啊、威仪的吗?” 王皇后是那种脸型小巧细腻的女孩子,周太后注视着她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很是心疼她这位在后宫中没有权势地位。忍气吞声过活的儿媳妇,周太后道:“本来,母仪天下的皇后是需要威仪和恩义并举的,可是,你却什么都没有,孩子。真的是苦了你了,被架在这个徒有其名的位子上,不得施展。” 王皇后把头垂下。手指裹着衣角,道:“母后,儿臣……儿臣非常知足,这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羡慕儿臣呢。” 周太后道:“真是难为你了,为了不让皇后之位被万贞儿霸占了去。不得已,才把你架上了。成了挡箭牌,在今日之前,你是不是一直责怪本宫?” 王皇后道:“儿臣使过小性子,不过,儿臣也感谢母后赐予的一切,最起码,儿臣还能给王氏家族带去荣耀。” 周太后道:“好孩子,本宫没有看错你。孩子,虽然你我依然一心,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本宫依然不会帮你,你还是势单力孤的一个人。不过,你再苦,恐怕不会比外面那群女孩子里的一位苦。” 王皇后道:“母后是指那位名唤纪羽瞳的姑娘?” 周太后道:“正是她。孩子,你愿意帮助她,为了她冒上一些风险吗?” 王皇后道:“母后,儿臣会尽全力帮助她,不过,到那时,儿臣很有可能不得不与万贵妃起正面冲突,儿臣怕到那时便无法应付得了了。” 周太后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情,本宫不希望看到。本宫希望你能在保护她的同时,好好地隐藏自己,该不让万贞儿发现后宫中有你这么一位劲敌最好。杀人于无形才是最高的境界,懂了吗?” 王皇后道:“母后说得太过深奥,儿臣就怕一时半会儿参悟不透。” 周太后道:“参悟不透就慢慢去领会,反正后宫的女人,别的没有,时间则充裕的很。你就把和万贞儿斗智斗勇当做人生的一件乐事,一点点成长吧。本宫再点醒你一下,人性本善,剪除羽翼,未尝不是可行之道。” 听到这里,王皇后似乎有所悟,她不由自主轻轻点了点头。 周太后道:“怎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王皇后道:“母后别笑话儿臣,儿臣参透了点什么,不知道对不对。” 周太后鼓励道:“说出来听听。” 王皇后道:“儿臣听宸妃妹妹讲,现在宫中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好多宦官和宫女对于万贵妃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已经孤立和排斥万贵妃的手下,万贵妃手下的最底层的宦官宫女们也觉得很委屈,无处倾诉。儿臣觉得,任何一朝的后宫都不曾出现当下的局面,居然能渐渐形成如此泾渭分明的对立,其实儿臣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悄没声息地把能拉拢过来的宫人全部拉拢过来,以他们广阔的人海去保护大藤峡的女孩子们。” 周太后道:“哎,这就对了,其实你这孩子是很有天赋和头脑的。还好,你没有什么坏心眼儿。不过,你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人性本善,但是人性也是贪婪的,看似泾渭分明的连接线其实是犬牙交错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不慎,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一定要小心谨慎。” 王皇后道:“还是母后更理性一些,孩儿想得过于天真了。” 第五十三章 纪羽瞳的去处(二) 周太后道:“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已然不错。唉,寻常人家都说,家和万事兴。可是,堂堂天潢贵胄之家,从古至今几千年,就没有真正和睦过,这不能不说是你我的悲哀。” 王皇后道:“母后一语道破,切入了骨子里。” 周太后道:“话说回来,你身边可用的人多吗?犬牙交错,我们得有一根钉子楔入万贵妃的根基里。” 王皇后道:“提到这里,孩儿可真是惭愧到无地自容。由于之前一年的懦弱,外加孩儿的自暴自弃、孤僻无助,就算孩儿宫中的宦官宫女,也只是面上听从孩儿的命令,背地里还真不知道如何言语糟践孩儿呢。” 周太后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主子懦弱,奴才确实会这样。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辛辛苦苦重塑形象?” 王皇后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道:“母后,这倒未必,孩儿在不久前发现了一个很好的人选。” “哦?” “就在万贵妃指使手下对大藤峡的姑娘们大打出手的时候,其中有一名女孩子的表现让孩儿觉得很不一般,她的性子很像孩儿见过的一个人,尤其是她被挨了重重一个耳光的时候,简直和孩儿见过的那人一模一样。” 周太后问道:“你口中所说的见过的那个人本宫认识吗?” 王皇后道:“当然是母后认识的。” “谁?” 王皇后道:“废后吴氏。” 周太后道:“她?” 王皇后道:“其实,在心里面孩儿都唤她吴姐姐的。” 周太后道:“在本宫的面前,想叫就叫,吴氏本就没什么错。” 王皇后道:“孩儿是打从心里面佩服吴姐姐的举动,尤其是她被打入冷宫时候的不屈服,每每想起来,孩儿总觉得震撼。那个女孩子的眼神。和吴姐姐很像。” 周太后道:“你呀,怎么和卢永一个路数,被你们说着说着,本宫的心里慢慢便有了好奇心,总觉得她们的身上充满了无数的秘密一般。等一下如果传到了她,你指给本宫瞧瞧,本宫要好好考一考她。如果她只不过是一般有勇无谋的丫头,那就算了,如果她心有谋略兼具胆识过人,倒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对会成为本宫心中盘算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王皇后道:“母后,听着你的口吻,孩儿能感觉到。你呕心沥血,好像想了很远很远。” 周太后叹了口气道:“皇上不顾及老祖宗的江山社稷,本宫这个做母后的可不能再不闻不问了,否则,百年之后。本宫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去见列祖列宗。” “惜月。” “太后娘娘,奴婢在。” “本宫特意叮嘱于你的事情可否顺利?以你的直觉,那丫头是否如卢永夸赞得那般?” 惜月道:“奴婢虽然没有听到卢公公如何夸赞她,但是想必是极尽溢美之辞。” 周太后道:“嗨,你瞧本宫这脑子。当时房内就本宫和卢永二人。惜月,说说你的感受。” 惜月道:“如果进行形象一些的比较的话,奴婢认为。她好像传说中奔月的嫦娥仙子,有着倾倒众生的容貌,轻盈若仙的身体,白璧无瑕,绝世无双。” 周太后道:“你说卢永极尽溢美之辞。可是本宫在你这里听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不对。卢永不是说这丫头很是会把自己丑化的吗?难道你看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惜月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虽然没有一睹真容,不过,在和她谈话的时候,无意中她那双妙目忘记了隐藏。只一见,奴婢便终生难忘。她的眼神,绝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奴婢斗胆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后宫的娘娘们,个顶个的绝代佳人,可是,这位姑娘仅凭她那一双眼睛,便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周太后道:“是吗?被你这么一说,本宫心里的石头基本上也就落了地了。你是一向吝啬夸赞别人的,连你都赞不绝口,看来是错不了了,本宫真想第一眼便看到她。不过,在此之前,本宫得交代你一件事情。” 惜月道:“请娘娘吩咐。” 周太后郑重问惜月,道:“惜月,你知道本宫为什么只让你和映月二人进来服侍吗?” 惜月一听这话,嘴一张,眼睛里闪过了不信。 周太后道:“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本宫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们情同姐妹的四人中,另外两人中,最起码有一位,已经和本宫、和你、和映月,已经不再亲密无间了。” 惜月舌桥不下,不信道:“怎么会,太后……” 本宫道:“别说你不信,本宫也不信,目前本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是谁,你和映月,打小便在本宫身边侍奉,几乎寸步不离本宫左右,心思缜密老成,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这才向你透露。这几个月,你和映月帮本宫物色几名知根知底的宦官宫女,不着痕迹地安插到她们的身边,这件事情,一定要办好。” “是,太后。” 紧接着,周太后问道:“适才,在来慈宁宫的路上宸妃有没有表现出对万贵妃不满?” 王皇后和惜月呆住了,难不成周太后有耳报神,要不然怎么知道宸妃对万贵妃不满。但是,就算有耳报神,想向周太后回复也来不及啊。她们一群人虽然走得不是很快,可也是几乎一步没有停歇。在来的路上,只有一个人离开,那就是梓儿。 难道是梓儿? 周太后笑了笑,道:“你们啊,也不用疑神疑鬼的,没有人向本宫通禀,宸妃那段话是事前就准备好了的,本宫就是想通过宸妃再试上一试,你们有没有发现,当宸妃和你们说话的时候,能够近身的,只有惜月、如月和寒月。其他的人,都被宸妃支开到队伍的后面去了。” 王皇后道:“孩儿愚钝,这一点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周太后道:“本宫也得找人配合着演一出戏才行。真不知道如月或者寒月是不是铁了心投入万贵妃门下,如果真的被本宫不幸言中,那么,万贵妃在得到消息后,是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宸妃麻烦的,她这人说好听叫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说得不好听是睚眦必报。现在本宫只希望,那位丫头别让本宫伤心、绝望才是。好了,惜月,纪羽瞳在花名册上排在第几位?” “第七位。” “那就从后面往前传唤吧。” “是。” 辛凤儿是第九位被传召到周太后面前的人。 当她跨进门槛的同时,王皇后附耳到周太后边道:“母后,孩儿刚才说的就是这位姑娘。” 由于王皇后赠与纪羽瞳等人的膏药对于消肿止痛有着奇效,在周太后和王皇后、惜月说话的那段时间里,大藤峡姑娘们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了不少,所以之前的八名少女的脸已不再是周太后刚看到她们时候的样子了,反而红扑扑地煞是好看,但是辛凤儿仰起脸的时候,她的两腮还是高高肿起的,周太后深觉触目惊心,道:“惜月,你可看清是万贞儿手底下哪个奴才的杰作吗?” 惜月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香芝。” 周太后冷冷一笑,道:“万贞儿把自己手底下的宫女全部起了以香字开头的名字,真真是糟践了这个字儿,人都说女人如花,闻香识女人,她手底下的这群女子,个个都已经臭不可闻了。她们主子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本宫也就忍了,若连奴才也敢放肆,那本宫威严何在?好,这一笔账就算在她香芝的头上,这个东西是万万留不得得了。” 映月和惜月道:“娘娘,奴婢会注意她的错处的。” 周太后道:“像她这种恶奴,若查起来,能查出不少的恶行,随便拎几件便够杖毙的,你们也不用急,抓住紧要的一条,再告诉本宫。” “是,娘娘。” 周太后吩咐完,向辛凤儿招了招手,道:“丫头,你是不是叫凤儿,来,给本宫瞧瞧你脸上的伤。” 这是辛凤儿第一次听到大明王朝掌握生死大权之人对一个人人生命运的最终裁决,她怯生生地看了周太后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并没有依言上前。 王皇后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柔声道:“辛凤儿,太后娘娘唤你呢。”她的声音温柔地如同邻家姐姐,会让人忘却她还有尊贵无比的皇后身份。 周太后道:“听皇后讲,你在璞玉馆的时候表现地不是挺勇敢的嘛。” 辛凤儿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丫头生平最是不怕的就是恶人,越是恶人,丫头越是敢与之相抗争,但是,遇到长者的时候,丫头会有些怕,哦,不,不是怕,是尊敬。”辛凤儿吐字清晰绵软,听起来很是舒心。 周太后哈哈一笑,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们大藤峡的老人都很严肃吗?”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别的山寨丫头不知道,我们那一支的老人,总显得高深莫测,所以,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丫头多多少少会显得拘谨。” 周太后把小雪球抱给映月,张开双臂,很是疼惜怜爱地向辛凤儿道:“来,凤儿,不用怕,本宫刚才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有坏人欺负你。对于乖巧懂事的孩子,本宫疼还疼不过来呢,哪会本着一张脸。过来,过来。” 第五十三章 纪羽瞳的去处(三) 辛凤儿一家,在大藤峡之战中,男丁几乎死在了九层崖寨,女人,大都不知道逃往何处,在来京城的路上,除了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已经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了。当她看到周太后流露出长辈疼爱晚辈的亲情,不由得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站起来快走两步,扑到周太后的怀中,轻声呜咽道:“太后娘娘。” 映月见状,欲阻住辛凤儿,周太后赶紧用眼神制止住。 周太后轻抚着辛凤儿那一头长发,道:“凤儿乖,把头抬起来,给本宫好好瞧瞧你的小脸。” 辛凤儿仰起脖子,周太后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哟,这大藤峡的山水确实能养人,瞧这丫头的皮肤,简直吹弹可破,可惜被那群狗奴才打成了这副模样。” 说罢,周太后鼓起腮帮子,帮辛凤儿吹了吹她那火辣辣的双腮,道:“惜月,本宫是没瞧仔细,看样子香芝下手真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重,你的记忆力一向出奇的好,几乎能够过目不忘,把那群恶奴的名字都报上来,能收拾的,本宫会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惜月道了声“是”后,便一一把名字报了出来。 当提到“凌潇潇”的时候,周太后突然伸出右手示意惜月停住,道:“你确定有凌潇潇?” 惜月道:“奴婢确定。” 周太后道:“她不是应该在十王府当值吗?怎么会随同万贞儿到璞玉馆去?” 惜月道:“这件事情奴婢就不清楚了。” 周太后想了想,气极反笑,道:“宫里面跳梁小丑可真是不少,居然有如此急不可耐向万贞儿投靠表忠心的人,宫里面的规矩在她的眼里成了摆设吗?本宫原本对十王府的奴才就看不过眼,掰着手指数一数,整座京城里。最霸道的奴才便是十王府里的。淳安与嘉善两个丫头在本宫的面前都不知道哭诉过多少次,说她们如何如何欺负主子,本宫都忍痛忍耐下了,毕竟有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约束着,本宫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这倒好,她凌潇潇送上门来了。好哇,杀鸡儆猴的鸡就是凌潇潇了。” 既然周太后点了凌潇潇的名字,映月知道,凌潇潇在人间的时辰开始进入倒计时。她不光从小侍奉周太后,而且还伴着周太后的两个女儿淳安和嘉善。与她们情似姐妹,听到周太后决议先从凌潇潇下手,眉毛不由得挑了一下。 周太后看在眼里。道:“映月,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来办。” “好的,娘娘。” 周太后一手掬着辛凤儿娇俏可人的小脸,一手拿着帕子,擦了擦辛凤儿的脸。道:“哎哟哟,本宫的小可怜,别哭了,再哭,可就成了小花猫了。” 辛凤儿羞涩地点了点头。 周太后道:“来,告诉本宫。你们小伙伴中,你和谁关系最为要好?” 辛凤儿不假思索道:“太后娘娘,丫头和纪羽瞳关系最好。我们两人是属于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那种。” 辛凤儿的话,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周太后和王皇后对望了一眼,道:“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王皇后道:“母后,是的呢。真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 看着两位凤仪之尊的女人喜不自禁的模样,辛凤儿道:“不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否有事情需要交代给丫头去办。只要丫头能够做到的,丫头必当尽心竭力,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周太后很是开心,心道,天降这丫头给本宫,看来大事可成。她心思敏捷,仅仅从本宫和王皇后问话的只言片语中便能够猜测到本宫是有所需的,不简单。 周太后道:“本宫的心里面有一件天大的事情需要托付给最可信赖的一个人去办,只不过……” 话到此处,周太后停住不语,她有些犹豫,像这样管乎社稷江山的事情,真的能让她这么一位娇娇怯怯的小丫头一力扛起吗? 相对于周太后的犹豫不决,辛凤儿倒是表现地很是果敢,她道:“只要太后娘娘相信丫头的能力和忠心,无论多么困难危险的事情,丫头都能够帮太后娘娘办好,娘娘只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太后道:“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丫头,你可知道,整个大明朝,除了皇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以如此口吻跟本宫说话。” 辛凤儿道:“丫头知道太后娘娘是一位心肠慈悲如菩萨的长辈。” 周太后道:“丫头,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本宫之所以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自身除了沾了一点点的运气,沾得更多的是鲜血,后宫之间的争斗,远比沙场上的你砍我杀更可怕,更惨烈。” 辛凤儿道:“不过从适才命人打我的恶人能够如此张狂来看,太后娘娘不到非常时刻是不会用雷霆手段的,就如同佛祖,直至万不得已才做狮子吼,要不然,哪会有她肆无忌惮的机会。” 周太后听了哑然笑道:“说得好,她是恶人,后宫中最大的恶人,丫头,你可知道,本宫要交代给你的这件事情,就与你嘴里面说的恶人万贞儿万贵妃有莫大的关系。而且,它还将牵扯到你的好姐妹,纪羽瞳。” 辛凤儿依依不舍地又抱了周太后一下,然后毅然决然跪着退后两步,“咚咚……”叩了两个响头:“丫头仅以这副身躯向太后娘娘请命。” 周太后道:“下定决心了?” “下定决心了。” 周太后道:“皇后,劳烦你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讲于凤儿听。” 王皇后自幼熟读诗书,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只不过她身上的闪光点朱见深根本是视而不见。她顿了下,整理下措辞,便把京城盛传的童谣、万贞儿的种种劣迹、钦天监的预测、大藤峡与断藤峡之事娓娓道来,听上去好像以后确实会发生一般。 周太后瞧见辛凤儿越听越是入心的样子,欣然一笑。当王皇后以极其清晰的思路把所有的一切讲完后道:“本宫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把你安排到万贞儿这个大恶人的身边。进入她手底下,想获得她的信任是很难的事情,你一定要忍耐住委屈和恐惧,想方设法取得她的信任,本宫相信,一旦她视你为可以信赖的手下,你的这处伏兵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起到决定这场博弈胜负的关键作用。” 辛凤儿重重点了下头,道:“太后娘娘请放心,丫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太后心有不忍。道:“丫头,你先别冲动。你问一问自己,是否真的有想好。她这个人疑心很重。且暴戾成性,在她的身边做事儿,无异于脚踩薄冰、燕巢幕上,在你取得她的信任前,很有可能死于非命。” 辛凤儿把头高高昂起。骄傲地道:“太后娘娘不是说后宫比沙场更惨烈吗?丫头一直向往着以女儿之躯青史留名,既然有这个机会,丫头自然是当仁不让。” 周太后听得心潮澎湃,道:“好样的,本宫没有看错你。从今日起,你辛凤儿便是本宫身边除了映月和惜月外。最最知心的丫头。如果来日遇到极险之事,切勿硬扛,本宫是你的护身符。只要报出本宫来,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敢动你。” 辛凤儿道:“但是到了那时,丫头不是也暴露了,再也无法隐藏下去了吗?” 周太后道:“本宫不希望你有危险。” 辛凤儿道:“谢太后对丫头如此疼爱。” 周太后道:“不过丫头,今日在本宫这里听到的话。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哪怕对方是纪羽瞳。” “连羽瞳也不能知道。” “当事人还是不知道为妙。” “太后娘娘。丫头铭记于心。” 此时,王皇后道了一句:“母后,辛凤儿在您这里逗留的时间不宜太长,否则……如月或者寒月不是不可靠吗?” 这句话让周太后警觉了,道:“丫头,本宫改日在和你说话,你先出去吧。” 从辛凤儿之后,再有女孩子进来,周太后都会刻意让她们待在跟前的时间变得毫无规律可循,有的人,周太后只是简简单单问几个问题便打发了出去,有的人,周太后似乎很是感兴趣一般,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不停地问,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纪羽瞳出现。 纪羽瞳走进宫室的时候,惜月端着铜盆凑到了她身侧,惜月冲着纪羽瞳狡黠一笑,道:“妹妹,沾太后娘娘的光,我是有福能见到你的真容了。” 纪羽瞳心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躲也躲不掉,无奈之下,她轻声叹了口气,双手掬过浅浅一捧水,把粉面玉颊浸润后,接过映月递到跟前的毛巾,把脸上的妆容卸去,她那张倾城绝美的面容第一次呈现在后宫众人的面前。 周太后的眼睛在放光,她跟王皇后交头接耳,道:“本来本宫已经做了充足的心里准备,真是没有想到,绘画技法如此纯熟高超的弗朗机人竟然没有展现出这丫头容颜的十之六七。” 王皇后道:“孩儿也是大出意料之外,女人本身对于比自己漂亮的女人都会生出嫉妒的心里,但是当孩儿看到她的时候,除了自叹弗如,就是赞叹,要单单从容颜上讲,宫里面倒是有那么两位妹妹和她不相伯仲,但是她自内而外散发出的婉约、纯净、灵秀、典雅,立刻让别人自觉矮上三分。” 周太后道:“这丫头,明艳动人到令女人们都叹服,今日,上天赐给了本宫两位宝贝一般的女孩子。” 她提高了嗓门,问道:“羽瞳,本宫问你,你可曾识字,度过什么书?” 纪羽瞳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的父亲生前最好读书,所以耳濡目染地,倒是识得百十来个字。” 周太后道:“这样甚好,甚好。听说你也算得官宦人家之后,既然你的父亲喜欢读书,想必也是有些藏书,有没有喜欢看的书?” 纪羽瞳道:“奴婢喜欢宋词。” 周太后道:“哦?都喜欢哪一派?” 纪羽瞳道:“奴婢最欣赏的是豪放派词人的词作。” 周太后笑着道:“你们大藤峡出来的丫头,一个一个令人意想不到。小小的女子,不喜欢花前月下的缠绵之作,倒喜欢这气势豪迈,大气磅礴,难得,真是难得。那本宫再考一考你,你可知南宋俞文豹是如何形容豪放派代表人物之一北宋苏轼的词?” 纪羽瞳抿着嘴想了一下,道:“奴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吹剑续录》中,俞文豹提到,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周太后心中一喜,单凭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便能够得知,纪羽瞳绝非徒有其表的女孩子,周太后有些急切地询问王皇后:“皇后,你认为,后宫中哪里最适合这丫头待呢?” 王皇后心道,必须把她安排在一处不易被人重视,皇上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可终究一日是要去看一看的地方,她思索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浅笑盼兮,道:“母后,孩儿倒是替她寻摸了个好去处。” “说说,哪里?” “母后,您觉得内藏库如何?” 周太后双手轻轻一拍,道:“再适合她不过了,皇后,你才是本宫心目中执掌后宫的第一人选,所做的决定正合本宫心意。” 当周太后与王皇后两人确定下纪羽瞳的去处后不久,怀恩便把柳仕元安排到了直殿间,直殿间是专门负责皇宫各处殿室廊庑打扫之类的事情。怀恩把柳仕元安排到包括内藏库在内的片区,一则,柳仕元能够保护纪羽瞳,再则,也兑现卢永向他们许下的承诺,安抚两个人的心。 第五十四章 辛凤儿进了九华宫(一) 事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映月、惜月便挑选心腹之人盯着如月和寒月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她们如厕的时候都有人远远监视着。然而,始终不见她们两人有任何的异常。 两个人整日在慈宁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周太后有意差遣她们出去办事儿,她们也是去去就来,根本不在外面做任何停留。 接下来的一个月,侍奉周太后四月中的三人陪着纪羽瞳等人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教习生活,在这一个月中,惜月、如月和寒月全身心扑在上面,把宫中的规矩一点一点教给纪羽瞳等人。 出于重视,周太后也时不时去看看她们。 “来,再走一遍。在宫里头不比外面,除非主子们要求,或者有什么事情确实需要快速请示主子、禀告上级,绝对绝对不允许火急火燎地跑着。宫中的规矩是,每一步标准的距离是你们一只脚一倍半的长度,哎,对,对。” “手臂呢,摆动幅度,最远只能达你两个拳头长短,辛凤儿,你来走一遍,做个示范给大家看看。” “好……很好,再来一遍,你们其他人都要好好看着。” 听着如月和寒月如此用心,周太后也犹豫了,心道:“难道是本宫疑心过重不成?” 虽然周太后对于自己的判断已经开始动摇,但是却还没有完全推翻,她决定再试上一试。 周太后走前几步,来到璞玉馆的院门处,映月在后面高喊了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在听到太后来了后,便连忙向周太后行了宫中大礼:“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太后道:“都起来吧。惜月、如月、寒月,训练得如何了?本宫在墙外面听了一会儿,很热闹嘛。” 惜月道:“回娘娘的话。这些妹妹很是聪慧,几乎是一点就通,所以,三个月的教程,她们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学会了。” 周太后道:“哦,是吗?如此说来,她们马上就可以分配到宫中各处使用了?” 惜月道:“是的,娘娘。其实早在几天之前,我们便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了。这两天,不过是重复温习一个月来所学的东西罢了。” 如月道:“娘娘。亏得这些妹妹接受能力强,要不,宫里面有些人的脖子都已经伸得老长老长的了。” 周太后道:“是不是那些即将出宫的老人儿?” 如月道:“可不是嘛。她们在宫中当差那么多年,到了岁数,心里面多少有些想法,听说,自打妹妹们入宫开始。她们当中便有不少人做起事儿来心神不定,闲下来的时候,会偷偷跑到璞玉馆外面瞧上两眼。” 周太后道:“是吗?也真是难为她们了。大藤峡来的男儿们,由于刚刚净完身,需要两至三个月来恢复身体,再用两到三个月来教习。宫女们就快得多了,难怪那些老人儿耐不住性子。好,也罢。你们如果觉得可行的话,最近两日,就开始把丫头们分派到各处吧。” “是,娘娘。” “惜月,本宫身边就映月一个丫头贴身伺候着。你来换换班儿,让她歇息歇息。再则。拟定丫头们的去处,然后交由如月和寒月去办。” “是,娘娘。” 这便是周太后的最后一试,给如月或者寒月跟万贞儿充足的接触机会。 这一试,倒确实证实了周太后的担忧。 就在把大藤峡的姑娘们开始往各处分派的第三天,惜月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周太后的面前。她蔫呆呆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周太后还在逗弄小雪球,见惜月进来,道:“怎么了,丫头,无精打采地如同霜打的茄子,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惜月站在那里并没有说话。 周太后心领神会,一拍桌子,怒道:“是不是本宫交代给你的事情办砸了?出去,你们全都出去,惜月留下。” 见周太后雷霆大发,慈宁宫中其他人一溜烟,躲得远远地,候着等周太后的召唤,在这样的距离外,周太后和惜月说什么,他们根本听不见。 在宫中就是这样,不该听不该看的,他们就会做到听不见看不着。 这时,周太后道:“说吧,惜月。” 惜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太后娘娘,求求您,饶过寒月,她也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奴婢相信,她也不是有心要这样做的。”说完,惜月便跪倒在地,冲着周太后,一通响头。 “快,惜月,快起来,你的头又不是石头,小心磕破了。” “求娘娘看在我们尽心侍候的份上,饶过寒月。” 周太后道:“起来说话。如果你再不起来,本宫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再一再二可绝不再三的。” 惜月抽噎着站起身来,额头已经被磕破了皮,一团血红。 “你这丫头,你这是不爱惜自己吗?你这是想偷懒不愿伺候本宫。快,先止了血。” 惜月用手帕捂住了额头,道:“太后,奴婢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您,哪儿能不愿意伺候您呢?” 周太后道:“那就有事儿说事儿,何必闹这么一出。把事实告诉本宫,本宫再决定如何处置。” 惜月道:“太后娘娘,由于万贵妃的九华宫有两名宫女获准出宫,所以,奴婢按照您的吩咐,指派了两个名额到九华宫,第一天去传话的是如月,今天第三天,传话的人是寒月,寒月前脚刚走,后脚万贞儿便发起火来,大骂宸妃。” 最近一年,万贞儿越发趾高气昂,几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由于骄纵,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太后已经在她的身边安插了眼线。周太后曾对万贞儿的性格进行了几个月的观察和研究,以万贞儿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情,身边又没有智囊,必定不会留了周太后安插在旁的眼线。由此可以推断出,背主求荣的人是寒月无疑。 周太后叹了口气道:“本宫也不想这是事实,但是它却发生了,惜月啊,你放心,她虽然来得晚,也是半大似懂事非懂事的时候过来,但是之前却也是个好孩子,本宫是不会以极端的方式对她的,你安心办你的差事,顶多内心里慢慢疏远她罢了。” 惜月道:“奴婢替寒月妹妹谢娘娘不杀之恩。” 周太后道:“知道寒月投靠万贞儿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可以利用寒月传达一些错误的讯息给万贞儿,如此一来,就算抵消掉寒月所造成的罪孽吧。” 惜月道:“多谢娘娘。” 与此同时,万贞儿还在九华宫中大发雌威,她尖细的嗓子传出好远,宫中的下人无不寒蝉若噤。 万贞儿在宫室正厅里面来来回回走动,道:“几日不见,她宸妃倒是长了几分本领,居然有胆量在背地里说本宫的坏话,好啊,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宫要让她尝点苦头,让她、让宫中意图中伤本宫的人知道厉害,本宫要给她们一些教训,看谁以后还敢乱嚼舌头根子。” 香瑶道:“娘娘,因为小小宸妃生气,不值得,娘娘,您得留神,小心隔墙有耳。” 万贞儿道:“如果在自己的宫中都要谨言慎行,本宫这贵妃做得也就没什么意思了。隔墙有耳才好,谁若能把话传到宸妃的耳朵里,本宫还要重重打赏她。本宫就不信,她宸妃听到本宫这番话,还能吃得下饭,睡得安稳。” 听到万贞儿如此不可一世,香瑶也有些担忧,不过,她了解万贞儿的性格,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不如让她早些发泄完,早些收场。 万贞儿呢,似乎觉得自己的时间很充裕,越骂越觉得恼恨,见着东西就摔,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 正当她骂到最起劲儿,最觉得解气的时候,守着九华宫宫门的宦官的声音远远传来:“娘娘,秦尚宫来了。” 香瑶听到这个名字,一个激灵,道:“娘娘,秦尚宫来咱们九华宫了。” 舌绽春雷,几乎把怒火撒得差不多的万贞儿的反应和香瑶差不多,她的声调顿时降了下来,深吸了几口气,道:“秦尚宫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香瑶道:“这两日太后娘娘不是安排了璞玉馆训练好的丫头到各宫各处吗?估计是秦尚宫领着新宫女过来呢。” 秦尚宫是后宫中威望如宦官中的怀恩一般的宫女,且侍奉过太皇太后,就是周太后见了,也要礼遇十分,万贞儿就是再目中无人,不得不给她三分面子。万贞儿指了指狼藉一片的地面,向站在周围的宫人道:“快,赶紧收拾收拾,别让秦尚宫看了笑话。” 秦尚宫虽然年岁不小,不过她的中气倒是十足,从宫门口便能听到:“劳烦香婉姑娘通禀一声,就说婢子秦氏奉太后懿旨,领了新宫女而来。” 万贵妃接过话茬,道:“秦尚宫不必见外,本宫九华宫的大门随时为秦尚宫敞开,何需下人通报。香婉,扶秦尚宫进来。” “是,娘娘。” 第五十四章 辛凤儿进了九华宫(二) 在秦尚宫来到正厅之前,九华宫的宫人们已经将厅堂收拾了个干干净净。 秦尚宫年约六旬上下,身子稍微有些佝偻,但是头发乌黑,走起路来仍是很轻盈,她并没有要香婉扶着,而是带着一名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当她站定的时候,只见万贞儿一手捧着本书,一手吃着小瓷碟中剥好的瓜子米,秦尚宫揖礼请安道:“奴婢秦氏向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为了不失贵妃身份又能显示对秦尚宫的重视,才如此做作,待秦尚宫问完安后,她把书放下,身子前倾,伸出双手抬了抬,道:“秦尚宫德高望重,不必如此,香婉那丫头呢,她把本宫的话当做耳旁风吗?香婉……” 秦尚宫站起身来道:“娘娘,此事不怪香婉姑娘,奴婢虽然已侍奉过三代主子,不过怎么说呢,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有心力再在后宫当个一二十年差事,哪就老弱到人搀扶的地步了,所以就没让香婉姑娘跟来。” 万贞儿道:“既然是这样,本宫也就不追究香婉的责任了。香瑶,搬一张暖椅来,给秦尚宫歇歇脚。” 秦尚宫欠了下身子,道:“奴婢多谢贵妃娘娘的厚爱。不过,今日是领新宫女到各宫各处的日子,奴婢还有七八处地儿要去,所以不能久坐陪娘娘说话,万望娘娘见谅。” 万贞儿道:“本宫协理六宫虽然素以严厉著称,不过还没有到不讲情面的地步。既然是有事儿缠身,还是太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本宫何来怪责的道理。太后娘娘慈悲,后宫中许多老人儿在听说太后娘娘的善举后,都说离宫后要为太后娘娘立长生牌位,日夜为她老人家祈福呢。话说回来。也由于知道这事儿,九华宫中的两位老人儿最近做事儿总走神,她们的心啊,早就飘得远远的了。” 秦尚宫笑道:“想必娘娘这里有些捉襟见肘了吧。” 万贞儿道:“是的呢,是该添派添派人手,增加点新鲜血液过来。” 秦尚宫道:“太后娘娘也听说了情况,所以,就派了奴婢带人来。” 万贞儿道:“不是说来两位的吗?怎么就只见到一位呢?” 秦尚宫道:“嗨,另外一位丫头最近来了月信,外加有些水土不服。身子有些虚,太后娘娘决定换个皮实点儿的来,正让映月和惜月去办呢。” 万贞儿道:“像这种小事儿真不需太后娘娘如此上心。” 秦尚宫凑趣儿般道:“若是其他宫中的妃嫔娘娘。太后娘娘可能不会如此,可贵妃娘娘您是谁哇,您可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人,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把您伺候好了,那就是把皇上伺候好了。把皇上伺候好了,我大明朝才能够蒸蒸日上。” 听到这话,万贞儿几乎飘了起来,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笑意涌上了脸颊,道:“秦尚宫你这是在说本宫吗?本宫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秦尚宫道:“那是当然的了。贵妃娘娘。您这身子可不只是您的,更是大明朝的,所以。太后娘娘才如此慎重,挑了从大藤峡来的最出色的丫头给您。” 万贞儿道:“近前来,让本宫仔细瞧一瞧。” “是,娘娘。” 说是要仔细瞧一瞧,万贞儿却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跟秦尚宫说起话来,道:“秦尚宫。她们来到京城进宫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宫中的礼仪繁缛冗杂,她们能做到烂熟于心,举止得当吗?把她们派过来,是伺候各宫妹妹,或是成为各处的好帮手,可别到最后笨手笨脚、失了礼仪,徒惹妹妹、尚宫们生气。” 秦尚宫道:“这一点娘娘尽管放心,自打从进入京城的那一刻起,先是怀公公,后是惜月,她们轮番,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有*个时辰是教授她们宫中礼仪的。怀公公和惜月姑娘办事儿的能力娘娘您是了解的,他们二位,待人处事和办差训人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经由他们之手调教出来的人,没有不交口称赞的,主子们都说怀公公和惜月带出来的人绝对贴心顺手。大藤峡来的这一批呢,本身就透着机灵劲儿,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所以,这一个月的时间是绰绰有余。” 万贞儿道:“如果真如秦尚宫所说,对于本宫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本宫协理六宫,事无巨细都得操办,左右也没几个能帮衬着的人,正忧心这人手短缺,太后娘娘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把这难题给化解了。看来,本宫还得多向太后娘娘讨教讨教经验才是。秦尚宫,太后娘娘为何没有放您出宫呢?” 明朝的后宫除了有宫女,还有女官,这女官共有六宫一司,六宫分别指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一司则指的是公正,别看六宫一司的品阶都是正六品,但是尚宫一职比其他稍微特殊了一些,有着总领六宫的权力。万贞儿一直垂涎尚宫一职,觊觎让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无奈秦尚宫相当于朝中的三朝老臣,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她更不会蠢到主动出击。现在周太后下了放宫中老人儿出宫的决定,万贞儿专门瞅了上面的名单,才试探着问秦尚宫。 秦尚宫苦着一张脸道:“奴婢跟娘娘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当太后娘娘恩准在宫中当差过十年的老宫人出宫的消息传出后,奴婢是大喜过望,把积攒了多年的银两首饰取出来,和宫里几名关系较好的太监兑换成银票,把好多东西都打好包,准备随时动身。谁知道一批又一批的名单下来,却始终不见奴婢的名字。后来,奴婢也去求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说,由于尚宫的责任太过重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担当大任,于是,把奴婢出宫的时日又往后延了延。” 万贞儿道:“要不,本宫替你去跟太后娘娘讨个情?” 秦尚宫道:“娘娘,您真心疼奴婢,只是,若没个得力做事儿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万贞儿道:“本宫倒是有一个人选,秦尚宫给掂量掂量,可合适?” 秦尚宫道:“娘娘请讲。” 万贞儿道:“十王府管事儿的凌潇潇,当差果敢,颇有大将之风,你觉得怎么样?” 秦尚宫一拍脑门:“哎哟喂,娘娘,您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谢娘娘,谢娘娘。” 万贞儿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没口子谢个不停。”其实,她心中暗喜,你不是想走吗?本宫就助你一臂之力,你走了,凌潇潇一顶上,一切看起来就完美得多了。 “娘娘,时辰不早,奴婢该前往惠妃娘娘那里,外面还有几名丫头在等着奴婢,奴婢得把她们领到地儿。” “既然有事在身,本宫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秦尚宫,事情若能成,你在宫中的日子可就掰着手指头数了,在离宫之前,可一定要到本宫这九华宫几次,陪本宫聊聊天哇。” 秦尚宫道:“那是自然的,娘娘如此厚待奴婢,奴婢一定会腆着脸来娘娘这,讨香茗喝,讨赏赐,到时候,娘娘可别觉着奴婢烦啊。” “瞧你这话说的,话里话外便是讨打的调调,先去忙你的吧。” “娘娘,那奴婢先退下了。” “恩。” 万贞儿目送秦尚宫出了她的视线。 秦尚宫这边刚看不到身影,那边万贞儿的笑盈盈的一张脸顿时换了个样儿,完全没有了刚才平易近人的热乎劲儿,冲着辛凤儿冷冰冰道:“把你的头抬起来。” 辛凤儿虽说当着周太后以及王皇后的面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没问题,但是当她一个人面对万贞儿的时候,辛凤儿的腿肚子开始打转,那根筋拧着一样的疼,她很顺从地把头抬起来,双眼却朝下方看去,不敢正眼瞧万贞儿一下。 万贞儿道:“不要耷拉着眼皮,怎么,不敢看本宫吗?本宫有那么可怕吗?” 辛凤儿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贵妃娘娘凤仪威严,绝代芳华,奴婢是无法直视。” 万贞儿道:“恩,声音倒是挺甜美的,话听着也顺耳。睁大眼睛,本宫要你与本宫对视。” 辛凤儿心道,辛凤儿,你可是在太后面前打了包票的,怎么能临阵退缩,认了怂呢?拿出点勇气,她不过就是个女人,能比战场上如蝗的羽箭更可怕?想到这里,辛凤儿咬了咬牙,目光迎上了万贞儿。 在与万贞儿四目相接后,辛凤儿呼出一口气,不再退缩。 万贞儿道:“哟,没想到模样还挺俊俏的,你叫什么名字?” 辛凤儿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婢名唤辛凤儿。” 万贞儿道:“都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凤儿为名,想必,你的父亲很疼爱你吧?” 辛凤儿道:“家父确实对凤儿倍加呵护。” 万贞儿道:“名字是好名字,可是在九华宫中却不能用。你既然是太后娘娘指派过来的,那就跟随本宫近身的宫女,都以香字为名,就叫香若吧。” 第五十四章 辛凤儿进了九华宫(三) 虽然知道进了宫,分派到各处以后,主子们会凭各自喜好,把自己的名字给改了,但是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以自己本身的名姓立足于天地间,辛凤儿还是一阵悲戚,不过她却没有把内心的感受流露出分毫,反而像高兴之极的样子,双膝跪地,连连向万贞儿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娘娘赐名,多谢娘娘赐名。” 万贞儿对辛凤儿的反应很是满意,道:“平身吧。” 辛凤儿道:“谢娘娘。” 本来,辛凤儿认为接下来应该没有自己什么事儿,马上就要退下,没想到万贞儿食指轻轻挠了挠下巴,道:“本宫看你有点儿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辛凤儿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心中暗叫不妙,道:“娘娘协理六宫,每天见到的人何止万千,一个多月前,娘娘曾到过璞玉馆,一扫眼,肯定是看到过奴婢的。” 万贞儿道:“不对,不对,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这么着,万贞儿一边盯着辛凤儿,一边继续用手指点着下巴,陷入了回忆当中。 辛凤儿被她一瞬不瞬盯着,呼吸开始有点不畅。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必须得表现出紧张,后宫之中,除了太后,谁被万贞儿这么盯着,不紧张才怪。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大概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万贞儿食指突然离开下巴,指着辛凤儿呵斥道:“香若,你给本宫跪下。” 虽然事隔一个多月,但是万贞儿却有一个特长,那就是阅人无数,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她已经找出到底哪里觉得不对劲了。她对面这名名唤辛凤儿的丫头就是当日在璞玉馆被香芝打的女孩子。 她大闹璞玉馆的那天,从大藤峡来的女孩子都被扇了耳光,但是她却只对两个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纪羽瞳的背影,另外一个则是辛凤儿的眼神。辛凤儿那不肯屈服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废后吴氏。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透过眼睛,能够判断出一个人的性格。从当日的种种表现,万贞儿给辛凤儿下了一个定义,她是那种轻易不会向人屈服的人,为什么性格如此倔强的人在她的面前会有如此表现,万贞儿不得不怀疑辛凤儿来到她这里的动机。 万贞儿厉声道:“本宫这双眼睛。各色人等见过何止万千,看人面相判人性格向来*不离十,你们这一批人。听说在被俘之前都是大藤峡当地有头有脸人物的后人,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十多年的大小姐脾气,说改,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但是。大小姐嘛,人生一旦遭遇重大变故,立时会变成两拨人,一种吓得六神无主,任人摆布,另一种则是暂且忍耐。等待翻身之日。那日在璞玉馆,香芝打你的时候,本宫便认为。你是属于第二种人。” 辛凤儿头抵着,看着地面,有些许恐慌,因为万贞儿分析地非常透彻,她辛凤儿就是这种人。 所好的是。辛凤儿的表情万贞儿没法看到。 万贞儿见辛凤儿不说话,认为辛凤儿是已经懵住了。继续道:“你当时直视香芝的眼神可是令本宫难忘。那眼神包含着怎样的情感呢?应该是有怨恨在其中的吧。性格如你的人,会俯仰别人的鼻息活着?你和本宫会成为一条道上的人?” 辛凤儿努力控制自己越跳越快的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弯腰拜了下万贞儿道:“娘娘明察秋毫,分析得不差分毫。” 万贞儿以为辛凤儿会矢口否认,没想到辛凤儿却全盘接受了她的推断。如此一来,辛凤儿倒愣住了。 辛凤儿接着道:“奴婢确实是娘娘说的那种人。娘娘,奴婢以前是头人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服侍惯了的,确实有着大小姐的脾气,而且奴婢一心想做如男儿般的事情,他们打猎,奴婢猎杀的猎物一定要比他们多。他们上战场厮杀,奴婢力气较他们要亏一些,奴婢便临高羽箭伺候,奴婢轻易不会向谁屈服。但是,越是像奴婢这样的人,遇到像娘娘这样的主子,越会死心塌地追随。” 万贞儿道:“说说,这是为何呢?” 辛凤儿道:“因为像奴婢这样的人更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更懂得大树底下好乘凉。香芝打奴婢,奴婢绝对不会退让一分,因为那对于奴婢来说是屈辱,而且奴婢初来乍到,不知道娘娘是全天下最有威仪最有能力的女人,在宫中这一个多月,我终于知道,娘娘是宫中实至名归的女主。香若若是跟了娘娘,必会出人头地,再拾往日在大藤峡的风光。” 辛凤儿这几句话,搔万贞儿的痒搔得恰到好处,万贞儿早就心花怒放了,她却不得不按捺住,板着凤脸,呵斥道:“你这个小小的贱婢,竟然口出狂言,这一个月的教习教到狗肚子里了不成,谁是后宫之主?那只有一人,王皇后。你这番言语,是欲置本宫于何地?来人呐,掌嘴。” 万贞儿身边几位“香”字辈儿的宫女见辛凤儿如此伶牙俐齿,清楚万贞儿脾气的她们知道,如果辛凤儿得了宠,必定会迅速爬到她们的头上,她们有些气恼,有些嫉妒,怎么偏偏把这么号人物分到了九华宫来。现在万贞儿开口要掌她的嘴,何不趁此机会给她点教训。 其中两人正准备向辛凤儿靠过去,辛凤儿止住了,道:“何必劳烦诸位姐姐,妹妹这皮糙肉厚的,小心弄疼了几位姐姐的玉手,娘娘,就由奴婢自己来。但是娘娘,香若的心日月可鉴,别说是几个耳光,就是立刻杖毙,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辛凤儿朝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起来。 辛凤儿虽然是女儿身,但是手劲儿教一般女孩子要大,而且她是卯足了力气打下去的,所以,只用了三两下,她的双腮又肿胀了起来,好像那张脸不是她的,一点儿不疼惜,用劲儿比香芝那天要大得多。 心慈手软从来都不是万贞儿的作风,不过辛凤儿的那段话却结结实实说到了她的心坎里,瞧着辛凤儿一下重似一下地打着自己,万贞儿居然生出了恻隐之心,她一厢情愿地觉得,辛凤儿有可能成为除了香瑶之外最贴心的下人之一。对于对自己有用处的人,辛凤儿倒是舍不得让她们受到损伤的。辛凤儿打了不到十下,她便连忙叫停,道:“好了好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人不爱惜,自己应该多多注意才是。本宫这次暂且把你的错记在账上,以后如果再像这样口没遮拦的话,一并处置。” “谢娘娘。” 话音刚落,万贞儿的疑心病又大起,香若这丫头有勇有谋的,若为己用当然是好的,但如果是周太后故意安插到自己身边的眼线,岂不是要糟?周太后点了名放出宫的那两位可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帮着自己办差的,香若新来,不知根底的,还是小心为妙。想到这里,万贞儿决定先考察考察她,她轻启朱唇,道:“九华宫的规矩和后宫的略有不同,本宫就把你交给香芝调教,香芝,从今日起,香若便跟着你学习办差,如果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罚她是肯定的,你也要连带受责。” “是,娘娘。” “多谢娘娘。” 万贞儿正准备让辛凤儿下去,突然想到了在璞玉馆让她心神不安的背影,她问道:“香若,本宫问你一件事情,在与你们一起同来的女孩子中,有没有哪个女孩子的身材特别……本宫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反正从背影看起来很特别。” 辛凤儿第一反应便是,万贞儿要找的是纪羽瞳,她不紧不慢道:“娘娘说的是,她的背影看起来特别妖娆妩媚?” “不是。” “特别婀娜多姿?” “也不是。” “那是能让人浮想联翩?” “不是不是,算了,算了,不提这事儿了。” “是,娘娘。” “对了,在本宫这里做事,首要记住一点,不要乱嚼舌头根子,因为宫中喜欢乱嚼舌头根子的人,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不管那个人是宫女或是妃嫔。” “谢娘娘的教诲,奴婢记下了。” “本宫之所以让你住手,是因为九华宫的人,出了门不能给本宫丢脸,你那张小脸蛋看着挺精致的,肿胀着被别处的人瞧见,会搬弄是非,说本宫苛待手下的。你呢,就到墙角跟跪下思过吧,午时三刻后可以自行去打扫房间,从明日开始,随香芝一起做事儿。” 从现在开始到午时三刻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万贞儿虽然从心里面开始接纳辛凤儿,但是还是决定向她立威。 在解决完辛凤儿的事情后,万贞儿慵懒地伸了伸双手,舒了舒懒腰,道:“趁着皇上还未退朝,香瑶,扶本宫到御花园里面溜达溜达。” “是,娘娘。” 第五十五章 这是一处恶人的世界 香芝领着辛凤儿来到了墙角,冷冷地指着一处满是鹅卵石的地方,道:“香若,你就在这里跪着思过吧。” 辛凤儿看着脸色阴沉沉的香芝,心里面打着鼓,道,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她,便是我到九华宫来,首先要解决的“小鬼”了? 她这一愣神的工夫,香芝已然不耐烦,喝道:“你没听见吗?我让你跪下。” 辛凤儿冲着香芝笑了笑,道:“是,姐姐。” 她面对着墙,正准备弯下双膝。香芝从后面冲着她的腿弯处,便是一脚。 “噗通……”一声,辛凤儿没有提防,身体失去重心,双膝重重砸在了鹅卵石上。虽然由于天气已寒,身上穿了不少的衣物,辛凤儿还是觉得钻心地疼痛,不由得“啊……”地惨叫一声,歪坐在地上,揉搓着膝盖。 “起来,不要装死,娘娘让你来这里可不是让你享福的。” 辛凤儿道:“姐姐稍等片刻,妹妹愚钝,脚下一滑,可能是磕着膝盖了。” 若是其它初来的小女孩,要么委屈地哭着,脾气倔地则会没头没脑争论上几句,然而辛凤儿却完全出乎了香芝的意料。她就像不知道是香芝踹倒了她一般,把事情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让充满了敌意的香芝略略减轻了点戒备心。 香芝口气软和了一些,只是语气还是很强硬,道:“快点,快点起来,等一下娘娘去御花园,我们这里可是必经之地,如果她看到你这样,你也听到了。不光你受罚,还要连累到我。” 辛凤儿道:“香芝姐姐,刚才在娘娘面前的那番话,如果有对不住姐姐的地方,还请姐姐多多见谅。” 香芝见辛凤儿一眼便看出自己心结所在,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丫头如此能耐,能看透人的心里吗? 今日辛凤儿在万贞儿面前的表现让香芝颇为忌惮,因为她知道,一旦万贞儿消除掉对辛凤儿的猜忌之心。那么以辛凤儿之能,凌驾自己之上是早晚的事情。她呢,想效法万贞儿通过手段废掉前皇后吴氏的做法。在辛凤儿刚刚来到九华宫里的时候,对辛凤儿的心里种下惧怕她的长期存在的种子,以后无论辛凤儿能爬升到什么地位,见到自己,也会敬畏三分。不过。像这种效果,很难做得到,一时拿捏不住,极有可能形成适得其反的效果。 香芝继续冷冷道:“你想得倒蛮多的。” 辛凤儿跪着,膝盖的疼痛锥心刺骨一般拧着她的神经,她银牙紧咬。忍住疼,装出没事儿人似的,道:“宫里面的规矩千千万。一个月的时间里,香若很难全部记下领悟透,所以,不知道香若有没有这个福分,拜姐姐为师。时时刻刻得到姐姐的指点?”说完,她双膝快速在地上转动。面对着香芝。 香芝诧异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辛凤儿道:“香芝姐姐,你能帮帮妹妹吗?” 香芝道:“你……你别这样,跪好,赶紧面对着墙跪好。” 就这一下,辛凤儿实则已经反客为主,她笑着道:“姐姐,不怕的,眼前四下里没有人,妹妹只求姐姐一句话,姐姐能教导教导妹妹吗?你若不答应,就算今日不跪,来日,我也会跪求姐姐,直到姐姐答应为止。” 香芝应付着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这样行了吧?” 辛凤儿立刻表现地喜不自胜,“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看那动作,听那举动,真心实意地一般,她满脸充满了喜悦,道:“谢师父,谢师父。” 对于辛凤儿的反应,香芝一时半会儿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道:“以后还是称我为姐姐吧。” “是,香芝姐姐。” 辛凤儿把右手伸到左手袖笼里,她摸了下手腕上带着体温的玉镯子,迟疑了一下,这是她娘亲在她十四岁的生后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如今,母亲离开人间已有三年,她随身带着值得纪念缅怀亲人的东西就剩一件,到这里,她犹豫了,要把镯子送给香芝吗? “为了羽瞳,为了活着的人,随他去。”辛凤儿银牙一错,把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摘了下来,向香芝道:“香芝姐姐,此刻我面壁,不方便转脸,请姐姐靠近妹妹。” 香芝道:“干嘛?” 辛凤儿道:“姐姐,你靠近了就知道了。” 香芝道:“有话说话,干什么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辛凤儿道:“姐姐,有些话,必须得靠近了说才行。放心吧,姐姐,妹妹不会有歹意的。” 香芝道:“谁说你有歹意了,靠近就靠近。” 当香芝带着戒备心理一点一点靠近辛凤儿后,辛凤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香芝的手,香芝吓得跳了起来,边急于挣脱,边道:“你……” 她刚从嘴里面吐出一个字,便感觉到手里面多了个东西,触感异常温润。 她把手递到脸前一看,手上多了个玉镯。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辛凤儿莞尔一笑,道:“既然刚才拜过了师父,接下来,当然是要给拜师礼啦。姐姐,妹妹随身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这块玉镯子不成敬意,聊表妹妹的心意,请姐姐一定要收下。” “这……” “还请姐姐不要推辞。” 香芝在宫里面当差多年,尤其是朱见深登基的这一年多,朱见深总是隔三差五赏赐不少宝贝给万贞儿,熏染着,香芝倒是识货的。她几乎一眼便可以看出,辛凤儿送与她的玉镯子虽然不是价值连城之类的宝物,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由得,心里面蠢蠢欲动,想占为己有。 不过,她决定再推辞一下。 “妹妹。这礼物,太过贵重,我……我不能收。” 辛凤儿见状,一把夺过,道:“姐姐,你这是看不起妹妹,或者还是对妹妹心存芥蒂。”她委委屈屈的,“如果姐姐看妹妹碍眼,那妹妹硬着头皮回了贵妃娘娘,省得将来拖累了姐姐。” 香芝见马上要到手的宝物又重新回到了辛凤儿的手中。不由得有些急了,道:“你这丫头又多想了不是,我是看不起你吗?我是怕教不好你。耽误了你。再说了,哪有送给人家的礼物还有抢回去的道理,给我。” 说完,她又慌慌忙忙地把玉镯子夺了回去。 辛凤儿笑着道:“谢姐姐成全妹妹。” 香芝道:“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敢不教你。不和你亲近吗?到时候传将出去,我成什么人了,我不成了大恶人了吗?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硬逼着人家做你师父。” 辛凤儿道:“哪得看是谁,一进九华宫,我就觉得和姐姐有缘。别人想来求我做她徒弟,我还不稀罕呢。” 香芝道:“难道是我那日在璞玉馆打了你一番耳光的缘故?妹妹,姐姐也是奉了娘娘的命令。你可不要恨姐姐哇。” 辛凤儿道:“瞧姐姐这话说的,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 香芝道:“对,对,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妹妹,你这傻丫头。我让你跪那里就跪那里啊,不会朝这边挪一挪吗?这儿是土。软和一点。” “哎,多谢姐姐疼爱。” 香芝道:“瞧你这聪明伶俐的劲儿,谁见了不疼爱。姐姐刚才对你态度不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凤儿眨巴眨巴眼睛道:“妹妹不知。” 香芝道:“你这丫头,一点儿都不老实,我就不信你猜不到。” 辛凤儿道:“姐姐,这你可真委屈了妹妹,妹妹真的不知道。” 香芝道:“好吧,好吧,就当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姐姐之所以刚才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姐姐一眼便能看出,你早晚有一日会在我之上,我那时嫉妒啊。” 辛凤儿道:“哪儿能呢,娘娘如此信任姐姐,妹妹骑马也赶不上姐姐的成就。” 香芝道:“你就别哄我开心了,我这个人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有自知之明,妹妹,最近这段时间,我会全力把我知道的一切倾囊相授,包括宫里面的规矩、各宫各处主子的脾气、忌讳,以及咱们九华宫里要注意的地方。” 辛凤儿道:“谢姐姐赐教。” 香芝道:“可是,我有个条件。” 辛凤儿道:“姐姐请讲。” 香芝道:“将来妹妹高升了,可一定不能忘了姐姐哦。” 辛凤儿道:“姐姐放心,妹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饮水思源嘛,如果妹妹承蒙姐姐的吉言,有那么一天的话,妹妹必如今日一般待姐姐。人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姐姐,那是妹妹将是以再生父母看你。” 听到这般熨帖的话,香芝有些飘飘然了,她的干劲儿十足,道:“好,待到了午时三刻,我就带你去收拾房间,我们姐妹俩住在一起,可好?” 辛凤儿道:“妹妹求之不得呢。” 被辛凤儿这么一捧再捧,香芝有些心痒痒,道:“妹妹,反正距离午时三刻时间还很长,要不,我先传授你点东西,如何?” 辛凤儿一听,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 香芝道:“妹妹,你知道在你刚才的话里面,我听到了你有一点,是我们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吗?” 辛凤儿摇了摇头,反问道:“有吗?” 香芝道:“当然有了,你会射箭,对吧?” 辛凤儿点了下头,道:“我的父亲说我从小就跟个男孩子似的,比较野,喜欢舞刀弄枪,弓箭,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从小玩到大。” 香芝道:“那就是了,咱们娘娘有百步穿杨的绝技,常常感叹身边没个能陪她助助兴的人,你说你是不是仅凭这一点便能超越我们其他几位?” 辛凤儿道:“多谢姐姐指点迷津。” 直到这里,辛凤儿心向周太后道:“太后娘娘,丫头没有辜负您所望,已经成功踏进了九华宫的门,我一定会扎下了根,保护羽瞳,完成您教给我的任务。” 心思神往片刻,就听后面脚步声传出,伴随着的是珠玉金银首饰碰撞时发出的声响,香芝道:“娘娘这次去御花园,可能有人要遭殃了哇。” 辛凤儿道:“哦,是吗?” 香芝道:“要不我们打个赌?” 辛凤儿道:“不了不了,妹妹相信,若跟姐姐打赌,妹妹十赌十输,还是不赌为妙。” 香芝呵呵笑道:“你这个鬼机灵。” 第五十六章 御花园的冲突(一) 从九华宫出来的时候,只香瑶一个人跟着万贞儿。 其实,这个世界上,能彻彻底底让万贞儿放下心来的,就只有香瑶一个人。 这是因为万贞儿知道,香瑶是有多么狂热迷恋着她的身体。 而且,万贞儿已经离不开香瑶那种别样的刺激。 “娘娘,奴婢有一丝担忧,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万贞儿道:“只管讲来听听。” 香瑶道:“不知为何,奴婢总觉得太后把香若派到我们九华宫里来,似乎是怀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万贞儿不屑一顾地道:“香瑶,有危机感是好的,但是也要衡量一下对手是否能让你产生危机感。太后她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知道皇上一心扑在本宫的身上,她要是弄出了什么花样,被皇上察觉出来,她们本就不怎么融洽的母子关系只会更加恶化。太后是聪明人,她的这一举动,其实是在向本宫示弱。” 香瑶道:“奴婢愚钝,想不到如此深远。” 万贞儿道:“从先皇差点把本宫杖毙那次后,本宫便明白一个道理,只要皇上对本宫好,其他人再怎么干涉,再怎么想办法坑害本宫,都没有用。与其花那么多心思防着别人,不如多用用心,想一想如何让皇上更开心。香若呢,就算她是怀揣着目的派来的,但是呢,本宫却很看好她,这丫头,有野心,本宫相信,待她看到皇上对本宫的情意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真心真意地投靠到本宫这个阵营当中来的。” 香瑶道:“那是自然的,别说咱们大明朝。就是翻遍史书,也没有见过几个妃嫔能和皇上有过同生共死的情,咱们皇上呢,又是特别重情重义的人,娘娘在他心目中分量是最重的,任谁都取代不了。” 万贞儿道:“哎,这么想就对了。本宫的九华宫阴暗处就算多了几双别有用心的眼睛,本宫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香瑶道:“因为啊,那些根本无法对娘娘构成威胁。” 万贞儿道:“那是当然的了,他们在本宫心里面。只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唉,本宫现在愁的只有一件事儿。” 说到这。万贞儿低下头,用右手轻轻揉了几下肚子,道:“本宫一年大过一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上天的眷顾,赐一龙子与本宫。到那时,本宫真的是再也没有什么好烦忧的了。” 香瑶心里面虽然酸酸的,但是她还是很为她的“情人”着想,道:“娘娘切勿急躁,一定要放松心情,受孕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很多时候,你不去想它。它自然而然就来了。” 万贞儿道:“是吗?” “当然了,娘娘,奴婢可是从太医们那听来的。娘娘,皇上对娘娘的恩爱一天胜过一天,如今这一个月。四日里面倒有三日是要在九华宫中安歇的,地利人和我们都有了。只需静待天时即可。奴婢相信,假以时日,上天一定能够感受到娘娘的虔诚之心,赐予小皇子的。” 香瑶这番劝慰宽心的话并没有让万贞儿紧锁的柳眉舒展开,她还是叹了口气,道:“本宫也想把心态调整好,可是,一想到本宫今年已经三十有八,不由得又着急忙慌起来。” 本来,万贞儿是最喜欢在御花园里的通幽曲径中散步的,但是今日说到这个话题,万贞儿从心里到身体,突然都觉得疲乏了,她不自觉地捶了下腰。 瞧见万贞儿的举动,香瑶赶紧替过万贞儿,轻轻捶打着万贞儿的腰,她再伸过脸看了看万贞儿,道:“娘娘,有将近十天的时间吧,奴婢觉得您时不时便面露倦色,您时不时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到太医院请一位太医帮娘娘诊诊脉。” 万贞儿道:“有什么好瞧的,半个月便有太医来请一次平安脉,本宫那就那么娇气。不过是春困秋乏,眼见这寒冬马上要来,外加上王皇后不问宫中事务,当起了甩手掌柜,这宫里头,大到节日庆典,小到一针一线,都得来烦本宫,身边又没几个得力的助手,本宫这点精力哪够用的,当然会时时生出倦意了。” 后半段话若是被王皇后听了去,王皇后肯定会在心里面悄悄道,厚颜无耻的女人,明明是你把大权独揽,偏说本宫是撒手不干,全天下还有你这样睁眼说瞎话的人吗? 万贞儿指着前面道:“香瑶,你回九华宫去给本宫拿一个软垫靠背来,本宫想在前面的杏花亭坐一坐。” 香瑶迟疑了下,道:“娘娘,此处就奴婢一人,如果奴婢在离开,您身边可就没个照顾您的人了,这样能行吗?” 万贞儿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能行的,这是在后宫,在后宫中,谁还敢把本宫怎么样吗?你不必如此,快去快回就是了。” “好吧,娘娘,您可一定要小心。” 香瑶刚走出没几步,万贞儿从后面喊她,道:“哦,对了,让香若起来回屋收拾床铺去吧,也算是本宫给予她的恩典了。” “奴婢遵命。”说完,香瑶急匆匆向九华宫的位置而去。在宫中,不光朱见深把万贞儿当做心尖尖儿上的人,香瑶也是,除非万不得已,香瑶是寸步也不想离开万贞儿片刻的。 香瑶离开后,万贞儿的脸上又布满了愁绪,心道:“放松心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个中滋味。” 她的心里揣着事儿,慵懒地往杏花亭的方向而去,在再拐上一个弯儿就能看到亭子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畅快地笑声,那是一阵如银铃动听悦耳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芳华妙龄的女子才发得出来,毕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 万贞儿怔怔站住,再也迈不动步子,这散发着青春靓丽气息的笑声吸引住了她,让她羡慕不已,几乎舍不得走过去打扰她,就这样,万贞儿隔着浓密的四季常青的植物修建成的树墙出神。 “玲儿,荡起来,高一些,再荡高一些。” “甄选侍,您小点心,真的不能再高了,如果有个万一,惊吓伤着选侍,奴婢们是万死难辞其咎了,主子尽兴就好。” “嗨,这哪儿能尽兴呢。本来玩得正开心,瞧你们这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模样,真扫兴。” “主子,要不咱们再玩点别的什么的?” “宫里头除了秋千,哪还有什么好玩儿的,你瞧各宫的妃嫔姐姐们,都开始种花、养鸟、刺绣、看书……闷都闷死了。” “那主子想干什么?” “我想见皇上。玲儿,你说皇上长得什么样儿?入宫的时候,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没看清。入了宫,他也就是我的丈夫了,哪有成婚半年还不知道夫君长什么样子的道理。玲儿,你在宫里头时间比我久,应该看见过不少次吧。” “没有,奴婢也没有这个福分,虽然奴婢早两年进宫,可是皇上自登基之后,十日倒有七八日歇在万贵妃那里,奴婢哪有机会见到皇上。” “唉……”女孩子幽幽叹了口气,听着声音,倒是让人遐想不已。 “掰着指头数一数,我入宫至今都快两百天了,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侍寝的机会。如今能晋升到选侍,只不过凭借了爹爹以及家族的声望。要怪,就怪那个年老色衰却依然不肯退位让贤的老妖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魔法,让皇上这般死心塌地的宠幸着她。害得我们这一批女子,二八芳华,只能苦守在深宫中,连见一眼自己夫君的小小愿望都不可得。唉,如果能令皇上看上我一面的我,我就不相信,凭着我的容貌和温柔,会得不到皇上的欢心?” “奴婢的祖宗哎,主子,这话也是能往外说的,奴婢的魂儿都让您吓跑了三四个,主子,可千万不能只图嘴上痛快,好吗?” “想玩不能好好的玩,想说不能痛痛快快地说,难道真真要把人憋死在宫里头吗?罢了罢了,回到住处还能一吐为快?” “回了住处也不能说,主子,这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头。” “行了,行了,回吧。” 在听到“甄选侍”辱骂她为“老妖婆”后,万贞儿登时火冒三丈,对于这般不知死活,在背后乱嚼她舌头根子的臭丫头,万贞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她正准备走出去,仔细着给她一番教训,然后“甄选侍”后半段话却让万贞儿呆住,“甄选侍”的话结结实实戳到了她内心最担忧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宫里面像“甄选侍”这种妄图取代她的地位,不知天高地厚却又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的“愚笨”丫头绝不在少数,随着她年龄一天大过一天,她开始对她与朱见深之间的患难真情渐渐不像刚废掉吴皇后时候那般自信。花样年华、青春活泼的少女们,手里面握着一个比她优胜出不知道多少的优势,那就是她们都还年轻,当年轻诱人的*投怀送抱、予取予求任君采撷的时候,想必任何一名正常的男子都是无法抗拒的,皇上虽说十日里确实有七八日六七日在九华宫,但剩下的那几天呢,除了安妃,还会不会有别人在她之前怀上龙种,诞下孩子呢。到那时,她圣眷不衰的局面将彻底不复存在。 第五十六章 御花园的冲突(二) 越想,万贞儿越觉得害怕,按在小腹上的手不由得颤抖了起来。正在这时,一股谄媚的声音从背后传到万贞儿的双耳中:“娘娘,原来您在这里,真是让奴婢好一通找哇。” 万贞儿醒过身来,转身定睛一瞧,却是十王府的凌潇潇。 万贞儿见凌潇潇小步跑向自己,道:“凌潇潇,虽然你是从本宫的九华宫里出去的人,不管怎么说,如今都已经是一方主事,不能隔三差五便到本宫这儿来,你的忠心本宫是清楚的,可是别人呢,后宫里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儿他们都能有模有样地说出点事儿来,何况宫里面何止成百上千双眼睛,都盯着本宫呢,她们希望本宫出岔子,出丑。你的这一举动,正好授人以柄。” 凌潇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差点害得娘娘您陷于被动之地,是奴婢的错。” 万贞儿道:“记得就好。” 万贞儿瞧凌潇潇一手正拿着她平日里依靠的座椅垫子靠背,道:“香瑶那丫头干什么去了,本宫让她取垫子,怎么换成了你来?是不是她仗着本宫疼爱,支使了你?” 凌潇潇赔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娘娘,是奴婢心里头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想请娘娘给指点指点。去到九华宫门口的当口,正碰上香瑶姑娘为娘娘送靠垫靠背,这不,便抢夺了来,腆着脸请香瑶姑娘把侍候娘娘的良机让与奴婢。香瑶姑娘素来心肠是最好的,就答应下了。” 万贞儿听着心里头非常舒服,道:“你呀,最讨巧的就是你这张嘴了。” 凌潇潇道:“是娘娘调教的好,要不,奴婢也得不到十王府的差事。奴婢这张嘴。其实就是为替娘娘长脸用的。” 万贞儿道:“好啊,本宫身边能多几个像你这样能时刻替本宫长脸的奴婢奴才,本宫就该烧高香了,潇潇,扶本宫去杏花亭,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咱边走边说。” 凌潇潇一听,马上条件反射般把她那笔直的腰杆一弯,一只胳膊夹着靠背坐垫,一手抬高至万贞儿搭着的地方,扶着万贞儿慢慢向杏花亭而去。 走了几丈余。在转角的时候,万贞儿本能地寻着“甄选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那里是一处群树怀抱的地方。中间凹下去一块,立着一个鲜红醒目的秋千架子。“甄选侍”离开不久,秋千还来来回回小幅度晃动着。 万贞儿看着秋千,向凌潇潇问道:“潇潇,你记不记得皇上现有妃嫔多少人?” “回娘娘的话。奴婢当然记得,一共是一十二位主子。” “哦。” “娘娘,您为何如此问?” “适才在你来之前,本宫远远地听到有一位甄姓选侍妹妹和宫女聊天,本想上前与她聊上几句,没想到却错过了。潇潇。这位甄选侍你可认识?” 凌潇潇道:“娘娘,不是奴婢狐假虎威,民间都说。宰相门人七品官,奴婢跟随娘娘的时候,别的人也都会高看奴婢几眼,选侍虽是主子,可是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机会需要和她们来往的。所以……” “好了好了,本宫只是随口问问。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地应答。对了,你不是说有事儿吗?什么事,说吧。” “回娘娘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大概在上个月,重庆公主开始厌食呕吐,后经太医院的太医诊断,重庆公主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自从得知公主有孕后,这驸马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往十王府跑,今儿个说是亲朋好友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花重金购得山东的极品阿胶,必须得送进府给公主补气补血,明儿个又说长辈从南方托富商带了血燕银耳,奴婢好心劝说驸马爷,平日里公主进补的东西从未间断,且十王府里的补品从来是皇家御赐世间最好的,如果另外再进补,会增加公主的负担,适得其反。没想到驸马爷听了之后暴跳如雷,指着我们的鼻子就大骂我们是刁奴,故意刁难他,别有居心地阻止他们夫妻相见,后来还动手打伤了三名小公公。” 在这个时候,本来万贞儿就听不得别人怀有身孕的事情,再听到驸马爷的举动,万贞儿不由得浑身不自在,涌起了强烈的嫉妒心,她冷冷一笑,道:“堂堂大明朝的驸马爷居然撒泼动手打人,规矩何在?礼数何在?我朝挑选驸马爷,无不是千挑万选,惟举止大方得体,知书达理为最重要的考核标准,怎么公主一怀有身孕他便如此狂躁?这谁谁谁送东西给公主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居心何在?太祖皇帝在开国立朝的时候便立下规矩,要时刻防备外戚坐大,难道他想违逆祖制不成?” 这番话可是任谁都无法承受得起的杀手锏,一旦祭出,谁都得老老实实把高昂着的头低下去。凌潇潇道:“娘娘,这话您可以说,奴婢可说不得。” 万贞儿道:“有什么说不得的,下次再看到驸马爷,就把本宫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驸马爷听,本宫倒要瞧瞧他还能闹腾出什么乱子来不成。” 凌潇潇道:“是娘娘。” 凌潇潇话音刚落,一个声音道:“万姐姐,千万不能被这刁奴的一面之词给蒙骗了,姐姐负有协力后宫的大任,一定要调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下处理决定。” 万贞儿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她新近的仇人,宸妃。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万贞儿的眼里顿时喷出怒火,心道:“本宫还没有去找她麻烦,她倒自动送上门来了。” 万贞儿循声望去,只见宸妃怀里抱着一只同周太后宫中小雪球一般雪白的狗儿,从另一侧向杏花亭而来。 万贞儿道:“后宫中的事虽多,本宫自信还能够忙得过来,一时半会儿不需要别人插手给意见,妹妹你还是好生过你那令人羡慕的清闲日子吧。”万贞儿冷冰冰一张脸,分明不给宸妃任何面子。 宸妃丝毫不以为忤,道:“万姐姐,你这番话就太过武断欠思量了吧。这天底下有一个地方很是奇怪,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主子说的话奴才可听可不听,奴才说的话主子必须得照办,姐姐知道这是哪里吗?” 万贞儿“哼”了一下,根本不屑回答宸妃的问话。 “既然姐姐不愿意说,妹妹便替姐姐回答了吧,这处奇怪的地方便是十王府。” “重庆公主乃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太后娘娘甚是疼爱她,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自从下嫁驸马爷搬进十王府,屡屡受到奴才们的欺辱。公主每觉委屈受不了时,便会到太后娘娘面前哭诉。太后娘娘虽然心疼,可是碍于祖制,只能让公主忍住。娘娘是没有出面,不过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记得。如今公主有了身孕,偏偏出了这事儿。太后娘娘舐犊情深,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要护着公主的了,妹妹替姐姐思虑周全才出面提醒姐姐,要好好调查一番才行,要不然,若是弄出了误会,太后娘娘会责怪姐姐的。” “听宸妃妹妹这么一说,妹妹倒是为本宫着想了?那么本宫是不是该向妹妹感激再三,涕零万分呢?” 宸妃怔了下,道:“万姐姐,你怎么?” 万贞儿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本宫说话难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是不是忘了一个多月前,你在璞玉馆外搬弄本宫是非的事情,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你……” 宸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还真的差点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万贞儿咄咄逼人的气氛似乎让宸妃怀中那只雪白的狗儿警觉,护主心切的它呲牙咧嘴便是一通“汪汪……”乱叫。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小畜生,居然敢冲着本宫叫唤。” 万贞儿嘴里面骂骂咧咧的,手指头却盛气凌人地指向宸妃。 宸妃心道:“你骂狗就骂狗,竟指着我骂。” 她到底年轻气盛,被万贞儿这么一挑衅,火气噌地一下把理智冲昏,她把手上的劲儿略微松了松,那只狗儿四条腿得以用力,猛然一下从它主人的怀中蹿了出来,奔着万贞儿便扑了过去。 “哎呀,快,快把小雪团拦住,别让它惊扰到姐姐。”宸妃装出一副很紧张的样子,跟身边随侍而来的宦官和宫女们讲。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紧随“小雪团”后面,追赶着。 但是他们一个人两条腿哪里有狗儿奔跑的速度快,眨眼间的功夫,狗儿便跑到了万贞儿的面前,它张开嘴,露出两排雪白锋利的牙齿,直奔万贞儿的左脚脚踝咬去。 万贞儿吓得面无血色,别看她平日里在宫里头颐指气使惯了,人家人怕,但是狗儿是牲畜,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护住主人不受别人的欺负,它那一口,是卯足了劲儿的。 “救命啊……”万贞儿慌了神,扯着脖子喊叫,一边喊一边向后退去。 第五十六章 御花园的冲突(三) 就当“小雪团”快要咬到万贞儿的千钧一发之际,凌潇潇出现在了万贞儿和狗儿之间,她弯下腰向狗儿扑抓过去。 她这一弯腰俯身不要紧,那个浑圆硕大的屁股扬起的时候正好撅到了万贞儿的身子。本来万贞儿就已经几乎失去重心,这下倒好,一个站立不稳,“噗通……”一声,狼狈不堪地倒在了地上。 狗儿的动作多么灵敏,它哪能被凌潇潇抓住,脑袋一歪,冲着凌潇潇的掌缘便是一口。 “啊……”凌潇潇另外一只手握住被咬个正着的地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下,被万贞儿双脚一绊,瞬间跌倒在万贞儿身上,硕大的身子把万贞儿的双腿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万贞儿挣扎着正在向后退,腿已经微微蜷缩,即将能站起来,被凌潇潇向后一坐压下,惨呼一声,双脚生生被压得笔直笔直。 看着万贞儿狼狈不堪的糗样,宸妃心里面暗暗叫了声痛快,谁知就在这个当口,张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皇上驾到。” 凌潇潇魂儿都吓飞了,赶紧从万贞儿的身上弹了起来,然后蹲下身查看万贞儿有没有受伤:“娘娘,娘娘,您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是万贞儿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幕尽收朱见深眼里,他快步跑到杏花亭,拨开众人,来到万贞儿的面前,弯下腰,一手从万贞儿的胳肢窝下揽过他心爱的女人,一手担起万贞儿的双腿,刚准备把她抱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万贞儿的额头上滚落了下来,万贞儿半真半假地大声痛呼:“皇上,别动。臣妾疼得厉害。” 朱见深见身边围了那么多宫人,都是手脚无措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骂道:“一群狗东西,没长眼睛,也没长耳朵没长心吗?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给朕把太医传过来。” “是……皇上。” 宫人们好久没有见过朱见深发那么大的火,吓得其中两人在往太医院跑的时候,还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朱见深穿过万贞儿腿弯处的手不敢抽出来,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蹲在地上。向万贞儿问道:“爱妃,哪儿疼?” 万贞儿指了指小腿:“皇上,臣妾左脚小腿疼得厉害。” 朱见深道:“你别动。等太医来了再说。” 朱见深把脸转向宸妃,看着她怀里的“小雪团”,两只眼睛放出了凶狠的光:“张敏何在?” 张敏赶紧从朱见深背后斜跨出一步,道:“皇上,老奴在。” 朱见深冲着宸妃努了努嘴。道:“把那只惹是生非的狗给朕摔死。” “这……” “还不照办?再敢迟疑,朕杖毙了你。” 张敏一听,浑身一哆嗦,无奈之下,只能走到宸妃的面前,道:“宸妃娘娘。对不住您了,麻烦您把狗儿交给老奴处理。” 宸妃脸色苍白,没有回答。只是悲伤欲绝地摇了摇头。 倒是宸妃怀里的“小雪团”,不依不饶地,“汪汪汪……”咬个不停。 朱见深道:“张敏,朕不想再听到这条畜生在这里狂吠。” 宸妃哀求道:“皇上,臣妾求您。饶了‘小雪团’。” 朱见深冷笑了一下,道:“今日朕才发现。原来在你的眼中,一条小小的出生竟然比朕的爱妃还重要。张敏,你到底在做什么?” 张敏伸出手,作势要抢夺宸妃怀中的狗儿。 宸妃身子左右晃动闪躲,把“小雪团”死死护住,张敏当然不能真去硬抢,处在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无奈之下,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般,定在了那里。 朱见深瞧在眼里,气在心头,向凌潇潇道:“凌潇潇,过来,替朕照顾好万贵妃。” “是,皇上。” 凌潇潇赶紧如朱见深一般动作,一手扶住万贞儿的身子,一手穿过万贞儿的腿弯。 朱见深站起身来,没好气地用力把张敏往边上一推,来到宸妃的面前,道:“给朕。” “不……不要……皇上。”宸妃的神色让人看了柔肠寸断。 朱见深道:“朕再说一遍,给朕。” 本来宸妃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泪水不停地往下流,突然,她歪过脑袋,双眼在左臂的衣服上蹭了两下,语气坚定地道:“不,皇上,请恕臣妾难以从命。” 朱见深万万没有想到宸妃竟然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反抗他的命令,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一条畜生,你敢违抗朕的命令。” 宸妃道:“臣妾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要打要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见深道:“你这是抗旨,朕……朕可以现在就废了你,把你打发去冷宫,和那个嚣张跋扈的废后吴氏一同思过。” 宸妃双腿一曲,“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冲着朱见深便是几记响头,道:“自打一年前臣妾入宫,屈指一算,臣妾只不过侍奉过皇上三五次,剩下的时间,臣妾都是在期盼皇上的召见,失望中度过。时日久了,臣妾恍惚间,觉得连皇上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皇上情根深种,对于您心目中的那位女子来说,是幸福的,可是皇上,你是否想过,这皇宫大内,您还有十一位妻妾日日夜夜盼着您,跟您吃一顿热饭,为您捏一捏肩膀。可是我们盼了十二个时辰,盼了一个月,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皇上,您知道后宫的夜有多么冷吗?如果没有小雪团,臣妾真的不知道这夜怎么熬。皇上您不是说,小雪团只是一只出生吗?它惊吓到万贵妃不过是护主心切,它是后宫里面最最关心臣妾的‘人’,皇上,您让臣妾几乎置身于冷宫之中,又要狠心地把臣妾唯一的伴儿夺走杀掉吗?不,臣妾不许,如果皇上真的想把它置于死地,那好,请皇上怜悯臣妾,赐臣妾三尺白绫,让臣妾脱离这无穷无尽的苦海吧。” 说这段话的时候,宸妃表情平静,娓娓道来,就像事不关己一般。朱见深被宸妃这股视死如归的劲儿深深震撼住了,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全心全意爱着一个女人有什么不对,宸妃近乎以卵击石的冲撞,却触动了朱见深的心,他觉得他应该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否太过自私。 当朱见深说出要废掉宸妃的时候,万贞儿一阵窃喜,她暗道,没想到来御花园一趟还有意外之喜,然而,当她看到朱见深侧脸的表情,以她对朱见深的了解,万贞儿觉得朱见深不但开始对宸妃生出了恻隐之心,而且还极有可能对她产生别样的情愫,万贞儿眼珠子一转,在这当口,重重地却又似乎咬牙忍着一般,低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痛哼不要紧,把陷入短暂沉思的朱见深拉了出来,朱见深那若有似无的自责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他冷笑着,对宸妃说了一段让她绝望心碎的话:“朕不是暴君,不会随随便便把谁打入冷宫。可是,今日之事,朕不会轻饶你。你不是说这条狗对你很是重要吗,那好,从即日起,就让它伴着你,伴你一生一世。” 宸妃凄惨地笑了一下,看得朱见深心脏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宸妃的这种近乎悲壮的表情,竟然会让他有了一点点心动。 宸妃好像很早就猜到了刚才朱见深给出的答案一般,把止不住的泪水又擦了擦,无限痛苦地把玉容俏面埋进‘小雪团’毛茸茸的背部,来回摩挲了两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冲着朱见深重重叩了一个响头,以一种掷地有声心意已决的态度道:“臣妾谢皇上的恩典。” 宸妃的这一举动再一次让朱见深呆住,他觉得作为一代君王,他无上的自尊心受到了最大程度的伤害,或者换一个说法,作为一名男子,女人决绝的态度让他的虚荣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朱见深的内心深处掀起汹涌的波澜,他手握生杀大权,本来需要宸妃低头服软这样一种结局,但是宸妃宁肯身死也要护住狗儿,当面对他和狗儿两者只能取其一的时候,宸妃居然选择了后者,这让朱见深无法接受。 终于,在朱见深心底朦朦胧胧的心动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后悔他刚才的举动,但是,自古以来,皇上是金口玉言,脱口而出的话是更改不得的,他最后那段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如果宸妃不肯将“小雪团”交给他,在“小雪团”死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踏入宸妃的宫中半步。 在一左一右两名宫女的搀扶之下,宸妃从容不迫地站起来,如天山上一朵雪莲迎着暴风雪怒放般傲然自立,她面若冰霜地看着朱见深,让朱见深记起了初次宠幸宸妃时候的情景。说实话,虽然宠幸过宸妃那么几次,但是他真的好久没注意过宸妃描了什么眉,抹了怎样的腮红,他决定仔细打量一下宸妃。 第五十六章 御花园的冲突(四) 当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朱见深从宸妃的眼中只看到了冰。 朱见深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对朕有着深深的恨意呐。” 宸妃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凌然不惧,道:“皇上,看来你永远不懂你身边的女人。臣妾对你从来就没有恨,臣妾有的,不过是怨,要不然,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怨妇一词。” “怨?” “当然,怨。试问天下的女人,哪一位妻子不希望丈夫能够与自己朝夕相对,处处温存?可是,明明丈夫就在眼前,却把另一个女人装在心里面,满满当当,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立锥之地,名义上虽有丈夫,实际上却日日夜夜独守空房到天明,天下哪个女人能够大度到对丈夫没有怨。可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嫁给他,是决定一心一意爱着他,又怎么能恨得起他。” 朱见深痴了:“难道朕深爱着万贵妃,是错误的?” 宸妃道:“当然没有错。但是臣妾仰慕天颜,由爱生怨也没有错。” 这个时候的宸妃,真的是放下了一切,时时针锋相对,朱见深每说一句话,她有一段话等着,然而,令所有人惊奇的是,朱见深却没有恼怒。 万贞儿也呆住了,好久,万贞儿才回过味儿来,冲着凌潇潇示意了下。 “那既然我们都没有错,为什么会出现今日的局面。” 宸妃说了一句惊世骇俗,在别人看来,即使掉脑袋也不足为过的话:“错就错在您是皇上,错就错在您既然是皇上,想一心扑在一名女子身上,就不应该再让臣妾进宫。” 凌潇潇知道机会来了。大声喝道:“大胆。” 宸妃道:“刁奴,这是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你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宸妃表现出了极为霸气的一面,那压倒一切的气场,震住了所有人。 所有人就这么呆愣着,直到太医在两名宦官的指引下,背着药箱匆匆赶来。 在距离朱见深还有几丈远的位置,太医便跪倒在地,冲着朱见深道:“臣符一康见过皇上。” 朱见深的脾气没有发到宸妃身上。见终于来了个目标,他没好气地道:“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拘礼于这些繁文缛节。快点过来,瞧瞧万贵妃伤没伤着。” 符太医见周围气氛不对,心悬到了嗓子眼,站起身快走几步,再次跪下。向万贞儿问道:“娘娘,您哪里疼?” 万贞儿指着左脚脚踝,道:“那里。” “臣斗胆问娘娘,是如何造成的?” 万贞儿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 符太医听完后,拿出一方白巾,覆于万贞儿脚面处。向万贞儿道:“娘娘,您稍稍忍耐一下,接下来可能稍微会有点痛。” 万贞儿点了点头。 符太医一手握住万贞儿的小腿。一手握住万贞儿的脚尖,扭转了一下,万贞儿“哎哟”叫了出来。 朱见深关切道:“符太医,你轻一点儿。” 符太医道:“皇上请放心,贵妃娘娘不过是扭到了脚踝。请皇上命人将娘娘挪回九华宫。臣只需帮娘娘推拿按摩一番,再开上两贴活血化瘀的药内服外敷。不消两日,娘娘便可以下床走动。” 朱见深看了一下周围的宫人,不放心把万贞儿交由他们,弯下腰,替过凌潇潇,柔声细语道:“爱妃忍一忍,朕这就抱你回宫,好吗?” 万贞儿道:“一切单凭皇上做主便是。”万贞儿抿着嘴,做出了上排牙齿紧咬下嘴唇的举动。 万贞儿身材高大,朱见深抱起来很是吃力,但是当张敏紧张地护在朱见深左边,念道:“我的万岁爷,您小心点儿。” 朱见深道:“让开,朕就如此不中用吗?”朱见深极力想表现出他的男子气概,也不知道是似有意还是无意之举,朱见深示威一般从宸妃的面前晃了过去。 但是,令他失望之极的是,宸妃那两条如远山般的眉黛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低垂着双眼,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雪团”。 朱见深赌气地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杏花亭。 此时,却从后面传出了宸妃的声音:“臣妾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变得桀骜不驯,不像其他温婉的妃嫔。 朱见深僵住了,他似乎很想转身看宸妃一眼,哪怕争辩般对上几句嘴。可是,朱见深咬牙忍住了,再停了眨巴几下眼后,他跺了下脚离开。 这是朱见深从记事儿以来,在女人面前第一次受到挫折。 这一切,都被万贞儿看进了眼中,她觉得万分惊恐,莫大的危机感像上涨的潮水汹涌而来。 一路赶回九华宫,朱见深根本不顾沿路跪拜的下人,他径直来到最熟悉的寝室,把万贞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坐在床头,定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万贞儿的表情。 起初,万贞儿紧皱着秀眉,渐渐地,在符太医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后,万贞儿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在此期间,朱见深拿着一方不知道是哪个宫女的香帕,时不时替心爱的女人抹去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在符太医退下后,朱见深柔柔地问万贞儿:“爱妃,怎么样,还疼不疼?” 万贞儿道:“符太医妙手回春,臣妾感觉已经好多了,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有多么疼痛了,皇上。” 见起了功效,朱见深向一盘正在擦拭双手的符一康道:“符太医,你不是说有活血化瘀内服外敷的药方吗?赶紧开来给爱妃用。” “是,皇上。” 见朱见深如此重视自己,万贞儿的心里面一阵甜蜜,她娇嗔着,向朱见深道:“皇上,臣妾又不是翠玉瓷器做就的身躯。哪就如此娇贵。再说,就算符太医如扁鹊再生,也不能立时令臣妾痊愈,皇上干嘛这般火急火燎地命令他做这做那的。太医不同其他职位,必须得静下心来才能把差事做好。” 朱见深玩心大起,伸出右手食指,毫无征兆地向万贞儿高耸挺拔的*双峰点了下去,道:“话虽如此,但是朕一想到爱妃忍受剧痛的折磨,就焦心如焚。实在是忍受不下去哇。” 万贞儿做出了娇羞状,亲昵地轻轻拍了下朱见深得逞后迅速撤开的手,道:“皇上。宫人们可都在呢。” 紧接着,她趁热打铁,动容地看了朱见深一眼,道:“皇上,你待臣妾真好。” 朱见深意味深长地道:“谁让这整个天下。只有你一人懂得朕的心呢。” 他们在一旁你侬我侬郎情妾意地腻歪着,符太医则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飞快地写着方子。 突然,一阵恶心涌上了万贞儿的心头,她把身子向床外一斜,用力干呕了起来。 朱见深吃了一吓,道:“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万贞儿连续干呕着,好一阵子才顺过气儿,她吃力地吞咽着口水。道:“回皇上的话,不知道为何,近几日臣妾总是觉得恶心。” 听到这句话,符太医提笔的手停住了,然后迅速把比扔到一边。跑到床边,道:“娘娘。能否让微臣把上一脉?” 朱见深诧异地看着平时谨慎小心,唯恐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的符太医,他从符太医的脸上看到了兴奋,似乎急着要去证实什么猜想一般。 符太医取出药箱里的白锦帕,覆在万贞儿的手腕上,把手指搭在脉搏上,细细听了会儿,突然,符太医连忙跪倒,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她,有喜了。” 乍听此言,朱见深呆住了,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符太医连连叩了三个头,道:“皇上,贵妃娘娘的脉象圆滑如按滚珠,按之流利,正是典型的喜脉脉象。” 朱见深痴痴然,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当爹了?” “是的,皇上。” 九华宫的宫人们听了,无不大喜过望,俗话说母凭子贵,万贞儿的荣宠已经是极致的,如果再生下皇子,那这一生再无什么好担忧的了,她们纷纷来了个锦上添花,恭贺之声顿时响起:“恭喜皇上,贺喜娘娘。” 这片贺喜声听得朱见深有些飘飘然,道:“张敏,赏,在场的每一位统统有赏。符太医,给爱妃开几副补气安胎的方子,一并拿去抓药煎了。” 符太医站起身,正准备去照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顿时如入冰窖,浑身刺骨寒冷,抖如糠筛。 朱见深发现了异状,问道:“符太医,你这是怎么了?” 符太医道:“微臣想起一事儿,很是后怕。” “什么事儿?” “适才微臣在为贵妃娘娘开活血化瘀的方子时,里面有一味药,红花。红花味辛、性温,虽然对散瘀止痛活血通络有很好的功效,但是却是一味极易导致孕期女子小产流产的药。亏得娘娘干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微臣由于害怕,在君前失了仪态,请皇上责罚。” 如此惊险的一幕,朱见深听了后却很是高兴:“你确实应该庆幸,如果你开的那副方子抓药煎了被爱妃服下,即便不是你的过错,朕也要摘了你的脑袋。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朕的皇儿福大命大,乃真命天子,凡事儿皆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用上平生所学,替朕开一副上好的保胎安胎药,再自行去领二十两金子,压压惊吧。” 符太医一听,欣喜道:“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华宫中当差的人们,互相看了看彼此,他们从彼此的眼里都看出了光芒。他们没有听错,朱见深用来形容万贞儿肚子里孩子的词儿是“真命天子”,他无异于承认了将来太子之位、继任者的唯一人选,便是这名凝结成骨血不过几十天的婴儿,只要他能够顺顺利利的降生,且是个男婴,帝国未来的主人将是他无疑。 男婴,将事关九华宫中所有人的荣华富贵。 第五十七章 做皇贵妃 她不够格(一) 在安排好万贞儿后,朱见深决定去一趟慈宁宫,他要亲自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跟周太后分享分享。 但是,当他来到慈宁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周太后阴沉着一张脸,她的怀里,也由一直不离身的“小雪球”变成了宸妃那只冒死救下来的“小雪团”。但是,这一切,朱见深都没有往心里去。 “母后,母后……” 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朱见深,周太后责怪他身后的张敏道:“张敏,你是怎么当的差,难道不知道多多规劝皇上吗?本宫瞧着,皇上好像跑了好一段路吧,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就算没摔着,堂堂大明王朝的皇帝一路跑着,像话吗?” 张敏其实在身后追得精疲力尽外加胆战心惊,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周太后训斥,连忙跪倒在地:“老……老奴知罪。” 朱见深缓了缓气儿,道:“母后,这事儿不怪张敏,是儿臣太过高兴,执意跑着到慈宁宫来的。张敏从来都是听儿臣的,儿臣若是坚持的话,他作为一名下人,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周太后道:“是什么事情,使得皇儿这般兴奋,几乎到了忘形的地步?” 朱见深道:“母后,明年您就要做皇祖母啦,儿臣是特地来向您道喜的。” 御花园杏花亭的事情在发生后,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周太后的耳朵里。就算朱见深不来,周太后也是要见一见她的这名皇儿的。 见到朱见深,周太后心里面是憋着一股子气要发的,一听这话,她浑身一震,连忙问道:“什么?皇儿你说什么?” 朱见深道:“母后,您要做皇祖母啦。” 周太后道:“哦。说说,是哪个丫头的肚子如此争气?” 朱见深道:“回母后的话,是万贵妃,刚才符太医把脉的时候发现,她怀有身孕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见是万贞儿怀孕,周太后脸上的喜色顿时减去不少,她不咸不淡地道:“哦,原来是她啊,皇上,替本宫向她道一句恭喜。本宫这两日倦得很,是没办法亲自到九华宫探看了。映月,到本宫那方紫檀匣子里面取一些上品的东阿阿胶送到万贵妃那里。” “是。娘娘。” “这些阿胶是东阿阿胶里的一等品,是本宫着人精挑细选预备着的,就等着哪位妃嫔传出怀有身孕的喜讯后专用的。” 虽然周太后表现得是上心,但是她平淡的语气让朱见深有些失落,到:“母后。怎么?你不为皇儿高兴,不为万贵妃高兴吗?” 周太后有些敷衍道:“高兴,本宫马上就要做皇祖母了,怎么会不高兴?” 朱见深道:“但是,当您听到怀有身孕的是万贵妃的时候,皇儿明显感觉到您情绪起了些变化。” 周太后道:“是吗。皇上,是你多心了吧,无论哪位妃嫔怀有身孕。本宫都是开心的。不过,怎么说呢,万贵妃专宠一年,能够怀上孩子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情,如果是其他妃嫔。本宫确实会比现在表现得更高兴,那是因为。本宫的情感里面多了一种叫做惊喜的东西。” 朱见深一听这话,愣了下,道:“母后……” 周太后道:“皇上,本宫希望你能够让更多的妃嫔怀上龙种,人都说,多子多孙多福寿,而对于我大明朝来说,更多的龙子龙孙降生,才能够挑选出最好的后继之君。” 朱见深道:“母后,儿臣明白,但是儿臣不愿意,如果只是为了让后宫子嗣充实起来而去宠幸妃嫔,儿臣的心里面,总觉得别扭。” 周太后道:“你是皇帝,很多事情,皇帝同样身不由己。作为一代明君,更需要克制自己的好恶,不能由着性子去做事儿。成熟的帝王,总是要勉强自己做看起来很别扭的事情的。” 朱见深道:“母后,儿臣记下了,儿臣会尝试着去改变。” 周太后没想到朱见深今日比往常要容易沟通得多,心道,也许是因为皇儿心情大好的缘故,好吧,借此机会,让他雨露同施,不能让万贞儿因怀上孩子而一家独大。 就在她将要开口的时候,朱见深道:“母后,逢今日大喜之日,儿臣想来个喜上加喜,双喜临门,不知道接下来儿臣的提议母后能不能答应。” 周太后道:“哦,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朱见深道:“儿臣打算晋封万贵妃为皇贵妃。” 此言一出,周太后连忙制止住,道:“不行,万万不可以。” 见周太后反应如此激烈,朱见深愕然了,道:“母后,可否告诉儿臣,为何不可以。想当初,儿臣曾经想立万贵妃为儿臣的皇后,母后和朝中的大臣们极力反对,儿臣已然做出了让步。现如今,她为儿臣怀上了孩子,有大功于江山社稷,难道凭此晋升她为皇贵妃都不可以吗?” 周太后道:“皇儿,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你会寒了后宫中其他妃嫔们的心的。” 朱见深道:“母后,儿臣虽然宠幸她们的次数少,但是总归勉强也能算得上雨露均沾了,有能耐她们也怀上一位皇子,儿臣一视同仁,也会晋封一级。” 周太后道:“那安妃呢?” “安妃?”本来理直气壮地朱见深泄了气儿,他把安妃的事情忘记了。 “安妃从怀上你的孩儿,本宫的小皇孙,整十月,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晋封她。为何刚刚得知万贵妃怀有身孕,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厚赏于她。如此厚此薄彼,难道皇儿就不怕后宫中其他妃嫔心灰意冷吗?” 为了能够让朱见深断了在周太后看来极为“荒诞”的念头,周太后决定加重语气,不给和朱见深商量的地步,道:“况且,自太祖皇帝开国立朝以来,还从未出现过一位皇贵妃。我朝的第一位皇贵妃,应该拥有端庄典雅、大方高贵的气质,须得实至名归才行。万贵妃,她不合适。” 见自己心爱的女人根本入不了周太后的眼,朱见深有点急了,道:“母后,万贵妃她怎么就不合适了?” 周太后道:“皇儿,难道你是想让本宫把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挑破了吗?” 朱见深道:“我们母子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周太后道:“有,就是她万贞儿,世间形容母子关系融洽会用到母子连心这个词,但是我们母子之间有一根刺,只要一提到关于万贞儿,我们心头的这根刺就会越刺越深。你不是问本宫她为什么不合适吗?那好,本宫就告诉你,首先,她比你年长一十七岁,就这一点,国人就难以接受,如今让你专宠她,已经是天下人对你最大程度的放纵了。其次,别以为本宫已经老眼昏花,什么都不知道。她行事乖张,宫中上至妃嫔下至宦官宫女,谁不曾受过她的气。如果仅仅是她一人如此也就罢了,她手底下的奴才们也是狗仗人势,作威作福,在宫里宫外横行霸道无所顾忌,房中术、官方盐引、虎狼春药……一桩桩一件件本宫都帮她记着,也任由她放肆胡为,但是本宫相信,朝中的官员们是绝对不会答应后世的史书上记载着他们当朝为官的时候出现这样一位荒唐事儿做尽的皇贵妃,明朝的列祖列宗在天上更不会容忍。” 朱见深万万没想到他跟万贞儿之间的嬉戏玩闹的事情周太后居然了如指掌,想着周太后口中所说,想象群臣激愤,以死相抗的情形,朱见深迟疑了。 见到朱见深脸上的表情,周太后决定趁热打铁,她跺了跺脚踏,以引起朱见深的注意力,当朱见深看向她时,周太后道:“听说皇上在御花园的时候要把本宫怀里抱着的这条狗摔死,皇儿,你可知这条狗的主人是谁吗?” “它不是宸妃养的狗儿吗?”这句话刚出口,朱见深便察觉到了不对。周太后如此问,说明这条狗的主人另有其人。 周太后定定地看着朱见深道:“怎么,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朱见深默不作声。 周太后道:“没错,它是大约半年前本宫送给宸妃的。别看宸妃这丫头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她是所有妃嫔中最经不起事儿的,无论大事小情,不好的,都会装进她的心里面,有什么苦,她自己都默默受着。别人看不出来,本宫可是瞧着真真儿的,没有办法,本宫就把卢永送给本宫的‘小雪团’转赠给宸妃,让狗儿逗着她,分散一些注意力。” 朱见深小声道:“‘小雪团’、‘小雪球’,儿臣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周太后苦笑着道:“你哪里会注意这些,你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搁在九华宫了。本来世间女人就比男人苦,而最苦,就是身居后宫终老后宫的女人,然而,本宫没有想到,世上还有比身居后宫更苦的女人,那就是做皇儿你的女人。其实皇儿,本宫比你更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为何那般坚持,非得给你挑选了她们。她们还不如尼姑庵里的姑子们,最起码,姑子们想去哪儿还能去哪儿。她们呢,抬头只有巴掌大的天,这一生能盼着的,除了皇儿你的夫妻情意,还有什么,如果连这点念想都没有,心如死灰,那么花样年华的她们就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皇儿,你知道母后是多么害怕看到这一幕。” 第五十七章 做皇贵妃 她不够格(二) 朱见深无言以对,重复着周太后的话:“心如死灰,怎么会心如死灰?” 周太后道:“当然会,今日在御花园里闹得这一出,本宫敢说,宸妃对你已然绝望,她的心冷了,以后哪怕你后悔,千方百计去捂,估计都捂不暖。这么短的时间,你便给安妃和宸妃刻骨铭心地绝望,皇儿,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 回想在杏花亭前宸妃的言行举止,朱见深突然觉得周太后的话已经应验,他此生的信条是做一个有情有义的君王,但是,没想到最残忍的人竟然就是他,朱见深口干舌燥,道:“皇儿……” 周太后不想给朱见深一点儿好气儿,打断了朱见深的话,道:“好了,皇儿,本宫本来就觉得身子倦乏,现在头更是疼了起来,国事繁忙,你去忙你的吧。” “母后……”还心有不甘的朱见深想再争取争取万贞儿晋升皇贵妃的事情,但是觉得再坚持下去,就实在太不像话,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道:“既如此,母后,请您好生安歇,儿臣先行告退。” 周太后闭上了凤目,似乎不想多说一句话,颓然地朝朱见深摆了摆手。 从慈宁宫出来,朱见深像霜打了的茄子,脚步虚浮,神情恍惚,毫无目的地深一脚浅一脚,随时要撞到什么一样,唬得张敏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生怕出什么意外。 “皇上,您小心一点儿……” “皇上,您要不要去万贵妃那里歇息歇息?” 朱见深摇了摇头,道:“不必,朕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想一想,摆驾御书房吧。” “是,皇上。” 在朱见深上了龙辇后。朱见深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突然,他探出身子,向张敏问道:“张敏,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说,朕全心全意爱惜与万贵妃之间的情意,这有错吗?” 张敏摇了摇头:“回皇上的话,没错。” 朱见深道:“那为什么每个人都上赶着逼迫朕。最后弄得朕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了?” 张敏哪有胆子把实情告诉朱见深,只能吞吞吐吐道:“老奴……老奴……老奴认为……”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朕就不为难你了,问你这个问题,你若是能给朕答案,被别人听了去。肯定是掉脑袋的话。” 张明一听,浑身一哆嗦:“谢皇上体谅老奴的苦衷。” 朱见深道:“没办法,全天下,唯有你梳头最合朕的心意。走吧……”说完,朱见深头一低,看着脚。一副打了败仗的将军模样,神情落寞地向御书房而去。 于此同时,万贞儿正兴高采烈地把玩着一个四四方方。颇显华贵之气的锦盒。 盒子里面盛放着的,是映月送来的阿胶,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周太后破天荒头一次单独送她礼物。万贞儿得意地心道,太后。本宫到底还是等来了你向本宫低头服输的一天。看来本宫的皇儿来得可真是时候,母凭子贵。皇儿,你就是为娘的丹书铁劵,免死金牌,只要拥有了你,后宫里的这些个女人,都别想打皇上的主意。不仅如此,将来皇儿成为太子,荣登大宝,本宫就是皇太后。 她喜不自胜地等候朱见深归来,和他共同分享心中的喜悦,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朱见深的身影,她觉着有些不对,眉头紧皱,道:“香婉,香婉……” 香婉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倒在地:“娘娘,奴婢在。” “去慈宁宫看看,平日里皇上也不过盏茶的工夫,今日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回来。” 香婉畏畏缩缩地回道:“适才程欢程公公来过,说皇上知道娘娘怀上了龙种后,龙心大悦,想喜上加喜,正和太后娘娘商议着晋升娘娘您为皇贵妃的相关事宜。” 万贞儿一听,喜上眉梢,道:“本宫正纳闷,皇上在得知本宫怀上皇子后,不和本宫相伴一处,却匆匆赶往慈宁宫,原来皇上是想给本宫一个惊喜。” 皇贵妃是除了皇后以外,后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女人,难怪万贞儿会这般喜不自禁。 许是被幸福包围着的女人反应都比较迟钝,万贞儿徜徉在幻想里好一阵子,才回味出香婉说这件事情的表情,她忙问道:“香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香婉道:“从慈宁宫传出来的消息,太后……太后……” 万贞儿心一沉,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快点告诉本宫,出了什么事儿。” 香婉咬了下牙,道:“太后娘娘她一口把皇上的提议回绝了。” 万贞儿质问道:“为什么?” 香婉道:“太后娘娘说,我大明朝从开国至今,从未有皇贵妃,第一位皇贵妃,应该拥有端庄典雅、大方高贵的气质,须得实至名归才行。” 万贞儿愣在了那里,她万万没有想到,即便自己手握尚方宝剑,周太后仍旧一副不肯接纳她的态度,她不由得银牙一锉,恨声道:“她的意思是本宫不够资格了?周老妖婆,你究竟想本宫怎么做才能满意。说,她还说了本宫什么坏话?” 香婉垂下头,道:“娘娘,奴婢不敢讲。” 万贞儿狞声道:“你不说是吧,你再不说,本宫让梁芳割了你的舌头。” 香婉道:“奴婢说,太后娘娘还提到了虎狼春药和官方盐引的事情。” 万贞儿先是一惊,继而怒气上涌,道:“好哇,她果然一直都在监视着本宫,本宫的底儿,她倒是一清二楚。” 由于气极,万贞儿右手一扫,把刚刚冲泡好的紫苏安胎茶打飞了出去,道:“出去,全部给本宫滚出去。” 那盏紫苏安胎茶里是滚烫的开水,径直向香婉泼洒了过来。香婉没有防备,脸颊一侧、脖子、以及伏在地上的双手都被洒中,顿时红肿一片。 香婉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万贞儿气儿正没处撒,听见香婉惨叫,道:“嚎什么丧,成心惹本宫不高兴。掌嘴。” 香婉哆嗦着身体,忍着剧痛,“啪啪……”扇起了耳光。 她脸部娇嫩的皮肤被开水一烫,顿时起了血泡,几个巴掌下去,血泡破裂,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也许是看得慎得慌,万贞儿道:“滚,瞧你那副德行,最近几日别让本宫瞧见你。” “是,娘娘。” 香婉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忍住剧痛退出了房间。在她转身的时候,泪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她侍奉万贞儿也有几年的时间,万贞儿一直都是这般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万贞儿就像丢给狗儿一根骨头赏赐她几两银子,不高兴的时候,万贞儿便冲着她又打又骂。本来如凝脂般毫无一点瑕疵的身上,已经落下了大大小小五六处疤痕。 火辣辣的痛楚一波强似一波袭向香婉的心,然而香婉必须得守在门外,虽说万贞儿刚才最近几日不想看到她,但是还没有到轮换的时间,香婉一旦离开,肯定会有人把小报告打到万贞儿的面前,说她擅离职守,到时候,又是一阵打骂。 “哎哟……香婉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好恐怖啊,香婉姐姐,你怎么不去治一治?” 两名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宫女凑到香婉的面前,关切地问道。 香婉冷冷地看着她们,因为从两名宫女的眼里,香婉找不到一丝丝担忧。 在九华宫里,尔虞我诈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和香婉差不多年纪的宫女,谁不嫉妒得到万贞儿宠爱的宫女,谁不一天到晚想着能够取而代之。 香婉听着她们虚情假意地关怀声,几乎作呕。 不过,她强忍住了心头的恶心,道:“没什么,怪我一时不小心,失手把娘娘的安胎药打翻,烫伤了。” “我说呢,本来安胎药已经煎好了的,娘娘又让我们煎一份,我正纳闷,原来是姐姐你……” “姐姐是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做事儿一向谨慎小心,为何这次如此大意。咱们娘娘最是容不得人出错的,姐姐以后可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哇。” 香婉道:“多谢两位妹妹的提醒。” 两人道:“香婉姐姐,实在是对不住,妹妹们还担着差事儿,要不然,一定立时赶往太医院,为姐姐讨要一些治疗烫伤的药膏来。” 香婉道:“妹妹们的心意我领了,你们刚才不是也说了吗,咱们娘娘最是容不得人出错的,对于娘娘来说,做事儿拖沓也是一种错,你们该忙什么去忙什么吧。” “姐姐真的不碍事儿?” “没事儿,去吧。” “那好,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名宫女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香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当两名宫女们拐向宫墙通道另一侧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她们打闹着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这种煎熬很是难耐,平时转瞬即过的时光在此时此刻似乎很慢很慢,香婉咬着贝齿,开始默默数着数字,以为这样时间会流逝地快一些,然而,此举越发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第五十八章 笼络人心(一) 当香婉数到四百七二的时候,一个柔柔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耳畔:“香婉姐姐,这是怎么了?我的天哪,姐姐你的脸,你的手……” 同样是关切的问候,这个声音听来便让香婉心里面暖暖的,她转过脸一瞧,却是刚到九华宫没多久的辛凤儿,香婉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香若。你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好不好,我只不过是被开水烫了一下。” “什么叫只是被开水烫了一下?” 辛凤儿大声道:“姐姐你可知道,对于女人来说,脸有多么重要吗?你的脸都伤成这样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这得赶紧找人瞧一瞧。” “不,妹妹,别这样,我得在这边候着,此刻是我当差,娘娘随时会唤我做事儿的。” “娘娘不知道你被烫伤了吗?” 香婉小声道:“娘娘知道。” “知道为何……不行,我去向娘娘求情……” 辛凤儿说着说着便要向里面走去,香婉急忙去扯辛凤儿的衣袖,谁知道气力比不过辛凤儿,身子被带出去好几步。 香婉痛得呻吟了两声。 听到香婉叫痛,辛凤儿才转过身来,道:“姐姐,姐姐你没事儿吧?” 香婉颤声道:“香若妹妹,千万别冲动,你若是冒失的话,会害了你的。” “这个时候还顾忌什么,再不找人医治,姐姐的脸可要毁了。” 香婉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傻丫头,进宫那一个月难道没有教这一条吗?在宫里面,太医只管给各宫娘娘主子们瞧病,像我们宫女宦官,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如果不幸生了病。主子们慈悲,自然是没问题。要不然,只能自生自灭。像我这一点小伤,好在现在天气冷,忍上几日便能结痂了。” 辛凤儿听得瞠目结舌:“这……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吧,难道宫女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吗?” 由于太过激动,辛凤儿的声音不由得抬高了两个八度,被万贞儿听了去,万贞儿怒斥道:“香婉,是哪个不守规矩的宫女在外面大吵大嚷。把她给本宫带进来。” 香婉再想保辛凤儿都来不及了,无奈之下,只能把辛凤儿带了进去。 万贞儿定睛一瞧。道:“香若,你为何在外面吵吵,惊扰了本宫休息,你可知是何后果?” 辛凤儿跪倒在地,道:“娘娘。奴婢知道,但是香婉姐姐被开水烫伤,急需治疗啊,娘娘。” 万贞儿道:“怎么?才来九华宫便开始教本宫做事儿?帮她出头,想拉帮结伙不成?” “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心想,若果香婉姐姐一脸血糊糊的,被外面的人瞧见。肯定会借机中伤娘娘的。” “如此说来,你是在替本宫着想喽?” “是的,娘娘。” “啪……”万贞儿重重砸了一下桌子道:“好一个巧言令色,自作聪明的奴才,本宫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香婉办事儿不力。虽说是本宫心腹,本宫一向一视同仁。该严惩的必须严惩。至于你,假装仗义、谄媚主子,本宫就好好教一教你九华宫的规矩。” “本来瞧你够机灵,才免去你近一个时辰的面壁思过,现在给本宫出去,把剩余的时辰补上。香婉,你在旁给本宫盯仔细,香若哪怕少跪眨巴下眼睛的时间,你便替她跪两个时辰。” 香婉道:“奴婢遵命。” “都给本宫滚出去,越远越好。” 香婉在前,辛凤儿在后,来到了九华宫里一处僻静地,香婉指着一块柔软的土地道:“妹妹,累了你了,跪下吧。” 辛凤儿一边跪倒,一边梗着脖子道:“凭什么?就因为娘娘她心情不好,便撒在我们的身上?” 对于这种事情,香婉早已是习以为常,不过,当她看到辛凤儿如此义愤填膺耿耿于怀,道:“你呀,赶紧适应现在的身份吧。香若,你早已不是大藤峡头人家的女儿,你是后宫中默默无名的小宫女,再不认清身份,是要吃亏的。” 辛凤儿气鼓鼓的,香婉则不再言语,两个人之间沉寂了好一阵子。 最后,还是香婉打破了平静,她问道:“香若妹妹,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妹妹。” 辛凤儿道:“姐姐尽管讲来。” 香婉道:“在宫里面,尤其是九华宫,宫人们都是见有功劳有好处就争先恐后,见有祸事惩处便拼命退缩。主子们心里憋闷,往宫女宦官身上发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你会替我出头?” 辛凤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因为我和姐姐一见如故,从我踏进九华宫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姐姐你,你还别说,姐姐你和我的胞姐真的有几分相似呢。” “你的胞姐?” 辛凤儿点了点头:“对啊。” “那么她人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辛凤儿神情悲伤道:“胞姐她……被朝廷的弗朗机炮炸死了,尸骨无存。” 香婉忙道:“对不起,妹妹,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辛凤儿勉强展颜一笑,道:“不知者不怪,香婉姐姐,我帮你就是因为你有几分和我胞姐相像,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胞姐的。” 香婉道:“你们瑶族人都这么仗义吗?” 辛凤儿道:“说来惭愧,实不相瞒,香婉姐姐,经历人生如此重大的变故,香若早已经不像大藤峡时候的辛凤儿了。” 香婉左右瞧了瞧道:“如今这里就你我二人,妹妹,要不然你蹲着歇一歇,虽说土地松软,可是跪久了,腰腿可都是要疼上好一阵子的。地上寒气又重,侵入肌肤的话,可是会落下病根的。” 辛凤儿笑了笑道:“多谢姐姐关心,不过不用担心。妹妹自有妙计。” 香婉心念一动,道:“难不成你能弄到药?” 辛凤儿骄傲地把头一昂,道:“那是自然。姐姐,我有个过命交情的好姐妹,她叫纪羽瞳,她和她的夫婿是卢永卢公公的干闺女和干闺女婿,卢公公帮他们在宫里头谋了份好到不能再好的差事,一人负责看管内藏库,一人在直殿间负责打扫。我好姐妹的夫婿柳仕元每日早晨都会经过九华宫,待明日我和他碰个面。拖他找点药来。” 香婉艳羡不已道:“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交心的朋友。” 说完,香婉神色一黯道:“哪像我。孤苦伶仃一个。” 辛凤儿一副很是男子气概地拍了拍胸口道:“香婉姐姐,你不是有我香若嘛。咱们大藤峡的姐姐妹妹们好多都入宫做事儿,以后有机会,我把她们全都介绍给你。” “真的可以吗?” “哪有什么不行。” 于是,两个人开始热火朝天地聊起天来。 在闲聊的过程中。辛凤儿惊奇地发现,香婉本性质朴,并没有因为久在九华宫被熏染太多的恶行在身,于是,辛凤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讲着大藤峡民风淳朴的事儿,其中穿插着提及纪羽瞳。让香婉从潜意识里逐步逐步接受这个人。 大约一个对时,朱见深从御书房赶到九华宫,且不论他是想通了什么。还是一意孤行,反正不久之后,便从寝宫里传出了万贞儿的笑声。 香婉抬头看了看天,道:“妹妹,起来吧。如今已经跪足了时辰。” 辛凤儿揉了揉如同千万根针扎着的膝盖,笑着道:“多亏姐姐让我蹲着歇息。要不然,真得三两天没法走路。姐姐,我这个人不太会装,若明日娘娘瞧着我行动如常,会不会连累你?” 香婉见辛凤儿时时刻刻都在替自己着想,心里面暖暖地,道:“不会的,听这动静,应该是雨过天晴了。娘娘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一旦心情大好,我们就算犯了错,也算不上错。更何况,娘娘很是欣赏你呢。” “真的吗?” “你我都已经共患难过了,妹妹,姐姐的话你还信不过吗?” “嘻嘻,那就好。姐姐,我们能回你住的地方吗?” “可以了。” “那妹妹先扶姐姐回房,明日日落之前,妹妹一定帮姐姐找到治疗烫伤的药膏。” “妹妹,这……这能行吗?” “我说能就能。” 第二日,九华宫宫墙外的过道上,柳仕元缓缓地打扫着,而此时,天色尚暗。 担负着值夜看守大门的辛凤儿拍着胸脯让其他人放心大胆的打着盹儿,创造出了一次和柳仕元单独说话的机会。 “柳大哥,羽瞳她还好吗?” “凤儿妹妹请放心,内藏库清闲得很,几乎没有什么差事,我们每日至少可以见上两面。” 辛凤儿轻哼了一声:“这个死丫头,命就是好。柳大哥,我心里头有一个疑问,可以问你吗?” “请讲。” “太后娘娘、卢公公、韩大人都认为羽瞳是京城童谣传唱的那只‘凤’,想方设法帮她与皇上巧遇铺路,柳大哥,你会不会觉得难过?” 柳仕元叹了口气道:“这也许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了的,曾经,我想凭借一己之力与命运抗争,可是到头来,却落得了个残废之躯。” 辛凤儿道:“其实,柳大哥,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羽瞳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现在的表现却让我的心里面结了一个结。” 柳仕元道:“你是说,任何人试图把羽瞳与当今圣上联系到一块儿去你都能理解,却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能够表现得好像事不关己,是吗?” 辛凤儿道:“你不是疼爱羽瞳到几乎发狂的地步了吗?为了她,你甚至可以独自面对朝廷数十万大军?如果当今圣上宠幸了……你难道不会觉得痛心吗?” 第五十八章 笼络人心(二) 辛凤儿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刺进了柳仕元的胸膛,且在他的心脏里不停地搅动着,柳仕元的心在滴血。柳仕元的双手开始哆嗦,但是他咬牙压制住几乎要爆发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让语调听起来能够更平稳一些:“凤儿妹妹,我怎么能够不痛心。可是,现在有一件很现实的事情摆在我们面前,那就是,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我不能给予一名女人男人该给的一切。像羽瞳这般如精灵仙女一般的女人,她必须得成为一名母亲,生下这世上最聪明可爱的孩子,她的人生才是完美的。整个皇宫里,只有一个男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只能……我只能尽可能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男人,将来有一天,羽瞳有了孩子,那将是我和她的爱情结晶。” 在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柳仕元几乎瘫软,不光全身的气力,好像连灵魂都已被抽走一般。 辛凤儿分明感受到了柳仕元内心的波动,她愣住了,过了很久,她才道:“柳大哥,你的苦心我懂,你放心,在九华宫中我会用尽一切方式尽自己的努力,保护羽瞳的安全。” “谢谢你,凤儿妹妹。” “嗨,谁让我和羽瞳有过命的交情呢。柳大哥,昨日我已经取得了九华宫一名地位颇高的宫女的信任,今日是想让你找一些药来,治一治这名宫女的烫伤。” “这个容易,待完成了今日的差事,我会托程公公找黄柏、黄芪之类的中草药,做成药膏,如果这名宫女烫伤的位置还有血泡水泡的话,把针在酒里面浸泡后用火烧一烧,把泡挑开。以药膏敷脸,早晚各一次,十日之内便可恢复如初。” “好的,柳大哥,我已记下,待到傍晚时分,我来取药。” “没问题,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由于辛凤儿属于新来,香婉又有伤在身,加之万贞儿心情大好。所以,她们两人便都得到了休息的机会。瞅着没有人,辛凤儿便来到了香婉的住处。推门进去,辛凤儿便看到了灯下面目狰狞的香婉。 虽然昨天已经见过,但是再次看到的时候,辛凤儿还是愣了一下。 此时香婉正吃力地做着针线活,看到辛凤儿的表情。苦笑了笑,道:“香若妹妹,吓着你了吧。” 辛凤儿走上前,小心翼翼夺着香婉手上的阵线,道:“哪有,我是在想。姐姐的芊芊玉指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忙这忙那的。” 香婉道:“嗨,谁叫我生就一副劳碌命。硬是闲不下来的一个人,一旦没有事情做,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辛凤儿打趣道:“就因为姐姐闲不下来,娘娘才如此宠着姐姐的吧?” 香婉道:“说宠着,其实也真的是宠着。但是怎么说呢。妹妹,今日就你我两人在场。我们的话哪说哪了哇。” 辛凤儿道:“怎么,姐姐害怕妹妹出卖你不成?” 香婉道:“姐姐是那样的人吗?姐姐是怕传出去会连累了妹妹,说妹妹和我在一起,乱嚼舌头根子。” 辛凤儿道:“姐姐只管讲来,妹妹保证听完后烂在肚子里。” 香婉道:“虽说娘娘宠着香瑶、香芝和我,但是我们做奴婢的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娘娘的脾气呢,用个不太形象的比喻,我们就是她豢养的一群小宠物,开心的时候逗逗你,不开心的时候便一脚把你踢地远远的。唉,真不知其他丫头这般费尽心机地往上爬是为了什么,她们就想不到,终有一日会被别人取代吗?” 辛凤儿道:“哪儿能人人都有姐姐的远见,如果人人都如姐姐,姐姐也就没有今日的成就了。” 香婉道:“妹妹,自从昨日一见,我和妹妹确是一见如故,所以掏心窝子的话,能说的,作为姐姐的,我是倾心相授。现在我就教妹妹一点,对娘娘,我们尽心尽力服侍就好,千万不用想什么花招取悦她,她也是从宫女一步步起来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儿没经历过,在她面前耍心眼,不过是班门弄斧。”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谢姐姐指点。” 香婉道:“接下来这句话,切记切记。” 辛凤儿道:“妹妹听着呢。” “我们的娘娘,你只需表忠心,无需忠心。” 这句话把辛凤儿直接震在了当场,她万万没想到香婉会在和她相识仅仅一天后便说出了这样掏心掏肺的话。 香婉道:“怎么了,妹妹,吓着你了吗?” 辛凤儿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道:“姐姐,妹妹做梦也想不到,在这皇宫深处,还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妹妹。” 香婉轻轻点了下新分割的鼻尖,道:“好事儿都让你摊上了,谁让姐姐我不像你,有那么多知心知己的朋友,眼下就你一人待我好,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辛凤儿道:“多谢姐姐这般待我。” 香婉道:“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以我之见,早晚有一日,你在九华宫中,在娘娘的心目中,地位会高于我,到时候,姐姐还得仰仗着你呢。” 辛凤儿道:“姐姐,这都是没边没谱的事儿,说来做什么。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姐姐,你看这是什么?” 辛凤儿从怀里面掏出三个小瓷瓶。 香婉见了,眼睛一亮,颤着声音道:“难道是治疗烫伤的药膏?” 辛凤儿道:“嘿嘿,妹妹是不是还有些本领?” 香婉道:“那是自然。昨日,我真怕这张脸就此毁了。妹妹你不知道,自你把我送来走后,和我同住的那几个丫头,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辛凤儿道:“姐姐天仙一般的面容,毁了可就可惜了。” 香婉道:“我哪能和妹妹比,妹妹的容貌可是宫里面一等一的好呢。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妹妹那么漂亮,你的那帮小姐妹肯定是一个赛一个的出众,是也不是?” 辛凤儿道:“怎么会?姐姐,来,把脸抬起来,妹妹帮你涂抹药膏。” 香婉道:“哟哟哟,这还害羞上了,好啦,姐姐不说了。” 辛凤儿把小瓷瓶的盖子打开,一股幽香传了出来。香婉不由得道:“好香哇。” 辛凤儿道:“我这位柳大哥,最是心细如发,他调配的这副药膏里。不仅仅有治疗烫伤的药,好像还加入了让肌肤白嫩细致作用的药物,等十多日后,姐姐定能够焕发新生。” 香婉道:“真的吗?” 辛凤儿道:“效果如何,我们拭目以待。如果效果果然神奇的话。姐姐可一定要赏妹妹点什么。” 香婉道:“那是自然。” 辛凤儿把香婉刚才用的针抽出来,在火上面烧了烧,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香婉脸上破了口的血泡的皮肤挑扯下来,再在伤口上涂了薄薄的一层药膏。 “姐姐,感觉如何?” 香婉道:“清清凉凉的,这两天火辣辣的脸已经不疼了。” “那我再帮姐姐把双手抹一点。” “好的。谢谢妹妹啦。” “姐姐只管抬起头,把眼睛闭上,一切交由妹妹去做。” 辛凤儿专心致志地把香婉身上的伤口都涂抹上后。道:“姐姐,你在这里闭目养神,歇息一会儿,我出去一会儿。” “好的,有什么事儿妹妹尽管去处理。” 香婉依言闭目养神。感受着药膏滋润肌肤的舒适,大约半顿饭的工夫。她听到了脚步声:“妹妹回来啦?” “恩。” 紧接着,香婉便听到了铜盆和地面上的砖石碰撞的声音。她的一只脚被人抓了起来,香婉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睁开双眼,看着辛凤儿道:“妹妹,你这是……” 香婉道:“妹妹看天色已晚,帮姐姐洗脚啊。” “这……这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以了,姐姐?” 香婉道:“你我都是伺候人的人,哪有要你伺候我洗脚的道理。” 辛凤儿道:“要是平时,姐姐命我帮你洗,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的,可是姐姐别忘了,你现在有伤在身,妹妹伺候你呢,是应该的。” 辛凤儿一边说,一边帮香婉脱着鞋袜。 香婉挣扎着准备站起来,却被辛凤儿硬生生拖住:“姐姐,不许乱动,踢翻了盆,妹妹可真就恼了。” 香婉的眼里泛起了泪花,道:“妹妹,我……” 辛凤儿道:“好啦好啦,姐姐,妹妹知道你现在心潮澎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姐姐,你可得忍住了,咱们手里面就三瓶药膏,也就正正好好十天的量。你这一哭不要紧,今晚的药效可就搭进去了。要感激妹妹,都攒着,以后一并爆发。” 香婉被她这么一逗,“扑哧”笑了出来:“这还有攒着的吗?” 就这么段工夫,香婉的鞋袜都已经被辛凤儿除去,辛凤儿抓着香婉的脚踝,用香婉的脚底心试了试水,道:“姐姐,水烫不烫?” 香婉道:“刚刚好。” 辛凤儿道:“刚刚好的话,你就别僵着个身体,坐好了,妹妹帮你好好洗一洗,按摩按摩,老人们都说,睡前泡泡脚,胜过吃补药,来,别这么别别扭扭的。” 说完,辛凤儿低下了头,以十分轻柔的力度仔仔细细地替香婉揉搓着脚趾丫,香婉看着,泪水再次涌出,不过,她把头抬了起来,不让泪水流出。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她彻底喜欢上了眼前这名对她推心置腹,性格爽朗的女孩子。 但是,香婉不知道的是,其实辛凤儿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她是在用行动赎罪,她决定利用这个在九华宫里唯一一个没有被熏染到灵魂的宫女,保护她的好友,纪羽瞳。她隐隐觉得,总有一日,她会在某件事情上,伤害到香婉。 既知会伤害,早点尽自己所能作补偿吧。 第五十九章 替万贞儿卸掉心中的石头(一) “万贵妃怀有身孕了?” “当然了,主子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那天奴婢在御花园陪主子荡秋千的前后。” “啊,那我说的那些气话不会被她听见吧?”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奴婢听说,万贵妃属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如果被她听见,当时就会发作的。要不,也就不会有接下来杏花亭和宸妃娘娘起冲突的事情。” 说话的,是甄选侍和她的贴身侍婢。 甄选侍拍了拍胸口道:“说得也是,万幸,真的是万幸。” 在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成为万贞儿打击报复的对象后,甄选侍突然眼睛一亮,心道:“既然万贞儿怀有身孕,皇上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男子,这接下来的*个月可如何熬得下来,哎,这不就是难得的机会吗?不行,我一定要把握住。” 想到这里,甄选侍向着宫女道:“玲儿,皇上贴身的公公里,除了怀公公,还有谁是比较受重用的?” 玲儿想了想道:“嗯,那就得数怀公公的弟子,程欢程公公了。” 甄选侍道:“玲儿,你知道程公公一般什么时间比较空闲,并且我们能见得着的?” 玲儿道:“主子,您不会也学其他妃嫔娘娘,通过皇上身边的人打听皇上何时何地会在哪里出现吧?” 甄选侍道:“你为何会有此问?” 玲儿道:“回主子的话,如果主子是这么想的,奴婢劝主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甄选侍道:“为什么?” 玲儿道:“因为奴婢听说,在传出万贵妃怀有身孕的第二天,便有妃嫔娘娘如此做了,可是由于万贵妃孕期生理反应太大,无论吃什么东西。眨眼的工夫便能吐得个干干净净。皇上时刻挂心,只要一下早朝,便直奔九华宫而去。进了九华宫,非得第二天再上朝不出来。” 甄选侍道:“在查出她有身孕之前,也是这么大的反应吗?” 玲儿摇了摇头道:“没有,要是那样的话,根本不用太医瞧,是个人都能看出她怀了孕。” 甄选侍恨得牙根痒痒道:“这个女人,怎么这般能折腾,这分明是装出来的。” 玲儿道:“可是主子。我们其他人看穿了有什么用,皇上可是真真儿心疼着呢。” 甄选侍食指用力裹着衣角,不甘心且又无奈地带着哭腔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治一治这个女人。让她收敛收敛吗?” 玲儿道:“太后娘娘都已经镇不住她,其他人哪还有什么办法,主子,我们只能忍耐住性子,静观其变了。” 甄选侍道:“静观其变。静观其变,等来年瓜熟蒂落,生下小皇子,就更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太后,您真的就不闻不问了吗?” 周太后怎么会不闻不问,她始终没有放松对后宫的关注。 “皇上退朝后是不是又去了九华宫?” 映月道:“是的。娘娘。” 周太后冷笑了下道:“这万贞儿倒真是会演戏,变着法儿霸着皇上,本宫以为她怀了孩子能消停一段时间。没想到居然变本加厉了起来。” 映月道:“估计万贵妃有她自己的打算。” 周太后道:“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众人看不出来,她现在不知道肚子里怀得是龙子还是龙女,所以,她不允许给别人任何机会。可是,待她产下了皇子。母凭子贵,到时更是盛气凌人。以小皇子邀宠,得到皇上的专宠。她的贪心,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有她在,后宫就没有平静的一天。各宫的妃嫔们情绪如何?” 映月道:“跟娘娘预料的一般,各宫主子对万贞儿都很是不满呢。” 周太后道:“且忍着吧,淮阴侯韩信能忍得胯下辱,这点委屈,受着就受着,她们受的委屈越多,将来,出于各种原因愿意去帮助纪羽瞳的人也就越多。” 映月道:“娘娘深谋远虑,这一番苦心,希望宫里面的人有一日能够体会得到。” 周太后道:“怎么,现如今有人对本宫不满了?” 映月道:“娘娘,奴婢是您从小带大的,最受不得别人对您哪怕有一点点微词。可是娘娘,这几个月,宫里面的人都说您太过放纵万贵妃,他们不理解您的苦衷,有的时候,奴婢恨不得讲一切讲给她们听。” 周太后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的话,本宫一定割了你的舌头,杖毙了你。” 映月道:“奴婢只是有这股冲动罢了。” 周太后道:“本宫如此信赖你,你必须尽快把这股冲动化于无形,冲动是会让人昏了头脑,而昏了头脑则会做出蠢事儿。” 映月道:“是,娘娘,奴婢记下了。” 周太后道:“寒月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映月道:“回娘娘的话,娘娘您这边回绝了皇上晋升万贵妃为皇贵妃的提议没多久,消息便传到了九华宫。” 周太后道:“前后大概多长时间?” 映月道:“不超过一盏茶的工夫。” “传话的小宫女确实是寒月手底下的?” “是……是寒月妹妹的。” 周太后叹了口气道:“唉,真让本宫觉得寒心,她居然如此卖力地讨好新主子,对本宫,就没有一点情谊了吗?” 映月道:“娘娘,不是奴婢替寒月妹妹说清,也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一定。娘娘不是让奴婢深入调查吗?奴婢拖了可靠的人去细细查了,原来,寒月的哥哥在半年前的某一天,外出喝酒总是不见回来,第二日出动所有人找寻的时候,却发现他躺在了几十年前曾在朝廷做过侍郎的一位大人的坟墓旁,手中还攥着这位过世已久的侍郎大人生前最钟爱的一枚玉佩,原本是要处以极刑的,但是,就在秋决之前,寒月的哥哥被人保了下来。” 周太后道:“如果本宫猜测不错的话,这件事情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一定着落在她万贞儿的头上。” 映月道:“娘娘料事如神,对寒月的哥哥栽赃陷害的人,正是在苏州府死掉的王臣。” “王臣是锦衣卫千户,这些手段对于他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是王敬的心腹干将,所有恶事儿都是经由他的手去做,发号施令的则是王敬,王敬的主子呢是她万贞儿,好哇,一步步棋子儿早就摆了下来,这是想和本宫对弈呢。” “可惜,王臣和王敬都死在了苏州。” “真不知他们两个人知道自己恶贯满盈在劫难逃,还是虽乃恶人却也有忠肝义胆,竟然能做出以死相抗的举动。韩雍虽为本宫除去一个大患,却也造成了今日死无对证的局面。” “娘娘,既然知道寒月妹妹是受人胁迫,奴婢恳求娘娘,以后若是追究起来,更是要酌情,能轻饶就轻饶了吧。” 周太后道:“既然早前本宫答应了你的请求,自然不会再做更改,丫头,你侍奉本宫也有十好几年,你这个人优点就不用说了,可是,你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映月道:“奴婢不知,请娘娘点破。” 周太后道:“你呀,太过善良,太过善良在后宫可不是好事儿,它在很多时候会蒙蔽你的双眼,影响你的判断。你查到王臣陷害寒月的哥哥,你有没有继续再查下去?” 映月道:“再查下去?” 周太后道:“看来你做事儿还是欠了点火候。告诉你吧,打那以后没多久,寒月一家人突然富裕了好多,在老家大肆买地、建园子、开铺子,一跃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他们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不言而明了吧。” 映月瞠目结舌,对于寒月家人的近况,映月确实没有再进行调查。 “也许从一开始,寒月确实是被逼无奈,可是,当她的家人尝到了万贞儿赏赐的甜头,死心塌地帮着万贞儿一起胁迫她的时候,她的心,会一点一点倾斜到万贞儿那里,早晚有一日,会死心塌地帮着万贞儿做事儿的。” 见寒月一步步走向深渊却无能为力,不能给予警醒,映月感到万分痛苦,道:“娘娘……” 周太后道:“你尽管放心,无论日后她做出怎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本宫都会饶她不死,况且,有她在,对本宫,对你、惜月和如月,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听到这里,映月打个了寒噤,颤声道:“娘娘,奴婢对您,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 周太后道:“本宫不是信不过你们几个人。但是,从寒月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一旦家人被卷了进来,想不投靠万贞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了万贞儿的恶毒用心,赶紧命人传话给你们的家人,都提防着点儿。人这一生,能享多少福,是一定的,千万别贪心不足。” 映月道:“是,娘娘。” 周太后道:“无论她是用财色引诱,还是权力打压,你们都得做到水泼不进,另外还得低调行事,一旦被万贞儿惦记上,那可就如跗骨之蛆,到时候想独善其身,难了。” 第五十九章 替万贞儿卸掉心中的石头(二) 映月道:“娘娘,万一不幸有那么一天,奴婢是万死也不会屈从的。” 周太后道:“你这丫头,花样的年华,别整天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想死还不容易吗?三尺白绫,一把匕首,一口毒药,立时能去西天极乐世界。但是想方设法坚守住自己的立场,才是最最难以做到的事情,也是本宫最最需要你们做到的。” 映月道:“娘娘的话奴婢一定牢记在心。” 周太后道:“况且,如果本宫是万贞儿,有的是办法让你死都死不掉,必须乖乖听命。” 映月转念想了想,道:“奴婢懂了。” 周太后道:“很好,找个适当的时机,把今日的体会传授给辛凤儿。” “是,娘娘。” “映月,万贞儿就算是装,她一日要呕吐几次?” 映月道:“没有规律可循,从九华宫里面传到皇上那里,以及皇上见到的,加起来有十多次,不过,凤儿传到我们这里的消息是,万贵妃一日不过有三四次很轻微的正常反应。” “朝廷皇位的继承人,从来都是立长不立幼的,万贞儿此举是准备确保肚子里是小皇子的时候,才能稍微有所松懈。这是我们难得的转瞬即逝的好机会,这种时机只在能确定她肚子里是小皇子以及诞下小皇子这段时间里。映月,等一会儿你便派人到黄太医老家,就说是本宫的懿旨,命他速速回太医院报到。” “娘娘,黄太医正在丁忧。” “别说丁忧,就算是他自己即将断了气儿,也得给本宫唤回来,他在太医院当差近四十年。最拿手的便是辨别肚中孩儿的性别。” “是,娘娘,奴婢这就遣人出京。” 映月退下后,周太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自己真心没有看走眼,辛凤儿这丫头能助本宫一臂之力,成就大事儿。” 由于辛凤儿以利诱之,以情感之,迅速拉拢到香芝和香婉两名宫女,在她们的悉心调教下。辛凤儿很快对九华宫的种种严苛规矩熟谙了起来,手明眼快,做事儿利索地让万贞儿很是满意。 “香若。快点把铜盆拿过来,娘娘好像又想吐了。” 如今辛凤儿在九华宫没有别的差事,专心协助香芝伺候万贞儿,一听召唤,全副武装的辛凤儿胳膊上搭着熏着清香的帕子。端着锃亮的铜盆便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万贞儿把手里面的点心丢到一边,弯下腰,右手紧按胸口,不停干呕着,但是远没有传到朱见深耳朵里的那般剧烈。 正在这个时候,张敏悠长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驾到……” 紧接着。便是一众宫人低头跪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在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中,朱见深快步走了进来。 几乎在同事。万贞儿呕吐的声音变得高了起来,身体收缩的幅度也大了起来,呕吐着呕吐着,竟然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爱妃,怎么了。今日还是觉得难受得厉害吗?” 边说,朱见深边替下了万贞儿身边的香芝。替她拍着背。 万贞儿在尝试几次呕吐吐不出来东西后,艰难地顺了口气儿,道:“回皇上的话,这两日臣妾还是总觉得口中苦涩难忍,今天偶头的次数好像比前些日子更多了一些呢。” 朱见深忙道:“快,给你们娘娘上一盏茶,过过口。” 香芝在旁,早就把香茶备好,递到了朱见深的面前。 朱见深轻轻吹了吹茶水,然后再抿了一口,把香茶送到万贞儿的嘴边道:“正好,爱妃,赶紧喝一口。” 万贞儿抿嘴向朱见深深情地笑了笑道:“谢皇上。” 朱见深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万贞儿的柔荑,道:“爱妃,让你辛苦受累了。” 万贞儿道:“皇上,瞧您说的这话,听着多见外,哪里像是两夫妻该说的话。能为皇上生儿育女,臣妾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况且,皇上一下早朝就来看望臣妾,皇上不知道臣妾心里面有多少感激呢。唉,臣妾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怀的是位皇子呢,还是位公主。” 朱见深道:“其实,你的这些小心思,朕几天前就察觉了,太医说,怀有身孕的女人,必须时刻保持身心愉悦,才能诞下健康聪明的孩子,你何故为此事儿忧虑呢?将来不管剩下的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那都是朕和爱妃的孩子,朕绝对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地疼爱他们。” 万贞儿娇嗔薄怒般白了朱见深一眼,撅着嘴道:“皇上,您说得可真轻巧,一点儿不了解臣妾的担忧。臣妾怀上身孕是好事儿,也是一件让臣妾倍感压力的事儿,如今整个朝廷、全天下的人都盯着臣妾的肚子,他们希望看到的是臣妾能生下小皇子。一旦生下小皇子,不但他们能松一口气,臣妾也能得以解脱呢。” 万贞儿边说,边见倾听自己大倒苦水的朱见深微笑着,不由得轻捶了朱见深一下,道:“皇上,您怎么这样,臣妾正烦闷着呢。” 朱见深道:“爱妃,不急,不急哦,张敏……” 听到朱见深传唤,张敏从外面走了进来,道:“贵妃娘娘,您好好瞅瞅,老奴把谁给您带来了。” 万贞儿的目光越过张敏,见到了映月,映月盈盈拜倒道:“奴婢映月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万贞儿迟疑地看了看朱见深,朱见深冲着她努了努嘴。 万贞儿道:“平身吧。” “谢皇上,谢娘娘。” “映月,你这个时候不再慈宁宫伺候,来本宫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映月道:“回娘娘的话,太后听说娘娘近日心结难解,特地命奴婢前来,试试看能不能将娘娘心头那块难解的心结解开。” “太后要替本宫解心结。” “是的,娘娘,太后听说娘娘娘娘因无法确定腹中的胎儿性别而寝食难安后,特地命奴婢着人快马出京南下,召一人回京。” 万贞儿问道:“谁?” 映月道:“这人便是太医院甄别腹中孩儿性别的第一人,黄太医。” 万贞儿道:“黄太医不是回老家丁忧了吗?” 映月道:“太后琢磨后觉得,事情有轻重缓急,所以特事特办,令黄太医接到懿旨后连夜收拾,尽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黄太医已于昨日抵京,太后着他休息一晚,今日便令他进宫,命奴婢把他领过来。” 万贞儿听了,不由得喜上眉梢,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这般厚爱臣妾,臣妾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她可真是臣妾的及时雨哇。” 朱见深道:“说得是呢,映月,你且在一旁稍作歇息,如果黄太医诊断确定万贵妃腹中所怀的孩儿是个男婴的话,你马上赶回去向母后报喜。” 映月道:“是,皇上,奴婢遵命。” “传黄太医。” 过了一会儿,黄太医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虽然经过了一夜的休息,但是黄太医还是给人一种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而来的感觉。 黄太医取出白色帕子,覆于万贞儿的手腕上,手指搭在脉搏上,头微微抬起,闭上双圆,另一只则摸着自己那一撮有些灰白的胡子。 朱见深在一旁盯着黄太医,久久不见他说话,忍不住了,问道:“黄太医,能否断得出万贵妃肚子里的是男婴还是女婴?” 黄太医睁开眼睛,向朱见深跪拜,连叩了几个头,道:“恭喜皇上、恭喜贵妃娘娘,是皇子。” 朱见深大喜过望,道:“你确定?” 黄太医道:“皇上,臣有十足的把握,贵妃娘娘的脉搏带涩、弦之象,属于阴性脉中凸显阳性脉,腹中怀着的是一名小皇子无疑。” 见黄太医言之凿凿,朱见深道:“爱妃,这些你可放下心来来了吗?黄太医是太医院首屈一指的大夫,他说的话,定然不会有错的。” 万贞儿当然不会质疑,她心花怒放,道:“臣妾当然相信黄太医的医术了。” 朱见深道:“赏,在场的每一人都有赏。”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道:“都平身吧。映月,你快点赶回慈宁宫,把黄太医判断的结果告诉太后。” “是,皇上。” 万贞儿连忙向辛凤儿道:“香若,本宫的首饰匣子里有一上好的翡翠镯子,替本宫取来。本宫瞧着映月的皮肤甚是白皙,戴着最是合适不过的。” 映月听到万贞儿要赏赐她如此贵重的东西,心里面咯噔一下,道:“娘娘,奴婢何德何能,哪能得到这样的赏赐?” 万贞儿道:“你伺候太后,也算是替我们尽孝了,你的功劳,远非一对镯子所能体现得了。皇上,您说呢?” 朱见深道:“那是当然的,映月,你就不要推辞,收下回宫复命去吧。” “是,皇上,谢贵妃娘娘赏赐。” 在他们三人说完话的时候,辛凤儿已把镯子取来,她向朱见深和万贞儿拜了拜,便和映月一起,出了宫室大门。 这是她和映月难得的说话好时机,她当然倍加珍惜,好好聆听周太后的教诲以及指示。 第六十章 开始整顿十王府(一) 映月利用辛凤儿送她的简短时间,把太后交代的话都传达给了辛凤儿,辛凤儿则用心记了下来。 回到慈宁宫,周太后问映月:“映月,事情办得如何?顺利吗?” 映月道:“回娘娘的话,依多年行医经验,黄太医判断,万贵妃怀着的是一位小皇子,奴婢恭喜娘娘,不出十个月,就可以当皇祖母了。” 周太后道:“若是别的妃嫔,自然是彻头彻尾的欢喜,但是,唉,万贵妃,只能是喜忧参半了。那么皇上是什么表现?” 映月道:“皇上自然是同万贵妃一样,对娘娘很是感激呢。” 周太后听了后,凄凉地笑了下,道:“最是冷漠帝王家,皇家的母子,比之乳母、贴身宫女宦官之类的人,关系疏远了一些,但到底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存在。但是瞧一瞧本宫和皇上之间,母子之情只存在于表象之上,冷漠至此,翻遍史书,也是罕见。自从他记事至今,他就没怎么向本宫说过什么感激的话,更不要说人前人后夸赞于本宫,没想到本宫并非出自本意地替他把黄太医请到万贵妃那里,倒是获得了他对本宫大赞特赞,实在是让本宫寒心。” 映月道:“娘娘,您千万不要这般暗自神伤,总有一日,皇上会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周太后轻声叹了口气,道:“总有一日,只怕是遥遥无期。你这个本宫身边的婢女都比本宫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儿关心本宫,本宫实在有些……” “娘娘,您不能再往下想了。” 周太后道:“怎么,你怕本宫钻牛角尖吗?不会的。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了娘的人都是这样,儿子再伤娘的心,娘也是无怨无悔明着暗着替儿子谋划人生的每一件事情。” 映月正陪周太后说着话。一名身材纤细,脸含些许稚气的少女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 离周太后还有大约半丈远,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母后……” 周太后定睛一瞧,道:“淳安,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突然冲进来的少女是朱见深的妹妹,淳安公主。她虽非周太后亲生,不过甚得周太后的疼爱,宫里无人不知,周太后把她视为己出。 见千娇百媚的公主双眼哭得肿胀如核桃一般。周太后很是心疼,伸开双臂,道:“小乖乖。快点到母后怀里来,告诉母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淳安站起身,两个小碎步直扑进周太后怀里,道:“母后。你可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母后。” “是不是蔡震惹本宫的小乖乖伤心难过了?跟本宫讲,本宫一定饶不过他。” 本来就哭得梨花带雨的淳安,被周太后柔声细语这么一哄,更是哭得厉害,一发而不可收拾。不管周太后怎么问她,她就是止不住哭声。 周太后皱了皱眉,向映月道:“看来淳安这委屈是受大了。映月,去,拿一条温毛巾来,瞧这小脸哭得,妆容都花掉了。小乖乖,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母后心都乱了碎了。” 淳安接过映月拧干了温水的毛巾,擦了擦下玉容,抽抽噎噎道:“儿臣不哭,儿臣知道,母后这两日烦心的事情不少,儿臣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母后添一件事儿,可是,儿臣实在是憋不住,不能不来找母后。” 周太后道:“小乖乖这叫什么话,孩子受了委屈,肯定是要找爹娘撑腰做主的,告诉本宫,是不是蔡震?” 淳安摇了摇头,道:“母后,驸马和儿臣自大婚至今,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从来没有红过一次脸,他怎么会欺负儿臣,欺负儿臣的是一个刁奴。” 周太后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都欺负到你的头上来了,难道他(她)不知道你是本宫的心肝宝贝儿吗?说,到底是哪个混帐东西。” 淳安道:“是凌潇潇。” 周太后玉面含带杀气道:“凌潇潇?她又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儿?” 淳安道:“她根本不是又做了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儿,她是一直在做以下犯上的事儿。母后,您是不知道,她仗着背后有万贞儿撑腰,从不把我们这些主子放在眼里。嘉善姐姐、重庆姐姐和崇德妹妹的驸马想见上她们一面,都得经过凌潇潇点头许可。听姑姑们说,十王府的奴才确实和其他处的宫人不一样,很是张狂。但是张狂到凌潇潇这种地步的,她们也闻所未闻。驸马们不仅仅求爷爷告奶奶般讨好凌潇潇,更是得大把银钱大把银钱地贿赂她。驸马们私下里说,如果凌潇潇一直守着十王府,就是家有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也不够夫妻见上百面的。” 淳安见周太后阴沉着脸,顿住了。 周太后道:“接着说,本宫都听着呢。” “儿臣的驸马是一位贡生,读书人都是有些傲骨的,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倔得很,加上生在寒门,从小勤俭惯了,凌潇潇狮子大开口索要一次、两次的,他按捺住性子忍住了。可是,凌潇潇却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要得多。驸马终于受不了,和凌潇潇大吵了一架。自从这次冲突后,凌潇潇便记恨上了驸马,只要驸马求见,她便搬出祖宗家法,强拦着不许我们相见。说着说着,儿臣和驸马都有小半年没见上一面了。” “驸马见凌潇潇如此针对他,便想了个办法,邀嘉善姐姐等三位姐姐妹妹的驸马同往十王府,本以为‘法不责众’,她凌潇潇多多少少得给四位驸马爷一些面子,没想到,凌潇潇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后来,驸马服软,决定向凌潇潇赔不是,凌潇潇开出了条件,让驸马当着众人的面,端茶道歉。母后,儿臣咽不下这口气,在十王府,好像她凌潇潇是主子,我们这些公主、驸马都是任她呼来喝去的奴才一般。” 英明神武的明太祖朱元璋吸取历史教训,为了防止外戚做大危害到他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冥思苦想后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那就是当朝公主的驸马需从白丁布衣中挑选,公主下嫁后,更是制定了种种方案,限制公主与其夫婿的相伴时间。如此一来,驸马便成了徒有虚名的头衔,权力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于是,在大明王朝便出现了一种极为奇特的现象。驸马爷在寻常老百姓看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不可攀的皇族,但是在几乎所有官员的眼里,在宫内宫女宦官们的心里,驸马爷一钱不值,是他们不在需要巴结的贵人之列。 但是,另外一种现象随之出现。既然太祖皇帝让驸马一族彻底与权力绝缘,那么,那些心疼爱女的帝王帝后们,便想尽办法,在朱元璋制定的国法家法范围之内,尽可能给予爱女一切所需的东西。所以,每一位出嫁的公主,都是带着丰厚无比的嫁妆出嫁。如此一来,驸马及其族人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肥得流油的富户。 不过,驸马所揣着的巨额财富,却早已被十王府那批奴才们盯上,一朝巨富的驸马爷成了他们予取予求的金库。 如果驸马们得幸遇到那种心眼不坏的,驸马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一定烧了高香,但是,偏偏在十王府中,尽是些心黑手狠的女才,想见公主,容易啊,留下一大笔买路钱再说。 淳安的一番哭诉听得周太后怒火中烧,她重重拍了下身旁的桌子,道:“看来世道是变了个大样,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了。既然奴才们不守规矩,不知道规矩为何物,咱们做主子的有必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逾矩的后果,有很多时候,矫枉过正才能吓得住他们。映月,传本宫懿旨,命令卢永带领人手,彻查十王府逾矩使用金银器皿的事情。” 映月听到这话,知道凌潇潇的好日子已然到头,应声道:“奴婢遵命,娘娘。” 在此情形之下,凌潇潇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唯有这样,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逾矩使用金银器的事情惩治起来,可轻可重,周太后的反应表明,这次是要往重了的方向整治。 其实,就算没有淳安来告状,周太后也是准备好好“招呼招呼”凌潇潇的,璞玉馆的事情周太后可没有忘。今日之后至万贞儿诞下小皇子之前,是大好的机会。万贞儿一心扑在了安心养胎上,像凌潇潇这样的下人,她还顾不过来。况且,周太后又给了她好大一个人情面子,她也不好意思和周太后起正面冲突。 映月出了周太后的宫室,直奔卢永的住处。 办完了一天差事的卢永正和柳仕元坐在一起品着茶,这一老一少正享受着口腔里满满的茶叶香,只听门外有人道:“卢公公,卢公公……” 卢永一听这声音道:“是映月姑娘。” 第六十章 开始整顿十王府(二) 他站起身来,给映月开了门道:“哟,映月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是太后她老人家片刻都离不得的人,今儿个有空?” 映月道:“我哪有偷得浮生的那半日,太后娘娘懿旨,命公公带人前往十王府,彻查十王府奴才逾矩使用金银器的事情。” 慵懒着的卢永精神陡然一震,道:“姑娘可否指点,是谁惹了娘娘?” 映月道:“还能有谁,凌潇潇呗。” 卢永道:“查到了怎么个处置法?” 映月道:“凌潇潇都把淳安殿下气哭了,公公认为该如何处置?” 卢永捋了捋袖子:“哈哈,终于轮到他们了,仕元,我们走。” 柳仕元见卢永杀气腾腾地,吃了一吓,道:“干爹,我们这是去?” 卢永道:“你已经瞧见过净身的场面,今日干爹带你瞧一瞧后宫是如何严惩人的。映月姑娘,要不要随我通往?” 映月道:“淳安公主是我们伴着长大的,她被凌潇潇欺负,我自然是想去的,但是我毕竟是慈宁宫的人,娘娘只点名让你前往,我若去了,是会被人说东道西的,唉,我嘛,还是算了。” 卢永拍了拍手道:“既如此,仕元,跟爷们儿闪吧。” 就在这个时候,柳仕元问道:“干爹,像十王府,在管理上,什么时辰最为松懈?” 卢永道:“其实十王府在什么时候奴才们都是散漫的,不过要说最松懈的时候,当属入夜后。尤其是现在,天气寒冷,一旦入夜,很多奴才便会聚到一起,喝酒取暖。” 柳仕元道:“那我们何不等到那个时候再去?” 卢永道:“嗯。不错。” 他指了指柳仕元道:“你呀,幸亏心地善良,要是大奸大恶之徒,必定能掀起不小的风浪来。” 柳仕元嘿嘿笑了笑,道:“都是干爹调教地好。不过干爹,那个时辰,我们能出的去吗?” 卢永道:“出不出的去还不是太后娘娘说了算,今儿个咱们是去办大事儿,只要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哪里都去得。何时都走得。” 卢永点起了人马,早早出了宫,他们在十王府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地儿。静候天色暗下来。 在差不多入夜的时候,凌潇潇和一群十王府当差多年的老妈子暖着酒,支起了火锅炉子,海吃海喝了起来。 由于亲眼见识了凌潇潇臭骂蔡震等四位驸马的威风,老妈子们纷纷引凌潇潇至上座。 凌潇潇倒也来了个“当仁不让”。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年长者才坐得首位。 “凌宫正,宫里面都传言你铁面无私,今日我们算是真正见识了。”坐在凌潇潇右手边刘姓老妈子舔着脸拍着凌潇潇的马屁。 凌潇潇道:“那是当然,我就九华宫贵妃娘娘手下当差那阵子,别的事情没有学会,跟娘娘就学会一样本领。不屈服于任何皇亲权贵。别说是四位驸马爷,就算是八位驸马爷来,有祖宗家法在。那也是寸步不后退的。” 刘姓老妈子道:“听说这蔡驸马是出了名的刺头,宫正和他也正面交锋过几次,他会不会另想别的办法对付宫正呢。” 另一位老妈子道:“说的是呢,宫正,刚才淳安公主哭着跑出了十王府。说是要面见太后娘娘,事情是不是闹得有点大呀。” 凌潇潇把一块羊肉涮熟了后。沾了点酱料,得瑟地嚼了两口,向她们招了招手,让老妈子都凑到她的面前,道:“咱们可都是坐在贵妃娘娘这条船上的人,我也就不瞒你们,现在哇,太后娘娘哇,得让着咱们娘娘,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刘姓老妈子拍了拍肚子道:“因为贵妃娘娘肚子里怀着咱们朝廷的小主子呗。” 由于高兴,凌潇潇已经有些微醺,道:“着哇,平日里太后娘娘都让着咱娘娘三分,更何况咱娘娘马上要母凭子贵,更上一层楼,别看娘娘皇贵妃的事情没了下文,那以后呢,以后小主子继承大统,咱娘娘是什么身份?圣母皇太后。”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群老妈子两眼开始放光,道:“凌宫正,那你岂不是又要高升了?” 凌潇潇得意洋洋道:“高升?也就是眼前的事儿。” 刘姓老妈子赶紧讨好地倒上一杯酒,道:“宫正,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分享分享。” 凌潇潇道:“尚宫,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该改称我为凌尚宫了。” “是嘛,哎哟,那可得恭喜凌尚宫。” 凌潇潇拿着筷子一一点过老妈子的脸,道:“应该是同喜才对,我若走了,十王府宫正的职位便空缺,人从哪里出,还不是从你们当中选出来。说说,是不是该同喜?” 刘姓老妈子一听,道:“可不是同喜,老姐妹们,我们共同举杯,祝凌尚宫高升,也祝我们能像凌尚宫一般,步步高升。” 所有老妈子像打了鸡血一般,举起杯子站起身,“嘭……”地脆响,几个杯子碰到了一起。 凌潇潇伸出手指,醉醺醺点了点道:“不过,先不许叫我尚宫,传出去是要出事儿的。” 刘姓老妈子道:“瞧宫正说的,咱们是那种没有心数的人吗?这不是关起门来就我们自己嘛,宫正,听我们唤你尚宫,心里舒坦不?” “舒坦,太舒坦了。” “那咱们把这杯酒干了。” “干了,我们应该痛饮三杯。” 说完,她们一饮而尽。 就在她们满起第二杯酒,准备再次碰杯的时候,上了栓的十王府大门被别人拍得震天介响。 “开门,开门,快点给爷们开门。” 刘姓老妈子担心着向凌潇潇道:“宫正,是不是那蔡驸马去而复返?” 凌潇潇把竹筷子往狼藉一片的桌子上一丢,道:“瞧你那怂样,就这么点事儿都经不住,以后如何跟随娘娘做大事儿。他蔡驸马不是想把事情惹大吗,那就来哇,各位姐姐尽管坐着看妹妹给你们演一出好戏,包准让他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临了还得双手捧上大把大把的银子给我们买酒喝。” 一众老妈子起哄道:“既如此,我们就等着看妹妹的手段了。” 刘姓老妈子道:“宫正,声音不对,不是蔡驸马。” 凌潇潇道:“哟呵,看样子是又叫了别的得力帮手来,可是就凭他一个小小的驸马,能结交到怎样的能人,好哇,叫的人越多越好,我看看他蔡驸马如何收场。” 凌潇潇和老妈子们吃酒的地方在一个小亭子里,四周用厚厚布帘子围着,距离十王府大门不远,拐个弯就到。且从小亭子往十王府大门看,一眼便能瞧到。凌潇潇晃晃悠悠往大门而去,老妈子们端着酒杯,夹着菜,站起了身,等待好戏登场。 凌潇潇卯足了劲儿,准备好了说辞,才把门闩拉开,异常傲慢地把一扇门打开,说道:“我说蔡驸马?您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能明天说,非得上赶着今儿个晚上催命?” 在十王府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卢永用一只手扶住,顺着凌潇潇拉开门的劲儿略略施加了点力道,推开了门道:“有些日子不见,凌宫正的威风倒是长了不少哇,说起话来,霸气十足。” 低着头,不准备多看一眼的凌潇潇听着话音不对,连忙抬起头,见是卢永,马上换了个脸色道:“我说这声音听着那么熟悉,原来是咱们卢公公。卢公公,您在太后娘娘那儿当差,忙得很,怎么有空到十王府来呢?” 凌潇潇当差多年,怎么会察觉不出卢永这一拨人来者不善呢,只是她不知道哪里被人抓住了尾巴,只能强自镇定应对着。 卢永根本连理都不想理他,跨过十王府的门槛,就要往里面去。 凌潇潇见状,从门后窜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卢永道:“我说卢公公,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就往里闯。” 卢永道:“这里是十王府。” 凌潇潇道:“既然知道这里是十王府,而我当差的是公主们住的地方,没有皇上和太后的首肯,宫人们是不能踏进一步的。” 卢永道:“爷们儿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淳安公主陪着太后说话,太后特命爷们儿趁公主不在的时候前来,有些事儿,不能让公主瞧见。” 一听到这话,凌潇潇的心咕咚一下沉了下去,再瞅瞅紧随卢永的宦官,一个个捋起袖口,目露凶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凌潇潇的心头。 卢永靠近凌潇潇,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酒肉气。他大踏出几步,转过身看了看企图闪身的凌潇潇,道:“凌宫正这是要何往?怎么,到了你的地盘,你不准备给爷们儿带个路吗?” 凌潇潇道:“卢公公,瞧你这话说的,此处是公主们住的地儿,我一名小小的奴婢,怎么敢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呢?” 卢永道:“不对哇,一提到十王府,人人首先提到的可都是你凌宫正。凌宫正,你就别谦虚了,带路吧。” 第六十章 开始整顿十王府(三) 卢永这边话音刚落,立刻有两名身材魁梧个头高大的宦官一左一右,把凌潇潇夹在了中间。 凌潇潇道:“卢公公,你这是何意?” 卢永道:“没什么,太后让我们随处看看。” 凌潇潇知道势头不对,却无法脱身,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小亭子里那几位老妈子身上,希望有那么一两位能机灵些,在听到看到这边的动静,趁着卢永未到,从小亭背面溜出去通风报信。 卢永瞧了眼小亭,布帘子把烛光遮得很是严实,透过烛光,分明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地好几个人。 卢永押着凌潇潇来到小亭,打开布帘子,几名老妈子呆在当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卢永敲了敲桌面,道:“哟,挺热闹的嘛,人都说十王府的奴才是享了天大的福分的,既清闲自在,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捞,敲起驸马爷们的竹杠轻车熟路,驸马爷和公主们连声都不带吭的。我像我们,忙得连喝口茶的空儿都没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来我是不相信的,今儿一见,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凌潇潇道:“卢公公,您说笑了,今儿个天冷,公主们心疼咱们,特地让我们轻松轻松,喝点酒吃点火锅暖暖身子,您描述的那些,都是空穴来风。” 卢永道:“空穴来风?那还是有风的了?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哪有做下人的样子,主子们将要歇息的时候,是最该小心伺候的,那么多烛火,走了水怎么办?喝得面红耳赤的,晃晃悠悠地去伺候主子们吗?啊?” 卢永缓缓地说着话。陡然话锋一转,变得异常严厉,吓得这群平日里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刁奴们连忙退后了一步,抖抖索索地僵着站住。 卢永道:“把手中的酒盅、筷子都放回桌子上。” 老妈子们一听迟疑了,相互看了一下。 “怎么,爷们儿说的话没听见吗?来呀,左右给我听着,我数三下,三下数完。谁手里面还有酒盅筷子的话,把她们的大拇指给爷们儿打折,从此也不用拿这些家伙事儿了。” “一……” 卢永刚刚数一个数。手中还有酒盅筷子的老妈子赶紧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仕元,去数数看,有几双筷子,几个酒盅。” “是。卢公公。”在众多人面前的时候,柳仕元还是改口称卢永为卢公公。 “一、二、三……七……回卢公公的话,一共七双筷子,七个酒盅。” “瞧这意思,在场的应该是七个人。那么现在包括凌宫正在内,一共几人呐?” 柳仕元道:“六个。卢公公,少了一个。” 卢永道:“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儿,眼力劲不错。心眼儿也活泛,一听见宫门处话音不对,立刻就知道情形不妙,掀了小亭背面的布帘子,不知道从哪个角门溜出去搬救兵。好。爷们儿就坐在小亭等着,爷们儿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是哪路神仙来搭救你们。” “你们几个,除了贴身的衣服,都除去。” “是,卢公公。” 不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宦官把外罩衣服脱得扔了满地,只剩下贴身的衣物。 卢永道:“他们的身上可是没有口袋,加塞不了东西,你们要不要查一查?” 对于卢永的举动,凌潇潇和老妈子们有些纳闷,凌潇潇道:“卢公公,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以示公正而已。不过,只有我们双方人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行啊。” “卢公公,你看我们行吗?” 循声望去,两名宫装丽人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卢永赶紧跪下身子,道:“老奴卢永拜见重庆、嘉善两位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重庆公主道:“平身吧,你们在前面吵吵,我和嘉善想睡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看看热闹。卢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带来的人都脱成这个样子,大冷的天儿,不怕冻出病来吗?” 卢永道:“太后娘娘吩咐老奴带他们来做事儿,娘娘说,不能冤枉了一个人,所以,必须得这么做。” 重庆公主道:“是什么事儿,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 卢永道:“回公主殿下,暂时还不能回公主的话。” 重庆公主道:“罢了罢了,反正在十王府里,我说的话也无足轻重,可听可不听的。” 卢永连忙又跪了下来,道:“哎哟喂,公主殿下,您这话可是让老奴万死了。” 重庆公主道:“好久没有下人这般对待我了,我都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吧。” 卢永道:“谢公主殿下。” 重庆公主道:“你刚才不是说有第三方人在作证什么的吗?卢公公,我和嘉善可行?” 卢永道:“您和嘉善公主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当然是行的。” 重庆公主道:“既然证人都妥了,你该干什么事情就干什么事情吧。” 卢永道:“是,公主殿下。” 他恭恭敬敬地和公主对答完,转身道:“仕元,还有你们几个,把凌宫正以及这几个老妈子的住处都给爷们儿细细搜一遍,哪怕是犄角旮旯里的老鼠洞也得给我掏一掏。” “是,卢公公。” 卢永属于有备而来,除了柳仕元,带来的都是练就了火眼金睛,抄人家底翻箱倒柜的高手。听到卢永放话,身后的这十多名宦官顿时来了精神,袖子再使劲捋了捋,直奔下人们的住处而去。 一个个如猛虎入林,蹿入了房间。从他们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这些人房间的瓶瓶罐罐可就遭了秧,能砸的能摔的全部毁坏掉。凌潇潇的脸色由白到青,由青到死灰,她已口干舌燥,胆战心惊,挣扎争辩道:“卢公公,你今儿个来十王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居心叵测之人的荒谬言辞,搜查我们的房间,把我们的房间弄乱了也就罢了,你听着声音,损毁了多少东西,到时候怎么算?等我们回到房间,少了些东西,怎么算?你们差事忙完了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找谁说理去?” 见主心骨凌潇潇开始争辩,她的追随者们岂甘落后,一众老妈子连声附和着道:“就是就是,我们房间里可都是多年的积蓄,少了可怎么办?” 卢永冷笑道:“少了东西,只怕是多了东西吧?” 凌潇潇凛然一震,知道是哪儿出了纰漏,不过还是强自口硬道:“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你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他们进去之前可是除去大部衣物的,且有重庆公主和嘉善公主两位殿下作证,何来栽赃陷害之说。不过太后她老人家却是听到个可靠的消息,十王府里有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逾矩使用金银器,这些金银器的规格可都是皇家专用。娘娘听了,勃然大怒,下令命卢某全力彻查,必将揪出刁奴。既然物件是逾矩的,必定会找一个别人不易发觉的隐秘处藏起来。仕元他们虽然是个中高手,可是搜查起来必定费劲,碰坏些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公主殿下,您说呢?” 重庆公主和嘉善公主见淳安哭着出十王府一直没有回来,反倒是周太后近身伺候的卢永赶来,知道周太后决意惩治这批刁奴,虽然还没有个结果,见她们一个个惶惶然,知道严惩是逃不掉的,心里面狠狠解了气,回答卢永的声音又脆又响道:“卢公公说得很是合情合理。” 卢永道:“况且太后在我来之前交代过,搜查完之后你们可以指派可信的宦官翻查我带来的人,若是从他们身上搜出属于你们的东西,我一定重打他们二十板子。他们碰坏的东西,事后你们可以统计出来,宫里面拨出双倍的银两赔偿。话说,各位,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卢永几乎把事情做到了滴水不漏,况且凌潇潇及老妈子们心底本就有鬼,听到卢永“咄咄逼人”的话语,感受着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的犀利眼神,头也不敢抬一下,没有一点底气,摇了摇头道:“没了,再也没了。” 卢永道:“既然再没什么说的了,那就请凌宫正以及各位跟爷们儿一起候着结果。如果你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主儿,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抓住某些视祖宗国法家规如无物的,重庆公主、嘉善公主会替我作证,我绝对没有诬陷任何一名好人,同时,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名该受严惩的。” 十王府的老妈子们都知道卢永是因何而来,白天的时候,凌潇潇先是大骂驸马,再是数落淳安公主,逼得淳安公主大哭,闯出十王府到慈宁宫告状。晚上,卢永便带了一伙人搜查逾矩使用金银器的事情,矛头分明就直指凌潇潇,所有人不由得把眼睛都瞟向了凌潇潇。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凌潇潇很是不自在,她提高了嗓门道:“为什么都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我又没有做逾矩的事情。” 卢永笑了笑道:“凌宫正何必大声嚷嚷,迫不及待地去辩白,俗话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待仕元他们搜查结束,再做定论也不迟。” “卢公公调查处理事情向来以铁面无私、明察秋毫著称。凌宫正你自不必担忧,坐得端行得正的话,是没有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一个声音从十王府大门外传了进来。 第六十一章 凌潇潇的催命符(一) 听到这个声音,凌潇潇不由得喜形于色,心中暗道:“阿弥陀佛,救星到了。” 当即撇下在场的人,兴冲冲地迎着十王府的大门方向而去。 “梁公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天气虽冷,梁芳却还满脸的红光。 他跨进十王府的门槛,看着魂不附体的凌潇潇,皮笑肉不笑道:“凌宫正,在十王府的这段时间,你是越混越没得出息了,就这么丁点儿大的阵势便把你给吓住了?或者说你确实干了什么逾矩的事情,心里头有鬼?” 凌潇潇满是委屈道:“梁公公,我跟随贵妃娘娘也有些年头了,您是知道我的为人处事的,自打娘娘推荐我到这十王府当差,我便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我是九华宫里出来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不能丢了九华宫的脸面,基于此,在很多事情上,我是过于严苛了一些,约束驸马们言行举止方面更是不留情面到有些过激,所以,基本上也落下了刁奴的骂名。然而这一切,我都能受得。可是梁公公,就算有人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干逾矩的事情。” 凌潇潇这一张嘴甚是厉害,这一通说辞立马把自己所干的坏事儿撇地干干净净,并且,话里话外向其他人道,我是九华宫的人,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自从王敬死了之后,万贵妃能倚仗的太监只剩下梁芳、尚铭和钱能。由于尚铭东厂厂督的职位,分身乏术,不能时时伺候万贵妃,钱能呢,和王敬一样,常年在外面采买,替朱见深和她万贞儿遍寻奇珍异宝。眼下能代表自己的,也就是有梁芳了。 当刘姓老妈子溜到九华宫通过香芝通风报信的时候,朱见深正陪着万贞儿说话。万贞儿呢,刚刚享受怀有身孕的喜悦,也没把卢永大闹十王府的事情当回事儿,指派了梁芳前来一探究竟。 梁芳道:“我当然是知道你的,可是正因为我太了解你,所以不能替你讲情作证,要不然别人会认为咱们娘娘明目张胆的护短。” 他脸一扬,目光越过凌潇潇。向小亭子道:“哎哟喂,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不是咱们卢公公嘛。几个月前大藤峡一役,您可是大大替我们宦官争了光、长了脸哇。您身为监军,平乱有功,自三宝太监至今,他功劳第一大。您当属第二。” 卢永道:“梁公公,两位公主殿下在,您可不能这般吹捧我。” 梁芳道:“老奴老眼昏花,往时殿下们都歇着了,怎么今日倒在这被风呼啸的地儿站着。没有第一时间向殿下请安,请殿下责骂。” 重庆公主道:“话儿说得那么贴心。你让我怎么责骂。梁芳,我们呢,是替今晚的事儿做个见证。事情要想水落石出还得有段时间。你不必顾忌我们在场,你们老哥俩该叙旧就叙叙旧。” 卢永眉毛挑了一下,心道:“重庆公主高啊,这一手太极使得极秒。好吧,既然公主殿下想看我和梁芳针尖对麦芒。我就好好演一出给公主殿下瞧。” 卢永道:“公主殿下真是善解人意,老奴在这里谢过殿下。” 重庆公主莞尔一笑道:“主子和下人之间的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还是你们一起做过事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来得亲切,卢永,梁芳,你们自管自的,我和嘉善到亭子里取取暖。” “是,公主殿下。” 见重庆、嘉善两位公主颦颦婷婷地走开,卢永道:“梁公公,消息可够灵通的,我前脚刚到十王府,你后脚就到了?” 梁芳讪笑了下,道:“哪儿的话,是刘姑姑有些大惊小怪了。贵妃娘娘本来也觉着没什么,但是后来转念一想,她从来管教奴才都是教导勿以恶小而为之的。想想,像发生在九华宫出去的奴才身上,全无小事。这不,便让我来瞧一瞧。卢公公,查出来个眉目了吗?” 卢永道:“还没,估计还得等一阵子。” 梁芳道:“卢公公,咱们各事其主,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在一起喝喝茶了吧?” 卢永歪着脑袋道:“你我虽然相隔不远,但是自打我回宫至今,好像也就打过几个照面,梁公公,要不然这么着,今晚十王府的事情了结后,近日抽个空,到我那里坐坐?” 梁芳道:“好啊,求之不得呢。” “相请不如偶遇,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定下了,话说,卢公公,有这么必要大动干戈的吗?”梁芳点了点远处。 卢永做出个无奈的表情,道:“需不需要大动干戈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这个,我们做下人的,只管听命便是。” 梁芳照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下:“瞧我这话说的,该打,该打。” 卢永道:“哎,哎,梁公公,这可是你自己打的,等会儿回到贵妃娘娘面前,不许哭诉说我欺负你啊。” 梁芳道:“卢公公,你这是笑话我,我是那种人吗?” 卢永道:“你不说,就怕别人在旁添油加醋哇。” 梁芳道:“卢公公,你说这话,也得赏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咱们娘娘调教出来的下人,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就是一群会搬弄是非的刁奴不成?” 卢永道:“嗨,被你套进去了。”卢永指了下梁芳,冲着自己的脸也抽了两下。 嘉善公主在亭子里看两人热情无比地说着话,面带着笑容,还时不时抽自己俩耳光,扑哧笑道:“重庆姐姐,你看你看,他们两个老太监可真逗。” 重庆公主道:“嘘,注意自己的仪态,卢公公这是替我们和万贵妃的奴才较量呢,你不心生感激,反倒笑话起他来。” 嘉善公主撅着嘴道:“姐姐,我哪有那么聪慧,什么事儿都看得透透的。” 重庆公主道:“我现在可都已经告诉你了,不许再笑了哦。” “哦。扑哧……” “哎呀,你呀……” 大概又过了两顿饭的工夫,凌潇潇和一众老妈子房间里传出来的声响渐渐下了下来,仕元等人陆陆续续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有三个人的手里面怀里面揣着拿着一些东西。 卢永冲着梁芳道:“梁公公,看来这空穴来风,所言非虚哇。这十王府里面果然有事情发生,待爷们儿近前打量打量是什么宝贝,接着就要制定如何惩处了。梁公公,你我同往?” 梁芳呆愣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卢永也不等他回话,牵着他的手腕便向仕元他们靠了过去。 梁芳忙道:“哎。卢公公,不必了,不必了,你一人检查即可。” 卢永道:“那可不行,偷拿偷用了什么东西。该打多少板子是有规定的,这方面,我得向梁公公多多讨教才行。量刑量错了,可是无法服众的。” 不由分说,卢永便拖着他来到了柳仕元的面前。 卢永的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他们的手里面都拎着水火棍,凶神恶煞的,让人不寒而栗。 柳仕元等人在卢永和梁芳的对面一字排开。卢永捡起一件东西举了起来道:“这件东西是谁的,站出来?” 一名老妈子抖如糠筛,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咚咚咚……”一口气叩了十多个响头:“卢公公饶命。卢公公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卢永道:“还不至于要你的命,不过,丝质流苏,你应该知道,它可不是像你这样的下贱胚子配用。看样子你是知道这是属于逾矩的,如此倒是好办,来人呐,拖到一边,重打二十大板,听清楚爷们儿说的,重打二十大板,着实打喽。” 梁芳一听,脊背泛凉,看了看卢永的双脚,只见卢永的站姿,双脚微微呈现出内八字,不由得脸色大变,看来今晚上这十王府,是要见血的了。 别人不知,他梁芳可是知道的,宫里面的人一旦犯错行杖刑,要打多重,全看监督行刑的人。如果监督的人两脚外开,只要随意招呼几下即可,如果双脚并行站住,使用正常气力即可,如果双脚呈现内八字,八字幅度越大,下手也就越重。 卢永微微的内八字让梁芳惊恐不已,他忙道:“卢公公,下那么重的手,可是太后的意思?” 卢永道:“梁公公,你这问的又是讨打的话,我是奉了太后的命令专程从慈宁宫赶来的,要是没有太后的懿旨,我敢吗?哦,对了,太后娘娘特意叮嘱,杀鸡儆猴,至于谁是鸡,以梁公公的聪明才智,应该能猜得出来吧。各位,都别愣着了,拖出去打。” “卢公公饶命,卢公公饶命……” 在一阵杀猪般的求饶声中,这名老妈子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宦官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了出去。 这两名宦官把她拖到长条凳子前,反剪着双手,把老妈子死死按住,第三名拎着水火棍的宦官伸出一只手,“撕拉”一下,粗暴地把老妈子的裤子扒了下来,一直褪到大腿根部。他把水火棍往地上一拄,“咚……”地一声闷响,甚是骇人。 “呸呸……”宦官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一抄水火棍,在空中抡出了个半圆后,重重砸了下来:“哎哟妈呀,疼……疼死我了。” 当老妈子撕心裂肺地叫出一声后,第二棍紧跟着便砸了下来,就像砸在了厚厚的沙包上,发出了闷响。 只两下,老妈子的屁股便皮开肉绽,血糊糊的一片。 虽然平日里被老妈子们欺负地够呛,也曾咒骂她们不得好死,可是此情此景映入眼帘,还是让嘉善公主心有不忍,她扑到重庆公主怀里,道:“姐姐,我怕。” 重庆公主同样不忍目睹,把头扭向一边,抱着嘉善道:“妹妹,不怕。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她们以往种下的恶果太多。” “啊……卢公公,饶命……” “啪……” 在打到第十棍的时候,老妈子便由于受不住疼,昏死了过去。 “卢公公,她昏过去了。” “用冷水浇醒,这二十棍子,不光要打在身上,更要打进她们的心里。” 第六十一章 凌潇潇的催命符(二) 在场的人,谁能想到,卢永会如此冷酷,心里面有鬼的那些老妈子们,一个个如在呼号的北风中无力抗拒而随向摆动着的枯枝,人人自危。 卢永取出另外一件东西高高举起,道:“今儿个我可真是大大开了眼界,这是什么,护甲,一、二、三,还是三片的,谁的东西,出来认领吧。” 跑出去报信儿的刘姓老妈子此刻正站在梁芳的身旁,她面如死灰,扯了扯梁芳的衣袖道:“梁公公,救……救救奴婢……” 梁芳的眼睛都看得直了,气急败坏猛地甩开衣袖,冲着刘姓老妈子道:“既然当初贼胆包天干下了这等逾矩的事情,应该能想到今日,敢作就要敢当,撑起脸来受着吧。” 下了一通重手打完二十板子的几位宦官走了过来,夹起已经几乎瘫软的刘姓老妈,道:“卢公公,如何招呼她?” 卢永道:“三片护甲,当然是用心打了,同样二十板子。” 在后宫里头专门负责行刑的人跟锦衣卫那些靠杖刑过活的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练就了一手让人拍手叫绝的技艺。最开始练习的时候,是找来一块石头,在石头上面覆盖一张宣纸,日日打,打到板子砸落石头碎裂而宣纸无恙后,这名行刑之人就算技艺加身了。所以,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总是会出现一种很奇特的现象,有些犯了事儿的人,即使被打上一百板子,事后将养半个月,在别人的搀扶下便可以勉强走路。而另外一些犯了事儿的人,只一板子,便性命不保。 卢永口中的着实打和用心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着实打只要把人打伤,最多致残。用心打则全凭犯事之人的体质。身体壮实的躺上半年能歇过来,身体不好的,说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用心打就属于生死勿论的那种。 刘姓老妈子听见“用心打”,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大半,连呼号的气力都没,像一条死狗被拖了走。 不一会儿,另一种杀猪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卢永边走到最后一名宦官面前,边道:“听听,听她们的声音就知道她们的为人。” 最后一名宦官的双手捧着一个首饰盒。这个毫无小巧美观而言的首饰盒体积很大。比女人们正常用的大出了一倍有余。卢永接过首饰盒,掂了掂,又交还给那名宦官。笑着道:“还真没看出来,挺有分量的,这个首饰盒是谁的?” 凌潇潇走前一步道:“回卢公公的话,这个首饰盒是奴婢的。” 卢永拨弄了下锁道:“凌宫正,够小心的哇。还上了锁。钥匙在哪里,宫正。” 凌潇潇道:“卢公公,你是不是怀疑我藏了什么逾矩的东西在首饰盒里?” 卢永道:“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刚才她们二位的东西,虽是逾矩的。薄惩几下板子也就抵消得掉了。首饰盒里若是有逾矩的东西,那可是要杖毙的。” 凌潇潇道:“金银玉器做成的饰物,若是逾了矩。确实可以杖毙。我身子不怕影子斜,钥匙在这里,卢公公尽管打开查验便是。” 凌潇潇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一把,递到卢永的面前。 卢永接过钥匙。打开首饰盒上的铜锁,掀开了盒盖。只见内里珠光宝气四溢,一眼扫过去,竟然全是价值不菲的饰品。 卢永赞叹道:“爷们儿过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凌宫正,你可是着实让我另眼相看,真没想到,你这里还揣着一个宝藏呢。这首饰盒里的东西,随便挑上一件,都能在京城买下一处宅子,怪不得凌宫正如此小心,专门上了铜锁呢。” 凌潇潇听着卢永阴阳怪气的腔调,道:“卢公公,你这是何意?” 卢永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一个宫正,月俸几何,竟然能够攒下如此贵重的饰品。” 凌潇潇冷笑道:“卢公公有些吹毛求疵了吧,下人们能不能攒下好物件全看主子们疼不疼,主子疼的话,哪怕月俸就一两银子,一年也能落得百十两金银,我的命比较好,摊上贵妃娘娘这般体恤下人的主子,另外我做事儿非常合娘娘的心意,赏赐自然比别人更多一些。” 卢永道:“哦,是吗?” 凌潇潇道:“要不然,公公你说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卢永道:“被你这么一说,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听说你们十王府的下人很有些生财的门道,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儿?” 凌潇潇道:“有没有,卢公公可以来十王府当差体验体验。” 凌潇潇针锋相对,一句话也不让。 “卢公公,你是来查逾矩使用金银器的事情,如果查不出什么,还请卢公公带着你的人赶紧离开。两位公主要替你我作证,可是外面天寒地冻,寒风又大,若是染了风寒,你我都吃罪不起。” 此时的凌潇潇不仅仅自信满满,而且有那么些咄咄逼人,看得卢永很是意外。 可是,在凌潇潇的身上,卢永却找不出任何的破绽。无奈之下,卢永端起首饰盒,走到凌潇潇的面前。 然而,就在凌潇潇快要接过首饰盒的时候,卢永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欣喜,卢永不由得心念一动,脚下一软,身体失去了重心,双手捧着的首饰盒再也拿不稳,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在打开首饰盒的时候,从抽出的小抽屉看,应该是装得满满当当的,掉在地上会发出闷响,然而,首饰盒却发出了异常的响动,那是内有空间才会发出的声音。 卢永装作奇怪,道:“凌宫正,不对吧,你的这个首饰盒里应该另有乾坤吧。” 凌潇潇慌了神,强作欢笑道:“卢公公说笑了,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首饰盒,哪里来的另有乾坤。” 说完。凌潇潇便准备把首饰盒捡起来。 卢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更是疑窦丛生,阻住凌潇潇道:“嗨,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来,我看看有没有摔坏哪里,如果真的摔坏了,我照价赔一个给凌宫正。” 凌潇潇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这盒子不值什么钱的。” 越是急于掩饰。卢永越觉得凌潇潇有问题,于是他一把把首饰盒夺了过来,抱在怀里。弯曲右手食指中指,叩了叩首饰盒底部,发出了空洞洞的“咚咚……”响声,卢永做出了恍然大悟状,道:“我说呢。原来首饰盒里面有暗格。凌宫正,打开吧。” 凌潇潇紧咬着嘴唇,玉面呈现出了死灰色。 “不打开是不是,不打开的话我就只有命人动粗了。小丁,过来。” “是,卢公公。”一名宦官拎着水火棍风风火火而来。 卢永努了努嘴道:“这个首饰盒就交给你了。记住,把盒底打开,里面的宝贝可别弄坏了。” “好嘞。”名唤小丁的宦官举起水火棍。便要用棍头砸下去。 “嗨嗨嗨,给爷们儿等一下。”卢永皱着眉头道。 小丁的手顿在空中道:“怎么了,卢公公?” “怎么了?你瞧瞧你手中那根水火棍,血不拉几的,滴进首饰盒里多恶心。去,先给擦干净了。怎么样?那边两位都没死吧?” 柳仕元进宫也有一段时日。和卢永相处更是超过百多日,他从来没有想过,一直慈眉善目的卢永也会有狰狞可怕的一面。不过,对于卢永的表现,他是能够有深刻理解的。后宫如战场,如果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残忍。卢永当下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向对方的心理施加最沉重的打击。 “嘿嘿,没事儿,十王府的老婆子们身板个顶个的硬朗,二十大板下去,没什么大碍,不过,三五个月走不动道儿是肯定的了。”边说,小丁边把水火棍的前端探进软土里,往上面蹭了点儿土。 “放眼宫里面的工人们,谁不是对主子恭恭敬敬,打起十二分小心地伺候着,唯独十王府,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既然你们不把主子放在眼里,那么咱们就得替你们长长记性。虽说今日伤筋断骨,不过你们得谢谢我们,否则终有一日你们连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小丁,麻利点,弄干净了就把首饰盒砸开。” 小丁看了看水火棍的棍头,然后高高举起水火棍,啪嗒一下,棍头迅速触及首饰盒底部再迅速撤开,只见首饰盒底部碎成了木屑,而与其相连的四块板却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卢永冲着小丁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好娴熟的手法,利用这手法赚了不少银子吧?” 小丁嘿嘿笑着道:“公公您说笑了。” 卢永俯下身,吹开首饰盒底端的木屑,从里面找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以及一枚发簪。卢永把那叠银票放在一边,仔细端看着发簪,然后道:“凌宫正,我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吧,能否告诉我这个簪子的名字。” 在场的好多人虽然不清楚卢永手里所拿的簪子的名字,却也知道凌潇潇在劫难逃。因为卢永手里面的是金步摇,像金步摇这种饰物,只有妃子以上身份以及皇族后代才女儿家才有资格佩戴和拥有。 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卢永道:“既然凌宫正不愿意回答我,那我就发表下拙见。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枚簪子叫‘累丝嵌宝含珠金凤簪’,据说镶嵌在这枚簪子上的翡翠珠子来头颇大,是缅甸王命缅甸的能工巧匠从数千颗极品翡翠珠子中精挑细选而来,无论是温润程度还是光泽度都是极品翡翠中的翘楚,用价值连城来形容它一点儿不为过。这枚簪子本来是太后娘娘的宝贝,后来太后她老人家在重庆公主殿下出嫁当日亲自插到公主殿下的头上,请问凌宫正,它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凌潇潇无言以对,突然,她发出了绝望凄厉的叫声:“梁公公,救救我,这可是你……” 第六十二章 投靠到万贞儿门下(一) 梁芳和凌潇潇在宫里面的关系尽人皆知,他们是在情感上相互抚慰的对食一对。 要说这梁芳对凌潇潇是极度宠爱的,当凌潇潇看到重庆公主头上戴着的累丝嵌宝含珠金凤簪时,甚是喜爱,在与梁芳私下里幽会的时候,躺在梁芳的怀里,对累丝嵌宝含珠金凤簪赞不绝口,一心想尝一尝头戴价值连城的饰物的感觉。 话说这梁芳仗着有万贞儿撑腰,胆子一天大过一天,为了能够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显示自己有过人的本领,于是便出了个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却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他趁着出宫的机会,托京城中仿造高手打制了一枚与累丝嵌宝含珠金凤簪极为相似,几可乱真的簪子送到了凌潇潇的面前。他可不是当做礼物送给凌潇潇的,而是让凌潇潇利用能够进出重庆公主寝室的便利,玩了一出偷梁换柱。如果不把真假两枚簪子放到一起比对,是很难分辨出真假来的。 梁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费尽心思讨好心爱女人的办法在事情彻底败露的时候,往日对他无限温柔体贴的凌潇潇,为了保命,居然昏头昏脑地要拉他下水。 卢永听出了苗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如果能借凌潇潇之事把梁芳扳倒,无疑能大大打击万贵妃。 凌潇潇说的那几个字让梁芳魂飞天外,四肢冰冷,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梁芳的后方斜刺里杀出一人,昏暗的光线中只见一只脚飞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凌潇潇惨叫了起来。 这人下脚甚重,竟然把凌潇潇的下巴硬生生踢碎。 卢永带着无限期许,等待凌潇潇吐露更多的真相。竟然一时疏忽,没有防备周围会有人明目张胆地把这来得太过突然的一切破坏掉。 不由得,卢永大怒道:“大胆,你是何人,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行凶伤人?” 卢永不认得来人,柳仕元对他却是再熟悉不过,柳仕元愣住了:“这?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人毫不着慌地跪倒在地,道:“卢公公,小的有罪,不过小人生性嫉恶如仇。最是痛恨不知尊卑上下的人,当小人见到凌宫正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一时热血上涌。激愤不已,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请公公惩处。” 这人处理这件事情几乎是干净利落,卢永无奈,依照现在的情形。顶多是打他一顿板子,至于借凌潇潇扳倒梁芳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能够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把本来极为棘手的事情来了个快刀斩乱麻,并且自己主动把罪责担下来,放眼整个后宫,能够做到的。没有几个人。 做事果决、心狠手辣、当断则断,不由得,卢永留意起这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道:“回卢公公的话,小人姓汪,单名一个直字。” “汪直。”卢永点了下头,道,“好。汪直,我会记住你的。” 对于卢永的反应。汪直表现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道:“这是小人毕生的荣幸。” 在躲过了突如其来的大劫后,惊魂未定的梁芳暗暗呼出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若是真相被凌潇潇脱口而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四肢百骸就像在冰水里浸泡了一个时辰一般,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里狞声道:“凌潇潇,既然你不看在往日的情面要卖了我,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咳嗽了一声道:“卢公公,如凌宫正这般无法无天的刁奴,该怎么处置?是不是应该杖毙呢?是您费心?还是我命人替贵妃娘娘清理门户?” 其实,在被汪直踢碎了下巴后,剧痛让凌潇潇的脑袋情形了过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方寸大乱之下犯了怎样致命的失误,但是想挽回已经是来不及的了。 当听到梁芳决意杀她灭口,凌潇潇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含糊不清地求饶,情形之惨,令人动容。 稍纵即逝的机会没有抓住,卢永的脑袋飞快地转动,片刻后,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无奈地摊开双手,道:“梁公公,这件事情可是难办的了,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只给予了我行刑之权,娘娘说的杀鸡儆猴可不是真的要杀人,而是重惩。凌宫正乃是从贵妃娘娘的九华宫走出来的人,依我之见,还是把人交由梁公公带回去,由娘娘清理门户吧。” 卢永的这段话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经常行刑的人心知肚明,若是想在杖刑的时候让一个人断气,只要监刑人给行刑人一个暗示,顶多三五板便能让受刑人到地府阎罗神君那里报到。卢永如是说,分明是正大光明地当起了甩手掌柜,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头。 梁芳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此刻的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能命人一棍子把凌潇潇打死,来个一了百了。毕竟,凌潇潇先是提到他的名字,再又向他求饶,分明有很多内情要讲。如果由他来下令,显得他是迫不及待地要杀人灭口,意图实在太过明显。 可是,如果把凌潇潇带回去的话,把所有的事情一推二六五,全都赖在凌潇潇身上,然后再杀了她,确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与此同时,负面影响便会出现。他梁芳是万贵妃的人,若杀凌潇潇,谁都能看得出来万贵妃是丢卒保车。 那么不杀呢?虽说凌潇潇不会写字,但是她终有一天会复原,为了活命,不能保证她不吐露出所掌握的众多秘密。 卢永不费气力,以太极手来了个四两拨千斤,把这个棘手难为人的事儿推至梁芳面前。 “这个……”梁芳的头确实大了起来。卢永大大方方地把凌潇潇交到他的手上,就是想来个壁上观,让他,或者让他的主子万贞儿把凌潇潇给灭了,卢永忍痛放弃了眼下置梁芳于死地的千载难逢之机。其实是站在了更高处,望向了更远的远方。 汪直的出现让卢永开始审度接下来的斗争。就算把梁芳扳倒,还有像汪直这样的人取代梁芳的位置成为万贞儿的新心腹,弄不好比梁芳还要难以对付。 如果借凌潇潇一事儿令万贵妃的手下离心离德的话,倒是不错的收获。 梁芳瞅了瞅卢永,心道:“卢永,你可真是够毒的,你这根本就是钝刀子割肉。” 卢永是个抓住机会便不放的人,他哪能给梁芳想办法转圜的时间,打蛇随棍上。他把簪子往梁芳手里面一塞,抬腿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梁公公。凌宫正和簪子我便正式交到你的手上,我得赶紧回慈宁宫向太后娘娘禀报此事。” “哎……且慢,卢公公。” 哪曾想,梁芳这一喊不要紧,卢永几乎是快步如飞。只眨眼的工夫,带着一伙人一溜烟便出了十王府大门。 梁芳正准备追出去,重庆公主和嘉善公主却拦住了梁芳的去路。 “公主殿下……” “梁公公,听说你是宫里面鉴别宝物的行家里手,帮我鉴别一下,这两根簪子。哪一枚是真的,哪一枚是假的。” 梁芳愣住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重庆公主的发髻里,正插着累丝嵌宝含珠金凤簪。 重庆公主不急不慌地抽出发髻里的簪子,交到嘉善公主的手里:“妹妹,先帮我拿一下。” 说完。重庆公主捋下一束头发,抽出一根。拔了下来,再取过簪子,把头发从簪子的镂空处穿过,系上了个死结。如实再三,共系了三根头发,把簪子递到了梁芳的面前。 无奈之下,梁芳接了过来,道:“是,公主。” “取两盏灯来,给梁公公照亮。”重庆公主懒得叫老妈子们的名姓,道。 刚刚见识了卢永整治十王府的威势,所有老妈子人人自危,听到重庆公主的命令,个个争先恐后,别人不知,还以为重庆公主有多么大的威仪呢。 两名老妈子一人手持一盏灯,一左一右靠着梁芳,梁芳假装仔细瞧了瞧,然后把定论下了,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公主头上戴着的是假的。” 重庆公主道:“你确定?” 梁芳道:“奴才确定。” 正在这时,凌潇潇跪着爬到重庆公主的面前,不住地向重庆公主叩头,呜咽着,满嘴都是鲜血。 嘉善公主心软,实在是看不下去,扯了扯重庆公主的衣袖,道:“姐姐……” 重庆公主知道,当下不是心软的时候,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更不能出现任何一丝被梁芳把握的机会,把凌潇潇推到她们这里,重庆公主连忙道:“梁公公,还不赶紧把凌宫正带走,你这是要成心惊吓妹妹吗?” 梁芳没有办法,只得伸了下手,道:“把凌宫正先带回九华宫。” “是。” 重庆公主把手伸向梁芳,道:“梁公公,请把我的簪子还给我吧。” “这……公主殿下,这可是物证。” “这么多人在场,还不足以为凭吗?要不然这样,咱们一起进宫,你当着母后和皇兄的面,把它给我,可好?” 梁芳一听,慌了,道:“不,不用了,公主殿下,是老奴处理不当,老奴这就把簪子物归原主。” 梁芳双手把簪子奉到重庆公主的面前,重庆公主取了过来,啧啧称奇,道:“这是谁出的主意,虽是胆大包天,却也不失为一招妙计,若不是卢公公心细如发,几乎就这样一直被蒙骗了下去。梁公公,想出偷天换日这一招的不会是你吧?” 梁芳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道:“公主殿下,你可是冤枉死老奴了。” 由于大大出了一口恶气,重庆公主心情大好,道:“梁公公,我只不过是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 梁芳道:“公主殿下,这个玩笑可是万万开不得的。” 重庆公主道:“虽然我已经是成了家的人,但是有些话我是羞于启齿的。不过呢,你和凌宫正的关系咱们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梁公公想撇清干系,真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梁公公,你想到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 “这……”重庆公主的这番话正是开始困扰梁芳的另一件难题,是啊,他现在要把自己给摘干净得费一番周折了。 第六十二章 投靠到万贞儿门下(二) 重庆公主做出了个小女儿娇俏的动作,捏着簪子拍了下手,道:“梁公公,这件事情我们是爱莫能助了,你慢慢想,我和嘉善妹妹该回去休息了。” 梁芳苦着一张脸,道:“老奴恭送公主殿下。” 重庆公主挽着嘉善公主的手,道:“免了。” 望着重庆公主和嘉善公主的背影,梁芳如丧考妣。 汪直凑到梁芳的身旁,一边搀着梁芳,一边小声道:“梁公公,卢公公这一手玩得也太毒了太绝了吧?” 梁芳正满头满脑子都是烦心事儿,正想找个人发泄,他瞪了汪直一眼,道:“还用你提醒,我看不出来吗?卢永这个老狐狸,这是让我进退维谷。好,我们走着瞧,千万别犯什么事儿,若是落到我的手里,我会让他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嘴里面虽然说得很硬气,脑袋却颓然低了下来,道:“我一直小瞧了十王府里面的公主们,在帝王之家长大的人,哪有几个是简单的,往日我却把她们当成了小孩子,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 汪直并没有因为梁芳拿他当出气筒而退缩,继续问道:“梁公公,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凌潇潇带回宫中,交给贵妃娘娘处置呗。” 说完这句话,梁芳口气一软,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了。” 汪直道:“能够帮到您,是小人的荣幸。” 梁芳道:“回到宫中,我自会竭力把你推荐给娘娘的。” 由于天气寒冷,蒙古人开始了袭击边关,掠夺大明边民以及牲口的军事行动,兵部来了加急文书,朱见深不得不离开万贞儿的九华宫前往御书房。召见内阁大臣们连夜商议对策。 梁芳回到九华宫,看见香芝,便问:“香芝姑娘,皇上可在娘娘那里?” 香芝道:“不在。梁公公,凌宫正怎么伤得那么重?出了什么事儿了?” 梁芳道:“嗨,一言难尽,香芝姑娘,先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面见娘娘。” 香芝提高了嗓门,道:“娘娘。梁公公求见。” 里面传出了万贞儿的声音道:“让他进来,本宫正想问问他,今晚上到底闹得哪一出。” 梁芳一听。万贞儿的语气不对,连滚带爬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万贞儿道:“梁芳,怎么去了一趟十王府,凌潇潇便变成这副样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梁芳顿了下,添油加醋地把他在十王府里所见到所听到的一切详详细细讲给万贞儿听,当然,他把能推给卢永、重庆公主、凌潇潇的,一股脑全都算在了他们几个人的身上。 听完梁芳的一面之词,万贞儿不由得吸了口凉气:“真是没想道。卢永这厮的胆子是越来越大,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几个月前他在苏州府的时候,王敬身死。无论李贤、韩雍。还是陈瑄,众口一词,说王敬是在倭奴袭杀的时候英勇抵抗不幸殉难的。当时本宫就觉得可疑,认为是别人假倭奴之手除掉了王敬,今日这事儿。这手法,和王敬之死如出一辙嘛。好一个卢永。本宫真是小瞧了他。” 梁芳道:“娘娘,卢永再能折腾,也不过是马前卒,真正敢向您下手的,也就剩慈宁宫那位主子了。没有她示意,卢永是不敢如此妄为的。” 万贞儿毫不在乎,摸了摸依然平坦的小腹,道:“若是再早几天,本宫还会有所忌惮,但是如今本宫已经怀上了皇上的骨肉,未来的皇太子,相当于手握制胜的法宝,她如果想利用这件事情想掀起多大的风浪,撼动本宫的地位,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梁芳道:“可是娘娘,如果杀了凌潇潇,只怕会让那些摇摆不定的骑墙派心生恐惧而远离我们,这种影响,恐怕是极其深远的。” 万贞儿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一招也真是毒辣,要说这卢永,倒是个人才,不能为本宫所用,可惜了。” 梁芳道:“那么娘娘,凌潇潇留不得了?” 万贞儿想了想道:“在十王府里面,没有任何人管束得了她,令她再无顾忌,昏了头,偷东西居然都偷到重庆公主的头上了。而她千不偷万不偷,偏偏又是那么件国宝一般的饰物,本宫就是有心保她,也是保不住的。后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本宫只能忍痛了。梁芳,想个利索点的走法,主仆那么多年,本宫也只能做到这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卢永在转瞬之间想出来的杀招真的是毫无拆解的办法,不过,怀上了未来太子的万贞儿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也不在乎了,只要几个月后孩子能顺顺利利地降生,她这一生,再无忧虑可言。 梁芳对凌潇潇的恨意,在来的路上已经消化地差不多了,他无奈且不忍道:“娘娘尽管放心,老奴一定会让她毫无痛苦地离开的。” “唉,跟她说,我们会厚待她的家人,会着人在名川名寺里给她立个牌位,替她在来世求得个好出身。” 梁芳道:“老奴记下了。有了这些,凌潇潇她一定会安心上路的。” 万贞儿道:“对了,你刚才说,有个小宦官,急中生智,帮你处理了不少事情,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的话,他名唤汪直。” “去,把他带过来,给本宫好好瞧一瞧,如果是可用之人,就留着近身伺候。” “是,娘娘。” 梁芳站起身,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总算把自己的地位以及命给保住了,他退出万贞儿的宫室,只觉得浑身已经湿透。 走到门外,他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人正笔直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正是汪直。 梁芳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汪直。跟我来,咱们娘娘要见你。” 这是汪直来到九华宫的第五天,自从性情大变后,他极其渴望能有出头之日,听到梁芳这么说,不由得大喜过望,道:“梁公公,你是说真的吗?娘娘要见我?” 梁芳道:“来之前我不是跟你说,我会在娘娘面前举荐你吗?” 汪直道:“多谢梁公公。” 梁芳道:“通过十王府的事情,我呢。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打磨打磨必能成就一番大事儿。眼下可是最好的机会,娘娘在宫里面的威望你也是看到了。如果能够得到娘娘的赏识,决定栽培,以你小小年纪,假以时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哎。如果有高升的那一天,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汪直道:“梁公公,您是小的命中注定的贵人,没有公公,小的便不会有眼下的机会,小的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公公的恩德,小的一定铭刻在心,没齿难忘。” 梁芳笑着扇了下手。道:“先别说这个,八字还没一撇呢,走,跟我进去,到了里面。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是,梁公公。不过梁公公请放心。小的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梁芳带着汪直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汪直见到万贞儿,跪下高呼:“奴才汪直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道:“抬起头来,给本宫瞧一瞧。” 当汪直抬起脸来后,万贞儿心里暗叫一声好,要说汪直长得确实不错,既有粗狂彪悍男人的分明棱角,也有俊俏后生的唇红齿白,万贞儿道:“真没想到,你倒生了一副美男子的脸。汪直,听说你跟香若一样,是从大藤峡来的?”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确是从大藤峡来的,不过这香若是?” 万贞儿道:“嗨,差点忘了,香若名唤辛凤儿,认得吗?” “认得,娘娘。” “既然是一地儿来的,以后没事儿多联络联络感情,你们要同心协力替本宫做事儿,听到了吗?” “听到了,娘娘。” 万贞儿道:“有一件事情本宫很是好奇,听说大藤峡来的男人在得知男人进宫要净身成为宦官后,无不挣扎高呼,唯有你,默默地承受着,你能告诉本宫,这是为什么吗?”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自几个月前见识了朝廷天军的威势后,便心生向往之,能够脱离蛮夷身份,是奴才的荣幸,无论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不怕娘娘笑话,奴才年纪虽然小,却有那么几分志气,来人世间走一遭不容易,不想庸庸碌碌地过一生。其实进入后宫当宦官又如何,只要得遇明主,同样能够成就大事。挣扎呼号的那一堆人,不过鼠目寸光之徒罢了。就算男儿之躯得存,没有后宫的机遇,不过是一生被人驱使的命。” 万贞儿对汪直的话产生了兴趣,道:“哦,听得出来,你不仅仅有志向,这志向还是蛮高远的。” 汪直道:“奴才想成为三宝太监那样的人,他是十岁的时候净的身,比奴才还要小好几岁。可是他却得以遇到成祖皇帝,成就了世人叹服的功业。奴才之所以心甘情愿净身,是因为奴才知道,后宫中也有如成祖皇帝般的明主,那就是娘娘您。奴才相信,跟随娘娘,奴才一定会出人头地,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汪直的一番话把万贞儿捧得飘飘然,娇笑着对汪直道:“你说本宫是你的明主?” “是的,娘娘,在从大藤峡来京的路上奴才就一直坚信。” 见万贞儿心花怒放,汪直双手撑地,道:“娘娘,如果您愿意奴才在您身边伺候,奴才必定肝脑涂地,一生忠诚。” 万贞儿笑着道:“好了好了,不要急着表忠心,留着以后慢慢做给本宫看,可人儿,起来吧,既然认定了本宫,从今以后便跟着本宫就是了。梁芳,琢磨琢磨,给他安排点什么差事好?” 梁芳道:“回娘娘的话,还是先让汪直近身伺候您吧。如今不管是奴才,还是尚铭、钱能,都是诸事缠身,就让汪直替奴才几人好好孝敬您老人家。待他再大一点儿,把王敬在江浙负责的采买交给他就是了。” 万贞儿道:“行,就这么办。” 从此以后,万贞儿的手下又多了一名名唤汪直的心腹,而他的破坏力,远在万贞儿任何一名心腹宦官之上。 至于凌潇潇的结局,是服毒自尽。而凌潇潇事件所带来的影响,则如卢永在十王府所期望的那般,宫里面本来摇摆不定的骑墙派,见万贞儿居然连跟随自己多年,帮着她把坏事儿做尽的人都要杀掉,大都心生寒意,心里面泛起了嘀咕,究竟要不要投靠到万贞儿的阵营。 虽然不久之后万贞儿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她却已经不以为然,因为她开始憧憬未来,新生命正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一旦他降临人间发出第一声啼哭,她的地位将得到彻底的巩固。 第六十三章 吐露心声 辛凤儿由于轮值的关系,汪直被万贞儿提拔为近身伺候的宦官时,她并不在旁,但是,九华宫里面是没有秘密的,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了开来,长久的稳固和平衡被汪直打破,很多人都开始权衡,如何和万贞儿的新晋心腹打好关系。 “哎,香若,听说汪直和你是一起从大藤峡来的,你认识不认识他?”香芝在做完了一天的差事后,边泡着脚边问辛凤儿。 辛凤儿道:“汪直?汪直是谁?” 香芝道:“你不认识他吗?可是他说他认识你。” 辛凤儿道:“香芝姐姐,你确定?” 香芝点了点头道:“当然了,娘娘问他话的时候我正在旁边伺候着,哦,对了,是娘娘提到你本来的名字后他说认识你的。我想,汪直应该不是他的真名吧。” 辛凤儿道:“那姐姐可以说一下他长什么样吗?” 香芝道:“他的个子很高,很魁梧,不过年纪应该很小,要说他脸部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他的眉毛了,像这样。”说着,香芝比划了一下,那是男人的剑眉。 在辛凤儿所认识的大藤峡男子中,眉毛最有特征的当属黄直了,辛凤儿见香芝手指划出的样子,道:“哦,难不成是黄直?” 香芝念着道:“汪直,黄直,很有可能呢。” 辛凤儿道:“他,他来了我们九华宫?” 香芝道:“是的呢,进了宫就被贵妃娘娘提拔近身伺候,香若,他这个人怎么样?” 辛凤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虽然认识,但是他只不过是一个大男孩儿,所以我也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 “大男孩儿?”香芝不可置信地问辛凤儿。“他可不是什么大男孩儿,心机深不可测,一般在宫里面混上十年八年的人都不见得有他那般察言观色的本领。香若,你没有哄骗我吧?在我的印象里,你可是个聪明绝顶的丫头,看人可不会走眼的。” 辛凤儿道:“香芝姐姐,妹妹问你一件事情,一名正常的男子,尤其是那种期望能在成年后娶一名天仙般的妻子,对传宗接代充满着强烈信念的人。突逢大变,被净了身,他所追求的一切顿时化为了乌有。姐姐认为,这样一名男子会不会在一夜之间性情大变。” 香芝道:“你说他?” 辛凤儿道:“恩,别看他只有不到十六岁的年纪,但是他确是一心想成家立业的人。而我,在大藤峡被抓之后。直到送进宫里面来到九华宫,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香芝道:“被你这么一说,倒是极有可能。嗨,看来问你也是白搭了。” 本来满怀希望的香芝不由得意兴阑珊,把泡得通红的脚举了起来。 辛凤儿拿过一块布,在香芝对面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帮香芝把脚擦了擦。再擦好脚后,道:“香芝姐姐,你先上床歇息。我去把水倒掉。” “去吧,香若妹妹。” 辛凤儿端着香芝的洗脚水来到了墙角,墙角的树丛边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有一条细长的砖缝,砖缝里插着一根细细的植物枝子。 这是辛凤儿和柳仕元之间约定的暗号。每天晚上,她都会到墙角边看上一眼。如果有的话植物枝子,并且第二日清晨有空的话,她就把枝子拔掉,如果没有空的话,便一直保留在那里。 辛凤儿知道,柳仕元有话要跟她说,自己呢,恰好有空。 她拔掉枝子,倒掉水,赶紧回到房间睡觉。 第二日清晨,直殿间的人开始打扫,辛凤儿在九华宫打开大门的时候和柳仕元擦身匆匆而过,柳仕元一开场便是:“凤儿妹妹,你一定要注意汪直,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黄直,你千万要小心。” 辛凤儿看着柳仕元慎而重之的表情,愕然道:“柳大哥,有这么严重吗?” 柳仕元道:“以前的黄直若是古道热肠、纯真善良,现在的汪直则变成了心狠手辣、阴险狡诈。” 辛凤儿依然不信地道:“会吗?” 柳仕元无法和辛凤儿详细解释,道:“这是他在净身的房间里跟我说的,他说从此以后我和羽瞳便是他的陌路人,黄直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一个名叫汪直的恶魔。凌潇潇死时下巴是碎的这件事情你知道吗?就是他干的。” 辛凤儿道:“柳大哥,我会注意的。” 柳仕元道:“不是注意,而是敬而远之,他说过,以后若在宫里相逢,如果我们和他产生了冲突,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哪怕那个人是纪羽瞳。” 辛凤儿道:“他真的这么说?” 柳仕元道:“是的。” 辛凤儿道:“真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样。” 柳仕元道:“凤儿妹妹,今日不宜和你多说,我先干活了。” “好的,柳大哥。” 辛凤儿回到住处,看着难得的好天气,便把床单被褥都搬出来晾晒,一边晾晒,一边想象,“这黄直究竟性情大变到什么地步呢?” 就在她把床单平铺在绳子上的时候,一个人站到了她的对面。 “凤儿姐姐,好巧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你。” 说话间,床单被人掀开一角,一名宦官打扮的人出现在了辛凤儿的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分明就是从前的黄直。 恍惚着,辛凤儿差点跟在大藤峡时般跟他开玩笑,突然,她想起了清晨柳仕元叮嘱她的,忙换了口气道:“哎哟,这不是黄公公……哦,汪公公。汪公公,我可是听说了你昨天晚上的事迹,深深为我们大藤峡能出被贵妃娘娘赞不绝口,委以重任的您感到骄傲。汪公公,您不是需要近身伺候贵妃娘娘吗?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汪直道:“娘娘听说我和凤儿姐姐是同乡,恩准我特来跟凤儿姐姐说说话。凤儿姐姐,为什么你这段话我怎么听起来觉得你我之间好像很遥远,关系生疏了好多。” 辛凤儿道:“有吗?我没觉得哇。” 汪直道:“凤儿姐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昨天晚上听到的。” 汪直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变了?” 辛凤儿依然表现得敬而远之,她装糊涂道:“今儿个是你我离开大藤峡后第一次见面,我是没有察觉出你哪里变了。” 汪直道:“可是我分明能感觉到,你已经开始防备着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打打闹闹。” 辛凤儿道:“宫里头这么多条规矩绑着,哪儿能跟从前一般,过去的时光,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被辛凤儿这么一说,汪直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感叹道:“是啊,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凤儿姐姐。不瞒你说,在净身的时候,我便跟柳大哥说,我不再是大藤峡时的黄直。刚才之所以一直追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那是因为。在你的面前,我无法伪装自己,我无法狠下心来,我会敏感神经质地在意你对我的看法。” 汪直的话,让辛凤儿一愣,辛凤儿道:“黄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话?” 汪直道:“这……还是不说了,就让我心里面最想说的话埋在心底最深处吧。” 其实,汪直的意思。辛凤儿隐隐约约能觉察得到,从他在大藤峡时喜欢和自己大闹,她便能感觉得到,她没有想到的是,在柳仕元说他性情大变后。汪直居然几乎吐露心声。 辛凤儿痴痴地看着汪直,突然冲口而出道:“当初你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来?” 汪直见辛凤儿的反应。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他张开嘴,却哑然,到了嘴边的话没有勇气和力气说出来,好一会儿,他惨然一笑,道:“凤儿姐姐,什么话?刚才的话吗?我只是随便说说。哦,对了,纪姐姐现在在哪里?” 辛凤儿警惕地道:“你问她干什么?” 汪直听到辛凤儿质问的口气,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道:“怎么?凤儿姐姐,你是不是常和柳大哥联系?” 辛凤儿没想到汪直的脑袋转得那么快,道:“你问我的是羽瞳,跟他有什么关系?” 汪直道:“能让你对我心生高度警惕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因为在认识我的人里面,见过我性情大变并行凶的,唯有柳大哥。放心吧,凤儿姐姐,虽然我说得决绝,但是毕竟你和他们都是我最亲最近的人,能不伤害,我是尽量不会伤害的。” “说吧,纪姐姐在哪里?就算你不告诉我,用不了多久,我也能从别人那里探听得到。” “她……她在内藏库。” “哦?相当不错的去处。认了卢公公当干爹确实不一样,被安排了那么轻松的差事做。不过,那里可是放皇上体己钱的地方,把纪姐姐安排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深意?虽说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没去过那里,可是保不齐哪一天皇上就会过去看一下,若是无意中撞见了纪姐姐,皇上肯定会惊为天人的。你说呢,凤儿姐姐。” 辛凤儿一听,慌了神儿,道:“黄直,你可不许跟贵妃娘娘瞎说,你纪姐姐每天在梳妆的时候尽量让自己显得丑一些,绝无他想的。就算皇上碰见,也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汪直冲着辛凤儿道:“凤儿姐姐说没有就没有,一切,都听姐姐的。姐姐,能见到你,我汪直很高兴,不多说了,娘娘给我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那么,有空的时候,我再来找姐姐说话,如何?” 辛凤儿一身的冷汗,惊魂未定。等她回过神来,汪直已经离去。 第六十四章 万贞儿放权(一) “这项支出给本宫好好查一查,比上上个月足足多了三成出来,问问他们几个人是干什么吃的……”万贞儿点着册子向香瑶道。 香瑶道:“是,娘娘。” “还有就是,今年这冬天冷得厉害,各宫的妃嫔们,该准备的裘皮都准备好,别给人挑本宫刺儿的机会。” “娘娘,奴婢都记下了,都是着人选了顶好的上品送过去的。” “她们这些丫头,有的喜欢黑狐皮,有的喜欢白狐皮、有的喜欢貂皮,可千万别弄混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辛凤儿的声音,道:“奴婢香若给皇后娘娘请安、德妃娘娘请安、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眉毛一挑,道:“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她是从来不会来本宫这里的,今儿个……” 没等她话说完,王皇后便带着惠妃和德妃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姐姐,自上次传出姐姐怀有身孕至今,这是妹妹第二次来看姐姐,时日隔得长了些,请姐姐千万见谅哇。” 万贞儿放下手头的活,道:“皇后妹妹,你这说得哪里的话,姐姐岂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再说了,咱们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几日的工夫,难道皇后妹妹和姐姐我也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感情?” 王皇后道:“姐姐和妹妹我虽然在很长时间里没有谁专门瞧过谁,但是每日到太后那里问安,总是能碰见的。姐姐这一有孕在身,太后和皇上嘱咐您哪儿都尽量少去,乍一不见,倒确是想得厉害呢。” 万贞儿道:“被皇后妹妹这么一说,姐姐我这眼角。湿漉漉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皇后妹妹,姐姐有孕在身,倦得很,就不起身恭迎您了。” 对于万贵妃仗着有朱见深宠爱欺凌自己,王皇后早已习惯,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愤懑,道:“姐姐现在身怀我朝的未来和希望,天大地大都没有姐姐大,姐姐真是客气了。对了。姐姐,怀着孩子是不是真的很辛苦?” 看着一后两妃向她投来了艳羡的眼神,万贞儿不由得得意洋洋。很想痛痛快快地显摆一番,然而她却故意装出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三位妹妹,你们没怀过身孕不知道,这怀孩子。可真是件相当耗费体力的事情,本宫的孕期反应又比别人的大,每天吃点东西都不够吐的。而且太医叮嘱,让本宫凡事小心,衣食住行这些宫人们管得可宽着呢。本宫从怀孩子到现在,他们反倒像是个主子。本宫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平日里不敢顶嘴的。如今也会拿姐姐我怀有身孕说事儿。” 王皇后道:“这些个宫人,还真没看出来他们有如此胆量,不过姐姐这样想一想,他们之所以胆敢管束姐姐,那是因为他们关心他们的主子。哪怕是挨板子受责罚也要对主子尽十二分的心意。姐姐现在就是国宝一般,绝不能费心费力。昨儿个。太后娘娘把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都叫了过去,问姐姐怀胎的这十月里有那些需要注意的事项,这一问不要紧,还真问出了件首要解决的事情。本来昨晚上要来的,但是怕打扰到姐姐的休息,太后忍着忍着,忍到了今天日上三竿,才打发了我们前来帮衬姐姐把这件事情解决。” 听到周太后对自己如此看重,万贞儿除了深感意外,更是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尚方宝剑,连太后都不得不朝她低头,她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连太后她老人家都如此慎重?” 王皇后道:“姐姐刚才不是说怀孩子是相当耗费体力的事情吗?太医们说,女人在怀有身孕的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期,这段时期不能做任何事情,不能过度费神。太后娘娘一想,协理六宫,千头万绪,最是费神,她心里面一咯噔,心疼姐姐,让姐姐赶紧停了手中的活儿,让我们来接替姐姐处理后宫的事物。” 万贞儿一时不查,竟然忘了这件事情,她不由得道:“本来本宫也不想勉强协理六宫,毕竟随着日子增加,身体会逐渐笨重,脑袋也会不灵光起来,但是姐姐我怕妹妹们太过生疏,一旦处理起来会相当吃力,到时候事务累牍,倒是姐姐我的不是了。” 在和朱见深一同经历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后,在见识过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的荣耀后,对于权力这种东西,万贞儿是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松懈。 周太后和王皇后看来是经过了商议的,王皇后早已有了应对之词,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和我们想到了一处呢,但是为了姐姐,为了姐姐肚子里面的小皇子,我们也只能勉为其难了。不过姐姐请放心,我们只在姐姐怀胎十月以及坐月子这一个月里替姐姐分担,等姐姐坐好月子,就是求我们几人帮忙,我们还偷懒,躲在一边看姐姐能者多劳呢。姐姐的忧虑我们想过了,就算姐姐暂时不处理后宫事务,但是姐姐身边的这几个丫头平日里看着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姐姐可以让她们协助德妃和惠妃两位妹妹,若哪天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决断的,我们还是让她们禀告姐姐,姐姐,你看如何?” 万贞儿听了王皇后的建议,一想,倒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在这个时候她若不放权的话,是很容易引起别人非议的,并且,在这个时候不放权也是愚蠢且行不通的决定,于是,万贞儿道:“既如此,这几个月,可就得辛苦妹妹们了。” 德妃和惠妃道:“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自入宫以来,我们没事儿人一般,什么事情都是姐姐替我们操心着,平日里吃着用着穿着都是拣好的给我们,我们喜欢什么,姐姐居然如数家珍,我们对姐姐很是感激呢,一直找不到帮助姐姐的机会,这下可好,能通过香瑶她们几人,跟姐姐好好学点东西,体会体会姐姐的辛苦。万一以后姐姐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们说上也就能上了。” 德妃和惠妃所说的这段话倒是真的,万贞儿并非一无是处,后宫里的很多事情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吃穿用度上倒是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她在享受掌控一切的同时,也希望能够在别人的脸上看到钦佩、感激和臣服的表情,这会让她高高在上的成就感直达巅峰。 万贞儿道:“好,姐姐就满足妹妹们好学的心里,香瑶,从明儿个开始,你、香婉、香芝、香若四个人轮流到皇后娘娘那里报到,协助皇后娘娘处理后宫的大小事务,谁若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则由剩下三人顶替上。如果在皇后娘娘那里发现有什么不懂的,及时回宫问本宫,记下了吗?” 香瑶道:“记下了,娘娘。” 王皇后道:“姐姐,你别明日了,不如现在就把手中的活儿放了,宽心养胎,可好?德妃和惠妃妹妹呢,早一日接手,便能早一日上手,姐姐你觉得呢?” 万贞儿道:“妹妹们如此热心,姐姐我能说不行吗?只怕本宫说个不字的话,你们啊,能跟本宫里的宫人们一般,把本宫吃喽。” 她把王皇后等人和九华宫相提并论,并且悄没声息地把“姐姐我”的自称换成了“本宫”。 在别人看来,这是莫大的侮辱,不过,王皇后与德妃、惠妃恍如不知,笑道:“姐姐知道后果就好。” 德妃走到前:“姐姐,适才应该就是忙着的吧,已经做到哪里了?” 万贞儿指着账簿道:“到了上个月九号蜡烛灯油的支出了,妹妹就顺着那儿往下核对。” 德妃拿起账簿,看了看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没想到宫里面一个月的灯油蜡烛钱便如此之多,林林总总还那么多项,一眼看过去,妹妹的头都大了。呵呵,妹妹这妃嫔做得可真是清闲,真真实实累着姐姐了,妹妹是应该好好反思反思。姐姐,妹妹很是感激,这几个月,就让妹妹好好替姐姐分分忧。香瑶,来吧,跟本宫和皇后走。” 香瑶看了万贞儿一眼,万贞儿道:“去吧,本宫这里有香婉她们伺候着呢。” 王皇后道:“姐姐调教出来的人可真是忠心,香瑶,这下能走了吗?” “皇后娘娘,奴婢惶恐。” 王皇后用手指点了点香瑶:“哎,可千万别惶恐。本宫可是听说,情绪是可以传染人的,从即日起,九华宫的宫人们每天都必须保持愉悦幸福的情绪,让咱们姐姐暖暖地包围其中,到时候哇,姐姐就能为我们生下一名聪明健康的皇侄儿。听到了吗?” 香瑶道:“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王皇后道:“姐姐,那么妹妹先回去了。” 万贞儿道:“好的,妹妹,以后就辛苦你和德妃、惠妃三位妹妹了。” 王皇后道:“姐姐可别这么说,妹妹现在比较担心得辛苦香瑶三番五次地折返跑呢。” 第六十四章 万贞儿放权(二) 万贞儿道:“下人们嘛,多跑一跑,才能知道自己的本分,也就不会像凌潇潇那样,忘了贵贱尊卑。” 万贞儿自己揭短,王皇后却不往下接话,道:“那么,妹妹就放心大胆的使唤香瑶了?” 万贞儿道:“放心用,就好像使自己宫里面的宫女一样。该打便打,该罚便罚。她们若是仗着是我的人,我便杖毙了她们。” “姐姐,姐姐,别说得那么严苛,说得我寒毛倒竖,都不敢带香瑶过去了。” 万贞儿道:“呵呵,没事儿的,妹妹,我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她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 “既如此,妹妹就大胆用她们了?” “应该的。” 王皇后道:“姐姐,我们先带着香瑶去研究研究从哪处着手,就不和姐姐聊天解闷了。” 万贞儿道:“且是正事儿要紧,妹妹们赶紧去吧。” 看着王皇后一众人离开,香婉道:“娘娘,王皇后这是何意?” 万贞儿毫不在意道:“何意?不管是她,还是太后打什么算盘,都没有用。后宫里的事情,还是本宫说了算。如果她们想趁着本宫怀有身孕这段时间搞什么鬼,不过是痴心妄想。香婉,明日就该你去皇后那里,到了那里,事事留心,看到有不对的地方立刻向本宫汇报。” “是,娘娘。” “待会儿,你把本宫的意思传达给香芝和香若。” “娘娘放心,奴婢记下了。” 万贞儿伸了个懒腰,自嘲道:“刚卸下担子还没眨眼的工夫,心里面倒是空落落的,香婉。你说德妃惠妃她们,在后宫里面,既没有皇上陪着,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这一年多,她们是怎么熬下来的,要是本宫,一天不做事情,本宫就能疯掉。” 香婉道:“奴婢也不知,因为奴婢一直向娘娘看齐。娘娘一天到晚地忙,奴婢便一天到晚加倍忙着。要不是因为很多事情需要娘娘做决断,奴婢恨不得把娘娘手里面的活都抢过来做呢。” 万贞儿满意地笑着道:“好。说得好,这才是九华宫的宫人。经过这一番谈话,本宫觉得她们怪可怜的,就让她们体味体味那种集大权于一身的感觉吧,趁着本宫养胎。好好过一把瘾,待本宫歇过来,她们啊,该哪边凉快就哪边凉快去吧。” 香婉道:“娘娘,被你这么一说,奴婢也突然觉得没什么事儿了一般。心里面真的慌得厉害呢。” “哈哈,别慌,别慌。本宫这就安排你一个任务。你呢。负责好好想一想,有什么事儿能够提起本宫的兴趣,且不会让本宫费心劳力的。” 香婉挠了挠头道:“这个哇,娘娘还真给奴婢出了个难题。” 万贞儿道:“有这么难吗?” 香婉道:“当然了,娘娘不同于其他的女人。其他的妃嫔,是闲惯了的。她们啊,有的是打发时光的办法,侍弄侍弄花草,附庸风雅地写写画画,故说陶冶情操地弹弹唱唱,可是娘娘您胸怀如男儿般宽广,并不喜欢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哇。” 万贞儿道:“到底是跟了本宫多年的人,对本宫真的甚是了解,这件事情若是换成了香若,她肯定能把差事办砸了。” 万贞儿提到香若,香婉的眼睛不由得一亮,道:“娘娘,奴婢想到了一个消遣的好办法。” 万贞儿道:“什么办法?说与本宫听听。” 香婉道:“娘娘刚才提到香若妹妹,奴婢突然想起来,香若妹妹曾经提到过,她会拉弓射箭。娘娘本来就素喜骑射,现在怀着小皇子,身子越发金贵,像这种剧烈的运动是不适宜的。不过,奴婢觉得,在一旁看人骑马射箭同样让人心情愉悦。娘娘你说呢?” 万贞儿道:“你呀,本宫可没白疼你。去,让香芝带着必须留守九华宫的,其余的人,都随本宫去演武场。” 朱见深知道万贞儿好骑射,为了能够时时看到万贞儿的飒爽英姿,专门命人在宫里面辟出了一块地方。 万贞儿哪里想到,这是香婉找寻机会替辛凤儿铺路,一条能更快让万贞儿宠着辛凤儿的路。在九华宫的宫女里,能开弓射箭的,也就辛凤儿一人。想得到万贞儿更多的重视,投其所好是最具效果的。 “是,娘娘。” 香婉得到命令后,出了宫室,奔候在外面的香芝和辛凤儿道:“两位妹妹,过来一下。” 香芝和辛凤儿道:“香婉姐姐,有什么事吗?” 香婉道:“香若,你刚来九华宫的时候不是说你会射箭吗?娘娘今日无事,想看一看你的箭法如何。” 辛凤儿道:“香婉姐姐,这……” “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已经把娘娘的话带到,至于等会儿该怎么办,你全身心投入便是。” “是,香婉姐姐。” “香芝妹妹,香瑶已被皇后娘娘带走,我呢,今日轮值伺候咱们娘娘,九华宫里面就数你最大,所以,娘娘命你带着必须留下的人看守九华宫。” “是,香婉姐姐。” “那你们先准备一下,我得进去服侍娘娘了。” 在香婉往回跑出没多远,香芝略带醋意地道:“香若,恭喜你了。” 辛凤儿愣着道:“香芝姐姐,为什么要恭喜我?何喜之有?” 香芝道:“妹妹你不知道,娘娘一直为九华宫没有人能陪着她一起射箭而苦恼,而妹妹带着九华宫宫女们都没有的技艺而来,妹妹,你说我要不要恭喜呢?” 辛凤儿揽住了香芝的肩膀,道:“越是这样,妹妹越得感激姐姐时时刻刻对妹妹的提点。没有香芝姐姐,就没有我香若的今天和将来。” 香芝嘟囔着嘴道:“记得就好。” 辛凤儿道:“姐姐,那宫里面的事情辛苦你了,我得稍作准备。” 香芝道:“去吧。” 边说,她嘴里面边嘟囔着:“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除了璞玉馆,我应该没有做什么能和她结下梁子的事情吧。” 对于辛凤儿的表态,香芝表现地惴惴不安。 不过,辛凤儿哪顾得了那么多,她的心已经飞到了演武场:“太后娘娘,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您所托,羽瞳,只要我在九华宫的地位一日稳固一日,我便有更大的能力保护你,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万贞儿做事儿向来雷厉风行,兴致勃勃之下,更是得说到做到,她一语令下,九华宫除了当值的人,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就在万贞儿一伙人刚刚走出九华宫大门的时候,朱见深下朝迎了上来,见到九华宫几乎倾巢而出这么大的阵仗,朱见深道:“爱妃,你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么兴师动众的?” 九华宫一众宫人见到朱见深,连忙跪下,山呼道:“奴婢(奴才)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说着,朱见深走到了万贞儿的身边,责怪道:“爱妃,朕不是说过了吗?你现在是有孕在身的人,宫里面的这些繁文缛节能免的就免了吧。” 万贞儿道:“是,皇上。不过,臣妾怕时日久了,忘了规矩,所以,没到行动不便,该遵守的,臣妾还是会尽量遵守。” 朱见深道:“好吧,一切随你。爱妃,朕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朕呢。” 万贞儿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怕臣妾协理六宫伤神费心动了胎气,所以今儿个着皇后、德妃、惠妃三位妹妹把臣妾的差事接了过去,臣妾闲来无事,想去演武场转一转。” 朱见深诧异道:“爱妃你不会?” 万贞儿莞尔一笑,道:“当然不会了,皇上。皇上你还记得臣妾宫里面的香若吗?她是从大藤峡里出来的,听说,在侯大苟螳臂当车妄图割据称雄那阵子,她也曾上过战场,以弓箭远远袭杀朝廷天兵呢。” 朱见深道:“是吗?真没看出来,香若还有这本事。” 万贞儿道:“她来九华宫时,臣妾听她提起,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身手。今日既然没事儿,臣妾就想检验检验,看看她是否所言非虚。” 朱见深前后看了看,道:“那她人呢?” 万贞儿道:“臣妾让她先走一步,穿戴整齐了候着呢,同往的还有同是大藤峡的汪直。” 朱见深道:“可是那个你新近提拔到身边的小宦官?” 万贞儿点了点头道:“没错,正是他。皇上可有印象?” 朱见深道:“昂藏七尺,朕哪能不注意到他。当时朕心里面就赞道,爱妃挑人的眼光越来越独到,这个汪直,历练历练,肯定能成为爱妃身边的好帮手。” 万贞儿欣喜道:“皇上,你也这么看吗?” 朱见深用食指轻点了下万贞儿的鼻尖,道:“当然了,咱们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万贞儿道:“皇上,臣妾更喜欢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 万贞儿略带羞涩道:“心有灵犀一点通。” 朱见深轻轻把万贞儿拥入怀中,道:“对对对,心有灵犀一点通。” 第六十五章 朱见深乱点鸳鸯谱(一) 说话间,朱见深和万贞儿一行人便来到了演武场。 就在他们到达演武场入口的时候,最先能看到的,便是辛凤儿。 只见辛凤儿已经穿了一身紧身短打的衣服,头系红布,显得英姿飒爽。 在看到朱见深和万贞儿后,身背箭囊,手握硬弓的辛凤儿学着军队兵士的动作,单膝跪下,一手拄地,道:“奴婢香若叩见皇上、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演武场传得远远的。 朱见深笑着道:“都说人靠衣装,平日里见香若文文弱弱的,行头一上身,确实有几分巾帼女英雄的气势。” 万贞儿道:“臣妾有孕在身,没有办法做骑射的剧烈动作,幸好有香若在,看她射箭,就全当那是自己,解解眼馋啦。” 朱见深道:“你呀,马上就要当娘的人了,心性儿还是跟男人们一样高。都说男孩子随母亲,咱们的孩子生下来,一定是个雄心万丈的男子汉。” 万贞儿道:“真的吗?皇上,你真的这么想?” 朱见深道:“当然了,爱妃。” 万贞儿握着朱见深的手,道:“皇上,你知道臣妾现在心里面有多开心吗?” 朱见深道:“你我夫妻一体,朕当然能感受得到。” 万贞儿玉面一红,道:“皇上,先不说这个话题,香若还在那里跪着呢。” 朱见深笑着道:“嗨,瞧朕这脑子。香若,平身吧。” “谢皇上。” 朱见深道:“香若,听贵妃说,你开得一手好弓。今日,你便大展身手,让朕和贵妃开开眼界。想必你也听说了,贵妃弓马娴熟,身边却一直没有宫女能陪她练手,你若是真有些能耐,以后,这演武场便是你和贵妃的了。” 朱见深此话一出,九华宫的宫人们一阵骚动。 万贞儿道:“香若,瞧瞧他们的反应。你应该知道这是皇上给你的是多么大的恩宠了吧。” 辛凤儿再次半跪,头猛地一低,道:“奴婢多谢皇上。”干净利索的举动。倒是有几分沙场的气息。 朱见深道:“哎,先别急着谢朕,朕还没有见识你的本事呢。入得了贵妃的法眼,这段恩宠才能落到你的头上。” 辛凤儿道:“奴才粗浅的本事,希望不会让皇上和娘娘失望。” 朱见深道:“朕也不和你多说什么。该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去吧。” “是,皇上。” 说完,辛凤儿走到了演武场的场边。 距离她一百五十步远的地方,放了三个箭靶。 辛凤儿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眼睛盯着远处的靶子。静候朱见深发话。 朱见深扶着万贞儿坐了下来,然后向辛凤儿道:“香若,开始吧。” 朱见深话音一落。辛凤儿便身影一动,快速奔跑了起来。常年翻山越岭,让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赘肉,穿着紧身短打的衣服,看起来青春靓丽十足。并且充满了英气和野性。 她的动作很快,身姿矫健。 在她跑出第三步的时候。手中的羽箭飞了出去,。 羽箭快似离弦之箭,划过一条线,“嘟……”地一声,正中一百五十步外箭靶的红色靶心。 万贞儿拍着巴掌,几乎跳了起来,道:“皇上,中了,香若她射中了。” 朱见深虽然也是兴趣高昂,不过他更在意万贞儿,见她动作幅度过大,连忙扶住万贞儿,略带责备的口吻道:“爱妃,你小心一点儿。” 万贞儿如同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童般道:“哦,皇上,臣妾加倍注意就是了。” 就在万贞儿说话的间隙,辛凤儿手中连珠箭起:“嘟嘟嘟……”连续六支羽箭,不分先后一般,全部上了第一个靶子。 这六支羽箭并没有射中红色靶心,而是把红色靶心上的箭围在了中间。 她的手法,竟然和万贞儿不相伯仲。 这个时候,万贞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道:“皇上,看来臣妾技痒的时候,有人能够跟臣妾切磋切磋了。” 朱见深道:“这不正合你的心意吗?” 就这样,辛凤儿跑到了演武场横向的中间位置,再次出手,如出一辙,七支羽箭,一支先中靶心,其余六支连珠而出。 由于演武场横向距离很宽,而全速奔跑会消耗大量的体力,从而影响准确度,而辛凤儿能够保持住稳定度,真的是难能可贵。 就在辛凤儿跑到演武场另一侧的时候,辛凤儿变换了出手方式,先是六支羽箭奔向箭靶,最后一支箭搭在弦上,一个侧空翻,在头朝下脚朝上的时候出手。 “嘟……”这支羽箭依然射中了靶心。 “好。”朱见深站起身,鼓起了掌来。 “叹为观止,简直是叹为观止。香若,好箭法。” “谢皇上夸赞,奴婢幸不辱命。”辛凤儿微微喘着气,半跪着向朱见深道。 “来,把箭靶抬过来,给朕和爱妃瞧瞧。” “是,皇上。” 就在六名宦官奔向箭靶的同时,一匹马儿的啾啾声传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顺时被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见这匹马腾起四蹄,腾云驾雾般飞奔出去,走着的,竟然是辛凤儿刚刚跑过去的那条线。 马上一人一身甲胄,马鞍旁搭着一个箭囊,那人居然手里面也拿着一把弓。 他二话不说,手快如风,一支箭接着一支箭搭在弓上,演武场上寒光点点。 当在场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匹马已经奔到了尽头,马背上的人也已经一气呵成,把二十一支羽箭尽数射出。 在射完箭之后,这人翻身下马,“噗通……”跪倒在地:“奴才汪直向皇上、娘娘请罪。惊吓到皇上和娘娘,奴才罪该万死。” 朱见深心情甚好,由于来之前万贞儿告诉朱见深,辛凤儿是和黄直一起来的,所以他向万贞儿询问道:“爱妃,这是你安排的惊喜吗?” 因为汪直的出场确实是一场惊喜,他射出的二十一支羽箭正中辛凤儿二十一支羽箭射在箭靶上的地方,而辛凤儿的二十一支羽箭,此刻都已经跌落在地。 万贞儿瞠目结舌,道:“皇上。臣妾也被蒙在了鼓里,这应该是香若这丫头和汪直想出的办法,汪直可没跟臣妾说过。他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技艺。” 朱见深道:“快,快把箭靶挪过来。” 六名宦官听到后,道:“是,皇上。” 他们连忙向对面跑去,把三个箭靶挪到朱见深和万贞儿的面前。 朱见深看着箭靶上的箭。不由得赞叹道:“爱妃,没想到你的宫里面竟然藏龙卧虎,这样的箭法,朕可从未见过。” 箭靶上,一只箭正中红心,其余六枝羽箭则射在红心外围的线上。如水仙花瓣绽放。 万贞儿伸手丈量了一下,每两支羽箭之间的距离像是事先丈量好的一般,丝毫不差。 万贞儿深为佩服道:“神乎其技。真的是神乎其技啊皇上,这是他们两个人给您和臣妾的惊喜哇。” 朱见深道:“好,张敏,宣他们两人近前说话。” “是,皇上。” 张敏来到辛凤儿和黄直的面前。道:“香若、汪直,皇上唤你们过去。” 来到朱见深的面前。两人跪了下来,道:“皇上,奴婢(奴才)该死。” 朱见深道:“你们两人让朕和爱妃着实大开了一回眼界,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皇上。” “跟朕说说,这是谁的主意?” 辛凤儿双膝一弯,又要跪倒,朱见深连忙止住,道:“就站着说话吧。” “谢皇上,回皇上的话,是奴婢的主意。适才娘娘命奴婢前来换装,又说汪公公和奴婢是同乡,让他与奴婢同来,也好搭把手。奴婢和汪公公都是从大藤峡出来的,他的箭法奴婢是最了解的。奴婢知道娘娘素喜骑射,像汪直这样的才能绝不能给埋没了,于是,奴婢才安排了这么一出抛砖引玉。娘娘,奴婢先斩后奏,还请娘娘责罚。” “惜才不妒才,本宫为什么要责罚你。” 朱见深道:“爱妃说得有理,香若,你这块砖抛得好,赏,统统有赏。” 说完,朱见深看了万贞儿一眼,道:“不过呢,至于赏赐什么,还是由爱妃来定,毕竟,他们两个人是你宫中的。” 见朱见深对辛凤儿大加赞赏,万贞儿没来由得醋意大发,突然之间,她就从辛凤儿玲珑有致的完美曲线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她想了想,道:“皇上,臣妾瞧着他们,倒是想起了一个两个词儿。” 朱见深道:“什么词儿?” 万贞儿伸出手指点了下辛凤儿,又点了下黄直,道:“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朱见深哪里能想到万贞儿正吃着醋,道:“爱妃,你还别说,朕瞧着他们是越瞧越喜欢,怎么?爱妃的意思是让他们两人一处?” 万贞儿道:“臣妾正有此意。” 朱见深道:“好,汪直,朕就依贵妃之意,把香若指于你,从此以后,你和香若便是夫妻,在宫里面你们要互爱互助,同心协力伺候贵妃。” 辛凤儿心中一阵悲恸,没想到自己的终身便这样被朱见深指认了出去,但是她却不得不接受道:“谢皇上,谢娘娘。” 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汪直跪下身来,道:“皇上,奴才一定铭记皇上今日对奴才说的一切,疼爱香若,忠于娘娘。” 朱见深呵呵笑道:“没想到,朕今日还成就了一段姻缘。汪直、香若,今日是你们的好日子,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 “这……”他们两人迟疑了下。 朱见深见了,故意装出点皇上的威严道:“恩?朕的话也不听了吗?” “谢皇上恩典,奴才(奴婢)告辞。” 汪直和辛凤儿向朱见深和万贞儿行完跪拜礼后,退出了演武台,他们身后,传来了朱见深意犹未尽的声音,“张敏,叫十名大内侍卫来比拼一下箭术,朕得下点彩头好好乐一乐。” “是,皇上。” 汪直和辛凤儿就这么默默无声地肩并肩走着,虽说黄直决定从今以后自暴自弃,做一名十恶不赦的人,但是在辛凤儿面前,他却无法狠下心来,他发现,他还是从前的黄直,见辛凤儿一直不言语,他怯懦着,道:“凤儿姐姐……” 第六十五章 朱见深乱点鸳鸯谱(二) 在朱见深宣布把她指给汪直到汪直鼓起勇气打破沉默之前,辛凤儿思绪涌动。她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便从悲苦中抽离了出来,心道:“凤儿,太后娘娘交待给你的都忘了吗?你哪里有时间自怨自艾。来到九华宫,你是有着必死的准备的,今天这点事情算事情吗?柳大哥说汪直变了,对,没错,他是变坏了,但是他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像他这样的人,发迹不过早晚的事情,而且,他在大藤峡时便对我情愫暗生。好吧,我在九华宫无依无靠,他和我,又无法发生夫妻之实。如果他还是个可以挽救的人,我就和他如夫妻般处着,如果他无可救药,那么我就好好利用他,利用他保护羽瞳。” 她听到汪直唤她,从思考中醒过来,道:“怎么了,黄直弟弟?” 听到辛凤儿这么叫他,汪直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道:“凤儿姐姐,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叫我,上一次相见,你冷冰冰的,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辛凤儿道:“怎么会。” 黄直紧张地攥着手,道:“凤儿姐姐,今天这件事情……” 辛凤儿止住了他,道:“什么都别说了,你的心意我早已了解,这样的结局不正合你意吗?” 黄直道:“可是,我现在只是一名阉人,我,我配不上你。” 辛凤儿道:“黄直弟弟,这话说得可是不对,柳大哥现在和你一样,相当于被净了身的人,但是他和羽瞳的关系,却比以往更加亲密无间,若是柳大哥如你的心思。那岂不辜负了羽瞳的神情厚意。” 黄直道:“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但是我和你……” 辛凤儿轻嗔薄怒道:“谁让你没有柳大哥那样的勇气,哼。” 见到辛凤儿的表现,黄直如释重负,但是却依然忧虑重重,道:“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辛凤儿道:“不晚,只要你能真心真意对我就好。” 黄直快走两步,站到辛凤儿的侧前方,使劲点了点头。道:“凤儿姐姐,无论是谁,我都有可能伤害到。但是,我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 辛凤儿心里面叹了口气,道:“行,有你这句话就行。黄直弟弟,从今以后。我就把自个儿交给你,你一定要待我好,待我比柳大哥待羽瞳还好。” 黄直道:“放心,凤儿姐姐,我一定能做到。不过,凤儿姐姐。在众人面前,请别在叫我黄直,我现在的名字叫汪直。” “好。从此以后我便叫你汪直,我的汪直弟弟。” 因为朱见深的存在,九华宫的一举一动非常惹人注目,汪直和辛凤儿的事情在宫内迅速传扬了开来。 第四日,轮到辛凤儿去皇后宫中。在见到王皇后不久,王皇后便道:“香若。你的事儿本宫都知道了,真是委屈你了。纪姑娘听到后,情绪有些不稳定,一心想见你。本宫呢,便派你到各处清查账目,途经内藏库的时候,你可以和她简单聊几句,安抚一下她的心情。” 辛凤儿道:“可以吗?” 王皇后道:“万贵妃以为我们帮她处理六宫的相关事宜是为了夺权,其实,我们大动干戈,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和纪姑娘有一个正大光明接触的机会,这可能是万贵妃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辛凤儿道:“谢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如此用心地待羽瞳。” 王皇后怔怔看着辛凤儿道:“花样年华,大好青春,居然要卷进后宫争斗的漩涡之中,香若,是我们对不住你们。本宫真是羡慕纪姑娘,本宫真希望能够如她般,拥有像你一样的生死之交。” 辛凤儿道:“有娘娘这段话,香若更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了。” 王皇后道:“去吧,只要不逗留过长的时间,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更何况,宫里面不少人知道你们大藤峡来了不少人,你若路过内藏库而不入,反而会引起人注意。” “是,皇后娘娘。” “那明日是不是又该轮到香瑶来了?” 辛凤儿道:“不,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遣香瑶出宫办事儿了。” “恩?出宫办事儿,本宫怎么不知道。” “奴婢还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每隔一段时间,香瑶便会出宫一次。” 王皇后道:“是吗?这件事情倒是值得留心注意。好,香若,你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按照这条线索寻下去,弄不好会寻着万贵妃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儿。去吧,香若,别让纪姑娘等着急了。” 在领着王皇后交代下来的差事后,辛凤儿开始在后宫中走动,虽然她已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点,一点,慢慢向内藏库靠了过去。 当她来到内藏库,准备敲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推开门,第一眼便看到了泪眼婆娑的纪羽瞳。 辛凤儿责怪道:“内藏库是什么地方,怎么连门都不关?” 纪羽瞳道:“平日里都是紧紧关闭的,今日,是特地迎接你的。” 辛凤儿道:“羽瞳,可想死我了。” 纪羽瞳张开双臂,道:“我也一样。” 两个人奔跑着,扑到了一起。 “来,给我瞧瞧。” 在紧紧拥抱了一会儿后,纪羽瞳向后退了半步,双手抓着辛凤儿的臂膀道。 “我们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好瞧的。” 纪羽瞳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两个人可是过命的交情。凤儿,你瘦了。” 辛凤儿道:“你还是还和以前一样,小脸儿红扑扑的,有柳大哥的日子,是不是天天都是快快乐乐的如一只小小鸟?” 纪羽瞳道:“可是,听了你的事情后,我却高兴不起来了,凤儿。为了我,你牺牲地太多,多得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报答得了你。你和黄直之间,有感情吗?” 辛凤儿本着一张脸,道:“你这小脑袋瓜里真不知道想些什么,没有感情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吗?羽瞳你是没去过九华宫,九华宫里的人,个个心怀叵测,你若没个靠山什么的,立刻就跟入了冷宫一般。我是看好汪直。对了,你也别叫他黄直,跟着我一起改口叫他汪直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将来他必受万贵妃的重用,我跟他有没有感情有什么关系,关键问题是有些事情上,他是能够听我的,我只要他不伤害你。不伤害柳大哥,我这步棋便没走错。再者说,看到你和柳大哥情投意合,夫妻恩爱的,我在宫里头也不知道哪天才能踏出宫门,有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夫婿照顾。不挺好的吗?怎么,难道你是嫉妒有皇上赐婚不成?” 纪羽瞳道:“你呀,就知道说一些宽慰我的话。他连自己的祖宗姓氏都改掉,当着仕元的面行凶,铁了心跟干爹作对,站到了万贞儿那一边,你认为他会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吗?”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我认为他是会真心对我好的。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无恶不作的恶贼,杀人如麻的强盗。在他的内心处总有一块柔软的地方。我相信,我便是汪直内心深处的那块柔软之地。” 纪羽瞳道:“凤儿,为了我,不值得。” 辛凤儿道:“羽瞳,这是命运的召唤,是我们无法抵挡的安排。这一世,注定了你是一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而我,便是默默无名的巾帼女英雄。” 说到这里,纪羽瞳心里一惊,她突然想到了明朝史书关于纪淑妃一段,有一名在几年后做出巨大牺牲的无名宫女,难道那名宫女是? 看着纪羽瞳惊恐的眼神,辛凤儿道:“羽瞳,你怎么了?” 纪羽瞳紧紧抓住辛凤儿的手,十根手指捏得辛凤儿疼得呲牙咧嘴:“好大的气力啊,羽瞳。” 纪羽瞳急切地道:“凤儿,答应我,以后无论在我的身上出现了怎样的状况,你都不能豁出了性命相救,知道吗?” 辛凤儿道:“羽瞳,为什么这么说?” 纪羽瞳道:“你别问为什么,你答应我。” 辛凤儿一想,她们这次能相聚的时间也不多,道:“好,我答应你。” 纪羽瞳道:“以我起誓,如果你做出了因为而丢掉性命的事情,我便没有来生,永远在十八地狱之中,无法轮回。” 辛凤儿诧异道:“羽瞳,为什么起这么重的誓?” 纪羽瞳当然无法告知她所知道的一切,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辛凤儿道:“好,我辛凤儿对天发誓,如果我做出了因为保护纪羽瞳而丢掉性命的事情,纪羽瞳便没有下一世,她将永远被圈禁在十八层地狱之中,无法轮回。” 发完誓言,辛凤儿看着重重吁出一口气的纪羽瞳,道:“你呀,不要如此患得患失的,我们之所以这么做,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在这个世上,便有像你这样的人,有无限的魅力,让人愿意为你牺牲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好。更何况,现在的后宫里,已经为你设置出了万无一失的保护层,羽瞳,把心放宽了,好不好?” 纪羽瞳道:“很多时候,我真的希望不认识你们,或者认识的你们都是冷酷无情的人。” 辛凤儿道:“要是那样的话,你又得想,如果她们对我能心甘情愿付出一切那该多好哇。” 纪羽瞳痴痴道:“那倒也是。” 辛凤儿道:“好啦,不要多愁善感想那么多。羽瞳,我该回去了。在万贵妃怀有身孕以及坐月子的这段时间,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能到皇后宫中一趟,说不定我们以后能常常相见呢。” 纪羽瞳展颜一笑,充满了期望道:“真的吗?” 辛凤儿“轻佻”地摸了下纪羽瞳的脸蛋,道:“对嘛,大爷就想看到你微笑的样子,简直是迷死人不偿命,虽然同为女人,都已经几乎深深爱上了你,哈哈哈哈。” 说完话,辛凤儿极具气魄地一转身,背对着纪羽瞳挥了挥手,道:“羽瞳,走了。” 第六十六章 天降佳人(一) 纪羽瞳入宫的这一年冬天,特别地冷,尤其是到了鹅毛大雪的夜晚,北风呼啸而过,整个世界都冷到刺骨。 不过京城巨富之一的齐梦麟的心情相当地不错,因为这一次南下江南,让他收获颇丰。他从东北采购的山参在江浙一带被盐商巨贾们抢订一空,尤其是长白山上挖到的九颗千年老山参,被他以原地收购价五倍的价格卖掉,虽然辗转几千里,往返耗费近三个月的时间,但是巨额的回报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趟北上一趟南下,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此刻虽然北风呼号好像能扫荡一切温暖,但是齐梦麟的马车里却生了个炭火盆,马车四周覆着厚厚的毡子,所以马车里温暖如春。 齐梦麟觉得从中饭过后,晃晃悠悠也有两三个时辰,便踢了踢马车右侧的木板,道:“齐福,现在到什么地界儿了?” 齐福是齐梦麟的管家。不管走南还是闯北,齐梦麟都把他带在身边。 齐福吃力地向远处看了看,道:“回老爷的话,如果小的没有看错,大概三五十里地就能回到京城。” 齐梦麟道:“哦,是吗?先派一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上,告诉夫人,让她给老爷我赶紧烧几锅滚烫滚烫的水,待我回到府上,先洗个澡。” “是,老爷。” 交代完事儿后,齐梦麟身子往后一仰,躺入温暖柔软的鹅毛软垫当中。 饱暖思淫欲,像他这种吃喝不愁的人,更是时时不忘温柔乡的滋味。齐梦麟是个精力异常旺盛的男人,几乎是每隔一两日他便想来一次盘场大战。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第一件事情便是让齐福四处寻找周围有没有漂亮的女人。他不问女人是不是真心,只要女人能够向他投怀送抱即可。他释放的是*,不需要付出真感情。 就算奔波劳碌的途中,齐梦麟也决不会亏待憋屈自己。 不过,他这人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若他安歇之地的女人没有几分姿色入不了他的眼,他是宁愿强压住自己不断上窜的*的。 掐指一算,他几乎有将近十天的时间没有碰到女人的身体。听齐福说快要回到京城,齐梦麟食指大动,想到马上就能摸到娶进门不到半年,身体如缎子般柔滑的侍妾。齐梦麟的小腹下蠢蠢欲动。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年轻貌美的侍妾在他健硕的身体下如蛇一般扭动的腰肢,“负隅顽抗”快速迎着他冲刺的*。一声声娇喘,一声声呻吟,婉转承欢的一幕幕让齐梦麟口干舌燥,他不由得催促道:“齐福,让大家辛苦辛苦,加把劲。回到了京城老爷请你们喝花酒。” 齐福道:“兄弟们,听到了没有,老爷说了。如果大家能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赶回京城,老爷便请我们喝花酒。” 被凌冽的北风刮得头脸都已经木掉了的仆人们一听,精神一振,疲倦一扫而空,高呼道:“哦……谢老爷。” 齐梦麟道:“齐福,看来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把时辰,除了马儿的嘶鸣,呼呼的风声,我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一听说有酒有女人,嗓子一个比一个高亢。” 齐福道:“那是自然的,老爷,他们跟老爷有赚不完的钱,大都在京城附近置了家产,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那么富余的做什么,还不是花在酒和女人那里。” 齐梦麟道:“那你呢。” 齐福嘿嘿笑了笑道:“老爷你是知道我的。” 齐梦麟道:“哎?他们怎么就热闹了一下,就又没了动静了呢?” 齐福道:“回老爷的话,此刻寒风比中午那阵子又大上了三五成,小的刚才伸着脖子喊话的时候,便灌了一脖子的雪,估计他们高呼那一下,也吃了不少的雪在嘴里吧。” 齐梦麟道:“好吧,大家都闷头赶路,攒着精力待回了京再痛痛快快的释放吧。齐福,那老爷我眯一会儿眼,到了地儿再叫我。” “是,老爷。” 也许是马车摇晃得过于频繁,让齐梦麟在不久之后便产生了睡意,浅浅睡去。 在睡梦中,他梦到了脱得一丝不挂的侍妾把他扑倒在床上,疯狂地索取着。 颠鸾倒凤的美梦还没有做足,突然,温驯的马儿四蹄腾起,嘶鸣了一声。 巨大的颠簸让齐梦麟清醒了过来,他道:“齐福,怎么回事儿?” 齐福颤着声音道:“老……老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怪瘆人的。” 由于美梦被打断,齐梦麟摸了摸其硬如钱的下体,不悦道:“声音?哪有什么声音?” 齐福道:“老爷没听到吗?就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哭声,听上去很凄凉很悲惨的那种。老爷,这附近会不会有鬼啊?” 齐梦麟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这里可是官道,哪里来的神啊鬼啊的。” 虽是这么说,齐梦麟的心里也敲起了鼓,他掀开厚厚的帘布,探出头想听一听,却不曾想一股冰冷能直达骨髓的冷风灌进了马车内,让里面存得满满的暖和气儿一扫而空,甚至连炭火都几乎被刮灭。 齐梦麟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骂道:“小王八蛋,哪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了?” 齐福的注意力集中到官道西边,仔细听了听,道:“老爷,真的有女人的哭声,就在我们队伍的西北方。” 马车夫稳住有些焦躁的马匹,所有的仆人也都站定了,一行人伫立着,动也不动一下。每一个人都在听,甚至连队伍中的几匹马都屏住了呼吸一般。 果不其然,在队伍的西北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名女子时高时低的呼救声:“有没有人呐……救命啊……有没有人……呜呜……” 所有人都毛骨悚然,齐梦麟听到后,却怦然心动。 因为仔细听之下,这个声音绝对不是什么鬼怪发出的,而是一名女子的呼救,听她的声音,虽然惊慌无比,声音却依然如幽谷莺啼,动听无比。 “这个女人的声音都已如此动听,都说声如其人,她的容貌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真没想到眼看着就要回到京城,还让老爷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不成?” 想到这里,齐梦麟把厚厚的骆驼绒外套套在身上,披上大氅,伸手掀开帘布,站在马车上,极目远眺。 然而,黑幕之下,四野皆墨,只有被劲风裹着的雪花即将打到脸上,才能够看到一些白。 在瞬间不知被多少雪花击打后,齐梦麟放弃了找寻。 仍专注地听着声音的齐福转脸一看,道:“哎哟喂,我滴个老爷,您怎么出来了?外面滴水成冰,别冻着。” 齐梦麟伸手示意齐福别说话,侧耳倾听了一阵后指了指方位道:“听这呼救声,应该是有人遇上了难,我素有善人的名声,最是乐善好施不过的。听到有人呼救,怎么能够不全力去救助呢?齐福,去,在家丁中挑几名好手,随我循声前往,一探究竟。” 齐梦麟虽然沉湎于美色,倒确实是个日行一善的大善人。 “是,老爷。” 齐福跑到马车前面不远处,指着其中几人道:“你,你,你,随我一起,保护老爷。” “是。” 虽然是太平盛世,但是为了防止万一有剪径大盗之类的人,齐梦麟把押车的好手放在了车头和车尾。 三五名虎背熊腰的汉子应声答道后随齐福聚拢到马车旁。 “来人呐……救命啊……”远远地,不知遇到什么险境困境的女子好像感觉到附近有人一般,呼喊的声音变得急切而且响亮了起来。 “姑娘,别急,我们来救你了。” “啊……真……真的有人……” “姑娘,你不要停下来,和我们一直说话,我们循声过去救你。” “谢……谢谢……” 齐梦麟一边和女子说话,一边带着齐福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官道西侧的枯树林走去,逆风走了大概将近半里地,他们才发现,在一颗铜盆粗细的树上,绑着一名女人。 虽说距离官道只有区区几百尺,但是风大雪密,根本看不到。 幸得女子还有气力呼救,要不然,用不了一个时辰,女子便能硬生生冻死。 女子的俏肩被大雪覆了厚厚的一层,头发上也满是雪白,身上只穿着一套浅色的裸衣裸裤,见到齐梦麟一行人,哆哆嗦嗦地,连都掉肩膀和头上大雪的气力都没有,她微微抬起点头,冲着站在最前面的齐梦麟哀求道:“壮士……请……请救救小女子……” 齐梦麟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唤作壮士,他看了一眼衣衫单薄,在北风中抖抖瑟瑟,脸色发紫的女子,心生怜意,道:“齐福,快,快点把绳子解去。” “是,老爷。” 齐福和其中一名家丁抢上前去,绕到树的后面。家丁抽出腰间的短刃,一刀劈开绳子。 女人站立不稳,向齐梦麟倒去。 齐梦麟眼疾手快,一把把女子抱在怀里。此时,一点暖玉在怀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女子的身体冻得像一块冰疙瘩。 齐福走到齐梦麟的身侧,正准备脱衣服,被齐梦麟制止住,道:“你的衣服会有老爷我的暖和吗?来,帮我扶一下小姐。” 齐梦麟把女子交到齐福的手里,脱下大氅,帮女子披上,把身材娇小的女子裹了个严严实实。 “小姐,有没有好一些?” 第六十六章 天降佳人(二) 女子感觉到大氅环抱下散发出齐梦麟的体温,挣扎着准备下拜,却被齐梦麟止住,道:“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女子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如果恩公再晚来一时半会儿,小女子便要命丧在京郊的荒郊野外了。” 由于身上单薄,女子被冻得脸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起初已经青紫,在披上大氅后,脸色有了些红润,在她白皙如玉的皮肤映衬下,好像玉璧上抹了一层胭脂。如果不是身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会让看到她的人认为她是私下凡间的天宫仙子。 齐梦麟是一名十分虔诚的佛教徒,一直坚信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天大的功德已经降临到他的头上,救的又是这样一位冰肌玉骨、貌若天仙的女子。 虽然当下处在冰天雪地之中,齐梦麟的心里面确实暖洋洋的。 齐梦麟道:“小姐不必如此,任谁见了小姐的处境,都会搭上一把手的。小姐,身子有没有暖和一些。” 女子道:“回恩公的话,已经开始回暖。” 齐梦麟道:“此情此景,我便不再拘泥于世俗礼节,小姐,,我的马车就在斜后方不远处,要是小姐不嫌弃的话,我便扶着小姐到我的马车中,那里有炭火。” 女子点了点头。 齐梦麟伸手揽住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肢,女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闪躲和抵触。 当他稍微送出一点力气要带着女子往前走的时候,女子却动也不动一下。 齐梦麟道:“小姐,为何不走?” 女子赧然道:“恩公,虽说已经回暖,但是小女子全身上下都已麻痹。使不出一点气力来。” 齐梦麟用力拍了拍脑门,笑道:“瞧我这脑子,是我的疏忽,真是对不起了小姐,竟然让小姐开口。如此一来,我就更不能避嫌了。小姐,便由在下抱着小姐回到马车上,如何?” 女子因回暖变得红扑扑的脸更是红得如一匹缎子,她轻轻点点头,看得齐梦麟有些痴然。 齐梦麟一手揽过女人肩下的位置,一手揽过她的脚踝。把女子横抱在怀里。 就在美人入怀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女子羞涩地把头缩在了大氅中。 为了缓和女人的尴尬。软玉温香尽在双臂间的齐梦麟道:“小姐,请恕我冒昧地问上一句,冰天雪地的,小姐怎么会只着单衣陷入这险地之中?” 见齐梦麟问起,女子深深叹了口气,道:“既然恩公问起。小女子便说与恩公听。小女子生在河北沧州,自幼家贫。小女子兄弟姐妹六人,爹娘养活不了我们。便把小女子卖给了行走的戏班子。从那以后,小女子随戏班以天下为家到处唱曲儿。由于小女子肯吃苦,而且算得上小有天赋,模样在戏班里头算是顶尖儿出众的,便被老班主识中,成为戏班的台柱子。为了报答老班主的养育之恩,小女子便卖力唱戏。后来,老班主因病死了。由于老班主没有孩子,所以便由副班主顶替了老班主的位置。新班主一直垂涎于小女子,想占了小女子的身子,但是小女子誓死不从。他一怒之下,便和另外一名女子勾搭上,那名女子一直想取代小女子在戏班里的位置,两人恋奸情热后,新班主便和那名女子便在小女子的吃食里放了蒙汗药,把小女子的衣服去了,捆在这里。” 齐梦麟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火冒三丈道:“这还有王法吗?他们分明想趁着风雪之夜,活活把小姐冻死。一对狗男女,心肠何其歹毒。小姐不用怕,本人虽然没有多大的能耐,官场上面的朋友倒还是交了几个,只要小姐告诉戏班子的去向,这对狗男女的名字,报官后,定能抓住他们。像他们如此恶行,不狠狠惩治一番的话怎么能行。”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道:“恩公,我看还是算了吧。小女子的卖身契还攥在他们的手里,况且小女子现在没有大碍,找到了他们,他们要是还让我们跟着戏班子走可怎么办?其实现在挺好的,他们认为小女子必死无疑,从今以后小女子也便脱离了苦海。” 齐梦麟道:“那么小姐作何打算?” 女子茫然道:“恩公,小女子已经是无依无靠,何去何从,真的不知道。” 许是自怜身世,女子在齐梦麟的怀里嘤嘤啜泣起来。 她轻柔哀怨的声音拨弄着齐梦麟的心弦,听得他保护*大起,道:“小姐,如果你信得过在下,那么便跟在下回府如何?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女子听了,用轻若蚊鸣的声音道:“只要恩公不嫌弃,愿意赏赐小女子一口热饭吃,小女子愿意一生一世伺候恩公。” 齐梦麟听出了这名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的弦外之音,如无根浮萍一般的她好像是要以身相许,对于让他看了能怦然心动且投怀送抱的女子,齐梦麟一口便应了下来,道:“我怎么会嫌弃小姐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 女子道:“对了,恩公,小女子只顾着说话,还不知道恩公尊姓大名呢。恩公在小女子即将身死的时候救了小女子,小女子一声感激,小女子要为恩公求一块长生牌位,放在身边,日夜向上天祷告,求老天爷保佑恩公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齐梦麟道:“小姐,千万不要这样做,我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如此隆而重之,我倒是怕折了好不容易修得的功德。要感激的话,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说……” 他凑到了女子的耳朵边,小声道:“比如说以身相许。” 女子虽然暗示齐梦麟将会以身相许,但是被这么一说出来,还是羞得俏脸通红,在齐梦麟的怀里不依不饶道:“恩公……” 女子这么一扭动,娇嗔的态度更是让齐梦麟大喜,他向女子道:“小姐,还有一件事儿。” 女子道:“恩公请讲。” 齐梦麟道:“就是别恩公恩公地叫我,听着怪别扭的,我姓齐,你就叫我齐大哥吧。” “齐大哥。” “哎。那么小姐,你的芳名是?” 女子神情一黯,道:“小女子不想提及本家名姓,齐大哥以后就叫我玉瑶吧,这是我在戏班子的时候,老班主帮我起的名字。” 齐梦麟道:“好,那从今天开始,我便叫你玉瑶。玉瑶,我们的马车到了,随我一起上去吧,车里面生着火盆,正好为你暖暖身子。” “好的,齐大哥。”也许是想到即将要和齐梦麟男女独处一处,玉瑶羞涩地点了点头。 齐福走到他们两人旁边,伸手打开帘布,热气充盈而出。 “暖和吗?” 玉瑶贪婪地感受着热气的温度:“暖和。” 齐梦麟小心翼翼地抱住玉瑶上了马车,马车内的温暖如春和马车外的冰封天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梦麟坐在软垫子上,依然紧紧抱着玉瑶。 齐福道:“老爷,能走了吗?” “可以了。” 齐福大声喊道:“出发,我们回家喽。” “哦……” 马车夫扬起马鞭,“啪……”地甩了一个响哨,清脆地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依然传出好远。 下人们吃力地顶着风雪赶路,马车内却很是安静,齐梦麟感受到玉瑶的呼吸从细密渐渐变得平和舒缓起来,知道她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精力和正常温度。 不一会儿,玉瑶在齐梦麟的怀里挣扎了下,手臂轻轻碰了碰他,小声道:“齐大哥,我……我好了。” 齐梦麟虽然好美色,但是没到急不可耐的程度,他非常享受女人们投怀送抱的成就感,见玉瑶面薄,莞尔一笑,站起身,把玉瑶放在了他坐着的软垫上,而自己呢,则坐在了她的侧边。 “怎么样?没有任何地方感到不适了吧?” 玉瑶点了下头道:“都好了,就是浑身上下还有点儿痒。” 齐梦麟道:“你在那么冷的地方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乍到马车里,肯定会的。要不要我帮你抓一抓?” 玉瑶玉面含春,红得几乎滴出水来,却道:“不用了。” 她含羞带怯的样子,看得齐梦麟痴在那里,突然,齐梦麟忍不住,身子猛得前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玉瑶的侧脸。 玉瑶“呀……”地一声捂着滚烫的脸颊。 被玉瑶这么一叫,齐梦麟晃了晃脑袋。他自认为是情场老手,各色女人的滋味都尝过,然而都是女人主动向他宽衣解带的,只有这一次,他就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般毛毛躁躁,意乱神迷。 他自嘲道:“对不起啊,玉瑶,你真的是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让我无法自持。” 玉瑶道:“真的吗?齐大哥。” 齐梦麟道:“真的。不瞒你说,我也是遍尝春色的人,却没有一名女子能够让我迅速陷入情网。” 玉瑶道:“如此说来,倒是玉瑶的荣幸。” 她顿了顿,继续道:“齐大哥,你会不会像其他男人一般,对玉瑶好,只是看中了玉瑶这身皮囊?” 齐梦麟道:“当然不是。” 第六十六章 天降佳人(三) 玉瑶道:“我想齐大哥也不会,因为齐大哥在救下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说着,玉瑶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随着玉瑶不语,马车里也静了下来。 为了打破沉闷,齐梦麟向玉瑶问起了戏班子里的一些事情:“玉瑶,你们戏班子演的是哪个地方的戏曲?” 玉瑶道:“哦,这些年好多地方不是流行弋阳腔吗?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唱弋阳腔。” 齐梦麟道:“那你们戏班子都是什么地方的人?” 玉瑶道:“不一定,山南海北,哪儿都有。老班主是陕西人,年轻的时候带了一群人出来闯荡,走到哪里,只要遇见有揭不开锅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他便出钱把孩子买了,这样一举三得,既能解决那家人的燃眉之急,也能让孩子跟着像他这样的慈悲心肠之人,最后还能让孩子学一身糊口的本事。” 齐梦麟道:“如此说来,老班主还是个难得的好人?” 玉瑶道:“玉瑶这辈子没有享受过爹娘的疼爱,老班主的疼惜多多少少弥补了我这方面的渴望。” 齐梦麟道:“玉瑶,真不知道你的身上有多少悲惨的过往。刚才瞧着你的深情,似乎有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事情,但是它们却挥之不去,让你不得不沉浸其中。玉瑶,你信得过我吗?” 玉瑶道:“我当然信得过你了,齐大哥。” 齐梦麟道:“玉瑶,实话对你讲,我对你是一见倾心,如果你真的信得过我。我便替老班主照顾你后半生。他能给你长辈的慈爱,我能给你夫妇的恩爱。” 他的话,对于玉瑶,有着极大的诱惑,玉瑶悠悠神往,道:“齐大哥。真的可以吗?” 齐梦麟重重地点了下头,道:“待回到京城,我便着手替你安排住处。玉瑶,再跟你说一件事情,我在京城稍微有一些头脸,家中有几房妻妾。她们的娘家都是有些背景的官宦人家。到家后,你我的事情只能慢慢进行。我会先拨几个丫头和家丁伺候你。玉瑶,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玉瑶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齐大哥。玉瑶从小家贫,后随戏班子,西北大漠去得,脂粉江南去得。风霜雪雨,尝尽人间酸甜苦辣。本以为就要这样过一生,却遭逢大变。被新班主陷害,几乎生还无望。没想到却在冥冥之中得遇齐大哥伸出援手,大起大落至斯,玉瑶早已觉得恍如隔世。坐在这里,想想以后的生活,已经是天地之别,哪里还会觉得委屈。” 齐梦麟道:“我这个人素来笃信佛教,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命运,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玉瑶,你我的相遇,也许是我以往积德行善所积攒下的善缘,老天爷要假新班主之手,让你在悲痛绝望之后,由我来给予你新的生活,新的希望。” 说着,齐梦麟见火盆中的炭火开始变小,便拿起放在火盆边缘的火钳子,拨了拨里面的木炭。 “齐……齐大哥……” “恩?”齐梦麟听到玉瑶以柔腻的声音唤他,忙抬起头去。 当他迎上玉瑶的目光,他惊呆了。 迎接他的,是玉瑶火辣辣,充满了*的眼神,她那双本来就水汪汪的眼睛几乎能滴出水来。 玉瑶把大氅一解,向齐梦麟怀里扑了过去。 一阵体香迎面而来,直直窜进齐梦麟的鼻子里。齐梦麟像触电一般,上至脑袋,下至脚底,全部都是麻麻的。毕竟,他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品尝女人的*滋味了,玉瑶滚烫的身体瞬时将齐梦麟烧得大脑一片空白。 让他回过神来的是玉瑶那雨点般吻到他脸上、嘴上、脖子上的双唇。在四瓣唇长久地痛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的滋味令齐梦麟找到了久违的感觉,他伸出双手,探进玉瑶的裸衣裸裤里,一会儿揉搓着玉瑶坚挺丰满的*,一会儿向女人神秘的桃花源摩挲而去。 被齐梦麟熟练的手法摸弄一阵后,玉瑶轻声呻吟着,软软地瘫在齐梦麟的怀里。 就在齐梦麟就要窒息,*膨胀到马上爆发的时候,玉瑶双臂猛一用力,把他推向一边,全身蜷缩着,抱成一团,呜呜低声哭了起来。 “玉瑶,你这是怎么了?” 玉瑶道:“齐大哥,你不会把玉瑶看成一名举止轻佻放荡的下贱女人吧。” 被悬在这样不上不下的位置是最令男人难受的,右手几根手指沾染着玉瑶桃花源流出的*,齐梦麟已然欲火焚身,不过,他是最见不得女人哭泣的,他强压着上涌的热血,道:“玉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那样看你。” 玉瑶把头深深地埋在弓着身子蜷起的双腿形成的空间里,好像看也不敢看齐梦麟一眼,呜咽了一会儿。 听到齐梦麟柔声抚慰她,玉瑶终于鼓起了勇气,道:“齐大哥,像我们这样的草台戏班子,是最下等的人,尤其是台柱子,更是身不由己,平日里除了要唱戏取悦大家,背地里更要被强迫做别的事情。这些齐大哥都知道吗?” 齐梦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像玉瑶这样在全国各地卖艺唱曲讨生活的,到了某一处后,必定会被当地一些有头有脸且是色中饿鬼的人相中,然后要么钱财相诱,要么强权相迫,定是要强行索要了身子的。台柱子们每到一处,陪不同的男人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说他吧,他也曾经品尝过近十个戏班子台柱子的滋味。当然了,他还是以他一贯的风格得到的春风一度。 “这个我当然知道。” 玉瑶道:“齐大哥,你既然知道,应该能猜得出来,我早非处子之身。良家女子见到像我们这种身份地位的女人,当着我们的面便会狠狠骂上几句人尽可夫、水性杨花之类的话。”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我不在乎。” 玉瑶并没有因为齐梦麟的表态而显得高兴,道:“齐大哥,不在乎我这种出身的男人有两种,第一种男人和我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他不在乎,第二种男人……” 齐梦麟道:“我就是第二种男人,因为我能了解你的处境,我相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也不想成为良家女子眼中不齿的女人,你之所以委身于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玉瑶睁大了泪汪汪的双眼,看向齐梦麟,她呆住了,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懂她。 齐梦麟冲玉瑶点了下头以示鼓励。 玉瑶感受到了齐梦麟的鼓励,道:“像我们这些在戏班子里的女子,其实比妓女强不了多少,我们就好像水里面的浮萍,想在这混沌的世界里保留清白之躯简直是痴人说梦。由刚刚长成女儿身时的极力抗拒、到妥协,再到最后麻木,男人在我们的眼里,已经与猛兽无异。直到今天,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感受着身上的体温一点一点流逝,即将面临死亡的时候,我才开始后悔,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勇气留在当时任何一个和我有过露水夫妻之情的男人的身边,只要他对我不是太坏,我便跟着他,有名也好,无份也好,只要能跟着他,生一名属于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长大、长高。齐大哥,我真的害怕自己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真的害怕自己这辈子会抱着这样天大的遗憾走了。” 玉瑶的一番话让齐梦麟感到深深的震撼,他觉得眼前的这名女孩子实在是太令他尊敬了。齐梦麟张开双臂,道:“来,玉瑶,到我的怀里来。” 看样子玉瑶是倾诉地差不多了,依言躺进了齐梦麟的怀中。 齐梦麟抱着玉瑶,悠悠晃着,道:“我这人做事儿向来光明磊落,不过就一个毛病。用我家夫人的话说,除去这点,我便是天下难找的圣人,但是因为有了这点,我只不过是天下再普通不过的男子。我这人,遇到美人,几乎是看一个爱一个,用文绉绉一点的话说,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用民间的说法则是,猫儿改不了偷腥。玉瑶,听了你刚才那番话,我不管你认为我是趁人之危也好,还是要强占了你的身子也好,我问你,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女人?让我齐梦麟圆一个家的梦,生一个留着我们血液的孩子?” 玉瑶的心灵彻底被震颤了,道:“齐大哥,你告诉我,你不是一时冲动。” 齐梦麟道:“我是一时冲动,但是这种冲动,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玉瑶,我现在求你垂青于我。本来,我是想先把你安置在京城的一处宅子,慢慢地把你介绍给家里的妻妾们,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立时把你带回家中,当着全府上下的面,把你介绍给家里的每一个成员认识,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齐府的五夫人。” 第六十六章 天降佳人(四) 齐梦麟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话让玉瑶无比感动,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边哭一边道:“齐大哥,谢谢你。” 齐梦麟弯曲着手指替玉瑶擦着泪,道:“别哭了,等会儿把眼睛哭肿了,下马车被下人们看到,还不知道我怎么欺负你呢。” 玉瑶啐道:“没说两句正经话,又现出原形来了。” 齐梦麟道:“男儿本色嘛。玉瑶,既然你如此感激,那么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玉瑶贝齿咬着下嘴唇,气息变得急促,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齐梦麟赞叹道:“玉瑶,你真的是迷死人不偿命啊。” 玉瑶还是不说话,她抓住齐梦麟的手,塞进了她的裸衣里。 马车外面的世界,依然是北风呼号,滴水成冰,不过,马车内的温度在不断升高,高到两个人不得不褪尽身上的衣裤,*相见。 马车里的异样,只有近在咫尺的齐福和马车夫知道。 但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听着隐隐传来的*呻吟声,齐福和马车夫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他们越发渴望回到京城后的那顿“花酒”了。 齐梦麟一行人顶着刺骨的北风又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入了京城。 这一个时辰,足够齐梦麟和玉瑶温存的。 狭小的空间有着别样的刺激,而肌肤之亲后,两个人显得更加亲密。玉瑶躺在齐梦麟的怀里,柔声细语地聊着天。 “嘎嘎嘎嘎……” 城门开启的声音吸引了玉瑶的注意力。 “这是到了京城吗?” 齐梦麟道:“恩,是啊。” “齐大哥。城门不都是日出而开,日暮而关的吗?你为何还能进得来?” 齐梦麟得意地道:“你的夫君本事大着呢,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别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了,快,把头发整理整理,一会儿见夫人的时候可得表现地端庄大方。” “去你的。还不都是你。”玉瑶亲昵地捶了下齐梦麟,腻着声音道。 当玉瑶把自己收拾妥当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齐府到了。 齐府甚是阔绰豪气,一对巨大的气死风灯顺着高挑的檐角垂下来,里面各插着一根粗如儿臂的红色蜡烛。虽然北风狂作。却没有把气死风灯吹得有多大的摆动幅度。红色蜡烛红彤彤的光透过灯笼壁照射到地面上,显得喜气洋洋。 大门上一对石狮子前站了密密麻麻地三派人。前后各是一排紧紧凑在一起的下人。他们用身体挡着无孔不入的北风。 中间一排站着的则是几名穿着厚厚地,由动物毛皮做成遮寒保暖衣物的女人。 当她们看到马车靠近,便连忙拨开下人,争先恐后向马车围拢过去。 “是老爷回来了,是老爷回来了。” 空旷的大街上,顿时热闹了起来。 马车的帘布还没有掀开。女人们便七嘴八舌地打开了话匣子。 “老爷,奴家等了几个月,盼了几个月。可把你盼回来了。” “老爷,你吃过了吗?” “老爷,水已经帮你备好,奴家等着帮你洗尘呢。” 齐梦麟掀开帘布,赞叹道:“听听这动静,天底下哪里有比家更舒服的地方。夫人,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站在马车靠大门一侧正中间,穿着显得最为端庄得体,有大家主母风范的正是齐梦麟的发妻黎氏。 齐梦麟从马车上跳下来,握着黎氏的手,道:“夫人,让你久等了。” 黎氏道:“没有。” “手都冰成这个样子,还说没有。走,赶快回家。” 齐家现在有一主母,两平妻,一侍妾。 她们一听齐梦麟发话,就拥着齐梦麟要往里面走。 “众位夫人且慢。” “怎么了,老爷?” “马车里还有一位呢。” 被妻妾拥着走出两步的齐梦麟转身回到马车前,打开帘布,道:“玉瑶,下来吧。” 玉瑶披着大氅,内里穿着齐梦麟在路上换洗的衣服,走了出来,道:“见过诸位夫人。” 黎氏道:“妹妹好。” 跟玉瑶打过招呼,黎氏带着善意调侃地冲齐梦麟嗔道:“赶路赶得那么急,我以为老爷没有空闲寻美。到头来,到底是带了个妹妹回来。” 齐梦麟道:“怎么,夫人吃醋啦?” 黎氏道:“吃醋?嫁到你们齐家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你的秉性习惯了。若还吃醋,那我得是多么大的醋坛子呀。” 她的话,逗得其他三名女子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黎氏继续道:“我只是替柔儿不平,替这位妹妹……玉瑶是吧?” 玉瑶点了点头道:“是的,夫人,我是玉瑶。” “替玉瑶妹妹不平。你虽然对我们几个人都好,但是男人就一颗心,你对我们的好会越分越少,总有顾不上我们其中一人或者几人的一天。” 齐梦麟道:“夫人教训的是,从即刻起,我会尽全力约束自己的。” 黎氏道:“话说回来,这也要怪我们自己,怪我和三位妹妹没个厉害的角色,真希望玉瑶妹妹是个有脾气有手段的,能服服帖帖地把你制住。真是的,本以为能捞上一笔的。” “什么?捞上一笔?”齐梦麟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围一直憋着笑的三名女子突然捧腹娇笑了起来,她们兴高采烈地鼓着掌,道:“哦,姐姐输喽。姐姐,明日记得把欠我们的银子补上哦。” “你们这究竟玩儿的哪一出?”齐梦麟越听越是纳闷。 “这件事情以后再告诉你,老爷,我们进去吧,妹妹来。跟我们到你的新家看看。” 齐梦麟一只手握住玉瑶的柔荑,一只手抱住玉瑶的腰肢,把她慢慢放到了地上。 玉瑶一落地,盈盈向黎氏下拜,道:“玉瑶见过诸位夫人。” 黎氏等四人围了上来,冲着玉瑶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叹道:“哎呀老爷,你的眼光可真是见长啊,在何处寻来的女子,竟然这般清纯脱俗,在她面前,我们都自惭形秽了。” 玉瑶俏脸一红。道:“诸位夫人谬赞,玉瑶实在是无地自容。” 黎氏道:“妹妹不必过谦。三位妹妹平日里虽然是嬉闹惯了的。但是我相信她们都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妹妹的姿容确是齐家女眷中的翘楚。不过老爷,玉瑶妹妹怎么穿成这样?” 齐梦麟道:“跟夫人刚才说得一样,这件事情以后再告诉你。” 黎氏身旁一名年纪较小的女子歪着脑袋向齐梦麟道:“老爷,我和玉瑶谁大谁小,进了家门,我该喊她姐姐呢。还是叫她妹妹呢?” 齐梦麟道:“柔儿,那你先告诉我,夫人因什么事儿输给你们银子?” 柔儿道:“还是让黎姐姐自己说吧。” 齐梦麟把目光转向黎氏。以眼睛示意询问。 黎氏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道:“老爷,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她们三个丫头说,老爷你这次从外归来,必定会顺捎带一个妹妹,我反驳她们,说这一次生意那么费心费力,哪有工夫给你艳遇的机会,她们不服气,便与我打起了赌来,最后……” 说着,黎氏摊开了双手。 齐梦麟听了后,哭笑不得,指着四位妻妾道:“你们啊,平日里都被我宠坏了,居然拿老爷开玩笑,赌钱,好,看我一会儿不家法伺候的。” 四名女子听到后,一个个全部都是一样的动作,面含娇羞跺着脚道:“老爷,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话也是能说得的吗?” 齐梦麟口中所谓的家法伺候,其实是齐梦麟和妻妾在闺房行乐时*逗趣的手段,也就是把女人们脱得精光溜溜,拍打她们那令人见之难忘的香软臀部。 大户人家,男女主人之间,别说是*逗趣,就是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巫山*的也非罕见。齐梦麟身边的下人们虽然也知主人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很好地克制住,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黎氏凑到齐梦麟耳边,呼着热气,媚眼如丝,道:“不知道酒足饭饱后老爷要向哪位妹妹实行家法呢?” 她这句话说得虽然很小声,但还是被其他几人听到。她们把热切、期待的灼灼目光投向了齐梦麟。毕竟,这四人都已经独守空闺好几个月了,见到自家男人回来,谁不想拔得头筹,率先得到男人的恩宠呢。 说是不争宠,可是不代表女人们没有私心。她们心里面也想看看,谁在老爷的心里面是最重要的。不过,她们四人都显得忐忑不安。 因为除了她们之外,还来了位姿色远在她们之上的玉瑶,只怕老爷十之*会留宿在未来的“五夫人”房中。 谁知道齐梦麟却大臂一张,把五个女人往怀里一拢,豪迈地大笑着:“今儿晚,谁都逃不掉,个个都得受罚。” 黎氏一听,不安道:“老爷,这可是万万不行的。我知道你不想冷落了姐妹中任何一人,但是您也得注意身子骨啊。” 齐梦麟道:“难得荒唐一回,我又不是日日如此。况且,此次去江南,我巧遇了一位奇人,他传授了我一个采阴补阳的法子,哪怕面对十名女子辅以春药御之,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啊?” “我得了法子后,便找了个去处尝试一番,还别说,虽然与五名女子同床欢愉,第二日起来,仍旧神清气爽。” 黎氏等四人听了后,啐道:“老爷可真没个正经,这种事情也是能尝试的吗?” 齐梦麟道:“我这可是为了众位夫人好,没有金刚钻,哪能好好伺候夫人们呢。走走走……赶了几个时辰,肚子饿得厉害,赶紧吃饭,酒足饭饱后,老爷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新本事。” 说着,他转过脸来,道:“齐福,这一趟你们也都辛苦了,附近哪里有暖床的人,一人一个,都带过来,今晚齐家全部都歇着。” “哦,谢老爷。” 一众下人听到后,欢呼雀跃。 黎氏没好气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瞧瞧,他们和你一个德行。” 子时,齐福才开始热闹,当酒酣饭足后,所有人各回各处,尽情狂欢。 风渐渐停了下来,雪却越来越大,几乎片片如鹅毛,万籁俱静下,能听到白雪落到地上的沙沙响声。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齐家窜了出来,形如鬼魅,全身皆白,只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夜空中。 第六十七章 妖狐杀人 这是纪羽瞳入京后的第一场雪,也是京城今冬迎来的第一场雪。 一眼望过去的银装素裹让京城的居民们早早地从暖和的被子里爬了出来,到外面溜达。 “听说齐老爷昨儿个晚上赶回京了?” “可不是嘛。” 两名富家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从茶肆里吃完早点出来,边走边聊着天。 “哟,消息够灵通的。” “有更灵通的消息,你听不听?” “关于齐老爷的,不管什么消息,都来一点儿。” “听说齐老爷在回京的路上救下一名女子,美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是吗?哎哟喂,你怎么不早说,我这礼可少备了一份儿。” 两名中年男子中个子稍微矮一些的道。 “没事儿,咱们不弟兄嘛,虽然没来得及跟你说,但是,我已经替你把礼物备下了。” 矮个子拍了拍高个子,道:“谢啦,够兄弟。不过,你说我们大清早的登门拜访,合适吗?” 高个子道:“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你要等到门庭若市的时候再来吗?你认为到那时,齐老爷会认得你?最最关键的问题是,新夫人会记得你?我们呐,第一个赶到,把礼物往齐老爷那一送,首饰往新夫人的身上一穿戴,你觉得效果如何?” 矮个子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哥哥想得远。” 高个子道:“弟弟,你又欠我一个人情哦。” 矮个子道:“做弟弟的肯定铭记在心,来日一定厚报。” “哎,前面就是齐府。弟弟,你看我这穿着行吗?” “恩。行,没问题。” 他们两人手里面拎着东西,站在了齐府大门口,不过,他们俩面面相觑。 “齐府的下人们也忒懒了点儿吧,虽说时辰尚早。但是作为下人,也应该起来打扫了。” “是的哇,哥哥,要不我去看看?” 两个人边说,边凑到了齐府大门前,透过门缝。他们看到了一个下人模样的人躺在地上,好像睡得很熟一般。 “嘿。小哥,醒醒,醒醒,起来帮我们开开门。” 但是那人并没有应声。 两人相互看了眼,“要不,咱再大点儿声?” “小哥。起来,帮我们开一下门。” 那人依然连动都不动一下。 “昨儿个那么冷,这人不会冻死了吧?” “那其他人呢?” “哥哥。我怎么觉得脊背发凉,慎得慌哇。” “要不,咱们再高喊一声?” “好的。” “齐府有人吗?” “齐府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顺着门缝,这两人的叫喊声传出好远,并隐隐有回声。 “齐老爷不是养了几只狗看家护院的吗?” “这……哥哥,咱们报官吧?” “一二三,撞……一二三,撞……” 京师提刑按察使司“宋大人”站在大门侧,亲自指挥着手下,用类似于撞城木的东西冲撞着齐府的大门。 都已经如此大的动静,齐府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可见,事情已然不妙。 “轰……”在撞了几十下后,齐府大门终于倒了下去。 就在齐府大门倒下的同时,一条白色的类似于动物尾巴的东西掉落下来。 “宋大人”道:“那是什么东西?” 一名官差跑过去,仔细瞧了瞧后,道:“宋大人,如果小人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狐狸的尾巴。” 围观的百姓一听,交头接耳道:“光天化日的,怎么会凭空掉下来一根狐狸的尾巴呢?” “宋大人”皱了皱眉,道:“进去搜,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是。大人。” 由于有人报案说齐梦麟府出了人命,“宋大人”不敢大意,连忙点起了近百人赶了过来。他手一挥,便有近半数的人冲了进去。 不多时,领头的小武便折返回来,道:“大人,不好了,齐府上下主仆共计七十一人,无一活口,甚至连几条专门用来看家护院的狗也没有气息。” “什么?”“宋大人”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他说的,“他们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的话,他们死的时候,面容很安详,没有一点儿惊吓意外的表情,初步检查,身上没有一点儿伤口。” “没有伤口,会不会是毒杀?” “小的第一直觉也是毒杀,但是以银针探喉后,银针并未变黑,而且死者全无毒发时候的剧痛表情,应该不是被毒死的。” “那他们的家中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小的检查现场后发现,齐家贵重的东西一样不少,并且,连被翻动的痕迹都没有。” “死因不明,看来只有等仵作验过尸才能继续往下查找了。” “是的,大人。不过,宋大人,在他们的身上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说,什么事情?” “在每位死者的身上的衣领处,都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小的从其中一人的衣领上取下了一撮,大人,请过目。” 说完,小武把一撮雪白的毛递到了“宋大人”的面前。 “宋大人”接过那撮白毛,突然道:“小武,快,把那根狐狸尾巴拿给我。” “是,大人。” 小武赶紧把当做证物收起来的狐狸尾巴找了过来,呈送到“宋大人”的面前。 “宋大人”摸了摸狐狸尾巴上的毛,又摸了摸小武递给他的那撮白毛。 “小武,你摸看看。” 小武依次摸了下,诧异道:“大人,是一样的。” “宋大人”道:“对啊,是一样的。这件灭门案。我怎么觉得透着诡异呢。” 就在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中,一位老者指着“宋大人”手中的狐狸尾巴道:“那是九尾雪狐的尾巴,妖狐杀人了,妖狐杀人了。” “宋大人”一听,勃然大怒。道:“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朗朗乾坤,何来什么妖狐,你这分明是妖言惑众。” 两名捕快气势汹汹,从人群中把那位老者架了出来。 老人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我没有胡说,那就是九尾雪狐的尾巴。” “宋大人”怕老人越闹越厉害。引起人们的恐慌,急忙道:“掌他的嘴,让他胡说八道。” “啪……啪……”捕快连连抽了老人两个耳光。 老人摇摇欲坠的门牙被抽了下来,满嘴的血,但是老人依然倔强,吐出了门牙道:“大人。我老汉真的没有胡说,昨天晚上齐老爷带回来一名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妖狐变得。刚才捕快大哥说齐老爷家上下七十一口,如果加上那名女子,齐老爷家应该是七十二人才对。” “你是何人?为何对齐府的事情如此了解?” 老人道:“回宋大人的话,我是东城酿酒的,齐老爷最喜欢喝老汉酿的酒,昨夜他们府里上下尽数狂欢,老汉专门帮他送酒,在拐进角门的时候,曾隐约看到那名女子。” “宋大人”道:“去,你们带他到里面看一看,有没有他说的那名女子。” “是,大人。” 就在捕快把老人带进大门的时候,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听到没有,妖狐哎,弄不好齐老爷一家真的是被妖狐给杀死的。” “那老汉说,齐老爷昨天回家的时候,带回来一名女子。” “是吗?” “哦,对了,打更的人还说,走到这条街的时候,发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的眼前唰地一下蹿过,把他吓了一跳,等他再去找的时候,街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当时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没想到,他碰到的居然是妖狐。” “平日里齐老爷最是豪爽大方,若是说要是有仇家,除了……再也没有别人了。” “哎,你说齐老爷有仇家?” “咳咳咳……我说了吗?我说了吗?你是不是猜想错了,我的意思是若是说要是有仇家,也就生意上和别人有点小摩擦,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妖狐杀人这么一种解释了。” “是啊。” “宋大人”一瞧势头不对,向小武使了个眼色,道:“快,把所有人都叫出来,我们必须得在事情查出之前,防止关于妖狐的言论扩散出去。” “是,大人。” 就当小武抬脚往里面走的时候,一人拖着“报……”的长音从远处跑了过来。 “宋大人”望向远方,却是他的一名手下。 那人挤开围观的人群,跪倒在“宋大人”的面前。 “什么事儿?” “回宋大人的话,给事中巩大人家中上下一十四人,于今日早晨,被人发现尽数死于家中。” “啊?” 这位巩大人是一位言官,素来以清廉正直的官声著称。 “有人在现场勘验吗?巩大人一家人是怎么死的?” “大人,巩大人一家人身上没有伤痕,目前还无法确定他们是怎么死的?” “什么,又没有伤痕?” “是的,大人。” “宋大人”脊背发凉,脱口而出道:“在巩大人家中有没有发现一条类似雪狐的尾巴?” 手下惊愕地抬起头来,道:“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大人”呆愣住了:“这下麻烦大了。” 手下不知道“宋大人”所言何意,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大人要不要到现场看一看?” “宋大人”道:“还看什么,赶紧备轿,我要上奏朝廷,封锁京师,追查凶手。” 虽然同时而起的灭门惨案透着诡异,但是“宋大人”却坚信,这是人为,并非是什么妖狐所为。 第六十八章 遭遇在内藏库(一) 昭德宫,最近换了个新主子,她便是怀上了小皇子,春风得意的万贞儿。 “姐姐,最近几日吐得频率好像少了些呢。” 王皇后和万贞儿相对而坐,表现地很是亲热。 万贞儿道:“话虽如此,但是一旦吐起来,又是一塌糊涂,全身的气力都被折腾光了。” 王皇后道:“看来,妹妹这皇侄儿是准备着要大展拳脚呢。” 万贞儿摸了摸肚子,道:“谁知道呢?” 王皇后道:“姐姐,妹妹真是羡慕你,你瞧皇上和太后多疼你,为了让姐姐安心养胎,专门搬到这昭德宫来,姐姐,住得还习惯吗?” 万贞儿道:“有什么住得习惯不习惯的,只要有皇上和太后的疼爱,哪里都是家。” 王皇后啧啧道:“哎哟喂,瞧姐姐这嘴儿巧的、甜的,难怪皇上如此疼爱姐姐,这话简直能说到人的心坎儿里,听着多熨帖。” 万贞儿笑着道:“妹妹这是要讨打吗?说得我好像是有心说出一般。” 王皇后道:“姐姐,妹妹错了,妹妹再也不敢了。姐姐,为了赔不是,妹妹送一样东西给姐姐。” 说着,王皇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万贞儿好奇道:“妹妹,是什么好东西?” 王皇后道:“这是我托人从北顶娘娘庙为姐姐求的护身符,有了它,便能够阻挡煞气,防止邪灵入侵。” 万贞儿道:“阻挡煞气?” 王皇后道:“姐姐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王皇后道:“京城里出了大事儿了。” 万贞儿道:“什么大事儿?” 王皇后道:“姐姐手下的宫人们可真是忠心,怕姐姐听了害怕。居然隐瞒地如此严实。” 万贞儿更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妹妹说得是什么,我是越发糊涂了。” 王皇后道:“姐姐还记得前些天下了场大雪吗?” 万贞儿点了点头道:“就是眼前的事儿,我哪就如此健忘了?” 王皇后道:“下完雪的那天早晨,京城里有两户人家被人灭了门。” “啊?不会吧,是谁那么残忍?” “不知道,不过现在大家都在传言。杀了这两家人的,不是人。” “不是人?不是人难不成是鬼怪?” “哎,还真得给姐姐说中了,据在事发现场的人说,这两户被灭了门的人家,家门口被撞开的时候都有一条雪狐的尾巴从天而降。每具尸体衣服上都有一撮雪狐的毛,随后。便传出了妖狐夜出,行凶灭门的传言。” “这……这也太邪乎了吧?” 王皇后一本正经道:“本来提刑按察使司宋大人是不相信有鬼神的,当日他便向内阁三位大人请示后,封锁城门,彻查一名老者口中所说的可疑女子,后来连锦衣卫也介入其中。大肆折腾了一番后,除了造成京城人人自危外,根本什么都查不到。于是。人们开始坚信,两起灭门惨案并非人力所为,而是雪狐变幻成女人后下得手。” 万贞儿咧着嘴,搓了搓手臂道:“妹妹,这也太瘆人了吧?” 王皇后道:“妹妹听说了后,赶紧命人求来了这北顶娘娘庙的护身符,防止妖狐窜入宫中。” 万贞儿道:“如此,多谢妹妹了。” 王皇后打趣道:“我呀,根本不是关心姐姐,而是关心我的小皇侄儿,小乖乖,是不是呀?” 万贞儿娇嗔道:“还正宫娘娘呢,没个正形的。” 王皇后道:“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难道姐姐希望妹妹在你的面前还本着个脸吗?那好,我就遂了姐姐的心愿。” 说着,王皇后玉面一寒,不带丝毫表情。 “扑哧……”万贞儿被逗笑了,“你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了好了,姐姐,妹妹还得赶回宫中处理事情,就不陪姐姐说话了。” “恩,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走出昭德宫,王皇后陷入了沉思:“辛凤儿曾跟本宫提起,香瑶不知道因为何事出宫,就在她回宫的当日早晨,齐府和巩家便发生了灭门惨案,时间上会不会太巧合了,难道这两件事情真的是香瑶做的?可是,看着不像哇,她柔柔弱弱的,没听说她会武功。” “如果能让那位在齐府见到陌生女子的老汉进宫的话,那该多好,那么他就能辨认他所见到的陌生女子是不是香瑶了。” “恩?辛凤儿好像说过,柳仕元好像是个身手相当了得的人,找个机会,让她转告柳仕元,着意留心香瑶。” 在打定了主意后,王皇后越走越快。 当昭德宫寝宫中只剩下香瑶伺候的时候,万贞儿慵懒地伸了下懒腰,道:“香瑶,你不是让本宫放心,说什么做得干净利索,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夸口道,就算是提刑官祖师爷宋慈转世,也甭想查出任何头绪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个老者呢?” 香瑶忐忑地看了万贞儿一眼,发现万贞儿并没有发怒的迹象,道:“是奴婢大意了,不过娘娘,有这样一个活口也没什么,奴婢想出来的这一招,有人绘声绘色地讲出来,才更为传神,更像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妖狐。” “不过,毕竟死的这两家里有一位御史言官,另一位则是富贾大豪,锦衣卫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人继续折腾下去,会不会查到宫里来?” 香瑶抬了抬俏面,道:“锦衣卫那批人,在老百姓的眼里,是无所不能无孔不入的恶魔,但是在奴婢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白吃干饭的酒囊饭袋。穿着飞鱼服抖威风,吓唬吓唬老百姓没问题,怀疑宫里面,借他们俩胆儿他们都不敢。” 万贞儿叹了口气,道:“唉,那就好。想一想他们,何必呢?为什么非得和本宫作对呢?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他们逼本宫的。要不是他们妄想通过搜罗本宫弟弟的罪证达到最终扳倒本宫的企图,本宫也不会出此下策。” 香瑶道:“娘娘,这都是他们不自量力、狂犬吠日的结果,与娘娘无关,娘娘万万不必因此自责。” 万贞儿道:“本宫真的希望从今往后不要出现像他们这种愚蠢到以为能够陷害本宫的人,本宫还想为皇儿积一些阴德呢,真的不想再造杀孽,双手染血了。” 香瑶道:“娘娘为他们着想,但是总有些人不领情,他们是绝对不会了解娘娘的良苦用心和善心的。” 万贞儿抬起右手,道:“不说了。香瑶,你过来,扶本宫出去走走,事儿压在心里面怪难受的,况且刚搬到昭德宫里来,本宫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是,娘娘。” 香瑶小心翼翼地扶起万贞儿,走到了寝室门口。 寝室外,香芝和辛凤儿候在了两旁。 万贞儿看到她们,道:“本宫出去散散心,有香瑶一人在旁伺候就够了,你们二人趁着这段时间,带领其他人,把昭德宫里积攒了这许多时日的尘土掸一掸。” 香芝和辛凤儿向万贞儿拜了拜,回道:“是,娘娘。” 交代完事情,在香瑶的陪同下,万贞儿向御花园的方向逛了去,走着走着,当左右无人的时候,万贞儿突然声调一变,变得非常柔和,柔得像跟情人说话一般,她向香瑶道:“香瑶,真的是辛苦你了。” 香瑶看向万贞儿的眼神也变了,也不称呼万贞儿为娘娘,而是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宫里面的人都知道,香瑶是万贞儿身边最最贴身的宫女,她几乎能代表半个万贞儿。然而,宫里面缺没有一个人知道,香瑶还有另外一个令人听到了会瞠目结舌的身份,那便是,她是万贞儿的“秘密情人”。 宫人们任谁想破了脑袋也不会这样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几乎霸占了皇上全部恩宠的万贞儿居然会和一名宫女保持着“磨镜”的关系,但是,他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也许万贞儿的身上隐藏着不为大多说人能感受到的巨大魅力,但是一国之君朱见深就偏对她深深迷恋,更有一位武功高绝的宫女痴心爱着她。 本来,万贞儿和香瑶做出荒唐事儿,只不过是气恼朱见深在别的妃嫔宫中侍寝,另外,起初也只是觉得与女人房事儿有着别样的刺激。 但是,随着香瑶对她的死心塌地,香瑶把自己的能耐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万贞儿深以为香瑶的本事终有一日能帮到她,帮助她巩固住现有的地位,于是,便决定和香瑶长期保持“磨镜”的关系。 两人四目相对,神情地望着对方,久久的沉浸在双方给予的幸福当中。 “香瑶,再陪本宫走走。太医们不是说,怀胎的这十个月中,走路越多,生产的时候会越顺利吗?” 香瑶道:“不管你走到哪里,我便陪你到哪里,天涯海角都陪着。” 万贞儿伸出手,拍了拍香瑶的香腮,道:“你呀,这张嘴真的是太甜了,哄得本宫心花怒放。” 第六十八章 遭遇在内藏库(二) 香瑶道:“哪有,还是你太迷人的缘故,让人不得不向你献出更多更多的溢美之辞。” 万贞儿担忧道:“过一段日子本宫就会越来越胖,香瑶,你说本宫会不会变丑啊?” 香瑶道:“怎么会,你就不要瞎担心了。人们不是都说,怀有身孕的女子是最美的吗?” 她们两个人,仿佛一对陷入了热恋当中的情人,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一起。但是,在远远走过的宫人们看来,那只不过是昭德宫中万贵妃的贴身宫女对主子的悉心照顾。 走着走着,万贞儿停了下来,道:“咦,这是到了哪儿?” 由于刚搬到昭德宫,又是心有旁骛,所以香瑶并没有记得路,而是见到路口便随意转弯,转着转着,便到了别的地方。 香瑶看了看道:“这里是……” 这里是一处狭长的通道,香瑶正在辨认,万贞儿也正向着前方望去。突然,万贞儿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名宫女的背影。在看到这个背影后,她双眼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了几下。 “怎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好像在别的地方也碰到过。” 一边想着,万贞儿一边飞快地向前面那个身影追了过去。 香瑶见状,连忙追上前,道:“娘娘,你怎么了?” 万贞儿指着前面的背影,道:“香瑶,你看……” 香瑶道:“娘娘,你让奴婢看什么?”从浓情蜜意醒来后,香瑶又迅速融入忠仆的身份当中。 “你看前面那名宫女的背影。” “奴婢正看着呢。” 万贞儿道:“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香瑶看了神经兮兮地万贞儿一眼,道:“娘娘指的是?” “难道你就没有一种危机四伏、心惊肉跳的感觉吗?” 香瑶摇了摇头,道:“娘娘。不管怎么看,前面那名宫女只不过是再不起眼的,娘娘怎么会出现这种感觉?” 万贞儿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道:“本宫也觉得太过奇怪。只是,这种感觉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了,上一次到底是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背影呢?” “算了。算了,香瑶,随本宫跟过去看一看。”由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万贞儿便决定尾随那名拥有让她心惊肉跳背影的宫女。 走了大概一射之地,穿过两条不长的廊道,宫女来到一处地方停了下来。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专心致志地开着门锁。 香瑶道:“娘娘。这里是内藏库。” 让万贞儿如做贼一般衔尾追来的人,竟然是纪羽瞳。 在周太后、王皇后、怀恩、卢永精心构筑的小天地里,没有传说中的杀机四伏,纪羽瞳过得很是惬意,每天都能够和柳仕元见上一面,互诉衷肠。就在刚才。纪羽瞳才与柳仕元碰过头,你侬我侬一番后,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回到了本该职守着的内藏库。 宫里面人本来就多。多日来的风平浪静又让纪羽瞳放松了警惕,她哪里会想到,竟然有人跟着她而来,而且来的这人又是宫里头的头号杀星,万贞儿。 纪羽瞳轻声哼着大藤峡姑娘思念情郎的山歌,把府库的把门将军大铜锁打开,推开两扇门,走进去,转身正要把两扇门合上的时候,一个外力使然,没有防备的她“噔噔噔……”向后退出了三步才站住。 纪羽瞳吓了一跳,“唉哟”一声,右手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向门外看去。 “大胆刁奴,难道宫里面的规矩都忘记了吗?见到贵妃娘娘为何不拜?”香瑶踏过内藏库的门槛,质问着纪羽瞳。 幸亏纪羽瞳向后退了三步,内藏库里幽暗的光线和室外柔和的冬日阳光形成了视觉上的暂时不适,没有让万贞儿和香瑶领略到纪羽瞳夺魂摄魄的美眸。纪羽瞳抬眼一看,对方竟然是万贞儿,眼神连忙变幻成有些呆滞的样子,向万贞儿盈盈下拜,道:“奴婢内藏库纪羽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纪羽瞳,想从纪羽瞳的脸上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可是,纪羽瞳那张蛾眉淡扫的脸在宫里的数千宫女当中,也只能算得上中等稍微偏上一些的姿色,完全没有理由会让万贞儿心生不安。 不由得,万贞儿道:“适才为何如此失礼?见了本宫竟然不拜。” 纪羽瞳脑袋飞快地转着,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刚从大藤峡进到宫中的时候,曾经在璞玉馆一睹娘娘的凤容月貌,但是隔了几重人遥遥相望,并未真正瞧得清楚。今日有幸得以以如此近的距离欣赏娘娘堪比古之四大美人的容貌,惊艳之下,忘记了宫中的规矩,还请娘娘饶恕奴婢。” 这是一段奉承恭维的话,若是别人娓娓道来,万贞儿听了后说不定会觉得极为受用,从而一笑了之,不再追究。但是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两人命理不合,万贞儿听到这段话后心里面很不是滋味。她琢磨着,琢磨着,眼睛突然圆睁,她终于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令她不安的背影是什么时候,万贞儿伸出手,道:“是你,原来本宫在璞玉馆看到的人也是你?” 纪羽瞳哪能摸得到头绪,道:“娘娘,难不成您之前见过奴婢?” 万贞儿狰狞着连,右臂一挥,一巴掌重重抽打在纪羽瞳雪白如粉的玉腮香颜上,斥骂道:“好一个不懂规矩的东西,说,入宫的时候是谁调教的你,竟然这般跟本宫说话。” 香瑶道:“还不跪下。” 见宫里面人人畏之如虎的万贞儿突然发难,纪羽瞳只得连忙跪倒在地,把头低下。 “内藏库是什么地方?内藏库是皇上放体己钱的地方,每一任负责看管内藏库的宫人们无不如履薄冰般倾注十二分小心在上面,生怕万一有个闪失,一日十二个时辰,几乎是寸步不离,你倒好,居然优哉游哉地晃荡了出去,说,刚才都去哪儿了?” 纪羽瞳忍着嗡嗡作响的耳朵,道:“回娘娘的话,刚才……刚才怀公公唤人前来,说是皇上想翻阅翻阅最近一年内藏库的账目,由于内藏库的账目有几处需要交代一下,奴婢怕耽误了皇上翻看,所以锁了门,一边走,一边向来人交代。” 说来也真是巧到不能再巧,今天朱见深真的心血来潮,要看一下自己的“账户”里还有多少银子,怀恩心想着能让柳仕元和纪羽瞳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于是便命程欢让柳仕元来取账本。 万贞儿一听,柳眉倒竖,道:“照你的意思,是本宫错怪了你喽?” 纪羽瞳道:“奴婢不敢。” 万贞儿冷冷一笑,道:“不敢?只怕是口头上说说的吧。内藏库虽然算不得什么肥差,却是宫里面出了名请先不过的差事,说,你是走了谁的后门,使了多少银子,被派到这里当差。” 纪羽瞳道:“求娘娘明察秋毫,奴婢原本是从大藤峡被押解进京的罪人,来宫里之前身无分文,更不要说有什么关系在京了。” 万贞儿道:“那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纪羽瞳道:“回娘娘的话,是太后娘娘觉得奴婢比别人多识得几个字,粗通文墨,考虑到如果有朝一日皇上亲临此地,得有个心思还算缜密的人,不会因为面对龙颜紧张说错话,这才派了奴婢前来。” 万贞儿心中一惊,她把从大藤峡而来的女孩在宫中去处尽是周太后亲自过问这件事情忘到了脑后。经纪羽瞳这么一提,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不过,她低头看着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宫女居然被周太后安排在这种极有可能和朱见深单独见面的地方,万贞儿的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非常不舒服,但是又不能当面发作,不得不哼了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宫女,巧言令色,可恶至极。在这里给本宫跪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再起来。” “是,娘娘。” “香瑶,我们走。” 说完,万贞儿气哼哼出了内藏库。 香瑶赶出来扶着万贞儿,万贞儿摔了下手,道:“不用。”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香腮红一阵白一阵的万贞儿,香瑶不明白万贞儿为什么在见到纪羽瞳之后会是这种反应,给她的感觉就是,万贞儿对纪羽瞳很是忌惮,于是,她道:“娘娘,奴婢从来没有见过您这般……” 万贞儿道:“别说是你,就是本宫自己也觉得奇怪,本宫为什么会害怕她的存在呢?难道是命里不和?” 香瑶道:“既如此,娘娘,需不需要香瑶把她?” 万贞儿道:“她的举止越是得当,态度越是恭敬,本宫越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她让本宫太过不安和恐惧。也许是女人们身上特有的预感吧,本宫总觉得终有一日,她会在某件事情上威胁到本宫,尤其是太后专门把她安排在内藏库这件事情,本宫总觉得太后是想让皇上碰到她。虽然凭她的相貌入不了皇上的眼,但是还是永除后患的好,别让她碍本宫的眼。” 香瑶道:“娘娘,奴婢明白了。” 第六十九章 想杀羽瞳 没门(一) 万贞儿返回昭德宫的时候,朱见深已经坐等了好一阵子。 “爱妃,过来,过来。” 朱见深盘着腿玩着九连环,向万贞儿招了招手。 见万贞儿走过去,香瑶低下头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她的双眼射出了浓重的嫉妒和怨恨。 其实,香瑶的心底里有着强烈地杀掉朱见深的冲动,但是她知道,如果那么做的话,她将彻底失去自己心爱的女人。后来,她迫使自己朝另一个方面想,她说服自己要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幸福,只要她的女人幸福,而她能够守护在旁边,便是另外一种幸福。 在九华宫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差事最多的人是香婉和香芝,而香瑶则是万贞儿的影子,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却会吞噬无数生命的影子。 香瑶一直被强压着的嗜血冲动,在妖狐夜出灭门的那一夜,好像又被唤醒了。她急切想找个目标,把杀人的快感发泄出去。幸好,万贞儿发了话,晚上,她便会前往内藏库,把那名让万贞儿胆战心惊的宫女解决掉。 “爱妃,来,赶紧坐下来歇一会儿。虽然太医叮嘱过,说经常走动会对腹中的皇儿好,但是也不用天天都出去。瞧你这满头的汗,冬日里的风那么冷,吹冻着了可怎么办?” “皇上,不用那么紧张,臣妾哪是那么娇气的人。” “你看看你,一点不懂朕的心,来到昭德宫,朕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你,便会心急如焚。” 万贞儿冲着朱见深妩媚一笑。道:“谢皇上关心。皇上,臣妾以后尽量在皇上来昭德宫的路上,以及昭德宫内活动,让皇上随时随地都能找到臣妾,好不好?” 朱见深深情地摩挲着万贞儿的俏面,道:“对嘛。这才是朕最乖巧的爱妃。对了,爱妃,搬来昭德宫还住得习惯?” 万贞儿撒着娇道:“还是有一些不太习惯,毕竟在九华宫住了好久,臣妾是个非常恋旧的人,每每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在半睡半醒恍恍惚惚地觉得依旧在九华宫,在第二日醒来后。心里面装满了失落。” 朱见深道:“哎,真没想到我们贞儿是个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其实这件事情也好办,明日朕便命怀恩把九华宫的摆设全部挪到昭德宫里面来,依样布置一番不就行了吗?” 万贞儿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连忙阻止道:“皇上,臣妾以为。还是算了吧。” 朱见深道:“这是为何?” 万贞儿道:“皇上,昭德宫原本是须得有皇贵妃那般尊贵的身份才可以住进来的,皇上向太后争取。最终让臣妾搬了过来。太后表面上没有异议,其实多少是不情愿的。如果接下来不经过她老人家的同意,又在后宫里大肆搬挪东西,只怕……” 万贞儿虽然欲言又止,但是她的意思朱见深已经明白,朱见深道:“母后已经敬我们一尺,我们也还母后一尺吧。” 万贞儿听了,喜不自禁道:“多谢皇上的体谅。皇上,你知道吗?其实这些身外之物臣妾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臣妾一心一意在等待肚子里的小家伙能赶紧来到这人世间。” 说着,万贞儿摸了摸肚子。 朱见深道:“来,给朕听听。” 一边说,他一边趴到万贞儿的肚皮上。 万贞儿笑着道:“皇上,哪那么快便能听到他的动静,据宫里面上年岁的宫女说,还得等一段时间呢。” 朱见深道:“朕有些迫不及待了。” 万贞儿道:“既然皇上着急,那皇上更要天天来看他,以及他的娘亲了。在这里,我们母子俩都很没安全感呢。” 朱见深自责道:“唉,这都是朕的疏忽,本来朕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却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不过,来了昭德宫也不能再往回搬。爱妃,要不然这么着,以后只要一下早朝,朕便到昭德宫来陪你,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吗?皇上,你说的是朕的吗?”听到朱见深的承诺后,万贞儿表现地很是惊喜。 朱见深道:“当然是真的了。朕是谁,朕是大明朝的天子,一言九鼎。爱妃,搬来昭德宫也有几天,都不见你有听到朕这番话后的喜悦。” 万贞儿道:“那当然了,全天下,什么都没有皇上你在臣妾心里面显得重要。” 朱见深听了,很是感激,把万贞儿搂入怀中,道:“贞儿……” 自从有了身孕,断定所怀的是一名男婴后,万贞儿觉得免死金牌在手。不过,她仍然会觉得危机重重。毕竟朱见深是一名男子,是一名血气方刚的青年,后宫中,任哪一名女子都想投怀送抱。而她,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没有办法侍寝,如果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朱见深宠幸了其他的女子,并且食髓知味、日久生情,那她努力的一切不是将大打折扣了吗? 朱见深哪里会想到万贞儿会算计那么多,他认为万贞儿对他的依赖只不过是女人在孕育生命所特有的,朱见深接着道:“爱妃,朕真的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只要每天能看到你的笑脸。你呢,不要把什么事情都闷在肚子里,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朕讲,朕一定会想方设法满足你。就比如,你不是想朕每日都陪在你的身边吗?朕便每日都陪在你身边。” 万贞儿道:“臣妾自然明白皇上对臣妾的情。但是,臣妾年岁长皇上许多,眼看着已经人老珠黄了。如今又怀着身孕,马上就会变得又丑又胖,臣妾真怕皇上就此嫌弃臣妾。另外,后宫里那么多的妹妹,臣妾怕说出想法被人传出去后,她们会认为臣妾独霸皇上。” 朱见深道:“爱妃,朕这一生是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永远都不会。至于后宫中的妃嫔们有什么想法,那是她们的事情。有本事的话,也给朕怀个龙种看看。” 朱见深气哼哼地说着,但是,他却没想过,他几乎没有给别的妃嫔们什么机会,妃嫔们哪里有本事怀得上龙种。 “皇上,今日你跟臣妾说那么多,臣妾真的是受宠若惊呢。” 朱见深道:“朕会一如今日般宠爱着朕的贞儿,爱妃,朕是金口玉言,可放下心来了吧?” 万贞儿重重点了点头,道:“放心,臣妾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不单单万贞儿把心放了下来,香瑶同样也是一样。每次当朱见深不来,万贞儿与她“磨镜”,共赴巫山*的时候,香瑶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名充满了男子气概,能够高歌猛进的男人,只有她才能够给最心爱的女人震颤灵魂的快乐。 在回到现实生活中后,每当他看着朱见深和万贞儿聊天,她便会把自己想象成朱见深,只要朱见深能够全心全意去疼爱万贞儿,她便能够忍痛割爱,守候在一旁。 “对了,爱妃,钱能代替王敬,在江南办采买,办得风风火火,送回京城的字画很合朕的心意,爱妃有没有兴趣一观?” 万贞儿道:“臣妾最近身体很是倦怠,提不起精神来,皇上,咱们就不看什么字画了吧?” 朱见深道:“好,都依着你。那,要不要歇一会儿?” “恩。”万贞儿像一名被宠坏了的孩子,依偎在朱见深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朱见深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香瑶,道:“香瑶,你先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香瑶道:“是,皇上,奴婢遵命。” 香瑶知道,每当朱见深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便是朱见深将要与万贞儿进行闺房乐事的时候,但是,目前万贞儿正怀着孩子,难不成朱见深便如此心急,没有了轻重缓急不成? 香瑶退出了寝室,来到门外,但是,她并没有走远。由于她身怀绝技,所以耳聪目明的程度远非常人能够想象得到。所以,在普通人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的地方,她却可以轻易辨听到动静。 对于朱见深的暗示,万贞儿是了如指掌,她看了朱见深一眼,两腮开始发烫,但是她却咬着牙拼命克制。因为她知道,此刻万万不是动情的时候,于是,她挣扎着道:“皇上,臣妾打从心底想伺候皇上,但是……” 朱见深伸出手指在万贞儿发烫的鼻尖点了一下,道:“哦,朕的爱妃想歪了哦。” “那……那皇上的意思是?” 朱见深鬼头鬼脑地把手伸进怀里,从宽大的龙袍前襟内侧的位置取出来一本书,道:“爱妃,你看这是什么?” “原来是本书哇。”万贞儿送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 朱见深见状,调戏着万贞儿道:“那爱妃以为是什么?” 万贞儿道:“臣妾什么都没以为。”她一边耍起小儿女家的无赖,一边从朱见深的手中接过书,道:“皇上,你给臣妾看得是什么书哇,这般神神秘秘地,还得支走了香瑶关起门来看。” 朱见深道:“你翻阅一下便知道了。” 第六十九章 想杀羽瞳 没门(二) 万贞儿打开书页,只看了一眼,便轻声“啊”地叫了一声,急速把书本合上,丢到一边,啐道:“皇上,这书也是能看的?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不着调的东西?” 朱见深赶紧捡了起来:“这可是好东西,是钱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 万贞儿道:“这该死的奴才,心思居然都花到这上面来了,看来当初净身是没净干净,一个阉人也会想这些调调。” 朱见深道:“爱妃,你不喜欢看?” 万贞儿道:“不,不要,如果被太后知道的话,一定会指责臣妾*后宫的。” 朱见深道:“真是夫妻间*最常见的东西,怎么会是*后宫呢。来,跟朕一起看。” “不……” 话虽如此说,万贞儿还是慢慢向看得津津有味的朱见深靠了过去,终于,和朱见深一起,看了起来。 原来,钱能从江南带给朱见深的,是一本房中术书。只不过这本房中术书甚是罕见,就算是名妓云集的地方也是难得一见。这本书中,插页几乎占去了全书三分之二,而且每一幅都是上以彩色,彩页上不见作画之人的署名,但是每一幅话里面的人物形态刻画入微,惟妙惟肖,让许多当世之大家都会觉得汗颜。书中两性媾合的动作之多变,让朱见深觉得大开眼界。他把其他珍玩玉器统统抛到了脑后,唯独取过这本书揣进了怀里,跑来跟万贞儿来了一出荒唐的“奇文共赏析”。 自从三宝太监下西洋以来,越来越多的弗朗机人慕名,万里迢迢来到东方这个神奇且强大的国家,他们除了携带佛郎机国特有的产品。还把他们国家贵族们赏玩的春宫图也带了过来。看来这本春宫书的绘画者是结合了弗朗机国和大明朝绘画的精髓,绘制出了中西合璧的“宝贝。” 看着看着,万贞儿刚开始的羞涩渐渐消失。色彩艳丽的插图所呈现出来的新奇动作让朱见深和万贞儿两个人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急促。 突然,朱见深指着其中一幅画,道:“爱妃,原来不需用女人的私密处。也能够让男人达到快乐的巅峰。爱妃,就照着这幅图来伺候伺候朕,如何?” 为了能够把朱见深的身心牢牢拴在自己这里,万贞儿哪里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她白了朱见深一眼,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 朱见深见万贞儿答应,很受鼓舞。迅速褪去裤子,只见他的龙根早已笔直冲天。 万贞儿见了。道:“皇上,没想到它居然能给你带来那么大的感官刺激。” 朱见深喘着粗气,道:“爱妃,别说了,赶紧带着朕向着*的巅峰进发吧。” “是,皇上。” 万贞儿低下头。照着书中彩页所绘制的动作,张开檀口,对准朱见深的龙根。深深地吞了下去。 朱见深分明感觉到下体分身被一股暖流所包围,从下体传出的快感直达他的脑袋,他闭上眼睛,舒服地呻吟了一声,道:“钱能这小子真不错,朕非常喜欢。待他从江浙办差回来,朕一定重重提拔他。哎,爱妃,先停一停,这种刺激朕是第一次尝试,有些控制不住。” 朱见深和万贞儿之间的淫词艳语传进了香瑶的耳中,听得香瑶两腿发软,小腹处微微发热。香瑶再一次情不自禁,陷入了幻想之中,她把自己想象成昭德宫中那个正享受着无上滋味的男人,想着想着,她那桃源深处渐渐湿润了起来。桃源处泛滥,导致她不得不以一种奇怪地姿势站立。 “香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不会是生病了吧?” 香芝和辛凤儿带领一众宫人打扫完昭德宫,一同把抹布等擦拭的物品放回到储藏室之后,来到寝宫门前。她们远远地瞧见香瑶面颊潮红,身子微微发颤。虽然平日里香瑶对她们的态度是冷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伺候着同一位主子,出于关心或者出于巴结,她们两人凑了上去问道。 由于沉浸其中,以香瑶的功力居然没有察觉到她们两人靠近。待听到香芝的问话,她不由得浑身一震,从幻想中清醒了过来,道:“哦,原来是你们,没事儿,我没事儿。” 香芝道:“姐姐真的没关系吗?我看姐姐脸色潮红,是不是天气骤降,冷极回暖,让姐姐的肤色变成了这般。姐姐,你可一定要注意身体哇。” 香瑶就像是正在做着见不得人的事儿被人发现了一般,理不直气不壮却又不带好气儿道:“我的事儿就不用香芝妹妹操心了。如果妹妹觉得精力充沛无处释放的话,我却可以指点妹妹做些事情讨娘娘开心。妹妹何不趁着娘娘休息的当口,在不破坏昭德宫现有布局的前提下,取一些能够让娘娘觉得温馨的九华宫里的小物品过来摆放。娘娘刚刚离开九华宫,很是想念那里的生活呢。” 香芝道:“是吗?多谢姐姐指点,妹妹和香若这就去着手办这件差事。” “那好,你们赶紧去忙着吧。” “姐姐,那就辛苦你了,我和香若先离开了。” “恩恩。” 在香芝和辛凤儿离开不久,香瑶也盘算着今天晚上的行动。 为了万贞儿,她的手上逐渐沾染上了鲜血,虽然被灭门的两家累累冤魂在手,不过她却没有丝毫的忏悔和怜悯之心。因为她深觉得,能够把让她的女人产生恐惧的人杀掉,是完全值得且没有过错的。 纪羽瞳,便是她的下一个目标。 待走得远了,辛凤儿悄声向香芝问道:“香芝姐姐,我总觉得香瑶姐姐行踪诡秘,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整日整日见不到她的身影。到皇后娘娘宫里面协助处理六宫事宜的差事,她也已经缺了好几次,她这都干什么去了?” 辛凤儿装出了一副埋怨的样子。 辛凤儿的话引起了香芝的共鸣:“妹妹,你问我,我去问谁?现如今,你不知道的事情,做姐姐的,同样不知道。” 辛凤儿奇道:“她这样,难道娘娘都不怪责她吗?” 香芝笑了笑道:“你这丫头,聪明虽然是聪明,不过到底欠了点火候。” 辛凤儿赶紧道:“就是因为欠缺火候,所以才天天粘着姐姐的呀。” 香芝道:“哦,难不成经验足了后便不跟着姐姐了吗?” 辛凤儿道:“怎么会?姐姐快点告诉我,娘娘为什么不怪责她。” 香芝道:“至于娘娘为什么不怪责她,只有娘娘知,她知,我是真不知。不过妹妹,难道你看不出来,她是九华宫所有宫人中,最受宠的一位宫女吗?” 辛凤儿想了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道:“经姐姐这么一提,好像还真是的。虽然香婉姐姐管的事儿多,真是没她离娘娘近。很多时候,娘娘会把我们其他所有人支开,只留她一人在身旁。” 香芝道:“好啦,你自己明白就好,别好奇心如此重。在宫里面,好奇心重的人一般活得都不会长久。” 由于辛凤儿时时刻刻都在讨好香芝,就好像香芝身旁的小跟班,所以香芝渐渐对辛凤儿也产生了真正的姐妹之情。 辛凤儿道:“谢谢姐姐提醒,香若知道了。” 香芝道:“既然知道,就赶紧做事儿吧,昭德宫中有好多事儿要处理呢。办好了,得娘娘的欢心和赏赐才是正经的。” 寒冬里的太阳,散发出来的阳光几乎都不会带多少的温度。眼看着中午都已经过半,雪才开始稍微有点融化的迹象。然而,没多久,气温便再次骤降,好不容易融化掉的雪水又迅速凝结成冰,皇宫宫室的屋檐上到处都垂下了冰挂。 香芝和辛凤儿不得不放弃香瑶指点她们的办法,开始指挥九华宫中所有的宫人,取出各式各样的工具,沿着昭德宫的正殿,逐步逐步敲打着冰挂,待冰挂落到地面散落至各处后,又得进行清扫,忙到天黑,香婉赶回来昭德宫替下她们才算了事。 香芝和辛凤儿腰酸背痛地回到住的地方。 站在门口,辛凤儿见香芝不停地捶打着后腰,便替过了香芝,道:“姐姐,来,香若帮你捶一捶。” 香芝道:“谢谢妹妹。” 辛凤儿站到香芝的身后,侧着身子,帮香芝轻轻捶打起腰来。 而香芝则掏出一串钥匙,摸索着准备开她们住处的门。 辛凤儿侧脸一看,看到了不远处正亮着灯的香瑶房间,她向香芝道:“姐姐,这香瑶姐姐好像没吃晚饭吧,我们要不要端点过去给她?” 香芝道:“妹妹,瞧你,又大发善心起来。她的事情哇,你就甭操心了。操心她也是万万不会领情的。你忘了下午跟她说话时,她不冷不热的样子了吗?” 辛凤儿听着香芝的话,却有些没有听进去,道了声:“哦。” “咔嚓……”费了好一番功夫,香芝终于找对了钥匙,把门打开。 第六十九章 想杀羽瞳 没门(三) “赶紧进屋把灯点起来,然后再打上一大盆的热水。香若,今天换姐姐伺候你,你一边泡脚,姐姐我一边帮你揉揉肩,捶捶腰。” 辛凤儿摇了摇头道:“不,还是我先来吧,姐姐先洗。” 香芝道:“怎么?怕姐姐笨手笨脚弄痛了你吗?” 辛凤儿掩住樱桃小口,吃吃地笑着,像一只偷了灯油的老鼠,道:“哪儿呢,妹妹我是想先伺候好姐姐,然后痛痛快快地享受呢。” 香芝道:“好哇,原来小算盘在这儿拨打着呢。行,姐姐我今天就让你使劲占便宜。” 辛凤儿道:“姐姐,这可都是你说的,那做妹妹的可就放肆了。” 香芝道:“尽管来,过时不候。” 辛凤儿搓了搓手,道:“嘿嘿,好的。” 香芝道:“瞧你那得意劲儿,进来吧,外面挺冷的。” 辛凤儿随着香芝进了房间,就在她关门的刹那,透过门缝,辛凤儿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眼前快速闪了过去,她不由得把门再次打开,伸头向外看了看。 “妹妹,怎么了?”香芝端着铜盆走了过来。 “没什么,也许是太累了,看岔眼儿了吧,感觉刚才有什么东西从眼前飘过去一般。” “从眼前飘过去?在这个时辰,要么是鬼怪,要么是最近风头正劲的妖狐了。” “姐姐别说了,怪瘆人的。”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你坐着歇一会儿,我去打水来。” 辛凤儿没有看错。香芝也没有说错,辛凤儿看到的那个影子是香瑶,而香瑶便是闹得甚嚣尘上的妖狐。此刻,她穿着一身夜行衣,隐身在黑暗处。 辛凤儿开门的瞬间,香瑶已经察觉到了。于是。她躲进了暗处,看辛凤儿的反应,如果辛凤儿看到了她的话,不得已,得先下重手灭了口。还好,辛凤儿并没有发现她。 待香芝手拎铜盆离开。辛凤儿关上门,香瑶身子向上拔起。如鹞子飞天,跃上了香芝辛凤儿住着的房间屋檐。 她落地的时候,轻如狸猫,没有一丝响动。 香瑶站在屋顶,看准了纪羽瞳休息的地方,也就是内藏库附近。一个纵跃,便飞身直扑过去。 凌冽的寒风把阳光用了一天时间融化掉的雪水冻结成冰,让斜坡状的屋檐异常的滑溜。但是香瑶在上面身影形如鬼魅。如履平地一般,一缕黑色的锁魂青烟,离纪羽瞳越来越近,在乌云遮蔽了月亮的黑夜里,就算盯住了夜空屋檐看,都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就在香瑶几乎靠近纪羽瞳住处,需从屋檐顶纵跃而下的时候,她停住了。 本身,她是不想停的,但是她不停不行。 因为就在不远处,冲天飞檐的地方,角兽比往日多出来一个。 香瑶不动,那一排角兽的最后一个居然动了起来,他慢慢地站高,在漆黑的晚上甚是恐怖。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香瑶双手沾满了鲜血,她明明知道这样诡异的场景是假的,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不过,她的脊背明显发凉。 那只角兽有成人的高度,他的手里居然还拎着一个银质的酒壶。说明,他是一个人。可是,他是谁呢?香瑶不得而知。他的头用一整块布遮住,只留出了眼睛、鼻子、嘴等五窍,脖子那里用两根绳子扎住。 只见他显得悠闲自得,仰面朝天,把酒壶高高举起,轻轻倾斜了壶嘴,一条优美细长的弧线滑落了下来。 伴随着悠悠的酒香,一串美酒进入了他的口中。 “地冻天寒,香瑶姑娘不守候着贵妃娘娘,这是要何往呢?需不需要停下脚步来喝一杯,让身子暖一暖?” 听到对方一开口便唤出了她的名字,香瑶吓了一大跳。 “你是何人,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道:“至于我的事情嘛,香瑶姑娘就不必知道了。香瑶姑娘的事情,我倒是略知一二。” “什么事儿?”香瑶见对方有恃无恐,一时不敢发难,只得一边低声说话,看能不能探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一边想着对策。 这人接下来说的话更是几乎把香瑶吓得瘫软:“妖狐夜出,必定会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因为闹得满城风雨的妖狐不是别人,正是你,香瑶姑娘。” “什么,你说我是妖狐?” “锦衣卫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人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只有一处没搜。妖狐如果不是妖,而是人的话,那么她的藏身地儿只有一处,那便是宫中。于是我夜夜在宫中屋檐上守候,没想到真的让我等到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藏头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好说了,我是一名以恶制恶的人。” 香瑶撇了眼内藏库,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名,道:“你在这里的目的是保护纪羽瞳,你……你是柳仕元。” 对方没有说话,但是他浑身一震的样子已经尽收香瑶的眼里。 她知道,她没有猜错。 虽然香瑶和香婉、香芝、辛凤儿等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但是,只要不是她当值的时候,她便身着夜行衣,监视监听着万贞儿身边这几名贴身宫女的一举一动。于是,三人之间的聊天,被她尽数听去。香瑶有着超凡的记忆力,辛凤儿和香婉聊天的时候经常会提起纪羽瞳,而一说到纪羽瞳,辛凤儿便会连带着提起柳仕元。 把握住了主动权的香瑶冷笑着道:“真没看出来,直殿间的柳公公居然有如此惊人的艺业。” 事到如今,柳仕元知道在隐瞒下去也是徒劳,索性亮明了身份,道:“没错。我是柳仕元。香瑶,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动羽瞳一根寒毛。今天你动了杀心,要杀羽瞳,我是不会容你的。” 也是纪羽瞳命不该绝,今日在她和柳仕元相聚结束后。柳仕元玩心大起,蹑手蹑脚地跟在了纪羽瞳的身后,准备在纪羽瞳返回内藏库关门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吓一吓她。谁知,就在他拐过墙角准备探出身子的时候,听到了另一侧的动静。万贞儿和香瑶先他一步来到了内藏库。眼睁睁看着深爱着的纪羽瞳被万贞儿和香瑶欺负。柳仕元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万贞儿和香瑶的每一个举动都没有逃脱柳仕元的眼睛,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香瑶动了杀机后双瞳射出的凌厉眼神。 “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对方是谁,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你不是说不容我的吗,那么我们就手底下见真章了。” 她话音刚落,不容柳仕元接话,率先发难。只见她右脚脚尖向下一点,凝结在屋檐上的冰四散飞起。 当数块坚冰飞到香瑶脸前的时候。她柔弱无骨的腰肢猛地一扭,在转动的同时握住了飞起的坚冰,然后以全身之力。以强力机簧的力道掷了出去。 大大小小近十块坚冰发出了夜枭独有的尖锐声,从各个角度封死了柳仕元所有躲避的可能。 在她看来,柳仕元唯一的选择便是向地面落去。 而那时,居高临下的她便占据了地利。 然而,柳仕元远非她想象的那样好对付。就在香瑶发难的电光火石间,柳仕元拧身,如攒射而出的袖箭,旋转着迎向锋芒毕露的坚冰。 柳仕元的右手,高高举起,在头的正上方。只听“叮叮叮叮……”一连串不绝于耳的脆响声在夜空中响作一团。 声音消失的时候,柳仕元也站定了。 他晃了晃银质的酒壶,道:“冰镇美酒,想法倒是不错,可惜的是时节不对,若是在三伏天,品上一口,倒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香瑶阴沉着一张脸,也不答话,轻轻袅袅,向柳仕元飘了过来,只见她伸出玉掌,拍向了柳仕元。 柳仕元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并没有因为她是女人便轻看了她。虽然面上装住不屑一顾的表情,不过那是为了激怒对方,和香瑶交手的时候还是把十足的功力提升了起来,探出一掌,堪堪迎了出去。 两个人身处横梁之上,什么闪转腾挪的近身身法全部舍弃,直来直往,用上了最简单最能探知对方底子的方法。 没有一点点花俏,柳仕元和香瑶的双掌毫无声息地对到一起。 虽然同样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两个人的身躯却剧烈震动了一下,柳仕元右手持着的银质酒壶里面的酒“嘭……”地一声响,飞上了天空。 仅一招,柳仕元和香瑶便察觉出对方的功力与自己难分高下,如果全力以性命相拼的话,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柳仕元对自己的功夫充满了信心,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掌,竟然被香瑶硬生生给接了下来。 柳仕元没想到,香瑶更没有想到。她一向认为自己的一身武功纵横天地间,取人性命连最高明的仵作都查不出来原因,她杀人灭口的事情在民间更是以讹传讹成为了妖魔鬼怪。但是,就是这么高明的武功,居然被柳仕元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 柳仕元忖度没有完全把握杀了香瑶,继续打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便道:“我知道最近所有的恶事儿都是你犯下的,我不管你害了多少人,但是,你若是妄想伤害羽瞳,我劝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如果羽瞳发生任何意外的话,我都会算到你的头上,算到你的主子万贵妃的头上,到时候,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必先杀万贵妃,再取你的性命。” 香瑶道:“娘娘是香瑶的天,她让香瑶做什么,香瑶只有服从,绝不会退缩。几句话便想打发了香瑶,你这是痴心妄想。” 见香瑶如是说,柳仕元闪开了身子,道:“既然说不动你,请便吧。你不是想杀羽瞳吗?这就过去,我绝对不拦着你。” 柳仕元的这一手把香瑶给弄蒙了,她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仕元道:“看你也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你现在离开了万贵妃,只要你向羽瞳方向走一步,我立刻赶往万贵妃处,把她碎尸万段。” 香瑶思量再三,最后决定放弃,她无可奈何道:“好,够狠,柳仕元,我们走着瞧。”说罢,她的身子向后急急退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柳仕元愣愣地望着香瑶离开的方向,心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看来我是不能离开羽瞳半步了。” 想着想着,柳仕元回到了最后一只角兽的身后,蹲了下来,仿佛他早已在那里一般。 香瑶和柳仕元只见惊心动魄的交手一招,没有人知道。几个时辰后,阳光升起,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舌卷龙根的滋味让朱见深片刻也不想离开万贞儿,妙不可言的*滋味更是使得他几乎不想早朝,再来一次。 由于急切想知道结果,万贞儿对朱见深是又哄又劝,好不容易把他劝上朝,便把香瑶唤了过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个宫女死了吗?” 香瑶迟疑了下,本来想把实情告知万贞儿,但是她深知万贞儿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连忙把话咽了回去,道:“回娘娘的话,没有。” “没有,为什么没有?” 万贞儿很是意外,她盯着香瑶寻找答案。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香瑶的脸苍白如纸。 “香瑶,你这是怎么了?” 香瑶道:“娘娘,奴婢在杀齐梦麟的时候,遇到了一名武功绝顶的护院,虽然最终杀了他,但是我却被他打中了一掌。昨天晚上准备出去的时候,内伤发作,一时不敢大动。” 万贞儿听到后,很是紧张,问道:“香瑶,你要不要紧?” 见万贞儿如此关心自己,香瑶不由得心如蜜糖,道:“不要紧的,娘娘,只不过最近再也无法驱动内劲。” 万贞儿道:“香瑶,以后不必问内藏库那名宫女的事情,也许只是本宫疑神疑鬼,本宫不能因为一名小小的宫女,让你冒上生命的危险。” 香瑶见万贞儿打消了念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和柳仕元都得为对方的存在保密,虽然这种保密是被迫的。 第七十章 万贞儿要生了(一) 如今的后宫,只要万贞儿不惹出来点事端,那么便是天下太平。 怀着对诞下小皇子的憧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万贞儿居然与后宫中的妃嫔们相安无事,甚至连打骂宫人的事情也几乎不曾发生。 能让万贞儿心情如此之好的除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那位全天下最最独特的夫婿,当朝皇帝朱见深。每日,除了上朝繁忙于国事、按照惯例到慈宁宫向他的母后皇太后周太后请安之外,朱见深是任何地方都不去,一脑门扎进昭德宫至第二天清晨。仿佛他的后宫里,只有万贞儿以为妻子,其他的女子都不存在一般。 围绕着万贞儿,朱见深做了从古至今以来,任何一任帝王都不曾做过的事情。 为了万贞儿,他曾经向先帝跪求;为了万贞儿,他把仅仅大婚一个月的皇后废黜;为了万贞儿,他在本该安慰失去爱子的安妃的当夜留宿九华宫;为了万贞儿,他几乎要与宸妃老死不相往来。 种种行为,让其余诸如德妃、丽妃、惠妃等妃嫔对朱见深的念想与幻想,渐渐消失,妃嫔们从来没有争宠的想法。 至于洪选侍之类的小主,随着时日流逝,也慢慢断了有朝一日得幸侍奉朱见深的天真想法。 后宫中出现了历史罕见的一幕,人人淡然处之,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过着自己尽可能喜欢的生活,要么养花种草,要么喂鸟逗鱼,想进一步陶冶情操的便练起了琴棋书画。她们都已经看透,与其独守空房、自怨自艾、怨天尤人。还不如放下胸怀,能让自己过得更快乐一些。 这一年的冬天,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几乎就没有怎么停过。京城的百姓们纷纷猜测,之所以会出现如此诡异的天象,是因为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妖狐夜出连灭齐家和巩家近百口人的缘故。怨气太大了。漂浮在京城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即使是在过年,爆竹声响彻满城,驱赶“年”的时候,大家也都是来去匆匆,欢声笑语比往日少了许多。 黑云压城城欲摧。让北京城的百姓不安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北方有一群一群人。他们始终以重现祖先成吉思汗横扫亚欧大陆的辉煌,妄图先占据大明汉人的花花江山,夺了汉人们的一切,再挥师四方,他们便是分裂成两部的鞑靼和瓦剌。这两部中,尤其以鞑靼威胁更大。在太师孛来的铁腕统治之下,鞑靼部日益强盛起来。伴随着势力强盛的,是鞑靼部的野心。他们开始蠢蠢欲动。认为手握雄兵,兵强马壮,已经有足够的实力重走祖先走过的路,一点点试探性地派兵多次袭扰边关。 北京紫禁城御书房,朱见深和内阁以及六部大臣正在商议着战事。 在细细翻阅了兵部呈送上来的战报后,朱见深气急败坏地把奏本摔在桌子上,吼道:“孛来、毛里孩两个狂悖之徒,不过是北方的跳梁小丑,居然被他们占去了河套地区。还……还以河套为新的大本营,抄掠灵州、延绥、固原、平凉以及宣府大同等大小边关重镇。朝廷每年花费那么多的饷银,养了几十万的边军,为什么会把河套丢了?谁可以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请皇上息怒。”内阁及六部大臣们从未见过朱见深发如此大的火,连忙跪倒在地。 “息怒息怒,朝廷养你们不是让你们劝朕息怒的,与其劝朕息怒,能不能想一点比较好的办法?” 一时之间,御书房没有人答话。 “没人说是吧,那朕开始点人。李贤,你先说,应该怎么应对?” 此时李贤已任当朝吏部尚书,在朝野之中声望甚高,听到朱见深指名道姓首先问他,叩了下首,道:“回皇上的话,虽然鞑靼部在不久之前夺占了河套地区,并以此为根据地,四处出击,好似风头正劲。不过,他们始终是立足未稳,根基未固。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派干将领兵驰援大同以及朔州两处。鞑靼人是游牧民族,向来是逐草而居的,来去如风是他们兵将的优势,而我朝的军队,相对于骑射而言,更善于攻坚守城。他们不是占据了河套地区吗?我们便以大同和朔州两座西陲重镇为拳头,先顶住他们的疯狂发展势头。当他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之后,再主动出击,逐步逐步往前推进,每推进到一个地方便开始建镇屯民屯兵,在几年之内形成狼牙遍地的态势。如果他们胆敢再发动攻击的话,将会引起边军的群起而攻之。这样处理虽然旷日持久,但是这是目前为止,臣所能想到的最稳妥和行之有效的方法。” 李贤的这番话把解决办法思路清晰地摆到了朱见深的面前,等待着朱见深的决断。朱见深把眉毛拧到了一起,细细咀嚼李贤所说的方案,琢磨了会儿道:“办法听起来挺不错,但是如此一来,朝廷便要把大笔的税银耗费在迁徙居民、筑建城镇上,彭爱卿,国库可能支撑地住?” 作为户部尚书的彭时道:“启禀皇上,皇上不必为此时忧心烦劳,朝廷经过最近几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是国库充盈,尤其是民间贸易往来频繁,小作坊变成了大作坊,他们所上缴的税收呈暴增的趋势。以现在国库的收入应对西陲的城镇逐渐、边军给养、迁民等费用,绰绰有余。” 朱见深道:“彭爱卿如此说,朕的心里面便觉得踏实好多。不过,派遣军队人马过去容易,从什么地方迁移人口过去呢?” 彭时道:“说到这件事情,皇上就更不需用烦忧了。在迁移人口方面,臣等几人早就私下里商议过,总结出两点。首先,如今的江浙地区,从事经商的城镇居民逐渐增多。虽然经商有可能获得丰厚的收益,但是同样伴随着极大的风险。随着近两年大商户形成规模,他们开始通过各种办法吞并小商户,导致很多小商户经营不善落得个家庭衰败破产的命运,很多人从小有殷实沦落到一文不名,几乎要流落街头的命运。 另外,四川山都掌彝族、苗族、荆襄流民、断藤峡瑶族、僮族、赵铎造反被我朝军队剿灭后俘获了不计其数的追随者,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出于无奈,被生活逼迫到无法生存下去的程度,才跟随一起造反的。 这两大拨人都是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如果朝廷能够在此时向他们宣告,谁愿意举家迁往河套地区开垦田地,谁家便可以得到良田百亩。急需改变困境的人们一定会心向往之,争先恐后往河套地区而去。“ 听到这个极大胆且可行的想法,朱见深不由得精神一震,兴奋地砸了一下桌子,道:“好,果真是好计。真是辛苦李爱卿、彭爱卿几位老大臣了,想必平日都绞尽脑汁了吧,呵呵。若不是你们,朕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几位大臣连忙道:“为皇上解除烦忧是臣等本分。” 朱见深道:“你们劳苦功高,朕记在心里,若得成效,朕必定重重赏赐。” “臣等惶恐。” 在敲定方案后,朱见深道:“彭爱卿。” “老臣在。” “从云贵地区调集三万军马,从川蜀地区集结五万军马,分别驰援朔州与大同,朕要在五年,不,三年内看到鞑靼部从河套地区撤离,让孛来、毛里孩向朕俯首称臣。” 毕竟年少,朱见深还是想大有一番作为的。现如今,除了后宫的事情处理地过于偏颇,让绝大多数的人诟病外,在国家大事上,朱见深还是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方面,都颇有些建树,俨然一副新朝新气象蒸蒸向上的局面。年轻人大多是有抱负的,朱见深也想在在位的这些年里,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被史官们记载到史书上,让后世者见到有他这样一位明君存在。 正在朱见深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享受朝中重臣们越来越钦佩的目光时,只听“噗通……”一声,一个身躯重重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宦官正挣扎着,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地面爬起来。 “汪直,你好大的胆子,这里是朕与众位大臣商议国事的地方,没有朕的应允,谁都不能进来,你有几个脑袋,居然如此失态,还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打断朕。” 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帝王威信在瞬间荡然无存,让朱见深很是恼怒:“说,是什么事儿,若是说出来朕觉得可有可无的话,小心你的性命。” 汪直并没有被朱见深地雷霆震怒所吓着,而是跪倒在地,边喘着气边道:“皇……皇上……娘娘……娘娘她……十……十万火急……奴才……奴才顾不了……” 最近几个月,汪直一直在万贞儿身边服侍,他不光聪明伶俐,而且好像能够预知很多事情一般,万贞儿心里面想什么还没有说出来,他便能早早给办好了。 第七十章 万贞儿要生了(二) 由于他办事得力,深得朱见深和万贞儿的欢心。 见数月不离万贞儿半步的汪直如此着慌,朱见深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面“咯噔”一沉,连忙问道:“匀一口气,快点说。” 汪直使劲吞咽了口口气,道:“皇上……娘娘她……” 朱见深拳头重重砸了一下桌子,道:“再不把你的舌头捋直了,朕这就命人把它给拔了,说,贞儿她怎么了?” 汪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回皇上的话,刚才娘娘突觉小腹坠痛,经香瑶和香婉两位姐姐检查,娘娘下身已经……已经见红。” 听到此言,朱见深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道:“你说什么?太医不是说还有一个多月才到临盆的日子吗?为什么来得这么早?有没有传太医?” 汪直道:“香若姑娘在奴才来之前已经赶往太医院,这会儿太医应该赶到昭德宫了。” “怀恩,快,快点摆驾昭德宫。” “是,皇上。” 朱见深原本还有三四件大事需和彭时、李贤他们商议,一听汪直说万贞儿下身见红,立时乱了方寸,把所有的国家大事全都抛到了脑后,什么当世之明君的志向更是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朱见深心急如焚,连龙辇都不坐,大步流星到小跑,向着昭德宫方向奔去。 “哎哟喂,皇上,您慢点儿,别摔着,别摔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 一时之间,御书房乱作一团。 彭时和李贤面面相觑。望着被朱见深走时碰倒在地的奏本,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李贤道:“彭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彭时双手一摊:“能怎么办?李大人,你我还是出宫打道回府地好,想必直到贵妃娘娘诞下小皇子前,皇上是不会有心思理会你我的了。” 李贤道:“嗨。也只能这样了。” 彭时直了直腰背,向在场的重臣们道:“老哥们,走吧。” 说话的时候,意兴阑珊。 按照黄太医推算的日子,小皇子要在万贞儿的肚子里安安稳稳待到过年四月底才算足月,然而。当下刚刚奔着三月去,孩子便急着要来到人间。他这是属于早产。怎不能让朱见深着急忙慌的。 在怀恩、张敏和汪直一路胆战心惊护送下,朱见深飞速地来到了昭德宫。 他风风火火满头大汗地出现在昭德宫的时候,昭德宫的宫人们全都吓了一跳。 “香芝,来了几位太医?” “回皇上的话,黄掌印带着所有的太医都来了。” 由于黄太医推断出万贞儿怀着的是一名小皇子,朱见深兴奋之余。把黄太医提拔为太医院的掌印。 朱见深望向寝室,太医们在外面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且激烈地讨论着。应该是在商议对策,宫女和产婆们却乱作一团,进进出出地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昭德宫中,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朱见深大步向太医们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大喊:“黄太医,黄太医……” 黄太医正指挥着宫人们,焦躁地他已经完全没有身为臣子的形象,袖口挽着,衣领掖着。听到朱见深的声音,额头冒着汗气儿从人堆里挤了出来,道:“微臣参见皇上,吾皇……” 对于朱见深来说,这都火烧眉毛了,他哪里有闲功夫端着架子承受他的问安,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好了好了,赶紧起来。黄太医,现在爱妃情况怎样?” 黄太医道:“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早已过了生产孩子的最佳年纪,娘娘气血不足、肾气衰弱,本来就极其容易早产。幸好娘娘平日里喜好骑射,凤体远比一般的女子强健许多,加上臣调制的补血补气安胎之药,小皇子能在凤体里待到今日已经是万幸。虽然还是没有等到足月,不过,按照常理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 黄太医看似忠厚老实,其实深谙为臣之道,尤其是后宫里最最难当的太医。他首先不着痕迹的把功劳算到头上,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就算不足以将功补过,能抵消掉多少便算多少;其次,很严重的早产被他说得仿佛有惊无险一般。如此一来,朱见深便不会太过紧张,他不紧张,便不会给太医们带来更大的压力,以至于忙中出错。 果然,在听到黄太医的话后,朱见深平静了一些,道:“很好,不过朕现在不想听应该不应该之类的话,朕要你以性命向朕保证,爱妃以及她腹中的孩儿都会平安。” 朝廷上下谁人不知万贞儿在朱见深的心里面有着怎样沉甸甸的地位和分量,他忙道:“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拼尽平生所学,定保娘娘母子平安。” 朱见深道:“只要能够让她们母子平平安安闯过这一关,你想要什么,朕便赏赐你什么。” 情急之下,朱见深也顾不了许多,用起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办法。 此刻黄太医哪有心思奢求什么赏赐。他虽是太医,却毕竟是男儿之躯,不能进入寝宫万贞儿躺着的床榻前,只能隔着一道屏风听着宫女、产婆们的描述指挥她们处理万贞儿诞子。从种种迹象他分明感觉到,万贞儿在生产的过程中随时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凶险,一个处理不妥当,便极有可能发生血崩。若是发生了那样的情况,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能不能保住脑袋就要听天由命了,黄太医抬眼看了看天,嘴里面默默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观世音保佑,”转身向众太医们走了过去。 在黄太医进去后,朱见深在回廊里来来回回疾走,使劲地搓着手。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了万贞儿痛苦的呼喊声:“皇上,你在哪儿?臣妾疼得厉害啊,皇上……” 听到万贞儿的声音,朱见深顿时没了分寸,大步一迈,就准备往里面闯去。 香婉正端着满满一盆被鲜血染红了的血水,从里面走了出来,迎面见道朱见深,连忙跪倒在地:“皇上,里面的污血会冲撞到您,您不能进去。” 朱见深望着在盆里面回来波动的血水,一把抓住了铜盆,身体止不住颤抖,问道:“香婉,怎么会出那么多的血?里面到底怎么了?” 为了安抚开始变得焦躁的朱见深,香婉道:“皇上,并不是您所看到的那样,这是沾了血的布拧出来血后化开在盆里的。” 朱见深道:“那贞儿她出血到底厉害不厉害?里面情况究竟如何?快点告诉朕。” 香婉见朱见深一味追究下去,道:“太医们说,小皇子在娘娘的腹中宫位有些不正,所以引起了少量的出血。” “宫位不正?宫位不正是什么意思?” 香婉道:“这……” 朱见深道:“既然你吞吞吐吐不愿意说,便给朕让开,朕要进去。” 香婉道:“不,皇上,您不能进去。” 自古以来,无论是妃嫔生子还是皇后生子,皇上是万万不能入内的,尤其是作为皇上生母的太后们更是忌讳。朱见深不计后果扯脖子一嚷嚷,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怀恩、卢永、梁芳、张敏、汪直在内的宦官以及宫女们,为了阻止关心则乱的朱见深不要冲动,全员跪倒在地,道:“皇上,您不能进去。” 虽然周太后素来柔和,宫里面的事情好像撒手不管。但是一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事情,她会雷厉风行地处置起来。她那时的严苛和无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手段几乎可以用铁血来形容,碰触到她底线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谁若是触犯了,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如果没有得到周太后的应允,被皇上硬闯了进去,别看人多,极有可能被周太后下懿旨,一个不留,统统乱棍打死。 既然拦着皇上进去有可能死,放朱见深进到里面也有可能死,宫人们两下一掂量,倒不如拼死拦住朱见深,最起码还能落下个忠仆的好名声。 望着密密麻麻跪了足足有好几层的宦官和宫女,朱见深根本没有办法挤过去,于是,他怒吼道:“一群不知死活的奴才,居然敢拦住朕的去路,你们若是再不给朕让开的话,朕便命人把你们全部都拖出去,砍了。” 听到这话,跪在怀恩后面几排的宫女和宦官们开始畏缩,但是他们偷偷抬眼看了怀恩、张敏他们,他们依然不动。 朱见深道:“你们不让开是不是,朕再数三下……” 他的身后,有个声音缓缓道:“皇儿,数三下岂不折了天子的威严,还不如来个痛快的,即刻把这帮没眼力劲儿的奴才全部拉出去砍了才好。本宫从没见过皇儿那样的魄力,不如今日让本宫大开眼界?”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不由得回归到了正位上。 朱见深转过身,见是周太后,把铁青的脸色缓了缓,道:“母后,您凤体抱恙,风寒未愈,怎么来这儿来了?” 第七十一章 大肆封赏(一) 周太后在映月和惜月的搀扶下,拖着乏力的身体走了过来,道:“听说万贵妃即将临盆,本宫哪能坐得住,不过来能行吗?瞧这里乱得跟什么似的。本宫不来,谁来主持大局,谁又能做得了皇儿你的主?小皇子即将来到人间,你却要杀人?你就不为他积点德吗?” 朱见深道:“母后,那只不过是儿臣情急之下,冲口而出的话,做不得数的。” 周太后看着眼前不争气的儿子,没好气道:“什么叫冲口而出的话,什么叫做不得数?你是皇上,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你这一句话便能让他们脑袋全部落地。皇儿,你这是关心万贵妃吗?你这是要害她。你瞧瞧她们,还有人在忙活事儿吗?” 被周太后这么一说,朱见深深知自己理亏,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周太后道:“怀恩,你们全都给本宫让开,让皇上进去。” 听到这话后,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周太后,不相信这话是周太后说的。 在最近的这两年时间里,周太后算是摸准了朱见深的脉搏了。她辛苦生下的这个孩子,为了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万贞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拦,你是肯定拦不住的,压,更别想,反弹的更加厉害,不如由着他的性子。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周太后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后宫好不容易清净了一阵子,她们母子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几个月,相安无事久了,她真不想因为牵扯到万贞儿,闹得后宫鸡犬不宁。她已经心力交瘁,能不管的尽量不去管了。 周太后都已经发话,做奴才的便没有理由不服从,他们纷纷向两边跪去,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 朱见深看了周太后一眼,只迟疑了片刻。便匆匆往寝室而去。 虽然做了妥协,但是当见到朱见深义无反顾的背影,周太后仍旧无法释怀,气结之下,喉口痒痒得厉害,终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映月最是懂得周太后的心思。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便轻轻抚着周太后的背。小声道:“娘娘,您慢慢顺顺气儿。” 这一通咳嗽几乎让周太后觉得连心肺都要咳了出来,她的脸变得酡红,当其他宫人们靠近的时候,周太后没好气地道:“都没事情做了是不是,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是。娘娘。” 穿过两层厚厚的围挡,朱见深来到了寝室。踏进的瞬间,一股异常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腥臭味让朱见深几欲作呕。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几步便来到了床榻边,一手握住万贞儿正死命抓着床褥青筋暴起的手,道:“贞儿,朕来了,朕来陪着你。” 万贞儿睁开沉重的眼皮,抬起惨白如纸的面容,道:“皇上,臣妾不是在做梦吧?皇上,这里是产室,您是不可以进来的。” “贞儿,你没有做梦,是朕,朕顾不了那么许多,朕一定要陪在你的身边。” “皇上,能再见到你,臣妾开心极了。不过皇上,臣妾已经没有气力,臣妾真的不行了。” 朱见深道:“不,贞儿,朕不允许你说丧气话。贞儿,多少的艰难困苦我们都一起闯了过来,只要再闯过这一关,我们便能到达幸福的最高处。贞儿,朕心意已定,只要你为朕把小皇子生下来,朕即刻封他为朕的后继者,朕之后,他便是一国之君,你母凭子贵,荣升为天后之尊。所以爱妃,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 听到这句话,万贞儿的眼睛里陡然来了精气神,精神一振,好像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 朱见深转脸向外面喊道:“黄太医,事到如今,接下来该怎么办?” 黄太医隔着屏风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已经请香婉姑娘喂了娘娘一碗千年山参汤。现在娘娘需要缓一缓,恢复一些元气。待元气恢复后,再使劲努把力,想必便可以闯过这一关。” 到了眼下这步田地,黄太医早已是束手无策,只能硬着头皮说一些能给万贞儿以信心的话。 不过,黄太医的话确实收到了效果,出于对黄太医医术的信任,外加朱见深的承诺,万贞儿深吸了一口气,牙关紧咬,不知道从何处生出一股力量。她拼命攥住朱见深的手,手指骨节都已发白。终于,她弓起了身子,声嘶力竭地“啊……”出了一声。 与此同时,正在床榻尾部的香瑶欢呼道:“皇上,娘娘,小皇子的头出来了,小皇子的头出来了。” 朱见深道:“爱妃,听到了没有,再加把劲儿。” “娘娘……深呼吸……用力……深呼吸……” 万贞儿依照黄太医的指挥调整着呼吸,脖子上青筋暴起,嘴巴用力张大,好像要从嗓子里迸发出高亢的声音一般,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如果一幕哑剧,在万贞儿的头连续颤抖了十几下后,精疲力竭的万贞儿终于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胯骨处,瞬间,她觉得腹部被一下子抽空,连同她的气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出来了,小皇子出来了。”在床榻周围忙活了数个时辰的宫女们无不欢呼雀跃,跳了起来。 “恭喜皇上,贺喜贵妃娘娘,是一位小皇子。” 积满了朱见深眼眶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他终于后继有人了,而且是与深爱着的女子所生。朱见深轻轻握了握已经连指尖都乏力的万贞儿的手,另外一只手接过香婉递过来的帕子替万贞儿轻轻擦拭去额头上汗水,道:“爱妃,你听到了没有?是,小皇子。哦不,是太子,是大明朝未来君临天下的人。” “太子?大明朝未来君临天下的人?”万贞儿目眩神迷了,压在她心头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自此以后便没有谁能够撼动得了她的地位了。万贞儿瘫软在床上,动了动攥着朱见深手里的手指头。 “怎么了,爱妃?”朱见深感受到了万贞儿的动作。 万贞儿没有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刚出生的孩儿。 朱见深明白了万贞儿的意思,道:“香瑶,来把孩子抱过来给朕和爱妃看一看,朕要好好瞅瞅,这孩子到底是像朕多一些,还是像爱妃多一些呢。” 但是,香瑶抱着孩子,却动也不动一下。 朱见深抬眼向香瑶看去,只见香瑶呆愣地看着怀中的孩儿,并没有理会他,不由得有点愤怒,道:“香瑶,听到了没有,朕让你把小皇子给朕抱过来。” 香瑶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道:“皇上,太子爷他……他哭不出声来。” “什么?为什么会不哭出声来?”听到这话后,朱见深也呆住了。 黄太医在屏风那边听到后,连忙掀开一道围挡,站在两处围挡中间,道:“皇上,如果可以的话,烦请香瑶姑娘把太子爷抱到隔间,让微臣瞧一瞧。” 香瑶看了朱见深一眼,朱见深道:“赶紧抱给黄太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香瑶抱着小皇子,来到了隔间。 黄太医把手指搭在这名新生命细小的脉搏上听了会儿,有观察了下他的脸色,心里面暗暗大叫一声:“不妙。” 黄太医的心里面翻江倒海:“这小太子在贵妃娘娘的体内明显没有长成长结实,导致他的身体比寻常的新生儿孱弱得太多太多。归根结底,总而言之,还是娘娘早已过了适合生产孩子年岁的缘故,但是,这件事情能讲嘛?咱们这位娘娘的性情谁不知道,向来是容不得人的,我若把孩子孱弱的事情归结到她的身上,还有我的活路吗?嗨,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但是……要如何往下走呢?” 黄太医又撇了眼香瑶怀中脸色有些青灰色的小太子:“太子爷随时随地都有夭折的可能,他若是死了,皇上和贵妃娘娘一定会拿我抵命的。我死了也倒罢了,弄不好会连坐,让我的家人都跟着遭殃,我都一大把年纪,在太医院混了这么多年没出事儿,已经算是赚得了,死就死了,可是我的孙儿呢?不,他绝对不能死。我要凭借我平生所学,尽量拖延时间。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把一家人分批次带离京城。但是就算离开了京城就能保得了他们的性命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黄姓这一支,将要在我这里断了根儿吗?哦不,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苏浙地区有不少的弗朗机人,我可以用重金买通他们,通过他们漂洋过海,去弗朗机,最起码也得逃到南洋,只要离开大明朝的国土,我们一家便可以逃出生天。” 由于不放心,朱见深松开万贞儿的手,从床榻边来到了隔间,当他看到黄太医凝神的脸,如临大敌的样子,他的心开始往下沉,惊恐不安地问道:“黄太医,难……难不成朕的小皇子现状不容乐观吗?” 第七十一章 大肆封赏(二) 朱见深的问话把黄太医惊醒,他赶紧收拾波涛翻滚的情绪,展颜一笑,编着谎话道:“皇上,您不必太过担心,小太子爷之所以会出现目前的症状,只是由于娘娘早产了一个多月的缘故,小太子爷没有长成,元气稍微有些不足罢了。臣这就回去开一些补药,内服外擦,固本培元。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微臣以项上人头保证,太子爷会长得壮壮的,成为龙行虎步的小男子汉。” 朱见深道:“适才看到你一筹莫展的表情,真是让朕着实吓了一跳。” 黄太医心虚道:“皇上是知道微臣的,微臣做事儿一项小心谨慎,会把能想到的状况全部都考虑进去,如今面对的又是小皇子,微臣不得不慎之又慎。” 朱见深笑骂道:“好啦,就你会小题大做。既然没事儿,你就不必摆出一副瘆人的表情吓唬朕。从名山大川,江河湖泊里采来的名贵药材多的是,你只管开方子,到时候尽管去拿,如果京城没有的话,只需知会朕一声,朕立马派锦衣卫飞马至全国各地去采集。” 黄太医道:“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朱见深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这是朕给予你的权力。” 黄太医道:“微臣多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孩子没有事儿,朱见深悬着的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向香瑶要过小皇子,小心翼翼地抱到了万贞儿的面前,俯下身子,把带着细密呼吸频率睡着的孩子捧到了万贞儿的面前,把小皇子的脸对着万贞儿道:“爱妃。快看,这是属于我们的孩子。” 万贞儿早已经有气无力,却还是使劲打开眼皮,看了看孩子,道:“他可真漂亮。” 朱见深俯下身子,深情地闻了闻万贞儿的额头道:“都说孩子随母亲。他和你长得可真像。” “那么小,哪里就能看出像谁了呢。” 朱见深道:“朕是一国之君,朕说像你就像你。” 万贞儿道:“皇上可真是个孩子,这种事情也是能用帝王身份压人的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朱见深盯住万贞儿,一字一顿道:“贞儿。辛苦你了,谢谢。谢谢。” 听到朱见深发自内心的感激,万贞儿的眼角湿润,道:“皇上,你我是夫妻,为什么要跟臣妾说谢谢。” 朱见深深有感慨道:“在朕还是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父皇和母后的怀抱,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经历皇家的种种冷漠,父皇与皇叔之间的勾心斗角把朕给卷了进去,从始至终。朕就便没有享受过哪怕一点点家的温暖。所以,朕一直有一个心愿,那便是能在突然之间变成个小孩儿,再活一次,再从孩童慢慢长大,在父皇与母后想悉心呵护中慢慢长大。但是朕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朕迫切希望能和心爱的女人有一个孩子,而他,便是朕心里面一直想再活一次的自己,朕要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说到动情处,朱见深的眼里满含着泪花。 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的万贞儿咬着牙,吃力地抬起手臂。 朱见深见状,赶紧靠了过去。 万贞儿爱怜地摩挲着眼前这名男人的脸庞,道:“皇上,你的心,臣妾懂。” 朱见深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贞儿,放眼整座后宫,只有你曾经陪着朕度过那一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岁月。朕知道,其他妃嫔们都是很好的女人,但是谁让朕早就遇到了你,遇到你后,朕的心里便被塞得满满地,再也容不下别人。朕爱你,胜过她们所有人加起来十倍百倍千倍。” 两个人互诉衷肠的时候,朱见深身子压得很低,有些挤压到怀里的孩子,小皇子本能地扭动了身躯,撇着小嘴,“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微弱,一抽一抽的,听得让人心疼。 万贞儿关切地问道:“皇上,为什么皇儿显得这般有气无力?” 朱见深见万贞儿母子连心的样子,连忙宽慰道:“贞儿别着急,黄太医说,早产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只要用心调理一年半载的就好,到时候咱们会看到一个结结实实的小宝宝。” 万贞儿道:“真的吗?” 朱见深道:“你不信朕的话,还不相信黄太医的医术吗?” 万贞儿道:“相信,臣妾当然相信了。” 朱见深道:“那就好。怀恩、张敏。” 怀恩与张敏正在殿外候着,听朱见深唤他们,连忙走进寝室,隔着围挡跪下,道:“皇上,老奴在。” “传话与李贤,命他草拟一道诏书,着钦天监的人定下一个距离今日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朕决定晋贵妃万氏为皇贵妃,昭告天下。” 话音一出,怀恩听了后几乎魂飞天外,他迟疑道:“皇上,这……” 朱见深道:“怎么?朕说的算不得数了吗?” 怀恩看了眼朱见深,见朱见深正死盯着自己,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脸看了看外面。 这是怀恩在给朱见深暗示呢,朱见深恍然大悟。自己一激动,竟然把自己的亲娘母后皇太后还站在殿外的事情给忘记了,但是,他乃天子之尊,一言九鼎,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必须得算数,如何能够反悔。 朱见深向怀恩下达的旨意周太后听得清清楚楚,万贞儿替大明王朝诞下皇子,朱见深皇位的第一继承人,是有大功劳的,况且朱见深疯狂地爱着这名妻子,别说是皇贵妃之位,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他能够办得到,倾尽国力想必他也在所不惜,但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位皇贵妃绝不能是万贞儿。于是,周太后道:“皇儿,除此之外,本宫再也不管其他,你想赏赐她什么,都随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太后已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朱见深不情不愿地道:“是,母后。” 周太后心灰意冷,对于自己的孩子再也不抱哪怕一丝丝的幻想,叹了口气道:“皇上,本宫风寒未愈,不宜与小孙儿亲近。如今得知万贵妃母子平安,本宫也就放得下心来。站得久了。本宫有些疲倦,便先回宫歇息了。” 朱见深听出了周太后心中的不快,尴尬道:“母后,您等儿臣一下,儿臣这就出来送母后。” 周太后道:“不用不用,你虽是再为人父。却是第一次怀抱孩子,本宫这老太婆你就不用管了,什么时候送不是送。非得这个时候送吗?赶紧去和本宫的小皇孙多亲近亲近吧。” “这……”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传了过来。 周太后自言自语道:“不行,本宫得赶紧走,这咳嗽声那么大,惊吓了小皇孙可如何是好。映月、惜月,我们走。” 说着,便转身离开。 其实,周太后嘴上那么说,对朱见深也几乎死心,但是心里面还是隐隐约约有那么一丝丝活泛,希望儿子能够赶出来,送她一送。 在映月和惜月的搀扶下,她越走越远,耳朵却一直听着身后的动静,最终,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年纪不过四十上下,保养地如同三十岁出头的周太后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她的背有些佝偻,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显得异常之落寞,这位母仪天下的女子,心里面充满了悲凉。 与悲凉相对应的,则是恨,对万贞儿的恨。在皇宫里,孩子便是母亲的一切,万贞儿却将她拥有的占有。万贞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内藏库那里,有你这一生的对手,她能够轻易让你现在所拥有的,瞬间幻灭,即使你生下了皇长子,那又怎样? 朱见深哪能体会到周太后的心情,他一心扑在了万贞儿的身上,继续用行动表示着他对万贞儿的感激:“朕决定封万贵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万喜任锦衣卫都指挥使,万通同样任锦衣卫指挥使,万达则晋升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从国库拨出黄金一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九千九百九十九两赏赐万家,朕再从内藏库里提黄金一千九百九十九两。怀恩,着人在东厂附近的胡同为万贵妃家人寻觅一处宅院。” “是,皇上,老奴记下了。” 听着朱见深的赏赐,怀恩心里面一个劲儿摇头。 然而,赏赐还远不止于此,朱见深不光想到了万贞儿的父亲万贵,兄弟万通、万喜和万达,还想到了远在他处的万氏家族:“万贵妃老家的族人们,共得赏地三千亩。” 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便是了。 怀恩跪着,见朱见深一直不说话,以为赏赐到此为止,便向朱见深叩首,道:“皇上,那老奴去着手准备了。” 朱见深道:“慢着慢着,朕还没说完。命彭时拟几位朝中大臣的名字来看,朕要派他们去东岳泰山、中岳嵩山、东海蓬莱、九曲黄河等处祭祀,以感谢上苍对朕、对大明朝的眷顾。” “朕要大赦天下,秋后问斩的,除了谋逆、手上有两条及以上人命的重罪,统统豁免其罪。” 万贞儿听到后,心里面很是欢喜,嘴上却道:“皇上,你可不能这般宠着臣妾,被御史言官们知道的话,他们又会上奏本说您的不是了。” 朱见深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梗着脖子道:“无论他们递上多少奏本,奏本上写多少痛批朕的话,那都已经是朕下过诏书之后的事情了。朝廷里的这些言官们,无论你做什么事儿,他们都能想到坏的一面,若是跟他们较真,能活活累死。爱妃,不用担心,不理会他们便是。朕这次要我行我素一回,任由他们吵闹上天。” 就在这时,香若在外面道:“皇上,皇后娘娘以及宸妃、德妃、丽妃、安妃、惠妃诸位娘娘前来向皇上、向贵妃娘娘贺喜。” “好,好,好,请皇后她们赶紧进来。” 第七十一章 小皇子降生(一) 王皇后穿着最得体大方的服饰,带着朱见深其它正牌的妻妾走进了昭德宫的寝宫。 所有的女人都把压箱底儿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如此,才能够让朱见深和万贞儿看出她们对于万贞儿诞下小皇子这件事情是多么地看重,毕竟,这是朱见深登基以来最让朱见深开心的一件事情。 在站到昭德宫寝宫外,她们先碰到了周太后,周太后叮嘱了她们一番后,便在一群人不解的眼神里落寞地离去。 来到寝宫外,听着朱见深大赏特赏万贞儿的家人和族人的时候,王皇后等人终于明白周太后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低落,一切,还是因为万贞儿。 她们听着接连不断的赏赐,心里面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深深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 虽然知道万贞儿诞下小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当事情成真的时候,她们才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异常残酷的现实,那就是随着孩子的呱呱坠地,万贞儿的地位将更加牢固。入宫的这一年,她们深知坐在里面床榻的女人嫉妒心世间罕见,奇重无比。仗着有朱见深的宠爱,本来就高高凌驾在她们之上,如今她一家的男丁尽数被封为锦衣卫千户及以上的职位,如此一来,如虎添翼一般。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变本加厉继续以各种手段霸占着朱见深。 任是再心胸开阔的女子,除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谁的心里面都不会太舒服的。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万贞儿越发势大。王皇后她们必须得向万贞儿示弱、示好。 在来前的路上,王皇后与众位姐妹们看似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其实是对着词儿。当她们得令走到万贞儿面前后,一群人盈盈下拜,异口同声道:“臣妾向皇上道喜了,向贵妃万姐姐道喜了。” 天大的幸福砸中万贞儿。让她心情大好:“同喜同喜,各位妹妹,起来吧。” 王皇后等人没动,因为朱见深还没有答话。 朱见深见状,笑着道:“今儿个数贞儿最大,都听她的话。” “是。皇上。谢谢万姐姐。” 见妻妾们都来向万贞儿道贺,朱见深很是开心。细细打量了一下众位妻妾。 这一眼扫过去不要紧,十多位妃嫔等位份的女子里,竟然有好几位朱见深觉得很是面生。 推己及人,朱见深开始站在诸位妻子的角度想了想。自从登基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的眼里只有万贞儿,对她们冷落得太久了。为了表示歉意。朱见深道:“皇后,你们都坐,坐。” “谢皇上。” 昭德宫的宫人们听到后。赶紧为诸位主子搬桌椅。 在妃嫔们都坐定后,朱见深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万贵妃为朕诞下了皇子。朕呢,决定立他为太子。从今以后,他不仅仅是朕与万贵妃的孩儿,朕衷心地希望,你们能够把他视为自己的孩子,我们大家一起呵护他,保护他,看着他一起成长。” 王皇后道:“这一点请皇上放心,当姐妹们得知万姐姐母子二人平安,无不欢呼雀跃,就好像刚刚诞下小皇子的是自己一般。我们呢,只有一件事情担心。” 朱见深道:“什么事儿?” 王皇后道:“臣妾只担心,小太子太可爱,万姐姐一人疼不过来呢。” 惠妃道:“皇后说的是,还有还有,臣妾担心大家会因为疼爱小太子争执起来。” 朱见深道:“能因为宠爱他争执起来那是好事儿。自贵妃怀孩子至今,辛苦你们了。待过几日,朕便抽空去你们那里坐坐,聊聊天。” 朱见深的话对于在场的诸位女子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在听到朱见深承诺后,她们无不喜不自禁,相互望了下,但是,她们想起了不远处还有个横行霸道的万贞儿存在,不由得下意识偷偷瞅了瞅她。 这一切都被万贞儿瞧在了眼里,但是万贞儿并没有着恼。生下男婴带来的巨大喜悦让她在短暂的时期内拥有了王皇后她们难以想象的宽容心。男婴的降临,让她万氏一家一荣俱荣,一举成为后宫中最大的赢家,虽然眼下没有成为除皇后之外最尊荣的皇贵妃,但是她觉得已经不怎么稀罕了,因为谁都撼动不了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待到男婴慢慢长大,最终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她便是母后皇太后,作为一名女人,那才是她追求的终极目标,还有什么是比那个地位更加尊荣显贵的呢? 万贞儿不以为忤,笑了笑道:“众位妹妹来到后宫也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了。按常理,我应该多与妹妹们走动的。但是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我是个性喜恬淡雅静的人,和妹妹们之间的来往就少了些,除了向太后及皇后请安,便是待在自己的宫里面,和妹妹们难免有些生疏。在怀胎十月的日子里,皇上在九华宫以及昭德宫的时候长了一些。很多时候,我都是惴惴不安的,皇上是大明朝全体子民的皇上,但是作为夫婿,他却是在座各位妹妹和我的夫婿。如果皇上每日都只待在我这儿的话,即便妹妹们个个都有博大的胸怀,有无限的容人之量,能体会作为姐姐我的苦衷,我还是寝食难安的,因为有的人不理解,搬弄是非的小人还是存在的,那时候以讹传讹,就是口水,也能把我给淹死,估计有很多人心里面暗暗咒骂我是妒妇悍妇呢。”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软中带硬,把本来属于她的责任来了个一推二六五,王皇后面带微笑,连声道:“姐姐说的是呢。” 其实,她们的心里面早已经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怎么能如此空口说白话呢。” 万贞儿对于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洋洋自得,继续道:“所以,姐姐我呢便斗胆向皇上建言,如果可以的话,经常道妹妹们的各处走动走动。皇上最是怜香惜玉,疼爱我们女人的,只是和姐姐我在一起更早更久一些,于是,我们便产生了相互的依赖,谁都离不开谁。我跟皇上讲,其实踏出昭德宫的大门,皇上会发现,各处的妹妹们,其实个顶个地善解人意,柔情似水,谁都会成为皇上的红颜知己。” 一言既出,寝室里在座的女人们心里面都不舒服起来,万贞儿明显是在向她们示威。意思非常的明显,皇上之所以肯到你们那里,是我劝过去推出去的,我是在施舍你们,可怜你们。如果我不乐意,你们连见皇上一面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今日,皇上的表态,你们得对我充满了感激才行。 在其他妃嫔如坐针毡的时候,性子柔弱的王皇后仿佛没有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一般,道:“姐姐的良苦用心,妹妹们都感受到了。书上不是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吗,咱们的妹妹们虽然不是男儿身,据我观察,个个倒怀揣着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志向。姐姐所做的一切努力,她们都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呢。” 这是一招无懈可击的乾坤大挪移,王皇后随随便便一段话便把万贞儿所倚仗所骄傲的一切轻描淡写地给抹杀掉。 万贞儿不由得一怔。 自从以苦肉计惹得朱见深兴起,把吴皇后废黜至冷宫后,她还真就没有把后宫里的一众丫头片子放在眼里,尤其是对面这位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大气儿也不敢多喘一声的王皇后。如今她得了势,在她看来,正是所有妃嫔争先恐后挖空心思巴结自己的时候,但是,她觉得来的这群人虽然面含微笑,却和自己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一座山。而这名在皇后位上名不副实的小丫头,居然道出了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话语来,这让万贞儿觉得,自己以前自以为的那些都错了,这位王氏绝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对于万贞儿心里面想的一切,也许王皇后事先已经知道会有这些变化,但是她却表现出恍如不知的样子,巧笑倩兮道:“姐姐,妹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万贞儿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妹妹只管说来。” 王皇后道:“我们都已经坐了那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凑到小太子爷面前见一见真容呢。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担心,我们一群姨娘围上去会惊吓到他。” 听到这话,万贞儿向朱见深望去,道:“虽然皇上金口玉言说今日我最大,但是皇上,您可是皇儿的父亲,这个请求还得您来发话呢。” 朱见深道:“朕深以为不碍的。如果咱们的孩子连美貌如花的众位姨娘围上来这点小动静都害怕的话,那还谈什么未来建立丰功伟业?彪炳史册?” 万贞儿道:“妹妹,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怕什么,想围上去的赶紧围上去吧。” 王皇后道:“既如此,若是我们毛手毛脚惊哭了小太子爷,可是怨不到我们的哦。” 万贞儿道:“那是自然的,要怪哇,也只能怪我们这位狠心的爹。” “哦。” 第七十二章 小皇子降生(二) 王皇后、惠妃等人欢呼了一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瞬间把抱着小皇子睡觉的香瑶围了个严严实实。她们有的人好奇地用玉指指背轻轻触碰下孩子吹弹可破的皮肤,有的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点了点孩子小巧玲珑的小手,无不是连声赞叹。她们或夸孩子长得跟朱见深一般无二,或夸孩子长得如万贞儿明艳夺目。听得刚刚升格为爹娘的朱见深与万贞儿笑得合不拢嘴。 王皇后们,进宫已一年有余,除了受到万贞儿一家独大的倾轧,并没有经历过后宫争斗争宠的残酷,她们虽然心智教同龄的女孩子成熟一些,但是毕竟也只不过是十六七八岁的女子,心机哪里能和万贞儿这种经历过时局风云变幻、权力更迭起伏、生死随时降临的女人相比。几百个日日夜夜形同打入冷宫的遭遇让她们的母性更加容易被激发出来,她们对于孩子的渴望更强烈,所以,她们所表现出来的热情都是发自于内心的。 不一会儿的工夫,香瑶便替小太子也收下了“他”的各位姨娘们送给的见面里,都是珍贵到不能再珍贵的东西。 由于她们动静太大,孩子被惊醒了过来。 “快看,快看,小太子爷醒了。” 丽妃向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拍手跳着。 孩子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并没有哭泣,而是天真无邪地看着诸位美色殊丽的年轻少妇们。 “他在看我,小太子爷在看我。” “呐呐呐,看什么看,你认得我是谁吗?” “来,叫声姨娘听听。”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逗弄着孩子。于是,他左看看,右瞧瞧,眼睛都用不过来了一般。 “哎哟,小眼睛可真漂亮。” “你说,他心里面是不是在想。这群人可真奇怪……” “你才奇怪呢。” 就在妃嫔们开始互相嬉闹的时候,香瑶怀里的小皇子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揪心揪肺的咳嗽声。自他出生到现在,他都没有像正常的新生儿那样啼哭过,他发出的第一声动静,而是咳嗽。剧烈的咳嗽。 “不好,小太子爷的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 小皇子呈现酡红的面容让所有的女人们都慌了神。 正幸福地相拥。看着女人们天真烂漫般的行为的朱见深与万贞儿猛地分离开来,朱见深从床沿儿跳了起来,怒吼道:“慌什么慌,全部给朕让开,一群人围在一起,让他怎么呼吸。黄太医。黄太医何在?” 黄太医胆战心惊地在围挡外跪下,道:“皇上,微臣在。” “快进来瞧瞧。皇儿他为什么会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回皇上的话,微臣……微臣不能进去。” “顾不上那么许多了,进来。” “是,皇上。” 黄太医由于心里头有鬼,站起来到半跪程度的时候,支撑的那一只脚一软,噗通一声,整个人趴倒在地。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了香瑶的面前。 对于刚刚来到人间的小皇子究竟能活多长时间,黄太医心里面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但是为了能够给家人争取到更为充裕的逃跑时日,黄太医不得不昧着良心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地推给了无辜的妃嫔们,他装模作样的把着脉,又看了看小皇子的面色,道:“皇上,由于早产,小太子也本身就元气不足,呼吸教一般新生儿困难,诸位娘娘们……娘娘们……” 朱见深几乎是暴跳如雷,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来,再这般吞吞吐吐的,小心朕砍了你的脑袋。” 黄太医心一横,道:“诸位娘娘们声音吵闹,惊扰了正在酣睡的小太子爷,从而导致他心生惊恐,一口气没有提上来,所以咳嗽不止。” 本来对王皇后等人还心有愧疚的朱见深一听孩子的咳嗽和眼前的女子们有关,脸色刷的一下,如六月的天气,瞬间就有晴转阴,他沉下了脸道:“皇后,听到黄太医刚才所讲的话了吧?如果没有什么事儿的话,朕以为,你们还是早些离开,各回各宫的好。” 王皇后再一次领教到朱见深特有的绝情,不过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要是辩解的话,更是自找难看,于是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下眼色,朝朱见深拜了拜,道:“皇上,万姐姐,时辰不早,臣妾先行告退,待过些日子我等再来叨扰。” 瞬间蹿出来的厌恶之情让朱见深不想见到眼前的一众女子,连看也不多看一眼,拜了拜手道:“赶紧走赶紧走,你们的好意朕和贵妃心领了,以后不要搞那么大的动静,要来看望的话,一个一个来。” “是,皇上,臣妾谨遵教诲。” 妃嫔们个个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二话不说,蹑手蹑脚慢慢退出了寝室,向外走去。 对于朱见深说翻脸就翻脸的个性,万贞儿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上……” 朱见深道:“爱妃,不许替她们讲情面,朕现在心烦着呢,一群聒噪的女人。” 从昭德宫走出来,妃嫔们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在拐了个弯儿后,有两名女人,眼泪却瞬间模糊了双眼,她们一个是宸妃,一个是安妃。 她们之所以哭,是因为宸妃在刚才又回想起了朱见深的无情,安妃更是触景生情,思念自己没看上几眼便离奇夭折了的孩子。 本来,她们只是无声地哭泣,当所有人围上来劝的时候,她们越哭越伤心,如同雨打的荷花一般。 “你们,都回去吧,本宫和你们的主子随便走走。” “是,皇后娘娘。” 在打发走宫女后,王皇后带着惠妃、丽妃和德妃等人,把安妃和宸妃拥簇着,边走边劝慰着哭成了泪人的她们。 劝着劝着,丽妃和惠妃也跟这哭了起来。 她们这是同病相怜,安妃和宸妃的今天,弄不好便是她们的明天。 王皇后道:“这都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来劝安妃妹妹和宸妃妹妹的吗?怎么都哭起来了呢?” 丽妃抽抽噎噎道:“皇后姐姐,你不伤心吗?” 王皇后道:“伤心又怎样,有些心情,我们不一定要用哭泣来表达。” 安妃哭得梨花带雨,道:“皇后姐姐,我姚淑儿做不到像你那样豁达。姐姐,我不怕你和众位姐妹们笑话,在我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听说将要选秀进宫,我的心里面充满了不安和排斥,因为阅遍史书,发现古时历代君王多是好色多情之人。在进宫的前夜,我虔诚地向上天祈求,求我即将要侍奉的皇上是一位能够专情一些,常情一些的男子。可是近日,我是多么希望,希望皇上是一位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君王。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我觉得,多情好色的人还是好过薄情寡义的人。从听说万贵妃即将临盆,随众位姐妹们同往昭德宫的路上,我便是强颜欢笑着的,当看到皇上的表现,更是让我心如刀绞,我和万贵妃同样是生子,为什么天差地别居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是女人,二九年华的花样女子,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岁,却眼睁睁看着残酷的现实,心,早已经冷如死灰了。” 宸妃接过话茬道:“宫里面人人都知道,为了万贵妃,皇上几乎因为一条狗和我置气,最后差点废了我,安妃妹妹,其实你的命比我好多了。皇后,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剩下的妃嫔们该怎么办?如今这大把大把的青春年华,就要付诸流水,在这冷漠的宫墙内慢慢老去吗?就这么无儿无女地老去吗?” 王皇后喃喃自语道:“姐妹们,还请你们不要太过伤心,入了宫,我们便只有等,终有一天,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 对于王皇后这番话,宸妃表现出了不敢苟同,嗤之以鼻道:“只怕等得青丝变白发,也不会出现什么奇迹。” 王皇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不会那么久,少则两三年,多则三五年,我们是终有出头之日的。有一个人,她能救了我们。” “什么?皇后姐姐,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所有女孩子停止了情绪的发泄,凑上来追问道。 王皇后道:“你们只要知道,万贵妃强加于我们的屈辱,会有人替我们讨回来的。你们现在所需要的就只有一件事情。等。” “等等等,我不要等,皇后姐姐,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王皇后看着花容惨淡的安妃和宸妃,很是心疼,向德妃等人道:“德妃妹妹,你的性子是她们几人当中最坚强的,你替我带几位妹妹回去,我和宸妃、安妃再散散心。” “是,皇后姐姐。” 德妃依言把丽妃、惠妃等人带走。 “宸妃妹妹,安妃妹妹,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哪里?” “内藏库。” “去哪里做什么?” “我要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见到她后,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和我一样,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信心。” 第七十三章 幻梦破碎(一) 虽然朱见深对诸位妃嫔们大发了一通脾气,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对朱见深寒了心的安妃和宸妃,其余妃嫔都是对朱见深翘首企盼,包括已经修炼到几乎宠辱不惊功力的王皇后。 然而,朱见深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 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与万贞儿所生的小皇子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用不了多久便会出现咳嗽剧烈、呼吸骤然急促骤然减弱的现象,这种现象让朱见深很是揪心,什么雄心万丈,什么千古明君,在他的眼里,瞬间变得一钱不值。他已经无心料理国事,甚至连早朝都免了,把大事小情一股脑推到了李贤等内阁大臣那里,一心扑在了昭德宫,扑在了病恹恹地小皇子身上。 李贤、彭时、商辂三人碰到了一起,商议着。 商辂问道:“彭大人,如今皇上又有六日没有上过早朝了吧?” 彭时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点点头道:“确实有六日了。” 商辂忧心忡忡道:“鞑靼、瓦剌冬日马匹牛羊冻毙无数,他们不约而同把我朝当成了他们天然粮仓,肆意劫掠边境,已有三万多边民、十数万牲畜成为他们的私有财产,兵部该派哪位将官前往指挥抵御,皇上还没有说呢。这可如何是好,你我需不需要请旨?” 彭时连忙道:“哎,打住。眼下这幅光景,就别去触霉头了,能由内阁做主的事情还是给咱们内阁自己处理吧。” 李贤道:“听说,皇上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好生睡上一觉,片刻不离小皇子左右。” 商辂道:“太后娘娘没有出面劝解劝解吗?” 彭时道:“知子莫若母,商大人。你认为太后娘娘这个时候会去吗?别忘了,先帝爷要杖毙万贵妃的时候,还是太子爷的皇上可是拼死保护的。你想想,以先帝爷的仁慈,他要杖毙人,那得发多大的火。就是那种情况下,皇上也是寸步不让。万贵妃和小皇子在皇上的心目中,可是比性命差不了多少的。谁劝他离开,可是犯了雷霆之怒。” 李贤道:“商大人没见言官们上的奏本皇上连看都没看过一眼吗?” 商辂无可奈何摇了摇头,道:“好吧,如此。只能由我们敲定人选了。” 彭时道:“军情十万火急,我们必须得特事特办。” 李贤道:“调派将领协防打援是可以的。但是主将必须得由皇上钦定才行,我们如今能做的,好像是杯水车薪啊。” 彭时道:“能送上一杯水就先送上一杯水吧。” 李贤道:“说得也是。” 朝中大臣忧心国事,昭德宫中的宫人们则担忧自己随时会性命不保。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昭德宫沉浸在恐惧、紧张、疲惫的气氛当中,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万贞儿和朱见深两人都是眼圈发黑。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某一方,然而,他们的眼睛里。都是空洞无物的。可见,两个人心力交瘁到了怎样的程度。 就在他们不远处,为小皇子钦定的乳母轻轻摇晃着用黄花梨木精心打造的小婴儿床,哄小皇子睡觉。 也许是由于连番多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也许是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乳母的睡意也渐渐袭了上来。她拼命支撑着,支撑着,终于没有禁受住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诱惑,下巴猛地一低,打了个瞌睡,扶着婴儿床床帮的手滑了一下,婴儿床以一个巨大的摆幅荡了起来。 “哇……” 由于受到惊吓,小皇子从浅浅的睡梦当中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让人听到后,会觉得生命太过脆弱,脆弱到连碰触一下也能伤害到他一般。 听到小皇子的哭声,万贞儿“蹭”地一下弹射般站起身来,跑到婴儿床边,一把推开乳母,停住了婴儿床,然后指着魂飞魄散的乳母道:“来人呐,替本宫把这个没长心眼没长记性的东西拖出去,重重地打。” “是,娘娘。” 大门外侧,闪进来两名面目狰狞的宦官,看他们的反应速度,应该是专门候在门口行刑的。 此刻的万贞儿,就如同一捆晒了几年的干草,有一点火星便能点着。所以,她几乎是火冒三丈。 乳母深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连忙跪倒在地,一口气“咚咚咚……”便是十多个响头,叩得脑门全是血。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万贞儿横眉道:“再也不敢了?怎么,你还想有第二次?拖出去,拖出去,别让本宫再看见她。” 两名身体魁梧的宦官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乳母,便往外拖去。 乳母双腿不停地踢着,身子努力挺着,挣扎着,道:“饶命啊娘娘,皇上,饶过奴婢吧。” “哇……” 乳母拼命的喊叫声让小皇子越发害怕起来。 香瑶赶紧凑上前,替过浑身发抖的万贞儿,一边摇晃着婴儿床,一边轻轻拍打着小皇子的前胸。 朱见深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道:“爱妃,依朕之见,还是把她放了吧。这大半年来,宫中的乳母几乎都被责罚了一遍,再这么下去,咱们的皇儿可就没有奶水喝了。” 朱见深这么一说,万贞儿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般垂下头,无力地冲着两名宦官摆了摆手,道:“把她放了吧。” 两名宦官一听,双手一松,把乳母丢在了地上,各向左向右一步,走到与大门立框平齐的地方,转身,退了出去。 如此训练有素,应该是宫里面专门惩戒人的。像这样的宦官,逮到一个犯事儿的人,便是往死里打的,难怪乳母会如此惊恐。 乳母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知道自己已然逃过一劫,翻身跪倒:“奴婢谢皇上、谢贵妃娘娘不责之恩。” 看到乳母如小鸡啄米一般拼命叩着头,朱见深却没有一丝丝好气,道:“此刻不罚你,不代表下一回儿便没事儿,还不赶紧替过香瑶姑娘照顾小皇子,如果再出现任何差池,朕的责罚只会比贵妃娘娘的更重一些,听明白了吗?” 乳母脸色瞬间煞白,战战兢兢,苦着脸道:“是,皇上,奴婢遵命。” 她站起身,抖抖索索来到小婴儿床前,看着又浅浅睡去,却轻微抖动着身躯的小皇子,暗暗叫苦。 然而困意却不合时宜地袭扰上来,乳母不得不对自己下狠心,合着两指指尖,掐了一点点肉。 万贞儿看了眼小皇子后,不忍心多看一眼,扑到朱见深的怀中,嘤嘤哭泣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臣妾已经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了。黄太医不是说皇儿会慢慢好起来的吗?为什么半年多下来,反而每况愈下了呢?为什么上天如此捉弄臣妾,如此不眷顾我们的皇儿。天哪,如果可以的话,请老天爷把降临到小皇儿身上的灾厄都转移到臣妾的身上吧。” 朱见深紧紧搂着万贞儿道:“爱妃,朕不许你这样诅咒自己。爱妃,我们都不能灰心,我们都要振作,别忘了,我们可是孩子的榜样。你放心,朕已经传旨至全国各地的州府县衙,让当地的官员推举当地的名医。在民间,其实是有很多医术超过太医们的大夫,他们性情古怪,不愿意入太医院当太医。我们呢,便诚心诚意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给小皇子看病,你看如何?” 万贞儿抬起满脸的泪痕,呜呜地点了点头:“皇上,只要有人能够治愈小皇子,咱们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人家好不好?” 朱见深郑重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封官赐爵自不在话下,便是让朕划一块地让他们自立为王朕都在所不惜。” 万贞儿道:“一切单凭皇上做主。” 朱见深轻轻摇着万贞儿,道:“爱妃,这都半年多了,我们还没有把皇儿的名字定下来,如今,左等也是等,右等也是等,不如想一想我们的孩子唤作什么,好不好?” 朱见深煞费苦心地想着法子转移万贞儿的注意力。 万贞儿道:“皇上,其实臣妾早就想好了。” 朱见深道:“恩?是吗?快跟朕说说,在你的心目中,咱们的皇儿他该叫什么?” 万贞儿道:“此刻臣妾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希望佛祖能够保佑我们的皇儿一生平安健康,臣妾给他起的名字叫佑康,皇上,你觉得如何?” “佑康,保佑他平安健康。恩,好名字。爱妃,朕了解你的心意。我们向上天祈祷,希望佛祖能够了解。” 说吧,他牵着万贞儿的手,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嘴里面念念有词。念完之后,朱见深与万贞儿一起,缓缓叩了三个首。 先是东,然后东南,继而是南,再然后是西南…… 他们一口气,把八个方位全部叩了一遍,才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第七十三章 幻梦破碎(二) 朱见深道:“爱妃,朕相信,我们的诚意会感动满天神佛的。咱们的佑康,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等他身体变得装装的那一天,我们便一人左手一人右手牵着他,教会他走路。我们要一起跟他说话,看看他是先会叫父皇呢,还是先会叫娘亲。” 对于朱见深描绘的一切,万贞儿充满了憧憬,道:“臣妾好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不过臣妾分明能感觉到,他一定会先叫娘亲。” 朱见深深情地用手臂搂了搂万贞儿,把自己的坚强和乐观感染向万贞儿,以轻松愉快的口吻道:“哦,那么自信?” 万贞儿道:“当然了,因为他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咱们母子连着心呢。” “朕不信,爱妃,要不然我们比试比试,如何?” 万贞儿知道朱见深是在宽慰自己,但是她觉得,朱见深宽慰她的话是有效的。她仰起头,看着正上方这名年纪比她小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坚毅的面庞,第一次把掌控权力的*抛诸脑后。她在心里面暗暗道,会不会是自己以前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会不会是安妃孩子死不瞑目缠上了她的孩子,所以今日才会出现如此困苦的局面。她开始历数自己犯下的错,每说一条便诚恳地道着歉。只要小皇子能够慢慢好起来,从此以后她便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尽全力弥补过去所犯下的一切错。如果今生弥补不完的话,那么来生,下一世,做牛做马也要去弥补,直到偿还掉她所犯下的过错。 她下定决心。不会再霸占朱见深,她只要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 然而,就在她一轮接着一轮发下毒誓重誓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了小皇子的咳嗽声,起初只是轻微的,但是在不久之后。便变得剧烈起来。 万贞儿从朱见深的臂弯里冲了过去,披头散发地扎到了婴儿床前:“佑康,佑康,娘亲在这里。” 但是,她的话、她的誓言完全不顶事儿。小佑康的咳嗽一声高过一声,终于一口气上不来。脸色变成了青紫色。 那种颜色,让人见了后不寒而栗。 “快……快去传黄太医。快……” 万贞儿近乎绝望的声音从寝室里面传了出来。 宫人们不由得一惊,他们虽然不懂医术,却也能够从万贞儿声嘶力竭中听得出来,小皇子已经危在旦夕。 所有宫人当中,最先从呆愣中反应过来的是汪直。 只见汪直撒开腿,飞也似地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而去。 本来。小皇子病情反复,身体时好时坏,太医们是常驻在昭德宫的。但是,有一位太医从古籍中翻找到一个关于治疗未足月出生幼儿所带之病的方子,所以所有人在禀明朱见深后,便又都回到太医院,商议起来。 在汪直走后,朱见深也来到婴儿床前,他从万贞儿的怀里接过小佑康,道:“爱妃,来,给朕抱一抱,朕是天子,天子的身上有着不可侵袭的帝王之气,朕要让这股气驱散皇儿的病。” 万贞儿花容无色,把小皇子递了过去。 朱见深抱着他和万贞儿的孩子,轻轻摇晃了起来。 边晃,边看着小佑康。 “小佑康,乖乖的,父皇和娘亲都在,不要哭,不要闹,快快睡觉快快长。” 小佑康在缓过这口气,又咳嗽了几下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不过这一次,朱见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小佑康平日里看起来如同宣纸一般白的小脸泛出了健康人才应该有的红。他的小脸绽放出纯真甜美的微笑,两只小眼弯弯,一瞬不瞬地盯着朱见深,嘴里面咿咿呀呀地,好像在说着些什么。 面对着突然做出如此多举动的小佑康,朱见深不但没有兴奋,反而如坠冰窟,因为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词儿,“回光返照”。 朱见深迸发出了绝望的叫声:“不……不要……佑康,你给朕听着,朕不许你离开……汪直……你在哪儿……为什么黄太医他们还不来……人呢……” 汪直几乎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一口气冲到了太医院。远远地,他便纵身飞起一脚,踢开虚掩着的大门,闪身进去。 大明王朝的杏林国手们正个个紧锁着眉头琢磨着办法,翻着古籍医书,希望能够从前人那里得到某些借鉴和启发。 当他们听到动静,回身看到汪直的反应,他们每个人的心都开始往下沉。 汪直嘶吼着:“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上药匣,跟我走。” 说罢,他使劲招了招手。 “哦,好的。” 太医们回过神来,挎上药匣,撩起衣服,十几人你追我赶地冲昭德宫的方向跑去。 一落上,跌跌撞撞地摔倒了好几个太医,但是,却没有人停下来去搀扶他们。 太医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他们都是杏林圣手,其实在小皇子诞下后没多久,他们便发现了征兆,察觉到黄太医在撒谎。但是太医的,其实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儿,事不关己的,大都三缄其口。尤其是当小皇子每况愈下后,他们便知道,心里面担心的事情即将发生。每个人都在撑,挣扎着撑到不能撑的那一天。 “皇……皇上,黄太医他们……” 带领着太医们的汪直第一个冲进了寝宫,他站定后手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几个字后,却住嘴不再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了呈现在朱见深脸上的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发现了朱见深怀中紧抱着的小皇子的小手已经耷拉着,他的耳畔传来了万贞儿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佑康,我的小佑康,你醒一醒,你看一看为娘。” 一切。都已经晚了。 万贞儿瘫坐在地上,哭了几声后,由于太过伤心,一口气接不上来,万贞儿竟而昏厥了过去,香瑶、香婉等四名近身侍候的宫女赶紧掐人中的掐人中。拍打后背的拍打着后背。 好不容易,才让万贞儿转醒过来。 但是,当万贞儿睁开双目的时候,她的眼神是呆滞的,魂魄好像被抽走了一般。 香婉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状况的万贞儿,又惊又怕。哭着道:“娘娘,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 朱见深把小佑康的脸紧紧埋进自己的胸膛,无比心疼地看了眼几乎失心疯的万贞儿,沉寂着,沉寂着,终于如一头发了狂的猛兽,双眼通红。射出了瘆人的光芒,那是种要致人死地的眼神,他嘶哑着嗓子喊道:“黄太医。给朕传黄太医进来。” 由于小皇子的病情远远超过了黄太医的预估,所以黄太医只来得及跟家里面的人说明情况,便被传入宫中,再也没有离开过。 黄太医听到朱见深那丧失了理智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药匣递给身边的人,整理了下衣物,最后无限眷恋地看了眼家人逃走的方向,道:“启禀皇上,微臣在。” 朱见深道:“给朕滚进来。” 黄太医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走到距离朱见深还有一丈远的时候停了下来,跪下,轻轻叩了头。 朱见深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是,皇上。”黄太医直起了腰背,迎上了朱见深恶狠狠的目光。 朱见深道:“几个月前,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朕说,能医治好朕的孩儿吗?如今,他……” 黄太医道:“回皇上的话,小皇子的病是在娘娘怀上他的时候便带着的,属于先天之疾,药医不死人,像汤剂药石之类的东西,只能续命,却不可能保命,微臣已经拼尽生平所学,尽了全力了。” 朱见深愣了一下,黄太医在他震怒之下却能够应对自如,这不对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指着黄太医的鼻子,暴跳如雷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原来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黄太医道:“是的,皇上,微臣打从一开始便知道。” 朱见深气得七窍生烟:“你好大的胆子,欺君罔上,朕……朕要凌迟了你,朕要将你五马分尸、剥皮、炮烙、弹琵琶……” 他已经语无伦次了。 面对握着生杀大权,且要杀自己而后快的朱见深,黄太医却并无惧色。他直着腰板,突然,右手伸进左袖口里,掏出一样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嘴里。 “你……你把什么塞进了嘴里?” 黄太医喉口一动,咽了下去,道:“皇上,这是微臣为自己专门配置的绝命丹。微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所以,早早便备下了。” 朱见深道:“不……朕不会让你这般轻易死掉,来人呐,卡着他的喉咙,让他呕出来,朕要对你明正典刑。” 黄太医道:“皇上,来不及了。微臣配制的这绝命丹,是用九种绝毒之物提炼而成,入口即化,臣距离七窍流血不过转瞬之间的事情。食君之禄解君之忧,皇上,是臣无能,臣没有本事,救不了太子爷,微臣早就该死了。不过皇上,有些话,微臣当时是不能说的,看到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被牵连杖责的乳母不下二十人,其中更是毙命三人,残废五人,微臣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皇上对贵妃娘娘的疼爱之深,世人皆知。贵妃娘娘为皇上诞下小皇子,皇上必然会视若掌上明珠。如果微臣在小皇子刚刚出世时便告诉皇上,小皇子活不过一岁,皇上当时便会砍了微臣的脑袋,然后再遍寻名医。寻来的名医若是治不好,保不齐皇上在震怒之下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如此一来,大明朝便会失去不少的圣手名医。微臣便决定,以己之命,换取他们的活路。” 第七十三章 幻梦破碎(三) 黄太医的话震撼着他身后的太医们,决定杀身成仁的人的勇气是无法想象的。但是,朱见深并没有这种感觉,他只不过把黄太医看做杀害小皇子的直接凶手,道:“难道你以为你死了便一了百了了吗?做梦。你死了你的家人还在,朕要用你家人的脑袋祭奠朕皇儿的在天之灵。” “噗……”黄太医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那一口血溅落到不远处的地面,顿时,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腥臭无比的味道,可见毒性之猛烈。黄太医歪歪斜斜地跪着,道:“皇上,请您再恕臣一个欺君之罪,因为臣知道自己最终难免一死,所以在小皇子出生的第二天,便通知家人远渡重洋,漂流海外。” 朱见深彻底呆住了,黄太医之所以有恃无恐,原来早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黄太医道:“皇上,微臣要走了,但是在微臣临走之前有一句忠言要告诉娘娘。娘娘,您早已过了孕育生命的年岁,如今以高龄产妇之躯,违逆天意怀上小皇子,本就冒着非常大的风险,娘娘手里面握着的,其实是输赢各一半的赌局。当皇太后召臣回到宫中的时候,微臣想阻止已经是不及,所以只能静观其变,祈祷上天能够眷顾,可是如今,不但小皇子的性命没有保住,只恐怕,娘娘您再也没有生育的能力了。” 黄太医的这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生生应验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话。朱见深听到后,天旋地转,急火攻心,差一点背过气去,他急走两步。飞起一脚踹向黄太医的胸口,大吼道:“奸佞小人,奸佞小人,不……绝不可能……” 剧毒已经渗进黄太医的四肢百骸中,就差一点便剧毒攻心,朱见深挟着愤怒的一脚无异于给他贴上了阎罗神君的催命符。黄太医惨叫一声。仰面摔了出去,身子抽抽几下,嘴角沁出了一团乌黑的血,两眼一翻,再无一口气进出。 朱见深视而不见,冲上前。对着他的胸口、头脸使劲踹着,踹得污血四溅。时不时还能听见胸骨断裂的“咔嚓咔嚓”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的眼珠子瞪得像牛铃一般大,不相信这是真的。 朱见深依然不解气,道:“来人呐,把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给朕拖出去,悬尸午门。示众百日。” “百日?”当下,天已经开始闷热起来,百日的话。估计黄太医身上的肉能全腐坏掉,变成一具枯骨。 宫人们哪曾见过朱见深如此狰狞如此残暴,所有人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往后挪,生怕来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直到这时,他们才对“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朱见深虽然心性善良,可他毕竟是君王,全天下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也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朱见深指着太医们道:“滚……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庸医……朕不想再见到你们。” 当朱见深发话的同时,太医们以极灵活的身法,去得比来时还要快,眨眼间的工夫,跑了个一干二净。 小皇子暴亡、从今以后再也无法生育的双重打击让万贞儿几乎疯掉,她痴痴呆呆地道:“皇上,请把臣妾的孩子给臣妾,他只有在婴儿床上才能睡得香甜。” 朱见深道:“爱妃,咱们的孩子……他已经走了。”朱见深已经是极度伤心,但是他见到万贞儿的状况,不得不咬牙忍住不断袭来的悲伤,先劝住万贞儿。 万贞儿摇着头,道:“不,没有,他没有,他只是睡着了,皇上,你看,他睡着了都不忘记笑,他是一个爱笑的孩子。” 一边说,她一边神情怪异地笑着往朱见深靠了过去。 朱见深见状,赶紧把小皇子往不远处的汪直方向一送。 汪直领会了朱见深的意思,快跑两步,接过小皇子的尸首。 朱见深道:“汪直,快,把小皇子送走。” “是,皇上。” “不……”万贞儿张开双臂,尖叫了一声,向汪直扑过去:“汪直,你要干什么,本宫不许你把佑康带走,佑康是我的孩子。” 朱见深拦住了扑过来的万贵妃,向在场的宫人们道:“你们都出去,贵妃娘娘需要休息。走,把有关佑康的所有东西都拿走。” 万贞儿双眼直勾勾看着汪直退去的地方,张牙舞爪,形同疯子,表现得极其可怖。 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婴儿床、小衣服、小鞋袜、玩具全都抱在怀里,慌乱地往外撤去。 “咣当……”最后退出的两名宫人合力,把寝室的门带上,传出了巨大的回响。 当佑康的小身体在万贞儿面前消失的时候,万贞儿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歪斜地倒了下去。 朱见深连忙用手一揽,止住了万贞儿摔倒的可能。然后一手超过她的脚踝,把万贞儿横抱了起来。 万贞儿嘴里面念念叨叨着只有一句话:“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朱见深道:“爱妃,你还有朕。” “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爱妃,你看看朕,看看朕好吗?”朱见深轻轻拍打了下万贞儿低垂在他臂膀处的脸庞,然后扶住了,让万贞儿的双目和自己对视。 万贞儿的眼睛里,除了绝望,便是空洞,没了灵魂的躯壳一般。 “爱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越这样,朕的心里越难受。”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见万贞儿依然没有反应,朱见深重重叹了口气,把万贞儿抱到了床榻上,把她的头埋进了胸膛,轻轻唱着歌。 就这么着,他一遍又一遍唱着,没有人应和,没有人跟唱,好像,也没有听者。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终于,他怀里的万贞儿有了动静,“啊……”地一声哭了起来。 朱见深道:“哭吧,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哭一场,明天便又是新的一天。” “你骗我,你骗我,我们的孩子没了,没了……”万贞儿边哭边用手捶打着朱见深的胸膛。 朱见深柔柔地晃着万贞儿,道:“也许,本来老天爷只是被我们的诚心所感动,把他最疼爱的孩子送给了我们,但是,他太过疼爱这个孩子,所以,他后悔了,又把孩子召回到他的身边。” “唔……唔……唔……皇……皇上……请你告诉臣妾……这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爱妃你想一想,朕是天子,上天之子,朕的孩子当然也是上天之子。上天的孩子不止一个,咱们的孩子肯定是他最最疼爱,最最舍不得让他投胎来到人间的一个,恩,一定是这样的。” 万贞儿又愣愣地不说话。 朱见深唯有一人说话,宽解着结了心结的万贞儿。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男人的磁性:“爱妃,你还记得朕十多年前从太子位贬为沂王的那段岁月吗?” 万贞儿在他的怀中动也不动一下。 朱见深继续道:“朕那时候不过小小的年纪,便刻骨铭心地记着,一幕一幕,全在心里。爱妃是朕的眼、朕的耳、朕的心、朕的主心骨,爱妃当然也不会忘。整整五年,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朝不保夕,(孙)太后娘娘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照顾朕,宫人们谁不是人往高处,盼着攀高枝儿,而你,却守着朕这个搁在浅滩的游龙,一守,便是五年。” “这五年,朕每天醒来是胆战心惊的,睡着也是心惊肉跳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本来该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居然会担心起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虽说有了沂王府这么个地方给朕遮风挡雨,但是朕身边的守卫、宦官和宫女们,一个个虎视耽耽地盯着朕,对朕是不闻不问,专候上面的消息。只要听到京城口音的人,朕便能吓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因为,那样的一个人,能让朕身边的奴才瞬间变成取朕性命的刽子手。有一日,朕掰着手指去数身边信得过的人,但是朕只弯下去了一根手指,便再也弯不下第二根。朕发现,只有一个人能让朕放心,那边是你,朕的爱妃。爱妃你可能不知道,你每次离开朕的身旁绝不能超过半个时辰,否则,朕便会疯掉,拼命地向着一个犄角旮旯里挤,躲到柜子里、床底下,等着你出现。有一次,石亨把你叫了出去问话,这一问,便是整整一个时辰。爱妃你知道吗?朕那是差点想不开,小小年纪便有寻死的念头,因为朕以为,皇叔会狠下心来,彻底抛却叔侄之情,把朕身边最最信赖的人调离,然后偷偷把朕杀掉。爱妃你知道吗?朕那个时候拼命叫喊着你的名字,朕在那一刻才发现,朕的生命里没有任何人都行,哪怕没有朕的母后,但是朕绝对不能没有你。你在,朕便拥有一切。你不在,朕便一无所有。朕为了你,付出再多都愿意,只要你在朕的身边开开心心地生活。” 第七十三章 幻梦破碎(四) 听到朱见深敞开心扉,把掏心窝子的话一股脑都讲了出来,万贞儿终于从绝望的悲戚中醒过来,泪如泉涌:“皇上……” 朱见深把所有的力气都灌进双臂,几乎把万贞儿揉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继续回忆着,道:“朕知道,(孙)太后娘娘在拍你前往沂王府之前专门叮嘱过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朕的周全,但是当时的你,只不过是一名无助、无权无势的小宫女,任谁都能轻易把你除掉,怎么保得了皇叔视为眼中钉的朕,你曾经跟朕说过,当你来到朕身边的时候,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虽然你什么都没有,但是你有一腔热血,无论谁想对朕不利,都要从你的尸首上踏过去,你会死在朕的前头,你要用你的一腔热血,污了那人一身脏。爱妃,突然之间,朕便明白,那是人世间千百年来传颂的爱吧。也就是在当沂王的最后两年,朕便爱上了你。这个世间,在朕最悲惨的时候仍愿意为朕舍弃性命的,再也没有别人了。” “我们相依相伴,一同担惊受怕,最后皇叔死了,父皇登基,朕时隔几年后,再次入住东宫,成为大明王朝的后继之君。在离开沂王府的那一天,朕便向上天发誓,只要有朕一天,朕便要让万贞儿成为全天下最最幸福的女人,朕绝对不会让她再流一滴泪。” 万贞儿悲愤上涌,道:“臣妾……本来,拥有了佑康,拥有皇上的疼爱,臣妾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可是,老天爷太狠心。他把佑康带走了,也把臣妾的幸福全数带走了,皇上……臣妾的心里好苦啊……” 朱见深掰起万贞儿的脸道:“爱妃,不如我们再加把劲儿,好好耕耘一番,朕相信。我们一定会拥有另外一个小佑康的。” 万贞儿悲悲戚戚地摇着头道:“但是,黄太医临死之前不是说过,臣妾再也不能怀孕了吗?” 朱见深道:“如果不试上一试的话,怎么能够知道怀不上呢。况且黄太医其心可诛,他从一开始便决定欺骗你和朕,他临死时说的话。未必就是善言,朕不信。朕绝对不相信。” 说罢,朱见深的左手探进万贞儿的胸口,抓住了她丰满圆润的*,疯狂地揉搓了起来。 朱见深的言语和行动让万贞儿死掉的心再次活了过来,对啊,黄太医死时难道就没含着怨吗?他会不会是为了故意报复说出来的呢。于是,万贞儿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孕育生命,丧子之痛突然之间变淡了很多。她的心底燃起了一线希望,只想能够尽快受孕,她脉脉含情地看着朱见深,道:“皇上,此时此刻,臣妾不想您是大明王朝的皇帝。” 朱见深见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起到了效果,便笑着配合万贞儿道:“哦,那爱妃希望朕是一位什么样身份的男人?” 万贞儿歪着脑袋道:“臣妾多么希望你是几年前那位在东宫里无忧无虑的太子爷。” 朱见深听到后,心领神会地笑着道:“朕明白。好,从这一刻起,朕便不是大明王朝的君王,而是待在东宫里,能够和万贞儿朝夕相对的太子爷,你的男人。” 这是只有朱见深和万贞儿才知道的秘密。当朱见深长到十四五岁年纪的时候,朱见深朦朦胧胧懂得了男女之事,每到万贞儿拥着他睡觉的时候,朱见深的下体便一柱擎天。在发现这种情况后,万贞儿便放开胆量,在某一天深夜,让朱见深品尝了女人的*滋味。在激情媾合之后,万贞儿躺在朱见深的怀中,告诉朱见深,她这一辈子最想实现的愿望便是,朱见深只是她万贞儿一个女人的男人。 朱见深道:“想当年,可都是你主动的。爱妃,想不想回味一下当年的岁月?” 万贞儿咬住她的下嘴唇,做出一副性感迷人的表情,让朱见深看到了她的渴望后,万贞儿道:“臣妾当然想了。” 不尽快取得朱见深的精元,再被人拔了头筹的话,岂不是将要处于被动? 朱见深道:“光想是没有用的,赶紧付诸于实际行动吧,没看到朕已经等着了吗?” 万贞儿猛地站起身来,面向朱见深,双手前伸,猛一用力,便把朱见深推倒在床榻上。 朱见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道:“来吧,快,快。” 万贞儿把鞋袜囫囵着脱掉,扔在地上,便登床上塌,用她厚重的肥臀坐在了朱见深的胯部,来回揉着压着。 放眼整座后宫,敢这么做的只有万贞儿一人,这是朱见深在别的女人身上看不到的狂野,品尝不到的刺激,他之所以如此深深地迷恋着万贞儿,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喔……女皇……求你宠幸我……”朱见深已经荒唐到不再称自己为“朕”。 “太子爷,臣妾需要你再赐给臣妾一个孩子。” “那你还等什么,我已经任由你来索取。” 万贞儿粗暴且狂热地撕扯着朱见深的衣裤,不一会儿便以娴熟的手法把朱见深剥了个赤条条的。万贞儿俯下身子,趴到朱见深的胯部,在朱见深肚脐下方差不多一寸的地方吻了下去,那方是朱见深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在后宫里,同样只有万贞儿知道。 朱见深为万贞儿保留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这是他们之间的保留节目,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由她把自己送入*蚀骨的顶峰。 朱见深身上三万六千根毛孔全部张开,他舒服地呻吟了一声,脑海里想起了钱能送与他的春宫图上的画,道:“哦,万长侍,往下……再往下一些。” 万贞儿和朱见深心意相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向下向后一看,朱见深的龙根已经跃跃欲试,万贞儿心里默默念叨,老天爷,贞儿恳求你,再可怜可怜我,赐一个您不想收回的孩子给我。 想毕,她伏到朱见深的两腿之间,先是亲吻了下朱见深的春袋,然后再把龙根整个吞了下去。 万贞儿的头在朱见深的双腿间起起伏伏,终于,朱见深道:“爱妃,朕……刺激太强烈了……来……快点来吧……” 听到这话,万贞儿像是听到了召唤一般,她也不褪去上衣,只是把下身的外裤、裸裤脱掉,急不可耐地把龙根对准自己的桃花源,猛地送了上去。 桃源秘处还没有情水流出,裹住朱见深龙根带来的摩擦很疼,万贞儿的眼里满含着泪水,当疼痛袭来的同时,她居然感受到了另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 本来正微微闭上双目享受*滋味的朱见深在感受到万贞儿硕大肥嫩的屁股以及整个身躯的重量时,他诧异地睁开眼睛,微微弓着身子看向万贞儿:“万长侍……” 在脱口而出喊出在太子宫时常唤的名字后,朱见深决定不再言语。因为他看到了他深爱着的女人双颊布满了泪水,小皇子的突然逝去,对她造成了无法想象的伤害。此时此刻,她应该只想迅速融入男欢女爱共赴巫山*的*滋味当中,然后从他的龙根里攫取开枝散叶的种子。 万贞儿没有用言语回应朱见深,而是紧闭双目,以女上男下的姿势开始了频率极快的运动。每一次退后,都是为了让朱见深的龙根能探进她桃花源的最深处,那种令人震颤的快感从她的桃花心往全身各处扩散,四肢百骸都酥麻着,万贞儿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皇上,请您再一次让贞儿怀上孩子吧,臣妾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多了。”万贞儿喊出了心中的想法。 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这句话后,正享受着一波一波快感冲击神经的朱见深内心咯噔一下,万一,万一黄太医所说非虚,那么,他将要怎样去面对万贞儿,万贞儿是多么渴望一名属于她和他的孩子,那是能够让她重新振作起来的载体。本原本,他想和万贞儿再拥有,但是,如果万贞儿真的没有办法受孕,可怎么办?他此生若想再有孩儿,便只能让其他女子生育?不过,这一切万贞儿能够接受吗?她能够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吗?朱见深不敢往下想,看着陷入癫狂状态的万贞儿,朱见深也努力抛开杂念,疯狂地回应着万贞儿,从下向上进行冲刺,昭徳宫里面引人遐想的床响声传出的却是大明王朝最有权势的男女的心声,“我们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就在小皇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晚,朱见深和万贞儿没有走出寝室一步,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打扰,甚至连当晚的晚饭都没有吃,他们只是不停地疯狂媾和,朱见深也出奇地神勇,在一次次泄掉精元后,居然能够短时间内再次雄起,一次又一次拼尽所能,把两个人的希望通过胯下的龙根输送到万贞儿的身体里。 第七十四章 后宫最宁静的日子(一) 朱见深和万贞儿之间的疯狂如果仅止是一日或者三五日的话,还没有什么。 但是,他们在昭德宫寝宫足不出户的日子居然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慈宁宫中,周太后因为激怒,脸涨得通红,然而她依然压制着怒火,听着站在不远处的怀恩的陈述。 只不过,她微微颤抖着的凤体以及用力抓扯椅子扶手的动作被怀恩尽数收入了眼底,于是,怀恩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更加平和一些,以降低周太后情绪更加急剧波动的可能。 慈宁宫中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在一种近乎窒息的状态下,怀恩把所有的情况汇报完毕,低下头,看着地面,偷偷呼出了一口气。 好久,才听周太后道:“如此说来,这半个月的光景,不光本宫没见到他来请安,朝臣们同样没有等到皇上上朝的消息,是也不是?” 怀恩道:“回娘娘的话,是的。” 周太后道:“实话告诉本宫,皇上在昭德宫的寝宫中,有没有出来的迹象。” 怀恩道:“从种种现状来看……暂时还没有。” 周太后的右手重重砸了下椅子扶手,站起来,快速地来来回回踱步道:“实在是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小皇子意外离世,谁听了不难过,本宫这个当皇祖母的也是连续几日食不知味,山珍海味入了口好似嚼蜡。但是皇上就是皇上,他不能像普通人家的男子那般,放下了什么都不管。一国之君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家国天下需要他去治理。由于他事事不问,内阁在军队人员调动方面缚手缚脚,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将不过偏裨,兵不过万人,以至于孛来又连续攻陷了五座城镇,难道这一切他都不管不顾了吗?本宫……本宫恨不得他能下旨改朱批为蓝批,一切国家大事都由内阁负责。” 怀恩听了后大惊失色道:“我的老天爷,娘娘。这种话是能当气话说的吗?出现蓝批的情况只有两种,一是皇上年幼尚不足以亲政的时候,另外还有一种情况便是……老奴都不敢说出口。娘娘,您的这番话若是传到朝中大臣们的耳朵里,朝野又得有一番震动哇。” 周太后一手掐着腰,一手按着脑门,道:“唉,本宫这是被气糊涂了,这不该说的话居然冲口而出了。怀恩,皇上他们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怀恩道:“娘娘。皇上与万贵妃不相信黄太医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们二人……他们二人这半个月来都在行人伦大礼,日日不落,好像想试试到底能不能怀上孩子。” 周太后大声道:“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黄太医的话本宫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本宫正准备派人替他们寻找更好的大夫。没想到他们居然这般胡来,传将出去也不怕天下人耻笑。怀恩,既然他们讳疾忌医,那么本宫就打醒他们。你派个人,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到慈宁宫来,本宫要带上他们,给万贵妃好好诊治一番。” “是,娘娘。” 不久之后,所有太医,无论是当值的。还是轮休的,全部都聚集到了慈宁宫。 周太后看了看声势浩大的阵容,道:“本宫今日唤你们来,只为一件事情,那就是帮贵妃娘娘把把脉。黄太医不是说贵妃娘娘从今以后都不能生育吗?本宫不相信。” 周太后伸出手指,从左向右一扫,道:“你们都是杏林中的翘楚,但是自从当了太医后一个个都学会了偷奸耍滑,无论大病还是小灾,你们一律说一些宽慰的话,开一些平缓的药方,吃不死人,见效却慢。本宫知道太医不好当,不过这一次,本宫恳请你们,到了昭德宫,望闻问切结束后,照实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听到了没有。” “微臣惶恐。” 周太后道:“且不用惶恐,用心把这趟差事办好就成。” “是,娘娘。” “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娘娘。” “那我们走吧。” 于是,周太后带上所有的太医以及近侍,浩浩荡荡,奔着昭德宫的方向而去。 在快到昭德宫的时候,周太后道:“卢永、映月,你们两个叫上几人,先过去,不允许任何人提前通报,记下了吗?有一人敢提前吊一嗓子,本宫把那人和你们的舌头一起拔了。” 卢永和映月道:“是,娘娘。” 所以,当周太后到达昭德宫的时候,昭德宫的宫人们都站在了院子里,恭迎着周太后。 周太后一一扫过香瑶、香婉、香芝、辛凤儿和汪直的面后,道:“怎么,皇上和万贵妃都没起来吗?” 香瑶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和娘娘都已经起来了。” 周太后道:“起来了?哦,那好,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在寝室……” 周太后道:“香瑶,走着,本宫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和皇上商量。” 香瑶迟疑了一下,却不动。 周太后眼放寒光:“恩?差事做得久了胆子是不是也肥了起来,你没听到本宫刚才说的话吗?还不前面带路。” 所有宫人们噗通,不约而同全数跪倒,道:“还请太后娘娘稍等片刻。” 周太后颤抖着举起手指,指着寝室的方向,道:“怎么着?难不成还在做那巫山*之事儿?” 一群宫人尴尬着,并没有说话。 他们的默不作声,让周太后找到了答案。 原来,朱见深和万贞儿昨夜几番荒唐后,早晨一睁开眼睛,便又是一场盘肠大战。 周太后气急,道:“卢永,随本宫来。” 香瑶听到后,连忙跪着往前爬出两步,道:“娘娘,娘娘请息怒,此时此刻可是万万不能惊动万岁爷的呀。” 听香瑶这么一说,周太后停住了脚步,她转念一想,儿子虽然对她几乎无母子情意可言,但是她却不能不为儿子着想。如果寝室内进行地正激烈,冒冒然砸门,巨大的响动惊扰到儿子,说不定会对男人的生理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为了以防万一,周太后只得咬咬牙,忍住了。 但是让周太后在这里等着朱见深和万贞儿颠鸾倒凤结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周太后恨声道:“怀恩。” “老奴在。” “你留在昭德宫等着,离得近了,他们那不堪入目的场景都出现在了本宫的脑子里,本宫实在不宜待在这里。等皇上和万贵妃行完人伦大礼,就告诉他们,太医们全体聚集在这里,是本宫的懿旨,请万贵妃配合,让太医们好好诊治诊治,综合综合意见。如果皇上和万贵妃信不过太医们的医术,那好办,本宫亲自出宫去请这方面的名医,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这件事情下个最终的论断。如果太医或者民间名医得出的结论是万贵妃还有生育孩子的可能,那当然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的。如果万一万贵妃被黄太医不幸言中,本宫希望皇上能够保重龙体,后宫内别的不多,就是能生养孩子的女人,从来没缺过。” “记下了吗?” “记下了,娘娘。” “好,映月,我们回宫。” 在震怒之下,周太后的声音很大,周围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于是,她的每一个字儿都在昭德宫中传出了回响。 当周太后吩咐完一切后,带着慈宁宫的人,拂袖离开。 就在周太后走后没多久,昭德宫寝室的门被打开。朱见深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道:“母后的话朕都听到了,你们逐个过来,好生帮贵妃娘娘诊治,然后把诊断出的结果写在纸上,折起来,等所有人诊治完毕后,朕自会一一打开来看。你们是杏林国手,很多人在入宫当差之前都享有华佗再世,扁鹊再生的声望。朕希望你们小心斟酌着看法,只要有希望,便把希望写下来给朕看。” “皇上,臣等一定用上生平所学。”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但愿如你们所说,进去吧。” 大约一个时辰后,朱见深把所有未署名的诊断结果打开审看,太医们的判断惊人的一致,万贞儿此生生育无望。 朱见深连握住纸的气力都没有,一沓纸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看到了朱见深的反应后,万贞儿也是头向后一仰,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爱妃……爱妃……太医……太医……” 就此,万贞儿停止了和朱见深的疯狂举动,她一下子便病倒了,病得很重很重。丧子之痛和永远失去了做母亲机会的双重打击,是任何一名女子都承受不起的。 周太后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的事情,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由于万贞儿病情始终不见好转,朱见深更是没有心思上朝。 一时之间,朝廷陷入了多日无早朝的局面。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万贞儿是病由心生,太医们告诉朱见深,只有先除掉心病,同时以药石佐之,万贞儿的身子才能渐渐好起来。 第七十四章 后宫最宁静的日子(二) 为了能够让万贞儿尽快走出阴影,朱见深又开始了寸步不离万贞儿左右的生活。每天帮万贞儿端汤送药、擦拭头脸,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在朱见深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在太医把宫中收藏的顶尖中药材的培本固原之下,郁结在万贞儿心中的苦闷渐渐消散开去。 都说时间是医治心痛最好的医生,当万贞儿决定渐渐淡忘伤心事儿的时候,她的身子骨也一天一天见好。 等到万贞儿大好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京城下起了连绵的秋雨。 将近一年的时间,恍如隔世。 在经历了大喜大悲,生死轮回后,万贞儿好像开始把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平日里说话做事儿居然有了些许与世无争的感觉,她的语音语调变得很平和,很轻柔,平和轻柔地让人不相信她的变化是真的。 好多宫人们都会看到她在御花园逛着逛着,便会对一株正在飘下落叶的树怔怔出神,然后自言自语道:“本宫活错了,什么事都想争,什么事都要争,可是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到头来还不是和这一片片落叶,尘归尘,土归土。” 在生出这种近乎禅理的想法后,万贞儿性情大变,开始主动积极地劝说朱见深到其他妃嫔那里就寝。 在她的坚持和努力下,朱见深慢慢从昭德宫走了出来,和其他的妃嫔接触,好多人因此都得到了期盼已久的雨露,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妃嫔们身边一些长得秀丽端庄的宫女。 在宫中消失了将近三年的脂粉香气重新飘散起来,它们在空气中充满活力地相互交织碰撞。而它们的主人们,也一个个带着欢声笑语,一时之间,宫中和谐安宁。 周太后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如此一来,她抱上孙子便指日可待了。 慢慢地,在与别人谈起万贞儿的时候,周太后对万贞儿的印象也好了起来。 万贞儿双目低垂,身子笔直地坐在朱见深命能工巧匠专为她打制的巨大铜镜前,任由香婉在后面帮她打理着头发。 香婉摸着万贞儿的头发。道:“娘娘,随着您心情一天天好起来,您的头发也是越来越乌黑亮丽了。” 万贞儿摸了摸直垂而下的头发,幽幽道:“都这么长了,发梢应该都能长到腰间了吧。” 香婉点了点头道:“奴婢瞧着,可能还要再长一些。” 说着,香婉停止了梳理头发,把缠绕在紫檀木梳上的头发小心翼翼解下来,以大拇指和食指为中心,绕成了一小团。然后扎紧,塞进了挂在腰上的香囊里面。 “娘娘,最近您的头发又掉了不少。” 万贞儿重重叹了口气。 自从小皇子死后,万贞儿便养成了唉声叹气的习惯,很多事情好像看淡了,其实。那到底是表象,双重的痛可是刻骨铭心的,万贞儿道:“每次打开箱子,看到为皇儿准备的小衣服,本宫总是会感伤上好一阵子,哪能不掉头发。” 由于担心万贞儿触景伤情,朱见深命人把昭德宫中所有能够勾起万贞儿有关小皇子记忆的物件统统销毁或者扔掉,但是,朱见深并不知道,万贞儿偷偷藏下了一件她亲手为小皇子缝制的肚兜。放置在了她私人专用的箱子里。 “娘娘,您这两日是不是又多梦了,您看看您的脸色,多憔悴哇。昭德宫里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担心娘娘呢,您可一定要多加注意。心情尽可能愉悦一些。” 在病重的这几个月里,万贞儿最害怕的一件事情便是睡觉。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睛,便会梦见婴孩。只不过她梦见的婴孩不是一名,而是两名。其中一名当然是被她给予了无限厚望的皇儿,佑康。另外一名孩子是谁,她虽始终没有看清楚面容,但是万贞儿分明知道。因为,那名婴孩的嘴里面总是有一股浓重刺鼻的大蒜气味。那哪里是大蒜的味道,分明就是黄磷散发出来的味道。每每看到她,万贞儿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歉疚。她梦中的第二名婴孩便是在她指使人下毒后被毒杀掉的安妃之子。这两名婴孩出现在她梦里的时候,都是一前一后向她爬来的,她的孩子在前,安妃之子在后。但是当她的孩子带着天真烂漫笑容马上要扑到她怀里的时候,安妃之子总是满脸邪恶地笑着把小佑康硬生生从她的面前拖走,拖到不远处,张开长满了锯齿状尖利牙齿的嘴,当着万贞儿的面,恶狠狠地朝着小佑康的脖颈处咬下去。 万贞儿又叹了口气,道:“是啊,最近两日本宫又是多梦,香婉,你知不知道京城里哪座寺庙的菩萨比较灵,香火比较旺,本宫想出宫走一走,顺便到寺庙里上上香,求个平安符,压一压心中的梦魇。” 香婉道:“娘娘,最近汪直一直宫里宫外的跑。奴婢曾经听他在香若面前提起过,西顶庙是京城里人气最旺的地方,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接踵摩肩。” 万贞儿道:“可惜本宫去不得那里。” 香婉道:“娘娘为何去不得哪里?” 万贞儿道:“你这个蠢笨的丫头,你难道忘啦,那里可是祝厘摆放长命牌位的地方,她是皇太后,本宫是贵妃,西顶本宫是万万不能去的。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又得传出些疯言疯语来。” 香婉道:“娘娘,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思虑周详。” 万贞儿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本宫也就是这么一说。好生想一下,除了西顶,还有别的地方吗?” 香婉道:“除了西顶,可就要数北顶娘娘庙了。不过娘娘,北顶娘娘庙香火虽旺,但是那里鱼龙混杂,人员比西顶复杂得多,奴婢怕有人有眼无珠,惊扰到娘娘。” 万贞儿道:“你多虑啦,北顶庙好,就去北顶。最近几日总是能梦到皇儿,本宫要去捐一些香火钱,请菩萨保佑皇儿来世投胎做人能有一个健健康康的身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过百年。” 香婉透过窗棂向外看去,道:“娘娘,瞧这天,只怕今日会有雨,咱们还是改日再去吧。” 万贞儿道:“都说心诚则灵。本宫既然已经想到了,为什么还要顾虑会不会淋雨之类的事情。去,让汪直到皇上跟前讨个口谕,就说本宫想出宫一趟,到娘娘庙烧几柱香。” “是,娘娘。” 香婉一边帮万贞儿的头发进行扫尾阶段的梳理,一边将眼前的万贞儿和以前进行对比。她欣喜地发现,远近不同时期的万贞儿简直判若两人。现在的万贞儿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主子,她居然产生了浓重的佛心佛性。 当然,香婉并不是因为万贞儿提议烧香拜佛才发现,而是在小佑康意外夭折至万贞儿身体康复期间,万贞儿竟然没有对宫人们发过一次火,更不要提打人之类的事情。 汪直带着万贞儿的话来到了御书房,此刻,朱见深正在翻阅奏折。 当听到汪直转述的话后,朱见深道:“哦?爱妃想去北顶娘娘庙烧香拜佛?” “是的,皇上。” 朱见深把奏本往桌子上一丢,饶有兴趣道:“爱妃现在开始诚心礼佛了?” 汪直道:“是的,皇上,奴才随侍左右,总是能听到娘娘脱口而出一些颇具禅理深意的话,那些话,真是能引起人静下心来去深思。” 朱见深道:“爱妃与朕患难与共,见过权力更迭,腥风血雨,曾经跟朕说,她这一辈子只信朕,只信她自己,她的性情太过刚直。如今能够诚心礼佛,倒能让她超脱一些。爱妃她准备怎么去?” 汪直道:“娘娘说,她不想黄土铺路、闲杂人等不得出户、泼水净街、鸣锣开道、以免惊驾那般大的排场,如果皇上恩准的话,娘娘想微服出宫。” “微服出宫?”朱见深双眼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怀恩,你去从大内侍卫中挑选几名身手了得,长得不容易被发现带着官气儿的保护朕和万贵妃,再给朕找一套便服换上。” 怀恩道:“皇上,不可。” 朱见深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不可了?” 怀恩道:“皇上,您心里面是清楚的,自打您登基以来,前朝后宫关于娘娘不满的言语便铺天盖地,这半年多来,娘娘性情突变,深得宫里面的人称赞,太后娘娘更是对贵妃娘娘刮目相看。娘娘好不容易改变了别人对她的看法,您微服出宫这一闹,估计又得生出波澜,这对娘娘可没有一点儿益处。” 本来兴冲冲的朱见深一听,瞬间冷静了下来,琢磨着怀恩的话,然后指了指怀恩道:“还是你老成持重,说得对,朕差一点误了爱妃。那好吧,汪直,让程欢陪你去挑十名大内侍卫与贵妃娘娘,你随娘娘一起出宫。听着,若娘娘少了一根头发,你也不用回宫,自个儿找三尺白绫了解了吧。” 汪直道:“是,皇上,奴才记下了。” 第七十五章 北顶庙 杀神归位(一) 京城里的善男信女们烧香礼佛最常到的地方叫做五顶庙,乃北京城中最负盛名的五座泰山神庙,正名为碧霞元君庙。 按照方位,共建有东顶、南顶、西顶、北顶和中顶五座碧霞元君庙。 这五座庙宇各有各的特色,以中顶庙为中心,周围的街市以走会、社火为主。南顶则是以赛马、跑车出名。西顶香火最为旺盛,因为它里面供奉着皇太后祝厘的长生牌位。东顶以及北顶周边呢,则是庙市,民间物资交流最为频繁,所以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而万贞儿所前往的,正是香婉最为担心的北顶娘娘庙。 一场秋雨一场寒,虽是初秋,斜风细雨的,也有了点刺骨的感觉。 基于这个原因,平时一路喧闹的北顶娘娘庙,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 如山水画意境的景象,让万贞儿的心情轻松了起来。她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看什么都新鲜。她虽是宫女出身,不过毕竟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一出门便是前呼后拥,好久好久没有这般轻松自在的逛着了。 走着走着,万贞儿侧脸看了下正帮她撑着油伞遮挡风雨的香瑶。 油伞虽然很大,但是香瑶的后背还是被秋雨打湿了很大一块,万贞儿望着大半个身子都站在伞外的香瑶,很是感动,伸出手道:“香瑶,把油伞给本宫吧。他们手里面不是还有多余的伞吗?你且要过一把自己撑着吧,别因为顾着本宫,反而把自己淋了个通透,到时候生了病,且不是本宫的罪过。” 香瑶道:“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伺候您是奴婢的本分。” 万贞儿柔声细语地道:“此处是宫外,宫里的规矩约束不了你我,况且。本宫很想自己撑着雨伞在雨地里走一走。来吧,把伞给本宫。” 香瑶不敢违逆万贞儿的话,把油伞递了过去。 万贞儿看着香瑶一脸的不情愿,道:“怎么着,还怕累着本宫不成?本宫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你可别忘了,本宫也是从苦哈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即使是在今天,本宫也是出了名的弓马娴熟,甚至连京城的武将也比了下去呢。” 香瑶低低垂下头,小声嘟囔着道:“香瑶没有忘记。香瑶可真是怀念那个英姿勃发的娘娘。” 她的话被万贞儿隐约听到,万贞儿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香瑶,你说什么?” 香瑶从短暂的怀念和眷恋中醒过神来。连忙道:“没……香瑶没说什么。” 见香瑶不肯回答,万贞儿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她撑着伞,在雨地里走着,很享受的样子。 边走,边看着行色匆匆的行人。万贞儿心里有所触动,道:“眼下虽然是初秋,但是看到这番景象,倒让本宫想起了杜牧描写清明时节的诗句。用在此时此刻好像也很是贴切,路上行人欲断魂,路上行人欲断魂。唉,多少的苦痛与辛酸全都涵盖在这一句当中了。” 香瑶定定地注视着万贞儿,道:“娘娘,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奴婢发现,您变了好多。” 万贞儿道:“哦。是吗?那你认为本宫这样变化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香瑶想了下,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更欣赏英气逼人。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时的您。” 万贞儿叹了口气,道:“本宫倒不想回到从前,更不想自己曾经是那个样子。这几个月,本宫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前太过骄横跋扈,专断独行,才让皇儿在这个世上只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香瑶道:“不,娘娘,这和您无关,小皇子的事情您不应该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万贞儿惨笑了下,道:“你也不用这般担心,本宫当然知道自己目前的想法,只不过是哀恸之后的胡思乱想罢了。不过本宫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有着男儿般的刚毅,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便自怨自艾,钻进牛角尖再也出不来的,你且把心放宽了。” 香瑶道:“是,娘娘。” 由于万贞儿前后左右不远处若即若离地分布着十名精神高度集中的大内侍卫,她内心忏悔的话不能直接了当地吐露出来,所以,她便只能隐晦地跟香瑶聊着天。 万贞儿瞧了瞧大内侍卫们,道:“你们是不是太久没有出宫了,步履都显得有些僵硬,看起来好别扭。” 靠着万贞儿最近的一名大内侍卫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们只要不当差便可以出宫,奴才们之所以有这般表现,是因为奴才们第一次领了随娘娘微服出宫的差事。” 万贞儿笑着道:“瞧你们一身的杀气,让行人们远远地看着便躲开了我们。不用那么紧张,你们呢,现在就把自己想象成大户人家的家丁护院。家丁跟着主人出来的场景见过没?” “见过。” “有浑身上下散发出那么大的气场和杀气的吗?来,都到本宫身后来,放松、放松。” 大内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这便是曾经宫里面人人畏之如虎的万贵妃? 她也有如此和颜悦色与宫人们、差人们说话的时候。 心里面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大内侍卫们还是按照万贞儿的话做了。 毕竟,绝对服从于主子们的命令是他们自当差第一天起便奉行的信条。 而且,堂堂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应该没有什么人胆大妄为到对着交错而过的行人做出极度危险的举动。 见大内侍卫们依言走到了身后,万贞儿微笑着指点他们道:“哎,对了,两肩可以松垮一些,吊儿郎当的也没什么。从现在开始,本宫便是从江南而来,到北顶庙拜佛上香的富商家的大夫人,换句话说,本宫是你们的主母。记住,可千万别叫错了。谁要是叫错的话,待回到宫中,本宫可是要扣你们的月俸的。当然了,一路表现良好的人,本宫另有赏赐。” “是,主母。” “有什么话题,也可以随便聊着,不要一言不发地,太过别扭了。” “主母,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从此刻起,本宫也唤个自称,就自称为‘本夫人’了。” “是,娘……主母。” 万贞儿转过脸,向其中一名差点喊错了她的大内侍卫道:“哎,幸亏收得快,要不然,哼哼……” 她这般幽默地和大内侍卫们开着玩笑,瞬间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大内侍卫们见万贞儿变得如此好相处,便放下了拘谨,在她的身后交头接耳说着话。 万贞儿听着大内侍卫们的各种新鲜话题,心情舒展了许多,尤其是雨天无拘无束地行走在天地之间。她把在后宫里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假想敌和危机感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耳边收录着几名不甘雨天继续做着买卖的小贩的吆喝声,脚步轻盈地朝着北顶庙的方向走去。 秋雨虽然阻住了民间的物资交流互通有无,但是香火鼎盛的地方是不会因为天寒地冻还是热浪滚滚,人流量便会有大幅度减少的,淅淅沥沥的雨可是阻挡不住香客们虔诚礼佛的心的。 这对于香客们来说,无异于佛祖对他们是否诚心的一个小小的考验。 当万贞儿一行人来到北顶娘娘庙的山门殿附近时,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 人流如织,人头攒动。 大内侍卫们在万贞儿的指点之下,气势确实收敛了很多,但是在宫中当差多年所熏染出来的霸气与华贵却是遮掩不住的,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他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已经渗入了血液里。 而京城里的百姓,大都都长了一双极其刁钻的眼睛。哪些人非富即贵,哪些人身世显赫,哪些人不过是寻常百姓,他们只要用心多瞅上两眼,便几乎能判断的*不离十。 所以,当万贞儿举着油伞走到山门殿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恭恭敬敬地让出了一条道。 也许是因为被侍奉惯了的缘故,万贞儿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她还认为自己掩藏地很好,认为别人之所以如此礼遇与她,是因为她所装扮出来的富商大夫人的身份。 但是她忘了一点,在京城里,平头老百姓也是眼高于顶的,若只是有钱的富商极其家人,他们可不会这般对待。 眼光刁钻歹毒的除了进进出出的香客,还有北顶庙的主事之人,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整日食用素斋,却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胖嘟嘟的身材胖嘟嘟的脸,笑起来就好像一尊弥勒佛。 他站在前殿的阶梯上,远远地便在众人中发现了万贞儿的与众不同,连忙整了整袈裟,向万贞儿迎了上去,行了个佛礼。 北顶娘娘庙历史并不算久远,它始建于大明王朝的宣德年间,距今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北顶娘娘庙内供奉的是玉皇大帝、碧霞元君、东岳大帝、关帝爷、药王等众多神明。 本来是净土一片的北顶娘娘庙由于位处京城,所以也就由不得它净了 第七十五章 北顶庙 杀神归位(二) 京城是什么地方,王公贵族、朝廷重臣云集,巨贾富商经商往来之地,这些人以及这些人的家眷们虔诚的不在少数,在接触到这些位高权重、富甲一方的人之后,历任的方丈便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多多少少都会染上一些俗气。 这一任的方丈更是自甘入俗,每每看到有身份不同的香客前来,他都会主动迎上前。 在一眼瞧见万贞儿高贵不凡的气度步伐,身后随从们眉宇之间隐隐呈现出器宇不凡,便猜度到对方来头非小,不是穿着上那么俗浅,他用低沉浑厚的声音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身在三界外,只度有缘人。老衲是本寺的主持方丈,如果老衲没有猜错的话,女施主应该是第一次来到本寺吧。” 万贞儿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平民女子的身份前往寺庙祈福拜佛,便碰到了方丈亲身相迎,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回了个佛礼道:“方丈可真是好眼力,小妇人跟随夫家从江浙地区搬到京城来,准备做一些小本买卖,刚刚落下脚没几天。” 方丈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道:“这不是老衲眼力好,而是一早醒来,老衲便觉得会有有缘人来到鄙寺,早早地在这里恭候。当看到女施主的第一眼,老衲便知道,女施主便是那名有缘人。” 在听到方丈胡诌的话后,万贞儿很是欣喜,道:“夫家一向诚心礼佛,每到一处,一定会前往本地香火最为鼎盛最为灵验的寺庙上香。不过由于这次来京城,千头万绪都得由他去处理,分不开身,不得已之下便诚请小妇人,嘱咐我一定要到北顶娘娘庙来上一炷香,再添上一些香油钱。” 一听到有香油钱,方丈的热情立马又高涨了三分。 香瑶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方丈的面前。 方丈一眼看过去,两眼顿时圆睁。因为银票上的数目是纹银一千两。整整一千两银子哇,方丈心里面感叹道,到底是从江南过来的富商,出手就是比一般人阔绰。 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道:“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女施主,这边请。” 在方丈的相陪下,万贞儿一行人穿过山门殿,往天王殿方向而去。 往来的香客见到万贞儿居然得到了北顶庙方丈的亲自接待。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如织的香客们点燃了无数枝香,氤氲升腾的烟雾在迷迷蒙蒙的秋雨里,别有一番景象。烟雾在大殿前缭绕着,让寺庙大殿看起来庄严而神圣。 走着走着。万贞儿开口道:“方丈大师,小妇人心中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方丈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只管说来便是。” 万贞儿道:“小妇人的家门近日遭逢不幸,由于路途颠簸,小妇人腹中的孩儿早产夭亡。小妇人见北顶娘娘庙香火如此鼎盛。心里生出为逝去的孩儿立一块长生牌位的想法,希望他能够得幸跟随在碧霞元君娘娘身侧,求生净土,离苦得乐。不知可否?” 方丈听到后,迟疑了下,道:“这……” 见方丈面露难色,万贞儿忙道:“方丈大师,只要您勉为其难为小妇人了了这个心愿,小妇人一家愿意出资为我佛、为娘娘重塑金身,然后再添上纹银五千两的香油钱。” 方丈的心里如被百爪齐挠一般,万贞儿在他眼里可是头肥羊啊。 他继续端着。像是在做着斗争。 万贞儿哀求道:“好吗?大师。” 方丈好像是经过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一般:“看在女施主如此诚心的份上。好吧,老衲便勉为其难,亲自为小公子求一求往生道。” “多谢方丈大师。多谢方丈大师。” 方丈道:“要不是你与我寺有缘,这件事情是万万办不到的。” 他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笑声:“哈哈哈哈……我说老和尚,这位夫人所央求的,不过是小事一桩,你却恬不知耻地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从中谋取诸多好处,我佛中人世俗到与市侩商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你也算是做到了一定的境界。只不过,你的话传进小僧的耳朵里,可就让小僧的耳朵遭了罪了。你要是在厚着脸皮说上几句,只怕小僧会把隔夜饭给呕出来。” 由于门庭若市,方丈一时找不到是谁发出的声音,怒道:“何人这般畏首畏尾,躲在暗处诋毁老衲的声誉?” 那人接过方丈的话茬道:“身为一位出家人,嗔怒、痴、爱、恨、恶、欲、贪等几戒,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你便犯了不止一两条。你对得起你身披的袈裟吗?居然还有脸装出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万贞儿和方丈循声找去,只见一名满脸污秽、衣衫褴褛的和尚正晃悠悠地走过来。 方丈定睛一看,道:“原来是你。好你个行脚僧人,一个多月前电闪雷鸣的,我寺僧人发现你昏倒在山庙门前,是老衲瞧着你可怜,又秉承我佛慈悲,才收留了你,容你在此处挂单,没想到你却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当庭广众之下居然恶语中伤老衲,你……请你即日离开本寺。” 面对开始发怒的方丈,行脚僧却不予理睬,他径直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行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你让小僧好等哇。” 万贞儿瞧着他一身的污垢,本以为当他靠近的时候会传来一阵恶臭,但是没想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幽幽奇香,万贞儿不由得暗自称奇,当她听到这名僧人是不久前才在北顶庙挂单的,好像是专门在此守候她前来一般,不由得更是觉得奇怪,问道:“大师,你在等小妇人?” 行脚僧双眉底扫,道:“是的,女施主。请问女施主,你可知道霸州与诸城这两个地方?” 当行脚僧说出这两个地名的时候,万贞儿娇躯一震,因为这处,一处是她父亲万贵曾经被贬谪困守的地方,另外一处则是她出生的地方。行脚僧能一语道出这两个地方,很明显,万贞儿的身份他依然一清二楚,万贞儿瞠目结舌,好久才道:“大师,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行脚僧却不正面回答万贞儿的问话,而是道:“女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丈一头雾水地听着行脚僧与万贞儿的交谈,道:“你这个疯和尚,究竟在疯言疯语什么?女施主,切不可信他,他这人一向信口开河的。” 但是此时,万贞儿已经被行脚僧一语震住,她道:“方丈大师,请您领着小妇人的贴身侍婢前往天王殿上香,小妇人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这位大师。” 她的意思很明确,请方丈离开片刻。 方丈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行脚僧,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香瑶去了天王殿。 跟在万贞儿身旁一直不言语的汪直此刻展现出了他对于主子心思地准确拿捏,他根本不用万贞儿发号施令,便打了个手势,十名大内侍卫心领神会,同时向四周散开,以万贞儿和行脚僧为中心,贴着墙根划出了个半径近三丈的一个半圆空间。 来往的香客们见此阵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纷纷避让开来。 万贞儿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对这位行脚僧的话她感觉到这人太过神秘,颤着声问道:“小妇人斗胆问一句,大师是否有什么要指点小妇人的?” 行脚僧一瞬不瞬地看着万贞儿,却不说话。 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万贞儿心里毛毛的。 “大师,你为何这般看着小妇人?” 行脚僧突然开口,道:“小僧虽是方外之人,但是见到凤容女主,却也不能不拜,行脚僧虚空见过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果说在听到行脚僧提到的那两个地名,万贞儿多少还能控制住情绪的话,但是行脚僧向她施行大礼后,万贞儿却慌了神,蹭蹭蹭连续向后退了几步。 她的举动让十名大内侍卫感到紧张,他们身形陡移,把行脚僧团团围住。 “娘娘……” “都退下,我没事儿。” 面对着大内侍卫的时候,万贞儿主子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便出了来。 但是,当她转向面对行脚僧,万贞儿的声音再次开始发颤:“你……到底是人还是鬼,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虚空道:“请娘娘不必惊恐,小僧是人,是一名修行浅显的行脚僧。” “请大师赶紧平身,我这趟是微服出宫,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娘娘。” “大师,是不是我们命中该有此番相遇,是不是大师有什么指点我的话?” 行脚僧点了点头:“虚空此次专为娘娘郁结在心的那个结而来。” 虚空这么一说,万贞儿便更加认定了他是一位拥有着大神通的高僧,她连忙道:“大师请讲。” 虚空道:“娘娘,如果小僧没有猜错的话,娘娘此次是抱着赎罪的心前来上香的。” 万贞儿瞪大了眼睛,虚空居然再次说中。 只是,她却不想回答。 第七十五章 北顶庙 杀神归位(三) 虚空道:“娘娘,这里是佛门净地,寺庙里供奉的神佛可都看着听着,您可不能口出妄语。” 万贞儿惊呆了,心道,他……他是怎么知道本宫此时此刻的想法? 虚空道:“小僧当然知道,娘娘,您还是回答小僧,是,还是不是。当然,小僧自然是知道的答案的,您的回答,是给寺庙的神佛们听的。” 对于虚空的神通,万贞儿再无疑惑,赶紧点了点头。 行脚僧道:“阿弥陀佛,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自然得的是恶果,娘娘之前的所作所为,小僧就不当面指出了,因为娘娘已经遭受到上天严厉的惩罚。此番娘娘肯屈尊纡贵,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诚心诚意到我佛之地来上香敬拜,已经是参透了悟了之前所做下的恶孽。” 行脚僧的话传到万贞儿的耳中,直达她内心的深处,她感觉到她的灵魂都在震颤,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僧人面前就像被剖开了一般。她开始毫无抑制地回忆以往做过的一切,流下了两行清泪。 行脚僧道:“善哉善哉,这悔恨的泪水说明娘娘已然悔过,小僧也看得出,娘娘已经下定觉醒斩断恶念,积德行善,积功累德。只不过,小僧有一句话不得不对娘娘讲。” “大师,什么话” “娘娘,有一件事情您还没有了断。” 万贞儿奇道:“大师的意思是?” 行脚僧道:“小僧的意思是说,娘娘您之前虽然累犯恶业,但是上天以收回娘娘孕育生命的母亲天性本能为惩戒,两相抵消掉了。” 听到这话,万贞儿无异于五雷轰顶。她惊呆了,道:“您是说,小佑康的夭亡,并不是因为本宫?” 行脚僧道:“他的死,娘娘您占了三成原因,剩下的七成,应该尽数归罪与施展了邪术的人。” 万贞儿彻底懵了:“大师,您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大明白。” 行脚僧道:“娘娘虽然恶因累累。但是小皇子乃是天子之命,帝王之气,周身九龙护体,万恶不侵的,就算娘娘您犯下再大的罪责,也只能令他大病一场,不至于早夭。小皇子之所以不到一岁便殒命。乃是另有原因。” 万贞儿颤抖着:“大师可否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 行脚僧道:“宫中有人用邪法消弱了围绕在小皇子身边的帝王之气,让九龙离身,娘娘制造杀孽所生成的怨念趁势侵入小皇子体内。小皇子连续修行十世,乃是得道成仙之人,他被上天派至凡间,是带着成为一代明君,惠泽万民、教化四方的使命的。但是他却被人下毒手暗害,导致意外惨死。这是违逆天理的事情。所以我佛才指引着小僧和娘娘在北顶庙相遇,来点醒娘娘,不至于罪恶被深埋地下。” 本来已经心生向佛的万贞儿在听到爱子的逝去并非完全由于她的缘故,幕后另有黑手后,强烈的复仇心瞬间占据了她整个灵魂,此时的她,乖戾之气膨胀逸散开来。 行脚僧没有心理准备。万贞儿突变的气场,让他不寒而栗,差点向后退了一步。 万贞儿道:“大师能否告诉本宫,是何人做的歹事吗?” 行脚僧摇了摇头道:“那人甚是高明,用的乃是密法邪术,小僧的修行不够,不足以窥探他的真容。” 万贞儿道:“那么本宫请问大师,您可知这人用的是怎样的密法邪术?” 行脚僧道:“这个小僧倒是知道的,娘娘您应该听说过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以及皇太子刘据是因何而死的吧。” 万贞儿惊住了:“木偶巫蛊?” 行脚僧点了点头道:“正是木偶巫蛊。” 木偶巫蛊事件是一件发生在汉朝武帝时期的惨案,它导致汉朝朝政出现了巨大的动荡。不但殃及数十万人,死伤十数万,更是令当时的皇后卫子夫以及有可能成为后世明君的太子刘据含冤而死。虽然最终证明乃是江充所为,并没有对汉武大帝造成任何的伤害。但是由于后果太过惨烈,后世的每一朝每一君,都对木偶巫蛊事件谈之色变。 万贞儿银牙一锉。道:“究竟是什么人,本宫究竟和他有多大的冤仇,他要如此伤害本宫的皇儿。大师,您能算出他的方位吗?” 行脚僧道:“请恕小僧技拙,小僧只能说这人乃是皇宫之中的人。” 万贞儿道:“何以见得?” 行脚僧道:“因为皇宫的宫墙乃是一道闭合的玄天罡气,它的作用是阻隔外界的妖孽之气入侵,所以,密法邪术要想得逞,必须得在宫墙之内进行。而且,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同样道理,这种事情只能晚上在外面做。” 万贞儿道:“原来是有人心生妒恨,恨本宫抢先一步生下了小皇子。后宫之中能够生出这般歹毒念头的,只有那些女人了。大师,木偶的方位呢?” “天之子为神龙幻化成人,所以木偶必在宫中有天龙造型或者龙之九子造型的地方。” 万贞儿道:“本宫皇儿夭亡已有数月,木偶会不会早已被人挖出取走?” 行脚僧道:“小僧以为,施行密法邪术的人在做法当天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在成功之后见没人往这方面怀疑,定会自认为神鬼不知。木头这种东西在土里面埋着,时日久了又会自然腐朽,她应该不会再冒险把它取出。” “大师,真的谢谢您了,如果不是您,本宫将一直蒙在鼓里。” 俗话说,相由心生,心随意转。北顶庙方丈带着香瑶上完香回来,见适才还面带微笑一脸善意的妇人换了一副凶相,不由得心中一凛。他也并非徒有虚名之徒,已经发现了不对。这位女施主本生佛性,为什么就这么会儿的工夫她整个人便被恶念侵蚀了一般? 他来到行脚僧的面前。质问道:“虚空,你到底向女施主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以至于女施主这副状态?” 行脚僧道:“小僧只不过是陈述小僧内心知道的事实罢了,没有胡言乱语。” 方丈向万贞儿劝道:“女施主,老衲不知道虚空向您说了些什么,但是老衲有一句良言劝诫您,他的话万万做不得数的。女施主,魔由心生,您动了真怒。心魔已生。” 万贞儿冷冷一笑:“虚空大师并没有胡言乱语,他这是在点醒我,多亏了虚空大师,小妇人才能够大彻大悟,醍醐灌顶。” 行脚僧向万贞儿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盘桓北顶庙的目的已经达到。女施主。小僧这就向您拜别,继续云游四方。” 万贞儿道:“香瑶,取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赠予虚空大师。” 香瑶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地送到行脚僧的面前。谁想,行脚僧却伸出一手推回到香瑶的面前道:“女施主不必如此,你我在北顶庙相遇,乃是上天的安排,作为挂单的行脚僧。我佛赐予小僧的是劳筋骨饿体肤的苦行之旅,如果接了俗世的阿堵之物,来日小僧不免会堕入欲念之地狱,烦请女施主把赏银收回才是。” 万贞儿道:“真是抱歉,大师,是小妇人思虑不周,那么小妇人便遥祝大师早日参悟我佛真谛。修成正果。” 行脚僧道:“承您吉言,你我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罢,他向方丈拜了一拜,道:“多谢方丈的照顾。” 行脚僧大步流星,向着远处走去,在一棵树旁边,挂着他装有僧衣僧袜和度牒的行李,还有靠在大树主干旁的禅杖。 他取过这些东西,戴上斗笠。渐行渐远。 直到这时,方丈的心底生出了极度的恐惧,他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女施主,能否告知老衲究竟……” 万贞儿再也没有来时的虔诚,粗暴地打断了方丈的话道:“方丈大师,小妇人想起今日家中还有大事忘记处理。树长生牌位的事情就先放一放,改日再来和您商议,小妇人失礼,先行告辞了。” “夫人……您……” 万贞儿不再听方丈的话,转身便离开。 香瑶同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会儿工夫,万贞儿整个人全变了,她追上去道:“娘娘,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这般匆忙,要赶回宫中?” 万贞儿已经归心似箭:“赶回宫中,自然是找寻某些早该出现在本宫面前的东西。” 由于周围大内侍卫环伺,香瑶不便多问,便跟在万贞儿身后,往宫里赶。 眨眼间,在方丈眼里异常神秘的一群人走得干干净净,就剩下呆若木鸡的他。 来得蹊跷、走得突然的虚空让方丈浑身上下直冒冷汗,阴谋,绝对有阴谋。 “那名妇人?”方丈恍然大悟,“虚空在北顶庙逗留这么多天,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她。如今,虚空的目的达到了,他便急不可耐地远遁,是的,一定是的。” 可是,刚才那名妇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能够让一个人假扮僧侣,处心积虑至此。 方丈想了好久,依然没有个头绪:“我佛慈悲,老衲诡异我佛,只想守得一方净土,且不去问他世间有什么泼天阴谋,鬼蜮伎俩。他来自他来,他去自他去,北顶庙从来没有虚空这个人。” 这边是老方丈的处世哲学,明哲保身。他叹了口气,遥看不远处一名香客,在一群面露骄纵之色的奴仆簇拥下正取了几束香引燃了冲着四面恭敬地拜佛。老方丈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靠了过去。 虚空的话让万贞儿几乎锁定了埋藏木偶的地方。因为距离昭德宫百丈之内,有一盆巨大的腾龙造型的盆景。 她回到宫中,打发十名大内侍卫离开,带着香瑶和汪直直奔御花园。 此时,秋雨刚停不久,御花园的小径上还没有什么人。 万贞儿来到腾龙造型的盆景前,怔怔盯着盆景架子周围的土。 好久,万贞儿突然指着地面道:“汪直,把这方土给本宫挖开。” 汪直打了个愣,道:“是,娘娘。请娘娘稍等片刻,奴才去取把铲子。” 万贞儿道:“本宫已经等不了那么许久了,没有铲子,你就用手挖。” 汪直迟疑了下,道:“是,娘娘。” 还好连绵的秋雨把地面完全浸润,土壤非常的疏松。 汪直俯下身子,咬着牙,双手卖力飞快地挖着。 香瑶见万贞儿如入了魔一般死盯着那方土,便帮着汪直一起挖。 不一会热的功夫,万贞儿的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大坑。 “娘娘,还要挖吗?” “挖,继续挖。” 随着大坑的直径逐渐变大,万贞儿的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她在等待虚空所说的木偶。 按照常理,当事人应该不愿见到木偶,不愿意相信虚空所说的事实,但是万贞儿的心里不知道为何,却有些希望虚空所言非虚一般。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就因为万贞儿失去了小皇子?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她是不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能够发泄心中绝望的理由? 就在这时,汪直停了下来,道:“土中怎么会有一截人形木头?” 万贞儿听了,浑身一震,道:“什么?快,快拿给本宫瞧瞧。” 汪直道:“娘娘,这块木头上面都是泥泞,让奴才先拿到一边冲洗干净了再……” “不必了,拿过来。” 万贞儿接过汪直递过来的木头,用白嫩的手抹掉附着在木头上的泥土,再用袖子使劲蹭了蹭。 她把木头举到汪直的面前:“汪直,你看这是什么?” 汪直定睛一看,却是一名孩童模样的木偶,他吓得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失声道:“木偶巫蛊?” 万贞儿呵呵笑道:“眼力不错,正是木偶巫蛊。” 汪直道:“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做出这等震惊朝野的事情?娘娘,要不要奴才呈秉皇上,命人彻查此事。” 万贞儿道:“后宫里面不下万人,怎么查?” 万贞儿看了看四周:“汪直,把坑给本宫填平,香瑶,随本宫回昭德宫。” “是,娘娘。” 万贞儿也不等香瑶,走得飞快。好像只有这样做,才能略略释放郁结在她内心的怒气。 万贞儿想不通,为什么在她按下决心不再与妃嫔们争斗的时候,会有人用如此卑劣恶毒的手段置她的爱子于死地。 “好,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不管你是谁,你害得本宫无法生育,没了后代。本宫没有能耐查出你是谁,但是从今以后,宫里面想再添一名孩子,不可能。我不能生,谁都别想生。” 第七十六章 汪直的阴谋(一) 香婉和辛凤儿趁着万贞儿出宫烧香礼佛的间隙,把万贞儿养病这段期间所穿过的夏衣夏天裤整理收拾起来,把床榻上的褥子换成了稍微厚实一些的。 两个人虽然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她们却表现得很是开心。 因为昭德宫有良知的宫人们每天都能感受到万贞儿点点滴滴的变化,她们做起事儿虽然仍如以往一般小心谨慎,但是却不再担惊受怕起来。哪怕偶尔做错了事情,万贞儿也只是轻嗔薄怒般训斥一下,不再动不动雷霆大发,不再有宫人高喊着救命被拖出去挨板子。作为宫人们,谁不希望拥有一名体恤下人、性情温和善良的主子呢? 将近两个时辰的忙碌,让香婉和辛凤儿的额头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相处得越发融洽的她们就像一对姐妹,一边干着活,一边说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昭德宫里面的奴才都变得如此随意?本宫的寝室是你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地方吗?” 由于两个人搬东弄西的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以至于呼吸变得粗重,耳朵有些嗡嗡作响,她们根本没有察觉,已经有人站到了她们的身后。 传来的这个声音冷酷无比,这是个她们曾经最熟悉最近却变得有些陌生的声音。这种不含有任何情感在内的声音是昭德宫乃至整个后宫中,上至妃嫔,下至粗使奴才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怖之源,香婉和辛凤儿对望了一眼,她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几个月前的贵妃娘娘她又回来了?” 香婉和辛凤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身子趴在了地上道:“请娘娘赎罪。” 万贞儿面若冰霜,在冲门的椅子处坐下,阴阳怪气地道:“本宫治下严谨在宫里面是出了名的,今日若饶过你们,来人再有其他人犯事儿,本宫如果管理?如何服众?就眼皮子一眼便能扫完的活,你们从本宫出门至回宫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干完。怎么着?是不是见本宫不在跟前儿,昭德宫就数你们大便偷懒?快,手脚麻利点把手头上的活做完。做完之后自己把宫人们全部叫到院子里,当着他们的面,结结实实打五十个耳光,然后再跪上一个时辰,跪完后不许吃晚饭,这个月月例减半。” 汪直一听,有些着急道:“娘娘……” 万贞儿斜了汪直一眼道:“是不是心疼香若。再敢说一个字儿,本宫立马命人把她打死。本宫倒要瞧瞧,你的举动到底是疼惜她,还是害了她。” 听到这话,汪直弯着腰,嘴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说一个字儿。 “恃宠而骄的东西,没了主仆尊卑了是不是?” 在深切地感受到万贞儿变得宽容包容后,昭德宫里面的每一个人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香婉和辛凤儿由于是近身侍候,所以虽然有些放松,该紧绷着的时候她们还是把脑子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 昭德宫是后宫中除了皇太后、皇后的住所外,最大的一处妃嫔寝宫,这里面的布置,从布幔、抱枕、椅垫、靠背、被褥、床垫,东西数不胜数。若是一一收拾更换起来的话,仅以两人之力,两个时辰都已经算是相当快的了。万贞儿之所以说出上面的话,只不过是心魔已生,见到香婉和辛凤儿便像找到了出气筒般,她要拿人出气,狠狠出一口气。 其实当万贞儿进来的时候,香婉和辛凤儿手中的活也差不多要做完。在看到两人迅速扫尾结束,万贞儿冷然一笑道:“本宫可没有冤枉你们吧,你们自己说是不是在偷懒。本宫在场才监督你们多长时间,你们便把活干完了,这未免也太放肆了吧。” 香婉和辛凤儿道:“奴婢知罪。” 万贞儿道:“知道就好,出去,到门外面跪好了,等人到齐了再动手。本宫要清清楚楚地听到你们掌嘴的声音。” “是,娘娘。” “汪直,你也出去。” “是,娘娘。” 待香婉、辛凤儿和汪直都退到门外后不久,从不远处传来了清脆的掌嘴声。 香瑶顿了顿,道:“娘娘,是否需要唤尚公公前来调查此事?” 万贞儿的双肩一下塌了下来,没好气地道:“查什么查?怎么查?就算尚铭东厂那拨人在追查方面有些神通,但是宫里面的人,哪是那么好查的。” 香瑶道:“奴婢愚钝。” 万贞儿的眼中含着阴冷的光,道:“王皇后这一群丫头,一直仗着自己年轻漂亮,从来不服本宫。皇上越是对本宫宠爱,她们心里面对本宫的怨恨就越深。这事儿不管是一人所为,还是一群人合伙干的,本宫是任谁都不会放过。本宫相信,其他人若是同样掌握了密法邪术施展的法门,她们也会照葫芦画瓢在暗地里害本宫的。等着吧,再让她们欢腾几天,本宫会腾出手来,慢慢慢慢收拾她们。” 后宫中这群沉浸在朱见深频率越来越高的轮番宠幸幸福中的女孩子们哪里知道万贞儿在去了被顶娘娘庙回来后,已经有原来的恶毒妇人变成了一个恶魔,杀神一般存在的恶魔。没有人发现有一张残酷的命运之网,已经在她们的四周撒下,并开始了收紧的第一步。 而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得了。 就算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风月老手们,也很少知道有折柳居这么一间妓院,它是相当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妓院。这里的女人,达官显贵们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倒是贩夫走卒们累死累活赚上三两个月银子后,会到这里花天酒地风流一夜。它这里绝对没有什么色艺双绝到让人倾家荡产也愿一亲芳泽的头牌红姑娘,女人们的长相也谈不上有多么多么的出众。但是,它确实大明王朝心脏处,京城这个地方,小门小户人家的男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最近,折柳居里面装潢得算是相当豪华的一间厢房被人定下,一包便是两个月的时间。然而直至数天前,在厢房被包下一个多月后,才有一名自称刘云的男子住进来,而他一住进来,便是整整四日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他之所以不出房门,是因为,他在忙着享受山珍海味,享受环肥燕瘦的各色女人。他这是在纵情声色,好像禁欲了好长时间一般。 当龟奴把饭菜端进房间的时候,这名名唤刘云的男子半醉半醒间会说:“痛快,痛快,老子足足憋了一个月,这一次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他就像一只饿死鬼,拼命地吃、拼命地喝、拼命地玩弄女人。 此刻,折柳居的老鸨正面带难色地站在刘云的对面,说着话。 “我说大爷,奴家实在是对不住您,您的要求奴家可真是无法满足。您说您看中了静儿,可是她在我这里只是当个杂役,帮折柳居的姑娘们缝补清洗衣服,跑腿买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并没有与奴家签卖身契。她如果不乐意的话,奴家也是没辙的。” “没辙?这可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怎么着,是不是嫌爷们儿出的银子不够?告诉你,爷们儿这辈子只信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是不是觉着一锭金子不够,那么五锭够不够?够不够?” 老鸨俩眼直勾勾看着酒桌上闪闪发光的金子,并没有说话。不过她不说,却已经把心里面的想法全都表现了出来。 刘云得意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她还是处子吗?如果今天晚上你能让爷们儿尝尝这个嫩雏的滋味儿,爷们儿的赏赐绝对不仅仅是这五锭金子。你是干什么的,你是个开销金窟的,本身就算不得什么善男信女,还不拼命赚足银子痛痛快快过这一生,难道等着下辈子投胎成了牛马再后悔不成?” 老鸨点了点头道:“爷说得也是,像我们这些做尽了缺德事儿的人,有没有来生还不一定呢。” 刘云道:“哎,这就对了。我可是见识过,你们对于不肯顺从就范的女人,有的是手段。你就想想办法,随便使出两招,爷们儿就不相信开不了她这苞。” 老鸨像是被刘云开解开来一般,咬了咬牙:“好嘞,既然爷都这样说了,我就再想想辙。” 刘云道:“你呀,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爷们儿送你的这棺材本如何?” 老鸨赔笑道:“当然是让奴家满意之极的了。” “那就好。你呀,就把你们这里调配好的春药、迷幻药之类的东西往她喝的茶水里面一放,等药性一上来,着人往爷们儿这厢房里一抬,往床上一丢就了事儿了。实在不行的话,给爷们儿五花大绑来都行。女人嘛,只要把她们的腿掰开了一回,以后便不再那么矫情了。你说,我讲得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 刘云淫笑着道:“其实爷们儿觉得五花大绑不错,老子喜欢霸王硬上弓,看到女人挣扎的样子感觉特带劲儿。”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看来刘大哥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费点心思琢磨些手段,难怪人家小姑娘死活都不愿从了你。我和你就不同,我喜欢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相对于你的强行霸占,让女人死心塌地喜欢你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刘云笑道:“真是让兄弟见笑了,进来吧。” 老鸨转过身,看着室门的方向。 第七十六章 汪直的阴谋(二) 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着灰白色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名男子同时兼具成熟和稚嫩两种气质,应该是十*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净,笑起来的时候,他嘴唇上留着的那一抹胡子很是迷人。 老鸨热情地迎上前招呼道:“这位客官瞧着很是面生,应该是头一次来我们这里吧?告诉奴家,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奴家去为你安排。” 刘云道:“老板,你怎么谁的生意都想做,也不看看他是冲谁来的。” 老鸨道:“冲谁来都一样。” 刘云道:“我看你做生意真的是想疯了,他可能是受了我娘子的委托,专门到你这里来捉拿我,把我从你们这里押走的。” 灰白衣服男子道:“瞧刘大哥这话说的,我有哪个胆量吗?我虽然是受了嫂子的委托,但是其实也是借嫂子这个幌子,趁机到这里来乐上一乐的。” 刘云双手拍着,笑道:“妙哉妙哉,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如果以后想同往的话,何不向对方的内人自告奋勇?” 灰白衣服男子道:“绝妙至极,绝妙至极啊。” 老鸨适时凑趣儿道:“刘爷,奴家这生意经做得怎么样?” 刘云竖起了大拇指道:“没得说。” 老鸨道:“刘爷,还有这位爷,需不需要奴家先请两位姑娘来陪陪?” 灰白衣服男子道:“先不忙,我与刘大哥有点事儿要说,说完了我还有别的去处?” 老鸨开始王婆卖瓜起来道:“怎么,爷还有更好的去处?这附近,可没有比折柳居姑娘更有味道的了。” 灰白衣服男子呛了老鸨一句:“你这里可有戏班子里的台柱子?” “这?” “没有吧。爷们儿最近看中了一个来京城演出的戏班子里的台柱子,那滋味儿,回味无穷。”边说,他便摇着头咂着嘴。 “待新鲜劲儿过了,爷再到你这里尝尝鲜。” 老鸨道:“那好,二位爷,奴家就不打扰你们谈事儿了。” 刘云从袖口掏出个金豆子丢了过去,道:“赏你的,下去吧。有事儿爷们儿自会叫你。” 老鸨手法娴熟地抄住了赏钱,往腰间一揣,连连鞠了几个躬,道:“谢谢刘爷,谢谢刘爷。” “出去顺手把门儿带上。” “是,刘爷。”老鸨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门,然后毕恭毕敬地把门带上。 刘云道:“如何?只要你出手够阔绰。大把大把银子这么一撒,在这个地界,我一样能过得如你们宫里的主子一般。” 灰白衣服男子笑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年头,只要出得起银子,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刘云道:“我已经竭尽所能把你的差事给办了,不知道我剩下的酬劳在哪里?拿来吧。” 从走进房门到现在,灰白衣服的男子双手始终是背在身后的,直到刘云发话。他才笑着把手放到了身前。原来他的手里面一直拎着个袋子。 他把用锦缎缝制的袋子往酒桌上面一放,往刘云的面前一推。 只听“哗啦哗啦”作响,锦缎袋子很有些分量。 “事情办得出乎意料的漂亮,所以,我另外加赏了你,一共是黄金三百两,你验一验吧。” 刘云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伸出双手把锦缎袋子接了过来,搂着,好像怕灰白衣服男子反悔夺回去一般。他没了刚才在老鸨面前的气势,像一名市侩之徒,忙里着慌地把袋口打开,迫不及待取出一锭金子,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灰白衣服男子道:“味道如何?甜不甜?” 刘云贪婪地看着上面的牙印儿,点了点头道:“甜,金子怎么可能不甜。” 灰白衣服男子道:“你咬着金子的时候觉出来是甜的。在你旁边看着你咬金子的人嘴里面同样泛着甜味儿。瞧你刚才出手阔绰的劲儿,你好像很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三百两金子数目虽然不小,但是在你身上好像也存不了几天吧?” 刘云道:“我这不是偶尔为之嘛,又不是天天如此。您看我选这个地儿好像是自己图享受来着,其实那只不过是我装模作样给外人看的。我可都是为您着想。” “为我着想?” 刘云点了点头道:“当然了。您想一想,有谁能够猜到,宫里头当差的公公,出了皇宫哪儿都不去,会来妓院?您瞅瞅您那两撇胡子,好一位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灰白衣服男子道:“别在爷们儿面前卖弄了,小心得意忘了形。你也风流快活地差不多了,三日之内,赶快给我离京,听到了吗?” 刘云道:“好嘞,小的记下了。” 灰白衣服男子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扔下一句话给刘云:“三日后,若是还能在京城里见到你,后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刘云一直跟灰白衣服男子嬉皮笑脸地说着话,直到这个时候,他的脸上才闪现一丝丝恐惧。 看着灰白衣服男子的背影,刘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久才狠狠啐过去:“你当爷们第一天出来混吗?几句话就想把爷们儿吓倒,也不低下头看自己裤裆里有没有俩卵子。呸,死宦官,爷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见你,就是要让你难受。怎么样?看到女人没办法睡的滋味如何?哈哈哈哈……在宫里面赚那么多金银有什么用,还不得给爷们,让爷们替你多睡几个女人。” 他抓起一锭金子,放到嘴里咬了咬,然后再拿出来一瞧,隐隐约约两排牙印。他一锭金子一锭金子咬着,边咬边挠头:“他娘的,因为这档子事儿。老子还得把头发给剃了,头顶上戴着这么个东西真他妈的痒。” 他张开五指这么一抓,竟然把头上的黑发抓扯了下来。 这人分明就是万贞儿在北顶庙里遇到的那名神秘的行脚僧虚空。 灰白衣服男子走出折柳居后,来到了斜对面的茶馆,来到了楼梯拐角下的背光处。 从那里,里面的人能看到走进来的人,而走进来的人要稍微慢一些才能看到里面的人的长相。 这是江湖人惯有的习惯。 灰白衣服男子走到两名身穿劲装,正百无聊赖地喝着茶的男子面前道:“轩辕兄弟,让你们久等了。” “轩辕兄弟”连忙站起身来道:“哪里哪里。您是我们哥俩的财神爷,别说等这么点时光,就算再等上同样长的时间也是应当的。” “上回我跟你们说过,刘云飞是个非死不可的人,你们兄弟帮我盯紧一点,如果他超过三日还没离京的话,你们想办法替我给他提个醒。” “好的。汪兄弟。” “如果他听了我的话,乖乖离京,便不需要你们兄弟动手。到时候跟在他的身后就行,他已身中慢性毒药,十五至二十日左右的光景便会毒发身亡。他死后,那些金银便归你们所有。我只要求你们记住一点,不要急着下杀手,他这个人贼得很,他这边咽气。那边你们便拖了埋掉就行。” 轩辕兄弟道:“取人性命本来就是折损阳寿的事情,能够不沾血腥便得到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 灰白衣服男子点点头道:“知道就好。你们呢,以后也不要在京城出现。我的主人能耐可是大得很,说他手眼通天都不为过。你们若是违了他的命令,只怕你们有命拿钱没命花。我的话听着虽然刺耳,却是金玉良言。” 轩辕兄弟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灰白衣服男子道:“既然你们兄弟都是醒事儿的人,那么也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您老慢走,我们哥俩送送您。” “不必不必,做正事儿要紧。” “是。” 灰白衣服男子跟轩辕兄弟说完话,汇入了人群当中,在走了大约两百余丈后,见没有异常,拐进了一条巷子。 当他从巷子里再次走出来的时候,若是被万贞儿看到。她一定会疯掉的。 因为这人便是她越发器重的宦官,汪直。 在被阉割的那天,汪直便向天起誓,既然大明王朝让他断子绝孙,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大明王朝不得平静。 谁知道老天爷真的跟大明朝开了个玩笑。汪直被安排到了万贞儿的九华宫。为了能够圣眷不衰,霸占后宫之宠,无所不用其极的万贵妃正是他心目中最最中意的主子。 本来,他正顺迎着万贞儿,开始她助纣为虐之旅。没想到小皇子的夭亡几乎让万贞儿性情由大恶转变成大善。不得已,汪直决定用几个月的时间布一盘险棋。 他通过进出皇宫日益便利的条件,在外面物色江湖人士。找齐了人手后,他先让化名刘云的刘云飞假扮成行脚僧,和万贞儿在北顶庙来了一出偶遇,然后刘云飞便展开窥探天机的神通点破万贞儿,小皇子的死是另有原因的,从而达到让万贞儿心魔膨胀的目的。 对于善后处理,汪直也是费尽了心机。首先,刘云飞得死。通过观察,他发现刘云飞特别喜欢咬金银,于是他便把黄金浸泡在一种无色无味,具有慢性剧毒的毒药里。 至于轩辕兄弟,他同样不会让他们成为活口。 江湖人都是有仇家的,汪直只需要通知轩辕兄弟的仇家轩辕兄弟的行踪。 用不了多少天,他的计划便会天衣无缝地完美收官。 眼看着计划中的事情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汪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说万贵妃,您不是想好好招呼后宫中哪些被皇上宠幸过的妃嫔宫女们吗?奴才会竭尽全力地去帮你。让大明王朝陷入后继无人的境地是奴才这一生最大的心愿,但是奴才一人之力太小,只有借助您,奴才才能实现这个宏愿。” 第七十七章 第一个受害者(一) 汪直踏进九华宫大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了辛凤儿。 对于这位皇上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成为自己夫婿的人,辛凤儿不知道为什么,总会从心底向上涌出无限的恐惧。但是,辛凤儿从来没有流露出来过,而且她总是很悉心地关怀着汪直,时不时帮着他拾床叠被,像极了贤惠的妻子。 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汪直越来越受到万贞儿的重视。如此一来,背靠着汪直,她能够更好的隐藏自己,保护纪羽瞳。 由于没有办法像常人一般过夫妻生活,汪直对辛凤儿充满了愧疚和歉意,见辛凤儿如此关心自己,他出于补偿的心理,对辛凤儿十分宠爱,几乎是百依百顺。 辛凤儿见汪直一路走来飘飘悠悠的,似乎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儿一般,便靠了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汪直,腻声道:“嗨,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傻笑什么劲儿。” 汪直虽然在走路,精神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缜密布置的陷阱里,所以走过他身边的人是谁,他根本都没有在意。当被辛凤儿撞上一下的时候,就好像他的阴谋被人家拆穿了一般,顿时脸色煞白,向后缩了一下。 辛凤儿察觉到了汪直的异样,扶住他,关切问道:“汪直,你这是怎么了?” 汪直定睛一瞧,头歪斜着垂下,笑道:“吓我一大跳,原来是香若姐姐,姐姐刚才说什么?” 辛凤儿嗔怒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你怎么还香若姐姐,香若姐姐的叫着。” 汪直神情地看着辛凤儿道:“我喜欢这样叫你。每每喊起你的名字,便好像能回到从前的日子一般。如果不是宫里面不允许叫本名,我更想叫你凤儿姐姐呢。” 辛凤儿道:“好吧好吧,就由着你吧。” 汪直道:“香若姐姐,你刚才问我什么?” 辛凤儿道:“我远远地便看着你一个人神秘地笑着,想问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 由于正在进行着的事儿太过危险,汪直虽然深爱着辛凤儿,却也不敢跟她说,只是道:“其实也没什么。娘娘不是让我出去办差嘛,我顺便发了点小财,嘿嘿。” 一般情况下,一宫主位手底下的宦官出宫办差,没有不借机老一些油水的。汪直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一点儿破绽不露。 辛凤儿道:“瞧你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应该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吧?” 汪直打趣儿道:“怎么?咱家的管家婆要查账吗?” 辛凤儿右手一摊开。道:“好哇,说吧,有多少收获?” 汪直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了一串珍珠,递到了辛凤儿的手里。 当汪直把手撤开,辛凤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哇,好漂亮的珍珠。” 汪直送与辛凤儿的珍珠每颗都不是很大,但是难得的是,这串项链上的珍珠都是黑色的。乌黑透亮的那种,在阳光下反射出特有的珠宝光芒。 “喜欢吗?” 几乎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晶莹别致的首饰,辛凤儿也不例外,她欣喜地点了点头道:“喜欢。” 汪直款款深情道:“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在重新过上担惊受怕日子后,辛凤儿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虽然她内心深处对汪直还是充满了戒备的。但是汪直的这句话却让辛凤儿感受到了一丝温暖,她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辛凤儿弯起一双眸,眼睛里几乎能滴出水来,看着汪直。 最近这半年,汪直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很有几分美男子的样貌,多看上几眼,确实会让女子怦然心动。 “谢谢。” 汪直牵着辛凤儿的手,道:“有你真好。” 辛凤儿道:“那你可得好好待我。” 汪直重重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的。” 辛凤儿道:“好啦。既然回了宫,赶紧去娘娘那,娘娘正等着你呢。” “恩。” “哎,对了,别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娘娘今日的心情依然不是很好。若是被她瞧见你面带微笑的话,只怕会狠狠责罚你呢。” 自北顶庙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但是万贞儿一直没有从震怒中走出来。每日一醒来,看到宫人们,她便开始了打骂。即使是别人的眉毛向上挑了下,万贞儿都能借机进行责罚。所以,这段时间的昭德宫宫人们,个个木然着一张脸,没有一丝丝表情,好像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他们心里面明白,只要万贞儿没有露出来笑容,宫中的气氛是万万不会缓和的。 汪直道:“香若姐姐,多谢你如此关心我。” 辛凤儿道:“又说傻话了,你是我的夫婿,我不关心你,那还能关心谁。” 汪直挠了挠头,笑道:“说得也是。” 辛凤儿道:“瞧你那傻样,在娘娘面前的聪明机灵劲儿都跑到哪里去了。” 汪直道:“嘿嘿,应该是一物降一物吧,只要紧挨着你,我的脑袋瞬间便不灵光了。” 辛凤儿道:“我就那么厉害?” 汪直道:“当然了。” 辛凤儿道:“既然我在你的心里那么重要,那好吧,等哪天闲下来,我再好好疼疼你。”最后这句话,辛凤儿是凑近了汪直的耳朵讲的,听得汪直心里面直痒痒。 为了让汪直彻底相信自己,辛凤儿和汪直早就有了肌肤上的接触。 汪直跃跃欲试,一脸很是期待的表情,道:“好的,香若姐姐。” 辛凤儿剜了汪直一眼:“瞧你那色授魂予的样子,赶紧收收心,去忙你的吧。” 汪直道:“是,姐姐,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 看着汪直渐行渐远的背影,辛凤儿叹了口气:“没想到从进入九华宫第一天开始,我便精于算计,这还是我吗?” “唉,不想了,不想了,在这种环境里,不变的话,便是死路一条。” 汪直虽然一步一步在接近万贞儿。但是他的脸上还是充满了幸福的微笑,在懵懵懂懂的时候,他便开始立志,要找一个如纪羽瞳般纯洁善良的姑娘做老婆,而他所认识的姑娘里,只有辛凤儿是最接近的,于是。他一直暗暗喜欢着辛凤儿。如今虽非男儿身这个一生的遗憾无法改变,但是他终于还是和辛凤儿结成了夫妻,即使是在宫里,私底下,也可以成双入对的出现。 在终于距离万贞儿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汪直才强压内心的喜悦,努力摄住心神,只是,油然而生的幸福之情在他脸上定格了一般。很难掩饰得住。 汪直苦笑了笑:“看来凤儿姐姐真的是我人生里仅剩的柔软处了。” 正在他很艰难的收敛情绪的时候,只听室内传出了万贞儿不耐烦的声音:“香瑶,汪直呢,怎么还不见他来?” 万贞儿的声音让汪直心里“咯噔”,从头直接冷到了脚心,他瞬间恢复了平静,内心波澜不现。面无表情走了进去,道:“娘娘,奴才来了。” 自从在北顶娘娘庙得到行脚僧虚空所谓的点化后,万贞儿的心里面除了报仇便是泄恨,这些天他都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好像随时随地要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一般。对于深思熟虑后敲定的害人手段,万贞儿充满了期待,她见到汪直,责问道:“汪直,你是不是开小差。趁着出宫的机会做别的事情了?” 汪直道:“没有,娘娘,您要的那个东西它不好弄,所以奴才就耽误了点时辰。” 万贞儿道:“那弄来了吗?” 汪直道:“弄来了。” 万贞儿道:“弄来就好,哦,对了。本宫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汪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双手举过头顶,道:“娘娘,据奴才这些天的努力,终于把最近几个月来侍奉过皇上的妃嫔娘娘、宫女们的名字、地点以及具体的日期和次数都摸清楚了。” 香瑶走到汪直的跟前,接过那张纸,送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当那张用蝇头小楷书写得密密麻麻都是字的纸出现在万贞儿眼前的时候,万贞儿惊呆了:“汪直,你有没有查错?这些都是?”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对不会有一点点差池。自从跟了娘娘您之后,奴才便积极主动和敬事房的公公接触,时日久了,我们便建立了深厚的私交。而且他一直想跟随娘娘,所以敬事房在案的所有记录他是一个不落,誊抄了一份给奴才。若是有出入的话,也只能是他那边有出入。不过依奴才对他的认识,他对娘娘的忠心不比奴才少,奴才认为,这份记录是不会错的。” 万贞儿懊恼道:“这几个月本宫是昏了头不成?居然一门心思劝说皇上雨露均沾?只是,也就一二百日的工夫,后宫怎么便有那么多人都侍奉过皇上了呢?” 汪直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接万贞儿话茬的。 过了一会儿,万贞儿叹了一口气道:“虽说皇上龙精虎猛,身体强健,但是也不能仗着年轻力壮便贪恋女色,沉溺于温柔乡,长此以往,那还得了?本宫不能坐视不理。对了,汪直,方子给本宫吧。” “是,娘娘。”说完,汪直在怀里面摸摸索索了好一阵子,才取出一张叠成手掌心大小的纸。 万贞儿展开那张纸,问道:“有效吗?” 第七十七章 第一个受害者(二) 汪直道:“奴才是打听后向多人辗转求证,确定这人是京城里这方面最好的大夫。娘娘您是知道的,但凡用到这个方子的,大都是因为行为不端惹出来祸事儿的,所以,找到他,向他求到方子,可真是费了奴才好大的力气。” 万贞儿弹了弹指:“是啊,行为不检点惹出来祸端,就得用这样的方子去平息。好东西,真的是好东西。香瑶。” “奴婢在。” “拿着这个方子,去太医院找蒙太医,告诉蒙太医,就说是本宫的意思,让他分别派三人把上面的药抓来,然后命人把药煎了。” “是,娘娘。” 万贞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来人呐,帮本宫好好收拾打扮一番。” 香婉听到后,走了进来:“是,娘娘。” 万贞儿来到铜镜前:“这许多日,皇后她们处理后宫的事情也累了,本宫的筋骨也需要舒展舒展,待关心过各处妹妹后,本宫便得取回协理六宫的大权。” 汪直道:“娘娘,奴才斗胆问一句,您最关心的是哪位主子,我们好去准备准备。” 被汪直这么一问,万贞儿愣住了:“对呀,先去谁那儿呢?” 突然,万贞儿想起了一个人来。 “香瑶,你还记不记得本宫在御花园里被宸妃所饲养的小白狗惊吓摔倒的那次吗?” 香瑶道:“奴婢当然记得,当时还是凌潇潇陪的您。” 万贞儿道:“在前往杏花亭的路上,有一名乳臭味干的洪选侍好像在背地里咒骂本宫是老妖婆。本宫一直想见一见她,但是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成行呢。” 香瑶道:“娘娘的意思是……” 万贞儿道:“第一站就去洪选侍那里吧,本宫要让她知道,在后宫里。乱嚼舌头根子是怎样一个下场。” “汪直,你到敬事房的记录里找一找,这位洪选侍一共侍奉过皇上几次?” “是,娘娘。” 汪直来到万贞儿刚才坐的地方,查了查后,道:“娘娘,记录里没有洪选侍,只有一位才人娘娘姓洪。” 万贞儿眉毛一挑,道:“哦,是吗?看来她倒是很受宠嘛。也没多少日,她便被晋升了。说,皇上一共宠幸过她几次?”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洪才人一共侍寝过七次,在所有的妃嫔娘娘里面。算是比较多的。” 万贞儿阴冷地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得好好关心关心这位洪才人。” 在万贞儿看淡一切,苦口婆心把朱见深“推出去”的那段日子里,洪才人确实是比较受朱见深喜欢的。因为之前朱见深只见过她一面,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再见的时候,觉得有一股新鲜劲儿,所以去她那里也就频繁了许多。 最近这段时间,洪才人总是忍不住呕吐。 虽然没有传唤太医前来诊断,但是几乎可以确定,洪才人已经怀上了朱见深的孩子。 此时。她正坐在房间里,捧着一本书饶有兴趣地看着,看着看着,突然一阵恶心上涌,洪才人赶紧手撑着桌子,弯腰呕吐起来。 洪才人的贴身丫鬟玲儿连忙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道:“小主,要不要请太医来给您瞧一瞧,今天您已经吐了四次了。” 洪才人道:“先别声张,太医若是知道了的话,那么皇上也就知道了。我要亲口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我想看一看皇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比当初知道万贵妃怀上孩子的时候更开心。” 玲儿道:“奴婢以为,皇上一定会比那时候更高兴。” 洪才人道:“为什么?” 玲儿道:“主子,难道您没发现,最近这两个月,皇上到小主这里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吗?” 洪才人装作莫不经心的样子道:“哦,是吗?我怎么没有注意到。”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玲儿道:“主子没注意,奴婢们可都帮您记着呢。” 洪才人道:“你们啊,可真是有心。” 玲儿道:“我们可都是替主子着急,论相貌、论学识、论品行,主子您可不比一宫主位的那几位娘娘差,您只是缺个机会让皇上发现。如今皇上的心里已经有您,我们做下人的甭提有多高兴了。” 洪才人道:“高兴归高兴,可不能得意忘形哇。” 玲儿道:“这一点请主子放心,我们还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下人。主子,您现在记得了皇上的宠爱,又怀上了皇上的孩子,真是双喜临门,奴婢先在这里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玲儿的一番话让洪才人喜不自禁,道:“瞧你性急的,这都哪儿跟哪儿,就贺起来了。” 玲儿道:“奴婢这是为主子这锦上增添第一朵花呢。” 洪才人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道:“就数你的嘴甜。” 玲儿道:“玲儿这可都是真心实意的话,没有任何夸大的成分。” 洪才人道:“好啦好啦,跟你这么一聊,那股子恶心劲儿倒是过去了。” 玲儿道:“主子,这能不能给奴婢记上一功呢?” 洪才人道:“这都要记上一功啊?” 玲儿摸着脑袋道:“奴婢是不是有些贪心?” 洪才人道:“没有没有,你我虽名为主仆,这两年其实相处得跟姐妹们差不多,在最孤寂的时候,若是没有你相伴,这宫里的漫漫长夜可真不知道如何度过。你的功劳啊,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我心里面装着呢。” 玲儿道:“谢谢主子。” 这时,外面传来了万贞儿的声音:“洪妹妹,你们主仆在聊什么。如此热火朝天的,说与姐姐我听听如何?” 既然抱着打压泄恨的念头,万贞儿办起事儿来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她命汪直带着两名得力的宦官先行,不许洪才人手下的人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万贞儿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着非常强烈的针对性的。她想听一听敬事房记录上那些侍奉过皇上的女人们现如今是怎样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她们越高兴,她打击起来,越有成就感。 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到达洪才人这里的时候,洪才人和玲儿的一番交谈便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窝里,洪才人居然怀有身孕了。洪才人发自内心甜蜜幸福的笑声传进万贞儿的耳朵里,无异于彻底刺激到她。万贞儿悲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带着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便来到了洪才人的面前。 洪才人虽然没有跟万贞儿近距离接触过。但是万贞儿的声音她却牢牢记在了心头。听到声音后,她几乎是魂飞天外,同样是万贞儿的声音,却与最近性情大变的万贞儿截然不同,她的心里生出了不祥的感觉。看了眼满身煞气的万贞儿。暗道不妙,硬着头皮道:“贵妃娘娘,真不知是哪阵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万贞儿一副喧宾夺主的造型,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道:“怎么着?洪才人是不希望本宫来你这里吗?” 洪才人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儿,连忙道:“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才人。平日里连遥望贵妃娘娘一眼都不可得,娘娘能到我这里来,是我无上的荣幸。” 万贞儿道:“你能有这份心,真是让本宫感动之极。相较之下,本宫就觉得惭愧多了,自从你进宫以来,本宫都没有好生和你单独聊聊天,交交心。这日子一长,彼此就生分了。这不,本宫在想到这一点后,特地前来向妹妹赔不是。” 洪才人连忙道:“娘娘切莫如此,我可承受不起。” 万贞儿道:“唉,本宫听你说着话心里面就觉得好生失落,你这是跟本宫说客套话呢,听起来就生分。都是本宫的错,都是本宫的错。” 汪直道:“两位主子,容奴才斗胆插句嘴。” 万贞儿道:“你说。” “小主,咱们娘娘在皇上登基后便肩负起协理六宫的责任,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儿。当娘娘停下手来歇息的时候总是向我们倾诉,她觉得自己特别不适合管事儿,见到各位主子们能够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感觉特别的羡慕,她常常希望自己能够有时间和主子们多走动走动。这不,自去年,娘娘便主动跟太后请示,把六宫协理的权力交给另外几位娘娘,专门和各宫主子们亲近。” 洪才人道:“贵妃娘娘乃后宫的楷模和表率,放眼咱们这后宫,也只有贵妃娘娘有才干去处理宫中的事情,贵妃娘娘,人都说,能者多劳,您若不协理六宫,哪还有谁能够替太后娘娘分忧呢。贵妃娘娘若是想我的话,我便经常到您那里请安。” 万贞儿心道:“一年多没见这丫头,言谈举止间倒是越发老道起来。如果没有御花园里面那一出,本宫弄不好还能放你一马。” “既如此,本宫便托大,在昭德宫专候妹妹前来了。” 洪才人道:“只要娘娘您不嫌我烦,我天天儿见的往您那里跑。” 万贞儿笑着道:“洪妹妹你可真是个可人儿,瞧这话说得,听得人心里暖暖的。前几个月,由于本宫一时无法从皇儿早逝的打击中走出来,侍奉皇上的事情都落在你们的头上了。今日本宫特地命太医院的太医们开了个进补的方子,亲自看着宫人们熬好,妹妹,趁热喝了吧。” 说完,万贞儿冲着香瑶使了个眼色,香瑶便从食盒里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到了洪才人的面前。 玲儿双手接过汤药,正准备端给洪才人。 那股药香钻进她鼻子里,玲儿脸色剧变,冲口而出道:“藏红花?” 第七十八章 司马昭之心(一) 玲儿入宫的时候大概十三四岁。 她本是出自药商世家,父亲从小便教她辨别药材,可以说各种常见的中药材,名称、药性、药理早已是烂熟于心,更是练就了别人难以企及的辨识能力,像藏红花这类常见的药材,她只要稍微集中些注意力便能够闻得出来。 万贞儿的心里打了个激灵,她没有想到小小的一名宫女居然能够识破她这碗汤药的乾坤。 不过,万贞儿虽慌不乱,毕竟是经历过太多风浪的人,她哪会这般便乱了阵脚。万贞儿神色不改,双眼一瞬不瞬死盯着玲儿,缓缓地,不带任何感情的吐出几个字:“你刚才说什么?” 玲儿红扑扑的小脸瞬间惨白如纸,道:“奴婢,奴婢什么也没说。” 万贞儿道:“恩?汪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听到玲儿姑娘说了三个字,好像是藏红花。” 万贞儿道:“本宫听着好像也是这三个字。玲儿,你能不能告诉本宫,你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藏红花三个字。” 玲儿道:“没有,没有哇。” 万贞儿道:“现在你矢口否认也没有用,说吧,既然你能说出藏红花,那应该知道它的药效。” 玲儿道:“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万贞儿冷笑道:“是吗?既然你不知道,或者说你不愿意说,本宫便辛苦一下。替你说出来吧。” 万贞儿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咳嗽了下道:“这藏红花又名番红花,乃是一种由佛郎机人经过千辛万苦、漂洋过海带到我大明朝的药材,主要用于脾脏、胆和胃的治疗。具有非常好的活血化瘀之效。不过,若是被怀有身孕的女子误服的话,极容易导致流产。正在孕育孩子或者准备生育孩子的女人,大夫们会专门叮嘱她们及其家人,切勿服用含藏红花的汤药。玲儿,本宫说的对不对?” 玲儿脑袋里一片空白,早已不知道如何应对,听见万贞儿问她对不对的时候,她自然而然道:“对。” 不过她马上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奴婢对藏红花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不见得吧。” 万贞儿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势:“端着汤药。你别的没说,为何偏偏说出了这味药?难不成你是认为本宫送来的补品当中含有藏红花不成?” 玲儿道:“奴婢不敢,刚才是奴婢的失心疯犯了,胡言乱语的。” 万贞儿道:“胡言乱语?你又没有好生验看一下,怎么就知道自己是胡言乱语的呢。来。闻一闻,好生闻一闻。” 玲儿不敢动。 “闻,本宫命令你闻。” 万贞儿厉声呵斥道。 玲儿被这么一吓,双手一抖,那碗药被颠出来不少。 汪直见状,走到玲儿的跟前,责怪道:“你年纪虽不大,进宫却比我早,也算得上是个老人儿了,今天这是怎么了。话说不利索,连碗都端不平稳了吗?眼下这事儿是要大可大,要小可小的,你若是手一松,把这碗汤药洒落到地上,那么咱们娘娘可就注定了要遭受不白之冤,后宫里面的好事儿之人铁定了会认为娘娘好心好意送过来的汤药里头有藏红花,到时候娘娘身上就是张一百张嘴,自己也择不清了。闻吧,快点闻,闻过后告诉娘娘,告诉小主,告诉在场的每一位,这碗汤药里到底有没有藏红花。” 此刻玲儿已成奇虎之势,她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为什么自己就没有管住嘴呢,今日这劫难看来是逃不掉了,无奈之下,她做出了用了闻了闻汤药的动作,然后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真的是闻不出来,那一番话完全是奴婢中了邪才说出来的。” 万贞儿根本不听玲儿的解释,道:“你为什么早不中邪,晚不中邪,偏偏在本宫来的时候中邪。本宫呢不想听你这些没用的话,本宫只问你,这碗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红花?” 玲儿知道实在是躲不掉了,只能正面去回答:“没有。” 她这两个字刚刚出口,万贞儿的右手便重重拍了下桌子,斥责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刁奴,既然汤药里面没有藏红花,你为什么在端过汤碗的时候脱口便说出了这种犯大禁忌的话?这几个月,本宫见皇上心情愉悦,知道是众位妹妹们伺候的好,而其中皇上到洪才人这里的次数又相对多一些,本宫担心洪才人太过劳心劳力,故而命太医开了方子熬煮好补品送过来,你随口一个‘藏红花’不要紧,你可知本宫将陷入何等危险的境地,万劫不复都有可能。说,你这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居然有这等险恶的用心。” 洪才人没有经过如此大的阵仗,一时半会儿愣在当下,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救下形同姐妹的玲儿。直到万贞儿说出这段话,洪才人才惊醒过来,她的小脸煞白如雪。万贞儿这是要抓住时机,借着玲儿的话把她带进去。洪才人心里泛出寒意,心道:“这名女人可真是够心狠手辣的。” 她的脑袋飞快地转着,赶紧抢过话,道:“贵妃娘娘,幸亏您提醒,我才能恍然大悟。玲儿,你说,你为什么会说出陷害贵妃娘娘、离间我们感情的话,你身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你,如果有人指使的话,赶紧从实招来,如果没有人指使的话,该打该罚,就要看娘娘要秉公执法,还是念你初犯手下留情了。” 玲儿被万贞儿和汪直一再逼问,脑袋里早已经是浆糊一团,洪才人尖声地质问她,尤其是最后那句“如果没有人指使的话,该打该罚,就要看娘娘要秉公执法,还是念你初犯手下留情了。”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趴到在地,爬到万贞儿的面前,“嘭嘭嘭……”地面被她撞得脆响:“娘娘饶命,求娘娘饶过奴婢的性命。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想在两位主子面前耍点小聪明,卖弄卖弄显显自己的本事,讨得主子们的欢心,奴婢哪里知道其中居然会有如此利害的关系,万请贵妃娘娘重责轻罚,念在奴婢时时刻刻尽心尽力伺候小主的份上,念奴婢这些年还算恪守本分的份上,就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万贞儿看向洪才人,道:“妹妹,玲儿是你的人,你看如何处理?” 洪才人道:“玲儿虽然是我的人,但是我自进宫以来就没有管过哪怕一点点儿的小事儿,贵妃娘娘向来是握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各种事情都处理过,还是烦请姐姐裁决吧。” 万贞儿道:“既如此,本宫便喧宾夺主一回了?” 洪才人道:“贵妃娘娘说笑,是妹妹请贵妃娘娘的。” 万贞儿道:“玲儿算是宫里头的老人儿,老人儿犯错是绝不能因为以前无过便来讨要抵消,那以后的宫人们都有样学样的话,这后宫便再也没办法管理了,妹妹说对不对?” 洪才人道:“还是贵妃娘娘在理儿。” 万贞儿道:“玲儿有一句话说反了,我们应该重罚轻责,不过,罚吧也不能罚得过重,得拿捏好分寸,否则会寒了宫中老人儿的心。本宫以为,这件事儿属于祸从口出,那么便掌嘴三十下,杖责二十吧。” 洪才人道:“一切全凭贵妃娘娘做主。” 玲儿面色惨白,不再说一句话。 “汪直。” “奴才在。” “把玲儿待下去行刑吧。你替本宫捎几句话给那群准备借行刑敲竹杠的狗东西,不准胡乱动念头,他们手上的那些本事绝活,本宫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今天是杀一儆百,当然了‘杀’只是个说法,要不然跟他们说‘打’一儆百吧。借着玲儿这件事情让宫人们知道,谁若是冲撞或者诋毁了主子,让主子们名誉受到损害,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责罚绝对会比今天的重。” “是,娘娘。不过……” 万贞儿见汪直迟疑了下,道:“有什么顾虑,赶紧说。” “娘娘,二十棍子可是能打死人的。” 万贞儿道:“会吗?” 汪直道:“会的,娘娘。” 万贞儿道:“嗨,看来这件事儿也怪难拿捏的,要不然这么着,汪直,你跟在旁边,盯着点儿,这次是打给外人看的,恰到好处就行。” “奴才明白。” 万贞儿和汪直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的,有理有据有节,还有些关怀在里面,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直到这时,洪才人和玲儿俩人才傻了眼愣了神,原本指望能够在行刑的时候耍点小把戏,没想到万贞儿马上便把她们的这个想法给扼杀了。 玲儿绝望地瘫在地上,被从外面进来的宦官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工夫,院子里传来了玲儿痛苦不已的惨叫声。 玲儿没叫一声,洪才人的身子便颤抖一下。 万贞儿见状,道:“真没想到妹妹与玲儿这丫头倒是情同姐妹、主仆情深呐,你看看你,干什么那么紧张,没事儿,没事儿的。玲儿顶多是在床上躺上个三俩月的。待行完刑后,本宫着人到太医院,让太医们把调配好的最好的金疮药取来给妹妹,包准玲儿对你这位当主子的感恩戴德,从此以后更加忠心与你。” 第七十八章 司马昭之心(二) 洪才人道:“让贵妃娘娘见笑了。自打入宫以来,都是玲儿陪着我的。虽然名义上有主仆之分,但是我们形同姐妹,听到她受刑惨叫,我这心里头真不是个滋味儿。” 万贞儿道:“妹妹这话听着真叫人感动,但是凡事儿都有两面性。有不少宫人就因为与主子处得好,渐渐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说话做事儿不知道个高低轻重。妹妹慈悲心肠,这恶人就由姐姐来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嘛。姐姐协理六宫这几年,体会最深的就是这句话,时日就了,也就练出了这铁石心肠。” 洪才人道:“真是难为贵妃娘娘了,其实我心里也挺感激贵妃娘娘您的,谢谢您替我整顿教育下人。” 万贞儿道:“嗨,瞧妹妹说的,见外了吧。对了妹妹,本宫得说你一句,本宫都叫你半天妹妹了,为什么你如此生分地唤本宫贵妃娘娘呢?” 洪才人道:“我是怕别人说我不知宫中规矩,妄图高攀姐姐。” 万贞儿道:“本宫有什么被人高攀不高攀的,本宫的出身宫里面的人谁不知道。往前面数几年,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如果要说高攀,也只能是本宫高攀妹妹你们家呢。” 洪才人听到这话,连忙道:“姐姐都讲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我再不唤您一声姐姐,那可就纯属矫情了。” 万贞儿道:“哎,这就对了。” “姐姐。” 万贞儿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妹妹。” 她又朝汪直使了个眼色道:“妹妹。赶紧把这补药喝了吧,我瞧着温度应该刚刚好。” 汪直把汤药重新递到了洪才人的面前。 洪才人接过汤碗,脑海里飞快地回忆着玲儿在以往伺候她时对药草的甄别能力,她完全相信玲儿能够闻出汤药中有藏红花。但是。万贞儿来势汹汹,如此有恃无恐,说明她根本不怕被人拆穿。本来,她为能够怀上朱见深的孩子而窃喜,但是现在转念一想,这孩子弄不好会要了她们母子的命。自己的家族虽然有些势力,但是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吴皇后、宸妃和安妃,更何况万贞儿一家早就鸡犬升天。安妃十月怀胎生下了孩子又怎样,到最后还不是没有活过当天。虽是悬案。但是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幕后主谋是谁,一目了然。别说今天躲不过去,就算躲得过去又怎样。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贞儿的手段无孔不入,千防万防只怕还会有疏漏的时候。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孩子还未成形,算了。 见洪才人举棋不定,万贞儿道:“妹妹怎么了,难不成是信了玲儿那丫头的话,认为姐姐我端来的汤药里含有藏红花不成?” 洪才人猛然惊醒。她知道自己思索的时间长了些。在权衡利弊之下,洪才人笑着道:“妹妹哪会听信她的疯言疯语。只是入宫那么长时间,突然多了个如姐姐般疼爱我的人,幸福地有些恍惚了,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万贞儿道:“妹妹可真会说话,姐姐我才是真真儿要幸福死了呢,多了个千娇百媚、绝色倾城如你的小妹妹,说出去多有面子。” 洪才人低头看了眼微微泛着涟漪的汤药,银牙一咬,举至唇边,一抬头,也不换气儿,一口气便把药喝了个精光。 喝完药后,洪才人故意倾斜了下,让万贞儿看到,她连一滴都没有剩下。 万贞儿满意地微笑着。 就在洪才人把汤碗递给走到她跟前的香瑶手里时,汪直走了进来:“启禀贵妃娘娘,骑兵小主,外面已经行刑完毕。” 万贞儿道:“情况如何?”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玲儿姑娘经受不住,已经昏死过去。” 万贞儿怒道:“本宫不是让他们拿捏着分寸吗?” 汪直道:“娘娘,依奴才,行刑的那几位确实是手下留情了的。” 万贞儿道:“哦?” “虽说乍一看上去,玲儿姑娘已经皮开肉绽,其实并未伤到筋骨,只要敷上上好的金疮药,再好生将养一段时间,便可下地行走,而且不会落下任何病根。” 万贞儿装作满怀愧疚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转过来呢对洪才人说:“妹妹你瞧,其实这当下人的,也很不容易,每日如履薄冰,不能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儿。但是当主子的也没办法,罚轻了难以服众,罚重了会落下个歹毒的名声。各有各的难处,能够相互体谅就好。就好像今日,姐姐代妹妹惩治下人这件事情,请妹妹多多见谅。” 洪才人道:“姐姐,您一直说我见外,瞧瞧您现在。” 万贞儿道:“好好好,我就不多说了。妹妹,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你赶紧去看看玲儿吧。待来日有空,姐姐我再过来瞧你,陪你聊天。” 洪才人盈盈下拜,道:“那妹妹就在这里恭候着姐姐了。” 万贞儿道:“好的好的。妹妹,你也不用送我,想必你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了,去吧,去看看她的伤,我着人去讨金疮药,一时半会儿便给你送过来。” “那好,姐姐,妹妹就不陪着你了。” 说完,洪才人跌跌撞撞,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万贞儿冷冷地看着,向汪直道:“我们走。” “是,娘娘。” 伴随着洪才人带着哭腔“慢一点,慢一点”指挥宫人们把玲儿往屋里面抬的声音,万贞儿走出了洪才人所住的院子。 出了门,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万贞儿一脸的阴霾。 但是,后面的宫人们又看不到她阴沉如水的表情,一名宦官涎着脸凑到万贞儿的身旁拍起了马屁道:“要说这宫里头还是咱们娘娘最有威仪,就算这大半年娘娘没有协理六宫之权,可是谁见了娘娘不是敬让三分。刚才娘娘让洪才人当着面喝下汤药,洪才人连犹豫都不敢犹豫,喝了个一滴不剩。” 听到这话,万贞儿眉头一皱,恨声道:“蠢笨的东西,除了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地耀武扬威之外,能不能多个心眼儿,除了看到本宫的威风之外,就没有看到点别的东西?” “这……” 宦官被问住了。 万贞儿指着除了左右手边的汪直和香瑶,道:“你们说说,都看出来点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万贞儿道:“一个个都没长脑子吗?汪直,你有没有察觉出什么?”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认为,这洪才人很不一般。” 万贞儿道:“哦,怎么个不一般法?” 汪直道:“适才我们在廊下的门外也听到了洪才人主仆的谈话,洪才人分明已经怀有身孕数月,但是当咱们把混合着藏红花的汤药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居然能够连含糊都不带含糊一下,便喝下了汤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小小年纪如她,竟懂得审时度势,丢车保帅,隐忍的功夫可见一斑。像这样的人,假以时日,一旦让她们成长起来,会加倍讨还从前失去的。如果后宫里面的其他主子都跟她一样,那么我们今后便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万贞儿带来的这批人,都是她的死忠部下,所以她才敢什么都说,什么都问。 万贞儿赞叹道:“知本宫者,唯香瑶与汪直也。大家都听到了没有?” “娘娘,奴才(奴婢)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 万贞儿道:“很好。汪直刚才所讲的,正是本宫现在深深忧虑的。从你们今天跟本宫出来做这件事儿开始,我们便坐在了一条船上,捆绑在一起,我们将生死与共。以后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本宫吩咐你们做的,你们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帮本宫办到,本宫会在皇上面前替你们争取更大的权力。只要越来越多的权力集中到了我们这里,不管是谁,我们都不用害怕。你们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娘娘。” “很好,走,随本宫去问候别的小主吧。” 万贞儿走后的洪才人住处,主仆们哭作一团。 苏醒后的玲儿更是冲自己已经肿胀的脸狠狠抽了几个耳光:“主子,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这张破嘴连累了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洪才人抓住玲儿的手,道:“玲儿,这不关你的事儿,难道你没看出来,万贵妃是决计不会放过我的吗?不光是我,只怕这几个月来,服侍过皇上的妃嫔宫女们都会如我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洪才人身子如被过电了一般,痉挛了一下,坐在玲儿床榻边的她弯下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主子,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洪才人咬着牙:“藏红花……藏红花……” 话没说完,洪才人便斜斜地倒在了玲儿的背上,其他的宫女和宦官惶惶然围了过来:“主子,主子……” 其中一名宫女尖叫着指着洪才人的双腿间:“血,主子,你流血了……” 洪才人哆嗦着:“罢了,罢了,它和我无缘成为母子,还是走了的好,省得将来受苦。” 第七十九章 中计(一) 万贞儿突然之间变本加厉更甚从前的举动让后宫中所有人都大感意外,毕竟,最近几个月万贞儿的柔性和善良渐渐被所有人接受,所有人都产生了这样一个错觉,万贞儿不再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她们的生活将不会有危险存在。 万贞儿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战略,以风卷残云之势把含有藏红花的汤药送到了每一位曾经侍奉过朱见深的妃嫔宫女面前。 所以,所有的妃嫔和宫女们都是措手不及,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或是被迫自己灌下,或是被万贞儿的手下强行“伺候”着,喝下了包含着所谓万贞儿关怀的补药。 几日之内,后宫便又笼罩在惨淡的愁云下,宫人们重新过上了胆战心惊的生活。 不过,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在杀神一般降临到她们面前的万贞儿接下来做出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说,仿佛是理所应当的。她们不敢抗拒,也不能抗拒。 她们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两个人的下场,废后吴氏以及安妃。 她们不跟身边的任何一人讨论,约束宫人们不允许透露出一个字。 于是,便没有人告到周太后那里。 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万贞儿的如此暴行,事情最终还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渠道传到了周太后的耳朵里。 对于万贞儿如此嚣张跋扈、明目张胆的“断子绝孙”行动,周太后即惊且怒。 周太后动也不动一下。坐在椅子上,身子不停地抖动。 卢永见状,知道周太后是气急了,和映月一左一右劝着道:“娘娘。娘娘,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算再生气也没用,还是想一想该如何解决吧。” 周太后并没有大声咒骂,发泄,而是愣愣地道:“她们为什么不向本宫禀明此事?为什么连皇后都不跟本宫说?” 卢永道:“娘娘,万贵妃最近可曾来向您问安过?” 周太后不明白卢永为什么会这么问,回答道:“没有。” 卢永道:“那就难怪娘娘不理解诸位主子为什么不来慈宁宫告发这件事情了。娘娘您是不知道,万贵妃又变了。” 周太后道:“什么叫又变了?” 卢永道:“如果非得给万贵妃大半年前的所作所为一个解释的话,顶多是因为善妒的心理在作祟。大半年至前一段时间。万贵妃好像换了一个人。给人一种正在参悟人生一心向善的感觉。而从这几天开始。万贵妃走到哪里都带着十足十的煞气,仿佛地狱的罗刹降临人间,当她站到各宫主子面前的时候。没有一位主子敢违逆她的命令。” 周太后道:“本宫懂了,她们对于万贵妃的忌惮远远超过了本宫给予她们的希望,她们认为,这一次,连本宫都压制不住她。” 卢永道:“老奴斗胆回娘娘的话,根据目前形势来看,确实如此。” 周太后道:“卢永,去,到御书房,把皇上给本宫请过来。” “是。娘娘。” 当朱见深来到慈宁宫,看到周太后的脸已经阴沉如墨,他不由得很是担心,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惹您生气?” 周太后道:“后宫里面的妃嫔,胆子一个比一个小,除了你心头尖儿上的那位万贵妃,还有谁敢惹本宫生气。” 朱见深愣了一下,道:“万贵妃?万贵妃最近不是好好儿的吗?前些日子还听母后夸赞她呢。” 周太后道:“前几日是前几日,本宫也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朱见深听着周太后的语气越来越严重,道:“母后,万贵妃她做了什么事儿,居然令母后如此。请母后告知皇儿,皇儿让万贵妃改过。” “改过?”周太后恨声道,“怕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蛇蝎心肠那可是本性,是能轻易改得了的吗?” 听到这话,朱见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道,母后对贞儿一直心怀成见,真不知贞儿这次做了什么让母后看着不顺眼的事情,“母后,万贵妃自跟随孩儿至今,一直是悉心照料,无微不至,从来没有出过一点儿差错。孩儿登基后,她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做得有些偏激和跋扈,但是孩儿知道,那都是基于对朕深爱的基础上。但是她最近几个月变了,常常劝说朕要到别的妃嫔那里走动走动,免得冷落了其他人,母后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在孩儿的心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朕,最把朕当做普通人家的夫婿看待的女人,而且她现在正逐渐展现出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一面,母后为何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她?” 周太后心道:“本宫因为气不过说了万贞儿一句,皇儿便如此极力地去维护她,看来,妃嫔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周太后道:“皇儿,你说的那是大半年之前至几天前的万贵妃,你可知,最近这几天,万贵妃在后宫中各处走得可勤着呢。” 朱见深道:“母后,万贵妃这样做不是很好吗?后宫中妃嫔们的关系要想融洽起来,不正应该多多走动吗?” 周太后道:“走得勤并非都是熟络感情。” 朱见深道:“那还能做什么?” 周太后道:“万贵妃最近正忙着为最近几个月曾经侍奉过皇儿的妃嫔以及宫女送补药,送一种包含着特殊功效药材的补药。” “什么,特殊的补药?”听着周太后阴冷异常的话,朱见深浑身上下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然特殊了,这碗汤药里有一味非常好的药材,活血化瘀,听说对脾胃特别地好。” “那母后为什么如此生气?”周太后不阴不阳地话听得朱见深越发纳闷起来。 “这药对于普通人来说,当然是好事儿,但是对于正准备孕育生命的女人们来说,可就大大的不好了。侍奉过皇上的妃嫔们本来是已经得了精元的,最忌活血化瘀,她这味药能令女人们无法怀上身孕,皇上你懂吗?她分明是想断了我们大明朝的根。”周太后接连拍了几下桌子,痛心疾首道。 周太后原本以为,朱见深在听过这段话后会雷霆震怒。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见深只是很平静地摇了摇头,回了她这么一句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朕的万贵妃性情是刚烈了一些,但是她绝对做不出这般歹毒的事情,母后说得那个人怎么会是一直陪伴着孩儿的万贵妃呢。” “本宫和皇儿一样,不相信这是真的,本宫更不敢相信,她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本宫着人前往敬事房太监那,查了最近几个月侍寝过的一些妃嫔宫女,已经传皇后、宸妃、惠妃、德妃、丽妃几人前来。哦,对了,还有你新近封的洪才人,她们可都是喝过万贞儿送过去的汤药的。皇儿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找她们问一问。” 朱见深道:“母后,事关重大,孩儿必须得问个明白。” 周太后道:“皇儿且在这里坐一会儿,本宫已经命惜月去传皇后她们了。” 过了不一会儿,王皇后、宸妃等人便来到了慈宁宫。 周太后道:“皇后、宸妃、德妃、惠妃、丽妃、洪才人,你们告诉本宫,万贵妃最近有没有往你们几人的住所送过什么东西?” 王皇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万姐姐确实往臣妾那里送过东西。” 周太后道:“什么东西。” 王皇后道:“万姐姐说是她从太医院太医手里面讨来的补药方子煎熬的补药。” 周太后道:“你们可曾听说最近宫里面疯传着一件事情?” 王皇后道:“什么事情?” 周太后道:“宫里面最近传出这样一个消息,说万贵妃给你们送的补药里面含有一味药材,藏红花,可有其事?” 王皇后愣住了:“这个?臣妾不懂医术,所以不知道万姐姐送来的汤药中含没含藏红花。” 周太后万没想到王皇后这样回答,在盛怒之下,周太后觉得自己想得好像有些简单,忘记了一些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着了人的道儿,但是至于是着了怎样的道儿,她还没有想到。 朱见深道:“母后,皇后一直是最公正的,她的话应该不假,应该能证实万贵妃不会如您所说的那般丧心病狂胆大妄为了吧。” 周太后有点儿懵,向其他几位道:“你们呢?” 宸妃等几人给了周太后同样的答案。 朱见深道:“母后,您到底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周太后道:“皇儿,你且别问本宫是从哪里听来的,皇儿敢不敢和本宫一同前往昭德宫。前天上午,她还端了碗汤药送到不久前被你宠幸过的宫女面前。如果她果然在汤药里加了藏红花,宫中必还有存留;如果是本宫冤枉了她,她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也不会害怕本宫前去搜查。” 朱见深道:“母后,如果这么做的话,孩儿担心,会伤了万贵妃的心。” 周太后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为了大明王朝龙子龙孙绵延万世,本宫也不顾上那么许多了。映月,太医院的几位太医都来了吗?” “娘娘,几位太医都到了。” 朱见深道“母后,为何传唤太医?” 第七十九章 中计(二) 周太后道:“皇后、宸妃她们不是说不识得藏红花吗?本宫就只能找内行人来甄别一下了。皇上,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走吧,我们一同到昭德宫走上一遭。如果万贵妃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黑心黑肺的话,皇儿不得对她有丝毫的偏袒,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如果万贵妃被本宫冤屈了的话,本宫当场便向她赔罪道歉,并且把六宫协理之权归还与她。” 王皇后听到周太后这么说,不自觉地走出了小半步,她分明有话想跟周太后讲,但是此刻,却绝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一行人来到昭德宫,香芝正在外面候着,连忙在外面道:“娘娘,太后娘娘与皇上、皇后、宸妃、德妃、惠妃、丽妃、洪小主来看您了。” 万贞儿正百无聊赖地绣着百鸟朝凤图,听见来了这么多人,先是一副诧异的表情,后连忙堆上了笑容,站起身来,盈盈拜倒在地,等着周太后等人进来。 当周太后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万贞儿道:“臣妾恭迎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太后是深信着传言的,她根本不想理会万贞儿,就当没有看到她,走了进去。 倒是朱见深在后面道:“爱妃,平身。” 万贞儿道:“谢太后娘娘,谢皇上。太后娘娘,您怎么这个时辰到臣妾的昭德宫来了?此时不是您小憩的时候吗?” 周太后没好气道:“怎么?本宫何时来,还需要提前向你通报吗?” 万贞儿听到这话。连忙跪倒,道:“太后娘娘赎罪,臣妾嘴拙,不会说话。臣妾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有什么事情,派映月姑娘或者惜月姑娘前来传唤一声,臣妾立刻便能赶往慈宁宫。” 周太后道:“有些事情,到了本宫那里可说不清楚。” 万贞儿道:“太后娘娘,您此话何意,臣妾听不明白。” 周太后道:“既然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本宫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万贵妃,本宫听闻你最近忙得很,但凡伺候过皇上的妃嫔和宫女,你都给她们送去了补药。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太后娘娘。” 周太后道:“这原本是好事儿。但是不知道是捕风捉影有意中伤,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原因,有人说你送给妃嫔宫女的补药里面含有藏红花。你知道藏红花是什么吗?” 万贞儿睁着一双一无所知的眼睛,摇了摇头道:“臣妾不知。” 周太后道:“藏红花是一味活血化瘀的药材,准备孕育子女或者已经怀上孩子的女人是最忌的,宫里面传言你送的补药里面含有藏红花,说你这么做是防止其它妃嫔和宫女无法生育。” 万贞儿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道:“太后娘娘,请您明察秋毫,这简直是含血喷人,往臣妾身上泼脏水,欲陷臣妾于万劫不复之地。” 周太后道:“谁说不是呢。本宫听了后也是非常地气愤。后来本宫一想,本宫气愤你受冤屈,这件事情还是无法平息。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必须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呈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能知道自己是被谣言所蒙蔽。基于此,本宫特地带了些宫人过来,万贵妃,你敢不敢让他们搜一搜昭德宫?” 万贞儿听到这里,拼命点了点头,双眼满含泪水道:“多谢太后娘娘替臣妾着想,臣妾万分感激,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臣妾将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个不白之冤。” 周太后道:“还有这些太医们,也是本宫找来为你做见证的。” 万贞儿道:“太后娘娘想得可真周到,有了他们的权威鉴别,臣妾将更能挺直了腰杆做人。太后娘娘,臣妾有几句话想当着在场的每一位说一说。” 周太后道:“只管说来。” 万贞儿道:“臣妾真的很寒心,我将真心待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臣妾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想和妹妹们增进些感情,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哪位妹妹,竟然以如此恶语中伤,想置我于死地。可是天日昭昭,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儿,她凭空捏造出来想陷害臣妾,只怕会白费了苦心。” 朱见深道:“够了,母后。这分明是宫中宵小之辈嫉恨朕对万贵妃疼爱宠溺,故意想方设法陷害,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母后,朕信得过万贵妃,这件事情根本就不用查。” 万贞儿道:“皇上,如果您在这个时候阻止的话,您不是疼爱臣妾,而是陷臣妾于被动之地,太后娘娘的做法才能够证明臣妾是否清白。太后娘娘,昭德宫虽然大,但是布置上很简单。臣妾前一段日子从太医那里讨来的药材以及煎熬剩下的药渣都还在,敬请太医们细细甄别。” 见万贞儿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周太后隐隐觉得好像哪儿不对劲,然后她看了一眼表现得无比委屈的万贞儿,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决定来个宁枉勿纵。周太后冲着身后的十几名宦官道:“本宫知道你们是翻查东西的行家里手,本宫也知道你们都藏着什么心思,在昭德宫中,都收一收你们顺手牵羊的心思,好好给本宫查。待你们出来以后,若是被本宫发现身上多了不该多的东西,多出来一件便是二十板子,听到了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们都记下了。” “好,查。” 几名太医在香婉的指引下前往昭德宫中存放草药、倒掉药渣的地方,十多名宦官则分别前往几个房间,搜查了起来。 然而在一番查找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的东西,更别提藏红花的踪迹了。 见到结果出来,万贞儿哭得越发委屈:“太后娘娘,您得为臣妾做主。由于皇上和臣妾曾经一起患难过,所以皇上和臣妾之间有一些特殊的感情和记忆,因此皇上对臣妾比对其他妹妹要更亲近一些,如此一来,臣妾和妹妹们便有了些隔阂。本来臣妾想借着汤药搭起一座沟通她们心灵的桥梁,没想到却有人暗中借此生事。今天太后娘娘虽然给了臣妾一个清白,但是难保妹妹们心中生出嫌隙,把臣妾与恶人划上了等号。再次相见,心里面起了防备的念头。但凡臣妾送过去吃的,喝的,再也没有人敢碰一下嘴。太后娘娘,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把造谣生事之人给找出来,帮臣妾出这一口恶气、冤气啊。” 周太后被万贞儿声泪俱下弄得有些局促,道:“万贵妃,你要体谅本宫的苦衷,如果后宫中出现了如谣言中那般惊天的事情,本宫不能彻查,不但难以服众,而且会闹得人心惶惶。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本宫自会还你一个公道。在来昭德宫之前,本宫和皇上商议过,只要你是清白的,本宫会当着众人的面向你赔罪,并且,从即日起,恢复你协理六宫之权。” 说句实话,对于向万贞儿赔不是这件事情,周太后没有放不下的架子,但是恢复万贞儿协理六宫之权这句话,周太后是万万不想说出口的。 只是,承诺朱见深的话,必须兑现。 “万贵妃,本宫错怪你了。” 万贞儿的心里其实乐开了花,面上却不表现出来,道:“太后娘娘,您让臣妾如何承受得起。只要皇上和太后娘娘不疑臣妾会做出如此恶行,本宫就不会觉得委屈。” 周太后道:“好,那就好。皇儿,本宫先行回宫,你就留在这里陪陪万贵妃,你也有一段日子没到昭德宫来了吧。” “是的,母后。” 周太后来的匆匆,走的更是匆匆,只片刻,昭德宫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由于痛哭不止而让双眼红肿得如同核桃般的万贞儿,朱见深心疼地道:“爱妃,真是委屈你了。” 朱见深满含委屈地扑入朱见深的怀里,拼命摇着头,道:“只要皇上相信臣妾,臣妾就不委屈。但是,皇上,臣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今天的局面,难道臣妾就这般讨人厌恶吗?为什么总会有流言蜚语中伤臣妾?这到底是为什么?” 朱见深搂住万贞儿,道:“这都是朕的错,朕就不该听你的话,让其他的女人来侍寝,朕不见她们,她们也就心如止水,不会这般蠢蠢欲动,弄出些风波来。爱妃,从今以后,朕的身边只要你陪,就让其他的女人死了这条心,好吗?” 万贞儿心有余悸道:“皇上,您不能这样,如果您这样做的话,臣妾会成为众矢之的的。” 朱见深道:“一日是众矢之的,一个月是众矢之的,一年呢,朕就不信一年后她们还能惹出什么乱子。你呢,也不用费心讨她们的欢心,还是留着精力想一想如何伺候好朕吧。” “是,皇上。” 朱见深抱住万贞儿,把头搭在她的肩头。万贞儿依样,在朱见深的肩膀上重重点了下。她虽然还带着哭腔,双眼却早就笑成了一弯新月。 在后宫里面散播谣言的,不是别人,正是汪直。汪直向万贞儿出了这么一个计策,置之死地而后生,只用了这么一招,便把大半年以来失去的全部收回,从这一刻起,万贞儿开始逐渐走向彻底掌控后宫,为所欲为的道路。 第八十章 臣的要求是皇上雨露均沾(一) 第二日,当朱见深上朝后,万贞儿把汪直叫了过来。 “奴才汪直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道:“起来吧,小猴崽子。” 汪直道:“谢娘娘。” 万贞儿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玉佩,向汪直丢了过去:“赏你的。” 汪直道:“娘娘,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万贞儿道:“居功而不自傲,本宫身边就缺你这样的人,要不然人家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了嘛。汪直,你可真是上天派到本宫身边的能将、福将。” 汪直道:“多谢娘娘谬赞。” 万贞儿道:“本宫可没有谬赞。你虽是本宫在九华宫的时候便跟随本宫,而且本宫也有意栽培你,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才干。若不是你剖析了后宫妃嫔们的心理,本宫哪里能体会到,她们竟然怕本宫怕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你建议本宫雷厉风行地让所有人灌下藏红花,并同时煎熬另外一份汤药,更是当日便把藏红花药渣藏于空心的车轴中运送出去,本宫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重获皇上的心。” 汪直道:“娘娘,奴才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切,完全是因为您是您的缘故,若是换了其他人,奴才便是出得了这样的主意,故意也没法达成预期的效果。” 万贞儿道:“‘完全是因为您是你的缘故’,恩。这话本宫爱听。汪直,从今以后,你只要一心一意替本宫办差即可,只要是本宫能给予的。本宫第一个想到你。” 汪直道:“谢娘娘。” 也就是从第二天开始,朱见深兑现了他向万贞儿承诺的事情,恢复了对万贞儿的专宠。 其他妃嫔那里,朱见深是再也不踏进一步了。 后宫里的女人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是有这么一群人,却是一旦发起火来什么都敢说的,而且他们发火的最高对象便是皇上。他们冲着皇上慷慨陈词,据理力争,皇上还不能责罚,越是责罚的话。这群人越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被皇上打残打废打死对于他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们有一个皇上听了后会头疼万分的名字,御史言官。 朱见深专宠无法生育的万贵妃的事情传到了朝廷里。御史言官们跃跃欲试,纷纷挑灯夜战万言书。 有一日,朱见深如往常一般上朝。 照例,怀恩站在朱见深侧前方,待朱见深在龙椅处四平八稳的坐住了,运足中气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怀恩话一落,六科给事中的队伍里走出一人,道:“臣有事要奏。” 这人举起一份奏本高举过头。 怀恩走到他的面前把奏本接了过去,呈送至朱见深手中。 这名官员高声道:“启禀皇上。微臣用了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发现,在京军士,大多有名无实,查阅起他们记载他们名姓的册子,案牍充盈,队伍实则早已空虚。开粮之际堵塞仓衢,受赏之日溢满禁涂,及至欲收集队伍赴边御敌,累至旬日不能集起数万。这都是因为总兵等官纵之归林,役之私用,其弊甚多,如果再不进行清理整治的话,将来京师将无兵可用。” 朱见深听到后心里面一惊,道:“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会不会言过其实了?” 这名官员道:“皇上,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微臣绝没有任何夸大的成份。” 朱见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这些在京的军官实在是可恶之极。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为的是天子守国门,他们却像一条条贪婪无厌的蠹虫,想着法儿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置江山社稷,置朕的安危于不顾。北方鞑靼、瓦剌虎视耽耽,重返中原之心从未减弱一分,他们攻至北京城下的事情历历在目,这些军官却毫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把朕放在心里。太子少保、户部尚书马昂人呢?” “皇上,老臣在。” 朱见深道:“这件事情便交由你们户部来查办。你们一定要按籍查考,除了已经调往边疆的兵士,将现在拱卫京师的兵士清点,以十五万之数报过来。若抗拒不服的,能用多重的责罚便上多重的责罚。清理之后,用现有的训练良法加强攻防的练习,以备调用。以三个月为期限,必须完成此事。” 马昂心里面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因为在京城里,像总兵这一职位的人就不在少数,而以他们为首的利益集团更是盘根错节,关系密如蜘蛛网,查办一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如果仅以马昂一人去办,他虽是户部尚书,但是牵涉那么多人的利益,也是担待不起的,弄不好会被群起而攻之。 马昂心里面盘算着:“这趟差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我得找一个能代表皇上的人同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有个个儿比我高的顶着。” 可是找谁呢? 马昂抬眼看了看站在朱见深旁边的司礼监太监怀恩:“对,就是他了。听说怀恩最是刚正不阿,不畏惧权贵的,在前朝后宫都有着很高的威望,得罪人的差事,就由他顶在最前面吧。” 想到这里,马昂的心里突然踏实了好多,道:“皇上,臣领旨。不过,皇上,臣有个不情之请。” 由于事关重大,能给马昂多大方便,朱见深是绝对毫不含糊的,他听到马昂提要求,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个时候不提要求,满口答应下来才可疑呢。 朱见深道:“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来,朕一定会尽量满足你的。” 马昂道:“皇上,臣的请求很简单,臣需要一名正直的内臣共同前往,臣与他通力合作,必可铲除宿弊。” 朱见深道:“听你这口气,应该是有了人选吧。” 马昂在这个时机拍了个马屁道:“皇上英明,臣经过仔细思索,内臣当中,只有怀恩怀公公能够胜任,以他铁面无私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以及崇高的威望,一定会无往而不利,事半功倍。” 朱见深赞许地点了点头道:“爱卿很会挑人嘛,在朕的心目中,怀恩一直是一名干练果敢、清誉颇高的太监,你说的不错,此时果然非他莫属,再无第二人选了。怀恩,朕便命你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儿,全力协助马爱卿清理京营。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怕得罪人,无论对方有多高的职位,多少的帮手,一定要替朕把那帮蠹虫全部挖出来,然后朕再一个个碾死它们。对于蠹虫,朕做好了下狠手的准备,不过,在此之前,就得看你们的了。” 怀恩听完后,冲着朱见深跪拜道:“老奴谨遵圣命,老奴定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 朱见深冲着马昂道:“马爱卿,你这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你把朕的左膀右臂中最顺手的挑了过去,陡然之间,朕这心里头可是空落落的,很多事儿做起来肯定会不对劲儿的,而且这别别扭扭的感觉非得等你们回来才能够结束。” 马昂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皇上,臣有罪,臣有大罪。” 朱见深道:“罪不在你,全都在那群蠹虫那里,是他们让朕忧心,朕不会让自己受辱的那一天出现,所以他们得拿项上人头赎罪。马爱卿,尽快把事情给了结了,然后尽快把朕的怀恩还给朕。” 马昂道:“皇上,也不需用事情了结,只要在京城军官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中打开一个突破口,臣便把怀公公送还到皇上的跟前儿。皇上,臣还有最后一事请示。” “说。” “目前京城有三大营七十二卫,不知道臣该从哪里开始查?” 朱见深道:“按照朕的想法,神机营的军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胆子,打这块儿的主意。这么着,从五军营着手。” “是,皇上。” “你的心头没有其他疑问或者顾虑了吧?” “臣没了。” “没了就退下吧。除了这件事情,还有别的事情要上奏的吗?” “臣有本要奏。”大臣队伍靠后的位置发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朱见深仔细一瞧,是给事中虞瑶。 朱见深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因为在众多的御史言官当中,朱见深尤其头疼的便是这虞瑶。 头疼归头疼,见着了面儿,还是得给人家上奏本,说话的机会。 于是,朱见深道:“虞爱卿所奏何事?” 虞瑶个子不高,却声如洪钟,远远传到朱见深的耳朵里,仍然是大气凛然掷地有声,好像每一个字在他那里都充满了无限的正义一般。 “皇上,微臣接下来所要奏的事情,乃是我朝,甚或大明王朝的头等大事。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能不能稳固万年,都在微臣双手捧着的奏疏中。” 见虞瑶说得如此郑重其事,朱见深好奇了起来:“哦,是什么事情,如此重大?” 虞瑶道:“皇上一看便知。” 朱见深道:“怀恩。” 怀恩来到虞瑶的面前,把玉瑶高举过头的奏疏接了过来。 第八十章 臣的要求是皇上雨露均沾(二) 朱见深打开怀恩呈送到他手里的奏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首漂亮的蝇头小楷,把正幅奏本挤了个满满当当,再看一下提笔的标题,朱见深立时知道玉瑶所言何事了。 玉瑶奏疏的名字叫《育皇嗣疏》。 “臣切惟人有一命之贵者,莫不欲得子以荫其职;百金之富者莫不欲得子以承其家;甚至贫而且贱者,亦莫不欲得子,以继其体。是人无贵贱无富贫皆以得子为重也。况人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者乎?况人君之嗣上而祖宗之统将托以传,下而社稷之重将托以守,天下臣民之众将托以主,是其所系尤为至重。故曰:主器者莫若长子,又曰:太子天下为根本也。凡有天下者莫不以得子为急,然所以得之非假以祈祷之术、药饵之助,在乎平均之爱而已。如周文王之笃爱后妃则百斯男,我先帝之之博爱六宫实繁圣嗣,此陛下耳闻而目见者。洪惟陛下即位之初,首定中宫,则中宫之爱宜笃矣。次册六宫之爱宜博矣。迄今四载,尚未降诞,天下臣民莫不忧惶,或者陛下之爱于中宫而未笃于六宫,而未博欤?抑夺于一宫欤?爱笃且博,则皇嗣不宜至今未得也。爱夺于一宫,皇嗣至今未得,亦宜也。譬之五谷,播种一处,或地硗瘠,岁值凶荒不可必其有秋。若播之多方,则彼虽硗瘠此则肥饶,此或凶荒彼则丰穰有秋,犹有可望,是播种上处不欲,不若播之多方。之有秋也审矣。伏望陛下念祖宗之统社稷之重,天下臣民之众不可以无托。深察播谷之理,体而行之,自中宫而六宫,爱无不笃,不异周文。笃而且博不殊先帝。其昭德宫固宠夺爱,恐终误大事,宜斥之。如是则皇嗣之得不待岁月之久,有若雨露咸濡而五谷有秋也。彼所谓祈祷药饵妄不经之说耳,何以补万一哉!陛下若以臣言出于一人之私,为不足重不以致意,臣请申其所以重为陛下明之。且如用一人之失,止一人耳;行一政之差。止一政耳;一方之警,止一方耳。其所关系,未为甚重,犹不能不劳圣虑。若皇嗣者,所以用人,所以行政,所以治四方之本也。今未得焉,岂值一人之失、一政之差、一方之警戒哉。臣愚以为天下之事虽一日万几。所最重者莫过于此,是以下情激切,不觉其言之繁复也。陛下无以臣言如春禽之声秋虫之鸣过耳而已。必俯听之、深信之、力行之,诚天下社稷之福也,臣不胜倦倦为国之至。” 朱见深装作很认真的看着奏疏,心里面却哭笑不得道:“这些朝臣是不是太闲没事儿可干,居然管起朕要宠幸谁,这手伸得也太长了点儿吧?” 在登基以来与御史言官的斗争当中。朱见深总结了一些经验,即使你心里面极度反感他们说的事情,但是在最初,一定要表现出很认真的对待,给御史言官们一个台阶,不能瞬间激怒他们。 所以,朱见深故意把看奏疏的时间延长。好一会儿,他才把奏疏合上,微笑着对玉瑶道:“虞爱卿,你的忠君爱国之心朕已体会到,不过,这件事儿是朕的家事儿、私事儿,朕自会处理,就不用爱卿操心了。” 玉瑶拜了一拜道:“皇上,您是大明王朝的君主,皇嗣之事绝非是您刚才所说的家事儿、私事儿,它是国之根本。当下对我朝来说,最该忧心的不是吏治、不是北疆虎视耽耽的鞑靼瓦剌,不是漕运水患,而是继往开来的后世之君。皇上,您大婚至今已有数年,不应该只有两位小皇子降生。实则因为皇上对贵妃娘娘独宠专宠,其他娘娘主子很少有机会侍寝所知。而且两位小皇子前后早逝,导致东宫空虚。东宫空虚久了,必会引起野心者们蠢蠢欲动,导致朝廷暗流涌动。目前唯一能解决的办法便是皇上您要对后宫的娘娘主子们一视同仁,雨露均沾。如此一来便能让更多的娘娘主子们得到孕育小皇子的机会。” 上朝的大臣们在听到虞瑶这一番话后,基本上猜明白了奏疏中的内容,很多人表示赞同的暗暗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朱见深呵呵一笑,站起身来。 只见朱见深张开双臂,伸平了缓缓转上一圈,道:“虞爱卿,依你之见,朕的身体如何?” 虞瑶不知朱见深此举何意,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期,龙体强健。” 朱见深问道:“你觉得,朕能够活多久?” 虞瑶听了显得极为惶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道:“虚伪,屁话。你既然敢上这道奏疏,说明你也是个胆识过人的主儿,不必在朕的面前这般。你告诉朕,从秦朝始皇帝开始算,有多少年?” 虞瑶道:“回皇上的话,大概有一千六百年。” 朱见深道:“一千六百年,那么多皇帝,有一个活过百岁的吗?” “没……没有。” “既然没有一位皇帝活过百岁,那你凭什么说朕能活到万岁。” 虞瑶被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见深见状,不给虞瑶机会,乘胜追击:“朕虽然活不到万岁,但是在人世间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朕现在才过了二十多个春秋,人生的路子还长着呢。朕都不着急,你说你急什么?难不成你担忧朕会暴毙?” 皇上说出这话还得了,虞瑶俯身告罪道:“臣不敢,而且臣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皇上,您现在独宠贵妃娘娘一人。据说敬事房的太监每每把侍寝的各处主子们的牌子送到您面前,您根本不看别人一眼,这种情况已经连续持续了三个多月。皇上,您宠爱贵妃娘娘无任何不可,可是贵妃娘娘毕竟已经无法生育,您得为大明王朝绵延万年考虑,抽出点时间到别的娘娘主子那里。” 虞瑶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后,彭时、姚夔,给事中魏元、李森、御史康永韶等人从上朝大臣的队伍中站了出来,深以为然道:“臣附议。” 朱见深笑了笑道:“朕真是没想到,你们一个个消息挺灵通的嘛,朕于后宫中的一举一动你们好像是旁观者一般。太祖武皇帝开国立朝的时候担心宦官与内臣勾结干政祸国,专门下了一道严旨,禁止内外来往密切,说,是何人把消息传给你们的?” 虞瑶道:“皇上,这些消息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透露给臣等。” “哦?” “因为您独宠贵妃娘娘一事,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朱见深道:“如此说来,你们所得到的讯息都是听说而已?” “是的,皇上。” “风闻言事,朕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也做起了风闻言事的荒唐举动,真是太令朕失望了。” 虞瑶梗着脖子道:“皇上,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朱见深看了眼毫无惧色的虞瑶,话题突然一转,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道:“虞爱卿,你是忠臣、铮臣,你冲撞于朕,朕不会怪你,毕竟,这是你的职责所在。朕问你一事儿,你有妻妾几人?” 虞瑶不知道朱见深有何用意,不过作为臣下的,必须得据实以告,于是道:“回皇上的话,臣家中只有结发妻子一人。” 朱见深道:“朕可是听说过,你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是也不是?” “是的,皇上。” 朱见深道:“你的老母已年逾七旬,她曾经让你再纳一房妾侍,延续香火,但是你死活不肯,你能否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虞瑶道:“回皇上的话,臣在读书求取功名,立志报效朝廷的那些年中,家徒四壁,穷困潦倒,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隔三差五家中便揭不开锅,万一生了病,连请大夫看病抓药的钱都没有。是发妻不离不弃,上照顾我们母子,下养育女儿,最后积劳成疾,落下病根,导致再也无法生育。臣入仕为官后,曾经向苍天发誓,终生相守,永世不忘。” 朱见深道:“虞爱卿,你是个书读圣贤书的人,圣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的伉俪情深固然感人,但是你执意如此,对得起你们虞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吗?” 虞瑶道:“这个道理臣自然是明白的,但是皇上,世上是存在着前因后果的,如果没有发妻,臣与臣的娘亲说不定早已不在人世,到那时连为国效力,为皇上尽忠都不可得,臣虽痛失小孝却成全了大孝,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朱见深道:“说得可真好。虞爱卿,朕与万贵妃过往的经历你是否知晓?” 虞瑶道:“皇上与贵妃娘娘的经历臣是知道的。” 朱见深道:“知道便好。朕在被皇叔贬为沂王的那段岁月里,如果身边没有万贵妃,说不定早就没了性命。当时的情境,要比你以及你的结发妻子所经历的要凶险万分。万贵妃在朕心目中的重要性,和你的发妻在心目中的重要性,是一样的。” 第八十章 臣的要求是皇上雨露均沾(三) 朱见深顿了一下,饱含着感情道:“我们都是在报答她们的恩情,不让她们伤心难过。为何你却只顾全自己的美名,而不愿意让朕做万民之表率呢?” 虞瑶道:“因为您与臣不同,您是大明王朝的皇上,您是万民敬仰的一国之君,我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虞瑶,却只能有一个您。” 听到这话,朱见深的倔劲儿又上来了,他气愤地道:“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拿朕这个身份来说事儿,就因为朕是皇上,朕便不能只爱一个女人,必须得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成?如果是这样的话,谁愿意做这个皇上谁坐去。要不,虞爱卿,你来坐?朕与你换一换如何?让你来当这个独一无二?” 他这话一秃噜出来,朝中的大臣们无不脸色大变,虞瑶更是“咚咚咚……”连叩了几个响头,朱见深的话比要了他的命更让他惊恐:“皇上,臣万死,臣万死,臣只求皇上,这番话您是万万不能说的,万万不能说的呀。” 朱见深道:“朕知道你能言善辩,有三寸不烂之舌,要和你理论的话,朕绝然不是对手。不过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孔圣人不是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作为一名读书人,你居然把圣人的教诲抛到了脑后。退朝之后,你给朕闭门思过去,把论语拿出来再研读几遍。” 虞瑶见朱见深玩起了耍蛮耍横,拿他没有了办法,只得无奈答道:“臣遵旨。” 朱见深扫了一眼脸色各异的众臣道:“众位爱卿还有什么事情要奏的吗?” 朝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想得到朱见深会做出这样一个无赖的举动,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愣在了当场,没有人敢站出来接话。 见此情景,朱见深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是被他们回过味来,找到了攻讦的突破口。朕岂不是又要被缠住?” 趁着朝臣们思考的当下,朱见深道:“既然没有事情要奏,那就退朝吧。” 说完,朱见深冲着怀恩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本来,怀恩是想帮一帮朝臣们的,然而在看见朱见深毫无君王威仪的德性后,知道想拖下去是不可能的事儿,只能高声叫道:“退朝。” 朝臣们只得中断了思路。道:“恭送皇上。” 朱见深健步如飞,几乎是冲出了金銮殿。他抬头掐腰,开怀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朕自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让他们无言以对。怀恩,你看没看到大臣们脸上的表情?” 怀恩道:“老奴瞧见了。” 朱见深道:“他们是什么样子?” 怀恩道:“看上去挺局促的。” 朱见深道:“局促?说得好,朕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到什么词儿形容他们刚才的表现。对,局促。很贴切,很形象。怀恩,好笑不好笑?” 怀恩只能附和着道:“确实是挺滑稽。挺好笑的。” 朱见深道:“这几年,朕无论做什么事儿,那群御史言官们总是能够找到点儿不顺眼的地方指指点点,把朕憋得够呛。后宫里的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容他们插手。朕又不是件摆设,凭什么凡事儿都要听他们的。” 怀恩道:“皇上。他们做得确实是有点过,不过皇上,老奴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道:“是不是替他们说话呢?” 怀恩道:“皇上英明。” “说吧。” 怀恩道:“他们虽然矫枉过正,但是大臣们的初衷是好的,他们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着想。” 朱见深道:“这一点你尽可放心,朕虽然有些胡闹任性,但是朕绝对不会是一名昏君,朕知道轻重缓急,再过些日子,每十天中,朕会抽出那么两三日到其他妃嫔处坐坐。” 怀恩道:“皇上,老奴可不可以先跟各宫的娘娘、小主们报个喜,讨点赏钱?” 朱见深道:“还是别,朕担心万贵妃听到后会多想。怀恩,你配合马昂清查京营的事情非常重要,宜快不宜慢,需要以雷霆之势查办一批人,震慑住那群蠹虫,如此一来,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控制住局势。” 怀恩道:“老奴记下了。” 朱见深呢:“你呢,也不用在这边陪着朕,让程欢前来伺候。虽然他火候不到,毕竟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 “是,皇上。” “赶紧回你的住所简单收拾些换洗的衣物,挑几个用得上的人,尽快到马昂那里与他汇合。” “是,皇上,那么老奴便开始着手进行您交代的事情去了。” “去吧,快去快回,说实话,朕着实离不开你。” “皇上,老奴荣幸之至。” 朱见深知道虽然一时摆脱了朝臣,但是用不了多时,内阁大臣们便会道御书房求见,所以,他便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怀恩则一路快走,边走边想着心目中的合适人选:“柳仕元这小子还不错,头脑够机灵,心思缜密,唯一欠缺的地方就是少了点历练,这次机会不错,正好能让他锻炼锻炼,就带上他吧。” 朱见深在走出没多远,突然决定,先去昭德宫一趟,和万贞儿聊聊天。 当走进昭德宫的时候,只见万贞儿正饶有兴趣地逗着一只鹦鹉。 “皇上,早朝的事情都忙完了?” 朱见深道:“可不,前脚刚忙完,朕便到你这里来坐坐,陪你说说话,等一会儿还得去趟御书房。” “皇上您瞧,这鹦鹉多好玩儿啊。” 朱见深道:“瞧爱妃开心的,好像一个孩子,哪儿来的鹦鹉?” 万贞儿道:“是汪直出宫办差的时候到天桥附近帮臣妾淘来,专门给臣妾解闷用的。听汪直说,这只鹦鹉学会了不少本事,能玩不少花活呢,皇上,你看……” 说完话,万贞儿冲着鹦鹉,嘴里面发出“啧啧……”的声音。 听到万贞儿的这个指令后,鹦鹉抖了抖身上的羽毛,然后伸出一只爪子,把鸟笼横杆子上的细铁链子按住,一张小巧的鸟嘴咬住了链子往回扯,每当扯回一段细铁链子,它便用鸟爪子按住,再用鸟嘴衔住一段。 在铁链子的尽头,垂着一个精致的鸟食铜桶,铜质的桶里面装满了谷物。 当铜质的桶被拎到嘴边的时候,鹦鹉把铜质小桶边上的弯钩挂在了横杆上,津津有味地捡食起桶里的鸟食。 万贞儿像一个孩子一样鼓起掌来,道:“皇上,你瞧,多可爱,多好玩啊。” 朱见深是头一次看到,瞪大了眼珠子道:“这小鹦鹉是怎么训练成这个样子的?” 万贞儿道:“在天桥,有一位街头卖艺的老人,专门训练鹦鹉,已有几十年的光景,早就掌握住独到的诀窍,这只鹦鹉是老人训练的鸟中最聪明伶俐的一只。汪直听说后,便一直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趁着这次出宫办差,他着了便服,在亲眼见到老人训练的鹦鹉后,便出重金,让老人把这只鹦鹉转让给了他。” 朱见深被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目不转睛地看着鹦鹉,问万贞儿道:“除了刚才的绝活,它还会做什么?” 万贞儿道:“最拿手的当然是鹦鹉学舌了,臣妾刚才教它说了一句话,才一遍,它就会了。皇上,我说一遍,然后让它说给您听听。” 朱见深点了点头:“好好好,快点说来。” 万贞儿清了下嗓子,故意让声音听起来尖细如鹦鹉,道:“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话后,鹦鹉扑闪着翅膀,摇头晃脑地道:“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道:“嘿,还真是个宝贝。” 万贞儿道:“皇上,您喜欢吗?” 朱见深道:“喜欢,有它解闷,朕瞬时便能把朝廷的那些烦心事儿忘个一干二净。你说这汪直,怎么这么会讨人欢心呢。” 万贞儿道:“他就是再有能耐,还得皇上慧眼识人。” 朱见深道:“爱妃,赏赐了没?” 万贞儿嗲声嗲气道:“臣妾哪里敢自作主张就赏赐了呢,这份恩宠必须得皇上给。” 朱见深道:“好,谢谢爱妃把这个机会让给朕。” 他琢磨了会儿道:“恩,自从跟了你后,汪直一直很用心地在办差,一桩桩一件件朕都看在了眼里,如今历练得差不多,也足够老成,爱妃,你看朕这样赏赐行不行,从即日起,汪直升任御马监掌印太监。” 万贞儿一时没有说话。 朱见深道:“爱妃,你这是怎么了?” 万贞儿道:“皇上,这赏赐会不会过重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奉御,上面还有监丞、少监,此后才是太监。就算皇上觉得汪直不错,升为一般太监即可,可是皇上升他的可是十二监之一的御马监太监。他升迁如此之快,只怕不能服众,到头来惹出乱子。” 朱见深道:“自王敬死后,你的身边就缺个得力的帮手,眼看着汪直已经成长起来。他若想在你身边服侍,得配得上你这贵妃的身份,御马监太监其实不高。” 第八十章 臣的要求是皇上雨露均沾(四) “如果当了御马监太监,汪直却驾驭不了的话,说明他这个人能力有限,不能堪当大任。如果他御马监太监做得好的话,说明朕没有看错人。其实呢,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爱妃,你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万贞儿道:“没想到皇上替汪直想得如此远,臣妾先代替汪直谢皇上的恩典。” 朱见深道:“朕不是替汪直着想,朕这是替爱妃着想,爱妃的身边需有几名体己人。” 万贞儿道:“如此说来,应该是臣妾自己多谢皇上的恩典。” 朱见深凑到万贞儿的耳朵边道:“爱妃,动动嘴皮子就想谢过朕?没门。” 万贞儿咬着嘴唇,眼睛里含着水,道:“那皇上想让臣妾如何谢您?” 朱见深道:“当然是坦诚相见啦。” 万贞儿的玉面飞上两朵红云,她啐了声,亲昵地捶了下朱见深道:“皇上。” 朱见深道:“爱妃,说好了,今儿个晚上,哦。” 万贞儿羞涩地点了点头。 朱见深道:“爱妃,汪直很是用心,送给你同时也算是送给朕如此聪明逗趣儿的鹦鹉,朕呢,也有个稀罕玩意儿要给你瞧。” 万贞儿听了好奇道:“皇上,您也有惊喜给臣妾?” 朱见深道:“惊喜倒不至于,看着是个玩笑吧。”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份奏本,送至万贞儿的胸前。 万贞儿看着合上的奏本,一头雾水,道:“皇上,这是什么?” 朱见深道:“爱妃打开来看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万贞儿依言接过奏本,打开后,只看了两行,她的脸色突然大变。 朱见深把奏本递给万贞儿后,兴致勃勃地继续逗着鹦鹉。笑着道:“爱妃,你说说可笑不可笑,这些大臣是不是国家大事儿不够他们忙的,居然管起朕哪日和哪位妃嫔同床共枕,你说他们的手是不是伸得忒长了一些。真不知道这天下是我们朱家的。还是他们这群读书人的。你说是不是。爱妃……” 朱见深自顾自说着话,直到需要人应答,却发现没有人回应这才抬起头来。 他看向万贞儿。万贞儿却早已经神游天外。 “爱妃……爱妃……” 朱见深又接连喊了万贞儿两声。 直到这时,万贞儿才回过神,道:“皇上,您在唤臣妾吗?” 朱见深道:“怎么了?是不是看到它后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万贞儿道:“皇上,臣妾可没有胡思乱想。本来在前朝和后宫之间,有很多人因为皇上宠爱着臣妾,早就心怀怨恨。当臣妾再也不能生育这件事情传出后,无论大臣们是为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也罢,还是为了各自的私心打着小算盘也罢。反正他们是绝对不会容忍皇上独宠臣妾的。其实,臣妾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朱见深道:“朕何曾不知道有这么一天。” 万贞儿道:“皇上,既然您心中有数,那么臣妾恳请皇上,您就算是为了臣妾,请您经常到各宫妃嫔那里走动走动。不要一直待在臣妾这里。” 朱见深道:“朕也知道让爱妃为难,可是,说句心里话,朕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待在爱妃的身边。朕一去其他妃嫔那里。心里面总觉得特别的别扭,从情感上便充满了排斥。她们只是把朕视为皇帝,她们的君上,并没有想过朕是她们的男人。所以,朕与她们,完全没有鱼水之欢、水乳交融之感,完全是在例行公事。” 万贞儿道:“皇上,您心里的难处臣妾明白,但是,这也是无奈之举。” 朱见深道:“就后宫这点事儿,谁都要说上两句。就在刚才,怀恩也变着法儿来劝朕,朕便敷衍了他几句。朕虽然离不开他,但是还是决定把他支出去一段时间,跟马昂一起查办京城军官贪渎的事情。爱妃你瞧瞧,从母后、朝中大臣,到后宫的宫女宦官,朕都不知道他们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朕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生育的工具不成?难道朕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舒舒服服过两年吗?” 万贞儿强压住自己的委屈和怨恨,道:“好啦好啦,皇上,您就别这么不情不愿的。这些话如果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再添油加醋地传播出去,岂不是又是臣妾的罪过。皇上,您就别想这些烦心事儿,从早朝到现在,几个时辰下去了,您也累得够呛吧,让臣妾帮您按一按肩背。” 朱见深又找到了相较的一面,道:“对了,这后宫中,除了爱妃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让朕享受这十指按压所带来的美妙滋味了。爱妃来吧,朕已经等不及了。帮朕按一会儿,朕估计还得去一趟御书房。” 说完,朱见深来到床榻边,趴倒在床上。 万贞儿则坐在床沿边,伸出纤纤十指,以朱见深最喜欢的力道帮他按压着双肩和后背。 也许是由于太过劳累,也许是由于万贞儿的十指按压有着其他人无法企及的舒服,不一会儿功夫,趴在床上的朱见深便睡了过去,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万贞儿听到声音后,把十指抬起,推了推朱见深:“皇上……皇上……” 朱见深并没有答应她。 万贞儿在手上又加了点力道:“皇上……皇上……” 朱见深仍然没有反应。 见朱见深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万贞儿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寝室门口,轻轻打开门。 门外,汪直正微微弯曲着腰背,呈现出恭敬无比的姿态。 万贞儿道:“都听到了吗?” 汪直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娘娘,一字一句全部都入了奴才的脑海中。娘娘对奴才的提拔和栽培,奴才铭记在心,终生不忘。奴才愿为娘娘牵马坠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万贞儿满意地笑了笑,道:“你的忠心本宫早就体会到了,何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汪直道:“是奴才愚钝。” 万贞儿道:“好啦,在和皇上聊天的时候,本宫想起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宫去办。” 汪直道:“请娘娘吩咐。” 万贞儿道:“本宫想让你解决一个人的性命。” 汪直道:“娘娘您说的是?” 万贞儿道:“你猜到了?” 汪直道:“奴才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万贞儿道:“说来听听。” 汪直道:“娘娘您要解决的这个人,是不是怀恩。” 万贞儿道:“猜得不错,正是他。” 汪直道:“娘娘,请恕奴才斗胆问一句,为什么是他?” 万贞儿道:“以你的聪明机灵其实你早就应该发现,他这个人一直标榜着正直忠义,很多事情明着暗着都会与本宫对着干,也有终有一日,以他为首的一拨人会成为本宫的心腹之患。他现在是司礼监太监,本来终日都不会离开皇上半步。但是刚才,皇上却跟我说,派了他出宫协助马昂查办军官整顿京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呢,到外面重金物色几名身手了得的江湖人,趁着他出宫的当口杀了他。如果他死了,司礼监太监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到时候,本宫会力保你登上这无数人垂涎的宝座。” 汪直听到后,眼睛一亮,欣喜道:“娘娘,您请放心,奴才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万贞儿道:“自从你进入九华宫至今,办差从来没有让本宫失望过,本宫信得过你。你赶紧下去吧,物色物色人手,周密布置好了后赶紧回宫,本宫是越来越缺不了你了。” 汪直道:“奴才谢娘娘的赏识和器重。” 与此同时,怀恩已经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他平日里穿的换洗衣物,又取了数额不等的银票、金豆子、银叶子、银锭、碎银……出宫后,这些东西可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金银分为几等,是分别赏赐给权力等级不一的差官和差人的。 怀恩一边收拾,一边道:“仕元,你也别站在这儿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如果估计不错的话,我们明日便要出宫与马大人汇合。这一趟,没几个月可回不来。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跟僖公公招呼过,你的差事暂时有人替你顶着。” 柳仕元别别扭扭地不走,道:“怀公公,我必须得去吗?没有别人了吗?” 怀恩道:“你必须得去。” 柳仕元道:“怀公公,我想问您,后宫中那么多人,您为什么偏偏会挑上仕元?” 怀恩道:“因为在后宫之中,权重之位,有不少已经被心术不正者霸占。新入宫的宫人之中,我、卢公公、陈公公等几人一致认为,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我们这一拨中最有希望的后继者,所以,但凡出一点点机会,我便会尽全力栽培你。” “可是公公……” 怀恩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纪羽瞳,但是你将来是要成为做大事儿的人,可不能因为儿女情长便弄得英雄气短。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快去收拾,我只给你和纪羽瞳从现在至出发前说体己话的时间。” 怀恩的话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无奈之下,柳仕元低垂着头,意志消沉地往内藏库方向而去。 第八十一章 离别苦(一) 在内藏库单调而又无聊的日子里,纪羽瞳总是能找到排解的方法,而这个排解的方法便是每日都能和柳仕元偷偷聚到一起,相互倾诉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 而且,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内藏库也变成为了一方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天地,他们会在这里相拥、温存。 这样的夜,使得黑暗降临的时刻不像其他各宫那么冷。 纪羽瞳正哼着歌整理着内藏库,想起了一阵敲门声。 听着传来的节奏,纪羽瞳知道是柳仕元来了,她欢快地跳着来到门前,但是,当她打开门,看到柳仕元一脸的沮丧,纪羽瞳道:“仕元,这个时辰你怎么会有空过来?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显得如此消沉?” 柳仕元道:“羽瞳,我特地来跟你说一声,我可能要出宫一段时间。” 纪羽瞳道:“什么?你要出宫?为什么要出宫?” 柳仕元道:“今儿个早朝后,怀公公在皇上那里领了份差事,要整顿京营、治理贪腐,估计最快明天我便要陪同他一起出宫。” 纪羽瞳心里面一惊:“这……难道内藏库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段期间?难道那个男人就要出现了吗?” 纪羽瞳忙道:“仕元,你们多长时间能回来?” 柳仕元垂头丧气道:“不知道,据说事情挺复杂的,好像得几个月的工夫。” 纪羽瞳道:“难道就没有别人可以前往了吗?为什么非得是你呢?” 柳仕元道:“我也是这么问怀公公的,怀公公的意思是,除我之外,再无他人可选,他要着力培养我。” 纪羽瞳道:“那我们岂不是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着吗?” 柳仕元伸出双手,握住纪雨瞳的柔荑,却发现纪羽瞳的双手冰冷异常,他忙道:“羽瞳,你的手好冰。怎么了?” 纪羽瞳道:“仕元,我担心你,我害怕。像整顿京营这种事情,可是牵扯着无数的利益关系在里面,一个不慎。会受到牵连的。” 柳仕元道:“这个我知道。不过羽瞳你放心,我会加倍小心的。羽瞳,你在宫里面也要学会照顾自己。如果遇到什么难处。就去找卢公公。”说到这里,柳仕元的脑海里出现了香瑶的影子。 纪羽瞳深深觉得命运这种东西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太过恐惧,她的情绪一下子跌到谷底,带着哭腔道:“你真的要去吗?” 柳仕元道:“我也不想去,但是真的没办法。” 纪羽瞳心道:“仕元,你不能去,如果你走了,再回来的时候,我很有可能便不再是你的羽瞳了。你别走,别走。” 但是骨鲠在喉,让她说不出来。 因为,她心里面的话没法说出来,毫无来由。 因为,就算她强留也没有用。他们同处宫中,早已身不由己。 柳仕元心疼地掬着纪羽瞳的俏脸,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下,道:“羽瞳,我会把所有的精力和才智放在处理京营事务上。如此一来,我便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回宫里。羽瞳,你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心里面说不出的难受。” 纪羽瞳痛苦地点了点头:“仕元,你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你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柳仕元道:“我也是。” 他们两个人额头顶着额头,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一时不语。 好一会儿,柳仕元才深深呼吸了一下,神情地注视着纪羽瞳道:“羽瞳,你知道我多么恨你吗?” 纪羽瞳道:“为什么?” 柳仕元道:“你为什么这么好?为什么让我一时一刻都不能忘记你?你知道一日见不到你,我都能疯掉,这一去,却要几个月,我真不知道这段日子要如何熬过来。” 纪羽瞳道:“我也是。” 柳仕元道:“羽瞳,我虽已非男儿之躯,但是得你垂怜,决定一生相守,我也仔细想了想。眼下相思之苦虽然很难度过,但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咬牙忍住,我要做出像三宝太监那样彪炳史册的功勋,到那时,我要让皇上、皇太后把你赐给我,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纪雨瞳是我柳仕元的妻子。如果我们都这样想,也许日子就不会那么难熬了,你说是不是?” 柳仕元开解的话纪羽瞳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失神道:“只怕……来不及了。” 柳仕元愣了一下,道:“羽瞳,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来不及了?” 纪羽瞳拼命控制住自己波动起伏的思绪,道:“没什么,没什么。仕元,既然你有这份雄心壮志,那你就去闯,闯出来些名堂,我等着你。” 柳仕元道:“为了你,我一定会做到最好,我要成为大明王朝首屈一指的太监。” 说到这里,纪羽瞳的心头疑云四起,翻遍明朝的正史野史,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有提到过有一名叫做柳仕元的太监呢?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柳仕元道:“瞧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我如何放心离开,来,笑一个,给我一个迷死人的微笑,好吗?” 纪羽瞳勉强笑了一下,却只能让人看到后倍加心疼。 柳仕元道:“羽瞳,想一想我们美好的未来,开心一些。” 纪羽瞳知道柳仕元出发的事情无法改变,为了能够让柳仕元安安心心上路,她只能收拾心情,强作轻松,给了柳仕元这个世界上最惊鸿一瞥的微笑。 “哎……这样我便能少带一些牵挂出发。” 柳仕元在纪羽瞳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下,道:“羽瞳,我会想你的。” 纪羽瞳没有说话,她环抱着柳仕元,把湿润的双唇印了上去。 然后,她猛地一推:“仕元,走,你走吧。” 纪羽瞳忍住心被剜掉了一般的疼痛,把柳仕元向内藏库库门外推去。 当柳仕元被推到门外,她反身抵住了门,两行泪不停地流。 “难道我这身子,我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半分吗?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阎罗神君告诉我,我会被人世间最温暖的一切包围,难道他是在骗我?” “羽瞳,我走了。”外面,传来了柳仕元低沉,充满男人磁性的语调。 “走,你走啊。” 纪羽瞳就这样,一直站在库门那里,后背死死抵着门,整整一个时辰。 突然,她感受到了其他女人口中所描述的宫里的夜,真的冷到骨髓。 第二日,怀恩便带着柳仕元等十多人来到了马昂的府上。 马昂听说怀恩已到,便出门迎候。 “哎哟,怀公公,这趟可真是辛苦您了。” 怀恩道:“马大人,怎么需要您出来迎接,我这已经惶恐到都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马昂道:“您见过的世面可比我多,怎么这点事儿便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呢?怀公公,这可不像您的为人。咱们也别站着干说,陋室中备有茶水,咱们进去边喝边说。” 怀恩道:“早就听说马大人精通茶道,家中别的不敢说,好茶应有尽有,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品一品您的臻品。” 马昂道:“走着……” “走着……” 两人一路来到了客厅,在客厅就坐后,马昂道:“怀公公,由于皇上定下的期限比较紧,时日紧迫,我也就不跟您说什么客套话了,我们先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差事上,待办完差事,我再多谢谢您。” 怀恩道:“嗨,瞧这话说的,咱们不都是为皇上分忧的嘛,何需你来谢我。” 马昂道:“既如此,那我便把昨天晚上想了一夜的方案跟您说一下。” 怀恩道:“好的,马大人,您说,我照做。” 马昂道:“怀公公,您这么说,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怀恩道:“这是自然的。” 马昂道:“怀公公,依我之见,关于整顿京营这件事情,我们内外开花,两边同时进行,您意下如何?” 怀恩道:“马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两人分成两拨,一拨在京城内进行彻查,另一拨则到京畿进行整顿?” 马昂道:“怀公公说的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怀恩道:“那我们谁内谁外呢?” 马昂道:“怀公公,我先在这里告个罪。我呢,存着些许私心,讨了一个巧,清查驻扎在京城内的卫所。虽说京城里的卫所军官们和皇亲国戚、高官重臣们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但是到底是天子脚下,他们也不至于冒着杀头的危险有太过胆大妄为的举动,最多是私吞挪用一些军饷用作人际关系的往来上。但是京畿的那些军官,我怕以我的威望,震慑不住他们。” 怀恩道:“大人你是想让我带着皇上的威望前往京畿,让那一个个眼高于顶的蛮横家伙多少有些忌惮?” 马昂道:“不管怎么说,您可是司礼监太监,皇上跟前最被看重的人,又是伺候过先皇的,他们轻易不敢把您怎么样。” 怀恩道:“马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呗。马大人,那么我们第一站要去哪里?” 第八十一章 离别苦(二) 马昂指着燕山的方向道:“怀公公,这个地方和您的名字里的一字重复。” 怀恩眉毛挑了一下,道:“您说的是怀柔?” “怀公公所猜不错,正是怀柔。” 马昂道:“怀柔在燕山南麓,说句掉脑袋的话,山高皇帝远,那里的军官少有人能管得了他们,一个个混得跟山大王似的,很多人都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如果我们能够把他们给拿下,那么对于以后差事的进行将会有极大的助益。” 怀恩道:“既然目标已经定下了,咱们爷们儿出发吧。” 马昂道:“公公,且慢,我想问一下,您一共带了多少人来?” 怀恩道:“算上我,一共是十二人。” 马昂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向兵部借调了一支军马给您。” 怀恩道:“需用吗?” 马昂道:“许是我杞人忧天了,我是担心万一查出什么牵连过广的泼天大案来,到时候对方要是铤而走险的话,公公您就危险了。” 怀恩道:“为了不让马大人担心,那么我就受着了?” 马昂道:“必须得受着。” 说罢,他冲着外面道:“朱千户,进来吧。” “是,大人。” 一名铁塔般的大汉走了进来,只见他龙行虎步,甚是威猛。 怀恩打量了一番,道:“不错,看着就是一员猛将的样子。” 马昂道:“怀公公好眼力。这位是三千营的朱千户。他本是蒙古族后裔,先祖由于在作战时异常勇猛,所以得宠天恩,被赐皇族朱姓。朱千户名炳文,他将带着一千名三千营的骑兵随行保护着怀公公。” 怀恩道:“朱千户,此行可就让您费心了。” 朱炳文一抱拳,道:“早就听说怀公公的威名,今日能够有幸随行左右。是朱某的荣幸,只要怀公公别嫌朱某笨手笨脚短了礼数。” 怀恩道:“哪里的话,你既然听过我的虚名,应该知道我这人在平时是最随和的,跟我在一起,不必拘谨,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朱炳文道:“公公,那我就随性而为了?” “可以,可以。” 明朝的军队实行的是卫所制。卫设置一名指挥使。统领着五千六百名兵士。卫下面设有千户所,共有五名千户,统领一千两百二十名兵士。每个千户所下面设置百户所。共有十名百户。统领着一百一十二名兵士。 由于天子守国门,北京城是大明朝的心脏,仅仅五军营一支军队便设有七十二卫,总兵力多达三四十万人。 如果真的如朝堂上奏本上所讲,兵士们被卫所指挥使、千户、百户们驱使私用,兵士名额被顶替。一人吃了几人份、几十人份,甚至是几百人份的军饷,那么所造成的深远影响真的是不敢想象。 现在被挡在关外的蒙古人虽然分裂成了鞑靼和瓦剌,但是在土木堡之变后,他们看到了重回中原的希望。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幸亏没有出现像也先那般雄才大略的人。要不然,集结各部和大明王朝一决雌雄的场面会历史重演也不一定。 若是出现了也先那样的人物,领着十万二十万的军马,突破长城防线,直插京城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内缺守城之兵,外无勤王之师,国门必被洞穿。 这也就是朱见深为何如此震惊的原因所在。 怀恩等人首先要去的卫所叫鹰扬卫。 鹰扬卫设置在由怀柔地区近探京师必经的一处山隘,在卫所设立之前,便发生了几百名彪悍的蒙古骑兵躲过明朝边军的层层布防,经由这处山隘突然出现在京城附近大肆劫掠的事情。虽然最后被明军围剿消灭殆尽,却也惊出了朝廷一身冷汗。 为了把这道关口堵死,鹰扬卫五千六百人奉命在这里修筑工事,驻扎了下来。 远看整座卫所,像是嵌进了山形地貌中一般,隘口生生被军事工事分成了两半,让远来者望而却步。 怀恩抬头看着,赞叹道:“好一处雄伟壮观的所在,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朱炳文高举右手,示意军士们停下,向怀恩道:“公公,来之前我们是不是没有和鹰扬卫的人打过招呼?” 怀恩道:“怎么啦?” 朱炳文指着鹰扬卫军营的前哨:“公公看到那杆旗子没有?” 怀恩道:“恩,看到了。” 朱炳文道:“是刚刚竖起来的,说明鹰扬卫负责守卫的卫所兵已经注意到我们这支队伍,但是却没有接到附近有军队调动的命令,那杆旗子是警戒之用。如果我们整个方阵再向前移动的话,他们便格杀勿论。” 怀恩道:“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呢。皇上决定整顿军营这件事情也就是在昨天上朝的时候,而像这种事情哪能事先通知下来,所以,他们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朱炳文道:“那么我们就得先派人过去通禀一声了。” 怀恩道:“也别派人通禀了,就你我几人先过去吧。” 朱炳文道:“这样也好。” 说完,怀恩一人一轿、朱炳文一人一马,后面再跟着柳仕元以及朱炳文的十多名亲兵,向鹰扬卫军营的大门靠了过去。 当他们距离鹰扬卫军营辕门大概几丈远的时候,站在大开着的院门外的兵士举起手中的长矛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敢靠近鹰扬卫所。” 朱炳文看着眼前两排碍眼的鹿砦,道:“你们是不是没长眼,三千营的军马,看到没?快点把鹿砦挪开,让皇上跟前司礼监太监怀恩怀公公进去,怀公公可是奉了圣命前来。” 三千营、五军营和神机营在所有拱卫京城的军队里是最为特殊的,所以很多兵士见到他们都会觉得矮了他们几级,从而敬让他们。不过,朱炳文遇见的却是个愣头愣脑的主子,只听其中一名兵士道:“我管他三千营五千营、怀恩怀仇的,俺们指挥使大人下过死命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入内。” 朱炳文吃了个硬钉子,嘴里面“嘿……”了一声,身子一探,把挂在马脖子后面他脚前面的硬弓提到手里,同时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羽箭上弦对准了兵士的脑门道:“你个不开眼的东西,你们指挥使大人是不是说,如果有人进去便要了你的脑袋?我告诉你,我数三下,你不把鹿砦挪开的话,老子这就要你的命。” 相对于这名兵士,另外一人便显得机灵很多。他见朱炳文颐指气使的样子和蛮横的态度,再看看朱炳文身后亲兵模样的一群人,尤其是朱炳文身旁的软轿,知道这支人马来头不小,不是自己能够招惹得起的,便道:“请大人莫生气,他是新来的,不懂事儿。大人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向指挥使大人通报。” 朱炳文道:“通报就不必了,你直接告诉我们中军大帐在什么位置,我们自己过去就可以了。” 机灵的兵士连愣都不愣一下,毫不犹豫道:“回大人的话,指挥使大人的中军大帐就在中间那根旗杆再向后走大约一百丈。” “好的,多谢。” “应该的,应该的。” 朱炳文把拉到满月的弓收了回来,箭头低垂向下。 两名兵士见状,同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这时,朱炳文却又突然弓弦如满月,电光石火间,羽箭飞了出去,“铮……”地一声射入了辕门的圆木上,箭尾兀自乱晃。 那名愣头愣脑的兵士惨叫了一声,用手捂住脸颊。 原来,他的脸被箭头划出了一道口子,汩汩向外冒着血。 朱炳文乜着眼,看了看惨叫痛呼的兵士道:“鬼号什么,刚才不是挺有种的吗?我告诉你,以后招子要亮一些,别跟个瞎眼儿东西似的。要不然,以后就不止脸上的一条小伤疤,而是脖子处碗口大的那个了。快点,替老子把鹿砦搬开,谁若再慢上一步,非把你们射个对穿不可。” 当他再次下令后,所有人乖巧了起来,不光辕门处的两人,就是听到声音从里面冲出来的人也是把家伙事儿丢到一边,卖力地把障碍搬开。 看到能畅通无阻的路,朱炳文觉得心里面舒坦了很多,缰绳一抖,“驾……”趾高气昂地通过了辕门。 怀恩坐在轿子里,顺着轿帘的缝隙,把一切看在了眼里,很是哭笑不得。 想这三千营,在当初组建的时候,核心骨干成员是边塞投诚过来的三千名蒙古骑兵。此后虽然和汉人混居了几代,人数逐渐增多,远不止三千人,但是现有的兵士基本上是三千名蒙古骑兵的后裔,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着的血还是嗜血斗狠的,而且这股嗜血斗狠的劲儿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有丝毫的减弱。 一路来到中军大帐,马儿还没有站立,朱炳文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马屁股,战马自己溜达到亲兵跟前, 朱炳文扯着脖子喊道:“毕成,毕成人在那里?” 第八十二章 怀恩危险(一) 对于朱炳文看似惹是生非的举动,柳仕元早已经瞧出来,他这是故意而为之。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是来敲山震虎,彻查冒名贪腐的,必须得来一个先声夺人。 所以,朱炳文绝非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粗犷。 柳仕元待怀恩的软轿停稳后,走到侧面掀起轿帘,把怀恩扶了出来,怀恩冲着柳仕元道:“仕元,看出来什么门道没?”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看出来了。” 怀恩道:“说说看。” 柳仕元道:“身在上位者,需要有一个高压的态势。” 怀恩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说得好,孺子可教也。” 当然,在这种时候,是需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的,于是,怀恩冲着朱炳文道:“朱大人,如果实在没有人出来相迎的话,我们也就勉为其难,自己进去得了。看来鹰扬卫的人都很忙啊,忙得都没有人为我们通禀了。” 怀恩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甚是不耐烦道:“叫什么叫,是谁在这里瞎嚷嚷,当鹰扬卫是牛马集吗?” 中军大帐名为“帐”,由于属于长期驻扎,早就是一栋颇具规模和气派的建筑。应答的声音还没有落,便有一人推开镶嵌着兽首衔环、铜铆钉的木门,走了出来。 只见这人一掐腰,道:“是哪个短命鬼,竟然如此的张狂,站出来给本大人瞧瞧长了一张脸。” 朱炳文往他面前一站。带着点俯视道:“朱炳文,三千营千户。” 这人道:“我以为多大的文官武将呢,原来和我平级。告诉你,我也是千户,不要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的。” 朱炳文愣住了,道:“你不是毕成?那么毕成他人呢?” 这人道:“指挥使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朱炳文道:“那你又是谁?我为何就不能直呼你家指挥使大人的名姓了呢?” 这人洋洋得意,好像朱炳文的问话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他高抬着头道:“我嘛。好说了,我是万贵妃本家的亲侄儿,万远。我们指挥使大人领兵入山操演,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朱炳文疑惑道:“你能做得了主?” 万远道:“为什么作不了?” 朱炳文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背后那么大一座靠山。那么我便来问你,鹰扬卫军籍簿上现有军官兵士共计多少人?在军营多少人?请假外出多少人?” 万远打了个顿儿,扫了朱炳文几眼。道:“你管得着吗?” 朱炳文身后传出声音,道:“他自然是管不着的,因为这件差事是由我来主办的。” 万远的目光越过朱炳文道:“您是?”他见对方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知道对方来头不小。语气柔和了许多。 怀恩在柳仕元的陪同下,来到了朱炳文与万远两个人中间,道:“我是司礼监太监,怀恩。” 万远虽然一直在京畿,但是说到底也是千户出身,不像辕门处那个愣头愣脑的兵士没有见识。当司礼监三个字传入他的耳中,再听到怀恩这个名字,他的心里面顿时咯噔一下,“怀恩都来了?看样子,他应该是代表着皇上。难不成?是彻查军中冒领军饷一事?不行,这件事情得赶快通知指挥使大人。” 他先赔上一张笑脸向怀恩道:“怀公公。您的名字真是如雷贯耳,小人对您敬仰已久。不知怀公公来我们鹰扬卫所为何事?” 怀恩指着中军大帐道:“站在这儿说话有些不方便吧?我说万大人,不准备请我们一群人到里面歇歇脚吗?怀柔说近不近,我们也赶了那么远的路,一个个都有些乏了,想喝杯水解解渴。” 万远冲着自己的脸就是轻轻一下,道:“瞧小人这猪脑子,怀公公,您里面请。” 在万远的引领下,怀恩一众人来到了房屋的大厅,只见大厅的两侧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画,不远处有一个别致的小几,小几上摆着一套茶具,怀恩开着玩笑道:“看来我们真是没有来错地儿。” 柳仕元几个人附和道:“是啊,怀公公。” 怀恩冲着万远道:“真是没想到,你们的指挥使毕大人竟然也是名儒雅之士,瞧这大厅的布局,丝毫不见沙场征战杀伐之气,身处其间,恍如江南人家。万大人,有没有上好的茶叶,给爷们儿沏一壶,怎么样?” 万远道:“有,小人这里恰好有点儿能拿得出手的茶。” 怀恩道:“瞧您这话说的,太过谦了吧。越是您这种口气,我越能觉得那茶不一般。” 万远向怀恩竖起了大拇指,道:“怀公公,您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情都被您瞧得透透的。前些日子,小人到叔叔家蹭点吃喝,临走的时候叔叔送了小人一点万贵妃赏赐的极品雨前龙井,小人如获珍宝,一直没舍得喝,就等着贵人前来的时候孝敬呢。” 怀恩道:“万大人真会说话。” 万远道:“小人说得可都是实话。” 说到这,怀恩和万远对望了一眼,笑了起来。 怀恩道:“既如此,我就姑且厚着脸皮担着。我这人在吃喝用度上都不甚讲究,唯一就好这茶,能喝上一杯沁人心脾的茶,便觉得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既然万大人这里有极品的雨前龙井,我便讨要几口吃吃。” 万远道:“那烦请怀公公在这里稍等,小人去去就来。” 说完,万远冲着怀恩抱了抱拳,向中军大帐外退去。 就在他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怀恩才道:“万大人,请稍等。” 万远停下了脚步,道:“怀公公,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请问万大人,鹰扬卫将官兵丁的花名册在哪里?请一并拿来。” “啊?” 见到万远一副大感意外的样子,怀恩道:“我此趟前来,是奉了圣旨的。来鹰扬卫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彻查有没有将官虚报人数冒领军饷,另一件则是询问兵士,将官们有没有命他们替将官们干私差,谋私利。” 万远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怀公公,花名册在小人这里,取过来容易,但是很是不巧,指挥使大人领着兵将入山操演,恐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就算有花名册,也是无法对号入座的哇。” “这个不急,我是皇上指派下来,专门办这差事的,给了好几个月的时日呢,你呢,先去把花名册取来,然后再派一名亲兵,请毕大人速速领兵回营就是。” “是,怀公公。” 怀恩道:“对了,万大人。其实呢,这件事情是由马昂马大人主办,我是协助他办差的。由于担心我的安危,所以他特地奏请皇上,拨了三千营的人保护。他说,他别的不怕,就怕营啸。” 万远道:“确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这些领兵的,最怕的就是营啸。一旦发生,真是措手不及啊。” 所谓“营啸”,是一件在军营中极罕见发生,但是一旦发生起来却会造成非常恐怖后果的现象。它最容易出现在大战将近或者大战正酣处于胶着状态的时候。也许一名兵士做恶梦的时候尖叫了一声,他身边的人便会被传染上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彻底把军纪的束缚忘却,疯狂发泄。而他们发泄的方式只有一种,那边是抄起身边的武器,互相砍杀,顿时,便是血流成河,一片阿鼻地狱的景象。 怀恩以防备“营啸”发生把千余名三千营兵士引进来,虽然勉强,倒也挑不出任何的错儿。 怀恩道:“万大人,请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万远道:“没有没有,小人这就到住处,把花名册呈与怀公公。” 鹰扬卫到底还有多少将官多少兵士,万远心里面是一清二楚。其实,冒名吃空饷这种事情在军队里面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他这名千户同样吃了几十号人的空饷。 虽说在怀恩说明了来意后他心里面多少有些着慌,但是,他也并没有完全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说到底,这也并非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顶多是降级罚俸之类的处罚,风声紧的这两年再安分守己一些。 毕竟,他的身后有万贞儿这样一座没有什么人敢招惹的大靠山。 退上一万步讲,就算没有万贞儿这座靠山,法不责众,犯这件事儿的人多了去了。在鹰扬卫,他更是算不上首恶,他的顶头上司,鹰扬卫指挥使毕成所贪墨的饷银要比他多上许多。 即使天要塌下来,也有个个高的替他顶着。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和结果。 不幸中万幸的是,毕成恰巧在这个当口深入山林,演练队伍,距离回来还有一段时间。有了这段救命的时间,他便能想办法尽可能的补救。实在不行,可以趁着夜色到附近卫所,向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千户、百户们借兵,并且把这个消息顺捎带给他们。这些千户、百户们也不干净,今日鹰扬卫有求于他们,待到怀恩查到他们那里,他们也得向鹰扬卫求助才能过得了关。 第八十二章 怀恩危险(二) 如此互惠互利的事情,相信是没有人傻到一口回绝的。 想到这里,万远那颗稍稍悬起来的心又放回到肚子里,走出中军大帐的脚步也越来越轻盈。 他一路往自己的住所而去,在快要到达的时候,他开始叫唤起来:“小马、小马。” 小马是他的亲兵。 在他今天去中军大帐替毕成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专门吩咐小马留下来,帮他整理整理被褥。 听见万远唤他,小马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瞧着小马脸上的表情,万远心里面立马明白有事儿,当小马靠近后,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小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小马道:“回大人的话,您的屋子里来了位据说是从京城里来的客人。” 听到这话,万远不由得心生疑窦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鹰扬卫差不多有将近两年没有来过什么人,这一来,就同时出现了好几拨。” “小马,他是什么时辰到军营的?” 小马道:“和您刚才领到中军大帐的人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中间相差也就不到一顿饭的工夫。” “衔尾而来?这件事儿有蹊跷。”万远呆住了自言自语道。 “恩?大人,您说什么?” 万远道:“没你什么事儿,瞎打听什么。小马你听着,我进去招呼一下客人,你就守在门外两丈外帮我盯着,如果有三千营的兵士向我这里靠过来,你就敞开了嗓门和他们大声打招呼。” 小马道:“小人明白。” 万远猜测,自己可能要卷入某些会掀起汹涌波涛的大事之中,从怀恩和屋里神秘人的出现便能够看出来。他站在门外,简单整理了下衣物,走进了房间。 由于门内门外光线差异比较大,万远的眼睛得稍微适应一下,所以他一时并没有看清楚冲门坐着的那名来客的长相。倒是小马口中的“京城来客”一口便叫出了他的名字:“我说万远万大人,最近一切是否安好?” 待看清楚屋内的人后。万远很是吃了一惊。原来来人竟然是万贵妃最近非常宠信的一名公公汪直。前一段时间万远进京至他叔叔府里的时候,汪直正巧在。 此刻,汪直身穿鹰扬卫千户亲兵的服装。 万远诧异道:“汪公公,是什么风,居然把您吹到我们这荒山野岭来了?” 汪直道:“怎么,万大人不欢迎吗?眼瞅着万大人这官儿是越做越大,难不成这门槛儿也水涨船高了不成?老朋友想您了,可不可以来聚一聚?” 万远讪讪着笑道:“汪公公,瞧您这话说的,我这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官。哪能在您面前摆谱。您可是在贵妃娘年跟前儿当差,那是何等的荣耀与尊崇?您能来看我。我唯有感到荣幸。就是有点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居然劳烦您大驾屈尊到怀柔来。” 汪直道:“万大人,刚才不过和您开了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当真。” 万远道:“哪儿能呢,咱们不是自家人嘛。” 汪直道:“既然是自家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万远道:“是不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汪直眼角瞟了一下外面,道:“方便吗?” 万远道:“方便是方便。不过。公公,您最好还是长话短说,怀恩怀公公还在中军大帐等着我呢。如果在这边耽搁的时间长了,又得一通解释。” 汪直道:“好,那我就长话短说,我是奉娘娘之命,捎句话儿给您的。” 万远道:“什么话?” 汪直并没有直接回答万远的提问,而是道:“万大人,今儿个晚上。怀公公一行人还走吗?” 万远一听这话,知道自己所猜不错,汪直的出现果然与怀恩一行人有关。 他道:“怀公公他们不但今天走不了,估计这段时间都会在鹰扬卫。怀公公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清查卫所兵士数目的,而咱们指挥使大人恰巧领兵入山,若想集中所有卫所人马,还需再等几日。” 汪直道:“那么今天晚上,万大人会安排怀公公一行人在哪里过夜呢?” 万远道:“怀公公身为司礼监的大太监,当然不能委屈了他,所以下官把最好的中军大帐安排给了怀公公。至于他带来的那一千名三千营兵马,就以中军大帐为中心向四面辐射,让他们住在最中间的位置。” 汪直若有所思道:“哦。那么我再问您一件事儿,毕指挥使走的时候一共带走了多少人吗?” 汪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般提问让万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回公公的话,除去下官,指挥使大人把其余几名千户悉数带走,至于兵士嘛,带走了差不多一半人。待那一半操演完毕,再把这一半带进山。” “如此说来,还剩下两千七八百人,还行。我没算错吧?” 万远心虚道:“差不多,差不多。” “如果有近万鞑靼骑兵突袭,会不会吃力一些,比如,守不住,被破营而入之类的事情发生?” 万远骄傲地拍着胸脯道:“这一点敬请汪公公放心,在我来鹰扬卫的几年里,鞑靼曾经多次派兵尝试攻打,都是惨败而归。鹰扬卫在选址的时候,便是挑了个地势险要的所在,不集结十倍于我的兵马,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汪直白了万远一眼,他见万远没有领会到他提问所包含的意思,于是加重了语气道:“万大人,要不然我这么问一下,如果鞑靼重兵突袭,你们人手不足,军营被攻破,请问什么地方会成为他们重点攻击的对象?” 万远脱口而出道:“当然是中军大帐了,那可是鹰扬卫的首脑所在,哦……” 他停住再也不说,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汪直话中有话。 看来,宫廷中两股势力之间的倾轧争斗需要借助他这个外人出手解决。 他虽然是外人却不是局外人,万贞儿的利益便是他的利益。 汪直赞许地冲着万远点了点头。 万远道:“下官明白了。” 汪直道:“万大人真不愧是娘娘血缘一脉,都是如此的聪明,一点就透。如此,我的差事也算是办妥了。万大人,今天晚上是初二,有那么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夜黑风高杀人夜。我便在这里提前恭喜万大人贺喜万大人,祝大人马到功成,替娘娘除却一心头大患。” 万远道:“请公公捎一句话给娘娘,就说谢谢娘娘惦记侄儿,信任侄儿,给我这样一个为她尽孝心的机会。” 汪直道:“万大人请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万远道:“公公,您要不要在这多待一会儿,等我应付完怀恩,再回来和您说话。” 既然万贵妃决定除去怀恩,在万远的眼里,怀恩那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所以,他在汪直的面前也不尊称怀恩为“怀公公”了。 汪直道:“不了,夜长梦多,再说了,娘娘命我早点赶回宫里。你是知道的,皇上现在几乎天天都要去昭德宫,若是我长时间不出现,皇上若问起来,虽说能圆过去,但是终究得费一番口舌不是。” 万远道:“说得也是,可是公公,您怎么走?” 汪直掸了掸腿,站起身来,道:“我可是您万大人的亲兵,您瞧。” 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粘在了上嘴唇上。 那是两撇小胡子。 粘上去之后,汪直已然小有改变。 汪直再戴上帽子,把帽檐压低,道:“万大人,您瞧我这扮相还行吗?” 万远拍了拍掌道:“妙,公公您这扮相简直是妙不可言,乍一看,就算是相熟之人,谁又能分辨出这是宫中大名鼎鼎的汪公公呢。” 汪直道:“那就好,万大人,我这就撤了?” 万远道:“可惜下官不能相送。” 汪直道:“一切以大局为重,临行前,我跟大人提个醒。” 万远道:“公公请讲。” 汪直道:“一定不能小瞧了怀恩带来的那一千名三千营兵将,他们可是马昂从三万多名三千营兵将中挑选出来的好手,有着极强的战斗力,就算是仓促应战,估计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万远道:“请公公放心,下官一定不会掉以轻心的。不过公公,下官问您,他们随身携带了火器吗?” 汪直道:“这批蒙古后裔,相对于火器,他们还是更喜欢祖先倚仗纵横天下的利器,强弓硬弩。” 万远道:“那就好。今天晚上,鹰扬卫突遭数万鞑靼骑兵袭击,虽经拼死抵抗,最终还是被破营而入,看来这批鞑靼骑兵是有备而来,他们第一时间占领了火器库,占据有利地形操炮炮轰中军大帐,并夺得两百余枝三眼铳,十箱百虎齐奔箭。三千营将士加入战团,仍然无法扭转整个占据,最后全军覆没。公公,您看这样可否?” 汪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冲着万远轻轻拍了几下巴掌,道:“那么我就即可回京替万大人捎话儿?” 万远道:“谢公公,恭送公公。” 汪直低着头,弯着腰,出了万远的房间,向辕门外走去。 第八十二章 怀恩危险(三) 当他走到辕门附近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几名喂马归来的三千营兵士,其中一名还是朱炳文的亲兵。 然而,他们和汪直擦肩而过,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这是必然的结果,谁会在意一名小小的兵士呢? 目送汪直走到马前,翻身上马一纵缰绳绝尘远去后,万远才又返回到寝室,打开柜子,搬出一个铜质薄皮包着的箱子,打开后,取出鹰扬卫兵将们的花名册,又找到万贞儿赏赐下来的极品雨前龙井。 来到中军大帐,怀恩问道:“万大人,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羁绊住了?” 万远心中咯噔一下,就好像自己的阴谋被怀恩看穿了一般,连忙不自然地笑了笑,遮掩道:“哪儿有什么事情。” 他的表情被怀恩瞧了个一清二楚,他心中疑云暗生:“这万远是怎么了?” 怀恩道:“难不成万大人的房间里藏了美娇娘?” 万远听了后更是浑身冷汗直冒,道:“哎哟喂,我的个怀公公,这话可不能说,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军中是禁止有女人入内的,否则进入军营的女人以及涉事人都将会被处死。万远的表现很像听到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后的反应,歪打正着,打消了怀恩刚刚产生的怀疑,怀恩道:“好啦,好啦,瞧把你吓的,怎么说也是贵妃娘娘家的人,倒不像贵妃娘娘那般有魄力。” 万远道:“小人哪能跟贵妃娘娘比,小人还是帮您沏茶吧。” 万远一边沏茶,一边道:“公公,小人之所以耽搁那么久。嗨,再说个让您见笑,觉得小人没有出息的话。那是因为小人在得到贵妃娘娘赏赐的茶叶后,倍感珍惜,于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结果,小人这记性不好。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怀恩道:“你这话要是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贵妃娘娘肯定会激动不已,必然会再好好赏赐你一些别的宝贝。” 万远道:“如此,便劳烦公公帮我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好话了。” 怀恩道:“好说,好说,举手之劳而已。” 说着说着,中军大帐里便布满了清新的茶叶香气。 龙井独有的香味沁人心脾,让怀恩不由觉得精神一振,一扫一路来的疲乏。 万远把沏好的茶盏端到了怀恩的面前:“公公,请用茶。” 怀恩双手接过。打开茶盏盖,轻轻拨去漂浮在上面的茶叶。道:“万大人,依你经验估算,毕指挥使大概还需要几日才能够回营?” 万远道:“回怀公公的话,鹰扬卫现在所驻扎的地方,最是易守难攻,指挥使大人此次带兵入山操演,是设想如果有超过万人的鞑靼骑兵突然来攻。能否在卫所抽调一半的人马,从军营后方迂回至鞑靼骑兵的后方,测算最快达到前后夹击需要多少时间。依据我的经验来看,这一趟大概需要耗费掉三至四天的时间,如今指挥使大人带兵离营已经五天,最快明天,最慢大后天便会领兵回来。” 怀恩道:“这么看来,我们必须得在这里耐心等候了?” 万远赔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怀恩道:“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歇着?” 万远道:“必须得好好歇着。怀公公您常年在宫里头伺候皇上。虽说是天大的好差事与好福气,但是人嘛,究竟得休息休息,放松放松的。您难得出宫一趟,出了宫就不要时刻把自己绷得紧紧的,活儿又不是一天能做完的。” 怀恩道:“朱大人你听听,咱们万大人多会说话。” 万远道:“公公您谬赞了,我这笨嘴拙舌的,说的不过是大实话。公公,您赏小人点薄面,今天晚上便由小人做东好不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替指挥使大人好好招呼怀公公以及三千营的弟兄们。鹰扬卫的菜色虽然远不及京城和宫里面的精致,难得的是新鲜,野味儿多,抓住了现杀现做,往沸水里一丢,别提有多香了。” 怀恩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倒是被勾了起来,只不过,使得吗?” 万远道:“使得,当然使得了。怀公公您是有所不知,外面那些小兔崽子们听说司礼监的怀公公来了,知道小人必会宴请的。他们呐,也得有小半年没有沾酒了,都想借着您的到来开开荤腥呢。我在这都能想象到他们一个个把脖子伸得多长,我都能感受到他们心里面好像几只猫爪子上下齐抓的情绪。” 怀恩道:“有这么没着没落的吗?” 万远道:“有。虽说怀柔离京城不算远,毕竟是在山里面,要什么什么没有,他们天天见儿盼着的,无非是这个。” 怀恩莞尔道:“既然都已经在这儿候着我了,那么我也就不推辞了。万大人,今天晚上就得辛苦您了。” 万远道:“瞧怀公公说的,这是小人的荣幸。” 虽然怀恩等人是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的京城,紧赶慢赶,来到鹰扬卫所在地其实距离天黑也没多少时辰了,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 在听说怀恩允准后,鹰扬卫的兵士们都欢呼了起来。 一群人带上弓箭骑上马,来了个直入山林。 大部分人则找寻柴火,支起大锅,并在演武场中间堆起了高高的一堆木柴,看来是要做篝火用的。 怀恩瞧在眼里,笑道:“万大人,你手下的兵士挺会琢磨事儿的吗?” 万远道:“他们呀,难得放松一会,所以心里面早早儿就想好了,得到这样的机会后该怎么玩儿。” 怀恩道:“不过万大人,放松该放松,一定不能放松警惕,得留一部分人警戒。” 万远道:“这一点敬请公公放心,小人不会忘记的。” 怀恩道:“那就好。” 当天擦黑的时候,外出打猎的兵士已经满载而归,他们架着猎杀的野猪、小鹿和羊,兴冲冲地聚集在演武场上。 万远道:“孩儿们,给咱们怀公公露上一手。” “是,大人。” 兵士们开始烧水褪毛,把野猪剁成一块一块放入大锅中炖,放了几大碗鹿血,把整只山羊串起来放在火上面烤,不一会儿的工夫,整座军营里便飘起了香气。 这香气中,夹杂着浓烈的酒香。 原来,已有士兵迫不及待地搬出了酒坛子,并拍开了封泥。 虽然他们不能畅饮,但是先闻上一闻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宽阔的校场上也支起了两排火盆,燃烧着熊熊的大火。 而中间被堆满了柴火的地方也形成了巨大的篝火,这样的情景,让怀恩和柳仕元看得心潮澎湃。 虽然怀柔距离京城仅仅几十里的路程,然而他们与京城守卫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粗犷豪迈了许多。 万远亲自带领亲兵布置着校场,待把桌椅摆放好后,他才重又带着二十多名军官来到了怀恩的身边。 怀恩见万远回来,指着忙得不亦乐乎的兵士赞叹道:“万大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瞧瞧,咱们大明王朝的健儿们是何其的威武,个个生龙活虎的,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万远道:“怀公公,您现在所看到的只不过表面现象,他们啊,远没您说得那么好。” 怀恩道:“哦?这话怎么说?” 万远道:“咱们怀柔虽然距离边关有千里之遥,但是鹰扬卫里有不少的兵士是从边关那边轮换过来的,所以他们的身上都带着股边军所特有的匪气和狠劲儿。今儿个,是有您在场,他们多多少少有所收敛,若是在平日里,一个个蛮横得跟山大王似的。” 怀恩道:“有匪气和狠劲儿是好事儿啊,像对付鞑靼和瓦剌,必须得有匪气和狠劲儿,要不然可吓不倒他们。” 万远端过一盏小马送上来的酒到怀恩的面前,道:“公公,这是那群从边关来的小子们带来的酒,烧心、辛辣,不知道公公您是否喝得惯?” 怀恩道:“这有什么喝不惯的,遥想一二十年前,我也是做过监军,随军队走南闯北过的,这一盏哪够,把酒坛子拎过来。” 万远道:“公公真是个豪爽之人,小马,拎个坛子过来。” 当小马拎着坛子走到万远身旁的时候,怀恩已经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啊……” 万远道:“公公,感觉如何?” 怀恩指着咽喉往下:“这酒地道,从喉咙一直到这里,火辣辣的。来,再来一盏。” 万远拎起酒坛子,道:“好嘞。” 在帮怀恩斟满酒后,万远打量了下柳仕元,向怀恩道:“公公,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自从准备阴谋暗害开始,他便注意怀恩身边的所有人。他发现,柳仕元自从进入鹰扬卫后,是寸步不离怀恩半步。所以,他必须得问清楚柳仕元的身份,防止出什么岔子,破坏了他精心布置,即将实施的大计。 怀恩道:“他叫柳仕元,是我从宫里面带出来的。” 万远道:“哦,原来是柳公公。” 怀恩道:“万大人,切莫小瞧了他,他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第八十二章 怀恩危险(四) 万远道:“原来柳公公还是真人不露相呢。怀公公,快点告诉小人,柳公公有着怎样的事迹?” 怀恩道:“万大人,侯大苟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 万远道:“我们做军人的,当然听过他的名号了,他可是让朝廷头痛了好多年呢,若不是韩雍韩大人,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除去他。” 怀恩努了努嘴道:“侯大苟的幕僚、首席军师便是他。” 万远张大了嘴,上上下下看了看柳仕元道:“是吗?还真没看出来,果真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瞧柳公公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谁能想到他还有这般辉煌的过去,来来来,就冲这,我得好好跟你喝几大碗。” 虽然心生震惊,万远却再无别的担忧。军事嘛,就算胸怀经天纬地之才,也就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再过个把两个时辰,将要上演的可是真砍实杀的全武行。 在和柳仕元客套一番后,万远又走到朱炳文跟前,不咸不淡地和朱炳文闲聊了几句,期间,并斟满了整整一盏酒。 而万远手下的亲兵们表现地和万远一般热情,在三千营的将官里殷勤地倒着酒。 当把酒坛子里面的酒全部倒完后,万远把坛子往地上一摔,仰面朝天哈哈大笑道:“痛快,真是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来,弟兄们,大家举杯,敬怀公公、朱大人、柳公公以及三千营的弟兄们一碗酒。” 他一低头,一口气把满满一碗酒全部喝下。然后把碗口冲下,伸出手臂环绕了半圈,示意杯中酒尽。 他的意思是,他喝完了。其余人也得跟他一样,这就叫客随主便。 万远首先看向怀恩,冲着怀恩笑了笑。 怀恩见状,脖子一抬,一碗酒也下了肚。 柳仕元一直没有饮酒,当万远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他这才举起碗。 但是当烈酒沾到双唇的瞬间,柳仕元心叫不妙。 因为他从烈酒中尝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酸涩味道,虽然几不可闻。但是以柳仕元深厚的内劲所练就的敏锐嗅觉,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然而,这一碗酒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喝下去的。不远处的万远正盯着他呢。 如果柳仕元稍微有一点点迟疑,也许就会被万远发现。 柳仕元端着碗,冲万远做出了个为难的表情。 万远含笑看着他。 柳仕元仿佛咬了咬牙,然后眼睛一闭,便把一大口酒含进了嘴里。 酒刚刚入口,柳仕元便觉得喉咙像被火苗燎烧过,火辣辣,疼得厉害。 “咳咳咳……” 柳仕元顺势把入口的酒全数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嗽。 “啊哈哈哈哈……” 他的这一举动引得校场上的兵士们大笑了起来。 柳仕元装作不好意思的一手撑着腿,一手拿着碗摆了摆手。那意思是。我不行。这酒我真喝不下。 怀恩靠近两步,拍着柳仕元的背。道:“仕元,你没那么差劲吧,难道是头一次喝,不太习惯吗?” 柳仕元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点头。 怀恩道:“西北地区寒风刺骨,风刮过脸庞就像刀刃割过一般,也就是这种辣酒才能够抵御当地的严寒。我把你是从南方而来这件事情给忘了,罪过罪过。” 柳仕元低声道:“公公,您继续帮我拍着背,我有话跟您说。” 怀恩心头闪过了一丝丝警觉,他不动声色地俯下身子,笑着和柳仕元说话。 站得稍微远一些的人看上去,就好像怀恩在关心柳仕元一般。 怀恩道:“仕元,有什么问题吗?” 柳仕元道:“公公,我们的酒里面被人下了药。” 怀恩道:“什么?下药?” 柳仕元道:“是的,公公,不过公公不用担心,酒里面下的是剂量很小的麻药,如果喝酒喝多了的话,它会让我们动作变得迟钝。等一会儿我们便开始跟自己人喝,就近提醒他们,只要大家装作不胜酒力,不停把酒洒出碗口、卡着喉咙吐酒,应该没有大碍。” 此刻,万远根本没把“酒量不济”的柳仕元放在眼里,他把目标集中到了朱炳文的身上。 朱炳文是这支三千营千人队的指挥官,把他放倒了,那么三千营便缺了头脑。 “来来来,朱大人,我敬你一碗,今天白天的事儿,还请朱大人不要责怪于我。” 朱炳文道:“嗨,咱们做军人的谁不是这个牛脾气,若是因为这点事儿便和万大人计较,那我这官儿当得也太差劲了些吧。” “干……” “干……” 朱炳文见万远一饮而尽,生性好胜的他哪肯在拼酒这方面屈居人后,大嘴一张,咕咚咕咚,一碗酒几乎一滴不剩。 “好,怀公公、朱大人、柳公公以及众位弟兄都是海量。今天,大家敞开了怀,千万别拘束啊。” 万远话音刚落,他的那群亲兵们又搬过来几坛酒,拍开封泥,殷勤地倒着酒。 柳仕元特地留心了下,所有酒坛子在外观上并无区别,不一样的地方在亲兵们搬酒的位置。 由于今晚参与宴会的人比较多,所以万远特地调了四十坛酒过来。 这四十坛酒在不远处摆放整齐,分为两层。端给怀恩他们的,是上面一层,而给鹰扬卫的,则是下面一层。 “铛铛铛……”随着一连串有节奏的敲击声,十多名全副甲胄,一手持刀,一手拿盾的兵士跳着来到了校场中央,他们带着腾腾杀气,刀背敲打着盾牌,进行着只有在军营中才能见识到的舞蹈。 朱炳文正兴趣盎然地欣赏着战舞。突觉被人碰了一下。 他侧过身,看到柳仕元正站在他身边打着晃儿。 柳仕元晃晃悠悠地端着碗,道:“朱……朱大人,我是第一次跟随怀公公办差。如果有任何做得不到的地方,还请朱大人多多谅解才是。” 就像没有站稳一般,他一头栽进了朱炳文的怀中。 朱炳文正皱着眉,心道这柳公公怎么这般没轻没重,却听到柳仕元小声道:“朱大人,酒有问题。” 说完,他从朱炳文怀中往后一挣脱,道:“不用大人扶,我清醒地很。大人,我们干……” 朱炳文心眼远比他的长相多,他心念一动。看了看柳仕元。 柳仕元双目炯炯有神,哪是喝醉了的状态。 柳仕元豪爽地吞了一大口酒,紧接着却有“噗……”地一口吐了出来。 周围不明就里的三千营军官们爆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秀才嘛,都是这个怂样。你们一个个大老粗能喝些马尿很了不起吗?” 说完,朱炳文把碗摔到一边,换他假装替柳仕元拍着背部。 朱炳文道:“是不是下了毒?” 柳仕元道:“没有,只掺进去了少量的麻药,喝多了会嗜睡而已。不过,据我估计。若是今晚睡死了。那么这一辈子就醒不过来了。” 朱炳文道:“瞧这情形。我今天晚上是躲不过去了。等一会儿,我会支会百户他们。他们以及兵士们全权交由你来指挥。柳公公,怀公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柳仕元道:“朱大人放心吧,只要我但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人伤害怀公公一根寒毛。” “好,那就好。” 他们两人只来得及简单交谈几句,万远便拎着酒坛子走了过来。 万远一搭朱炳文的肩膀道:“朱大人,柳公公不胜酒力,咱们绝不勉强。不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可是千杯不醉的量。咱们两人今天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们今晚不醉无归,怎么样?” “好,既然万大人这般大气豪爽,我舍命陪君子又何妨,走,带我认识认识鹰扬卫的弟兄们。” 朱炳文的手绕过万远的臂膀,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向主陪区走了过去。 大概走出四五丈,朱炳文猛地拍了拍脑门道:“你瞧我这猪脑子。” 他转过身冲着饮酒正酣的下属,扯着嗓子吼道:“你们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是鹰扬卫这帮弟兄们,几个月没碰过酒吗?前些天老子才请你们吃过酒,别他娘的见了酒就像见到女人似的,都给老子留着点量,明天点卯,谁若是起不来,老子军法伺候。” 兵士们随将官们时日久了,性子会和他们的主将越来越像。朱炳文手下这帮人,乍看起来都跟五大三粗缺心眼儿一般,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是内秀的人,听到朱炳文咋咋呼呼地脏话连篇,第一个反应是,前些天没有喝酒哇,接着,他们的反应是,不好,有问题。 于是,万远的人再上前劝酒的时候,他们便耍起了滑头,能躲的躲,能吐的吐,本来有着一斤酒量的人,立马连三两酒也喝不下去了。 别看他们好像喝得不是很多,但是一个个醉得倒比万远的人快得多,还没半个时辰,便倒下去一片,被各自的亲兵像拖死狗一般拖到了一边。 看在眼里,万远是喜在心头,他认为是麻药起了作用。 毕竟,这麻药没有下他的肚,他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症状。他看了看朱炳文,只见朱炳文脚步虚浮,兀自在那里打着晃儿强撑,装作关切地问道:“朱大人,你是不是醉了?” “醉……笑话,这点酒老子就醉了……呃……” 话还没说完,他打了一个酒嗝,一股难闻的味道传了出来。 万远闻着这味儿,赶紧捏住了鼻子。 “呵呵……你瞧你那……” 朱炳文仰面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 在朱炳文也醉倒后,校场上,除了柳仕元外,怀恩等人再也没有一个清醒的了。 柳仕元满面愁容来到万远身旁,道:“万大人,怀公公和朱大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这可如何是好?” 万远道:“这有什么,请柳公公指挥各位大人的亲兵,把他们扶回中军大帐,待会儿我自会亲自监督人熬煮一些醒酒的汤给他们喝。” 正在这个时候,柳仕元突觉脚下的大地微微震颤起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战马“啾啾”的声音。 第八十三章 血溅鹰扬卫(一) 听到这声音,万远不由得脸色大变,因为他深知,鹰扬卫里没有那么多的骑兵,发不出那么大的响动,他失声道:“不好,为什么前方的烽火台没有传出讯号?”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朱炳文也从亲兵们的搀扶中“蹭”地一下蹿了出来。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身体扑向万远的时候,顺捎抽出了挂在亲兵腰间刀鞘里的钢刀。 说话间只是一晃眼的工夫,所有人只来得及看到一片寒光。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万远一只手已被朱炳文反剪在身后,钢刀死死抵住了他的脖子。 兔起鹘落间的变故让鹰扬卫的人傻了眼。 不过,他们也仅仅呆了一下而已。 毕竟是经过鲜血洗礼的人,他们迅速做出了反应,纷纷手持随身的武器,把朱炳文团团围在中间。 万远诧异道:“朱大人,您玩的这是哪一出?您是不是喝多了?” 朱炳文冷笑道:“喝多了?喝多了就怕要见阎罗王了。看来万大人手法生疏得紧,应该是头一次下药,分量掌握不住哇,下次记得多练练手。你下的那点麻药,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老子酒还没喝痛快呢。” 万远强自镇定,道:“朱大人,你这云天雾绕地说些什么,我听不明白。” 朱炳文道:“万大人,咱们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柳公公,哪些酒有问题。” 柳仕元道:“回朱大人的话,第一层的酒坛子都是掺了麻药的。” 朱炳文道:“万大人。需不需用我带上两坛回京城,找几个懂行的人品上几口?除非我含血喷人,要不然,坐实了你下药。” 在得知烈酒被万远下了麻药后。朱炳文起初的打算是,在能尽量不喝醉的情况下,冷眼旁观,瞧万远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但是,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他的体内流淌着蒙古人的血,对危险有着天生的敏感。当他听到马儿的啾啾声时,便知道应该有为数不少的战马载着人向鹰扬卫快速靠近,能出现在那个方向,并且能有如此规模的。只能是鞑靼人。 朱炳文决定先发制人,制住万远,以万远之命指挥鹰扬卫的近三千人和自己手下的一千人。迅速布防,对付来犯之敌。 万远脑袋里一团浆糊,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了破绽,竟然被“柳公公”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许是心乱如麻,他脑袋一热,冲口而出道:“宋方,不要管我,动手杀了他们。他们假传圣旨,勾结鞑靼骑兵。目的是里应外合。多了鹰扬卫。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本来,朱炳文能刀口一紧。让他说不了那么多的话,但是他看到了被自己亲兵保护着的怀恩轻轻摇了摇头,便任由万远喊叫。 宋方是万远的死忠部下,听到万远的命令后,他扯着脖子道:“弟兄们,跟我上,救下万大人。” 他一声令下,动着的大概有百多号人。 这便是怀恩想要的结果,他得让万远忠诚的追随者们全数暴露出来。 这百多号人一动,朱炳文手下的千余名三千营将士也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两方对峙,厮杀一触即发。 看来宋方很有些近身功夫,他手持红缨长枪,挽了个枪花,只见红缨长枪如毒蛇吐信,枪头化作点点寒光,揉身向朱炳文而去。 朱炳文的亲兵们见宋方不顾万远的死活,势如拼命向朱炳文而去。由于担心主将的安危,其中几人抽刀拦向宋方。 谁知就在这时,宋方身形一变,枪身翻转,杀了个回马枪,他的目标原来不是朱炳文,而是怀恩。 没想到他还不是个蠢蛋,但是,他千算万算,他是绝对不会算一个人,当然,他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什么人能够阻住他,因为,在鹰扬卫,他的武功是最高的。 眨眼的功夫便已到距离怀恩不过丈远的距离,只要怀恩在手,朱炳文便是投鼠忌器,不得不放了万远。 斜刺里杀出一条黑影,直冲他的红缨长枪枪杆而去。 宋方反应很快,见有人阻拦,顺势横扫出去。 他的枪法很是刁毒,眼见着黑影便要被他扫到。却不想这黑影身法陡快,如一道飘渺的黑烟,擦着枪杆来到他的面前。 宋方吃了一下,收势不及,就在两人即将撞到一块儿的时候,黑影身子一拧,转到了宋方的身后,同时,他觉到有一只手以鹰爪之式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就好像一道钢箍把他锁死了一般:“如果你再动一下的话,我立马让你命丧当场。” 朱炳文精神一抖,喝彩道:“柳公公,好俊俏的伸手。” 这条黑影正是柳仕元。 柳仕元道:“雕虫小技,让大人见笑了。我这点微末伎俩,哪能和大人的万人敌相提并论。” 朱炳文这是才又恶狠狠道:“万大人,让你的部下把手中的武器都放下吧。” 说罢,他的钢刀又紧了紧,锋利的刀锋割破了万远的脖子。 见大势已去,万远无奈之下道:“放下,把手中的兵器全部放下。” 由于万远和宋方两人都被控制住了,万远的死忠们只能听命,一时之间“咣啷咣啷……”,这数百人把兵器丢到一边,来了个束手就擒。 怀恩在亲兵们的保护下,向朱炳文靠拢,道:“朱大人,他们将咱们安排到中军大帐看来本没安什么好心,我看这么着,我们就把万远以及他的亲信们都绑了,丢到中军大帐,着人看管起来,你呢,迅速接管鹰扬卫的指挥权,卫所里的人都听从你的号令,全力迎敌。” 万远原来的如意算盘是,在招待完怀恩一行人不久,便有鞑靼重兵远程奔袭鹰扬卫军营,由于措手不及,被部分鞑靼骑兵突入军营,直接冲击了中军大帐,导致醉酒不醒的怀恩、朱炳文等人惨遭杀害。 令他想不到的是,居然真的跟他盘算的一般无二,真的有鞑靼骑兵来袭。 虽然距离上一个冬天已经很久,但是当时极端恶劣的冬天让鞑靼元气大伤,死了不少的牲畜,眼看着冬季再有几个月便会再来,所以鞑靼各部落的首领聚到一起商议,趁着天气还暖,一反常态,提前对大明边关进行打击劫掠。 此次,他们的目标是开平卫,然而有一直精锐骑兵在误打误撞之下居然冒进至鹰扬卫的所在地。 当三千营的兵将们把万远、宋方以及百余名追随者捆绑结实推推搡搡至中军大帐后,朱炳文一个箭步冲上了阅兵台,道:“鹰扬卫所有的军官都到这里来。” 鹰扬卫剩余的军官在突逢大变,已经变成了无头苍蝇。不过,他们是听过怀恩的名声的,知道怀恩是绝对不会如万远口中所说“勾结鞑靼,里应外合,意图夺占鹰扬卫”之类的鬼话。当朱炳文召唤他们时,他们左右看了看,向阅兵台靠拢了过去。 朱炳文道:“我长话短说,我们是领了圣命前来查你们谎报卫所兵人数,吃空饷的。不过,大战在即,吃空饷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少了的人,就当今晚一战死掉了,只要你们以后懂的收敛,别太过分就行。” 一听这话,所有的军官不由得喜上眉梢。 朱炳文道:“好,我们心知肚明,这一篇章就算翻过去了。现在我问你们,此刻谁的官职最大?” 一人站出来,抱拳道:“下官太叔唯勇,见过千户大人。” “看来,是你官阶最高了。” 太叔唯勇道:“是的,大人。” 朱炳文道:“听马蹄声,来犯之敌应该在五千人至一万人之间,太叔大人,我想请问一下,我们应该如何应敌?” 太叔唯勇道:“鹰扬卫在选择驻地之初便是以坚守为主,轻易不会主动出击,几年来我们更是加强了对工事的修筑,并囤积了大量的火器,大人,我们只需据险以守,用火器以及强弓硬弩对他们进行杀伤即可。” 朱炳文道:“好,那火器库里面还有什么装备,数量多少?” 太叔唯勇道:“回大人的话,火器库里面还有霹雳炮毒火球、猛火油柜、九头鸟、三眼铳、虎踞炮、神火飞鸦……” 朱炳文边听边咂舌道:“好家伙,火力这么强,真是天助我也。” 他挑了里面自己最喜欢的两样东西问道:“那么虎踞炮大概还有多少门?神火飞鸦呢?” 太叔唯勇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的话,虎踞炮应该还有八门,飞火神鸦五十只上下。” 朱炳文喜笑颜开道:“那么有没有抛石车之类的远程攻击武器?” 太叔唯勇道:“有的,抛石车还有十台。” 朱炳文兴奋地手舞足蹈道:“各种距离的打击武器都有,真是太好了。太叔大人,传我的命令,把军营里所有的明火都给灭了,然后明鹰扬卫里能操炮的兵士都上去,只要感觉鞑靼骑兵到了抛石车杀伤范围之内,把能用的霹雳炮毒火球全数给他们喂过去,同时虎踞炮、神火飞鸦一起发射,不管消耗,能给他们喂多饱就给他们喂多饱。” 第八十三章 血溅鹰扬卫(二) 听着越来越近的响动,朱炳文冷笑着遥望看不见一点星火的远方。 因为鹰扬卫营寨是灯火通明,所以鞑靼骑兵们是摸黑而来。他让太叔唯勇带人把鹰扬卫的明火灭掉,一则是让对方在瞬间失去目标,虽然方向大致上不会有错,但是对于何时进入攻击范围已然没有了准确的概念,大大挫伤了士气,另外一个目的则是让鹰扬卫的人尽快适应黑暗的环境。 朱炳文的部署是利用明朝先进的火器,对鞑靼骑兵进行一番狂轰滥炸,惊扰战马,杀伤锋线上的敌人以及多点开花。一旦火炮在鞑靼骑兵中爆炸,那么便会出现明火,明火周围的人便成为了鹰扬卫手持三眼铳、强弓硬弩兵士的打击目标,他们能够随意自主地进行杀伤。 当然,这是朱炳文一厢情愿的想法。 就在鞑靼骑兵距离他们还有几十丈远的时候,战马万蹄着地时候的雷鸣声不见了。 朱炳文道:“怎么回事儿?” 瞭望台上的兵士眺望了一会儿,道:“千户大人不好了,鞑靼人停了下来,应该是在点火箭。” 这句话听得朱炳文头皮发麻,看来这群鞑靼人应该是擅长夜袭的老手,虽然军营迅速熄灭了明火,还是被经验老道的骑手估计出了距离军营的长度。他们这是要先射出几轮火箭,引燃鹰扬卫里的建筑物,让卫所四处起火,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 此时不动手便要受制于人,朱炳文连忙道:“太叔大人,鞑靼人是否已经进入虎踞炮的射程之内?” 太叔唯勇道:“回大人的话,据目测,距离应该差不多。” 朱炳文斩钉截铁地下了攻击命令:“所有操炮手准备。放。” 只听抛石车的连接处发出了瘆人牙的转动声,虎踞炮的引信“呲呲……”冒着火星,神火飞鸦就像燃烧的流星,窜入了黑夜中。 为了防止点燃的星火暴露了行藏,操炮手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们的身前。早有人竖起了巨大的盾牌,如此一来,鞑靼人就算看到引信燃烧时的光亮,也无法对他们造成杀伤。 “咣当……” “轰……” 几乎是同时,抛石车和虎踞炮同时发出了阎罗神君收割性命的声响。 几十丈外,“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一阵强烈的光闪了过来,大地为之震颤。 不一会儿,传来了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瞭望台上的人分明看到已经点点星火的远处已经乱作一团,鹰扬卫里的人欣喜道:“打中了。打中了,他们果然已经在射程之内。” 朱炳文决定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能够压倒对方士气的机会,他也不怕什么暴露不暴露的,跳将出来,扯着脖子吼道:“操炮手们,不用听命令,随意攻击,直到把弹药打完或者把鞑靼人打退了为止。” “是,大人。” 得到命令的操炮手们用布擦着炮膛,然后填充火药、铅丸等东西。手法娴熟地让第二轮攻击迅速成形。 要说动作最快的。是点燃神火飞鸦那帮人,他们异常利索地便把五十多只神火飞鸦放了出去,只见天上划过一道又一道带着火光的优美弧线,落入了鞑靼人的阵营中。 落到地上爆燃的神火飞鸦为虎踞炮的操炮手们校正最佳角度提供了充足的光亮,“轰隆隆……”虎踞炮再次发出了怒吼。 炮弹在鞑靼军中炸开了花,只这一轮,便有三十多人殒命,轻重伤超过百人。 对于鞑靼人来说,更麻烦的是战马,它们曾几何时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很多战马惊恐地纵跃着,根本不受背上骑手的控制。 然而,用不了多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便进行了回击。 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硬弓,每把硬弓上搭着的羽箭箭头都在着火。 “嘣……” 几千条弓弦发出了可怕的声响后,一团火云向鹰扬卫迅速逼近。 等到了近处后,这团火云更像是着了火的蚱蜢,从天上直窜下来。 “所有人掩护……” 这话还没说完,便有人“啊……”地一声,被羽箭贯穿了身体,向后倒去。 但是他只来得及惨呼一声,随后而来的羽箭便收割了他的性命。 太叔唯勇看了眼不远处毙命的兵士,骂道:“好一伙阴险狡诈的鞑靼人。” 原来,这群鞑靼人并非全部用火箭,他们中有的人用的是另外一种箭。这种羽箭的箭头更窄,速度更快。虽然和火箭同时发出,却能早一步赶到。 这样一来,便有不少人中招。 很多人来不及闪躲,便被射成了刺猬。 所幸的是,大多数人在鞑靼人弓弦响起的时候便找到了掩护。 鹰扬卫里除了零星的呻吟声,便是“嘟嘟……”的响声。那是羽箭射入木质结构建筑的声音,那声音便如同黑白无常拘魂时铁链发出的动静。 在几千枝火箭落入卫所后,鹰扬卫变得火光通明,鞑靼人发挥了连珠箭的绝技。当第一轮火箭落下只眨巴眼睛的工夫,他们的第二轮羽箭便已射到。 从这一波攻击开始,他们便不需用火箭。只需尽情取出背上、腰间、马脖子后箭囊里的箭,把箭头斜斜向上,射进乌黑的天幕里,任由羽箭向前方的某处落去。 铺天盖地的寒光如雨点般奔向鹰扬卫,不一会儿便把那里的建筑射程了刺猬。 然而鞑靼人的攻击远不止这些。 在成千上万枝羽箭落入鹰扬卫后,天上又想起了夜枭鸣叫般的声音。 对于曾在边关和鞑靼人打过多年交道的太叔唯勇来说,这一套流程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这是鞑靼人发明的另外一种箭,这种箭在射出后,能发出鬼哭神嚎的声音,用来威慑敌方。 太叔唯勇笑道:“大家不用怕,老老实实躲着就好,直到再次听到鞑靼人的呐喊声。” “是,大人。” 于是,在鹰扬卫,只有操炮手一群人在巨盾的掩护下忙碌着,火铳手、弓箭手们则优哉游哉地看着热闹,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几番较量后,还是鞑靼人吃亏较多。 终于,鞑靼的首领似乎禁受不住这样的伤亡,下达了总攻的命令,震天介的马蹄声再次震颤大地,鞑靼骑兵嘴里面喊着卫所兵们听不懂的话语冲锋起来。当然,他们在冲锋的同时没忘记用羽箭招呼鹰扬卫的人。 这是一种压制性的打击,他们知道,彼此距离越近,对明军越有利,他们可是吃过火器的大亏的。 朱炳文见拼命的时候到了,便吼了一嗓子道:“各自占据有利位置还击,鞑靼人要冲上来了。” 一声令下,三千多名明军全部动了起来,火铳手举起了三眼铳与九头鸟、弓箭手们搭箭上弦、标枪手们身体侧弯做出了随时投掷的动作,大多数的步兵则钢刀、长枪在手,万一鞑靼人破营而入,便是他们大显身手与之肉搏的时候了。 鞑靼骑兵在攻击的时候,前锋、左翼、中军和右翼迅速展开,形成了很明显的阵营。 至于中军后方的骑兵也没有闲着,他们选择了再次点燃火箭,几百枝燃烧的羽箭映红了天,映红了鹰扬卫军营。 火苗肆无忌惮地吞吐着火舌,毁灭着一切能毁灭的东西,包括建筑、包括生命,当然,更包括了中军大帐这座最醒目的建筑以及里面的生命。 双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明军透过工事缝隙,已经能看到鞑靼人的脸。 就在鞑靼锋线快要碰触到鹰扬卫着火的工事时,几条耀眼的火蛇窜入了鞑靼骑兵阵营,更有几百个火团一闪即灭。 那是猛火油柜和三眼铳发射时的特征。 一连串的炒豆声后,鞑靼攻击锋线人仰马翻,进攻势头滞了一滞。 鞑靼人乱作一团,中军大帐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万远等人被捆绑结实丢进中军大帐后,中军大帐的大门被朱炳文的亲兵用铜锁锁住。 几百枝火箭燃烧的箭头让中军大帐着起火来,火越烧越旺,终于,里面的人受不了了。 他们轮番用身体撞门,当他们把烧着的大门撞开,准备冲出来的时候,从天而降的羽箭把这群被烧得灰头土脸的明军射杀了一个都不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几个到几十个不等的窟窿。 怀恩、柳仕元和朱炳文藏在掩体后面,只能眼睁睁看着中军大帐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不是故意而为之的,只是他们也没有想到鞑靼人的攻击会如此之猛烈。此时此刻若是搭救的话,首先弄不好会搭上更多条人命,其次就是万远等人会不会和他们合力抗敌他们拿不准。 “大人,不好了,有重装骑兵。”在工事最前端的一名明军士兵惊呼了起来。 所有人像是被瞬间传染了,他们的脸色尽皆大变。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朱炳文:“什么?不是吧?有重装骑兵出现。有重装骑兵出现的地方,领头的非富则贵,哈哈,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终于等来了个大的。” 说罢,兴奋地忘乎所以的他冒冒失失地把头伸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血溅鹰扬卫(三) 就在他的上半身刚刚伸出一半的时候,一枝羽箭攒进了他的肩胛,带着一股血箭,他的身躯被向后带去。 冲到最前方的鞑靼人采取了杀伤极强的平射,但是押着阵的那帮人却依然是仰射。 朱炳文被冲击力极大的平射羽箭把身体带了出去,倒在地上。如果此时再有一批仰射而来的羽箭从天而降,朱炳文势必会如万远一众人,前后脚到阎王爷那里报到。 说时迟,那时快,朱炳文的背像是撞上了弹力极强的东西被反弹回来一样,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地面斜着跳进了掩体后的安全区域。就在他起身后的电光火石间,五六枝羽箭发出一连串“嘟嘟”声,斜斜扎进了他刚才倒地的地方,箭尾上的羽毛兀自乱晃。 “这群他娘的鞑靼人箭法真是厉害,老子差点命丧当场。” 在他身边缩作一团的怀恩指着朱炳文的脸道:“朱大人,你有没有事儿,怎么满脸都是血?” “血?怎么会有血?”朱炳文伸出右手抹了一下脸,果然一手的血。同时,被他一把抹过后,他的脸更是污血遍布,在火光的映衬下好像从地府里窜出的恶鬼。 怀恩又指了指朱炳文的头,道:“朱大人,你的头发上……” “头发上有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朱炳文才觉得头顶有点重,他晃了下脑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头顶晃动。 他一把抓过去,从上面抓下一枝羽箭。 “哎哟喂,老子这命可真大,若是向下一寸,我非得去见阎王爷不可。” 朱炳文狞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哈哈,今天这仗我是赢定了。传令于操炮手,不用问其他人的事儿,集中剩余的弹丸,把重装骑兵干掉。还有那群有九头鸟的,你们他娘的眼睛瞎了不成。往哪儿打的,看不出来他们只是一群小喽啰吗?” 他骂骂咧咧的粗口让鹰扬卫的兵士们觉得很是亲切,这让他们想起了在边关时候的日子。 在朱炳文的喝骂声中,操炮手们装填弹药的速度更快。 操炮手们把装填满的炮身压低,黑洞洞的炮口直接对准了几乎能够清晰看到头顶盔缨的鞑靼重装骑兵。 “轰……”炮身被巨大的后挫力震退了一些,一股炽热的气浪向周围的人扑了过去。 炮声响起。正前方出现了一团血雾,人的惨叫声、马儿的哀鸣声昭示着又有生命变成了血肉模糊的无数块无数片死肉。 击发九头鸟的也暗自与操炮手们较上了劲,卯足了劲儿往重装骑兵群招呼。 火炮和九头鸟在近距离毁灭一切存在的打击力哪是铁皮包裹着血肉之躯的重装骑兵能够禁受住的,拿石头去砸鸡蛋,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对于蜂拥而来用性命铺路的鞑靼人来说,虎踞炮和九头鸟是阻止不住疯狂的进攻脚步的,幸亏鹰扬卫里当过边军的人居多,他们弓马娴熟的程度虽然略略逊色于鞑靼人,但是占据了地利优势后,却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 不过,在弓箭手的数量上,明军处于绝对的劣势。鹰扬卫此时的总兵力在三千人上下,负责虎踞炮、抛石车、猛火油柜、神火飞鸦、九头鸟的便有二三百人,手持火铳的又是几百人。再刨除步兵、标枪兵,真正意义上的弓箭手不足千人。 随着火铳不断热管炸膛,火器的打击渐渐趋于末势。 而鞑靼人的羽箭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明军虽然躲在夯土以及木质、砖制结构的工事后,却总有羽箭能从诡异刁钻的角度射进来。 在支撑了鞑靼人前赴后继冲杀半个时辰后,鹰扬卫守军的人手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死伤人数迅速攀升,几乎要达到总人数的一半。 就在胜利的天平逐渐向鞑靼人倾斜的时候,一个更为不幸的消息传了出来道:“大人,我们的开花弹用光了,怎么办?” 朱炳文大为光火:“喊什么喊。你们不怕影响士气吗?再喊,再喊老子先剁了你们。没有开花弹有什么好慌的,摸着刀枪,准备厮杀。哎对了,真的没有了吗?” “回大人的话,还有一颗。” 朱炳文道:“留着,若是能发现他们的头人,对准了炸。” “是,大人。” 太叔唯勇在亲兵们举着盾牌遮住了所有能伤害到他角度的掩护下,来到了朱炳文的身边,道:“千户大人,下官觉得今天这群来犯之敌甚是蹊跷啊。” 朱炳文已经觉得有些焦头烂额道:“有什么地方蹊跷的?” 太叔唯勇皱了皱眉头道:“这几年鹰扬卫和鞑靼人打交道的机会虽然不多,规模大小不等的攻防却也着实进行了好几回,虽然也有人数超过我们一倍有余的,却丝毫讨不了便宜。然而这次的攻击力太过强悍,从他们势若疯狂不惜填命的打法,本官以为,压阵的人身份必非同一般。” 朱炳文双眼圆睁:“你也这么想?” 太叔唯勇道:“大人您……” 刚说到这儿,太叔唯勇身体右侧的一名士兵突然飞了出去,他的薄铁盾牌竟然被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枪贯穿。铁枪在透过盾牌后,又透过他的手臂直至右胸,把这名士兵带飞出了一丈多远。 这名士兵只来得及吐了口血,便断了气。 朱炳文与太叔唯勇对望了一眼:“好可怕的力道。” 这根铁枪让他们把视线移向了敌军的方阵。 在鞑靼骑兵的方阵里,出现了这样一拨人,人数大概有几百名,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好几杆用混铁打制的铁枪。而在他们中间,有一名汉子显得甚是扎眼,因为同样坐在马背上的他竟然比本就魁梧的鞑靼战士高出了四分之一。 铁塔巨汉在投掷完这根铁枪后,随手又是扔出了一根,目标直指朱炳文和太叔唯勇。 距离如此之远,他仍能够一眼认出朱炳文和太叔唯勇是鹰扬卫的指挥军官,可见目光如炬到了何等地步。 朱炳文和太叔唯勇的亲兵们立刻拥着两人往坚固的掩体后面躲去。 他们是躲开了,但是他们身后的人却遭了秧,两个人竟然被无坚不摧一般的铁枪串成了个串儿。 铁塔巨汉身旁的人和他动作如出一辙,整齐划一,铁枪如林般举起,然后脱手而出,虽然在气势和威力上较铁塔巨汉逊色了不少,不过穿透力和杀伤力仍然极为惊人,鹰扬卫的守兵顿时死伤无数。 这几百人出现在胶着的战团里,立刻让战局呈现了一边倒的危险。 鹰扬卫的工事前早已是积尸如山,若是守卫们没有办法进行还击的话,那么被鞑靼人破营而入只是转瞬之间。 朱炳文道:“开花弹,最后一颗开花弹呢,对准那个大汉,把他给我打成碎肉。” “是,大人。” 几十名刀盾手向拥有最后一颗开花弹的虎踞炮靠拢,以期能掩护住操炮手,给他们争取更多的填充火炮的时间。 然而,他们的举动似乎被铁塔巨汉察觉了,他高喊着鞑靼语,几百根铁枪铺天盖地向虎踞炮而去。 瞬间,惨叫连连,然后便是死寂一片。 朱炳文眼前一黑,道:“完了,完了。” 就在这时,柳仕元爽朗地笑着道:“朱大人,看我与那人一较高下。” 只见柳仕元一手持着巨盾,身体滴溜溜如陀螺一般转了出去,所有沾着他的羽箭或者铁枪立刻弹开。 在挡开羽箭或者铁枪的时候,柳仕元把身体快速转动的力量全部汇聚到手臂上,甩手而出一枝羽箭,他的甩手箭法竟然比强力机簧射出的力道还大,几乎是一支箭便射中一人,人人尽数直没胸腔。 柳仕元的这番举动虽只击毙了几人,鹰扬卫的守军确实精神一震,他们好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战神。 受到鼓舞,他们一边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一边尽全力用手中的武器对鞑靼人进行有效的杀伤。 士气大涨之下,鞑靼人用无数条性命夺得的上风被压了回去。 铁塔巨汉见状,恼羞成怒,只见他“哇呀呀”一通乱叫,在明军的猛火油柜耗尽最后一滴猛火油后,一纵马缰,冲柳仕元扑了过来。 他两腿夹住战马身躯,上身后仰,双手抓住两边跟上来的随从的铁枪,借助全身的力量,投掷出了带有摧枯拉朽巨力的铁枪。 这一枪投出还不算完,他身边的人不停把铁枪递给他,他就像射连珠箭般左右开弓,一口气投出了十多只铁枪。 他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投掷铁枪动作把柳仕元能够躲避的任何一个角度都给封死。 柳仕元唯一能够逃脱性命的方式便是借坡向后滚开。 这正是铁塔巨汉打的如意算盘,他并没有准备杀了柳仕元,而是让柳仕元在两军对垒前狼狈不堪,如此一来,鹰扬卫刚刚振奋起来的士气便又会低落下去。 突然,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几千上万名正在以命换命搏杀着的鞑靼骑兵和大明守军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千上万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柳仕元和铁塔巨汉的生死对决。 第八十三章 血溅鹰扬卫(四) 铁塔巨汉虽然天生神力、勇冠三军,但是,偏偏让他遇到了身怀近身搏杀江湖绝技的柳仕元。看似几乎没有办法躲避,再不滚下坡道便会被十多根铁枪插在地上柳仕元,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在第一根铁枪即将扎进胸膛的时候,身子堪堪侧过,抓住了枪身距离枪尾三分之二的地方。好似同时掷出的铁枪在他看来却是先后有序的,他身形如鬼魅如烟雾,把夹杂巨大力道的铁枪举重若轻般收入了怀中。 这种华丽到了极致、如幻如魔的手法让鹰扬卫的守军们神迷目眩,在沉寂了片刻后,发出了震天般的叫好声。 而鞑靼骑兵们,士气又降了一大截。 柳仕元得理不饶人,以比铁塔巨汉更快的速度,一脚为轴,身体一转,划出了一个圆。当他面对着铁塔巨汉的时候,十几杆铁枪如闪电奔袭向铁塔巨汉。 这铁塔巨汉的身手确实也不容小觑,在崇尚力量为主,格斗技巧为辅的鞑靼骑兵中非常之罕见。他的专注度和力量不相上下。就在柳仕元把铁枪尽数收入怀中的瞬间,他便感觉到要坏事儿,一脚钩住挂在战马脖子便的厚盾,脚尖一顶,盾牌便飞了起来。 他一手抄起盾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弯刀。 铁枪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的时候,铁塔巨汉知道必须得丢卒保车,他纵身从马背上高高跃起,用厚盾和弯刀护住身体向侧方落去。 他躲得开,然而他心爱的坐骑却是在劫难逃。 战马嗅到危险的时候已然不及,被四五根铁枪透身而过,激射起了一团血雾。 战马嘶鸣了一声,倒在地上,口鼻窜血。四蹄蹬踏了几下,死状极其可怖。 战马对于鞑靼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的双脚,一个战士没有了双脚那要如何战斗?所以,铁塔巨汉躲得了性命,却躲不了这场战争失败的结局。 士气可鼓不可泄,在目睹了这场耗时短暂却足以影响战争胜负天平的对决后。鹰扬卫的大明守军们呐喊着。从各处发起了反攻。 铁塔巨汉骑过一匹马,直着身躯咒骂着,勉强抵挡住了大明守军的第一波反攻。 鹰扬卫的人想和他们对攻,实力上还是悬殊了一些。 鞑靼人想破鹰扬卫而入。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却吃不下肚,铁塔巨汉很是不甘心,他提高嗓门鼓舞着士气,以期望最后一击。 可是,他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因为,鞑靼大军的后方突然大乱。 太叔唯勇虽看不清是谁,但却能猜出七七八八,照此情形,鞑靼人腹背受敌了。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应该只有毕成带走的那两千多人。 他高声喊道:“弟兄们。是指挥使大人他们,指挥使大人来驰援我们了。弟兄们,前后夹击痛宰鞑靼人、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杀啊……” 原本预估最少还需一天多时间才能够折返的毕成,其实在入山进行操演的途中,撒出去的斥候便发现了这支人数众多的鞑靼骑兵。眼瞅着敌方奔袭的目标正是自己的鹰扬卫。毕成哪能不救。但是由于己方的骑兵人数远少于鞑靼,经受不住他们两轮冲锋,毕成便决定远远跟着他们,等鞑靼人攻打鹰扬卫受挫,士气低迷后再发动猛烈地夹攻,从而一举击溃来犯之敌。 毕成虽然随大流虚报了不少人头,狠狠吃了近两年的空饷,不过毕竟是有真才实干。 在毕成的指挥下,鞑靼骑兵顿时大乱,仓皇抵抗、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铁塔巨汉知道败局已定,无奈之下只能忍痛撤兵。 鞑靼骑兵组成了楔形攻击方阵进行突围,毕成为数不多的骑兵哪里抵挡得住,眨眼的功夫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被他们狼狈远遁。 这一仗,打了足足一夜,直到天边擦亮才算结束。 待鹰扬卫的兵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的时候,怀恩和柳仕元方才得以见到鹰扬卫的最高指挥官,毕成。 毕成身材并不算高大,却充满了一军主将的威仪。 他把带血的剑在盔甲上蹭了蹭,往剑鞘里一甩插,笑道:“痛快,在鹰扬卫待了几年,从来没有打过那么痛快的仗。” 怀恩注视着毕成,向太叔唯勇道:“没想到你们指挥使大人如此彪悍勇猛。” 太叔唯勇道:“怀公公,您也瞧见我们卫所兵刚才的表现了,他们之所以拥有那么强的战斗力,可是随着指挥使大人的性。” 毕成来到了怀恩和柳仕元的面前,见太叔唯勇恭恭敬敬地站在两名身着便服的人身后,又看了看四处走动的兵士,问道:“太叔唯勇,我们卫所怎么会有三千营的将士?” 太叔唯勇道:“大人,就在您领兵入山操演没多久,怀恩怀公公便奉旨到我们鹰扬卫彻查各级军官冒人头吃空饷的事情,这些三千营的将士是负责贴身保护怀公公安全的。” 毕成听了后,心里面咯噔一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第一个查到鹰扬卫来了?” 不过他知道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他犯嘀咕,他眼前站着的是谁,司礼监太监怀恩。 他连忙走上前道:“怀公公,有没有伤着您?毕成保护不力,还请怀公公多多宽恕。” 怀恩道:“毕大人,瞧您这话说的,我可是刚刚和你的手下同生共死过,您见外了。” 毕成道:“公公,您来查空饷,没想到却让您碰上了鞑靼偷袭,这……” 怀恩道:“都已经这样了,还彻查什么,赶紧清点人数,上报兵部吧。” “是,公公。” 听到这里,毕成心里一阵窃喜,其实在军队里。吃空饷这种情况是普遍存在的,如果皇上真的彻查起来,一查一个准儿。看似应该不是什么大罪重罪,怕就怕第一个被查,第一个被揪出来的,肯定是从严从重处理。 还好鞑靼人来得及时,这一番大战后。在统计清点死伤人数上便可以做一番文章。毕竟,失踪也是被列入统计里的。 想着想着,毕成嘿嘿笑了起来。 怀恩道:“毕大人,想什么呢。想着想着竟然笑出了声来。” 毕成扯过披风,把手上脸上的污血擦了擦,向怀恩道:“怀公公,您可别怪我冷血无情,战场上生生死死的我见得多了,更何况有一将功成万骨枯之说。今日一战,我可是大大一功,所以……” 怀恩道:“你不用说,我懂。我懂。” 毕成伸出双手。握住怀恩的手道:“怀公公,我得好好谢谢您,您真是下官的贵人,大大的贵人,久仰您的大名。就是从未见过。没想到您一现身,便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 毕成一语双关,除了明白就里的人,其他人哪能听出其中的真意。 怀恩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鞑靼人偷袭鹰扬卫,你们能打得赢,完全是因为毕大人您勤于操练的结果。要不然,今天这场恶仗,谁输谁赢还真是难以预料。” 朱炳文应该是认识毕成的,在他吩咐三千营的兵将协助鹰扬卫的兵士一同打扫战场、掩埋尸首、修筑工事后,他走过来冲着毕成抱了个拳,道:“下官朱炳文见过指挥使大人。” 毕成道:“哦,原来你小子也在。” 朱炳文道:“嘿嘿,这支三千营的人便是我带来的。指挥使大人,您可知道这一支鞑靼骑兵是谁的部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毕成道:“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凭我的直觉,它应该是毛里孩的嫡系队伍。在我带兵入山操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便发现集结了有几万人的鞑靼队伍向开平卫移动。本来决定迅速回援,以防有兵马偷袭鹰扬卫,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支战斗力极强的敌军溜到眼皮子底下。万远人呢?我都已经回卫所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影?” 怀恩、朱炳文、太叔唯勇三人相互看了看,并没有说话。 毕成愣了一下,道:“怀公公,怎么了?” 怀恩道:“还是有太叔将军跟您说吧。” 太叔唯勇便把鞑靼人突袭前的事情讲给了毕成听。 在听完整件事情后,毕成沉思了一会儿,道:“怀公公,我知道您素来是铁面无私,从不徇私的,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怀恩道:“毕大人你是想让我放过万远?” 毕成道:“是的,公公。如今我们已经不知道万远为何要在宴请你们的时候下药,虽说他的行为可恶之极,该杀该剐,但是他毕竟已然殒命,一切无从查起。而且他在跟随本官的这几年里,也还算是个难得的人才,为朝廷效力疆场从未退缩。如今他人已经死了,公公能不能,就当他是……唉,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怀恩道:“毕大人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大人只管在呈送兵部的奏报上说万大人是力战气竭而亡。” 毕成道:“公公您真是慈悲心肠,下官替万远、宋方两人谢谢公公,他们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一定对您做过的事感到万分愧疚。” 怀恩道:“毕大人,这一仗下来,只怕死伤失踪的兵士不在少数,鹰扬卫的彻查,我看就算了。这两天,我们在鹰扬卫好好休息休息,待三日后便前往下一个卫所。” 毕成道:“公公,好不容易见您一面,这……” 怀恩道:“算了,等你有空到了京城我们再聚,接下来你还得写奏本,好多事情等着你去办呢。” 毕成装作为难道:“那好,以后有机会,下官一定进京拜见公公。” 怀恩道:“那都是后话了。不过,你这顿饭我可是记得了。” 第八十四章 纪羽瞳和朱见深的第一次相遇(一) 第三日,消息便传回至京城。 兵部把大捷报给了朱见深,但是朱见深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到了奏本中有这么一行字,“鹰扬卫千户万远等近两千名兵将力战而亡”。 早朝结束后,朱见深便与往常一样,往昭德宫而去,但是,就在快到昭德宫的时候,朱见深却踟蹰不前。 程欢陪在旁边,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在里面等着您呢。” 朱见深道:“唉,此刻,朕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爱妃。” 程欢道:“皇上,奴才有一事不明,今日兵部奏报鹰扬卫大捷,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您听到后却心事重重……” 朱见深道:“你呀,真得再好好用心跟你师父学一学。若是你师父在,他一眼便能知道朕在想什么。” 朱见深深知自己一直徘徊在门外也不是个事儿,咬了咬牙,走进昭德宫。 一踏进昭德宫,万贞儿便迎了上来,当她看到朱见深的表情,第一个反应是“怀恩死了”,她连忙装作很紧张朱见深的样子道:“皇上,您怎么这么一副表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朱见深看了万贞儿一眼,犹犹豫豫道:“爱妃,有一件事情,朕必须得跟你说,你听到后可一定要顶住啊。” 万贞儿愣了一下,道:“皇上,您为何这么说?” 朱见深道:“爱妃,朕今日上早朝,兵部传上来一份奏本,说前两日鞑靼有大队人马突袭鹰扬卫,你的侄儿万远指挥守军力战数倍于己的敌人,不幸中流矢而亡。” 说这话的时候,朱见深一直不敢看万贞儿。在他一口气说完后,他才偷偷瞄了瞄万贞儿。 万贞儿呆在当下,动也不动一下,没有任何表现。 见此情形,朱见深急急上前劝慰道:“爱妃,你没事儿吧,你如果想哭的话。就大声哭出来。” 对于万贞儿的反应。朱见深很是惊恐,因为佑康死的时候,万贞儿便出现过长时间呆立不语的举动。 但是这次却不同,对于万远这么位万氏宗族里的侄儿。万贞儿并没有多少感情。她之所以呆立,是因为原本以为有着十足把握的事情,却被鞑靼人搅了浑水,从而错失了铲除怀恩这个绊脚石的千载良机。 想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以后想再遇上,是难上加难。 万贞儿绝没有伤心的意思,她只不过在懊恼,深深的惋惜。 在听到朱见深宽慰劝解的话后,万贞儿醒过神来。装作悲痛万分。悲戚戚带着哭腔道:“我那可怜的侄儿啊。” 她扑进朱见深的怀中,抽抽噎噎:“皇上您不知道,万远本是臣妾认为在我们万氏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位,他颇有才能,办事干练。是个很招人疼的孩子,臣妾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大展拳脚为朝廷效力疆场,却早早的去了。” 朱见深道:“爱妃节哀,天妒英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朕会着人为他风光大葬,赐予他无上的哀荣。” 万贞儿道:“臣妾替万远谢过皇上。皇上,臣妾想在侄儿下葬的那一天送他最后一程,不知可否?” 朱见深道:“为什么不可以,此乃人之常情,更何况他是你最疼爱的侄儿。对了,爱妃,为表示对万远的追思,朕决定拿出一些体己钱,你看如何?” 万贞儿听到后,急忙从朱见深的怀中挣脱,退后了两步,盈盈下拜道:“臣妾叩谢皇上天恩,不知道万远何德何能,我们万氏一族何德何能,居然得沐皇上如此厚重的恩宠。” 朱见深跨到万贞儿的面前,伸出双手扶起她,道:“你我夫妻二人一体同心,爱妃何必如此见外,万远英年早逝,替朝廷尽忠尽孝,朕略作一番表示也是应该的。爱妃,你先在宫中稳定稳定情绪,朕呢,到内藏库一趟。” 万贞儿道:“皇上,像去内藏库这样的事情,只要着一名宫人去办即可,您何必亲往呢?” 朱见深道:“哎,那不行。为了体现朕对于万远逝去的哀思,朕必得亲自前往。另外,想起来,朕自登基以来,好像从未去过内藏库。都说帝王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其实,朕能够用于花销的也就是内藏库里的那些金银。提到内藏库,朕突然很是好奇,到底朕算得上个有钱人呢,还是徒有虚名。” 对于朱见深对内藏库心血来潮般充满强烈好奇心这件事儿,万贞儿隐隐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她本想继续阻止,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于是,万贞儿道:“既然皇上这么想去内藏库,就让臣妾陪您一同前往吧。” 朱见深道:“不用不用,内藏库离昭德宫距离不近呢,挺辛苦的,朕坐着龙辇,去去就来。” 说完,朱见深孩童心性般,把万远阵亡这件事儿抛到了脑后,兴冲冲地冲了出去。 在这个世界上,朱见深最熟悉的东西只有一样,那便是万贞儿成熟女人的*,其次熟悉的,也和万贞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便是万贞儿待过以及喜欢去的每一个地方。除此之外,他对皇宫内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陌生的,这其中甚至就包括了属于他最私有最私人财物的存放地,内藏库。 人类便是这样,对于陌生却没有危险潜伏着的地方,会突然萌生出强烈到无法阻止的好奇心,所以朱见深才会迫不及待地撇下万贞儿,想要到内藏库一探究竟。 就在走出昭德宫后,朱见深问程欢:“程欢,内藏库在什么地方?”虽然他刚才对万贵妃讲内藏库距离昭德宫不近,但是其实他并不知道内藏库的具体所在。 程欢道:“回皇上的话,到内藏库真的如您所说,还有好一段儿路呢,到哪里曲曲折折的,奴才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朱见深道:“说不清楚就不说,待会儿你在前面引路便是。” 朱见深坐上龙辇,程欢道:“起……” 一群抬着龙辇的宦官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朱见深。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朱见深却向程欢问了一个问题:“程欢,你说内藏库的人认不认得朕?” 程欢道:“皇上您天子之尊,他们怎能不认得?” 朱见深道:“不要说这些奉承的话,朕的意思是朕从来没有去过内藏库,若是朕着了便服前往,以你的名义去办差,你说他们会不会发现?” 程欢为难道:“这个……” 朱见深道:“实话实说,否则朕一定办你一个欺君之罪。” 程欢连忙道:“皇上,您着了便装便是龙隐于野,他们肉眼凡胎的,哪是说瞧出来便瞧出来的。” 朱见深道:“哎,这话朕爱听。回寝宫,朕要换一身便装。” 就这么着,朱见深换了一身显得非常素净利索的衣服,舍弃龙辇,由程欢引路,一路兴致勃勃地往内藏库而去,他一脸的眉飞色舞,就好像是发现了宝藏的穷小子一般。 虽说平日里养尊处优,但是毕竟年轻,程欢走得已经有些乏力,朱见深却依然精力充沛。 就在快到内藏库的时候,朱建生停下了脚步。 “程欢,你听……” “皇上……” “嘘……” 在他与程欢都停止了走动后,一阵清脆的歌声从内藏库的大门飘了出来。 这是朱见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曲风。 当然,独特的曲风对于无所不有的皇帝来说早晚都会能够听得,真正让他为之倾倒为之迷醉的则是正在演绎这首歌曲的人,好像无论什么样的歌曲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后都能变成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 她的声音空灵地如同在幽谷老树上的黄莺发出的轻啼,轻柔地如同在河床里缓缓流泻的涓涓流水拂过石头的动静,舒服地如同炎炎夏日里偶然刮起的一阵微风,干净地如同传说中的天籁之音。 程欢可能是习惯使然,在朱见深站定后突然张开嘴,看那样子便是要喊“皇上驾到。” 见程欢如此不解风情地要大煞风景,朱见深哪还顾得上帝王之尊,一把捂住了程欢的嘴,恶狠狠瞪了程欢一眼。 朱见深的举动把程欢吓得够呛,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朱见深压低声音道:“起来,你给朕起来。” “皇上,奴才知道错了。” “就你这样子,进去准定坏朕的好事儿,朕命你站在外面候着不许动,若是有别人来,替朕拦着不许打扰。” 朱见深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在听到里面的声音后,他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看管内藏库的居然是一名宫女。朕倒要看看是声如其人呢,还是仅止是长了一副好嗓子。” 他想敲门进去,手一沾门板,却闪出了一条缝。 其实,纪羽瞳和朱见深是前后脚到的内藏库,许是大藤峡那个“纪羽瞳”魂魄生活习惯的关系,那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导致了纪羽瞳在进入内藏库后只是随手带上门,常常忘记从里面栓上。 今日,她例行公事般擦拭着内藏库柜子的表面,即使柜子被她清洁地一尘不染。 干着手里的活儿,纪羽瞳又思念起柳仕元,便轻轻哼唱起她和柳仕元在大藤峡一同唱过的山歌,歌曲里充满了她对柳仕元的眷念之情。 纪羽瞳唱得声音很轻,不过内藏库只有她一人待着,所以是一处极静的所在。 第八十四章 纪羽瞳和朱见深的第一次相遇(二) 由于她唱得非常投入,所以当朱见深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的时候,纪羽瞳根本没有察觉到。 仅止从背影,纪羽瞳便能给人一种美到绝尘脱俗不可方物的印象。她的倩影,令朱见深充满了遐想,他很想马上见一见纪羽瞳的庐山真面目。但是他又不愿意去打断纪羽瞳,因为纪雨瞳的歌声真的宛若仙曲,确能绕梁三日。 纪羽瞳歌声里浓浓的相思和惦念深深地感染了朱见深,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是却把这种思绪以最直接的方式传达给了他。听着听着,朱见深的内心深处泛起了浓浓的妒意。 毕竟,深处后宫的女子,除了母后和女儿,所有的女人都是他的,只要他想得到。然而站在他正前方不远处深情款款唱着歌的宫女,她的心中,应该有了心爱的男子。 由此,朱见深沉思了起来,拥有空灵动听嗓音以及玲珑有致背影曲线的女子,是不是有着绝世芳华的一张脸,这张令人充满向往的女子的心里面深爱着的男人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在大明皇帝私人财物的所在地内藏库里,出现了非常罕见的奇怪场景。纪羽瞳沉浸在自己所构建的幸福中,哼唱着情歌。距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思绪不知道飞往何处的帝国皇帝。 这种相对意义上的宁静,在纪羽瞳擦拭完柜子转身的刹那被打破了。 “啊……” 纪羽瞳吃了一吓。 无论是谁,当转过身时,发现对面悄没声息地站着一个人。都会吓一大跳的。 她看着木头桩子一般立在她对面的朱见深,问道:“你……你是何人……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一吓,把纪羽瞳本来伪装好,用来保护自己不被发现的死鱼眼给吓没了。她那张倾世绝代的玉容毫无保留地映入了朱见深的眼中,让朱见深的灵魂在瞬间震撼。 “哎呀……” 看到朱见深呆若木鸡,张大了嘴巴的样子,纪羽瞳回过神来。她连忙转过身,用双手捂住了面容。待她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然是一副死鱼眼。 如变魔术般,在朱见深的视线里,出现了天差地别的两个纪羽瞳。 在被纪羽瞳变幻的死鱼眼盯住后,朱见深整个人才如被焦雷劈中,刹那间没有了任何的想法,只不过,他还无法从震撼中彻底回过神来。他的脑海里。仍然有大片的区域是一片空白。 “你这人贼眉鼠眼地乱看什么。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是不是不要脑袋了,竟然没头没脑地便闯进来。” 虽说是质问,但是纪羽瞳的话语间充满了关怀。 听到这话后。朱见深的心里面暖暖的,他见纪羽瞳完全不认识自己。突发玩闹的念头,道:“这是哪儿?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请妹妹指点一二。” 纪羽瞳道:“瞧你的年岁,应该不比我大吧,还没问清楚谁打谁小,你就妹妹妹妹的喊起来啦。” 见状,朱见深赶紧改口道:“对不起姑娘,是我唐突了,请姑娘指点。” 纪羽瞳道:“记住这地儿,这里叫内藏库,别看地方不起眼,却是皇上放体己钱的所在,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妙,如果这里少了哪怕一文钱,就能让你掉脑袋。在皇宫里,最忌讳这样没头苍蝇般乱走,你要多留心,小心在哪里吃了亏挨了打丢了性命都不知道,看你好像很面生,从来没见过,是不是新来的?什么时候入的宫?” 帝王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朱见深认为,哪怕自己穿得是再普通不过的衣服,纪羽瞳要么会把他误认为王爷等皇族的人,最不济也是个太医。万万没想到纪羽瞳居然把他认作刚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宦官,朱见深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姑娘别瞧我年纪轻轻的,我入宫的时间可比你早得多。” 纪羽瞳道:“哦,何以见得?” 朱见深道:“我可是听说了,在你之前,可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公公看管内藏库的。” 自从柳仕元走后,纪羽瞳有一段日子没有和别人说话,看到来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宦官”,她也想找人说说话,解解闷:“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朱见深道:“我一直在程欢程公公手下当差。姑娘应该听说过怀公公吧?” 纪羽瞳道:“听过,怀公公的大名,宫里面的人谁不知道哇。” 朱见深道:“程公公是怀公公的徒弟,所以,他对我们非常严格,我们轻易去不了办差以外的地儿,所以你从来没有见过我很正常。” 纪羽瞳道:“哦,我说呢。哎,这么说,你是来办差的吗?” 朱见深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程公公奉皇上之命,要来内藏库检查询问。由于皇上跟前儿没有人侍奉,所以程公公就派了我来。” 纪羽瞳道:“怪不得你一点儿不害怕呢,既然是奉旨办差,那就进来吧。” “多谢姑娘。” 在得到纪羽瞳允许后,朱见深表现得很是激动。 此刻,纪羽瞳还没有想到他便是朱见深,因为纪羽瞳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情,那便是在“他”奉旨检查询问内藏库情况后,朱见深才会亲自前来。 就在纪羽瞳有点忧心恍了神的工夫,朱见深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站到了纪羽瞳的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四目之间差不多也就不到两尺的距离。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朱见深分明能闻到纪羽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 朱见深迫不及待贪婪地狠狠闻了几下,像极了街头调戏良家少女少妇的纨绔子弟。 对于朱见深略带侵犯意味的举动,纪羽瞳非常反感,她眼含警告地剜了朱见深一眼,向侧边跨出了对于两个说话的人来说非常合理的距离。 然而,她剜向朱见深的这一眼,在朱见深的脑海里却形成了另外一幅画面,他想象着刚才看到的容貌,想象着这一嗔怒是刚才所看到的容貌流露出来的,不由得迷醉,赞叹道:“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女子。” 见朱见深闭上眼睛,嘴角露出微笑,纪羽瞳觉得这人很是奇怪,道:“有什么差事就赶紧做,想必程公公不会允你多少时间吧。” 听到这,朱见深知道自己并没有给纪羽瞳留下多好的印象,赶紧表现出正襟危坐的样子,咳嗽了两下,避免尴尬道:“皇上命我来问你,内藏库自他登基至今,一共支出多少金银,结余多少金银?” 纪羽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自皇上登基到昨天,皇上共支出白银一万六千七百两,七窖金子分毫未动。所以内藏库还结余六万八千两纹银,七窖金子。” 朱见深道:“很好,看来平日里账目管理得不错。姑娘,按照宫里的规矩,接下来我要细细查验核对。” 这是朱见深对除万贞儿以外的唯一女人产生了朦朦胧胧的倾慕,所以他决定假借“皇上”的名义,尽量在内藏库多停留一段时间,凭着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尽可能地获得更多关于纪羽瞳的相关信息,他见纪羽瞳一边点头一边要走到别处,连忙道:“姑娘,内藏库在例行的查验核对时,必须两个人同时在场,所以,还得请姑娘配合我一下。” 纪羽瞳在进宫时候所接受的是宫女礼仪规矩方面的知识,内藏库中的规矩她知道的还真是不太全面,她道:“是吗?我来内藏库后就没有人带我,所以我也不是特别的清楚。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开始吧。” 朱见深逐一查看这箱子上的封条,然后打开已经破开封条的箱子,向纪羽瞳道:“烦请姑娘念一念账簿上的数目,我呢,则数一数箱子里所剩的银两。” “好的。” 于是,两个人便搭档一处,忙活了起来。 这是朱见深第一次辛苦地办差经历,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是甘之如饴。 差不多要忙完的时候,朱见深掐着腰,装作闲聊道:“姑娘,都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万一皇上再命我来查验核对事情,那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姑娘姑娘’的叫你吧。” 纪羽瞳防备着道:“皇上从登基至今都没有来过内藏库一回,这次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事情才把你打发过来,弄不好下一次再把你派到这里来已经是几年之后,就不用记住我是谁吧。” 朱见深愣住了,他见纪羽瞳不肯相告,又不死心道:“那可说不准儿,贵妃娘娘的侄儿力战殉国,估计皇上最近会时刻问起有关内藏库的事情。” 一听到这事儿,纪羽瞳可是慌了神:“真的吗?” 朱见深不明白纪羽瞳为何听到以上的话后为何会表现地如此惊慌,以为她是因为极有可能一睹圣颜,紧张慌乱所至,道:“当然是真的了。如果我回去禀报的时候,皇上问我,现在管理内藏库的人是何人,我回答不上来,就怕皇上会斥责我,弄不好会要挨板子的。” “皇上连这都会问吗?” 朱见深道:“不知道,圣意可是最难揣测的。” 第八十四章 纪羽瞳和朱见深的第一次相遇(三) 纪羽瞳道:“我本家姓纪,以后你若再来的话,可以叫我纪姑娘。”纪羽瞳的心里面乱成了一团,她认为,距离见到朱见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朱见深道:“纪姑娘,那我们再去核对那边的数目吧。” “好的。” 朱见深一边走一边道:“纪姑娘,我先在这里跟您说声抱歉。” 纪羽瞳道:“你怎么突然向我道歉了呢?” 朱见深道:“纪姑娘忘了吗?刚才着实吓着了你。” 纪羽瞳道:“以后可别悄没声息地站到别人的身后,你应该比我清楚皇宫里面的规矩严到什么程度,如果吓得别人大叫被主子们听到的话,那么他们所受的责难岂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朱见深道:“纪姑娘心地真是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 纪羽瞳道:“人性本善,这没什么。” 朱见深道:“其实平日里我也不会像刚才那般冒失,只是因为姑娘的歌声太过美妙动听,我听得入了迷,才忘记向纪姑娘打招呼,无心之举,还请姑娘见谅。” 纪羽瞳道:“不知者不罪,更何况,本来错在我,内藏库的门应该在我进来后便关上的。” 朱见深道:“纪姑娘,你为何眉头紧锁?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纪羽瞳道:“我想问你,你是否看到了我本来的面目?” 朱见深道:“本来面目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眼睛正常时候的模样。” 纪羽瞳道:“是的。” 朱见深道:“你为什么要装成那个样子?” 纪羽瞳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见深道:“不能说吗?” 纪羽瞳道:“不能说。” 朱见深道:“既然姑娘不愿意说,那么我就不问了。纪姑娘,听你的姓氏。你应该是个汉人才对,可是为什么你刚才唱的歌曲,很想是其他民族的呢?姑娘是哪里人?” 纪羽瞳道:“这件事儿皇上也会问吗?” 朱见深道:“不会不会,我们这不是闲聊着的嘛。” 在遇到纪羽瞳后。朱见深生平第一次想能够博得女人的好感,第一次想引起女人的注意。然而,他似乎忘了自己当下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在纪羽瞳的眼里不过是一名年轻的“公公”。仅此而已。所以,无论他问什么,纪羽瞳总是出于对刚刚认识的人的礼貌,客客气气地应答着,这在朱见深看来,客气便代表着生分,这让他的内心充满了挫败感。 看见朱见深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纪羽瞳虽然满腹心事,却也勉强笑了笑道:“其实呢。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我是在大藤峡之战后被韩大人押解进宫的。虽是汉人,却从小便和那里的僮族人、瑶族人生活在一起,所以他们的歌曲。我都会。” 朱见深道:“我听说像瑶族人,他们的歌曲好像多以情爱为主。尤其是男女间互诉衷肠的那种。适才听纪姑娘唱的歌里面好像充满了浓浓的眷恋,纪姑娘你是不是在思念什么人?” 纪羽瞳听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双妙目在朱见深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宦官会不会就是朱见深? 朱见深虽然很享受她注视着自己时候的感觉,但是他却怕被纪羽瞳拆穿身份,神情慌乱了起来。 纪羽瞳道:“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皇上命你来内藏库查验核对金银的数目,你却总是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朱见深道:“我就和姑娘一样,是一名宫人。我只是难得独自一人办差,在见到姑娘后觉得非常投缘,加上平日里没法说话,所以就多说了两句。” 纪羽瞳道:“怎么会没法说话?” 朱见深道:“程公公对我们要求甚是严格,所以平日里我们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而话少语精,则是老成持重的标志之一。”说完,朱见深立马收敛眼神,本着面容,人瞬间变得老气横秋起来。 虽然揣着心事,纪羽瞳还是被朱见深给逗笑了。 纪羽瞳面对朱见深笑的时候,顿让他觉得如沐春风,他卖力地道:“其实我这人原本是话痨,在程公公身边却不得不憋住,努力控制压抑住自己。” 纪羽瞳道:“那岂不是很难受?” 朱见深使劲点了点头道:“当然了,所以当和纪姑娘聊起天,我觉得整个身心都很放松,放松到几乎觉得这根本不是在宫里。” 这是朱见深心底的话,只要是皇上,只要这位皇上还没有荒淫残暴到令人发指侧目的程度,他是不可能为所欲为的,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儿,甚至是吃什么喝什么喜欢那个女人,皇帝这个身份让朱见深觉得很孤单,在佑康死之前,他还可以在万贞儿面前做回当太子、当沂王时候的自己,但是在佑康死之后,在万贞儿得知自己无法生育后,万贞儿便变得敏感多疑了许多,所以有很多话,即便在昭德宫,朱见深也无法敞开了心扉倾诉。 历史上的帝王是很悲哀的,他们很难在该有的年岁如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子心仪一位姑娘,然而真的动了情,却比任何人都快,都深。 在不知不觉间,朱见深便爱上了纪羽瞳。 于是,他更迫切地想知道纪羽瞳唱情歌的时候是不是带着某种情感:“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哪个问题?” “就是你唱歌的时候是不是在思念什么人?” 纪羽瞳心念一动,如果来人真的是一名宦官,她就当和他闲聊。如果来人万一是朱见深,她便让朱见深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人。命运不是不可违逆的吗?她偏偏要进行最后一次尝试。纪羽瞳一脸的甜蜜,道:“是的,我的心里确实有牵挂的人。” 她小儿女娇羞的模样让朱见深如坠冰窟,身心俱寒。朱见深颤声道:“他……他人现在什么地方?” 纪羽瞳道:“他和你一样,都在宫里头当差。” 朱见深深感意外,道:“什么,他也在宫里头当差。那他岂不是?” 纪羽瞳听见朱见深这般说,很是不痛快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和他不是一样的吗?” 由于被蹭了一下,朱见深知道自己的语气触及了纪羽瞳不愿意碰触的地方,更是感受到了纪羽瞳对那人的维护,心里面越发不是滋味,一时之间,不再言语。 由此,纪羽瞳更是疑窦丛生。她决定彻底让朱见深心灰意冷。道:“我问你件事儿。” 朱见深道:“什么事儿?” 纪羽瞳道:“难道你在宫里面就没有碰到和你交心的宫女吗?” 朱见深道:“纪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纪羽瞳道:“你也算是宫里面的老人儿了。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朱见深继续一脸的茫然:“不知道。” “哎呀,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朱见深道:“纪姑娘,你这样我更加糊涂了。” 纪羽瞳咬了咬嘴唇。语速加快道:“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到愿意与你对食的宫女。” 朱见深当然知道对食的意思,纪羽瞳话里话外表明。她和那人已经有了对食的关系,朱见深苦涩地咽了咽口水,道:“对食?对食是什么意思?” 纪羽瞳的脸红得像绸缎,“啐”了朱见深一下,道:“看来你在程公公手下待得可真是憋屈,这个问题我真的没法回答你,你还是问问你身边的公公们吧,他们当中总有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着纪羽瞳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之中的样子,朱见深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然而,他不甘心,直接问道:“纪姑娘,你想不想皇上见到你刚才的容貌,皇上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纪羽瞳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道:“不想。” 虽然已经预见到了答案,朱见深却还是毅然追问了下去:“为什么?” “因为我心有所属,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尤其这个人是当今圣上。” 朱见深仿佛别的话已经不再会说,他只会重复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皇上的心里面已经有了贵妃娘娘,他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名重情重义的男子,如果他只是因为我的相貌喜欢上我,说明他也不过是一名肤浅的男子,就算是我看错了他。” 朱见深进入了为自己辩解的阶段。 他道:“从古至今,皇上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当今的圣上只喜欢贵妃娘娘一人已经上招太后娘娘不满,下招朝廷大臣诤鉴。皇上喜欢上你,不是一件好事儿吗?” 纪羽瞳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贵妃娘娘一心一意爱着皇上,皇上应该以同样的情分对待。况且,哪怕皇上不喜欢贵妃娘娘,后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娘娘小主,她们在入宫前都是各地的翘楚,而且人人心里面想着念着的只有皇上一人,皇上还有何不知足的呢?为什么非得看上我呢?” “而且我这爹娘从小便教育我,男女之间应该相互忠贞,要一生一世无转移,三妻四妾那种事情在我们大藤峡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纪羽瞳把二十一世纪的婚姻观感情观移接在了大藤峡地区,她的这一说法,让朱见深彻底呆住了。 纪羽瞳见起了效果,道:“哎呀,我和你说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查验核对结束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若耽搁久了,肯定会被责罚的。到时候,便是我的罪过了。” 纪羽瞳不软不硬地下了逐客令,直到这时,朱见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内藏库。 第八十五章 皇上 我不允许你爱上我(一) 在朱见深走出内藏库的时候,纪羽瞳赶紧把库门关上,倚靠着门,无力地向地面滑下,她喃喃道:“是他,他真的来了。” 最后那一段对话,让纪羽瞳确认,来人是朱见深。 朱见深已经见过了她的容貌,并且言行举止间表现出了对她的迷恋。 “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让我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人生轨迹?为什么我连一点选择和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 一道门之隔的朱见深内心也在翻腾。本来,他的内心有且只有一名名叫万贞儿的女人,他曾经认为,这一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但是,当他从内藏库走出来后,他才发现,他以前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和可笑。在看到纪羽瞳第一眼后,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腾出一块儿给了里面那位一笑倾城的纪姑娘。 踏出内藏库,朱见深依依不舍地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猛然紧闭的两扇门。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倩影的踪迹,而且,那个倩影的主人似乎也很排斥他这个皇帝。究竟怎么才能获得美人芳心,抱得美人归呢?朱见深突然觉得,他这个至高无上,坐拥江山天下的君王,竟拿里面的小女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朱见深怔怔看了看无情的门,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朝程欢走去。 看见朱见深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如同霜打的茄子,程欢的心里觉得奇怪,连忙上前问道:“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从内藏库里出来后脸色变得那么难看?” 朱见深道:“没什么。” 程欢道:“是不是里面的宫人不知好歹。冲撞了您,要不要奴才……” 朱见深道:“不用不用,程欢,有一个差事朕要交给你办。不过,这件差事,除了你和朕,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你的师傅在内。若是被第三人知道的话。朕必定饶不了你。” 程欢道:“请皇上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别人就算要打死奴才,奴才也绝不说出半个字来。” 朱见深道:“如此最好。最近两日,你不要惊动任何人,帮朕查一查里面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查到了朕重重有赏。” 程欢愣了一下,他几乎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 朱见深见程欢不回答他,道:“程欢。朕跟你说话呢,听到了吗?” 程欢道:“回皇上话,奴才记下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朱见深自出来后为什么神情恍惚,好像丢了魂魄一般。 一路上,朱见深不再言语,他满脑子都是纪羽瞳那张令他惊艳的容颜和她惊世骇俗的想法。 他回到寝宫,把便服换了回去后,才又前往昭德宫。 由于心神不宁,万贞儿在昭德宫中如坐针毡。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下令宫人把昭德宫的大门打开。正对着大门坐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在看到朱见深熟悉的身影后,她连忙迎了上去,道:“皇上,您怎么去了那么久。您知道臣妾有多担心吗?臣妾以为内藏库里出了什么岔子呢。” 朱见深笑道:“内藏库能出什么岔子,难道有人胆大包天,敢偷用朕的金银不成?” 万贞儿道:“那倒不至于,臣妾侄儿阵亡的噩耗,让臣妾都语无伦次了。皇上,累不,让臣妾为您捏捏肩吧?” 听着万贞儿关切的话语,朱见深的内心涌起了深深的愧疚。毕竟在进入内藏库库门之前,他是全心全意深爱着万贞儿的,心底里没有一丝缝隙留给别的女人。他像极了原本对妻子无比忠贞的丈夫鬼使神差地偷了次情,觉得应该为之所以在内藏库逗留那么长时间再辩解些什么,故作感叹道:“朕从登基以来,第一次去内藏库,哎呀,说是取些东西恩赐给万远的,居然忘了,程欢,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取五千两白银,着人送到万远家,说是朕寄托的哀思。” “是,皇上。” 万贞儿道:“皇上,您去内藏库就办这么一件事情,怎么也能给忘了呢?” 朱见深道:“朕进入内藏库后才发现,朕居然如此的富有。惊诧之后,便把本来要办的事情给忘记了。” 万贞儿挽住朱见深的手臂,道:“皇上,不会吧。这话若是传将出去,被朝中大臣们听到,他们肯定会在背地里笑话您的。您是谁,您是皇上,君临天下,苍生万物都是您的,全天下的宝物都是您的,您富有四海,怎么去了趟内藏库,便惊讶成这个样子。” 朱见深道:“爱妃你不知道,你说得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就像每年国税几千万两白银,它只是写在奏本上,朕一眼扫过当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进入内藏库却不一样,那可是真金白银摆在朕的面前,你说朕能不惊讶吗?” 朱见深兴高采烈地极尽能事之描绘他进出内藏库一趟的内心感受。 万贞儿则歪着脑袋,带着微笑全神贯注地听着看着,好像被朱见深的情绪感染了一般。 但是,她之所以那么专注认真,其实是想从朱见深的言谈之间捕捉到不一样的东西,对于内藏库之行,她已经起了一丝丝疑心。但是,她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朱见深依然是她熟知的那个朱见深。 “哦,对了,爱妃,朕适才吩咐程欢去取五千两白银会不会少了一些,要不然这样,再以你的名义,我们夫妻二人共同取出白银一万两,用以抚慰万远的家人,你看如何?” 万贞儿道:“皇上天恩,臣妾替万远的家人叩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万贞儿作势要拜的时候,朱见深连忙搀住了她,轻嗔道:“爱妃,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快点起来。” “是,皇上。皇上,您今儿个晚上要不要去别的妹妹那里?”万贞儿道。 “朕为什么要去别处,朕还是和往常一样,只在你这里歇。” 万贞儿刚才是故意那么问的,她不过是想听到朱见深给予她的答案。 也许是因为美人就在不远处却不能予取予求,朱见深的*被撩拨了起来,他十分迫切地想着男女欢好之事。 趁着宫人们没注意。朱见深毛手毛脚地抓了一下万贞儿丰满的胸部。 “哎呀,皇上,您看您……” 虽然自朱见深十四五岁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时候万贞儿便反客为主引诱朱见深尝了禁果,早就熟悉了对方的身体,但是当朱见深用火辣无比的眼神盯住万贞儿的时候,万贞儿还是羞涩地垂下了臻首。做出了娇羞不已的样子。 她的这种娇羞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装模作样,最终目的却是达到了。这种场景让朱见深的*彻底爆棚。 万贞儿向近身伺候的宫女宦官们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为皇上捏肩,不想有人打扰。” “是,娘娘。” 当宫人们依次推出寝室,反手把门关上的时候,朱见深抓过万贞儿的手,往下体那里塞过去。 万贞儿略为挣扎了下,以示反抗,这下,更是把朱见深刺激到不行。 他强用了点力。终于让万贞儿握住了他的下体分身。 万贞儿轻声喘着气,道:“皇上。现在日头尚早,咱们要不要再等等。” 朱见深道:“等什么,朕现在就想要你。” 万贞儿上齿咬着下唇,双目含着春水,几乎都要滴出来,道:“就这么想要哇?” 朱见深道:“当然了。贞儿,只有你,才能让朕男人的本色完全释放出来。” 万贞儿道:“男人的本色,嘻嘻。” “啪……”她刚说完,屁股便被朱见深重重打了一巴掌。 “哎哟,皇上,您弄疼臣妾了。” 她的娇嗔不但没有让朱见深生出怜悯,却激发了他征服的*,朱见深血脉喷张地冲着万贞儿的香臀啪啪啪又是几下。 “去,赶紧铺床叠被伺候朕。” 万贞儿腻着声音道:“是,皇上,臣妾遵命。” 她的中指和食指在朱见深的下体分身上轻轻点了几下,每点一下,朱见深的身体便剧烈地颤动一下。 万贞儿咯咯的笑着离开了朱见深。 朱见深道:“好啊,朕让你调皮,等一会儿一定好好惩罚你。” 万贞儿来到床榻,掀开被子,道:“皇上,您若想好好惩罚臣妾,估计得补充些体力才行,臣妾现在很皮实呢。正巧,汪直不久前送来了上好的果品,您需不需要来点儿?” 她口中的“果品”绝非水果之类的点心,而是男女欢好是助兴*的催情药品。 朱见深道:“对付你,还不需用。” 万贞儿也不转身,屁股在如水蛇般的腰身带动下,*地扭动了起来。 朱见深两眼发直,走到万贞儿的身后,腰身一送,分身隔着两人的衣服,便轻车熟路地顶到了万贞儿的桃花源上。 这一接触不要紧,朱见深的脑袋轰地一下便大了,他粗暴地双手抓住万贞儿的*,把她的身子扳直,疯狂地揉搓着,接着伸出一只手,捏着万贞儿的两腮,迫使她把头对准自己。 万贞儿品尝到了别样的滋味,以媚惑入骨的声音道:“皇上,您今天特别的男人,好威武啊,皇上。” 朱见深喘着粗气道:“爱妃,不知为何,朕现在特别想和你共赴巫山*。” 万贞儿道:“皇上,那就来吧,臣妾需要您的征服。” 说完,万贞儿想转过身来,却没想到朱见深力气奇大无比,她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以这种不太舒服的姿势配合着朱见深。 不一会儿,万贞儿身体里最原始的*蔓延到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里,她再次尝试转过身来。 朱见深的嘴在攫取了万贞儿的香津后,离开片刻道:“爱妃,不要动,这样就好。” 第八十五章 皇上 我不允许你爱上我(二) 他之所以让万贞儿背对着他,是因为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是另外一人的容颜,他陷入了疯狂的幻想当中,幻想此刻自己抱着的是纪羽瞳,纪羽瞳正要被自己征服。 万贞儿见朱见深执意如此,滚圆硕大的香臀便不依不地扭动了几下。这一下更让朱见深色授魂予,再也把持不住。他低吼了一声,喘着粗重的气息,双手抓住万贞儿的衣物,猛一用力。 只听“刺啦”一声响,万贞儿华美绝伦的衣物顿时成了破烂。 “纪姑娘……纪姑娘,朕要你,朕要你。” 几乎完全融入想象当中的朱见深癫狂了,他觉得只有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占有美貌不可方物的纪羽瞳,彻底地蹂躏她,挞伐她,才能达到*蚀骨的境地。 感受到朱见深被*占据了一切思想,变成了一心只想交欢的雄性动物,万贞儿有些呆住,有些陌生。朱见深从来没有这样过,但是她没时间也分不出精力思考朱见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因为朱见深正快速地揉搓着她最敏感的地带,让她全身酥麻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快感令万贞儿的脑袋一片空白,四肢无力,根本站不住脚。她报复性地痛吻着朱见深,一边吻,一边急促呻吟。 万贞儿的呻吟听着一点没有柔美的味道,有一种力气即将用竭时候发出的嘶哑,但是这种声音却是最能刺激朱见深的,朱见深好像听到了发起攻击的战鼓一般,飞快地撕扯着阻碍他与万贞儿合二为一的所有障碍。 不一会热的工夫,地上便满是残破的衣物,而万贞儿也赤条条地站在了床边。 就当万贞儿雪白的身体呈现在寝室后。朱见深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然后高高抛起,扔向了近在咫尺的床榻上。 床榻上虽说铺了厚厚的鸭绒被子,却也把万贞儿摔得个眼前发黑,万贞儿嘟囔起嘴,想表达自己的委屈。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抗议,朱见深便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压住他。从香唇到下体尽数压住,分身更是精准地扎进了桃花源的深处,让万贞儿不由得咬了咬牙。 那种痛苦与*并存的感觉让她瞬间忘却了一切。 春光布满了整个房间,这一场盘肠大战,持续了几乎半个时辰。 这一次,亢奋无比的朱见深让身体健硕的万贞儿差点吃不消。 在极尽欢愉、激情慢慢退却之后。万贞儿把头枕在朱见深的胸膛上,在他的胸膛上边画圈边问道:“皇上,臣妾觉得你今日和往常相比。不太一样。” 朱见深懒懒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万贞儿饱满坚挺依然富有弹性的*,享受着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道:“哪里不太一样,是不是觉得朕比往日勇猛得多?” 万贞儿机械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朱见深今天确实有点不对劲儿,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她却想不出来。 在随后的几天里,曾被朱见深册封为“万行庄严功德最胜智慧圆明能仁感应显国光教弘妙大悟法王西天至善金刚普济大智慧佛”的番僧答巴坚赞带着端竹也夫、锁南坚、扎实巴等人千里迢迢赶到北京,晋见朱见深。 朱见深很是高兴。接连摆宴三日招待答巴坚赞一行人。 这三天,朱见深一天醉得比一天离开。喝醉之后,他连昭德宫也不去,独自睡在寝宫。 第三日是朱见深醉得最厉害的一次,当答巴坚赞被人搀扶走后,朱见深决定离开筵席,透透风。 程欢搀扶着步履有些飘忽的朱见深。艰难地走在甬道上。 朱见深的舌头已大,笑着道:“朕让答巴坚赞衣着、饮食、器用直逼王侯,出入乘坐棕舆,卫卒执金吾仗做前导,达官贵人见之都要让道,他还不喝酒,他不喝酒朕立马收回。” 程欢道:“皇上,您要不要歇息一下。” 朱见深道:“不,朕不用歇息,朕想去个地方。” 说完,他突然一转身,程欢一时没防备,差点让朱见深头朝下栽倒在地。 吓得他魂儿都没了,把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到手臂上,紧紧搀扶住朱见深。 朱见深努力平衡住自己的身体,指了指随行的侍卫、宦官,道:“你们都给朕退下,朕不要你们陪,朕的身边有程欢陪着就行了,你们谁若再走前一步,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俗话说君无戏言,朱见深说得虽然是酒话,但是所有人都不敢不听从。 “是,皇上,奴才遵命。”在场的人,除了程欢,大家急急向后退去,离得朱见深远远的。 “走……再远一些,朕不想看到你们。”朱见深使劲摆了摆手。 在侍卫宦官们从甬道上消失,朱见深向前看看,又向后看看,才大着舌头道:“程欢,朕命你打听内藏库纪姑娘的芳名,你可曾打探到?” 程欢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打探到了。这位姓纪的姑娘名字叫羽瞳,羽毛的羽,瞳孔的瞳。” “纪羽瞳,好名字,程欢,走,陪朕去一趟内藏库,朕突然很想见一见羽瞳。内藏库在哪儿,引路,赶快引路,程欢。” 程欢在朱见深身边伺候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也有两三个年头,对于朱见深的脾气秉性,他即使摸得没有怀恩深,也是*不离十了。在这几年里,朱见深满头满脑子都是万贞儿,除了万贞儿,他从来没有把别的女人当回事儿。然而这次,朱见深似乎很在意纪羽瞳。 程欢纳闷了,就算皇上在意纪羽瞳,他可是皇上之尊,宠幸一名小宫女只要下道旨意便行,为什么皇上显得如此慎重而忐忑,好像这三天是故意喝醉了酒的。以酒壮胆。 程欢只是随便想一想,因为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奴才,他只要做好奴才的本分即可,有好奇心自己暗地里琢磨琢磨,绝不表现出来。 他努力扶好朱见深,往内藏库方向走去。 程欢猜想地不错,朱见深这三天一天醉过一天,正是为了壮胆。 对于如何获得女人的好感。朱见深十足十一名门外汉,他不想如帝王宠幸妃嫔宫女那般对待纪羽瞳,他想向纪羽瞳表达爱慕之情,在你情我愿后再得到纪羽瞳。 然而,在打好了腹稿后,朱见深打了退堂鼓。羞于出口,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于是。他决定喝酒,喝到自己无所畏惧为止。 不一会儿,程欢搀扶着朱见深来到了这几日他魂牵梦萦,心驰神往的地方。 “皇上,内藏库到了。” “恩,是吗?” 朱见深的双眼有些迷离,他推开程欢,打着晃儿观察了一下:“没错,是内藏库。” 说罢,朱见深整理了下衣物。道:“程欢,还是和上回一样。你在外面好生候着,朕一人进去。” 在看到朱见深的这个举动后,程欢彻底石化,他心里开始琢磨:“这纪羽瞳哪里来的魅力,竟然让皇上这般对她?她的模样我也见过,没有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貌 啊。皇上?嗨。男人的世界,我是彻底不懂啦。” 程欢颓丧地摇了摇头,自怨自艾起自己半残的身体。 突然,程欢想到了一件事情,心道:“哎,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不要多和这位纪姑娘亲近亲近,皇上只见过她一面,便念念不忘,地位如此之重,极尽恩宠指日可待。她的奇遇现在只有我一人知道,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她虽然没有什么难处,不过我若是在这个时候便对她照顾有加,那么当她有朝一日成为一宫主位后,谁的好能有我的好更被她念着?这为纪姑娘人还不错,她如果得了宠,对制衡万贵妃却是有着莫大的助益。” 到底是怀恩调教出来的弟子,程欢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怀恩惦记的事情。 程欢想得出神,根本没有在意朱见深。 朱见深面对着关上的内藏库库门,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欢醒过神来,见此情景,走上前,道:“皇上,要不要奴才帮您叫门?” 朱见深道:“走开,朕不需用。赶快躲到一边去,等朕进去了你再过来。” “是,皇上。” 纪羽瞳正摸着柳仕元送给她的玉镯向外走去。 她一拉开库门,和朱见深来了个面对面。 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纪羽瞳望着醉醺醺的朱见深,吓得连连退后两步:“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朱见深道:“怎么?纪姑娘不欢迎我来吗?” 纪羽瞳道:“不会不会,可是你这一身的酒气,万一被程公公发现了可怎么办,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朱见深道:“所以,我便到姑娘这里躲一躲,醒醒酒。” 纪羽瞳道:“这怎么可以,我这里可不是躲藏的地方,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朱见深道:“纪姑娘,我都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你认为我还能走回去吗?纪姑娘,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我,好像在故意躲着我?” 纪羽瞳道:“没有啊。”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 这一阵微冷的风让本就醉醺醺的朱见深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他踉踉跄跄跨进了内藏库,看样子几乎要向地面倒去。 纪羽瞳见状,虽然害怕,却不能不管,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纪羽瞳吃力地让朱见深稳住身体,刚想撤开身体,却不想被朱见深一把把她拉住。 纪羽瞳头皮一麻,道:“你……你干什么……为什么抓住我,你再不放手的话,我就叫了……” 朱见深道:“羽瞳,别怕,别怕,我是皇上,朕会好好待你的。” 纪羽瞳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朱见深笑着道:“朕是皇上,朕想知道你的名字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羽瞳,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朕便深深地爱上了你,朕真不知道,朕会有爱上别的女人的一天。羽瞳,你知道这几天对于朕来说,是多么煎熬的事情吗?朕的眼前晃来晃去,都是你的倩影,朕想你想得快要疯掉。但是朕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所以这才喝了那么多的酒。” 第八十五章 皇上 我不允许你爱上我(三) 他的这番话如果说给宫里面其他任何一名女子听,她们都会幸福得不知道身在何处。因为朱见深的表态表明,紧接下来,朱见深便会宠幸她们。如果一夜承恩雨露,并且给朱见深留下深刻印象,说不定便会从此得宠,即使不能取代万贞儿,也能成为朱见深最为宠爱的妃嫔之一。从此以后便是荣华一生,富贵百年了。 只可惜,朱见深碰到了千万中之一的例外,这个例外的女人名叫纪羽瞳。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纪羽瞳突然从惊恐中冷静了下来,任由朱见深握住她那双柔荑,一眨不眨地看着朱见深。 见纪羽瞳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朱见深心中大喜,认为纪羽瞳被他的身份所震撼,双手伸开身子前探,想顺势把纪羽瞳搂入怀中,来个暖玉在怀。 然而纪羽瞳却双手伸直,按住他的胸前,道:“皇上,您既然醉了,就请您快点回宫歇息。” 朱见深以帝王之尊向纪羽瞳倾吐爱慕之情,以为纪羽瞳肯定会投怀送抱,却不想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的自尊受到极大的打击,充满了挫败感:“羽瞳,朕虽然喝了很多的酒,但是朕没有醉,朕头脑清醒的很,朕确实是喜欢你的容颜,但是朕更看中的是透过你双眼所流露出的那份纯真、善良,朕从来没有想过在宫里还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女子。” 纪羽瞳道:“多谢皇上的垂爱,但是奴婢有自知之明,奴婢消受不起。更何况。皇上上回来内藏库未表明身份与奴婢聊天的时候,奴婢便向您透露过心声,奴婢早已有了心上人。皇上您不会希望奴婢在得知您的身份之后,便舍弃了他,向您投怀送抱吧。” 朱见深道:“别的女人如果这样做的话,朕当然是看不上的,但是你不同。” 纪羽瞳道:“全天下的女子没有相同的,宫里面的娘娘小主奴婢虽然没有见过几个。但是奴婢能感觉到,她们尽如奴婢一般纯真、善良,更重要的是,她们深爱着皇上您。” 朱见深道:“可是朕对她们没有感觉,朕喜欢的人是你。” 纪羽瞳道:“对不起皇上,不是你喜欢奴婢,奴婢便一定要喜欢你的。” 朱见深着恼。道:“朕堂堂一名天子,难道还比不上宫里的一名公公吗?” 纪羽瞳道:“皇上,他不是生来便是一名公公,他和我一样,从大藤峡出来,只是因为战争,他才被迫入了宫。我和他在入宫之前便已经定下了终生相伴的盟誓。” 乍看朱见深。他是一名性情随和的人,其实,他的内心早就被万贞儿所影响,是一个一旦犯起脾气来,相当偏执的人。纪羽瞳坚定的言语传入他的耳中,让朱见深一点一点丧失理智,这是他第一次爱上除了万贞儿以外的女人,近乎初恋般投入了一切的情感,然而,他却没有收到一点点相应的回报和反应。酒精让他内心的邪火瞬间膨胀。他原始的*汹涌袭上了大脑,理智和温良荡然无存,他看了看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纪羽瞳,邪邪地笑着道:“朕想得到的女人,不可能得不到。今天,朕要定你了。” 话毕,朱见深强行抱向纪羽瞳。 纪羽瞳哪里想得到身份地位如朱见深,也会做出*冲脑的男人兽性大发的事情。她一个不防备,被朱见深搂入了怀中。 闻着纪羽瞳头上的发香,朱见深更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唇雨点般地落在纪羽瞳的脸上、脖子上。 他很想尝一尝纪羽瞳香唇的滋味。但是纪羽瞳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使劲闪躲,让他一时之间无法得逞。 纪羽瞳的气力大得不像是能从她柔如弱柳的身躯里释放出来的。 正在朱见深即将得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双肋处疼痛难忍,痛得几乎要把双手松开。 原来,纪羽瞳用十根手指死命抓着朱见深的肋骨处。 然而,纪羽瞳的负隅顽抗彻底刺激了朱见深,那种想要完全占有纪羽瞳的*让疼痛全数化为了兽欲。 伺候,朱见深非但没有把双手松开,合拢的力量更是陡然增大。 在朱见深蛮力搂抱下,纪羽瞳的反抗逐渐小了下去。但是纪羽瞳不甘心,她用唯一能活动的双手捶打着朱见深。 为了能够让怀里的美人更加服帖,朱见深把纪羽瞳推到了柜子边,紧压着她,他觉得,终于能够一亲芳泽了,然而,纪羽瞳的香唇却始终闪躲着。 朱见深焦躁了,恼怒了,他一只手勒住纪羽瞳的脖子,把她的美人桃花面对向自己,这一下,他得逞了。 在吻到纪羽瞳双唇的瞬间,朱见深亢奋了,他继续了下一步的动作,向纪羽瞳的下身摸去。 “不,不要……” 纪羽瞳含糊地央求。 不过,纪羽瞳的央求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朱见深右手一用力,便钻进了纪羽瞳的裸裤里。 纪羽瞳惊魂失色,外加朱见深勒住纪羽瞳左手的力道没有掌控住,纪羽瞳一个气结,竟然头一歪,昏死过去。 朱见深虽然曾经面临过生死瞬间,但是伺候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忘记了那些场景。当纪羽瞳脖子一软,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没有了外力的支撑,纪羽瞳倚靠着柜子,歪歪斜斜地倒下。 此刻,内藏库静了下来。 朱见深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纪羽瞳,酒醒了一小半。 但是,朱见深的理智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恢复。 望着纪羽瞳玲珑有致的曲线,仙女一般的容颜,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的*双峰。想着他好不容易爱上除了万贞儿以外的女子居然心有他人,嫉妒再次战胜了理智,朱见深扑了上去。 纪羽瞳依然完璧的处子之身让她的肌肤如凝脂般滑嫩。 朱见深摸着纪羽瞳那造物主赐予的完美容颜,淫邪地笑了下,双手一用力,以极快的速度撕扯着她的衣物,就像几天之前扯烂万贞儿身上的衣物一般。 只不过,他当时是处在幻想当中。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变成了现实。 朱见深要占有身下的女子,彻彻底底地占有她。 在迫不及待地脱光身上的衣物后,朱见深跨马提枪强行进入了纪羽瞳的桃花源。他欣喜地感受到了纪羽瞳下身那种双侧玉璧夹击分身龙根的*酥麻。具有多次享受处子之身的朱见深知道,纪羽瞳的初夜是属于他的。 既然纪羽瞳的处子之身都属于他朱见深的了,那么从今以后纪羽瞳应该会试着慢慢爱上他吧。 想到这里,朱见深简直是激动万分。更是埋头在纪羽瞳的玉体上驰骋。 但是,纪羽瞳的思想却是融合了明代和现代两位女人的记忆,这样的混合体注定了朱见深大错特错。当朱见深马上要攀上愉悦*的高峰时,纪羽瞳悠悠醒了过来。 朱见深看到纪羽瞳美眸微动,认为展现他男子气概的时刻到了。他卯足了气力,奋力冲刺起来,他非常想听到纪羽瞳因为忍不住挞伐发出迷人的呻吟。 不过。纪羽瞳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她醒过来后,首先感受的是下体疼痛时传遍全身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本能让她想要呻吟,但是纪羽瞳咬牙忍住了。她把头转向一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回应,唯一有变化的便是双眸里溢出两行清泪,顺着如缎般的皮肤中滑下。 就在此刻,朱见深彻底进入了冲刺的阶段,他把全身气力送到龙根上,拼命挺进纪羽瞳桃花源最深处。如野兽般低吼了一声,把所有的*都倾泻进了纪羽瞳的身体里。 朱见深低头看了看龙根上如杜鹃泣血的红,动情道:“羽瞳,朕一定会好好待你,朕要封你为妃,为贵妃,为皇贵妃,朕喜欢你。朕从来没有如此疯狂的喜欢一个女人。” 纪羽瞳依然不动,她在耐心等待着恢复气力。 朱见深抚摸着纪羽瞳完美的*,享受着触手的柔滑。 突然,纪羽瞳猛然发力。把朱见深一推,从她的身上推了下来。 纪羽瞳双目含泪,蜷缩着靠着柜子,伸出一只玉臂,慢慢把被朱见深脱掉的衣裳够了过来,缓缓地穿到身上去。 朱见深的心向谷底沉去,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女人不喜欢他,就算被他占有了处子之身依然不喜欢他。 他僵在了那里,纪羽瞳却一刻不停地穿戴了整齐。虽然有些衣服已经破烂,但是她还是得遮羞。纪羽瞳冷入冰霜着一张脸,冲朱见深拜了拜,道:“皇上,您爱奴婢,本来应该是奴婢最感幸福的事情,无奈奴婢心有所属,今生今世不会转移。今天,就算奴婢伺候了您。但是皇上,天命虽不可违,然而从古至今却仍有很多人敢违逆,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皇上,如果您真的爱奴婢,就将这份美好印刻在脑子里,幻想着奴婢也爱着你,相见不如想念。请皇上不要再出现在奴婢的面前,否则,到时候您看到的将会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纪羽瞳的这番话,让朱见深顿悟,他操之过急了,他为什么不能小心翼翼地伴着她,仍然以小宦官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笑,与她谈心?也许,时日久了,她会爱上自己。可是,他领悟这一点,却已经晚了。 纪羽瞳把朱见深的衣裤捡起来,道:“皇上,奴婢伺候您更衣。” 朱见深机械地抬起胳膊,任由纪羽瞳摆布, 当纪羽瞳十指划过他肌肤的时候,朱见深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丝的温度,她的手指冰冷地可怕。 朱见深懊恼不已地怯声道:“羽瞳,千错万错是朕的错,请你原谅朕刚才的冲动,好吗?” 纪羽瞳淡淡地毫无感情道:“您是天下共主,就要有主宰天下人的气魄,您不需用向任何人请求原谅。皇上,奴婢已经帮您更衣完毕,您还是早些离开吧。出来得久了,昭德宫的贵妃娘娘可是会惦念的。” 朱见深道:“羽瞳,我知道现在你什么都听不下去,我们都冷静两天好吗?过些日子朕再来看你,到时候,朕再诚心诚意地向你赔不是。” 纪羽瞳摇了摇头,伸出纤纤右手,刮着柜子的立面。 随着“吱吱”声响起后,柜子立面留下了五道深深的刮痕。 纪羽瞳道:“请皇上万勿过来,否则即使是在死之前,奴婢也是面目全非的。” 朱见深万万想不到自己操之过急居然会造成如此决绝的后果,他成了纪羽瞳心里面最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他心痛万分地看了看纪羽瞳坚定的眼神,道:“朕无法想象你是何等的痛恨朕。羽瞳,朕会如你所说,把你放在心里,永远思念着你。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与你深爱着的那个幸运的男人幸福地在一起。” 纪羽瞳道:“承蒙皇上吉言。” 这本是朱见深第一次心动,却也成了最后一次。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已经是泪流满面。 “羽瞳,能叫我一声见深吗?” “皇上,奴婢不敢。” 朱见深仰天长叹,把纪羽瞳的样子深深印刻进心里,道:“羽瞳,朕已经把你记在心里,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纪羽瞳道:“皇上,但有来世,如果你没遇见别人,我没遇见别人,你再来找奴婢。” 朱见深道:“朕已经开始期盼着来世了。” 纪羽瞳不语。 朱见深狠狠踱了下脚,肝肠寸断地说了与纪羽瞳的最后一句话:“羽瞳,朕走了。” 第八十六章 把爱转移(一) 就在朱见深踏出内藏库库门的刹那,他分明听到了纪羽瞳低低的啜泣声。 那一声一声强压着满腔悲痛的呜咽,如同千万根针,疯狂地扎向朱见深的心脏。 他终于体会到,心疼一个女人原来是这种感觉;他终于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非得占有她不可。 他是高高在上,执掌生死大权的皇上,他拥有很多别人无法企及的东西,但是,同样因为他是皇上,他也失去了别人能轻易拥有的东西,而尝试追求一个女人,便是他无法享受的过程。 所以,朱见深如从古至今的帝王一样,很难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爱。 不过朱见深比大多数的帝王都幸运,在他有生之年,他得幸参悟了这一切。 不过他也却比大多数帝王都不幸,在他参悟了这一切之后,又瞬间失去了。 朱见深如大彻大悟后心向佛道的人一般,明白了情爱的禅机。 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很多时候,远远的守护,看着她幸福,远比强行拥有她,会更让自己觉得幸福。 此时此刻,朱见深是多么想哪怕远远地看着纪羽瞳幸福,却都已经不可能。 是他亲手伤害了她,在她的内心留下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虽然不明白朱见深为何会看上“姿色并不出众”的纪羽瞳,但是宠幸完女人之后,出来的朱见深应该是春风满面的。然而呈现在程欢面前的朱见深却是满脸的沮丧与悔恨,这让程欢彻底呆住了。比见到朱见深即将面对纪羽瞳的忐忑表现更加不可思议。程欢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纪羽瞳这个女人绝对是个谜。 朱见深深深把头埋在了胸前,像一名斗败了的公鸡道:“程欢,我们回去吧。” 程欢习惯性地道:“皇上,我们是去昭德宫吗?” 说完这句话,程欢真想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 被朱见深种种怪异举动搞得好奇心大起的他,正推敲想象着其中的奥秘所在,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本分。居然问了朱见深如此愚蠢的问题。 一连几日,朱见深都没有去昭德宫,今日酒醉之后竟然直奔内藏库,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提起昭德宫,万一被别人听了去,弄不好会有人认为他投奔了万贞儿也不一定。 于是,程欢心里面默念着但愿皇上没有听到之类的话。可惜。精神恍惚的朱见深竟然听到了这句话,不但听了,而且还入了心。 朱见深抬起头,望向天空,全神贯注思索了起来。 朱见深不语,程欢便弓着身子陪着。 好一会儿,朱见深才喃喃自语道:“昭德宫?除了昭德宫朕还能去哪儿?朕的身子是大明朝的。除了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朕还能去哪儿?朕的身体出不去,那朕的心呢?朕好歹得给自己的心找一个归宿。” 他转脸看了看紧闭着的内藏库库门,心道:“羽瞳,朕多么希望朕心的归宿在你那儿。” 程欢听到朱见深这一番言论,脑袋轰地一下大了,心道:“不好,皇上是不是中了邪,得了什么癔症?虽说他不想去昭德宫,是宫里面很多人翘首企盼的事情。但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皇上这是怎么了?到底受到什么刺激了?” 他不得不顾不上那么许多,替万贞儿“说上两句”道:“皇上,外面起了风,要不咱们还是回昭德宫吧,贵妃娘娘必定早已听说皇上您喝醉的事情,为您备下了醒酒的汤药。如今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娘娘肯定会担心您的。” 朱见深道:“朕喝醉了吗?你觉得朕喝醉了吗?” 程欢听朱见深这口气,连忙改口道:“皇上您千杯不倒,当然不会醉,只是今日这衣服单薄了一些。而且刚才……” 程欢的言下之意是,朱见深在醉酒的状态下宠幸了纪羽瞳,肯定浑身是汗,然后再一出来,被风一激,弄不好便会染上风寒。 到时候太后、皇后、万贵妃追究起来,自己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内藏库外面的过道,穿堂风嗖嗖而过,朱见深体内的激情后沸腾的热血早已被纪羽瞳凄婉哀怨的样子浇灭,他满脑子还都是纪羽瞳伤心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 朱见深道:“如果朕真的没醉就好了。” 突然,他定住了,纪羽瞳的眼神和话语他似乎在哪里在哪个妃嫔的脸上看到过。 “皇上,您……”程欢担忧地看着站在风口里一动不动的朱见深,替朱见深站在上风口张开衣服挡住了,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给朕把嘴闭上。” 朱见深烦躁了起来:“朕要静下心来好好回忆一些东西,如果你胆敢出声打断朕的思绪,朕便打发了你去饲养御马。” 程欢一个激灵,赶紧把嘴巴闭得紧紧地。 他甚至连呼吸时进气儿出气儿的动静也尽量降到最低。 内藏库内外,只剩下穿堂风肆虐的声响。 朱见深努力在脑海里搜索着,搜索着每一处浅浅到几乎要淡忘掉的记忆。突然,他想起来了,与纪羽瞳极为相似的言行他的确碰到过,那还是在万贞儿未被查出怀有身孕,万贞儿和宸妃在御花园里起冲突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狠狠斥责了宸妃,而宸妃却不依不饶地回了他。 最后,宸妃流露出了与今日纪羽瞳几近相同的凄惨悲恸。 直至今日,朱见深才品尝到宸妃当时是怎样的心灰意冷,心如死灰。 感同身受后,他涌起了无穷的愧疚,他伤宸妃伤得太重太重。 除了宸妃,还有安妃。 对,还有安妃。 朱见深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的去处,他毫不犹豫地向程欢下了命令,道:“程欢,陪朕到宸妃那儿坐坐,朕想和宸妃说说话。” 这一拨接着一拨的惊讶,让程欢的脑袋彻底停滞,这还是他认识的朱见深吗? 于是,他又愚蠢地问了句:“皇上,您真的不去贵妃娘娘那儿了?” 自怀恩离开后,朱见深有一日不到昭德宫安歇,第二日程欢便会被万贞儿找过去问明详情,这是后宫,包括朱见深自己在内都知道的事情。 尤其是最近这两日,程欢为了能够把万贞儿的问话应付过去,早已经是焦头烂额。所以,明知是个错,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愚蠢”一回。毕竟,他也是有所恃的,万贞儿在朱见深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呐。 然而这次朱见深却显得极不耐烦,道:“朕刚才不是说过不去了吗?你如果再罗里吧嗦的,朕便朕贬了你去喂马。” 程欢不再说一个字儿,他躬身至朱见深右手边,扶住朱见深,一边把朱见深往宸妃那里引,一边想着该如何应对明日万贞儿的问话。 在来到宸妃所在的宫室的时候,程欢照例高声道:“皇上驾到。” 宸妃领着贴身的宫女和宦官迎了出来,盈盈拜道:“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在佑康暴亡至万贞儿恢复残暴性情更甚从前之间朱见深也曾数次宠幸过宸妃,但是每次来,他都能察觉到宸妃对他总是有些不冷不热,并不像其他的妃嫔那样恭顺,即使是在临幸的时候,也有点例行公事的感觉,这让朱见深味同嚼蜡,当时,他还气恼,自己作为皇上,那么做已经算是赔不是了,她居然还蹬鼻子上脸,给他脸色看。所以,每次临幸完,朱见深几乎不和她多说什么话,转身就走。再次临幸的时候,同样之前不怎么说话,完事儿后还是不说话。 他想让宸妃觉得,你再不服软的话,你在朕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泄欲的工具。 但是宸妃却一直不冷不热地对着他。 今日再见到宸妃,朱见深心里一直存在的想法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上前扶起宸妃,柔声道:“爱妃赶紧起来,你我是夫妻,何必如此拘于礼节,来,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话。” 宸妃站起身来,心中的那道壁垒虽然不会因为朱见深的一段温存的话便出现一个口子,但是,她的眼里已经满是疑惑。 宸妃身后的宫女和宦官则是全然不一样的表情,他们埋着头,心里面早已乐开了花。本来以为,自己陪着宸妃娘娘,就好像是在另外一个冷宫一般,没想到,居然还有看到曙光的一天。皇上和娘娘之间的关系,应该会冰封冻化吧。 朱见深微笑着道:“别这样看着朕,好像朕跟妖怪似的。” 他牵着呆住的宸妃,向宫室内走去。 来到宫室里,朱见深看着养尊处优,听到有脚步声连叫唤都懒得叫唤一声的纯白狗儿“小雪球”,道:“哟,小雪球这么懒啊。” “宸妃,你这里有好茶吗?给朕来一点,朕喝完酒,口渴的厉害。” 宸妃惊住了:“皇上,你……”在过去的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朱见深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看。 朱见深道:“怎么,不欢迎朕?” 宸妃道:“臣妾不敢。” 第八十六章 把爱转移(二) 朱见深道:“既然如此,还不让他们给朕沏一壶好茶来。” “是,臣妾遵旨。” 宸妃转过身,还没有发话,几名宫女宦官争先恐后抢出门外。 宸妃道:“这些个奴才,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朱见深道:“不怪他们,他们是好久没有看到朕这般和颜悦色了。靠近点儿,不要离朕这么远,怎么,还怕朕吃了你不成?” 宸妃的手虽然被朱见深牵着,身体却离朱见深远远的。 朱见深越是这样,宸妃的心底越是没有底儿。 见此情景,朱见深一把揽住宸妃的腰,道:“这两年是朕不好,是朕任性,伤了你的心,让你彻底对朕不抱任何希望。” 宸妃睁大了她那双充满了疑惑的眼睛,不相信耳朵里听到的是真的。 朱见深道:“不过,朕恳请你,再给朕一次机会,朕可能不会一下子爱上你,但是朕向你保证,以后轻易不会伤你的心。当然,朕心目中地位最重的……” 他顿了顿,满嘴苦涩:“朕心目中地位最重的是万贵妃,大多数时间朕是会在她那里,但是,朕会尽量抽空来看你的。也许以后朕依然会犯倔,请你千万不要在朕犯倔的时候顶撞朕,只要过了那个点儿,朕会向你赔不是的。” 宸妃自出阁入宫前,从来没有和除了有血缘关系之外的男人接触过,朱见深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因为朱见深对她绝情绝义,她也没准备自怜自艾一辈子。 哪个女人不想有男人疼,而且自从踏入皇宫第一天起,她人生的意义,人生的全部目标便是得到朱见深的疼爱。 在听到朱见深低柔的话语后。宸妃终于忍不住,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 她呜咽着道:“皇上,您告诉臣妾,这都是真的。臣妾不想做这样的梦,臣妾不敢做这样的梦。如果从这样的梦里醒来,臣妾会痛不欲生的。” 朱见深手臂用了用力道:“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宸妃,你不生朕的气了?” 宸妃摇了摇头。 朱见深道:“那就别哭了。瞧这小脸哭的。哎,怎么素面朝天呢,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所以朕要罚你,罚你以后每天都要化美美的妆容,等着朕来欣赏。知道吗?” 宸妃无力言语,只能使劲点了点头。 朱见深故作轻松道:“朕还以为你不会原谅朕呢。” 宸妃道:“怎么会。皇上,您是臣妾的天。只要臣妾能感觉到您的情,感觉到您心里有臣妾,臣妾就算有再大的怨,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朱见深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民间有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说法,咱们是夫妻,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决的呢?” 宸妃道:“只要臣妾的夫婿不会要了臣妾的脑袋就好。” 朱见深爱昵地摸了摸宸妃的脑袋,道:“这么美貌的脑袋。朕才舍不得呢。” 这是朱见深从未有过的亲密动作,他摸得宸妃冰封的心彻底化解了开来。 这时,宸妃的贴身宫女把泡好茶叶的水端到了他们两人面前,宸妃端过茶,轻轻拂去漂浮的茶叶,柔柔吹了几口气,用嘴抿了一口。道:“皇上,茶水有点烫,您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再喝吧。” 朱见深道:“好吧,先放在一边。宸妃,让小厨房做几道小菜,朕今儿个晚上在你这歇了。” 宸妃道:“是,皇上。” 宸妃把茶放在桌子上,朱见深仿佛十分依恋着她一般,牵着宸妃另一只手,一直没有放开。 朱见深凑到宸妃的耳朵边,道:“不过宸妃,朕今日可能没有体力与你同享鱼水之欢了。” 宸妃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只要皇上能常来看臣妾,跟臣妾说说话,臣妾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朱见深道:“真的别无他求了?那好,那朕以后只来看看你,晚上哪怕在这歇息,也只是抱着你说话。你看这样好不好?” 宸妃不依不饶地摇了下娇躯道:“皇上……” 朱见深哈哈大笑,把宸妃一把拥入怀中,道:“朕是和你说笑的,你瞧你,倒当真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朱见深尽数歇在了宸妃那里,三天以后,他又去了安妃那里,于是,整个后宫轰动了,宫人们议论纷纷,皇上这是怎么了,这可是自朱见深登基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妃嫔小主们本来已经如一潭死水的心又活了过来。 她们从宸妃和安妃满溢幸福的脸上寻找到了新的希望。 她们甚至还听说,朱见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极尽温柔,让宸妃和安妃享受到了新婚燕尔时的快乐。 没有一个人知道,朱见深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周太后听到后,心中暗喜,赶紧让映月把程欢叫道慈宁宫,了解情况。 “是不是皇上让你什么都别说的?” 出乎周太后意料的是,她从程欢的嘴里面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是的,太后娘娘。”怀恩曾经教育过程欢,在周太后面前不要玩什么花花肠子,但是同时要坚守住原则,太后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不会因为宫人们因为正义正直或有利于朝廷社稷的事违逆她的命令而发怒惩处。 所以程欢咬紧了牙关,朱见深让他谁都不要跟说,于是他便连太后也都瞒着。 周太后道:“很好,怀恩这徒弟培养的不错。你起来吧,本宫也不为难你。不过程欢,皇上只是让你谁都不要告诉,是不是?” 程欢道:“是的,太后娘娘。” 周太后道:“那你就把嘴闭严实了,不要说出半个字儿来。映月,把皇宫的地图拿来。” “太后娘娘,地图到。” “展开。” 映月和惜月一左一右,把地图拿在手里,延展开来。 此刻,周太后所在的房间房门是关着的,外面有卢永守候。 周太后道:“皇上在去宸妃那里之前去过哪里,指给本宫看。” 她的这个举动让程欢既不会左右为难,又能知晓朱见深到底为何突然转了性儿。 程欢走到地图前,找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 看到程欢手指指着的地方,笑道:“好,去得好,去得实在是太好了。程欢,你下去吧,好生伺候皇上。” 程欢道:“那奴才先退下了。” 周太后道:“映月,你送程欢走,顺便再从本宫的体己里取一百两纹银。” 程欢道:“太后娘娘,奴才不敢。” 周太后道:“你的差事办得甚好,本宫高兴。记住你答应皇上的,不许透露半个字。不过你也得答应本宫,你的手、你的眼、你的嘴、你的心,不能有任何一处外泄消息的。” 程欢道:“奴才记下了。” 周太后道:“怀恩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等你的师父回来,本宫一定再一同赏赐你们爷儿俩。” 程欢道:“谢谢太后娘娘。” 在程欢出去后,周太后道:“卢永,你进来。” 卢永进来后,周太后道:“卢永,有戏,我们的苦心没有白费。” 卢永一听,知道周太后话里是什么意思,欣喜不已:“老奴恭喜太后娘娘,贺喜太后娘娘。” 周太后道:“虽然本宫现在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过此时此刻确实不是该高兴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该未雨绸缪,为下一步打算了。” 卢永道:“那老奴便去安排老奴负责的那部分事宜了?” 周太后道:“去吧,去吧,越早落实下来本宫悬着的心越早能回到正位上。映月,不露痕迹地把消息传给凤儿,让她抽出身去内藏库陪陪羽瞳,顺便问一下羽瞳的情况。” “是,娘娘。” 慈宁宫里面忙着为纪羽瞳接下来的人生“架桥铺路”的时候,昭德宫里面却是另外一种状态。 “皇上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来看本宫?为什么,你们有没有谁可以告诉本宫?” 万贞儿冲着香瑶、汪直等人发着火。 香芝道:“娘娘,要不要传程欢过来问一下?怀公公出宫办差,不都是他一直近身侍奉皇上的吗?” 万贞儿道:“问那小子用什么用,本宫虽然每事必召他来,但是他却阳奉阴违,跟本宫插科打诨起来,嘴里面没有几句实话,就算有实话,也是没有用的实话。本宫得让皇上来昭德宫才行,只要皇上能回来就好。” 汪直道:“娘娘,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万贞儿道:“对,本宫身体不适,快去请太医。” 像万贞儿这样的人“病倒”,太医们就算能够发现,他们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他们只不过会以偶感风寒、脾胃不适、操劳过度等常见的症状掩盖,开一些强身健体滋补的药物服用十日八日即可,当然,是需要心情愉悦的静养的。 而想让万贞儿在“养病”期间能够静下心来,那只有朱见深在旁。 所以,几日之后,朱见深便有日复一日地出现在昭德宫,照顾着“生病”的万贞儿。 就在万贞儿诈病的时候,纪羽瞳也病倒了。 万贞儿“病”地惊天动地,纪羽瞳却无人知晓。 第八十七章 终于领悟阎罗神君的话(一) 柳仕元曾在出发嘱托辛凤儿,如果有可能的话,抽空多陪陪纪羽瞳,免得她一人在内藏库孤单。 在怀恩带着柳仕元离开京城北上彻查卫所贪腐的这段期间,辛凤儿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尽可能抽出时间偷偷溜走往内藏库,但是毕竟她想离开昭德宫一趟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且还得小心翼翼避开万贞儿的所有耳目。当映月把周太后的懿旨带给辛凤儿后,辛凤儿决定无论如何,哪怕冒险,也得去内藏库一趟。 因为朱见深如此巨大的变化让辛凤儿的心底生出了一丝丝恐惧,她觉得这一切一定和内藏库有莫大的关系,而知道其中内幕的,只有当事人。 然而,万贞儿这一“病”,便真的顺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意思在进行。而她又是近段时间很受万贞儿器重和赏识的宫女之一,每日必需衣不解带时时刻刻照顾在身边。 万贞儿一直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算消停。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朱见深的人便是万贞儿。 她很清楚朱见深对于突发奇想的事情会有多长时间的热度。 于是,她利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朱见深把对纪羽瞳的“爱”转移到宸妃、安妃身上的想法渐渐淡下来,弱下来,虽然朱见深的这个想法依然存在,不过已经不如从内藏库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强烈,强烈到任谁阻拦都阻拦不住的地步。 直到这个时候。辛凤儿才算得以抽身,前往内藏库。 当辛凤儿再次见到纪羽瞳的时候,她几乎被吓得瘫在当场。因为纪羽瞳已经憔悴得消瘦到面无血色,那双最最夺人心魄的眼睛消失了神采,她的面颊甚至开始有一些些凹陷。 看着纪羽瞳打开库门。魂不守舍地往里面走去的样子,辛凤儿把库门关上后,跟上前来道:“羽瞳,你这是怎么了?” 然而,纪羽瞳就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神情呆滞,肢体僵硬地回到了椅子上,机械地坐下。盯着对面的一个点,眼珠子连动都不动一下。 “羽瞳,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跟我说。” 边说,辛凤儿边去抓纪羽瞳的玉臂,轻轻摇了摇。 突然。纪羽瞳像是触电了一般,闪躲了下。 辛凤儿道:“羽瞳。是我,我是凤儿。” 她又尝试着去抓纪羽瞳。 纪羽瞳神经质地发了疯般去推辛凤儿,吼道:“别碰我,你不要碰我,我这身子太脏,会污了你的手的。” 辛凤儿一个不防备,被纪羽瞳推得向后摔出好远,摔得辛凤儿两眼发黑,但是辛凤儿顾不得疼痛。咬着牙爬了起来,向纪羽瞳靠了过去。 纪羽瞳道:“你别过来,别过来,你离我远一点。”她哀声央求着,声音里带着无助,听得让人心碎。 辛凤儿道:“羽瞳,你不要吓我。柳大哥如果回来后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让我该如何向他交代。” 纪羽瞳喃喃地念着:“仕元?仕元?” 辛凤儿道:“没错,仕元,你的柳仕元。他要回来了,他马上就会回来了。” 纪羽瞳拼命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要他回来,我不要他回来。” 辛凤儿道:“羽瞳,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日日思念,盼着他回来的吗?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纪羽瞳两眼泛红,看着辛凤儿道:“凤儿,我……我的清白之躯……我的清白之躯已经没了?” 辛凤儿一听:“什么?羽瞳你的意思是,皇上在这里宠幸了你?” 事情果然和朱见深有关。 纪羽瞳轻轻点了下头,道:“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我没有脸去见仕元。” 在终于吐出郁结在心头多日的委屈,有了倾诉的人后,纪羽瞳虽然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过压在她身上的无形枷锁似乎减轻了不少。 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憋闷的时候,压力、委屈会一直郁结膨胀,它们得有一个宣泄口,而这个宣泄口便是找到知心的朋友或者爱人,在他们的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把所有的委屈和伤痛全部说出来,说出来便会好一些。 辛凤儿当然了解纪羽瞳决定为柳仕元守身如玉一辈子的决心,但是事已至此,她只能说一些宽慰的话:“羽瞳,既然已经成为即成的事实,你就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我想柳大哥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他爱着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单纯你的身体。” 纪羽瞳道:“但是相互相爱的两个人,灵魂和*都应该为对方坚守,然而我……” 辛凤儿道:“羽瞳,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窝在心里面,你瞧瞧你都瘦上两圈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纪羽瞳道:“撑不住便撑不住,就我这残花败柳的身子,舍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辛凤儿担心纪羽瞳再这样沉浸在悲伤中会对身心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决定下一剂猛药道:“羽瞳,在我看来,皇上宠幸你这件事情,未必全部都是坏处。” 本来一脸悲戚的纪羽瞳听到辛凤儿这番言论后,心生疑窦,惊讶地看着辛凤儿道:“凤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未必全部都是坏处?” 辛凤儿顿了顿,在脑海里迅速组织了下语言,道:“羽瞳你能冷静下来听我说吗?” 纪羽瞳没有说话。 辛凤儿道:“羽瞳,你不觉得皇上在柳大哥随怀公公出京办差之际来到内藏库,并宠幸了你不是命运的安排吗?羽瞳,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我们从大藤峡被俘,押解入京,入宫已有好几个年头,皇上什么时候来过内藏库,偏巧不巧,柳大哥前脚刚走,后脚皇上便来了。我不是想为皇上辩解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是上天借皇上的身子来完成柳大哥的一个心愿。” 纪羽瞳道:“仕元的心愿。” 辛凤儿道:“是的,这件事情我没有跟你说过。柳大哥跟我聊天的时候曾经说,他很想拥有一个属于你和他的孩子,但是他伤了……伤了那里,这个愿望已经不能达成。然而几年下来,他的这个念头却从未淡过。有一日,我问他,若是皇上发现了你,喜欢上了你,而且最终宠幸于你,他会怎么办?” 纪羽瞳惊讶道:“你……你怎么会问他这些话?” 辛凤儿道:“羽瞳,你还记得我们刚刚来到京城的时候,京城流传着一首童谣吗?‘小小一根针,紫禁城中断人魂。龙生九子貌不同,针针索命皆入枉死城。断藤峡,出凤凰。振翅飞云际,天下得太平。’”说着,辛凤儿轻轻哼唱起了那首童谣。 纪羽瞳道:“你是说,仕元也相信这首童谣里指的人是我?”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对于皇上将会宠幸你这件事情,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许,柳大哥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也许,他在很长时间之内无法去面对,但是我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不再爱你,我所认识的柳大哥绝对不会这么做。” “柳大哥希望你能生一个孩子,生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他会把那个孩子视作你和他的骨血,好好疼爱他,看着他长大。你我现在在宫里,能让你怀上孩子的,只有皇上一人,羽瞳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到这里,纪羽瞳确实有点痴了,喃喃道:“仕元他真的这么想过吗?他真的有亲口跟你讲过?” 辛凤儿道:“一字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他确实这么跟我说过。” 纪羽瞳不自觉地摸着肚子,看了看依然平坦的小腹,心道:“这孩子来到人世间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情,如果这真是仕元的心愿,那么我就去实现他吧。” 见纪羽瞳的心情被自己宽慰的平静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片刻之后,辛凤儿花容失色,道:“糟了,我怎么把这个大煞星给忘了?” 她问向纪羽瞳道:“羽瞳,皇上来内藏库的那天,他一共带了几个人?” 纪羽瞳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对于那天的事情,还是纪羽瞳的禁忌,她一点都不想提起。 辛凤儿连忙安抚情绪又开始有些波动的纪羽瞳道:“羽瞳你别激动,我不问,我不问就是了。” 其实她心里已经想到,那天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这件事情真被万贞儿听了去,她是万万不会如此悠闲自得的装病,早就派人过来赐“补药”了。“哦,对了,听映月姐姐说,皇上来过内藏库这件事情,是从程欢那里得知的,皇上应该只带了程欢一人。程欢是怀公公的弟子,他是绝对不会走露任何风声的。” 只知道结果,不知道过程,对于纪羽瞳来说是一个极大的煎熬,她知道她会生下明朝的中兴之令主,然而接下来,她要经过怎样恐怖波折的经历,却是未可知的。 第八十七章 终于领悟阎罗神君的话(二) 突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丝疑惑,于是,她冲着正推敲事情的辛凤儿道:“凤儿,是谁派你来宽慰我的?” 她的话打断了辛凤儿的思绪,辛凤儿笑着道:“羽瞳,你好聪明,我就知道早晚会被你发现的。” 说完,她朝向慈宁宫方向道:“太后娘娘,我可是坚守了对您的承诺,对羽瞳只字未提,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纪羽瞳道:“太后娘娘?” 辛凤儿道:“是的,羽瞳,对不起,太后娘娘怕你知道后不好。羽瞳,其实你的身边已经有好多人在保护着你,除了太后娘娘,还有王皇后、怀公公、卢公公、陈公公、程公公、映月姐姐、惜月姐姐……” 听到这些人后,纪羽瞳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能够在危机四伏的宫里待那么多年了。 见纪羽瞳依然不语,辛凤儿忐忑不安道:“羽瞳,你是不是在怪我?” 纪羽瞳道:“不,不,凤儿。听到这里我几乎可以断定,你之所以会去九华宫伺候万贞儿,应该也是太后娘娘的安排,你这是想保护我。” 辛凤儿道:“羽瞳,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你。” 纪羽瞳伸出双臂,抱住辛凤儿:“凤儿,我不要你为我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昭德宫太危险了。” 她又想起了史书上那名救了她无名无姓的宫女。 现在看来,昭德宫中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辛凤儿还能有谁。 辛凤儿拍了拍纪羽瞳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儿,你且放心着,我现在在昭德宫中如鱼得水。上至万贵妃,下至最底层的宫女宦官,没有不喜欢我的。” 纪羽瞳道:“汪直他对你好吗?” 辛凤儿道:“他对我很好,事事听我的,时不时变着花样哄我开心。” 纪羽瞳没有办法把未来的事情挑明。道:“那就好,凤儿,答应我一件事情。” 辛凤儿道:“你说吧。” 纪羽瞳道:“我恳求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尽量保全自己,千万不能因为保护我而做出有所牺牲、伤害到你的事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辛凤儿叹了口气道:“我是真佩服太后娘娘。” 纪羽瞳道:“凤儿,你正面回答我,好吗?怎么又扯到太后娘娘身上去了。” 辛凤儿道:“这便是太后娘娘所担忧的。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忧心忡忡。心事儿都写在眉头上了。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能不暴露,我绝不暴露。” 纪羽瞳道:“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的承诺,听到了吗?” 辛凤儿道:“听到啦,听到啦。” 就在这个时候,辛凤儿听到“咕儿……”一声响。 她看了看纪羽瞳的肚子。指着道:“你是不是自从那日后就没有正经吃饭?” 纪羽瞳点了点头。 辛凤儿道:“这哪成,你是成心让柳大哥心疼吗?” 纪羽瞳道:“我知道,我现在活着已经不单纯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活着或是死去已经牵扯到太多的人,你放心,我会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情,尽快走出这个阴霾的。” 辛凤儿道:“那就好。” 自内藏库的事情发生后,纪羽瞳食之无味睡而难眠,在源源不绝的伤感委屈包围攻击下,如行尸走肉般。但是今天,辛凤儿的很多话点醒了她,也让她有了别样的感触。历史的整个走向和变化都已经系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恐怕就算她现在想自杀都死不掉,她必须老老实实把这一生的每一天度过,阎罗神君才有可能兑现他当时的承诺。 突然,纪羽瞳明白了阎罗神君把她送往明朝时所说的那些话,什么叫做“你所要回到的那一世,将经历人世间的苦痛和寂寞,恐惧将随时伴随在你的左右,”,什么叫做“将有无穷无尽的温暖环抱着你,陪伴你的一生,”她懂了,彻底懂了。 而且,她知道,在不久后,她将会怀上孩子,大明王朝中兴之令主,为了孩子,她更得把心情调整到最佳状态。 她要吃饭。 她要养足精力,等柳仕元回来。 在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后,纪羽瞳更是挺了挺腰杆,万贞儿,无论有什么招数,来吧,。 突然,她觉得眼前一黑,娇躯晃了晃。 辛凤儿赶紧扶住她,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道:“是不是给饿的?” 纪羽瞳苦笑了笑道:“是的,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饭,身子可能有点虚。” 辛凤儿道:“什么叫可能有点虚,瞧你这样子,哪有一点点气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羽瞳,你等着,我去给你找些食物来,你得好好补一补。” 纪羽瞳连忙拉住风风火火准备往外走的辛凤儿道:“你到哪里找滋补的食物来,你赶快回昭德宫吧,出来的时间长了被发现可不好。你放心,干爹送了不少小点心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辛凤儿道:“不行,我不放心。” 纪羽瞳道:“好啦,好啦,我已经想通了。” 辛凤儿道:“真的?你没骗我?” 纪羽瞳道:“真的,不信的话你改日再来看我的气色,肯定会好起来的。” 辛凤儿道:“那好,今天时日不早,我确实得赶回去了,过两日,我还能顺道来内藏库,如果那时候我看你气色不对的话,无论如何,我得看着你把东西吃下才离开。” 纪羽瞳道:“行,我的总管大人。” 辛凤儿道:“那我走了。” 纪羽瞳道:“走吧。” 在辛凤儿离开后,纪羽瞳把内藏库库门紧闭,自从朱见深闯进来夺走她的处子之身后,纪羽瞳养成了紧闭库门的习惯,而且还会时不时来到库门前确认是否已经关上。 她来到盛放点心的地方,打开食盒的盖子,决定为了孩子补充能量。 她取出一块糯口的糕点放进嘴里面,刚刚嚼了几下,便觉得一阵恶心袭上心头,连忙弯下腰呕吐了起来。 这一阵呕吐,吐得她几乎连苦胆都破掉。 好一会儿,当恶心劲儿过去后,纪羽瞳擦了擦嘴,喃喃道:“孩子,你来得好快,如此迫不及待。你就这么想来到人世间吗?你知道人间有多苦吗?你知道你将来的人生有多累吗?真不明白为什么地府里有那么多的魂魄会因为成为人类而窃喜,唉……”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突然袭来的呕吐让纪羽瞳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几天后,辛凤儿又找了个空溜到内藏库,当她看到纪羽瞳的脸色后,劈头盖脸便质问:“羽瞳,你不是答应我好好吃饭的吗?如果你好好吃饭的话,这气色早就该好起来的,为什么今天看起来比那日还要差呢?” 纪羽瞳道:“凤儿,你别生气,你仔细观察一下,我的气色虽然差了一些,但是我的精神不是好了很多吗?” 辛凤儿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今天无论如何我得看到你吃得饱饱地我才能走。” 纪羽瞳道:“不用不用,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差事就好,这些天我一直有按照你的吩咐,一日三餐,没落下一顿。” 辛凤儿道:“那你的气色为什么这么差?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不是轻易能被你糊弄过去的。” 纪羽瞳如同所有怀揣着做母亲梦的女人一样,她非常想把怀上孩子这件事情跟别人分享,于是,她凑到辛凤儿的耳朵边,道:“凤儿,你要当姨姨了。” 听到这句话,辛凤儿后撤一步,张大了双眼,捂住嘴,另一只手指了指纪羽瞳的肚子。 纪羽瞳贝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天哪,不会吧?” 纪羽瞳道:“用你的话说,也许这就是天意。老天爷借那个人替仕元圆了一个心愿。”明知朱见深和她发生关系是注定了的事,但是纪羽瞳这一生都不会原谅他。 辛凤儿道:“可是你……” 纪羽瞳道:“我是有在努力吃饭,然而自从这小东西来了后,我是吃多少吐多少,根本吃不下去。” 辛凤儿道:“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我直接禀明太后,请太医帮你瞧一瞧?” 纪羽瞳道:“凤儿,千万不可以冲动,太后知道了的话,万贵妃肯定也会知道,到时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有了他,我会比往日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哪怕吐得再多,我也更加加倍去吃。” 辛凤儿道:“真是委屈你了。” 纪羽瞳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辛凤儿好奇地道:“我能摸一摸吗?” 纪羽瞳道:“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你能摸出来什么?” 辛凤儿道:“我好奇嘛,你就说能不能给我摸。” 纪羽瞳道:“能,当然能了。你是谁哇,你可是孩子的姨姨呢。” 辛凤儿道:“那就好。” 她俯下身子,耳朵贴着纪羽瞳的肚子,一只手轻轻地划着圈儿摸着,道:“小宝贝,快快出来,快快长大,长大了,你就能保护娘亲,保护姨姨不被别人欺负,你听到了吗?” 第八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一个人(一) 穹庐还未有光亮的时候,轮值的宫女和宦官便开始了一天辛苦的差事,所以,在这个时间,无论何处的宫人,都是步履匆匆的。 身着月白色和杏黄色衣服的两名宫女快步在甬道里走着,当经过内藏库库门的时候,月白色衣服的宫女放缓了脚步。 杏黄色衣服宫女道:“你怎么突然慢下来了,我们的时间可是不多。若是回去晚了,会被姑姑骂的。” 月白色衣服宫女右手举起,示意杏黄色衣服宫女不要说话。 杏黄色衣服宫女见状,凑了过来,道:“怎么了?” 月白色衣服宫女道:“你听,内藏库里有声音。” 杏黄色衣服宫女道:“内藏库里有声音不正常吗,负责看管这里的是一名纪姓宫女,想必是她在里面呗,。” 月白色衣服宫女道:“这个我自然之道,我的意思是她现在发出的声音有些不正常。” 杏黄色衣服宫女道:“你什么意思?” 月白色衣服宫女道:“前天和昨儿个经过的时候我便隐隐听到了和今天同样的声音,她好像因为恶心在干呕。” 杏黄色衣服宫女道:“恶心干呕有什么不对吗……” 说完这句话,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月白色衣服宫女,月白色衣服宫女冲她点了点头:“看来,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杏黄色衣服宫女心念一动,却故意不以为然道:“兴许是人家吃坏了肚子呢。走啦,走啦,别多管闲事。” 杏黄色衣服宫女当然想到了是什么事情,但是她和月白色衣服宫女既不是万贞儿的手下,也没有想要投靠的意思。所以,她便岔开话题,来了一个事不关己。 纪羽瞳的妊娠反应太过强烈,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干呕,所以。即使这两人听到后不说,下一拨人听到不说,总是会有人在私底下议论的。 于是。宫里面慢慢传出了纪羽瞳怀上孩子的消息。 整座皇宫之中,能够让宫女怀上孩子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皇上,朱见深。 于是,不就之后,便有好事之人把消息传到了万贞儿那里。万贞儿听到后惊呆了。 万贞儿喃喃道:“皇上何时宠幸了那名纪姓宫女的?为什么敬事房那里没有记录?” 香瑶道:“娘娘。您还记得近两个月前。皇上有一段时间性情大变吗?在那段时间里,皇上可是近十天没有踏进昭德宫呢。” 万贞儿娇躯一震:“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去,赶紧把程欢给本宫传唤来。” 当程欢来到昭德宫,踏进宫室大门,准备向万贞儿叩首问安。万贞儿劈头盖脸便质问起程欢道:“程欢,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后宫宫人们议论最多的是什么事情吗?” 程欢是什么人,程欢可是怀恩的得意弟子,像纪羽瞳怀上孩子这样的传闻,他早就注意上了。然而,他却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道:“回娘娘的话,自师父离京办差后,奴才便负责近身伺候皇上,根本没有时间与要好的宫女、公公闲聊,所以,宫人们在议论什么事情,奴才着实不知。” 万贞儿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么便由本宫来告诉你。宫人们最近都说,后宫里好像有一位不知尊卑贵贱的宫女怀了孩子。然而本宫翻查过敬事房的记录,皇上好像并没有宠幸过这名宫女。本宫唤你来,是想问你,既然你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可曾宠幸过内藏库的纪姓宫女?” 程欢心跳加速,道:“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这段期间,除了娘娘的昭德宫,皇上也只去过宸妃娘娘、安妃娘娘那里,再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更没有宠幸过别的宫女。” 万贞儿死盯着程欢,道:“你确定?” 程欢道:“奴才以项上人头向娘娘起誓,奴才句句属实。” 除了朱见深、纪羽瞳,再没其他人知道内藏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他一口把事情咬死,就不管他的事儿。 毕竟有了怀恩的真传,程欢多少能揣摩出朱见深的心思。虽然自事情发生后朱见深再也没有踏进内藏库一次,但是每一天,程欢都能看到朱见深对着一个方向痴痴呆望。而那个方位,便是内藏库的所在,可见,纪羽瞳在朱见深的心里有着何等重要的地位。 万贞儿见程欢开始赌咒发誓,道:“程欢,你说说你,只要你一心办差,无愧于心,何必赌咒发誓呢。本宫今日唤你来,不过是例行询问罢了,你在宫里头当差也不少年了,更何况是在怀公公的指点和调教下,更应该知道这后宫里头不愿意安守本分的宫女可不再少数,她们幻想着能够得皇上一夕恩宠,飞上枝头变凤凰,于是,无所不用其极。皇上血气方刚,哪能经受得住挑逗和诱惑。如果皇上无法节制导致御女无数,对龙体可是有很大的损伤的。本宫负有协理六宫之权,有不明白的事情当必问你,本宫这是为了皇上的健康,为了朝廷的安定着想。” 程欢道:“贵妃娘娘的良苦用心,宫里面的人无不了然于心,奴才更是看在眼里,对娘娘敬佩不已。娘娘,以后如果有用得着程欢的地方,娘娘直管吩咐,奴才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万贞儿道:“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本宫心里面甭提有多高兴了。哦,对了,程欢,最近,有一件事情一直在本宫的脑袋里绕啊绕的,总是想不明白,以至于本宫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果不把这件事情想明白了,本宫会一直烦忧下去的。” 程欢道:“娘娘您身系六宫,千万不能如此,奴才斗胆问一下娘娘,是什么事情让您如此烦忧?” 万贞儿道:“事情是这样的,大概在四五十天前,皇上宴请了远道而来的番僧答巴坚赞。在筵席散去后,听宫人们说,皇上要散散心,醒醒酒,当时只许你一人跟着,是也不是?” 本来,万贞儿是不知道有这么件事情的,但是在朱见深“散心”后,他整个人像是变了个性格一般,先是去了宸妃和安妃那里,而后又传出内藏库纪羽瞳可能怀有身孕的事情,所以,她便派人先去查了下当日的情形。 程欢点了点头道:“是的,娘娘,确有此事。” 万贞儿狐疑道:“你回答的为什么如此肯定,事情都过了近两个月,难道你连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也能记得?” 程欢道:“娘娘,您有所不知,奴才天生的记性好,有个过目不忘的小本事,所以才被师父看中加以指点。娘娘,奴才不仅知道当天发生的事情,而且奴才还清楚地记得,在皇上散心后的第九天,娘娘您身体小恙,皇上因此几日不眠不休陪着您呢。” 万贞儿睁大了眼睛道:“喔,看来你还真没有吹嘘,果然有一套呢。” 虽然程欢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是记性好也不至于好到这种程度。他之所以能一口说出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要面对万贞儿,有备无患,特意留心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既然你连本宫身体小恙的事情都记得,那么那日皇上随后去了哪儿,遇见了什么事情,都有哪些细节,你应该都记得吧?” 程欢道:“奴才历历在目,记得一清二楚。” 万贞儿道:“那说来听听吧。” 程欢道:“那日,皇上让奴才陪着他在宫里面四处走走,差不多走到宸妃娘娘那里的时候,恰巧传出了几声狗儿的叫声。” 万贞儿道:“后宫里哪儿来的狗叫声?” 程欢道:“娘娘,您忘了?宸妃娘娘那里不是养着一只毛色纯白的狗儿吗?已经养了好几年了。” 万贞儿想了想,道:“经你这么一提,本宫想起来了,宸妃好像确实养了只狗儿,当年在御花园还差点咬到本宫。” 程欢道:“没错,就是那一只,在听到狗儿的叫声后,皇上便停下了脚步,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皇上便决定到宸妃娘娘那里坐坐。” 在明朝,每当皇上宠幸一名女子的时候,身旁便会有敬事房的太监负责记录下当时发生的一切,包括年月日、时辰、地点,甚至是皇上从什么时辰开始宠幸,到什么时辰结束都要记录在册,以作为日后受胎核对之用。当然,诸如朱见深醉酒后在内藏库激情宠幸纪羽瞳这样的事情是非常罕见的个案。朱见深决意不说的话,敬事房的太监是无法知晓的。 为了能够掌握住皇上和妃嫔宫女之间一举一动的第一手资料,敬事房的太监几乎是身处男欢女爱现场之中。程欢在那几日中特地与敬事房的太监假装闲聊,其实他的目的是听“墙根”,并且把朱见深和宸妃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牢牢记住,就是为了今日之用。 巧的是,朱见深与宸妃聊起了当年在御花园时因为“小雪球”而起的争执,于是给程欢找到了说辞。 第八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一个人(二) 万贞儿冷冷一笑,道:“真是没看出来宸妃这般有心思有手段,只用了一只狗儿便可以把皇上引过去。香瑶,替本宫取些金豆子来赠予程欢。程欢,你别嫌少,这是本宫一点心意,留着你买茶果点心。” 见万贞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程欢哪顾得上万贞儿是否怀疑,喜上眉梢,接过香瑶送过来的金豆子,叩首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万贞儿道:“你师父不在,皇上那边离不开你,本宫就不多留你了,你赶紧去吧。” 程欢道:“是,娘娘,等师父回来以后,奴才有了机会,一定过来孝敬您。” 万贞儿道:“行,有你这话便行。” “香芝,送程公公出去。” 香芝道:“是,娘娘。” 在香芝陪着程欢离开后不久,万贞儿把候在门外随时听候召唤的香婉唤了进来:“香婉、香若,本宫着你们去办一件事情。” 香婉道:“娘娘吩咐。” 万贞儿道:“本宫信不过程欢。说到底他是怀恩调教出来,是绝对不会忠于本宫的,本宫还是有些担心他会隐瞒些什么。本宫命你们去一趟内藏库,瞧瞧是否果如宫里面传的那样,那名纪姓宫女时候已然怀有身孕。本来本宫是想亲往的,后来一琢磨,以她一名小小宫女的身份,不值得本宫移驾。” 香婉和辛凤儿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就在香婉和辛凤儿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万贞儿道:“哦,对了。为了以防万一,熬煮一碗汤药带过去,香婉、香若,你们一定要亲眼看着那名宫女把汤药喝下去,一滴都不许剩。不管有没有传言的那一回事儿。让她喝一碗汤药总是能让本宫省些心的。” 突然,万贞儿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想到了辛凤儿和纪羽瞳都是出自大藤峡,弄不好私底下是有交情的也不一定,于是她道:“香若,你就不必去了。待会儿煮完汤药后,你只需负责把药渣清理掉即可。” “是。娘娘。” 辛凤儿看起来一脸平静,其实她的心里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可怎么办?那碗汤药里可是放了红花的。若是被羽瞳喝下的话,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保不住。” 万贞儿由于经历了几次朝廷的动荡和危机,那些尔虞我诈把她渐渐熏陶成了一位生性多疑的女人。对于香婉和辛凤儿如此尽心尽力伺候她的贴身宫女,万贞儿还是放心不下,她想耍一个权谋之术,用下人们争宠之心让两个人互相监视。 但是忌惮于辛凤儿也是出自大藤峡,虽说两个人同时监督纪羽瞳喝药更加保险,然而万一辛凤儿出于同乡的关系,使了什么招数分散香婉的注意力也未可知。不过点了她两人的名字后不好另派其他人,不得不改口让辛凤儿去处理药渣。单由香婉去处理。 万贞儿虽然是个满腹权谋的人,但是也许是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阴暗世界下的关系,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每个人都是完完全全生活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的。尤其是宫里的人。只要有上位的机会,只要有能够向主子邀功献媚的机会,他们便会极度珍惜,竭尽所能去办差。尤其她是知道香婉,这丫头最听她的话,一直把她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其实就算派她一个人去也没什么。 她哪里想象得到,在她近乎无情严格规矩下小心翼翼行事办差的香婉和辛凤儿,早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只要能够聚到一起,她们便促膝长谈,成了无话不谈的一对知心好友。 在察觉香婉本性纯良之后,辛凤儿便对香婉进行了潜移默化的改造,于是,在香婉的潜意识里,她已经把纪羽瞳当做了自己的另一个姐妹,并且对纪羽瞳的风韵神采向往已久,她早就想一观辛凤儿口中如神仙眷侣中的一位是怎样的光彩照人,在得到了这样一次正大光明的机会后,香婉的心里面甭提有多高兴了。 香婉从香瑶的手里面领到恰好一人份的汤药药材,领着辛凤儿来到了小厨房。 此刻,小厨房就只有她们二人。 香婉把药材递到了辛凤儿的面前:“香若,熬药和处理药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娘娘的意思很明确,熬药的时候得我们两个人都在。” 辛凤儿却怔怔出神,好像没有听见香婉的话。 香婉道:“香若,你这是怎么了,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满肚子心事一般。” 辛凤儿脸色煞白,依然没有说话。 她的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香婉道:“妹妹,你的脸色好差啊,是不是生病了?” 辛凤儿仍是一语不发,接过香婉递过来的药材包。 纪羽瞳怀上孩子这件事情虽然宫里面早就满城风雨,但是却从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眼看着万贞儿连请太医辨明求证的工夫都省了,直接命香婉监视纪羽瞳把含有藏红花的汤药喝掉。左思右想之下,她觉得,自己得冒一回险,赌上一把,于是,她道:“香婉姐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香婉道:“平日里你无论是说话还是办差都是干净利落的,怎么今日却这般吞吞吐吐,瞻前顾后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为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我说。没事儿,我等你想好了的。来,把药材给我去煮。” 这是一包几乎被研磨碎了的药包,里面早已分不清含有多少种药材。 就在香瑶把药材放进纱布包,放进装满水的药罐子里后,辛凤儿终于鼓足了勇气,道:“香婉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让羽瞳喝这汤药?” 香婉浑身颤抖了下,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辛凤儿道:“我本来以为是宫中好事之人的无稽之谈,就算让羽瞳妹妹喝下也无妨。香若妹妹,难道传言是真的,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辛凤儿一下子跪倒在地,道:“是的,香婉姐姐,由于私底下会趁着去宫里面其他处办差的时候,偷跑去内藏库和羽瞳聊天,所以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姐姐,如果你认为妹妹背主弃义的话,直管向娘娘禀明便是,我绝无怨言。” 香婉道:“怎么,在妹妹的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在娘娘积威之下,唯命是从的下人,没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会有良知,辨不明黑白是非?” 在听到香婉这句话后,辛凤儿知道事有转机,她面带愧色道:“香婉姐姐,此事事关羽瞳的未来,以及前去办差者的性命,香若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香婉道:“说来这事儿也不能怪你,遇到这种事情谁心里面都得慎而又慎的掂量,我真没想到你会告诉我。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虽说我们姐妹二人平日里聊得甚是投机,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什么能够考验我们到底有多真心的事情,今天算是老天爷给了个机会,把这事儿当做试金石了。你是我的好姐妹,那么羽瞳也就是我的好姐妹了。其实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娘娘单独派我一人前往,我也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伤天害理,简直是有伤大明国之根本。” 辛凤儿何曾见过柔柔弱弱的香婉说出这般荡气回肠,大仁大义的话,一时被震撼住。 香婉看了看睁大双眼向她投来赞许不信目光的辛凤儿,道:“怎么啦,是不是开始对我重新认识了?” 辛凤儿道:“香婉姐姐,我真没想到你能够深明大义到这种地步。香婉姐姐,虽然我很想让你帮助羽瞳,你刚才说的那番话让我很感动。但是,我不得不请姐姐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就算姐姐你不出手帮忙,妹妹知道你有这份心,便已经很感激了,上苍会因为姐姐的这份慈悲心而一生保佑姐姐的。” 香婉道:“香若妹妹,你还有什么顾虑,都说出来吧。” 辛凤儿道:“就算姐姐能够帮助羽瞳度过眼下的难关,但是几个月之后,羽瞳腹中的孩儿便会瓜熟蒂落,到那时,羽瞳有可能因为生孩子成为即成事实这件事情得到皇太后的庇护,免遭贵妃娘娘的毒手,但是姐姐,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为羽瞳送去汤药的你的,到时候你会没命的,我是无所谓,为了羽瞳,我早就不惜这条命,然而我不能自私到全然不顾你哇。” 香婉摸了摸辛凤儿的脸,道:“好妹妹,今天你能跟我说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觉得很欣慰,我也许是因为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儿,所以这辈子才被罚了进宫里来做宫女,进了宫没有跟得一个好主子,只能随着她做一些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为下辈子积阴德的事情,我绝对会义无反顾去做的。一想到大明国祚此刻居然会系在我一名小小的宫女身上,我浑身的热血都已经沸腾。香若妹妹,如果我救下了大明王朝的小皇子,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功劳,弄不好上天会把我曾经以帮凶身份犯下的错一笔勾销。如此一来,下一世我就有机会有资本投胎至一个好人家,再也不用被人呼来喝去,担惊受怕了。香若妹妹,这是上天的安排,这是上天指引我去建立属于我的功业。” 第八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一个人(三) 看着一脸兴奋期盼表情的香婉,辛凤儿却是泪流满面。香婉说得虽然轻松,但是做出这样的决定,真不知道得有多大的勇气。 香婉道:“仔细想来,我们的身后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我们,尤其是把我,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上。要不然,娘娘也不会鬼使神差地不用香瑶,不用香芝,反而是点了我前去。香若妹妹,你说是不是?哎呀,我说你这丫头,这个时候没来由地哭个什么劲儿,若是被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倚老卖老,背着主子欺凌你呢。这还好说,万一此情此景被人添油加醋传到娘娘的耳朵里,说不定娘娘会往他处联想,联想到你之所以哭,是因为你知道羽瞳怀有身孕,而却要由你煎药把她的孩子打掉。你说,到那时,岂不是我们几个人都要陷进去吗?” 边说,香婉边从怀里取出手帕,为辛凤儿擦拭眼泪。 听香婉如此说,辛凤儿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连忙收拾心情,止住了啜泣,道:“香婉姐姐提醒的是,我不哭,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得装作事不关己,只是如平常般奉命行事罢了。” 香婉道:“哎,这就对了。在后宫里,我们的喜怒哀乐都要深深藏在心里面,不能表现出分毫,尤其是在‘她’的身边。” 辛凤儿带着哭腔,却道:“姐姐的谆谆教导妹妹都记在心里了,不过姐姐,妹妹还有个疑问。” 香婉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说。” 辛凤儿道:“姐姐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呀?” 香婉道:“臭丫头,刚才还哭着鼻子,转眼之间却又来捉弄我,是不是讨打呢?”说完,香婉扬起手,作势要打。 正在这个时候,小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这一声听得两人魂飞天外。 刚才她们心神激荡。忘记了隔墙有耳这件事情。如果她们之前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告到万贞儿那里,那真是彻底无望。 她们同时转过脸去一看,进来的是香芝。 香芝道:“哟,香婉,怎么了,趁我不在。居然欺负起香若来了?” 辛凤儿道:“香芝姐姐,你别误会。我们这是在闹着玩儿呢。” 香芝道:“闹着玩?闹着玩儿怎么一脸的泪痕?虽然有香婉在,你也不用怕。” 辛凤儿道:“不关香婉姐姐的事儿,是我自己心里面觉得憋屈。” 香芝道:“唉,其实我知道你和香婉的关系不错,她性格比我温柔,是绝对不会欺负你的,我当然知道你之所以会哭,是另有其事的啦。” 辛凤儿一听,愣住了。 香芝道:“怎么?意外吗?你香芝姐姐我平日里待你是凶了一些,不过你待我那么好。我能不知心领情吗?” 香婉道:“香芝,你怎么不在娘娘跟前伺候,却跑到小厨房来了?” 香芝道:“娘娘命你们俩人,一人负责送药、一人负责处理药渣,岂不是还少了一个帮手?娘娘特地命我来帮助你们。” 香婉和辛凤儿对望了一眼。不做声。 香芝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香若,你别怪娘娘,毕竟你是从大藤峡出来的,若是和内藏库里的那位纪姑娘有什么交情的话,私底下捣什么鬼,岂不是误了娘娘的事?你也不用伤心难过,除了这事儿,娘娘还是非常信任你的。” 辛凤儿从香芝的话里琢磨出了她的意思,香芝认为辛凤儿之所以会哭,是因为娘娘信不过,于是辛凤儿道:“姐姐真是懂得妹妹的心思。自进入九华宫跟随娘娘以来,我便一心一意为娘娘办差。没想到……姐姐,我说句掉脑袋的话,娘娘刚才的举动,我有点寒心。” 香芝道:“你瞧瞧你,虽然你用心为娘娘办差的态度和心情是好的,不过,也不至于上心到这种地步。娘娘是主子,主子们的想法哪是你一名小小的宫女所能揣测得了的。就算娘娘再信任你,说到底,你也得在这件事情上避嫌,她这是为你好。同时,咱们娘娘是绝对不允许百密一疏的,哪怕这一疏根本就不存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辛凤儿点了点头,道:“多谢姐姐指点提醒。” 香婉道:“我刚才之所以要打她,也是因为这事儿,可是她执拗性子犯了,一边煎药一边哭,我怎么劝都没用。还是香芝你厉害,三言两语便把她劝好了。” 香芝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说完,她把手里面拎着的小食盒递到了香婉的跟前,道:“待会儿药煎好了便放在这里。” 那个小食盒很精致,是万贞儿一贯用着的。 它的出现其实也就表明了万贞儿的态度,其实和万贞儿身临现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香婉接过道:“好的。” 当药煎好后,香婉取过一只碗,在碗口覆了一层纱布,把煎好的汤药倒了出来。 看着散发出草药香的汤药荡起一层层微波,香婉和辛凤儿呆住不动。 毕竟,除了她们两人之外,多了个无法确定是否和她们一心的香芝,她们好像没有办法瞒天过海了。 正在这时,香芝的一句话不禁让香婉和辛凤儿欣喜若狂。 香芝道:“香婉,去内藏库的事情就由你一人去办,香若没有处理过药渣,我怕她笨手笨脚的把事情办砸,我留下来协助她吧。” 香婉道:“那好,我这边容易办,你们处理药渣才是紧要的,千万别给娘娘留下祸害。” 香芝道:“这一点你放心好了,处理药渣的事情我是熟门熟路,不会出岔子的。” 香婉把汤药放在食盒里,推门而去。 一路上,她的心砰砰直跳,好像因为纪羽瞳这件事而丢了性命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她在畅想着她的这一英勇举动会不会被史官们记上一笔,虽然也许不会提到她的名字,但是历史上的那名宫女便是自己呢? 大概用了两顿饭的工夫,香婉来到了距离昭德宫较远的内藏库。 她站到门口,轻轻拍了几下门:“请问,纪姑娘在吗?” “我在。” 话是有人答应了,但是过了好一会儿,纪羽瞳才走过来打开门。 见到香婉,纪羽瞳道:“请问姐姐是?” 香婉却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下纪羽瞳。 在见到纪羽瞳第一眼的时候,香婉很是失望,这和辛凤儿描述的如天仙一般的纪羽瞳完全截然不同,丝毫没有她夸赞的气质。 香婉心道:“这丫头,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香婉道:“我叫香婉,是昭德宫贵妃娘娘派来的。” 纪羽瞳一听,脸色煞白,道:“姐姐所来何事?” 香婉道:“我们站在这里说话不合适吧?还是请妹妹退到库房内。” 说完,她便闪身走了进来。 纪羽瞳瞧着香婉手里面的食盒,脑海里闪现过史书上的记载:“这,这不可能啊,我应该能躲得过这一劫才对。” 走到里面的香婉转身看了看愣在库门口的纪羽瞳道:“纪姑娘,请把库门关上。” 纪羽瞳心跳加速,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不过目前,她却无法做任何事情,只能依言把库门关好,走到香婉的面前。 香婉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纪羽瞳。 也许是心里面太过紧张,纪羽瞳偏偏在最不应该恶心的时候泛起了恶心。 纪羽瞳拼命咬着牙压制,却毫无效果,这股恶心袭上来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在上身抖动了几下后,纪羽瞳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了起来。 纪羽瞳一边呕吐一边绝望,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心道:“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香婉见状,把食盒放在一旁,走到纪羽瞳身侧,帮她轻轻抚着背。 纪羽瞳虽然心如死灰,神经却没有麻木,她从香婉的这一举动里,分明感觉到她是一个最起码品性不坏,良知尚未泯灭的人。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毕竟是万贵妃的人。 在恶心劲儿过去后,纪羽瞳满嘴苦涩地直起了腰身,历史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开玩笑吧,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宫女,她要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纪羽瞳毫无办法,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一脸的无助,等待着香婉对她的命运进行最后的裁决。 这时,她觉得没有必要再伪装下去,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香婉惊呆了,在看到纪羽瞳眼睛的刹那,她觉得心都要碎掉,她终于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称得上绝世芳华了。 不过,她还是硬起了心肠,向纪羽瞳道:“妹妹,宫里面传言你怀上了孩子,我是奉了贵妃娘娘的命令,特地到内藏库来眼看真伪的。” 一听这话,纪羽瞳的脸变成了死灰色。 香婉打开食盒盖子,端出了那碗澄澄的汤药,能掐断大明开国皇帝英明神武的朱元璋子孙命脉的汤药,轻轻吹了一口:“妹妹,这是贵妃娘娘专程命我送来的保胎汤药,是经过太医院的太医们精心研制的方子熬煮出来的,保胎效果最是灵验不过,来,赶紧趁热喝了它。” 第八十八章 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四) 纪羽瞳摇了摇头,不住向后退,道:“香婉姐姐,不要,不要……” 她惊恐地盯着香婉手里的汤药,碗口冒着的那一团团热气就好像是催命符咒一般。 香婉板着脸,一步一步向纪羽瞳靠近。 她的这个举动让纪羽瞳如同身坠冰窟,浑身上下刺骨的冰冷。 然而,就在香婉快要把汤碗递到纪羽瞳脸前的时候,香婉的身子却陡然失去了重心,她的脚似乎崴了一下,手里的汤药再也端不住,碗口一斜,整碗药尽数泼在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纪羽瞳呆住了。 香婉的眼里却露出了狡黠的光,垂头丧气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妹妹,你可得帮我哦,否则的话,要是娘娘责怪下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纪羽瞳道:“姐姐……”按照常理,香婉若是真的在为万贞儿办事儿,就算撒了一碗汤药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回去照实说,挨一顿批,然后再换一碗过来。 纪羽瞳从香婉的举动和说话的语气里品到了不同的意思。 香婉道:“我就当妹妹喝过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等一会儿便可回昭德宫交差。” 纪羽瞳道:“香婉姐姐,你为什么帮我?” 香婉却没有回答她:“你这样担惊受怕的,对胎儿可不好。你得保持一个愉悦的心情,来,笑一个,笑一个给我看。香若说,你笑起来能颠倒众生,无论男人女人都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纪羽瞳道:“凤儿?” 香婉道:“没错,就是她。” 纪羽瞳明白香婉为什么会帮她了,她充满感激道:“姐姐,我……” 香婉道:“哎,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这么眼泪汪汪的虽然招人疼。不过我还是希望看到你微笑的样子。” 纪羽瞳道:“姐姐,我笑不出来。” 香婉耸了耸肩,道:“嗨,这可真真是个遗憾。羽瞳妹妹,我只能帮你那么多了。刚才那碗汤药撒了。内藏库内到处弥漫着药味儿,待会儿妹妹要用布沾水多抹几遍才是。” 纪羽瞳道:“谢谢姐姐。” 香婉道:“你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妹妹,我没怀过孩子,不知道怀孩子恶心劲儿上来是否能忍受地住。但是妹妹,就算忍受不住,你呕吐的时候。声音尽量小一些。我听说,很多女人呕吐只是某一段时期,过了这段时期就好。我呢。看来是只能帮你这一回了,希望这一回能替你挨过这段时期。贵妃娘娘对我很信任,只要我跟她说你已经喝下汤药,一滴不剩。她是不会怀疑的。” 纪羽瞳看了看香婉,把她的模样印在了心里,因为,在日后的某一天,在她的孩子和朱见深相认的那一天,便是她香消玉殒的日子。 纪羽瞳道:“姐姐提醒的是,羽瞳哪怕把苦胆吐出来。也不会再出一声。姐姐的良苦用心和大恩大德,羽瞳会永记心间。” 香婉道:“瞧这话说的,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羽瞳妹妹,你得好好感谢我们贵妃娘娘才行,在宫里面,除了你,还有哪名宫女她如此上心过。”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香婉的声音大了起来,瞧这样子,她是故意说给外面听的,她这是以防万一。 “羽瞳妹妹,我再提醒你一遍,你一定要记住,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为了朝廷的未来,你一定要忍耐住。”香婉小声吩咐道。 “不说了,我得回昭德宫交差。” 她把汤碗甩了甩,用着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哟,妹妹喝得可真干净,一滴都不剩。” 一边说,她一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拎着食盒离开。 回到昭德宫后,万贞儿迫不及待地问道:“香婉,内藏库那名纪姓宫女到底有没有怀上孩子?” 她非常想知道朱见深是否宠幸了纪羽瞳。 因为朱见深从未在她的面前提到过这件事情。 如果朱见深为了纪羽瞳而隐瞒了她,她不能不提高警惕。 香婉道:“回娘娘的话,以奴婢之见,这名纪姓宫女并没有怀上孩子,她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恶意中伤罢了。适才奴婢去的时候,她还正在吐,不过是吃坏了东西之类的。娘娘您是了解的,像她那样下贱胚子的宫女是无权吃药的,所以上吐下泻地都打飘了,给奴婢开门的时候,扶着门腿肚子直哆嗦呢。” 万贞儿心中轻松了一些,道:“是吗?那本宫让你送给她的那碗汤药她喝了吗?” 香婉道:“娘娘赐给她的,她能不喝吗?我见她那样,便跟她说,娘娘听说她病了,特地命人煎了药由奴婢带过去的。奴婢还说,内藏库虽说平日里清闲,毕竟是管着皇上体己钱的地方,所以娘娘才会重视那里的宫人们身体是否康健。” 万贞儿道:“说得好,她没有怀疑吗?” 香婉道:“没有,她喜滋滋儿的便把那碗药喝了下去,一滴都不剩呢。” 万贞儿道:“好,这件差事办得很好,本宫很满意,你也忙了好一阵子了,下去歇息吧。” 在香婉离开后,万贞儿冲着香瑶道:“香瑶,本宫心里面还是觉得不痛快。” 香瑶道:“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个传言,心里面存了一个疙瘩?” 万贞儿道:“还是你懂本宫。还是那句话,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那名纪姓宫女虽然长得很是一般,但是保不齐皇上哪一日来了兴致宠幸了她也不一定。本宫虽只见过她两回,瞅着她的背影本宫都能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起来,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不行,不能让她留在内藏库,得给她挪个地儿才行,挪一个皇上永远都不会踏足的地方。可是,挪到哪儿才好呢?” 香瑶道:“娘娘,您觉得安乐堂怎么样?” 万贞儿眼睛一亮,道:“妙,香瑶,你的这个建议真是妙不可言,放眼宫中,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在皇宫中,朱见深几乎不可能到的地方不多,而安乐堂绝对是禁地中的禁地。就算朱见深心血来潮想去看一看,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跪到他的面前,不允许他往那里靠近一步的。 安乐堂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居然会让宫里人讳莫如深? 那是一处专门安置无权无势、病重垂危的宫女以及宦官的地方。 它地处北安门里,设有一名掌房官,十多名掌司。 混到那里当差的,也是在各处不受待见的。 纪羽瞳如果到了那里,朱见深还能见到她那可就是天下最大的怪事儿了。 万贞儿心道:“纪姓宫女,对于你,本宫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有要你的性命,算是你的造化,你就老老实实到安乐堂去,无声无息地自生自灭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她的心里彻底地踏实了。但是她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为她人生唯一的劲敌一手打造了个避风港。 那里,成了纪羽瞳的天堂,她的梦碎的地方。 香婉找到辛凤儿,辛凤儿道:“怎么样,香婉姐姐?” 香婉道:“我就知道你会担心。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辛凤儿道:“什么好消息?” 香婉道:“娘娘准备把羽瞳妹妹打发到安乐堂去。” 辛凤儿道:“什么?听说住在那里的要么重病缠身,要么身患传染疾病。她到了那里,岂不是?” 香婉道:“你瞧瞧你,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你不是说,卢公公认了羽瞳做干闺女吗?” 辛凤儿道:“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香婉道:“内藏库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既然咱们娘娘为羽瞳妹妹挑了地儿,那么她是非去不可的了。安乐堂虽然凶险,到底好过眼下。到羽瞳妹妹生产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那么显眼的地方,她还能挺着大肚子来回跑吗?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她的去处,你能有机会和卢公公碰上一面吗?” 辛凤儿摇了摇头道:“不能。” 香婉道:“那可怎么办呐?” 辛凤儿道:“我虽然和卢公公说不上话,但是我却常常能和柳大哥碰上头。” 香婉道:“你是说柳仕元吗?” 辛凤儿道:“是的,可惜,他随怀公公出宫办差,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够回来。” 香婉道:“如此说来,也是急不来的了。香若,你的柳大哥既然跟随怀公公办事儿,那么他自然是能通过怀公公把消息递到太后娘娘那里喽?” 辛凤儿道:“这个自然。” 香婉道:“太后娘娘一直为皇上尚无子嗣担忧,如果告知太后娘娘一切的话,她老人家一定会想方设法为羽瞳妹妹的周全着想的。” 辛凤儿道:“那我们便耐心等着吧。” 辛凤儿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她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达到周太后那里,本来,她想把这件事儿跟香婉说了的,后来一想,她居然隐瞒了香婉那么多的事情,香婉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伤心。于是,决定还不如不说。 第八十九章 避风港(一) 第二日,替万贞儿办采买不久的钱能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内藏库前,嘴里面嘟囔着:“真是倒霉,居然碰到了这么个差事。” 他敲了敲门,纪羽瞳正在里面打扫库房,听到声音后,打开门,见又是陌生的面孔,道:“请问公公是?” 钱能看了看脸色蜡黄面庞消瘦的纪羽瞳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眯起了眼睛道:“我是贵妃娘娘手下的钱能。” 纪羽瞳道:“原来是钱公公,久闻钱公公大名,一直久未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钱能道:“瞧着小嘴儿甜的,纪姑娘是吧?” 纪羽瞳道:“奴婢正是。” 钱能道:“纪姑娘,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贺的。” 纪羽瞳心念一动,装出了一副诧异的样子,道:“钱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奴婢有什么事情可贺的?” 钱能道:“宫里面的人都说皇上宠幸了纪姑娘,而纪姑娘肚子颇为争气,怀上了龙种,这件事情还不值得贺一贺吗?纪姑娘,日后若是成了一宫主位,可一定得记得我钱能啊。” 纪羽瞳道:“昨天香婉姐姐的义举应该让万贞儿消了疑心才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再派人来诓骗,诱使我说出真相,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还是小心应对的好。” 纪羽瞳苦笑了笑,道:“公公您就不要再笑话奴婢了,这两日奴婢正位这莫名其妙盛传出的谣言而寝食不安呢。公公您是宫里面的老人儿,宫里面的规矩您应该最清楚不过的。每当皇上宠幸一名女子的时候,无论那名女子是娘娘还是宫女。都会有敬事房的太监在旁。前些日子奴婢因为贪嘴吃坏了东西,导致上吐下泻,竟然被人误认为被皇上宠幸并且怀上了龙种。说句让您笑话的话,奴婢确实眼巴巴地盼着能够伺候皇上呢,但是奴婢也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个命。” 钱能道:“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我久在宫外办差。回来后听人家有鼻子有眼的说着,还当了真呢。” 纪羽瞳道:“这件事情如果只是针对奴婢也就罢了,奴婢怕有心人是借奴婢的事儿,影射敬事房的太监,到时候敬事房的公公若因为此事顺带着怨恨上奴婢。奴婢岂不是冤枉。” 钱能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怎么样,这事儿够让你烦心的吧?” 纪羽瞳道:“是的呢,钱公公,奴婢都已经焦头烂额了。” 钱能道:“谁让你处在内藏库这么个容易起风波的地儿呢。” 纪羽瞳道:“钱公公您的意思是?奴婢愚钝,还请钱公公指点一二。” 钱能道:“瞧你也是个可人儿。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这内藏库历来都是公公看守的,虽然清闲,却是个能和皇上独处的所在。皇上虽说有可能几年不来。但是终究会出现的。偏偏到了你这里,是个宫女儿。上两月皇上来了后,宫里面便有人开始胡乱猜测了。” 纪羽瞳道:“哦,原来如此。” 钱能道:“咱们娘娘呢。担心你再被这些流言蜚语所困扰,所以特地命我来,带你到个好去处。” 能够离开内藏库是纪羽瞳自怀了孩子后最迫切的事情,听到这里,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道:“请问公公,娘娘把奴婢安排到哪里去?” 钱能道:“一个差事清闲。且不会有人打扰的去处,安乐堂。” 纪羽瞳失声道:“啊?是安乐堂哇。” 钱能听到纪羽瞳的口气后,梗了下脖子,道:“怎么,对于娘娘的安排你不满意吗?” 纪羽瞳心里面当然是一百个乐意,一千个乐意,但是她必须是一脸的无奈,看上去却是得马上掩盖无奈的样子,道:“满意,奴婢很感激娘娘的安排,奴婢当然乐意前往。” 钱能道:“既如此,就请姑娘赶紧收拾收拾吧。” 纪羽瞳道:“什么,今天就要走吗?” 钱能道:“当然了,一会儿便有别的人来接替你。你把账目放在显眼处,娘娘负责人来核对交接,如果有哪里不明白的,会打发人去问你。” 纪羽瞳见万贞儿如她一般一刻也等不下去,心觉好笑:“没想到万贵妃也有和我心意相通的时候。” 纪羽瞳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内藏库几眼,这才向住的地方而去。 钱能在后面,嗤之以鼻:“想等着皇上宠幸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纪羽瞳进宫的时候本就没有什么东西,所以到了住所后只是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便跟在钱能的身后,一声不吭地朝着北安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不见纪羽瞳和他答话,钱能觉得百无聊赖,又瞅了一眼脸色蜡黄的“纪姑娘”道:“纪姑娘,我听说在大藤峡的时候,曾经有一位寨主还是洞主的男人,因为你,背叛了侯大苟,投靠了韩大人,靠着他的指引,韩大人才能够立下不世之功,可有此事?” 纪羽瞳道:“唉,公公,请您再也不要提及此事,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钱能撇了撇嘴,心道:“往事不堪回首?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有倾国倾城之貌吗?真不知娘娘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就她这长相,皇上真的会看上她?也就是大藤峡那帮蛮夷没见过世面,才会因为她而神魂颠倒。娘娘做事儿再有魄力,终究是个女人,是女人便逃脱不了一个情字,只要沾上了这个字,心胸便狭隘了,要不然,这世上就出了一位女皇呢。嗨,瞧我这都瞎想什么,我只管帮娘娘把事儿办好,讨娘娘的欢心即可。” 想到这里,钱能哼起了小曲儿。摇头晃脑地在前面领着道儿,一副志得意满的小人得志样儿。 在曲曲折折不知道拐过多少弯,走了多少路后,钱能领着纪羽瞳来到了一处显得极其破败的地方。 仅止是通过通往那里的通道,便带给人极大的压抑感,从心底里生出望而却步的想法。 在走到距离院门差不多大概五六丈远时,钱能停下了脚步。心生畏惧般捂住口鼻,生怕沾染到了什么似的。 “纪姑娘,前面就是安乐堂了。算你运气好,近些日子宫里面的公公宫女们身体倍棒,个个康健得很。没有一个得了传染疾病,或者垂死之类的。安乐堂的日子很清闲的,你就舒舒服服地一边将养身体,一边等着领月俸吧。我在这儿把安乐堂的基本情况跟你说一下,现在安乐堂里有掌房官一名,名叫于大海。于大海手下有两名公公,一个名叫史运涛,一个名唤吴兴。另外还有一名宫女和一名老妈子,宫女你就叫她莺莺,老妈子你就叫她蒋妈。纪姑娘,事情我都交代地差不多了。那么我就先回去了哦。” 纪羽瞳却没有说话,她完完全全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惊呆了,她无法想象气势恢宏大气磅礴到处透露着金碧辉煌皇家气派的紫禁城中居然会有这样一处破败的所在。 安乐堂大院的院门上斑驳不堪,红漆从木质的两扇门上脱落下来,院门虚掩着,从斜斜的缝隙往里面看去,最前面的一间房子上的瓦片虽层层叠叠。有的却早已碎裂,露出了十几二十个窟窿,根本是住不了人的。由此可见,安乐堂是多么不招人待见的一个地方。 钱能哪里能猜得到,纪羽瞳此刻的内心是何等的开心,这可是她在宫里面最最快乐的一段时间,没有危机四伏,没有暗流涌动,越是被人遗忘的地方,对于她来说越是安全。 钱能看着呆立着不言不语的纪羽瞳,很是不屑一顾,对于纪羽瞳的反应,他早就想到了。不过,钱能可没有心思继续陪着这个没有任何“前途”的宫女,他决定赶快离开安乐堂。毕竟,这里可是死过不少人的地方,是怨念丛生的地方,仿佛靠近了,便会沾满晦气一般。他可不愿意打扰历代的“亡魂”。 他也不等纪羽瞳回他话,转身便走,来了个溜之大吉。 其实,纪羽瞳早就瞥见了钱能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 在钱能拐进了另外一条路后,她才迈开步子,朝安乐堂走去。 在右手的五根手指接触到门板的时候,她的内心突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记忆中便存在在这里生活的印记一般。纪羽瞳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摸了摸依然平坦的小腹,露出了幸福甜蜜的微笑。 假如钱能身处纪羽瞳身侧,并且可以看到纪羽瞳的笑容后,他一定会猜测到事有蹊跷,然后经过一番推敲后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不过,奸邪如他和万贞儿,也有失算的时候,她们主仆二人,一个急不可耐地将纪雨瞳发配到安乐堂,另一个急不可耐地把她丢到这里转身就走,犯下了对于他们来说,非常致命的错误。 纪羽瞳觉得安乐堂很温馨,是她进入后宫以来,完全没有那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在怀旧了一小会儿后,纪羽瞳加了点气力推开虚掩着的门。当安乐堂里的景象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真正的惊呆。 因为安乐堂里除了她所见到的无法修补的残破以及风化,整个院落一尘不染如同水洗过的一般干净。处处井井有条,大有别有洞天的错觉。 一瞬间,天地转变。 在大门的右手边,一名五十多岁年纪的老妈子带着一名还未长成人的小宫女,一人端着一个铜盆,向刚刚打扫好的地面泼洒着水。 听到院门榫头相互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脸转了过来。 纪羽瞳记得钱能适才交代给她的话,微笑着走进院中,道:“请问是蒋姑姑和莺莺妹妹吗?” 蒋姑姑和莺莺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诧异道:“请问姑娘是?” 纪羽瞳道:“我叫纪羽瞳,是被调到安乐堂来做事儿。” 莺莺脆生生道:“那么带你来的人呢?怎么不来交接一下?” 纪羽瞳道:“他已经走了。” 莺莺撇了撇嘴,道:“谁呀,这么大的架子?” 纪羽瞳道:“是钱能钱公公。” 莺莺道:“哦,原来是他呀,那就难怪了,人家的命金贵的很,若是到我们这里,被传染了可不得了。” 第八十九章 避风港(二) 蒋姑姑是个稳重老成的人,她赶紧放下铜盆,胡乱擦了下手,道:“莺莺不要胡说八道。纪姑娘,你别见怪,我们安乐堂除了病人,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见到一个人,所以一旦有人来,便觉得稀罕,没话也要找两句话聊一聊。来来来,姑娘把东西给我。” 说着,她便走到纪羽瞳的跟前,准备接过纪羽瞳手里拎着的包裹。 纪羽瞳道:“这个包裹轻得很,里面装着的都是随身的换洗衣物,就不劳烦蒋姑姑了,我自己拿着就行。” 蒋姑姑道:“请问纪姑娘是从何处调过来的?” 她伸手在脸前轻轻扇了下,道:“还请姑娘千万别多心,这几年,被调到,嗨我还是直接跟姑娘痛痛快快说了吧,来安乐堂的,要么是触了万贵妃的霉头,要么是得罪了她手底下的那几位公公,说好听是被调过来,实则跟打入主子们被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故有一问。” 纪羽瞳莞尔一笑道:“不碍的,我喜欢姑姑你的直爽。姑姑,我是从内藏库过来的。” 莺莺瞪大了眼睛道:“纪姐姐,你在内藏库?”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是啊。” 莺莺道:“天哪,那是多好的差事,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事儿,只要不是那种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宫人,那里可是最好的差事。姐姐,你是因为什么事儿被‘发配’到我们这里来的呢?” 蒋姑姑皱了下眉头道:“莺莺,你这丫头真是的,哪来那么大的好奇心?”虽然听起来像是斥责,却是不痛不痒。 莺莺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滴溜溜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仔细打量着纪羽瞳。 毕竟,安乐堂里就他们几个人,每天聚在一起,无所事事。能聊的话题基本上也都说得差不多了。 纪羽瞳的到来,让莺莺找到了新的话题。 纪羽瞳的思绪飞快地转着。刚才她只顾着兴奋,却忘记此刻安乐堂中还有五个“陌生人”,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在发现她怀有身孕后跑到万贞儿的面前透风报信邀功请赏以换取离开安乐堂呢? 不过,她即将与他们朝夕相处,自己怀了孩子这件事情想遮掩是遮掩不过去的,还是据实以告吧。她张开嘴,正想说,那股让她烦恼了近一个月的恶心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又涌了上来,她连压制都来不及。便弯腰吐了起来。 看着干呕的纪羽瞳。蒋姑姑连忙向安乐堂外面看了看。指着莺莺道:“莺莺,去,赶紧把门关上。” 莺莺道:“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蒋姑姑道:“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去。” 蒋姑姑从来没有如此严厉地对莺莺说过话,吓得莺莺不敢再问,赶紧跑去把院门关起来。 蒋姑姑道:“纪姑娘,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纪羽瞳艰难地点了点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被调到安乐堂的原因。” 蒋姑姑沉默了,她没有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在后宫里,他只能是朱见深。 纵观历史,宫里面的女人如果怀上了孩子,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儿。这个女人身边的亲近者,都将跟着她荣华富贵,演一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有在当下,是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事”。 所以。蒋姑姑和盈盈一言不发,她们知道事情有多严重。 过了好久,盈盈才道:“宫里面不是盛传贵妃娘娘是绝对不会允许后宫里有任何一名女子能怀上孩子的吗?为何纪姐姐能够逃过这一劫呢?” 看来,安乐堂与外界真的好久没有接触了,居然不知道宫里面最近闹得最多的便是纪羽瞳“怀孕”一事。 纪羽瞳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蒋姑姑和盈盈她们听。她本来想隐去香婉的那一段,后来一想,香婉最终并非死于别人的邀功告密,索性,除了隐去辛凤儿,什么都说了。 纪羽瞳娓娓道来,好像在讲述一件不可思议的故事,这个故事惊心动魄,曲折离奇,就好像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一般,但是,它却真实地出现了。在听完纪羽瞳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后,蒋姑姑感叹道:“贵妃娘娘这个‘智者千虑’,终究还是迎来了一失,看来人算终究是敌不过天意的。也许老天爷早就安排由纪姑娘来终结后宫里荒诞、残暴、悲哀的一切,纪姑娘,此刻我能深刻体会到其实你心里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你担心我们中会有人把这件事情汇报给贵妃娘娘。但是,请姑娘安心在我们这里住下来,安乐堂的大门敞开着,谁若想出去通禀的话,以贵妃娘娘的性格,她绝对等不到明日便得来处置了,所以,明日之前,她若没来,姑娘便要相信我们,相信我们能够保护你的周全,直到小皇子降临人世。盈盈,去把老于,运涛和吴兴他们叫过来,介绍纪姑娘给他们认识。” “哎,好嘞。”盈盈兴冲冲地跑开了。 纪羽瞳在盈盈离开后道:“蒋姑姑,我怀着身孕这件事情,就好像纸里包着的火,我知道你们绝对不会向万贵妃告密,但是终有一日会被别人发现的,我怕到时候万贵妃会迁怒于你们。” 蒋姑姑道:“这一点请纪姑娘放心。我们安乐堂里的这五个人,自皇上登基便陆续被遣到这里来,彼此的脾气早就了然于心,不是我自夸,我们个个都是宁折勿弯的人,若是懂得卑躬屈膝,怎么会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我别的不敢说,在纪姑娘你怀有身孕这件事上,香婉姑娘都能够舍生忘死地保护着,我们这群直接或者间接得罪过万贵妃的人哪能输上三分。” 纪羽瞳道:“越是如此,我的心里面越是愧疚。因为这个孩子,已经牵扯和连累了那么多人。刚刚怀上他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出于母性,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他,然而现在我却不能因为他而让你们遭到万贵妃的打压。蒋姑姑,我这是不是太自私了?我是不是该把这个孩子堕掉?” 蒋姑姑疼惜道:“纪姑娘,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孩子是无辜的,也许他不知道修了多少世,才获得了重生的机会,我们没有权力扼杀他来到人世间的权力。而且,自私的人不是你,而是昭德宫里的那位。更何况,你肚子里的不是你一人的孩子,而是皇上的血脉。” 蒋姑姑正说着话,莺莺已经带着一名两鬓斑白的公公以及两名二三十岁年纪上下的宦官跑了过来。 两鬓斑白的公公走到跟前道:“蒋姑姑,是不是在向纪姑娘灌输什么大道理。纪姑娘。我是安乐堂的掌房官于大海。你叫我于公公便行。他们是史运涛和吴兴。”于大海指了指身边的两位宦官。 纪羽瞳听到后。道:“于公公好,史公公好,吴公公好。” 史运涛道:“于公公,听莺莺刚才的话。纪姑娘应该来了有好一阵子了。咱们就别傻站着了,领纪姑娘到她的房间吧。咱们的房间根本不需用打扫,一个个全跟新的似的。” 于大海拍了下脑门道:“纪姑娘莫怪,听说有人来,我们一兴奋,把这茬给忘了。蒋姑姑,我忘了礼数也就罢了,你可是曾经在太后娘娘身边做过事儿的,怎么也跟我一般糊涂?” 蒋姑姑道:“你才糊涂呢。你个老糊涂,以前的事情提他作甚,此刻你可是安乐堂管事儿的,你不来,我们敢把纪姑娘往里面领吗?” 于大海道:“这倒也是。嘿嘿。纪姑娘,我们平日里便是这般说话,你可别见怪啊。”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不会不会,我倒是觉得这样很温馨,这般说话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莺莺道:“一看纪姐姐就和我们几人能相处到一块儿去。” 说完,六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便打成了一片,其乐融融。 蒋姑姑道:“那我们走吧。” “走着。” 蒋姑姑一边走着,一边问纪羽瞳:“纪姑娘,安乐堂里面还有将近十个房间,请问纪姑娘想住哪里?” 纪羽瞳道:“蒋姑姑,你和莺莺妹妹住在那里?” 蒋姑姑道:“安乐堂一共有三进院落,我和盈盈住在最后面一进院子。我们平日里不像宫人,倒像是寻常百姓家,分了男人和女眷。” 纪羽瞳道:“是这样啊,如果蒋姑姑、莺莺妹妹不嫌弃的话,我想和你们住到一起。” 莺莺凑了过来道:“应该是纪姐姐不嫌弃我们才对。等几个月小皇子呱呱坠地后,纪姐姐可就是主子,身份立马不一样了。” 她这么一说,包括纪羽瞳在内的几个人都是眼睛一亮。 蒋姑姑看了看于大海他们,点了下莺莺的脑门:“你的嘴可真够快的,是不是都跟他们讲过了?” 莺莺道:“早晚都得跟于公公他们说的,晚说不如早说。” 于大海道:“纪姑娘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严守这个秘密,伴着你一起等待小皇子的降世。” 他们来到安乐堂的原因也许各有不同,但是并不代表他们便与世无争,他们依然想有那么一位善良的主子可以依靠,带领他们离开这个无人管无人问的地方。 在他们看来,纪羽瞳便是那个他们苦苦等待找寻的主子。只要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所有人便有了出头之日。 “纪姑娘,我们绝对会把安乐堂里最隐蔽的地方给你。到了安乐堂,就好像一粒小小的沙子被撒进了江河湖泊里,根本不会有人想起你的存在,所以,它是你养胎生子的最佳所在。” 安乐堂里的生活应该是相当单调和乏味的,所以整理院落、打扫休憩成了这里所有人最大的乐趣。 从踏进第一进院落直到最后一进院落,映入纪羽瞳眼帘的都是洁净。 纪羽瞳赞叹道:“于公公、蒋姑姑,你们可真干净。” 于大海道:“让姑娘笑话了。在安乐堂里,一年到头都要面对那些挣扎在生命的边缘,或者奔生或者奔死的宫人们。我们没有办法给予他们治病方面的帮助,只能尽自己所能,把安乐堂好好拾掇拾掇,最起码给他们提供一个好的环境,让他们坦然面对生死。” 就这样,纪羽瞳在万贵妃的亲自安排下,来到了安乐堂这个避风港。 于大海等人把她视作未来的主子,无论纪羽瞳要做什么事情,他们都会抢先去做。 当然,他们有着充足的理由,那就是纪羽瞳得好好养胎,动这动那的会动了胎气的。 所以,纪羽瞳每天能做的事情只有三件,那便是走路、晒太阳和吃睡。 第九十章 再相逢(一) 在蒋姑姑和莺莺的悉心照料下,纪羽瞳安安心心地养起了胎,转眼间,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 虽说安乐堂少有人来,为了以防万一,纪羽瞳很少在天亮后至天黑前这段时间到前院来。 毕竟,被人看到哪怕一眼,只要对方不是傻子,便会知道纪羽瞳的肚子为何会这般。 行动被限制住并不代表纪羽瞳过得憋闷,因为蒋姑姑、于大海他们对于纪羽瞳很是用心,不仅仅是衣食住行,更包括每日和她聊天解闷。 他们想着法儿变着法儿让纪羽瞳心情畅快。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也就快了很多。 在纪羽瞳来到安乐堂后的四个月内,来了两拨人,送来了三名病重的宫女和宦官。 没过多久,这三人便咽了气,被抬走埋掉。 见惯了生死的她们如往常一样,每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打扫院落,当夜幕降临后便聚到一起,如一家人融洽地相处着。虽然他们很是开心,却不得开怀笑着,因为在寂静的安乐堂,他们的声音能传出好远好远。 直到有一天。 这天,蒋姑姑和莺莺刚刚把扫好的院子泼上水,四名宦官便抬着一人走进了安乐堂。 蒋姑姑一瞧,还是以往的那四位。 每当有人病倒,便是他们把人送过来的。 蒋姑姑把铜盆放到地上,走到他们身边,看了看架子里。 只见一名器宇不凡的俊俏青年男子病恹恹地趟在上面,蒋姑姑怒了努嘴道:“四位公公,这位公公怎么了?” 抬着架子的人中有一位接过话茬道:“嗨,要说他呀,真是时运不济,宫人万万千,除了程公公,被怀公公看上的也就数他了。前些日子才和怀公公办了一系列漂漂亮亮的差事回宫。没几日便得了一种怪病,时不时便会昏死过去。那日他去给宸妃娘娘送东西,还没走到宸妃娘娘面前,病又犯了,一头栽倒在宸妃娘娘的面前,差点没惊吓到宸妃娘娘。宸妃娘娘心肠好,恰好太医正在一旁请脉,便帮他看了看。太医把过脉后说他的脉搏似有似无,时强时弱,得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病。虽然要不了命。但是差事是肯定做不了了的。而且又无法断定是否传染。所以便先送到您这里养着。” 蒋姑姑啧啧道:“挺白净的一个人,看样子体格也挺健壮的,怎么就得了这么一个怪病,真是可惜。” 这名公公道:“可不是嘛。你是不知道怀公公有多倚重他,好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呢。” 蒋姑姑道:“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他居然这般能耐。” 看来跟蒋姑姑说话的这名公公心肠不坏:“别说蒋姑姑你瞧着可惜,就是我们听说了后也替他惋惜呢。蒋姑姑,让您费心,给他安排个住处?” “嗨,这都什么命呐,来吧。” 安乐堂第一进院子是专门供生病的宫人们用的,外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踏进来的,更不要说往后面第二进第三进院子里走了。 蒋姑姑领着四名抬着英俊宦官的公公直奔第二进院门旁的一个房间而去。 蒋姑姑道:“来来来。他运气不错,于公公前两天刚把藤椅修好,今日便让他享用上了。四位公公小心点,把他抬上来吧。” “好嘞。” 这四人动作娴熟地轻轻把患了怪病的公公抬起,把他挪到了藤椅上。 “蒋姑姑。人我们已经给您送过来了,后面的事情便交给你们了。” 这名一直和蒋姑姑说话的公公拍了拍患上怪病的俊朗宦官:“兄弟,你这一病不要紧,怀公公和卢公公好多事情便没有了得力的助手,他们都挺焦心你的。蒋姑姑是个大善人,最会照顾人,你呢,就安安心心在安乐堂养病。病一旦好了,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兄弟们还指望着你随怀公公混好了后,带着我们一起做事儿呢。” 躺在藤椅上的俊朗宦官有气无力道:“多谢你们的关照,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尽快把身子养好的。” “那行,我们就不多耽搁了,蒋姑姑,替我们向于公公问安。” “好嘞。” 蒋姑姑俯下身子,贴着俊朗宦官的耳旁柔声细语道:“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送送四位公公。” 俊朗宦官道:“还请蒋姑姑快去快回,我这里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情得烦劳您。” 四名宦官道:“蒋姑姑,既然柳兄弟有事急着求您帮助,您也不用跟我们客气,我们又不是头一回来,认得路的。” 蒋姑姑道:“那我就失礼一回了?” 四名宦官道:“瞧您这话说的。” 说完,他们便出了安乐堂。 待四个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俊朗的宦官开口道:“蒋姑姑,我想请问,安乐堂里是不是住了位名唤纪羽瞳的宫女,她是从内藏库调过来的” 在听到俊朗宦官提及“纪羽瞳”名字后,蒋姑姑提防心顿生。她在安乐堂待了有好几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个宫人,得了病被送进安乐堂,不见情绪低落,不吵也不叫,不哭也不闹,进来便急急打听起人来。她心生疑窦,却无法隐瞒,道:“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怎么,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俊朗宦官道:“我和纪姑娘都是大藤峡人,自小相识,蒋姑姑可不可以请她来见我?” 蒋姑姑一想纪羽瞳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道:“纪姑娘近日身体略有不适,不能下床走动,你若想见她,我看得等一段时间。” “什么,她病了?生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俊朗宦官在听了蒋姑姑的这番话后,似乎非常紧张,他一把攥住蒋姑姑的手,一口气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蒋姑姑只觉得好像有一只铁箍死死卡在了她的手腕上,骨头几欲裂开的疼痛让她的额头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哎哟哟,疼……” 蒋姑姑顺着俊朗宦官的手攥着她的方向,弯下了身子。 这哪里是患病之人应该有的气力,蒋姑姑虽然疼得几乎昏死过去,不过,她的意识非常清醒。 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俊朗宦官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暴露了,连忙松开手,道:“蒋姑姑,我这病是装出来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能见上纪姑娘一面。烦请您替我传一句话给她,就说柳仕元得了重病,已经搬到安乐堂来了。请您务必这么说。如果她还不愿意见我,我立刻离开。”没错,来人正是柳仕元。 蒋姑姑道:“为什么让我这么说?” 柳仕元道:“姑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这么说,我怕她不肯见我。” 蒋姑姑道:“好,我就照着你的意思试试看。” 柳仕元道:“多谢姑姑。” 蒋姑姑从柳仕元的房间走出来后,便直奔第三进院子。 在进宫第二进院子的时候,她提高了嗓门道:“莺莺,还在干活吗?” 这是她和于大海为了防止突然有人闯入,故意设置的暗号。 在听到蒋姑姑的声音后,莺莺道:“姑姑稍候,我马上来。” “咣当……”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原来,她们的第三进院子的院门是栓上的。 走进院子,纪羽瞳正步履轻盈地在路上溜达,近五个月身孕的身体并没有让她走起路来显得有多么笨拙。 “纪姑娘,纪姑娘。”蒋姑姑一边走一边冲纪羽瞳叫道。 望着蒋姑姑一脸的紧张兮兮,纪羽瞳停下了脚步,道:“蒋姑姑,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蒋姑姑道:“纪姑娘,第一进院子里来了位公公,听抬他进来的人说是得了怪病不得已被送到这里将养的。可是在送他的人走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我打听起姑娘的情况,而且他根本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力气大得不得了,我觉得可疑,特地向姑娘求证。” 纪羽瞳心里面一咯噔,心道:“难不成是万贵妃起了疑心?” 她的心刚刚悬起来,却又转念一想:“不会哇,若是疑心何必如此,直接唤我过去便是。难道是……” 突然,纪羽瞳想起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的柳仕元,她已经足足超过一百五十天没有柳仕元的消息了,按道理柳仕元也该回来了,难道会是他? 纪羽瞳颤抖着声音道:“蒋姑姑,他有没有对你说他叫什么?” 蒋姑姑道:“他说他和你很早便认识了,名叫柳仕元。” 纪羽瞳听到后差点跳起来:“仕元,是仕元,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不过纪羽瞳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因为她已经想到柳仕元很有可能是装病来看她的,而且很有可能打算留在安乐堂守护她。 在宫里面,应该尽量保守住一切,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 蒋姑姑瞧着纪羽瞳的反应,道:“姑娘,你真的和他相识?” 纪羽瞳重重地点了下头,问道:“姑姑,现在第一进院子里除了他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蒋姑姑道:“没了。” 第九十章 再相逢(二) 纪羽瞳道:“那我能到他的房间里去见见他吗?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 蒋姑姑摇了下头道:“不行,安乐堂的院门白天需是敞开着的,所以姑娘还是别冒这个险。万一不巧有人进来的话,撞见姑娘大着肚子的样子,岂不是前功尽弃。” 继而,她又笑着道:“我瞧这位柳公公挺关心姑娘的,他也决不允许姑娘冒这个险。” 纪羽瞳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蒋姑姑道:“当他向我打探安乐堂里有没有姑娘这个人时,我跟他讲姑娘近日身体不适,你猜他怎么着?” 纪羽瞳道:“他做了什么?” 蒋姑姑道:“本来一副病恹恹样子的他,突然从有气无力的状态中蹭地一下弹坐了起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差点把我的手腕给攥断。姑娘你瞧瞧。” 说完,蒋姑姑捋起袖口,只见蒋姑姑的手腕已经乌青肿胀起来。 纪羽瞳甜蜜地幽怨道:“委屈姑姑了。他这人本是天下最聪明不过的,只有他骗人的,何曾上过别人的当。但是所有事情一和我关联上,他的脑袋就乱了,什么都不会分析了。姑姑,既然我不能出去,就请你把他带到这进院子里来吧。” 蒋姑姑道:“好嘞。” 满口答应后,蒋姑姑便准备往外走。 纪羽瞳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连忙叫住她:“姑姑。” 蒋姑姑道:“姑娘,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纪羽瞳道:“请姑姑跟他说,你之所以向外人宣称我近日身体不适,只不过是因为我已经怀有近五个月的身孕,需得掩人耳目,以保周全。” 蒋姑姑愣了下,道:“姑娘,你……”她已经从纪羽瞳简短的几句话里听出她和外面的柳仕元关系非同一般。 纪羽瞳道:“姑姑请别问为什么,只管如实告诉他。” “是。姑娘。” 在与纪羽瞳通过气儿后,蒋姑姑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第一进院子,来到柳仕元所在的房间,道:“柳仕元,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就不用不死不活地装着。纪姑娘让我带句话给你。我们之所以向外人宣称她身体不适,只不过是因为她极影怀有近五个月的身孕。” 柳仕元道:“我知道。” 蒋姑姑道:“那你现在需不需要见纪姑娘。” 柳仕元道:“见,当然要见。” 看着柳仕元望眼欲穿的样子,蒋姑姑抚慰他道:“请柳公公放心。纪姑娘在我们几个人的轮流照看下,身体将养得很好。她在安乐堂很安全也很安心。” 柳仕元道:“蒋姑姑,刚才实在是对不住,情非得已,还请姑姑您多多见谅。” 蒋姑姑道:“不碍事的,人之常情,若是换做是我。我也想不出比你更好的点子。不过柳公公,话说回来,纪姑娘怀有身孕的事情是瞒不了多长时间的,我们如果想要通风报信的话,何必等到今天,早就屁颠颠儿到昭德宫那位主子面前邀功领赏去了。来吧,随我来,纪姑娘已经翘首企盼了你好几个月了。” 蒋姑姑抬腿欲走,却发现柳仕元并没有跟上。 他依然怔怔地站在那里。 马上就要见到心爱的纪羽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柳仕元却裹足不前。他曾经说服自己。想看到纪羽瞳当母亲的样子,生下一名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宝宝,但是身为一名男人,虽然已经残缺,但是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纪羽瞳,面对那个身材已经略微臃肿的爱人。 蒋姑姑似乎一眼看穿了柳仕元内心的想法,道:“柳公公,如果纪姑娘见到你的犹豫,她一定会伤心死的。照顾姑娘的这些日子里,我们虽然无法完全了解她的内心想法,但是我多多少少能看出来,姑娘她在等一个人,等得很辛苦。本来,我以为她等的那个人是皇上,然而我万万想不到她却是在等你。” 柳仕元苦涩地笑了笑,嗓子沙哑着道:“蒋姑姑,我何尝不明白羽瞳的心思,只是眼下这个坎儿,我不知道能不能迈得过去,就如同近乡情更怯,我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眼看着就要看到了,却……” 蒋姑姑道:“你现在的感受我能充分体会到,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跨过心里的这个障碍的。” 柳仕元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她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姑姑,您替我瞅瞅,我现在这个状态行吗?” 说罢,他笔直笔直地站着,抻了抻衣角。 “剑眉星眸,仪表堂堂,挺好的。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 于是,蒋姑姑和柳仕元两人一前一后往第三进院子而去。 柳仕元觉得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一点一点挪向目的地,原本,他是多么迫切想见到纪羽瞳,然而,近在咫尺了后,他却希望这条路能够很长,很长,一时半刻见不到尽头。 但是,距离本就那么短,说话间便来到了第三进院落。 进入院子后,却不见了纪羽瞳的踪影,再扫上一眼,莺莺正站在纪羽瞳的门口,向里面指了指。 蒋姑姑看了看纪羽瞳紧闭着的房门,叹了口气向柳仕元道:“原来纪姑娘和你一样,想见而不敢见。” 她走到门口,轻轻拍了两下门,顺着门缝向里面喊道:“姑娘,我把柳仕元给您带来了。” 可是,屋内却没有人回应。 柳仕元知道,纪羽瞳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他向蒋姑姑道:“姑姑,能麻烦你和那位妹妹暂且回避一下吗?” 蒋姑姑道:“正巧我手里面还有事儿没做完呢,听姑娘的语气,你们得有好一阵子没见过面了,肯定有很多掏心窝子话要说,就不打扰你们了。莺莺,我们走吧。” “哎,姑姑。” 莺莺大声应着,应该是告诉纪羽瞳,她们出去了。 柳仕元道:“谢谢你,蒋姑姑,谢谢你,莺莺妹妹。” 蒋姑姑道:“此时就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了,柳公公,当务之急是好生开导纪姑娘,你们之间的事情,必须得由你们两人直面去解决,总这么避着也不是个事儿,老不见面,会郁结一些事儿在心里面的。她现在怀着孩子,郁郁寡欢的话对自己的身体,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柳仕元道:“我会的。” 蒋姑姑道:“那我们走啦。” 说完话,蒋姑姑带着莺莺离开了第三进院子,在出门的时候,顺便把院门锁上。 对此,柳仕元充满了感激。 莺莺在随蒋姑姑出来的路上问道:“姑姑,这位柳公公和纪姑娘是什么关系?” 蒋姑姑感慨道:“他们啊,是一对苦命的孩子。” 莺莺道:“我不懂。” 蒋姑姑摸着她的头,道:“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院子里,就剩下柳仕元一人,他整个人贴在门板上,轻轻拍打着道:“羽瞳,羽瞳,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好吗?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羽瞳,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 屋内依然没有动静。 眼泪顺着柳仕元的眼角滑落下来,他哽咽着:“我知道你内心有说不出的苦,我能体会到你有多大的委屈,不能发泄,没有人能倾诉,只能这样压抑着自己。我知道你是怪我不应该离开你。羽瞳,我想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都说人生自古多情即多苦,在随怀公公离京办差的每一天,我都拼命地做事儿,因为一旦停下手,我的脑袋里全是你,羽瞳你知道我想你想得有多苦吗?我终于能深深体会到诗词里面说的,为伊消得人憔悴了。羽瞳,你开开门,让我见见你,好吗?” 他呜咽着,里面却寂静无声,好像没有人一般。 但是柳仕元却分明感受到了纪羽瞳的心跳声。 见纪羽瞳在屋内仍然没有回应。柳仕元倚靠着木门,臀部轻轻滑向门槛。在坐住了后,柳仕元小声哼唱起了他曾经只对纪羽瞳唱的情歌,歌声里,满满的都是牵肠挂肚的思念。 在静谧地几乎掉根针都能听到声音的院子里,歌声柔柔地,很快便飘洒至各个角落。那一字一句,一顿一挫,都包含着极强的感染力,能让听到的人不自禁想起内心深处最最思念和深爱着的情人,并且沉浸其间,不能自拔。 柳仕元唱着、想着,慢慢摇晃起了身子,就好像身边有纪羽瞳伴着一般。 他们在大藤峡相爱的那段日子里,纪羽瞳和他真就这么肩并肩坐在一块巨大的崖石上,远眺着群山,享受着彼此的温暖。 一曲将尽,柳仕元突然觉得后背失去了着力的地方,房屋的木门“咯吱”一声。 柳仕元喜出望外,正准备站起身来转向里面:“羽瞳……” 这时,一双玉臂从后面伸过他的脖子,环绕着他,压住了他的双肩,幽幽道:“仕元,我求你不要转过身,我害怕让你看到我如今的模样。仕元,请你让我这么轻轻地抱着你,好吗?” 第九十章 再相逢(三) 柳仕元摇了摇头道:“不好,羽瞳,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羽瞳。” 说完,他微微一用力,把身子转了过去。 纪羽瞳惊恐万状,尖声道:“仕元,不……不要……” 但是,柳仕元双手反探,从左右两侧抓住她,在防止纪羽瞳摔倒的情况下,还是转过了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纪羽瞳连忙把眼睛错开。 她不敢去看柳仕元,但是她扭向一边的脸却被转过身体,完全面对她的柳仕元轻轻挪了过来,柳仕元站起身,额头顶着额头,道:“羽瞳,你看着我,我需要你好好看着我。” 在无力地扭动了几下后,纪羽瞳停止了挣扎,她慢慢睁开双眸,迎上柳仕元的目光,泪水夺眶而出,双臂张开扑入柳仕元的怀里:“仕元,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把全身的力气都投入到这一深深的拥抱之中,用力地拥着柳仕元。 柳仕元却很紧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道:“羽瞳,你小心点,注意别压到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这话,纪羽瞳好险身子被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她哆嗦了下身子,连忙挣脱柳仕元的怀抱,手忙脚乱地收着腹部,把两侧的衣服往中间扯,想要遮住隆起的小腹。 柳仕元道:“怎么了?给我好生瞧瞧。” 纪羽瞳道:“不……不要……” 柳仕元道:“你身体上已经充满了即将做娘亲的气质,挡是挡不住的,来,给我瞧瞧。” 纪羽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仕元,这个孩子不是我跟你的,他是另外一个男人的。” 柳仕元道:“我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凑到纪羽瞳的耳边,道:“但是,在安乐堂这方小天地中,他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以肩负起爹娘的责任,养育着他。” 柳仕元的这个想法纪羽瞳之前也有想过,但是,她却不敢继续往下想,虽然她在辛凤儿那里得到了柳仕元的原意,不过毕竟,发生这样的事情心里面会有隔阂的。谁都不能够坦然处之,纪羽瞳呆住了。 柳仕元搀扶着纪羽瞳,把她领到木椅旁坐下,道:“羽瞳。不必心存忧虑,只要你心里面有我。我心里面有你,能不能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我就是想生,也是没有办法的了。” 柳仕元乐呵呵地说着,好像男人最大的屈辱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 纪羽瞳道:“仕元,你不要说了。” 柳仕元道:“我要说。羽瞳,这件事情是我们没有办法回避的,我要你知道我内心切切实实的想法。羽瞳,如今宫里面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我患了一种怪病的。我是义无反顾地来到安乐堂,陪伴你,看着你一步步成为这世上最美的母亲,看着你的人生变得完美。” 说到这里,纪羽瞳突然关切道:“对了。仕元,你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事儿?离京这么多天。听说有鞑靼进犯,你没伤着吧?” 柳仕元张开右手道:“你看。” 他的虎口有一道很深的裂痕,那是他在鹰扬卫于鞑靼人鏖战时,硬生生接下铁塔巨汉刚猛无匹力道的铁枪震裂开来的。 纪羽瞳道:“天哪,你怎么伤到的?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现在还痛不痛?” 柳仕元一把把她轻轻拥入怀中道:“真好,听到你如此关心我真好。我这是小伤,早就好了,可是,如果你避着不见我的话,那么我的心里面将会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怎么也好不了。” 纪羽瞳道:“仕元,我也一样,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失去你吗?我真害怕,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柳仕元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我不会是那般无心无肺,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个受害者,我们都是迫不得已。羽瞳,我们永远不会失去彼此,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纪羽瞳道:“仕元,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安乐堂的?” 柳仕元道:“想听吗?想听的话就好好坐着,我慢慢跟你道来。羽瞳,要不要喝水?” 纪羽瞳道:“要。” 柳仕元拿了个茶碗,替纪羽瞳倒了一杯温水后,递到纪羽瞳的手中,他握了握纪羽瞳接过杯子的手,道:“瞧你这小手,冰凉冰凉的,赶紧捂一捂。” 纪羽瞳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柳仕元道:“好,好,都是我害的。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离开你。” 纪羽瞳有感而发道:“仕元,有你陪着我,我再也别无所求了。” 柳仕元道:“你这丫头可真是的,为什么每次都抢先把我要说的话说了呢?” 纪羽瞳道:“那你就讲一讲我不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安乐堂,又如何装病来的。” 柳仕元搬了把椅子,和纪羽瞳面对面坐着,握住纪羽瞳的手,轻轻摩挲着,讲起了刚刚回到宫中时候的事。 “就在几天前,怀公公带着我,忙完了历时近半年的彻查卫所贪腐的差事回宫后,我便飞奔到直殿间,把一直代我扫洒的公公换下,一路上装作晃晃悠悠地去到了内藏库,当我来到内藏库的时候,门如以往,是虚掩着的,我蹑手蹑脚地进去,准备给你一个惊喜。走到里面才发现,已经换了个人,内藏库管事儿的居然变成了个从未见过的年老公公。” “当时的我如五雷轰顶,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在问询过老公公后,他说你已经被调到他处当差,不过至于调到什么地方,他就不知道了。” “为了能够找到你,我便来到了昭德宫外,以前,我曾经和辛凤儿约定如何见面,可是毕竟几个月不在宫里,不知道凤儿妹妹会不会每天准点守候在那里。不过还好,凤儿妹妹可能知道我一回宫找不到你便会去找她,每日都守候在墙边,等着我的暗号。” “通过她,我才知道我走后的这几个月发生了多少事情,也才知道你原来早就被万贵妃遣到了安乐堂来。” “那么,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你呢?仅仅见到你还是不行,我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我突然奇想,安乐堂是得了重病的宫人们待的地方,我何不装病呢?” “于是,在回到宫中的第三天,在直殿间的人都在的时候,我便仰面朝天,咕咚一声,直直摔了出去,直殿间的人又掐人中又是朝我脸上喷水的,才把我救过来。” “不过此后,我便会时不时的发病,直到在宸妃娘娘宫中发病的时候,恰有太医在。太医在把过我的脉搏后,脸色大变,因为他按到我脉搏上的身后,我的脉搏是时快时慢,骤断骤续的。太医不知道我身怀异术功夫,直呼我得了罕见的病症,一时无从医治。” 纪羽瞳道:“你装病这件事情怀公公和干爹知道吗?” 柳仕元道:“没有,我想还是先瞒住所有人的好。尤其是怀公公,他最不喜欢别人因为私人感情而置他心目中的大事于不顾,我的这点伎俩如果告诉他的话,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纪羽瞳道:“你呀,如果不折腾出点事儿来,就不叫柳士元。” 柳仕元道:“说起来,我觉得很对不住怀公公和干爹。” 纪羽瞳眨了眨眼睛道:“为什么这么说?” 柳仕元道:“在得知我患上怪病后,怀公公很是自责,认为是我彻查卫所贪腐案件的时候劳累过度所致,于是他冒着被人揭发逾矩的危险,偷偷找了个平日里私下关系非常不错的太医给诊治,说实话,我当时被感动的差点冲口而出把一切都告诉他,不过到了最后,我还是硬生生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来。” 纪羽瞳道:“唉,我们亏欠怀公公和干爹太多太多。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柳仕元道:“这个只能等待来日了。” 纪羽瞳伸出春葱白玉一般的手指,道:“把手伸出来。” 柳仕元道:“怎么,你想试一试吗?” 纪羽瞳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跟你学过一些医术的,来,让我把把脉。” 柳仕元把手腕上的衣袖拉了拉,纪羽瞳把手指搭了上去。 只觉得柳仕元的脉搏会非常强劲有力地跳动一下,继而便是好长一段时间感觉不到脉搏,纪羽瞳亲昵地弯曲着食指,在柳仕元的脑门上轻轻磕了两下,道:“你呀,真是个鬼精灵,一肚子的心思。说,有没有骗过我?” 柳仕元道:“没有,绝对没有。” 纪羽瞳道:“真的没有?” 柳仕元道:“真的没有,要不要我向天发誓?”说罢,他举起右手,弯下拇指、无名指和小指,食指中指冲天。 “我柳仕元无论过去还是将来,绝不会骗纪羽瞳,如果我胆敢起了哄骗之心的话……” 纪羽瞳连忙捂住他的嘴:“好啦,别动不动的发誓,老天爷可是记得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骗人的人,你呢,只要对我的哄骗是善意的,就行。” 两个人深情对望了下,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和柔情蜜意。 第九十一章 危机紧随而来(一) 作为后宫里上至主子下至宫人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安乐堂这片地方彻底成为了一块不会被任何人提起的遗忘之地。 万贞儿也是眼不见为净,自打发了纪羽瞳到安乐堂,她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令她心惊肉跳的背影后,她的目标和重心便彻底转移,一门心思紧盯在朱见深的身上,只要朱见深头一天晚上宠幸了一名女子,无论那名女子是谁,她都毫不客气地在第二天把汤药送到那名女子的面前。 她卯足了心劲儿进行着断绝大明王朝皇嗣延续可能的大业,然而,任她抓破脑袋想也不会想到,在被宫人们遗落的安乐堂中,正有一名女子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肚子里有一名男婴,进入了来到这人世间的倒计时阶段。只要他呱呱坠地,那么万贞儿所有的努力将彻底化为泡影。 在安乐堂第三进院子这个港湾中最安静最安全的小角落,柳仕元正歪着脑袋,把耳朵紧紧贴向纪羽瞳的肚皮。 纪羽瞳呵呵笑着往回缩了缩。 柳仕元道:“干嘛躲我?” 纪羽瞳道:“你的耳朵太凉了,隔了一层衣服还能感觉到。” 柳仕元道:“好,我把耳朵搓一搓,搓热了可一定得给我听哦。” 纪羽瞳亲昵地轻轻打了柳仕元一下,道:“别闹了,若等会儿蒋姑姑她们不巧进来,被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柳仕元骄傲地抬起头,道:“咱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是正大光明的事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仕元一边说着话。一边搓着耳朵。 “你试试,试试热不热?” 纪羽瞳看了一眼:“哎呀,你也太大力了吧,你脑袋上的那个耳朵不是你的吗?你看看红得……” 柳仕元道:“嘿嘿。我已经等不及了,来,好羽瞳,给我听一听。” 纪羽瞳白了他一眼:“真受不了你,好啦,好啦。满足你的好奇心。” 柳仕元满怀期待的把耳朵贴了上去,屏住了呼吸。 此时盛夏将近,纪羽瞳已经穿上了单薄的衣服,柳仕元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胎儿快速的心跳声,他兴奋地道:“孩子的心跳声好快啊。” 纪羽瞳幸福地咬着嘴唇道:“是的呢,我感觉他的心跳比我们大人要快好多呢。” 柳仕元正准备离开纪羽瞳肚皮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耳朵被轻轻碰触了一下。 柳仕元兴奋地抬起头,冲着纪羽瞳睁大了眼睛,指着纪羽瞳的肚子道:“他……他在里面用脚踢我呢。” 纪羽瞳看着柳仕元如同孩子发现了新奇的玩具般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莞尔一笑。和柳仕元较起真来,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用脚踢你,而不是用手打你呢?” 柳仕元笃定地道:“他一定是用脚踢的,那一下力量好大的。羽瞳,他有没有弄痛你?” 虽然隔了层肚皮,柳仕元还是能隐隐感觉到疼。他不由得担心起纪羽瞳来。 纪羽瞳撒着娇道:“疼呢,他在肚子里一刻都不肯歇息,翻江倒海的,都不够他折腾的。” 柳仕元在纪羽瞳的肚子上轻轻吻了一下,道:“羽瞳,辛苦你了。”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不辛苦。仕元,想没想好给这个孩子起什么名字?”纪羽瞳不是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叫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她的孩子是个男婴,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在经过千辛万苦之后会成为中国历史上难得的好皇帝,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在安乐堂这段时间,有多少事情是与柳仕元、与她有关。所以,她想知道柳仕元能为这个孩子起个怎样的名字。 “起名字?”柳仕元愣住了。 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他只是想一想。毕竟,这个孩子将来的名字得由他的亲生父亲定下。 纪羽瞳鼓励地看着柳仕元,点了点头道:“恩,孩子有可能会在安乐堂生活好一段时间呢,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过,总得有个名字叫他吧,就当是个乳名。” 柳仕元的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虽然听上去普通但是却有着深远意义的名字,他道:“羽瞳,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你我的,而且只要他逃脱了万贵妃的迫害,是极有可能成为一代君王,君临天下的。他是上天的孩子,你觉得我们叫他天赐好不好?” 纪羽瞳道:“听你这口气,好像笃定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婴似的。” 柳仕元道:“那当然可以确定了。你可别忘了,我本身是个大夫,精通岐黄之术,每日帮你把脉,我都在留意,经过我多天的观察,这孩子必是男婴无疑。” 纪羽瞳道:“这些日子下来,我几乎都把他视作是你我的孩儿了,可是你却偏偏提起什么万贵妃。” 她柔柔地摸了摸肚子:“唉,为什么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从来到人间的那一刻起就要面对数不清的阴谋诡计和危险厄运,尤其是当下,万贵妃一手遮天,无法无天。仕元,你还记得前些年安妃刚刚诞下小皇子便离奇被杀的事情吗?我真担心我的孩子会成为她下一个要铲除的目标。” 柳仕元看着焦忧思虑的纪羽瞳,道:“羽瞳,你放心,我不是在这儿吗?只要有我在,没有谁能动你们母子俩一根寒毛,更何况,我们现在在安乐堂,安全得很。我听说,万贵妃忙得很,哪里顾得上我们这里。” 纪羽瞳太后看了看不高的屋顶,叹了口气,道:“真希望能带着孩子离开这紫禁城,跟着你远走高飞,海角天涯,哪里都成。” 就在这个时候,莺莺泪涟涟地走了进来。 纪羽瞳道:“莺莺,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的?” 莺莺道:“姑娘,不是我,是吴兴,他被人给打了。” 纪羽瞳道:“什么,吴兴那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怎么会惹着别人?他是不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主子?” 莺莺道:“哪里是什么主子?要是被主子打,那我们也不会觉得憋屈,他是被汪直打的。” 纪羽瞳和柳仕元对望了一眼,现在只要提到汪直的名字,他们心里面便生出恐惧,因为这人跟他们认识古道热肠的黄直完全是两个极端:“他为什么要打吴兴?” 莺莺气愤道:“还能为什么,没来由的。姑娘你有所不知,在你来安乐堂的这几个月里,贵妃娘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重新把皇上迷得不知道了方向,只要她想要的东西,皇上一律准奏;只要是万贵妃的手下,皇上无一不提拔重用,这其中尤以汪直风头最劲。现在汪直简直是气焰嚣张到不知自己是谁的地步。如今走在宫里的路上,迎面碰到了汪直,宫人隔了四五丈远便把头埋得低低的,高呼汪公公吉祥。不能抬眼看他,必须得等他走了后才能走动。他的这一举动曾经有人向皇上提起过,但是皇上却很不以为然,来了个一笑了之。见皇上都对他放任不管,这一套流程更是成了宫人们不成文的规矩。” 纪羽瞳道:“仕元,你说黄直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柳仕元道:“本来,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目标便是能成家立业,为黄家传宗接代,但是进宫净身毁了他,如今他性情大变,乖戾残暴,好像只有在凤儿妹妹的面前,才会多少恢复以前的样子。” 纪羽瞳道:“他如果再这么变本加厉地折腾下去,总有一天会落得个悲惨的下场的。” 莺莺道:“姑娘这话说得是不假,但是当事人却毫无知觉啊,他好像不计后果了在折腾。并且,会有怎样的下场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耀武扬威几乎不可一世地当自己是半个主子,宫人们的日子难过啊。” “本来我们安乐堂里如果缺了什么东西,都是由于公公出去领取的,不过昨天于公公不小心崴到了脚,便让吴兴替了他去。谁知道,吴兴该死不死的在半道上遇见了汪直。姑娘你想吴兴得有多长时间没有离开过安乐堂了,哪里知道宫中多了这么个‘规矩’,他只是向汪直弯了弯腰,喊了声‘汪公公’,便急匆匆去领东西。吴兴的这个举动彻底惹恼了汪直。汪直命身边的人揪住吴兴,以他不守宫中规矩为由,扭到别处,亲手持棍,狠狠杖责了二十下,说是以儆效尤。” 听到这里,柳仕元有些怒了,嘴里面说了句“真是可恶至极”,然后重重拍了下桌子。 由于是含着怒气的,他手上罡气十足的力道没有收住。手掌拍到桌面的时候,整个桌子如同纸糊泥捏的一般,碎裂成一块块的。 在进入安乐堂后,柳仕元给莺莺的印象一直是极易相处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她哪里见过这么一手,莺莺颤着声音道:“柳公公,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 莺莺在宫里面曾经见过大内侍卫小露身手:“你这身手,比那些大内侍卫可厉害多了。” 柳仕元道:“是吗?那好,如果他再敢欺负我们安乐堂的人,我一定会一把把他扯过来,按住他的脖子,拧断喽。” 柳仕元当然不会这么做,他是在安慰眼前这名还未成年的小宫女。 莺莺却当了真:“柳公公,你还是别。” 柳仕元道:“为什么。” 第九十一章 危机紧随而来(二) 莺莺道:“听说汪直现在要经常出宫帮皇上和万贵妃办各种差事。由于外面龙蛇混杂,万贵妃生怕她的这个得力助手遭遇危险,便恳求皇上派人贴身保护。于是,皇上挑了两名身怀绝技的公公给网址,据说他们的身手,连宫里面数一数二的大内侍卫都佩服呢。你的气力虽大,可双拳难敌四手。” 柳仕元笑了笑:“谢谢莺莺的关系。那么莺莺,吴兴现在情况怎么样?” 莺莺摇了摇头道:“情况不是很好。汪直的这二十板子可是下了狠劲儿往瓷实了打的。吴兴被人抬回来的时候,那两瓣屁股都已经被打得稀巴烂了,血水一股股向外流,止都止不住。我在他旁边叫了他两句,他连应我的气力都没有。姑娘,我之所以过来,是想问问你和柳公公,你们的月俸银子够用吗?够用的话能不能凑出一些来给吴兴。蒋姑姑和于公公他们商量了下,由于公公出面,带着银子,想通过怀公公,向太医院的太医们求一点上好的金疮药给吴兴治伤。” 纪羽瞳道:“要说别的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月俸银子却都在。平日里都是你们照顾着我的,所以我领了银子也没地方使,都存着呢。仕元,帮我到小匣子第二层取银子,都取出来。” 柳仕元道:“好的。” 但是莺莺却阻止道:“不不不,用不了那么多,姑娘,你还得留着点以备不时之需呢。” 纪羽瞳道:“莺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瞻前顾后的。日头变得越来越毒了,吴兴的伤不仅仅要外敷金疮药,更是得内服药剂。一个处理不及时,他的伤口便会溃烂,这些银子还不知道够不够呢。再说了,不是马上又可以领银子了吗?” 莺莺哪里懂得什么药理,听了纪羽瞳的话,觉得很是在理。心里面道,眼下救人要紧,她接过柳仕元取出的银子道:“好吧,姑娘,那么我就先把银子取走了。待吴兴好了,让他慢慢还你。” 柳仕元道:“莺莺,我的月俸银子也都在这里了,虽然不多,总算是能帮上一些忙的,来拿着。” 莺莺道:“谢谢柳公公。我在这里代吴兴谢谢你们。” 柳仕元道:“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得跟一家人似的,干什么说这么生分的话。有了困难,大家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至于还钱的事情,不急,来日方长。” 在莺莺把纪羽瞳和柳仕元的身家揣入怀中后。纪羽瞳问道:“莺莺,吴兴他人现在哪里?” 莺莺道:“回姑娘的话,由于怕汪直记着吴兴,怕他来挑刺找茬,所以我们把他安排在第一进院子里养伤。” 纪羽瞳道:“莺莺,我想去看看吴兴。” 莺莺道:“姑娘,那可是在第一进院子呢。” 纪羽瞳道:“反正这两日也没人来,你去暂且把院门关起来,我去看两眼便回来。我如果不去的话,会心里不安的。我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莺莺道:“姑娘你这身子?” 纪羽瞳道:“这一点你就放心吧。你们太过紧张我啦,别看我挺着个大肚子,走路做事儿好像很笨拙的样子,其实你们不知道,我行动挺自如方便的。不信你看……” 纪羽瞳站起了身子。一扭身,来了个小小的转体回旋。 谁能想到纪羽瞳会来这么一下,看得莺莺和柳仕元魂儿都飞了,他们两人赶紧上前扶住,莺莺告饶道:“好了好了,姑娘,我们已经见识了你的身轻如燕了。姑娘,你还是多注意点,要不然,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去看望吴兴的。” 纪羽瞳道:“你呀,真是个管家婆,我听你的就是了。那么我现在可以去吴兴那里了吗?” 莺莺道:“既然姑娘执意前往,我想拦也拦不住,不过姑娘,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莺莺领着纪羽瞳,来到了第二进院子和第一进院子之间的院门,她先走了出去,道:“姑姑,姑姑,你过来一下。” 蒋姑姑听到莺莺唤她,走了过来,道:“什么事儿?” 莺莺道:“姑娘想来看看吴兴,此刻正在门后站着呢。” 蒋姑姑头皮一麻道:“你怎么不拦着姑娘呢。” 莺莺道:“我拦了,拦不住。” 蒋姑姑道:“好吧好吧,你拿着铜盆,到门外面假装洒扫,我带姑娘过去。” “好的,姑姑。” 当事情安排妥当了后,在蒋姑姑和柳仕元一左一右保护下,纪羽瞳快速从院门出来,闪进了吴兴所在的房间。 蒋姑姑冲着里间道:“于公公,纪姑娘来看吴兴了,我们现在能进去吗?” 于大海大出意外,道:“什么,姑娘来了?请姑娘稍等一下,我找点东西帮吴兴挡一挡。” 纪羽瞳道:“于公公,不用了,酷暑难耐,吴兴身上的棒伤千万不能捂着。” 于公公道:“姑娘请放心,我不过是搬了个小桌子在他身上,再在小桌子上覆盖一块布。姑娘稍等片刻,等我拾掇好了便请姑娘过来。” 纪羽瞳毕竟是女儿家,虽说是瞧伤,但是该避讳的始终还是要多多少少注意一下。 过了片刻,史运涛走了出来道:“柳公公也来啦,姑娘,里面请。” 在踏进里间的时候,纪羽瞳和柳仕元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史运涛迎了他们后,便又急急忙忙先跑了进去。 走到吴兴所在的床榻边,纪羽瞳和柳仕元才明白史运涛为何如此地匆忙了。 原来,吴兴伤口处的血腥味儿把附近的苍蝇招引了过来,史运涛得时刻在旁,帮吴兴驱赶这些令人厌恶的家伙。 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几乎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纪羽瞳是他们的主子。见到纪羽瞳来到自己的面前,本来被打得动弹不得,气若游丝的吴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上一股力气,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边挣扎边道:“纪姑娘,您怎么来了?” 纪羽瞳连忙道:“别动,趴好了。” 吴兴身上乏力,无奈趴着道:“唉,我真是没用。” 纪羽瞳心疼道:“疼得厉害吗?” 听得纪羽瞳温柔入心的声音,吴兴突觉身上的剧痛似乎顿时减轻了不少,他呲牙咧嘴地笑着道:“见姑娘来看我,我这身上突然就不痛了。” 纪羽瞳道:“瞧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神仙。” 吴兴心道:“你在我们的心目中,就是天上的仙女。” 他刚想接话,不想到喉口一甜,一股腥涩的血气涌了上来。 为了不让纪羽瞳担心,他想硬生生地把这股气吞咽下去。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令人恶心的血腥气根本压制不住,他忍了片刻,还是没有忍住,“哇……”地一声吐出了口血水。 “啊……这可怎么办?”蒋姑姑在一旁叫了起来。 柳仕元道:“姑姑莫急。” 他上前两步,伸出右手按在吴兴的后心处,催动内劲,一道温和浑厚的内劲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进入吴兴的体内。 吴兴的胸口本来如有一团火在燃烧,在这股内劲输入后,他觉得四肢百骸瞬间舒服了许多,他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柳仕元道:“吴公公,有没有好一些?” 吴兴点了点头道:“舒服多了,真是没想到柳公公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本领。” 柳仕元道:“在进宫之前我是做大夫的,舒筋活血的奇法妙招多少懂得一些。虽然现在已经帮你把郁结在胸口的气血化散,但是切记,如果感觉不适的话,切勿张口说话。” 吴兴道:“多谢柳公公。如果暂时无碍的话,有几句话我必须得问纪姑娘。” 柳仕元道:“无碍的,你问吧。” 吴兴道:“纪姑娘,您大概还有几日才能生产?” 纪羽瞳看了柳仕元道:“这件事情你得问仕元。” 柳仕元道:“算一算日子,大概还有**日的样子。” 吴兴道:“纪姑娘,估计在您生产之前,还有最后一个关口要闯。” 所有人愣住,道:“什么关口?” 吴兴道:“汪直在我面前叫嚣着,为了更好的震慑,过两日他会到安乐堂来,当着我们安乐堂所有人的面,陈数我在他面前犯下的错。虽然我当时被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但是有一句话我却是听到的,他让所有人都得在场。” “什么?” “天哪,这可怎么办?眼看着就要迈过这个坎儿,汪直却在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招,那我们会不会功败垂成?”柳仕元开始慌乱,而且,他起了杀心。 蒋姑姑的脑袋却飞快地转着,道:“仕元,你先别慌。这件事情要想对付过去其实也容易,那天请姑娘装病即可,装那种见不得风见不得光而且是会传染给人的病。到我们安乐堂来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传染。如果听说有人得了传染病,汪直能不躲得远远的?” 就在这个时候,纪羽瞳却一弯腰,紧咬着贝齿,“哎呀……”叫了一声。 蒋姑姑道:“姑娘,你不会?”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可真不会替我们省心,看样子他是急着要出来了。” “快……都别愣着了,把姑娘搀回后面。快……” 第九十二章 艰难产子(一) 明成化六年,七月,京城。 这一年的酷热比往常更甚。 本来汪直即刻就要前往安乐堂立威的,然而暑气横行当道还不满意,它鼓足了能量,一波一波袭进京城。 昭德宫内各处都摆上了巨大的瓷缸,缸内放着大块大块的冰。 相对于外面的滚滚热浪来说,这里已经是人间天堂。 但是万贞儿吃着冰镇葡萄,却依然叫嚷着:“皇上,这天实在是太热了,臣妾住不下去了。” 朱见深穿着单衣,抖了抖黏糊糊的领口,道:“今年这天怎么如此异常?” 陪在朱见深旁的程欢心里面道:“天生异象,必有大事发生。今年这大事儿啊,嘿嘿……” 不过,他却面无表情地站着。 朱见深剥了个葡萄递到万贞儿的嘴里,道:“爱妃,要不然我们去避暑,如何?” 万贞儿听了,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皇上,我们去哪儿?” 朱见深想了想,道:“要不然我们去趯台,如何?” 万贞儿道:“其实臣妾早就想去了。” 朱见深道:“朕和你是不是心意相通呢?一说就说到爱妃的心坎儿里了。” 万贞儿朝朱见深飞了个媚眼儿,道:“当然了。” 朱见深道:“汪直……” 汪直道:“奴才在。” 朱见深道:“你把手中的活儿交给别人,带着一拨人,会同趯台那边的宫人,把宫室都收拾收拾,朕要带着贵妃前去避暑。” “是,皇上。” 此刻,站在紫禁城长长甬道的这一边向尽头看,便能看到滚滚的热浪。宫里面的奇花异草也禁受不住热量。蔫呆呆的,所有的枝桠从早晨到晚上都不会动上一下。 这异常的热连宫中最最勤劳吃苦的公公和最最踏实肯干的宫女都坚持不住。 只要没轮到自己当值,便找到荫凉处,躺下了,动也不动一下。 因为哪怕动上一下,便会浑身上下冒汗。 这种天,唯一让人觉得还能容忍的就是,连蚊子都不出来叮人了。 皇宫内外。好像只剩下一个人不怎么在意酷热了,那就是万贞儿,因为她即将离开热浪的包围,去趯台避暑。 汪直办事效率极高,没用多长时间,便到趯台打了一个来回。 回来的时候,不但宫室打扫收拾好了,甚至连朱见深和万贞儿平日里吃穿用度必须出现的东西,一个不拉的都运了过去。 这让朱见深和万贞儿对他的能力更是大加赞赏了一番。 万贞儿半坐半躺在藤椅软轿中。懒洋洋地享受着抬轿人节奏轻快地一颤一颤着轿子。 她的心情之所以这么好,除了可以离开酷热逼人的皇宫,更是因为朱见深此行,除了为表孝心,请上了周太后,其他各宫的主位和小主,一个都没叫上,甚至是那位形同虚设的正宫娘娘都没知会一声。 虽然明知这样一来,必有言官折腾,但是朱见深连做点表面文章给他们看的功夫都不想下。 朱见深此举。无疑向朝堂上的众位大臣和后宫中的各宫主位表示。万贞儿在他的心目中地位何等的重要和不可动摇。 最让万贞儿飘飘然的是,皇上这种看似“一意孤行”的决定,周太后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要是放在以往,她连想都不敢想。 万贞儿哪里想得到,周太后之所以对皇上的荒唐行为不闻不问,是因为心思完全没放在上面。自辛凤儿把纪羽瞳怀上孩子的消息传出来后,周太后便掰着手指头算着日子,在朱见深请她同往趯台,她甚至想婉言拒绝。 汪直这样的折返跑,在当下的天气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是汪直必须得赶紧回来亲自护送能给自己带来无上荣光和权力的主子,所以,他在这段时间内是没有功夫去办自己的“私事儿”。 队伍里所有人都挥汗如雨。身上的衣物尽皆湿了个通透。 汪直并没有跟随在朱见深龙辇的左右,因为朱见深的跟前儿有怀恩、张敏、程欢。不需要他伺候。 更主要的原因是,宫里面谁不知道他汪直是万贞儿的心腹,是万贞儿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一旦出行,他最合适最应该站在的位置便是万贞儿的旁边。 透过细细的竹片做成的帘子缝隙,汪直分明可以看到万贞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虽然天热让她的玉容上颗颗汗滴,本来应该是让人焦躁的,但是她却一直在笑。汪直知道这时候向万贞儿请求些什么事情,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万贞儿肯定是会满口答应的。于是,他凑到了轿子边,紧贴着竹帘道:“娘娘,奴才想偷个懒,跟您讨一点点时间。” 万贞儿道:“这趟出行如此顺利,你忙前忙好功劳不小,本宫都看在眼里,辛苦你了。不过得等到了趯台,所有人都安顿好了,你才能能忙你的。” 汪直道:“奴才谢娘娘的恩典。” 万贞儿顿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准备趁这个工夫去安乐堂教训那个目无尊卑的小公公?” 汪直欠了欠身子,道:“娘娘料事如神。” 万贞儿道:“本宫有言在先,教训归教训,长着点心,把握住分寸,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尤其是皇上和本宫不在的时候,更是要恪守本分,本宫可是听说了,前些天你下手可是够重的。”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必定会传进万贞儿的耳朵里,但是汪直没想到万贞儿会在这个当口说他,一时之间,慌了会儿神。 万贞儿一眼便把汪直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于是她便来了个宽严相济,道:“本宫怕别人说你恃宠而骄,从而树敌过多。其实立威或者结怨,只在掌握的度上面。本宫一向是看重你的,希望你能多多想想办法,不管是以理,还是用权,都能够服人。本宫协理后宫,需要像你这样一丝不苟、严苛铁血的人,然而一定要谨记千万不要矫枉过正。” 这话从万贞儿的嘴里面说出来简直就是个莫大的讽刺,但是万贞儿却偏偏侃侃而谈了,这让汪直心里觉得一阵好笑,既然话里话外听不出任何怪责的味道,汪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奴才一定谨记娘娘的教诲。” 万贞儿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年纪还小,宫里面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去学,今年便从这宽严并济开始。去吧,本宫身边有香瑶她们伺候,你可以提前赶往趯台,日头如此毒,你这些天却一直在外面。” 汪直摇了摇头道:“不不不,娘娘,越是这种天气,奴才越得陪在娘娘的身边,娘娘闷了的话,奴才可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万贞儿道:“你自有你独特的行事风格,本宫就不拘束你了,随你的便。” 在汪直投身万贞儿门下后,万贞儿确实待他不薄,很是倚重于他,只要汪直不是闹得太过,探了朱见深、周太后和朝中大臣们的底线,万贞儿压根儿不会去管汪直。 既然连万贞儿都不管他,汪直便大展拳脚。 而他,确实影响了很大一批人。向后宫日渐刮起的奢靡之风,便是他带动起来的。 本来宫中的生活已经是锦衣玉食,万物无缺,但是汪直却更是把它们往极尽奢华奢靡上面发展,并且在不久之后,让朱见深和万贞儿深深地迷恋上了这种生活。 朱见深和万贞儿越来越欣赏这名办事干练、颇懂他们心思的公公,渐渐有了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他的感觉,这两人中,尤其以本就依赖感很强的朱见深为甚。 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对万贞儿触动很大的事情。 就在酷热来临前,京城周围已经七八个月未见一点雨雪,大明四面八方的行脚僧人云集北京,人数近四万之多。他们所来只为一件事情,恳请朱见深放生百兽房和清河寺内的珍禽异兽,以节省不必要的开支。 而百兽房和清河寺内圈养捕获的珍禽异兽这件差事便是有汪直亲自督促过问的。 众多僧侣的到来并没有动摇朱见深沉湎在欣赏珍禽异兽的兴致,他对僧侣们的集体奏请置若罔闻,依然任由汪直劳民伤财的四处捕获动物。 像为了活捉一只东北虎,东北的猎户便死了六人。 有御史言官弹劾,朱见深却一笑了之,并未说汪直一言半句。反而每当汪直送来一只捕获的动物时,朱见深都进行了重重的赏赐。 万贞儿觉得自己虽然还能够随心所欲地使唤汪直,却不得不开始站在汪直的立场上去考虑他的感受。 于是慢慢的,她开始不自觉地迁就汪直。 这样一来,就更加纵容了汪直的作为,让他变成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在宫里面胡作非为。 就在朱见深带着万贞儿前往趯台避暑路上的同时,安乐堂里的每个人心都在悬着。 虽然房间内闷热异常,如同置身于蒸笼之中,能让人头脑发昏,思绪全无,然而,他们精神高度集中着,每一根弦都绷得紧紧的。 第九十二章 艰难产子(二) 他们坐立不安,焦急地来来回回走动。汗水止不住地从脸上滑落,发根处已然布满,但是没有一个人顾得上伸手去擦一擦的。 除了把史运涛留在最前院负责照顾受伤的吴兴,于大海、蒋姑姑、莺莺和柳仕元都来到了第三进院子里,那里有一间早就布置好,留作纪羽瞳生产之用的房子。 蒋姑姑和莺莺两个人进进出出出的,一会儿一盆热水一盆热水地端进去,一会儿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地往外端。 每当她们打开门闪身而出闪身而入的时候,柳仕元便起了进去的冲动,这时候,于大海便死命抱住他。 柳仕元道:“于公公,请你放我进去,我是一名郎中,我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于大海道:“柳公公,我知道你的本事,但是男人是绝对不能进入产房的。你放心好了,蒋姑姑在宫里面那么多年,曾经为不少主子接生过,她经验丰富,是绝对不会有事儿的。” 柳仕元道:“不,不,我得进去。” 蒋姑姑见状,放下手中的盆,道:“柳公公,你千万千万不能闯进去,姑娘此刻正是生死关头,你是姑娘身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她这个时候最最不能见到的人就是你。” “这是为什么?”柳仕元急了,道,“正因为我是她最亲近最依赖的人,我就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蒋姑姑着慌,有点恼了:“柳公公,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不好。我长话短说,你听我说,此时此刻,我们正硬着心肠请姑娘按照我的指示和引导一步步产子,一旦她看到你进去,姑娘便会心生依赖之感。那么她始终憋着的一口气有可能便鼓不上来。你好好想一想,如此一来,姑娘还能把孩子生下来吗?你说说,你这到底是心疼姑娘还是害了姑娘?” 蒋姑姑的这番话让本来急切地向冲到纪羽瞳面前给纪羽瞳加油打气的柳仕元动摇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琢磨着蒋姑姑话里面的每一个字,觉得确实好像很有道理。 “想通了吗?”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蒋姑姑。就多多拜托你了。” 蒋姑姑道:“你就放心等着吧。” 说完,蒋姑姑端起被鲜血染红了的温水,来到排水渠边倒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房间跑去。 房间里面的景象让人窒息。 肚子高高隆起如同一座小山丘的纪羽瞳,身上的衣物都不知道被汗水浸湿了有多少次。 她就像刚刚沐浴出水一般,全身湿哒哒的。 为了防止受风,房间密闭着,这让闷热中更增添了潮湿。 在两种力量的相互下,房间愈发待不下人。 纪羽瞳的嘴里面堵着蒋姑姑清洗干净的麻布。这是为了防止纪羽瞳因为疼痛而发出喊声。 纪羽瞳是绝对不能喊叫的,如果安乐堂里面发出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有经验的宫人便知道是有人在生孩子,那么,到时候整个安乐堂就完了,孩子也就保不住了。 这条麻布握成了团,把纪羽瞳的嘴塞进紧紧的,让她只能伸缩着鼻孔拼命的呼吸。她的脸由于疼痛变得青紫,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哼哼呻吟着。 不过,纪羽瞳始终咬牙克制住能够释放疼痛压力的叫喊声不在她这里出现。 她的心里面只有一个信念。为了孩子、为了香婉、为了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她都得坚持下去。 所有人都在煎熬着,但是,站在不远处的墙边,任何人都听不出丝毫地异常。 纪羽瞳嘴里面没喊,心里面却早已叫了千万次柳仕元,叫得连心都哑掉。 如此持续了大概四五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柳仕元搓着手。道:“怎么还没生下来,怎么还没生下来。” 他变得焦躁起来。 于大海道:“你别着急,既然你是郎中,你应该知道,女人生孩子,有的都能生一天。相信蒋姑姑,一定会让纪姑娘母子平安的。” 终于,最后一抹余晖从安乐堂第三进院子屋顶上的琉璃瓦滑落。 突然。于大海四处看了看。 “柳公公,风。” 柳仕元道:“什么?” 于大海道:“柳公公。难道你没察觉到,好像起风了吗?” 柳仕元感受了一下,欣喜道:“好像真的有了一丝丝凉意。” 天彻底黑了一下,这一张黑色的大幕遮蔽天际,连同声音一并带走。 被黑暗笼罩着的,还有除了纪羽瞳生产孩子房间外的安乐堂,包括吴兴的房间。纪羽瞳所在的房间里蜡烛、油灯点满了整间房,林林总总得有近三十处亮光。这是为了便于观察纪羽瞳在产子的过程中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必须得保持有通透的光亮。 不过,过完了今晚,安乐堂的人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生活在黑暗之中,因为,像安乐堂这种地方,蜡烛这样的日常消耗品配给是非常严苛的,虽然已经预备留着,还是把这个月能够用上的蜡烛和灯油全部都用上了。 “姑娘,全神贯注,用力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对,保持住现在的节奏,看着我,跟着我一起做。”蒋姑姑压住了声音跟纪羽瞳说话。 纪羽瞳身体已然虚脱,无力地道:“姑姑,我可能不行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她的双眼已经开始模糊,歪向一边的脑袋把点点烛火都看成了漫天灿烂的繁星。 纪羽瞳嘴里面的麻布早已经被口水浸润湿透,被疼痛折磨地已经麻木了的纪羽瞳在半个多时辰前示意蒋姑姑把麻布取下,她需要呼吸,大口大口的呼气吸气。 “不,姑娘,你看着我,你绝对绝对不能说这种丧气话,我们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小皇子便能降生了。你不要着急,我已经让莺莺去端煮好的参汤,她马上就回来。” 安乐堂里面这仅有的一颗老山参是蒋姑姑在侍奉太后的时候,太后为了感谢她的用心照料,特地赏给她的。蒋姑姑一直都舍不得用,当宝贝一样珍藏着,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只听“啪嗒……”一声响,虚掩着的门被火急火燎的莺莺飞起一脚踹开。 “来了,来了。” 她闪身进了房间,同时以极快的速度右脚后钩,把门给关了上。 只见莺莺端着一只深口的碗,飞快地走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蒋姑姑赶紧把纪羽瞳的上半身抬起来,接过莺莺手中的碗,道:“姑娘,参汤来了。” 她自己抿了一小口道:“温热正合适,不烫口,快点喝了吧。” 都说参汤颇具续命提气的神奇功效,年月越久远的,人参的药效也就越大。为了让纪羽瞳重振精神凝聚气力,一鼓作气把小皇子生下来,蒋姑姑道:“姑娘,这可是当年我伺候太后的时候她老人家赏赐给我的,据说有一千年,功效最是浑厚的。喝了它,保证你有使不完的气力。” 本来身体里几乎连一丝丝气力都没有纪羽瞳已经恍惚,在听到这话后,好像口渴多日的人看到了水源一般,她振作起精神,张开樱唇,贪婪地大口大口灌着参汤。 转眼间,这碗参汤便见了底儿。 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千年的岁月积淀的药效果然浑厚,纪羽瞳突然之间觉得缓了过来,力量又一点一点回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她又要紧牙关,使劲生产。 但是,好景不长,又耗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依然不见腹中胎儿有任何要脱离母体的迹象。 纪羽瞳那张好不容易才红润起来的面庞再一次不见了血色,脸色惨白如纸。 紧接着,室内光线一黯,有一根蜡烛燃尽熄灭。 如果孩子再不生出来的话,那么情况将会危险。 因为纪羽瞳的力气再次耗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蒋姑姑也开始焦躁起来:“莺莺,还有没有参汤,再盛一碗来。” 莺莺带着哭腔道:“姑姑,已经没了,姑娘都已经喝下去三碗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难不成姑娘她……”蒋姑姑突然想到了一种她想也不愿意想的状况,打了个冷战,心道,“难产?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蒋姑姑再也不敢向下想去,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糟糕的状况,那么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心惊肉跳地苦苦等了几个月,难道换回的却是血崩?母子双亡? 不,老天绝对不会如此对待我们的。 “轰隆隆……” 一声声沉闷的响动从天上传了下来,好像有十条八条龙在无边的天空中腾飞,施云布雨,远远地发出了吼叫。 柳仕元和于大海抬头望天,道:“不好,是不是要下雨了?” 他们话音刚落,“霹……”地一声巨响,一道闪电从越来越密的乌云中窜了下来,直接落到地面上,虽然距离安乐堂很远,但是柳仕元和于大海明显感觉到脚底下的地面在颤抖。 这一声炸雷让他们的耳朵嗡嗡作响,头皮发麻,好一阵子,嗡鸣声才消失。 第九十二章 艰难产子(三)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凝固着的空气在眨眼的工夫里形成了强大的气流,气温瞬间从闷热开始急速往下降。 瞬间的温差一激灵,把柳仕元和于大海的身上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柳仕元慌了神道:“于公公,快,我们得把门板和铺盖卸下来,挡在羽瞳产子的房间外,女人在生产的过程中是见不得风的。” 这个道理于公公是懂的,他看着诡异狰狞的云层,翻翻滚滚地聚集了强大的力量准备倾泻,积聚到爆发的时间已经没有了多少。 以往来场雨,安乐堂的窗户纸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看这次,风压得很低,如果下下来黄豆粒大小的雨点,那么便可以轻易击穿窗户纸。 窗户纸一旦破了,那么风便会灌进产子的房间,如此一来,纪羽瞳落下病根是肯定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柳仕元和于公公顾不上那么许多了,他们急匆匆往第二进院子跑了去,拿上工具,开始拆卸门板。 风声呼啸,大得几乎遮蔽住他们叮叮当当地砸门声。 所以,他们便放开手去做, 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把五六扇门卸了下来。 在把门板卸下来后,柳仕元和于大海各回各的房间,去抱收拾起来,留在冬天御寒的棉被。 他们两个人忙活着,先把房屋中的板凳搬出来,放在过道里,抵在过道的矮栅栏上。然后两个人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把门板斜靠在窗户上,抬起门板顶着窗户位置的那一头,另一个人则把棉被一头的小半截担在门板上,最后再把棉被垂下来。这样一来,便彻底把雨点打向窗户的可能封堵死了。 当他们把这一番事情做完的时候,第二进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两个人乒乒乓乓、来来回回的动静让意识有些陷入昏迷的纪羽瞳清醒了一些。 纪羽瞳已经极度虚弱,她有气无力地问向蒋姑姑。道:“蒋姑姑,我,我现在的情况会不会是难产?” 蒋姑姑用力地摇着头道:“不会的,姑娘,这个时候你一定要坚定信念,不可以胡思乱想。” 纪羽瞳道:“我没有乱想,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不见出来?” 蒋姑姑道:“姑娘,你这就不懂了吧。但凡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前在太后跟前伺候的时候。我可是见识过不少娘娘生产的,最长的一次有两天一夜呢。” 纪羽瞳道:“是……是吗?只要不是难产,我就放心了。” 蒋姑姑道:“姑娘,我们不着急。再歇一会儿,我相信,这一次我们一定能行的。” 纪羽瞳深呼吸了几下,道:“蒋姑姑,我准备好了。” 蒋姑姑道:“那好,姑娘。来,跟着我的节奏,呼气、吸气、用力;呼气、吸气、用力,加把劲儿。莺莺。去,再打一盆热水来。” 就在莺莺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去的时候,纪羽瞳在一次均匀的呼吸转换间,下体陡然传来了比万箭穿心还要疼痛上一倍的感觉,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啊……”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蒋姑姑把头向纪羽瞳那女人的生命之源瞧了过去。 只见她抬起头来向纪羽瞳道:“头……是头……是小皇子的脑袋。姑娘,再咬咬牙加把劲,再加把劲小皇子便能出来了。” 这一天九死一生。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听到孩子终于要来到人间,纪羽瞳受到了鼓舞,她把身体里仅存的力量全部挤了出来。忍不住伸直了脖子,张开嘴,冲着屋顶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 也许是老天爷存着帮助安乐堂这帮落难之人的念头,就在纪羽瞳发出可以穿透狂风传播很远的叫声时,天上一条雷龙携带无数的能量向地面窜来。 它在出现的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把一切的动静全部压了下去。 在雷龙的前端,是一个明亮的火球。圆圆的火球直奔安乐堂而来,眨眼间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轰隆隆”一声响,整个皇宫都开始战栗。 这叫雷落,它砸在了安乐堂院子外的过道里,把铺在过道里的青砖炸得块块粉碎,石块如同被以强力机簧发射出的弩箭、火药助推的百虎齐奔箭,四处直射飞溅。 幸亏是炸在安乐堂门前,若是炸在类似于昭德宫这样宫人众多的地方,非得造成众多的伤亡不可。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一个人出来看,所有人都躲了起来。因为,就在这声雷落后,黄豆粒大小的雨点落了下来。 与其说是落下,不如说是砸下,因为雨点落到地上后,发出了石头从天上掉下来的噼里啪啦声。 困扰着京城几个月的大旱终于宣告结束。 也许是巨大的声响和剧烈的晃动惊到了纪羽瞳,她在一吓之后,感觉小腹那里好像被人瞬间抽空憋下去,整个人也脱力地瘫软下去。 惯看史书的人都知道,即便是正史,在说到震古烁今的帝王将相时,都会似模似样地撰写一些奇异的天象在里面,好像不如此,便没法昭示圣人的伟大。 其实,在雷落的时候纪羽瞳肚子里的小皇子来到人间,只不过再巧合不过的巧合。 不过,上天就这样毫不吝啬地把一切赐予了他们。 “哇……” 在畅快地呼吸到人世间的第一口空气时,小孩子便发出了嘹亮的哭喊声,他的意思是,他来了。 “生了,姑娘她生了。” 蒋姑姑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汗水,把浑身沾满血水和羊水的孩子抱在了怀中,用准备好的包被擦拭。 莺莺则按照蒋姑姑在之前“培训”的,取过一把剪刀,把烈酒浇在剪刀上,然后放在火上烤了烤。 “姑姑,给。” 蒋姑姑接过剪刀,娴熟地把联接孩子肚脐的脐带剪断,迅速地在肚脐上打了个结。 蒋姑姑道:“小皇子。奴婢给你打个漂亮的结。哎哟哟,好漂亮的小主子,我们姑娘的美貌全都传到了小主子的身上。” 莺莺则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道:“于公公、柳公公,我们姑娘她生了。” 虽然在孩子落地的刹那,于大海和柳仕元便听到了动静,但是莺莺好像还是怕他们听不见,跑出去专门通知。 柳仕元急切地向看一看情况,莺莺连忙拦住了,道:“柳公公你莫着急。等姑姑帮小皇子和姑娘收拾一下。” 柳仕元知道这个时候是急不得的,可是他却等不下去,来来回回地走着。突然,他一把攥住于大海的手:“于公公。羽瞳她生了。” 于大海眼含着泪,道:“是的,姑娘他生了,听到没,还是个小皇子。” 这个孩子有多重要,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能掂得出分量。对于朱见深,对于周太后,对于万贞儿,对于汪直。对于朝臣,对于万贞儿的党羽以及反对憎恨万贞儿的所有人,意义都非同一般。 只要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便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柳仕元道:“怎么还没好,都过去这么久了。蒋姑姑,好了吗?我们能进去吗?” “好了,你们进来吧。” 在得到了“赦令”后,柳仕元一个箭步窜到蒋姑姑的身边。于大海和莺莺也争先恐后进来。嘴里面都念叨着一句话:“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所有人都知道蒋姑姑怀里面抱着的是一名男婴,不过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扒开包被。向孩子的两腿间看去。 孩子的两腿之间,是大明王朝里除了万贞儿及其党羽不愿见到,其他人则翘首企盼的物件。 “是小皇子,是小皇子,真的是小皇子。哦,我们姑娘生了个小皇子。” 莺莺欢快地跳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大声叫着。 她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外面雷电交加,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安乐堂的人,就这样叫着笑着。 柳仕元走到床边,轻轻把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到一边,柔声道:“羽瞳,真是辛苦你了。” 纪羽瞳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她摇了摇头,看向孩子。 柳仕元道:“姑姑,快,羽瞳想看看孩子。” “好的,姑娘,你看。” 蒋姑姑把孩子抱到了纪羽瞳的面前。 由于好奇眼前的所有人,孩子不哭不闹,把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一切。 于大海道:“姑娘,你看小皇子长得多么想你,点漆一般黑亮的眼睛,小鼻子挺挺的,大大的额头满如圆月,好漂亮。” 正在这个时候,莺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额头跟姑娘不太像,应该是随皇上吧。” 听到这句话,纪羽瞳心里面一阵酸楚,心道,如果这孩子是她与柳仕元的骨血,那该有多好,那么他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爱最最漂亮的孩子。 她偷偷看了下柳仕元的表情,柳仕元正满含柔情地看着她,并且轻轻点了点头。 蒋姑姑道:“姑娘,有没有帮小皇子想好名字?” 纪羽瞳道:“我只给他起了个乳名。” 于大海道:“叫什么?” 纪羽瞳道:“天赐。” 蒋姑姑道:“天赐,天赐好。我们的小皇子很有可能成为天子哦,天子可不就是上天赐予的。” 于大海道:“姑娘,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该改称您为娘娘了。” 蒋姑姑道:“是啊是啊,我们马上就改称呼您为娘娘了。”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纪羽瞳这一生,被人称作娘娘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第九十三章 废后吴氏(一) 过了好一阵子,纪羽瞳张了张嘴。 见状,蒋姑姑连忙凑到纪羽瞳跟前,道:“姑娘,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纪羽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让仕元抱抱,让仕元抱抱孩子。” 蒋姑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向着柳仕元道:“柳公公,姑娘让你抱一抱孩子。” 柳仕元道:“可以吗?” 纪羽瞳眨了下眼睛。 蒋姑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斜着托到柳仕元的面前。 看别人抱孩子感觉没什么,但是真正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柳仕元顿时忙慌地连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了,他看着孩子有些皱巴巴的小脸,道:“姑姑,还是由你抱着吧。他那么小,我怕我毛手毛脚的会伤到他。” 见柳仕元手足无措的样子,蒋姑姑笑了笑,道:“柳公公,没关系的,你抱抱看。” 柳仕元心动了,此刻他眼中看着的可是大明王朝未来的希望之一,他有可能有机会君临天下,他有可能是四海宾服的大帝国说一不二的君王。他突然觉得,生命竟然是如此之神奇。一个小小的生命居然可以成长为手握生死大权的人。 谁不想趁着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抱上一抱呢? 于是,他伸出了手,依葫芦画瓢,有模有样的学着蒋姑姑的姿势。不过,他总是担心两个人之间这样的换手举动会惊吓到孩子,在他的双手即将沾到包裹着“天赐”的包被的时候,柳仕元还是停下了手,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只要能近距离地看着天赐就好。” 于大海看了看纪羽瞳,看了看柳仕元,觉得是该提醒点什么了。 虽然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早就看出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同寻常,然而,在诞下了皇子之后。即使没有昭告天下,即使没有册封,纪羽瞳已经是正式的主子了,他必须得暗示柳仕元和纪羽瞳从此刻开始要彼此克制,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于是,他咳嗽了一下:“莺莺刚才那句话说得对,越瞧小皇子,越觉得他和皇上相像。” 毕竟,孩子认回皇上这个生父是迟早的事情。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他们都听懂了于大海话中有话,尤其是柳仕元,说实话,他真想把孩子当成纪羽瞳和自己的骨血来养。但是,那是不现实的事情。皇权在除了像汪直那样扭曲了心里准备报复的人眼中,绝对是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血管里流着皇家血脉的小皇子,怎么可以被别人视为自己的骨血对待呢? 如果按照纪羽瞳和柳仕元这般养孩子,那么极有可能影响小皇子对真正父亲的形象认知。 柳仕元为了让于大海放心,道:“于公公说的是呢。虽然我无缘得见天颜,但是小皇子的长相和羽瞳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见柳仕元听懂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并在言谈间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于大海赞许地点了点头。 莺莺撅着小嘴。发出“啾啾啾啾”的声音,逗着“天赐”道:“姑娘你瞧,小皇子多乖多啊,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 听到这话,纪羽瞳心念一动,嘴唇又动了动。 蒋姑姑抱着孩子,附耳上去,在听了纪羽瞳的话后。她再次愣住了。 “什么。姑娘你让我把小皇子打哭?” 莺莺道:“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好好的,为什么要让小皇子哭呢?” 纪羽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柳仕元道:“姑姑。还是打吧。” 柳仕元的话让蒋姑姑的脑袋过了下弯儿,懂了纪羽瞳的意思,她道:“莺莺,来搭把手。” 说完,她把小皇子递给了莺莺。 莺莺可是比柳仕元“胆大”许多,她毫不犹豫的把孩子接到了手中。 “把小皇子翻过来。” 蒋姑姑看着孩子的屁股朝上,扬起了手。 她向纪羽瞳望去,纪羽瞳心疼地把眼睛闭了起来,头转向了一边。 在她转过头的瞬间,眼角的泪水瞬间滑下。 蒋姑姑咬了咬牙,扬起的手落了下去。 虽然隔着一层包被,但是这一巴掌下去却是让孩子吓了一大跳。 他的眼睛眨巴眨巴两下,不知道周围的大人为何这般对他,顿了一下,小嘴一撇,扯开了嗓门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声音很清脆很响亮,好像是发泄刚才莫名其妙受到的待遇。 听到小皇子的哭声,于大海宽慰着把头转向里侧的纪羽瞳道:“老奴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小皇子的嗓门高亢嘹亮,长大了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虽然在小“天赐”之前,已经有了柏妃所生的朱佑极,但是身在皇家,什么才是真正的大作为呢? 当然是君临天下了。 可能吗?且不论太子之位是立长不立幼的祖制,更有万贞儿的淫威在,孩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呢。 莺莺到底年纪小,不懂纪羽瞳是什么意思,她受不了小皇子哭泣,轻轻抖动着身子,左摇右摆轻声哄着。 这时,柳仕元道:“莺莺,就让小皇子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吧,下一次,还不知道得等多少天。” 直到说出这句话,莺莺才算彻底明白过来。而柳仕元的这句话,让在场的几个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他们沉默着,安妃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遭殃,他们真的能明天便跑到太后、皇上、皇后面前,告诉她们,纪羽瞳为大明王朝的延续诞下了皇室血脉?不,还是得让孩子再大一些,直到有万全的保护出现后,他们才有可能把小皇子推到世人的眼前。而在这之前,小皇子甚至是连畅快淋漓地哭上一顿几乎都是一种奢望。 莺莺停止了动作,任由怀里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哭着闹着。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毫无顾忌地倾泻着积攒了几个月的雨量,纪羽瞳、柳仕元等人都不忍心,却不能不忍住去哄小皇子的冲动。每个人心里面都发出了同样的心声,他们默默道:“小天赐,不是我们心狠不疼你,只是你来到人世后将要面对太多的苦楚和无奈,你就趁着大作的雷声,把最近几年的哭泣都集中起来,在这一刻释放爆发吧。” 朱见深、周太后和万贞儿离开避暑后,后宫中宫人们明显松懈下来,其他妃嫔和小主被万贞儿压制地动弹不得,久了,也就随性了,只要宫人们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们治下也是宽松很多。 如此罕见的大雨从天浇下,除了迫不得已必须跑出来办差的,后宫的甬道里更是难得见到人影,所有人都趁着这个机会,消消暑,歇一歇。 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里,偏偏在安乐堂院子外侧站了一个人。从她纤细的身影、被雨水打湿了后背衣服紧贴身上显现出的玲珑曲线,分明可以判断出,她是一名女人,一名年纪很轻的女子。 这名年轻的女子是从安乐堂不远处走出来,好像是专门在雨天里进入雨地一般。 在经过安乐堂院门的时候,突然,她停下了脚步,身上的每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她听到了一个本不该会出现在后宫之中的声音。 她屏气凝神,驻足而听,听着听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忙不着慌地把雨伞丢到地上,踉踉跄跄扑到院门上,耳朵贴在两扇门之间窄窄的缝隙上,又听了起来。 整个脸贴在门缝上的她,表情显得相当凝重,好像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她又用心听了会儿,那个在雨水中模模糊糊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直入她的心间。 年轻女子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如同寻宝多年的人发现了巨大的宝藏一般,她嘴里面念念有词道:“安乐堂里面居然有一个孩子,没错,那是孩子的哭泣声。” 她贪婪地听着,像欣赏着天籁之音般沉醉。听着听着,她又开始紧皱眉头,道:“安乐堂这群没脑子的家伙,虽然这里几乎不会被人注意,但是却不是绝对不会有人踏足的地儿,哭泣是孩子的天性,拦是拦不住的,迟早会被那名恶毒的妇人发现。只有本宫那里是谁都不会去的,好吧,就由本宫来帮着他们吧。” 她想敲门,手扬起来后却在空中停顿住,她和纪羽瞳他们想到了一处:“今儿个就不打扰他们了,本宫改日再来。” 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反而更大了一些,后宫排水的渠道已经来不及排水,雨水积在过道里往上涨,女人垂下臻首专注地看着一点一点漫到自己脚踝处的积水,由心而散发出了微笑,她笑得很开心:“原来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该来的,无论你丧尽天良用尽多少卑鄙恶毒的手段,它始终还是会到来的。万贞儿,你折损了阴德,换来的不过还是空一场,你的好日子看来是要过到头啦。” 这名女子的心里面是再明白清楚不过的了,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机会几乎为零,能让她怀上骨肉的那个男子,恐怕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她一面,更何况是肌肤之亲后为她留下精元呢。 第九十三章 废后吴氏(二) 本来,在她刚刚听到孩子啼哭声的时候,年轻女子的第一反应是她要充分利用安乐堂里的这名孩子,去报复,去狠狠打击她这一生中唯一痛恨着,恨到挫骨扬灰也不解恨的女人,万贞儿。 但是,听着听着,她的思想便发生了转变,她的心开始融化,恨意被无助的哭泣声消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母爱,这股爱意满满地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孩子的每一声哭泣,就像针扎火燎般伤害着她的心一般,她虽然想到了纪羽瞳他们为什么会让孩子哭泣,却还是皱着眉头关切道:“安乐堂里的这群家伙在搞什么,为什么让孩子没完没了地哭,就不能哄一哄吗?” 她强忍着,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关心则乱让她拿捏不住力道,手掌结结实实砸在了木质门板上。 雨水冰冷,她的手早就僵硬,木质门板的反弹力让她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她张开嘴想喊人来开门,雨水却顺势从她的脸上滑落进嘴里。 她停了下来,艰难地把满口的雨水咽下,放弃了叫门的想法。 她依然在自言自语:“你们做得是对的,本宫不应该如此冲动。” “孩子,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敞开了嗓门使劲哭。过了今天,姨娘便来当你的守护神,姨娘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手指头,不会让任何危险靠近你。” 她咬了咬牙,依依不舍地离开门板,进入雨地里。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 在坚定了信念后,她把腰杆挺得直直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自从入宫以来,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过,她觉得身体内似乎潜藏了无数的力量,在这一刻源源不断地充斥到四肢百骸。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有干劲儿。 她发现,她的人生突然有了目标,自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行尸走肉地活着了,她有了要保护的人,为了他(她),她会全力去战斗。 对。是战斗。按照她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在面对万贞儿的时候。一旦交锋起来,无疑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厮杀。 她心道:“对了,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呢?不过,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我喜欢他(她),听着声音就喜欢。” 在离开安乐堂后不久。年轻女子连续拐了两个弯儿,来到一处比安乐堂还要破败的院落,原来。她住的地方离安乐堂并不远。 当她出现在自己所住院落门前的那条路时,只见不远处有一名宦官一名宫女正站在雨地里,焦急地等待着。 在看到这名年轻的女子后,两人面露欣喜,连忙迎了上去,宫女见年轻女子浑身上下湿了个通透,担心道:“皇后娘娘,您可真是让奴婢担心坏了。外面那么大的雷谁,多吓人,可是您为什么执意要出去呢。您瞧瞧,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我们赶紧回房间吧,奴婢已经帮您预备好了沐浴的香汤和换洗的衣裳,等一下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年轻女子道:“兰馨,你看看你,是不是跟本宫在这里憋屈得太久了,那么的碎嘴,好像个老太婆一样。” 兰馨是废后吴废皇后的侍婢之一,更是愿意随她到冷宫的唯一宫女,年轻女子这么唤她,说明这名年轻女子便是废后吴废皇后了。 当年,随吴废皇后一起来的,只有两人,另一个则是宦官邹升。 邹升道:“皇后娘娘,别说兰馨了,就是奴才,也得唠叨上两句。您为什么非得在雨天外出,又为什么不让我们伴随左右,您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们可如何是好?” 吴废皇后道:“能出什么事儿?难不成会有雷落砸到本宫的头上。本宫从小到大可是一件坏事儿也没有做过,老天爷可是眼睛雪亮,他不会劈本宫的。” 吴废皇后的性子十分刚烈,虽然已经是落架的凤凰,但是她却不改口。 邹升冲着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子道:“奴才该死,奴才不会说话。皇后娘娘,其实奴才的意思是,您乃万金之躯,身娇体贵,万一被豪雨淋出个病来,受罪的不还是您吗?” 吴废皇后道:“本宫知道你们忠心,刚才所言只不过是玩笑话。好啦好啦,从今日起,雨天里本宫再也不出去就是了,你们觉得这样的态度行吗?” 吴废皇后用这般口气和他们说话,兰馨和邹升相互看了一眼,诧异之极。眼前的“皇后娘娘”和往昔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每当有雨下来,无论是再大的风再响的雷,也阻止不了她出门。邹升和兰馨两人都不知道苦劝过多少回,总是无功,为什么这一趟出去回来会如此听劝呢?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离奇的事情,还是被刚才的雷落吓着了? 吴废皇后看了看愣在雨地里的两位,嗔笑道:“怕本宫淋出毛病,难道你们的身子骨就是铁打的吗?兰馨,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帮本宫放好洗澡水了吗?再耗点时间,又得辛苦你再烧一锅。来,帮本宫沐浴。洗去这一身的疲乏和晦气,从明日开始,本宫要大展拳脚,很多很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做呢,如此说来,还真担心会风寒侵体。人若是病了,好多事情都做不了。” 吴废皇后把伞收起来,抖擞抖擞精神,好像很有几分斗志昂扬的感觉。 “奴婢遵命。”兰馨醒过神来,一手撑着伞一手扶住吴废皇后,心里面很是纳闷,“我们在这里几年了,每天除了抬头望天,晴天晒太阳,雨天听雷声,哪有什么事儿要做?皇后娘娘这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邹升在一旁也凑了上来:“娘娘,您把手里面的伞给奴才,这雨太大了,一把伞可遮不过来。” 吴废皇后道:“算了,早就已经湿透了。今儿个这雨实在是太大了,有伞不如无伞,出门的时候拿在手里面倒成了个累赘。这时啊,要是有个蓑衣,倒是能衬托出几分意境来。” 听到吴废皇后如是说,邹升接过油伞,道:“皇后娘娘说得是,奴才跟您也有几年了,还是如此的粗鄙。” 吴废皇后道:“是本宫矫情,你呀,就别妄自菲薄了。” 说着,他们主仆三人便关上院门,进了院子。 他们就这么着在豪雨的浇淋下穿堂过境,一直来到吴废皇后起居的东厢房。 邹升道:“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去帮您烧一锅姜汤,等您沐浴更衣完毕后给您发发汗,去去寒气。” 吴废皇后道:“好的,本宫这里有兰馨一人伺候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那奴才先退下了。”邹升把油伞往咯吱窝下面一夹,准备跑走。 “哎……邹升,你等一下。”吴废皇后连忙喊住了他。 邹升道:“皇后娘娘,您还有什么差事需要吩咐奴才去办的吗?” 吴废皇后迟疑了一下,道:“你不用着急,也泡泡澡。等我们三人都收拾妥当了再说。” 说完,吴废皇后便自行往放置着浴盆的房间走去。 兰馨和邹升一脑门的疑问,他们的主子今天转变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他们差点不认识她。不过,作为一名合格的宫人,他们都秉承着一个做法,那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吴废皇后所在的院落之所以如此破败,那是因为它是后宫的女人们最不愿意来的一个地方,它有一个令所有女人肝颤的名字,冷宫。 自朱见深登基以来,被打入冷宫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吴皇后了,所以,这里只有他们主仆三位。 吴废皇后来到浴桶边,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木质大桶,确实让人见后生出好好洗上一澡的冲动。 她慢慢褪下身上的衣物,双手交叉抱住双肩,紧闭着双眼。 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没有依靠的表现。 在漫长凄冷的冷宫,她已经度过无数煎熬的岁月,如今,她的生活因为安乐堂的那个“他”变得不一样了。 她决定最后一次好好抱一抱自己,从此以后,告别过去,迎接崭新的未来。 吴废皇后的肌肤凝脂如玉,充满了青春的味道,皮肤弹力十足,摸上去,如缎子一般柔滑。 她本就是一名极美的女子,如果没有拥有如此优秀突出的先天条件,当年也不会成为皇后宝座的有力竞争者。 美人如玉,悲惨的是,她遇见了朱见深,视她为瓦砾。 “不想他了,我为何还会想他呢?难道是恨得太深了吗?” 吴废皇后摇了摇头,驱赶着思绪。 她抬起脚,踏上了木桶旁的台阶,然后坐了下来。 貌美如花的女子不见得有一双纤细完美的脚,而那一双脚踝美到叹为观止的更是少之又少,而吴废皇后,便有这样一双完美曲线的脚踝。她绷直了脚面,把脚尖探进了热水里,轻轻挑了一下。 当一滴滴水花落下,在水面上泛出一层层涟漪的时候,她痴痴地笑了。 第九十三章 废后吴氏(三) 正在这时,兰馨拎着水桶走了进来,她愣住了,自从来到冷宫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有见吴废皇后笑过。 兰馨道:“娘娘,奴婢没有听错吧,您笑了,您笑了?” 吴废皇后转过脸来,道:“怎么,本宫笑很稀奇吗?本宫是人,当然会笑了。” 兰馨道:“娘娘,您这样可真美。” 吴废皇后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是不是说本宫这样很是诱人呢?” 兰馨道:“那是当然的了,娘娘,在奴婢的眼中,您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吴废皇后道:“有人欣赏就好。” 兰馨道:“娘娘,水温会不会低了点,奴婢特地拎了一桶热水来。” 吴废皇后道:“还好,不过既然拎来了,就帮本宫倒进去吧,忙完了你也赶紧沐浴换衣服。等本宫好了,有一件事情找你和邹升商议。” 兰馨道:“是,娘娘。” 说完,兰馨拎着桶,把满满的一桶水倒入浴桶后,便退了出去。 吴废皇后这时才觉得身子上有点冷,一咕噜便溜进了浴桶,把自己没进了水中。 好一会儿,她才从水里面冒出来,吐了一口水,感觉很是惬意。 她伸出双手,拨弄着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层花瓣,吴废皇后心底泛起了暖意:“真不知道兰馨这丫头从哪儿弄来的花瓣,应该费了不少气力吧。本宫都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她还是尽全力让本宫过得舒心惬意。唉,这也算是本宫这一生不幸中的大幸。” 恍恍惚惚,吴废皇后突然回到了自己刚进宫的那一年。 那年她年方二八。却比一般的女孩子心智成熟好多,这个词儿若是往深了说的话,本性不坏的她由于好胜心的驱使,有了一定的心机。 所以,只要略施手段,她便在同时进宫的女孩当中展露头角。 然而。她却忘了一件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句话,必须得吃了亏的人才会深刻记得,记得掩盖住自己身上的锋芒。 出身官宦世家的她,心怀着母仪天下的“伟大理想”一直闯入到选秀的最后决胜局,但是。她却在那时得知,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朱祁镇心目中皇后第一人选并非她。而是柔柔弱弱,长着逆来顺受样子的王氏。 朱祁镇之所以选王氏,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而他的儿子因为这个女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如果是每一任君王都有逆鳞的话,那么万贞儿便是他儿子身上最不能碰触的地方。他更由此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适合当皇后。那便是王皇后那样,性情温婉,没有雄心壮志。没有强势之心的,如此一来,他就能保护下其他的“儿媳妇”免受伤害,也表明了立场,对儿子朱见深,对万贞儿妥协,最后的让步。 可是,年纪轻轻的吴废皇后哪里能体会到朱祁镇的良苦用心。她着急了,她必须得实现她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谁都不能阻拦,哪怕对方是太上皇。 吴废皇后凭借着自己显赫的家世,以及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和朱祁镇身边最信赖的太监牛玉搭上了关系,并且通过牛玉左右了朱祁镇的想法,最终不落痕迹地将王氏取而代之,登上了万千女人眼热的皇后娘娘宝座。 这样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对于年轻人来说,是极大的鼓舞,却也极容易让年轻人产生目空一切的情绪。 在牛刀小试后,吴废皇后发现自己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大胜,她开始骄傲起来,以为只要凭着她缜密细腻的心思和灵活多变的手腕,她在后宫之中便会无往不利,要雨得雨,要风得风。 她甚至是没有把万贞儿放在眼里。 她甚至在得知朱祁镇和周太后、孙太后都要让万贞儿三分后,仍然不把三十五岁的万贞儿放在眼里。 她最大的资本是年轻、漂亮、聪明、能干。 万贞儿有什么,人老色衰的一个女人罢了。 但是,她却没有参考过以前发生的很多事情,她没有发现万贞儿虽然只有一样资本可以拿得出手,但是这资本一旦出手,才是真正的无往而不利。 年少气盛,非得跟人家争一日之短长。 知己不知彼,注定了她失败的结局。 初生牛犊不怕虎,吴废皇后就这样和万贞儿对上了,结果可想而知,她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 吴废皇后从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峰直接重重得摔进了谷底,青涩年华,花骨朵儿刚刚准备着绽放,赏花的人却狠心地把她撇进了角落里,她进了冷宫,而父亲也受到了牵连,充军他处,甚至是在暗地里帮了她忙的牛玉也被发配至孝陵种菜。 一系列事情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她非常可悲的成了史书上成为皇后又被废掉时间间隔最短的人之一。 以这种方式被载入史册,吴废皇后想到这里,凄惨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后世会有多少人在翻阅到这一段的时候会嘲笑自己的鲁莽,这其间,应该很少有人会同情她吧。 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何等的可笑。 吴废皇后不知道的是,她被废掉打入冷宫与韩雍领军在大藤峡鏖战最终俘获纪羽瞳,在时间上相差没有多长时间。 吴废皇后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杖击万贞儿,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那天傍晚,天空洒下了丝丝细雨,气温和今日差不多。 她又想到自己刚刚进入冷宫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里,她一直在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前思后想琢磨后果,如果当时她站在了雨地里,会不会在冰冷的雨水一浇之下,便避开了这样愚蠢的错误呢? 于是,搬进冷宫不久,她便养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习惯。只要天空开始下雨,她便会一个人出来走走,平心静气地去想一些事情,并且绝对不允许身边有人跟着。 那时,冷宫里除了兰馨和邹升,还有一些宫人在。 当她从雨中回来,宫人们围上来为她遮风挡雨的时候,她便会脾气大发,对着身边的宦官和宫女们又打又骂。 起初几次,宦官和宫女们认为她虽然被废,依然是主子,便压住了性子忍受她的打骂。在日子久了后,见她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强烈,除了兰馨和邹升,所有人都没有耐性陪她折腾下去,他们当她得了失心疯,远远的避开了她。 她在冷宫里面的一举一动哪能逃得过万贞儿的耳目,万贞儿可是个铲草必除根的个性。在得到宫人们传来的消息后,万贞儿去到冷宫,万贞儿要在她的面前做一个好人,和她进行对比,万贞儿招呼所有的宦官和宫女:“你们愿意跟着这样的疯女人吗?如果不愿意的话,本宫便带你们离开,重新给你们一个机会,脱离苦海。” 万贞儿要把她彻彻底底整垮,并以此役,向后宫中怀揣着夺宠妄想的女孩子们宣布,一个个最好老实一点,简直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万贞儿确确实实成功了,所有宦官宫女对万贞儿感激涕零,宛如再生父母一般,当着“她”的面山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然后一个个含着嫌弃的眼神看了看她,高傲地抬起头,迫不及待地离开她这只落了架的凤凰。 最后,万贞儿走到了兰馨和邹升的面前,道:“本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们想通了的话,随时可以跟本宫走。” 他们两人依然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万贞儿:“不,我们此生都不会离开主子半步,她一日是我们的主子,这一辈子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主子。” 万贞儿冷笑道:“好一对不识抬举的贱骨头,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就留在这里终老吧。” 于是,从那天开始,冷宫之中便只剩下她、邹升和兰馨三人。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吴废皇后的性情再次发生了转变,变得如此的平易近人。 虽说她家道中落,但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再一次动用了她的关系,把能够给予兰馨和邹升家人的照顾全部办妥。 吴废皇后躺在木桶里,含着一瓣花瓣,在氤氲的水蒸气中对自己曾经做下的荒唐事儿进行最后的告别。 这时,兰馨非常吃力地拎着满满一桶热水,两踉跄请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娘,奴婢估计着水将变凉,便又为您拎了一桶来,请您稍微向后坐一坐,奴婢要向浴桶里面添水了。” 吴废皇后道:“兰馨,你洗了吗?” 兰馨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洗好了。” 吴废皇后道:“怎么洗得那么快?” 兰馨道:“不是奴婢洗得快,已经过去不少时候了,奴婢瞧见娘娘在想事情,应该是娘娘入了神,没留意时间。” 吴废皇后道:“兰馨,真是辛苦你了。” 兰馨道:“娘娘,能伺候您,兰馨三生有幸,怎么会辛苦呢。娘娘,今天您到底遇见了什么事情,让您如此高兴?” 吴废皇后道:“瞧你这满脸的好奇,等一会儿再说。” 兰馨道:“娘娘,让奴婢帮您擦擦背吧。” 吴废皇后道:“这真是要舒服死我了,来吧。” 第九十四章 冷宫内主仆的决心(一) 在百感交集平复之后,吴废皇后的心中一片澄明,她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兰馨的伺候,洗了个入宫以来最舒坦的一次澡。 身上的污垢洗净,心里面的浮尘也同时被抹掉。 现在,她正以一个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了兰馨的眼中。 见吴废皇后一脸的跃跃欲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冲劲儿,兰馨更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我眼中那个颓废,丧失了斗志的皇后娘娘吗?她今天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奇遇,竟然让她脱胎换骨,成为另外一个人?” 吴废皇后道:“兰馨,去把邹升唤进来,你们不是问本宫为什么会这样吗?本宫这就告诉你们。” 兰馨道:“是,娘娘。” 兰馨推开门,“哎呀”叫了一声。 “邹公公,你可吓死我了。” 原来,邹升早就在门外候着吴废皇后和兰馨,他的手里面拎着一个盛放着煮好姜汤的食盒。 兰馨道:“赶紧进来,娘娘有话吩咐我们。” 邹升道:“就在这里吗?” 兰馨道:“是的。” 说着,她便又推门回到了吴废皇后的面前。 邹升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了身后,生怕食盒里的两个瓷碗里的姜汤洒掉。 吴废皇后看了看兰馨和邹升,两眼放光,她此刻的状态,好像演武场上的将军,正面对着千军万马一般。 邹升道:“娘娘,奴才已经把姜汤给您端过来了。” 吴废皇后道:“好,端来给本宫。本宫这浑身上下都热热的。五脏六腑确实也该暖一暖了。邹升,你喝过了吗?可千万别图省事儿,到时候寒气侵体啊。” 邹升道:“谢娘娘关心,奴才先喝了一碗。食盒里您和兰馨姑娘一人一碗。” 邹升放下食盒,端出一碗送到了吴废皇后的面前。 吴废皇后接过瓷碗,一抬玉颈,就像一名豪气干云的江湖豪杰大碗饮酒一般,一口气将一碗姜汤一饮而尽。喝完后,她用手背一抹嘴,把瓷碗向旁边的桌子一丢,叫道:“痛快,心情舒畅。连喝它都如饮琼浆玉液。” 兰馨瞪大了眼睛,端着邹升给她的那碗姜汤,傻呆呆地望着吴废皇后。 吴废皇后看了看兰馨,笑道:“兰馨,本宫可是一气儿喝下去的,你可不能输给本宫哦。” 兰馨何曾见过吴废皇后这样,她像是受到了感染,大声道:“是,娘娘。” 她张开小嘴,猛地吸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刺拉拉的感觉顺着喉咙往胃里而去。 “唔……”她差点吐了出来。 兰馨勉强把一大口姜汤咽下去:“啊……嗞……娘娘,您刚才是如何一口气把它喝下去的?” 吴废皇后道:“信念,充满斗志的信念,只要你心里面满满都是它,这碗姜汤算什么。兰馨,强将手下无弱兵,快点,喝了它,喝完了本宫有事儿问你。” 邹升道:“兰馨姑娘。快。快点喝了它。” 兰馨道:“好吧,娘娘。” 然而。她却没有吴废皇后那样激情四射,换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把姜汤喝完。 兰馨叫苦道:“邹公公。你这是放了多少姜在里面?” 邹升道:“我见娘娘淋雨的时间比较长,所以能放的姜我都给放下去了。” 吴废皇后道:“好,放的好。兰馨。” 兰馨学着吴废皇后的样子,抹了下嘴,道:“奴婢在。” 吴废皇后又看向邹升,道:“邹升。” 邹升道:“奴才在。” 吴废皇后道:“接下来本宫要跟你们说的事情,不仅仅攸关你我的性命,更关乎江山社稷,如果听完这件事,你们仍然愿意和本宫同坐一条船,本宫欢迎你们。如果你们不愿意,本宫也不会责怪。毕竟,你们和本宫之间,早就是患难与共了。不过,本宫还是想亲耳听到你们说出答案来。” 兰馨和邹升对望了一眼,然后毅然决然地向吴废皇后道:“皇后娘娘,无论是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但有驱使,奴才(奴婢)粉身碎骨,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皱一下眉头。” 吴废皇后道:“好,不过这件事情虽然非常危险,还没有严重到需要你们做出如此牺牲的地步。” 她顿了一下,把声音压低,好像冷宫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的人一般,她神神秘秘道:“你们知道本宫在刚才外出的时候听到了什么声音吗?” 兰馨和邹升道:“奴才(奴婢)不知。” 吴废皇后兴奋地指着他们,道:“本宫知道你们猜不到,因为就算想破你们的脑袋恐怕你们也想不出本宫会听到什么声音。” 兰馨和邹升道:“那娘娘您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 吴废皇后继续卖着关子,道:“这是一种万贞儿最怕听到,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这下你们能猜得出来吗?” 兰馨和邹升皱着眉头,依然摇了摇头,道:“请娘娘恕奴才(奴婢)愚钝。” 吴废皇后得意洋洋道:“本宫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兰馨和邹升齐声道:“什么?孩子的哭声?” 吴废皇后道:“怎么样,想不到吧?” 兰馨和邹升道:“可是娘娘,这怎么可能?咱们这附近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贤妃娘娘的宫室离我们这里可不近呢。” 吴废皇后道:“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们好好回忆回忆,几个月之前,宫里面不是发生了一件事情,闹了好一阵子吗?” 兰馨心念一动,道:“娘娘,您是不是指几个月前,宫人们之前传说内藏库里有一名宫女被皇上宠幸后怀上孩子的事?” 在冷宫里,他们整天无所事事,所以兰馨和邹升一旦出去和宫里面干粗笨重活的宦官宫女接触,便和他们大聊特聊当下宫内外的时新话题,然后挑一些讲给吴废皇后听,全当为她解闷。吴废皇后本就聪明,百无聊赖,很多事情便会记得比别人牢靠。 邹升歪着脖子道:“哎,不对呀。后来听人说,万贵妃派了她的心腹去了趟内藏库,让那名宫女当面把含有藏红花的汤药喝了下去皇后娘娘,昭德宫里的那帮奴才,可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万贵妃做坏事儿的。就算传言是真,这一碗汤药下去……” 吴废皇后道:“这件事情到了这一环是非常蹊跷,本宫对于这名宫女如何保得住肚里的孩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们先不想这么多。你们两人好好想一想,内藏库的这名宫女后来被万贞儿遣到哪里去了?” 兰馨和邹升异口同声道:“在安乐堂里?” 吴废皇后双手一拍,道:“没错,此刻这名宫女正在安乐堂。本宫所听到的孩子啼哭声便是从安乐堂里面传出来的。算一算从所谓谣言传出的时间,至今天,差不多正好够一名女子十月怀胎产下婴孩儿的。” 兰馨和邹升道:“天哪,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可就是惊天的大秘密了。” 吴废皇后道:“想那万贞儿煞费苦心、千方百计地又堵又防,简直是无恶不作,但是到头来,她的努力都白费了,付诸流水,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兰馨和邹升道:“恭喜娘娘,这件事儿可是大大为娘娘出了一口恶气。” 吴废皇后笑着道:“在听到孩子哭声的时候,本宫也像你们这般小家子气,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般狭隘的话,活该本宫落得如今的下场。” 兰馨和邹升道:“娘娘,您说吧,需要奴才(奴婢)做什么?” 吴废皇后思虑了一会儿,道:“本来安乐堂绝对是宫里的世外桃源,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但是你们不是跟本宫说,在几天前,安乐堂里面不是有一名姓吴的公公无意间得罪了万贞儿的心腹汪直吗?” 邹升道:“对了,汪直可是扬言会在最近亲往安乐堂,那安乐堂岂不是危险?” 吴废皇后道:“这正是本宫担心之所在。本宫怕到了那一天,安乐堂这帮人很有可能躲不过去。” 邹升道:“那可如何是好?” 吴废皇后道:“在适才沐浴的间隙,本宫脑袋里蹦出了个李代桃僵的办法。虽然听起来感觉非常危险,不过却极有可能帮助安乐堂的人度过这个危机。” 邹升道:“原来娘娘今日要跟奴才说的便是这事儿?” 吴废皇后道:“没错。” 邹升跪了下来,冲着吴废皇后叩了叩首,道:“谢娘娘给奴才这样一个永垂史册的机会。” 吴废皇后道:“为什么这么说?” 邹升道:“娘娘,奴才虽然跟您也有几年,却从来没有向您说过掏心窝子话。其实奴才在进宫之前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只不过因为叔父犯了国法重罪,株连到了奴才,奴才才被投入宫中净身成了一名宦官。” “当奴才被安排到娘娘身边的时候,娘娘,奴才今儿个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吴废皇后道:“这些话应该压在你心底好久了,说吧,今天本宫就当你的倾听者了。” 邹升道:“谢娘娘。奴才觉得您锋芒过盛,早晚会栽一个大跟头,不过在奴才的眼中,您不失为一名好主子,值得奴才去追随。” 第九十四章 冷宫内主仆的决心(二) 吴废皇后道:“怎么本宫没早发现你,如果早发现你,恐怕也不会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 她顿了下,道:“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本宫是听不进去劝的。” 邹升道:“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奴才才没有出言劝阻。奴才在当时只是暗暗下了决心,要以百倍的忠诚追随娘娘,娘娘您到哪里,奴才便跟您到哪里。” 吴废皇后听到这句话,眼睛里泛着泪花,道:“邹升,谢谢你。” 邹升道:“娘娘,您让奴才惶恐。奴才自幼读书识字,虽然身为宦官,骨子里却是个读书人。圣人有言,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仁义礼智信缺其一那都算不上纯粹的读书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奴才是绝对不会含糊的。安乐堂里面诞下皇室血脉的,那也是奴才的主子,安乐堂里面降生的,不论公主还是小皇子,那更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就算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保护主子们的周全。” 吴废皇后听了邹升这番话后,浑身充满了激情,热血沸腾道:“邹升,好样的,本宫今日对你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兰馨,你呢?” 兰馨道:“奴才没想到邹公公居然身怀这样的学识和辩才,奴婢自愧不如。不过邹公公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奴婢心里面所想的,奴婢和邹公公一样。” 吴废皇后道:“好,见你们如此大仁大义,本宫真是欣慰极了。那好。本宫就说说心中的计划。邹升,你跟随本宫几年,应该知道,本宫的娘家虽然没落了。可是本宫爹爹在京城的故交不少,且有几人手握重权,所以你才能够进出皇宫的时候少有人刁难阻拦。这次本宫要你明儿个一早便出宫,把话传出去,让可靠的人留意一下京城内及京畿,有没有谁家的孩子是最近出生便夭亡了的,只要查探到,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名孩子的尸首讨来。” 邹升道:“娘娘,您的意思奴才明白。您是不是想让奴才把这名早夭的婴孩尸首偷偷给运到宫里来?” 吴废皇后道:“你敢不敢?万一被查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邹升道:“那有什么不敢的。容奴才说一句粗鄙的话,虽然奴才裤裆里没了男人那两颗卵子,胆子却不比他们小,脑袋掉了无非碗大个疤,没什么好怕的。” 吴废皇后红着脸,啐了声道:“本宫知道你视死如归,不过也不用说得如此吧。” 邹升挠了挠后脑,“嘿嘿”笑了笑。 吴废皇后道:“按照本宫对万贞儿以及她心腹的了解,如果他们知道安乐堂里有这么一名孩子存在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一定会千方百计把孩子杀掉的。” 邹升道:“娘娘,柏妃不是已经诞下一名小皇子了吗?万贵妃她会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 吴废皇后冷笑道:“这天下就没有她万贞儿不敢干的事。本宫只怕,柏妃的孩子也活不了长久,他早晚会意外‘早逝’的。孩子可是万贞儿的眼中钉,她的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更何况是钉子呢。” 兰馨道:“万贵妃实在是太可恶了。为了一己私欲,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吴废皇后带着浓浓的怨恨道:“她这个人便是这人世间最强私欲形成的产物。而且,本宫能够想象到。为了防止太后娘娘知道她的恶行后找她算账。所以万贞儿一定会派一名不是她特别信任的人到安乐堂去。” “兰馨,本宫要你做的事情是。时刻留意着安乐堂的动向,如果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本宫定会前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万贞儿借刀杀人之计讲给她听,分析万贞儿是怀着怎样险恶的用心准备日后丢卒保车的。尽全力把这样的人争取过来,以邹升找来的婴孩尸身换取安乐堂那名婴儿的小生命。事情虽然成功的几率不会太大,不过,我们便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邹升道:“娘娘,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安乐堂里的小主子是男是女,难不成我们要做两手准备吗” 吴废皇后道:“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还不容易,明儿个一早本宫便前往安乐堂,开门见山问他们。” 兰馨道:“娘娘,还有没有别的差事安排给奴婢?” 吴废皇后道:“等本宫与安乐堂接上头,取得他们的信任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交由你去办了。本宫虽然是废后,西内和安乐堂平日里更罕有宫人出现,但是本宫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肯定会被人察觉异常的。所以,一切便都要由你来沟通,他们那边如果有什么难处,需要本宫去帮忙的话,你第一时间转告本宫。” 兰馨道:“奴婢遵命。” 吴废皇后好像干了什么重活一般,拍了拍手道:“好啦,本宫交代地差不多了。兰馨、邹升,接了这许多差事,今天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邹升笑呵呵道:“一想到自己所要做的是影响深远的大事儿,别说一天,恐怕三天三夜都会兴奋的合不上眼。” 吴废皇后道:“呵呵,心情可以理解,不过可一定要强制自己睡着,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们便要以充沛的精力去应对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邹升道:“奴才谨遵娘娘教诲。” 就在太白星依然高高悬挂于天空的第二天清晨,安乐堂的门便被人瞧响了。 由于上了些年纪,于大海睡得比吴兴和史运涛浅。 他被敲门声吵醒,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于大海披上衣服,很是诧异,自言自语道:“谁会到我们这里来。还是这么早?” 突然,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好,难道是汪直?” 敲门声不重,而且不急。听着声音并不像汪直所发出的,他皱了皱眉,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吴兴的房间。 为了照顾受伤的吴兴,史运涛搬了过来和吴兴同住。 史运涛贪图凉快,把吴兴房间的门窗都打了开来,所以,于大海一路畅通地来到了史运涛的身边。推了推道:“小史,醒一醒,醒一醒。” 史运涛揉了揉眼睛,心中一惊:“于公公,是不是吴兴他……” 于大海道:“吴兴没事儿,我是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担心是汪直过来,所以,你赶紧去纪姑娘那里,通知她们注意一下。” 史运涛睡意全无。道:“好的,我这就去。” 目送着史运涛闪身进入第二进院子后,于大海才咳嗽了两声,道:“稍等片刻,这就来。” 他摸摸索索地把门打开,当他看清楚来人后,于大海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娘……娘……娘娘……您……您怎么来了?” 吴废皇后道:“怎么?本宫不能来你们安乐堂吗?” 于大海冲着自己的脸抽了一巴掌道:“瞧奴才这张笨嘴,该打。该打。” 吴废皇后道:“这也不怪你。本来被打入冷宫的人是不允许四处乱逛的。幸得太后娘娘慈悲,可怜本宫。特准本宫在周边走动。从未到你们安乐堂来,被吓着了?” 于大海道:“娘娘,您这话可是让奴才惶恐了。奴才盼您来还盼不来呢,怎么会被吓着。” 吴废皇后道:“是不是在安乐堂待得骨头酥掉了,这么长时间才来开门。” 于大海道:“娘娘教训得是,奴才一定谨记。娘娘,不知您到安乐堂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奴才们为您办?” 吴废皇后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本宫是来瞧孩子的。” 她这话一出口,吓得于大海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什么?瞧孩子?” 吴废皇后道:“你干什么表现得这么惊讶,有什么奇怪的吗?” 于大海镇定下来道:“娘娘您真会说笑,安乐堂除了老奴、蒋姑姑她们,就只有一名得了怪病长期将养着的公公,哪里来的什么孩子?” 吴废皇后道:“真人面前就不要说假话了,你们安乐堂里不是有一名被万贞儿遣到这里来的纪姓宫女吗?本宫要看她的孩子。” 于大海道:“嗨,娘娘说的是她呀。纪姑娘哪有什么孩子,那不过是宫人们胡言乱语罢了。” 吴废皇后道:“你就不要跟本宫打马虎眼了,本宫昨天在安乐堂院门外可是听到有孩子的哭声。” 吴废皇后言之凿凿的样子彻底把于大海吓得没了魂儿,他知道再掩盖下去是没有用的,颤着声音道:“娘娘,您……您……您是如何听到的?” 吴废皇后道:“昨天晚上雷电交加的声音确实很大,能够掩盖住孩子的哭声。不过于大海,本宫在冷宫这些年可是练就了一项谁都想不到的本事,那便是每到雨天,本宫便会在附近游荡,想着事情,想透过雨声听到不一样的声音,于是,渐渐地能听到常人无法听到的动静。来吧,本宫已经表明来意,麻烦你前面带路。” 于大海却煞白着一张脸,没有动。 为了让于大海放心,吴废皇后道:“放心吧,于公公,本宫是来帮助你们的。可别忘了,汪直随时都会到安乐堂来,危险在急速向那名孩子迫近。” “汪直?” 于大海在听到这名字,如同听到“煞星”一般,他心道:“说到底,吴皇后和万贞儿是冤家对头,她应该不会对小皇子不利的。既然被她知道,我还是老老实实有什么交代什么吧。” 于是,于大海道:“娘娘,既然您都已经这么说了,奴才便这就麻烦您屈尊降贵到后院。不过娘娘,您得稍候片刻,因为纪姑娘她们忙了整整一个晚上,此刻想必正睡着呢。奴才先去唤她们起来。” 第九十四章 冷宫内主仆的决心(三) 吴废皇后伸手止住于大海道:“不必了,经你这么一提,本宫觉得是自己欠思量,只顾着自己兴奋,却把你们操劳一宿的事情给忘记了。要不然本宫就先不进去了,告诉纪姑娘,本宫改日再来看她跟孩子。如今,她为皇室添了一名成员,本质上已然是主子,你们可得小心伺候着,不能有丝毫的怠慢。” 于大海道:“是,奴才记下了。” 吴废皇后道:“其实本宫说得这些不过是废话,你们是久在宫里,秉性纯良,至于为何到这里来,大家心中也是有数的。有你们在,本宫也不必为纪姑娘和她孩子的饮食起居担心。” 于大海道:“谢娘娘如此看重我们。” 吴废皇后道:“哎,回过头来想一想,这一切好像是上天安排好了一般,冥冥之中把你们几个人凑到了一起,似乎是专门为伺候着纪姑娘准备着的,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于大海道:“娘娘您这么一说,老奴一琢磨,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吴废皇后道:“好,好。那么,本宫就先回去了?” 于大海忙道:“老奴恭送娘娘。” 吴废皇后作势要走,其实不过是逗一逗于大海,她走出一步定住了,转过身来手指了指于大海:“瞧你这急不可耐的样子,是不是盼着本宫赶紧离开,怎么,还是信不过本宫。防着本宫呢?” 于大海道:“老奴不敢,老奴该死。” 吴废皇后道:“好啦,好啦,本宫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登门拜访都得有个拜帖,今日本宫前来就算是通过你的口向纪姑娘呈送了拜帖,本宫等主人准备好了再前来。” 于大海道:“老奴一定把娘娘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纪姑娘。” 吴废皇后道:“那本宫这次可真走了?” 于大海尴尬地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吴废皇后道:“瞧把你为难的。放心,本宫不会再戏弄你了。哦对了,于公公,本宫问你一件事情。” 于大海道:“娘娘只管问来,无论什么,老奴绝不再做任何隐瞒。” 吴废皇后道:“有你这句话就好。本宫只问你一件,纪姑娘生的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于大海道:“回娘娘的话。是小皇子。” 本来一直调侃着于大海的吴废皇后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后,不见任何征兆,突然便见双目滚滚热泪夺眶而出,连连道:“小皇子好,小皇子好。” 于大海道:“娘娘……您……” 吴废皇后道:“没事儿,本宫没事儿,只不过是有些激动。” 进来至今。她的手始终是背在身后的。这时,她伸了出来,道:“来,于公公,这时本宫一直在食用的蜂蜜,给纪姑娘送过去。安乐堂虽然地处偏远。但是还是要尽量控制住不要让孩子哭出生来,如果纪姑娘母乳不足。便调一些蜂蜜给小皇子喝。本宫不能经常来安乐堂,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便遣人到本宫那里,本宫也会时不时派兰馨过来。” 于大海喜出望外,他们安乐堂哪能得到蜂蜜这种东西,喜不自禁地点着头道:“谢娘娘,老奴替纪姑娘谢谢娘娘。” 吴废皇后这时却不说话,眼含无限期许地向院子深处望去,既不走也不说留。 于大海瞧在眼里,心中莫名开始泛酸。面对面站着的这名女子,虽然是系出名门,也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但是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名身世可怜的女子,一名被万贞儿打压得这一生几乎都没有翻身机会的女子。 以前,于大海也听到关于吴废皇后的种种怪异行为,但是今天,他只从吴废皇后的眼睛里看到了泛滥的母爱。 于大海忍不住了,道:“娘娘,要不然老奴带您去一趟后院,小皇子此刻应该正睡着,您正好能好好看他。” 吴废皇后颤着音道:“可……可以吗?” 她虽然是一名废后,地位却总是比于大海高一些的,如今,她却以征求的口吻去问于大海。 于大海道:“当然是可以的,您可是我们我们的皇后娘娘。” 吴废皇后含着热泪讪笑道:“就别提这茬了,本宫只不过是一名废后而已。” 于大海道:“其实在老奴的心目中,您才是后宫中实至名归的皇后娘娘,只不过天意弄人,让您没法施展抱负。” 吴废皇后道:“能够听到原来本宫在你的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本宫心满意足了。从今以后,本宫为小皇子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于大海见天色依然昏暗,便把院门关了起来。 他一边关门一边问吴废皇后道:“娘娘,您来的时候没有人跟着吧?” 毕竟,朦胧晨曦里,冷宫里的废后逛到了安乐堂来,是非常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的。 吴废皇后道:“在到你们安乐堂来之前,本宫已经安排了兰馨和邹升在必经之处把着风,一旦有人前来,他们便会暗语通知,如果本宫在安乐堂里,往里面一躲便是,如果在安乐堂外,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更何况,本宫今日可是特地穿得随意了一些,看上去很像宫女的宫装,来往安乐堂的宫人们本就认不得本宫。” 于大海道:“娘娘你可千万大意不得,您是皇后娘娘,无论穿什么衣服您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华贵气质是遮掩不住的,离得再远别人也能一眼瞅出您身份尊贵。” 吴废皇后道:“你呀,生出了这样一张巧嘴,如此能说会道的,应该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怎么就会得罪了万贞儿呢?” 于大海道:“娘娘您真是过奖了。不过娘娘您有所不知,奴才呀,天生一副臭脾气,对待心存善念如娘娘的人,奴才便是一张巧嘴。对待心存歹恶之念的人,奴才却是利嘴一张。既然是利嘴。得理也是不饶人的。铁定会得罪人,更何况,奴才不愿意对万贵妃低头,趋炎附势地讨好她,所以,最后便被贬到安乐堂来了。” 吴废皇后道:“万贞儿不是贬了你,而是特地命你在这里待命。随时准备着伺候新的主子。” 于大海点头道:“对,娘娘这话说得对,经娘娘这么一点醒,奴才才恍悟,原来万贵妃如此良苦用心。” 吴废皇后道:“好啦好啦,就不要贫嘴了,前面引路。” “是。娘娘。” 于大海依言引着吴废皇后来到了安乐堂最后一进院子。 风停雨歇之后。于大海和柳仕元连夜将产室外的门板和棉被全部都收拾了起来,恢复了第三进院子本来的模样。 “蒋姑姑,蒋姑姑……” 在史运涛传完话后,蒋姑姑一直处在高度的戒备当中,当听到于大海唤她时,早已经穿戴整齐的她起身给于大海开门。 当她开门。看到吴废皇后的时候,第一反应和于大海一样。意外以及惊慌。 史运涛和于大海站在吴废皇后的身边,蒋姑姑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把吴废皇后引到这里来,道:“奴……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吴废皇后道:“平身吧,本宫废后一名,难得你们还能以主子之礼待本宫。蒋姑姑,你不用害怕,本宫是来帮助你们的。孩子呢,睡得可香?本宫可不可以偷偷瞧上一眼?” 蒋姑姑越过吴废皇后,朝于大海看了看。于大海给了蒋姑姑一个让她放宽心的动作,蒋姑姑方自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小皇子睡得非常想,娘娘想看的话,当然没问题。” 吴废皇后道:“那纪姑娘呢?” 蒋姑姑道:“纪姑娘由于生产耗尽了体力,所以她睡得比较沉。” 吴废皇后道:“那本宫轻轻走进去,看一眼孩子和她,然后就离开。” 蒋姑姑道:“皇后娘娘,奴婢扶着您,屋里面黑。” 借着微弱的光线,蒋姑姑和吴废皇后走到了床榻前。 只见小天赐正躺在纪羽瞳的里面,甜甜地睡着。 看着那张只有拳头大小肥嘟嘟的小脸,吴废皇后忍不住俯下身子,一手撑住床沿,一手伸到里面,在孩子柔嫩的脸上轻轻摸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小天赐笑了,笑得很甜很甜。 吴废皇后惊喜不已,站起身来,激动地拽着蒋姑姑道:“蒋姑姑你看到没有,他笑了,他冲着本宫笑了。” 蒋姑姑道:“娘娘,奴婢看到了,他是冲着您笑。” 吴废皇后道:“孩子起名字了吗?” 蒋姑姑道:“起了乳名,天赐。” 吴废皇后道:“天赐,好名字。” 她深情地望了一眼小天赐,道:“天赐,你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不会有人敢伤害你。在此之前,无论有什么危险,姨娘都替你挡着。” 蒋姑姑颤着声道:“娘娘……”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这就是本宫此行的目的。” 她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小天赐几眼,才把视线转向纪羽瞳。 此时,纪羽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由于精疲力竭,她睡得很深,也很香。那副海棠春睡的模样,看得连对自己容貌一直非常自信的吴废皇后都自叹弗如。 吴废皇后喃喃道:“纪姑娘的容貌,倾国倾城,乃后宫之冠,如此清丽绝俗,世间罕见,来本宫看到了都会心动。难道皇上的心是石头长的吗?怎么舍得对她这样的女孩子不闻不问,任由万贞儿欺凌呢?” 也许是母子连心,在小天赐露出甜甜微笑的时候,纪羽瞳的玉容也绽放出了最美的笑颜,她的那一笑,颠倒众生,让人见了为之痴狂。很多人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能看到她的笑,做一个烽火戏诸侯的荒诞周幽王又如何。 纪羽瞳笑着,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仕元……” 吴废皇后听到后,怔住了,道:“本宫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原来如此。” 蒋姑姑道:“娘娘……” 吴废皇后道:“好了,蒋姑姑,你什么都不用说,本宫心中有数。时候不早,本宫该回去了,于公公,本宫刚才交待给你的话,请你转告纪姑娘。” 于大海道:“是,娘娘,奴才记得了。” 吴废皇后道:“那走吧,别打搅她们娘俩休息。蒋姑姑,你也不必送本宫,照顾纪姑娘她们吧。” “是,娘娘。” 第九十五章 汪直突至安乐堂(一) 吴废皇后走了好久,蒋姑姑还是觉得自己身在梦境一般,恍惚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吴废皇后留下的蜂蜜非常的及时,蒋姑姑熬了点小米粥,撇了点上面的米油,和着一些蜂蜜,忙活地差不多的时候,莺莺走到了小厨房,道:“姑姑,姑娘她醒了。” 蒋姑姑擦了擦头上细密地汗珠,道:“小皇子醒了吗?” 莺莺道:“就是小皇子醒了,姑娘才醒了的。” 蒋姑姑道:“那小皇子有没有要吃的?” 莺莺道:“应该吧,姑娘正喂着奶呢。” 蒋姑姑道:“姑娘的奶水不足,我正好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走,我们端过去给姑娘和小皇子。” 来到纪羽瞳的房间,蒋姑姑把和着蜂蜜的米油端到了纪羽瞳的面前:“姑娘,如果奶水不足的话,喂小皇子把这这碗米油喝了吧。” 纪羽瞳接过碗,在嘴里面尝了下,试了试温度,她咂巴咂巴嘴:“姑姑,这米油里时不时放了蜂蜜?” 蒋姑姑点了点头:“是的,姑娘。” 纪羽瞳道:“可是,我们安乐堂里面应该没有蜂蜜才对,姑姑,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蒋姑姑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天虽然雷雨大作,但是小皇子在啼哭的时候还是被从外面的吴皇后听见了。这蜂蜜是吴皇后专门送过来的。” 纪羽瞳道:“什么,吴皇后来过?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蒋姑姑道:“吴皇后来的时候天色尚早,我看姑娘睡得深,就没有唤醒您。” 纪羽瞳道:“天哪,姑姑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岂不是在皇后面前很是失礼?” 蒋姑姑道:“是吴皇后命我们不要叫醒姑娘的。她说等姑娘醒了后让我们转告姑娘。她会改日专程登门拜访的。” 纪羽瞳自言自语道:“原来,她是我的下一个贵人。” 蒋姑姑道:“姑娘说的是呢,吴皇后可不是我们小皇子的贵人,宫人们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但是我心里面一直认为,吴皇后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由于太后娘娘觉得愧对吴皇后,没有尽力保住她,在吴皇后进入冷宫后,给予了她不少的特权,所以,若得她的保护,小皇子就更加安全了。” 纪羽瞳道:“直到这时我才发觉。我竟然才是这后宫里面最最受宠的人。不知道宫里面还有多少人明着暗着保护我们母子。” 蒋姑姑道:“姑娘,您可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了。小皇子更是,如果不是担心万贞儿的歹毒伎俩,我们真想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太后娘娘,到那时,你们母子俩是名正言顺的主子。更是集众多人的宠爱于一体。” 纪羽瞳看着蒋姑姑,突然道:“蒋姑姑。你为什么会到安乐堂来?” 蒋姑姑愣了一下,道:“姑娘为何这么问我?” 纪羽瞳道:“姑姑应该是太后娘娘身边不可或缺的人才是,而且在和姑姑相处的这段期间,我明显能感受到姑姑和太后娘娘主仆情谊很深,按道理,如果不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太后娘娘是不会把姑姑丢在安乐堂那么久不闻不问的,时日久了,太后娘娘应该会想你,把姑姑召回去才对。” 蒋姑姑嘿嘿一笑道:“姑娘蕙质兰心,能瞒着姑娘这么长时间已经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姑娘,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是太后娘娘专门安排在安乐堂照顾姑娘的,我只比姑娘早来那么一点点。” 纪羽瞳哑然:“那于大海、吴杰、史运涛和莺莺他们呢?” 蒋姑姑道:“他们是一直待在安乐堂的,不过太后娘娘也是有恩于他们,当他们知道你是太后娘娘要保护着的人时,他们说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太后娘娘的使命。” 蒋姑姑和纪羽瞳、莺莺在后面说着话,此时安乐堂的前院院门被人一脚踢开。 汪直耀武扬威地走了进来,比预计的要快上许多。 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位身体强健的人,一个个面露凶相。 “安乐堂里面还有喘气儿的没,全部出来,汪公公有话要跟你们说。”这十多名魁梧的人中,有一人高声嚷了起来。 他的样子五大三粗,声音却尖细的很,声音和身形结合起来的话,不由得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简直是太过诡异的结合。 “吱呀……”于大海和史运涛一左一右,架着吴兴慢慢走了出来。 看着吴兴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样子,汪直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果,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来到汪直对面不远处站了下来,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道:“汪公公您早。” 汪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看了好一阵子,才咳嗽了一声,冲着已经只剩下半条命的吴兴道:“我说吴公公,千万别恨我,我之所以下手如此之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贵妃娘娘严管后宫,素来是重责重罚的,赶巧你的事儿让我给碰上了,实在是无法顾及你我的情谊。怎么样?挨了那一顿打,宫里面的规矩有没有记进心里头?” 说完,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吴兴,他准备看吴兴的反应。 同时,他嘴中道:“请三位公公直起身来说话,我又不是主子,何必以这种阵仗待我。” 吴兴在于大海和史运涛的搀扶下直起了腰身,他的脸上让汪直很意外地露出了感激涕零的样子,吴兴道:“在下多谢汪公公赐打,汪公公的这一顿杖责如同把振聋发聩的话通过杖子打进了在下的心中一般,从今以后,在下一定会更加恪守住作为奴才的本分,绝对不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汪直见没有看到预想的怨恨和愤懑,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他的脸上露出了很是复杂的表情。好一会儿,他才一转话锋,道:“哎,吴公公能够这么想,我可真是觉得很是庆幸,我不是施暴者,我只不过是贵妃娘娘的眼,贵妃娘娘的耳,想贵妃娘娘之所想,虑贵妃娘娘之所虑。如果这次不给吴公公重重一顿板子,只怕下次会做出丢了性命的事情。” 吴兴道:“所以说,在下虽然身上挨了一顿,心里面却对汪公公充满感激。本来是想等着身子将养好一些,再瞅着汪公公您小歇的时候亲自跟您说声谢谢,没想到您却亲来安乐堂。” 汪直道:“我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好啦,我们之间的交情聊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该说说正事儿了。” 于大海道:“请公公指示。” 汪直道:“贵妃娘娘说,安乐堂虽然平日里少有人来往,但是在后宫中的作用不可小觑,可是也许是觉得鞭长莫及,你们的身子骨都待得有些懒散了,特命我找个时间来督促督促你们。在我临来安乐堂之前,贵妃娘娘专门交代下来,说主子们虽然不会到安乐堂来,但是主子们在与不在应该都一样,规矩千万不能有任何的松懈。我说,你们安乐堂不止三人吧,我可是听说了人不少呢,好像还有一老一小两名宫女,从内藏库来的一名宫女以及一名得了病的公公,他们人呢?为什么都那么长时间了,还不过来?我这可是替贵妃娘娘训诫你们,每个人都得在场才行。怎么着?是不是需要我派人一个一个拎到这里来?” 于大海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忙道:“汪公公请稍安勿躁,回您的话,昨儿个不是风雨大作吗?又是雷落又是豪雨的。本来我们都已经躲了起来的,可是安乐堂里却刮起了一阵怪风,这阵风旋力极大,之眨眼的功夫便把后面两进院子的门板都吹坏了,怪风夹杂着黄豆粒大小的雨点,尽数灌进了房间。我们身子骨硬,没什么大碍,蒋姑姑莺莺和纪姑娘她们是女儿家,经受不住受了风寒,柳公公本就患病,这一折腾,几人从半夜里便发起了热,浑身上下疼痛难忍,尤其是四肢的骨头缝,用她们几个人的话说就好像有几万几千只蚂蚁在那里不停地啃啊啃的,翻来覆去一直闹腾到丑时才算是睡着,估摸着,这个是时候醒不过来。要不然这样,我让小史到后面去叫她们?” 于大海绘声绘色地说着,汪直身后一名宦官凑上前来道:“汪公公,这安乐堂里可是死过不少人,阴气重的很,听说常有怪事发生,于公公所说,很有可能。” 汪直没好气地皱了皱眉头,道:“好吧好吧,没有主子管着你们,一个个身子骨倒是娇贵了许多。史公公,快去快回,我可不像你们这般清闲,有大把大把的时光耗着。贵妃娘娘日理万机,我得赶紧把差事办了,回去帮娘娘分担辛劳。再这么拖拖拉拉的,我怕你们吃罪不起啊。” 史运涛听了汪直的话后,把吴兴交给了于大海,飞身往第二进院子跑去。 眼见着还得有一阵子好等,汪直道:“哎,我说于公公,刚才在进安乐堂之前,我瞧着距离院门大概两丈远的位置有一个大坑,好像被火灼烧过的痕迹,那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大海道:“回汪公公的话,你说的那个大坑是昨天风雨大作的时候,突然间有一个火球从天上厚厚的云层里蹿出来,砸到地面所致,那个坑是炸出来的,应该是雷落。” 第九十五章 汪直突至安乐堂(二) 汪直笑了笑道:“雷落?会是那么简单吗?会不会是你们当中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天理难容,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决定对你们略惩薄戒,若再不知悔改,便如地上石砖那样的下场?” 于大海看了汪直一眼,心道:“老天爷要劈也应该劈你这样的人,这个雷落是小皇子降临人世,老天爷替我们高兴呢。” 他道:“汪公公您可真会说笑,我们安乐堂里的这几个人可都是出了名的老实,怎么会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呢?” 汪直冷冷地蹭了于大海一句道:“就你们还老实?要是你们老实的话怎么别人没被打发到安乐堂来,偏偏就你们几个过来了?快,让剩下的那几个人快点过来,再磨磨蹭蹭的话,小心落得跟吴公公一样的下场。我能跟你们讲情面,宫里面的规矩可不跟你们讲情面。” 由于害怕汪直随时会前来报复,于大海在吴杰被打汪直传出话后的这段时间里特地留意了汪直的动向,在听说万贞儿决定去避暑,而汪直则被朱见深派去收拾趯台。于大海当时候的判断是,朱见深和万贞儿的身边不能没有汪直陪同,所以,这样估算下来,汪直怎么也得三四天后才能够到安乐堂来兴师问罪,他哪里能想到万贞儿居然给汪直放了个“大假”,让汪直在第二天便杀了个回马枪。 更何况随着小皇子的出生,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了“小天赐”的身上,这一夜身心疲倦地,歇息都歇息不过来,谁会专程早早起来等着他前来训话呢。 在掩上第二进院子院门的时候,史运涛一个踉跄,他的双腿已经软掉。史运涛下意识地用双手撑了下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最后一进院子。他压制住高声呼喊的冲动。来到纪羽瞳生产的房间,敲了敲房门,道:“纪姑娘、蒋姑姑、盈盈,你们都在吗?” 蒋姑姑一听史运涛的声音,立时感觉到有事情,连忙问道:“小史。我们都在,柳公公也在。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史运涛道:“姑姑,不好了,汪直……汪直他来了。” “什么?”刚刚把小皇子喂了个小饱,莺莺和柳仕元正做着鬼脸逗着笑继续喂着饭,蒋姑姑则帮纪羽瞳梳洗头发,一听到这话,四个人全部惊出了声,愣在了那里。 史运涛推开门。看到四人的反应,急得连连跺了两下脚,道:“我说,都别愣着了,赶紧随我一同往前院去吧,时候若是久了。汪直没了耐性,弄不好会直接冲到这里来揪人的。” 纪羽瞳听到这话,顿时乱了分寸道:“黄直他来了?他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孩子怎么办?小天赐还没有吃饱呢。” 蒋姑姑的脑子飞速地转着,道:“姑娘,您别着急,如今急也急不来。容我想一想。小史,你先去,跟汪直说,我们随后就到。” 史运涛道:“那你们可得快一点,拖不了多久了。” 蒋姑姑道:“好的,好的,如果我们没到,你和于公公见机行事,能拖多久算多久。” 史运涛道:“姑姑,那我先过去了。” 蒋姑姑道:“好的,好的。” 在史运涛关门离开后,纪羽瞳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这该如何是好,天赐刚刚出生才一天,就要经历如此凶险的事情。” 蒋姑姑道:“姑娘,容我想一想啊。” 她拍了下脑门,道:“柳公公,你不是会一些江湖人士的技艺吗,有没有能让小皇子快点入睡的法门?” 柳仕元道:“有,我试试看。” 说着,柳仕元在天赐那稚嫩的脸上找到了睛明穴,柔柔地催动了点内劲,不一会儿,还精力充沛的小天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蒋姑姑道:“好,小皇子适才吃了大概有四五分饱,一时半会儿应该也醒不来。姑娘昨儿个刚刚生产完,体力消耗殆尽,身体极为虚弱,加之熬夜,眼窝有些乌黑,我们现在再把姑娘的头发打散,这样一来,猛一看上去,就好像姑娘生了极重的病一般。往前院去的时候,我和莺莺架着姑娘,让汪直看到姑娘后认为姑娘是久病缠身,然后我们几个人再苦苦哀求汪直一番,姑娘尽可能做出可怜状,求得汪直早点放您回来休息。只要能够达到快去快回的效果,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状况。柳公公,你看呢?” 柳仕元道:“事到如今,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羽瞳,我们就按照姑姑说得去办吧,希望黄直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可怜你我,早点让我们回来。” 纪羽瞳道:“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个人把睡熟的小天赐放进了纪羽瞳睡觉的枕头里边,帮他把身子盖严实,固定住,不让他来回打滚,这才提心吊胆的出了第三进院子,往安乐堂前院而去。 当纪羽瞳、柳仕元、蒋姑姑和莺莺他们站到汪直对面,一字排开后,汪直依次从他们的面前走过,当走到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两眼发黑的纪羽瞳面前时,他不由得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一刻,汪直是真情流露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关切。 对于纪羽瞳、柳仕元、黄直三人关系不太了解的其他人听了后,都愣了一下。 汪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脸马上变了变。 于大海道:“汪公公,纪姑娘她……” 汪直厉声道:“住嘴,我有问你话吗?你便这般急切地回答?纪姑娘没有长嘴吗?她自己不会说吗?能站得起来吗?” 纪羽瞳在蒋姑姑和莺莺的搀扶下,依然站不起身来,只能倚靠在蒋姑姑的身上,她看了看眼睛里关怀转瞬即逝的汪直,摇了摇头。 汪直道:“纪姑娘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此刻,他的话里面已经冰冷,不带任何的情感。 纪羽瞳道:“回汪公公的话。昨儿个不是起了豪雨吗?一阵怪风把最后一进院子的门板尽数吹坏,我的身子本来就风寒未愈,在被淋了个通透后,一觉醒来,病越发的重了。” 听见纪羽瞳重病,汪直的心里头还是有些针扎般疼痛的感觉。他强忍住,看了看脸色蜡黄的柳仕元。道:“那么柳公公是怎么了?” 柳仕元知道,汪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他们熟识的小弟弟黄直,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汪公公,去年我不是陪同怀公公前往京畿查卫所兵冒人头领兵饷的贪腐案吗?结果回来后便得了一种怪病,脉搏似有似无,胸口鼓胀难耐,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气力。便被送到了这安乐堂来。本来想好好将养,能够尽快回去帮怀公公,谁知道天不遂人愿,这个病便一直拖了下来,总不见好。” 汪直在大藤峡的时候是见过柳仕元的身手的,但是毕竟只是几手。他哪里会想到柳仕元会有神乎其技的法门,伸出手,道:“给我瞧瞧。” 柳仕元依言,伸出了手腕。 汪直把手指搭在了柳仕元的腕脉上,片刻的功夫,他便分明感觉到柳仕元脉搏的跳动太过诡异,叹了口气。道:“唉,真是造化弄人。” 他退开一步道:“你们也许不知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和纪姑娘、柳公公同来自大藤峡,换言之,我们是同乡。” “哦?”不仅仅是汪直带过来的人,就是安乐堂的人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而这一表情,彻底骗过了汪直。 他继续道:“在大藤峡的时候,纪姑娘和柳公公便是生死相依的一双,真是没有想到,即使是进了宫,你们仍然命运相连,能同住一个屋檐下,病也一起病。如此坎坷的遭遇,真是令人不禁感叹唏嘘。” 柳仕元见状,道:“汪公公,你看我和纪姑娘都已经病体缠身了,尤其是纪姑娘,连站都站不起来,能不能发发慈悲,先放我们回屋?” 蒋姑姑也道:“是啊,汪公公,都说您最是心慈不过的,纪姑娘这种状态,若是站得久了,真不知会不会猝死当场。咱们安乐堂已经好久没有死过人了,散去一点怨气阴气不容易,真不想因为他们再有所增加。” 汪直听了后,面露难色道:“蒋姑姑,你这话说完了,你应该在我表明和纪姑娘、柳公公之间的关系前求情,你现在说,岂不是让我为难。贵妃娘娘命我来对你们进行整训,并再三要求要一视同仁,你让我现在放他们回去,传出去的话,别人可是会说我徇私情的。” 蒋姑姑道:“汪公公,我却不这么认为,今天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大家只会在看到公公做事公正严明外,还很有人情味。” 汪直道:“是吗?” 蒋姑姑等安乐堂众人点了点头,道:“当然会了。” 汪直道:“好吧,既如此,我就网开一面,通融这一回,让纪姑娘和柳公公先回屋将养。不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啊。若是贵妃娘娘再有事情让我来安乐堂,你们哪怕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得在这里咽下。” 蒋姑姑道:“公公,您的话,我们都记在心里。放心吧公公,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于大海道:“汪公公您人可真好,我们安乐堂虽然偏僻,但是一有人来,便会有人提起您体恤他人,最是好说话不过的。原本我们以为那不过是您手下的人怕你,故意奉承您,拍您的马屁,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假。” 汪直的心里还存着一丝丝对纪羽瞳和柳仕元的感情,他借坡下驴,道:“好啦好啦,柳公公赶紧把纪姑娘扶回房间吧,如果纪姑娘在这里晕倒,才真真是坏了我的名声。” 听到这话,纪羽瞳和柳仕元喜形于色,两人连声道:“多谢汪公公,多谢汪公公。” 汪直摆了摆手:“赶紧去吧,赶紧去吧。” 柳仕元迫不及待地搀扶着纪羽瞳,一点一点往后院挪去。 安乐堂里的所有人,开心地几乎要跳着叫出声来。 第九十六章 终究被发现(一) 每往回走一步,纪羽瞳、柳仕元以及安乐堂里每一位宫人们悬到了嗓子眼儿的心便往原来的地方回一寸。 纪羽瞳和柳仕元恨不能能一步便回到小天赐的跟前,他们恨不得几步奔过第二进院子的院门。 因为柳仕元从来没有向如此小的婴儿施加点穴,不知道该如何拿捏力道。 因为一旦小天赐醒过来,发现身边没有人,是肯定会由于害怕放开了嗓门大哭起来的。 可是,即使他们已经心急如焚,却只能一点一点往回挪,就好像真的重病缠身、四肢无力一般。 好不容易进入第二进院子,柳仕元似有意似无意地在进去后,顺势一带,把院门关上。 当两扇院门彻底阻隔了汪直与他们之间的视野后,柳仕元一把把元气未愈的纪羽瞳横抱了起来,一提起,内劲充盈百骸,一缕青烟一般,眨眼间便到了第三进院子院门处,他闪身进了院子,纪羽瞳的房间就在眼前。 然而,他们却终究是慢了一步,就在柳仕元踢开房门,看到床榻的时候,小天赐扯开嗓子发出了稚嫩却寥寥的婴孩啼哭声。 “哇……” 他这一声发出后,安乐堂的人尽皆眼前一黑。 柳仕元一个箭步蹿到床榻前,把纪羽瞳横放在床上,纪羽瞳则一手捂住了小天赐张开的小嘴,阻止了他哭出第二声。 但是,为时已晚,小天赐打破沉寂的第一声非常具有穿透力,它迅速向四周散播开来,越过两进院落,传进了汪直的耳朵里。 正口吐唾沫星子,威风八面地把安乐堂的人训得跟孙子一般的汪直顿时呆住道:“这……刚才是什么声音?你们有没有人听到。” 于大海第一个反应过来:“没……没有啊,安乐堂里除了汪公公您的声音。哪里还有什么动静?” 于大海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向吴兴连连使着眼色。 吴兴本身就颇有些心眼儿,一见于大海这样,立时明白于大海是什么意思,他故意身子一斜,于大海好像失去了重心般。一个抓不住,吴兴倒在了地上。 “哎哟……疼……快疼死我了……” 说话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然而,想补救已经来不及。 汪直隐隐约约觉得,他听到了他人生里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那是他的禁忌,这种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无疑会刺痛他的心,让他瞬间从一个仅存一点点良知的坏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让大明王朝朱家断子绝孙。 汪直慢慢把食指放在了嘴上,冲着吴兴“嘘……”地吹了一下,恶狠狠道:“给老子把嘴闭上。若是再敢发出一丁点儿动静,立刻拖出去杖毙。”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已经听到了,此时,只不过是想确认而已。 汪直这么一说,吴兴便不敢再叫痛。否则,便是欲盖弥彰,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让人一眼看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于是,吴兴张开嘴,一口咬住了衣袖,任由汗水如雨水从头上流下。 在此之后。安乐堂里面静极了,静得连绣花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然而,孩子的哭声却不见了。 汪直转过身,向他带来的那几个人问道:“你们几个有没有听到一名婴儿的哭声?就一声……” 那几个人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汪公公,你会不会耳鸣,听岔了?” 看来汪直带来的这几个人除了能充当打手帮凶外,一无是处。 别看他们一个个练家子的模样,觉得身手应该不错。但是骨子里,他们自觉高人一等,早就养尊处优惯了,没有一丝丝危机意识,认为这次到安乐堂来不过纯粹的刁难于大海等人,所以并没有集中注意力来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听岔?你认为我会听岔?”汪直质问着那几个人。 那几个人似乎很怕汪直,道:“不不不……公公,是我们没有集中精力,应该有吧。” 汪直眯着眼睛道:“不是应该有,这安乐堂里面一定有婴儿。”他回想起那个关于纪羽瞳怀上孩子的谣言,和听到的孩子哭声一印证,他知道,那并非传闻而已。 他站住了,定定看着第二进院门,突然,他伸手冲着门一指道:“后院,孩子的声音是从最后一进院子传出来的。” 他的杀心已起,良知彻底被心魔所吞噬,他跳着脚,兴奋无比地道:“你们几个,随我到后院去看个究竟。” 见汪直已经决意往后院闯去,安乐堂的每个人无不心道,完了,完了。但是,蒋姑姑还是阻住了汪直的去路,做着最后的挣扎和反抗,道:“汪公公,您不可以往最后一进院子去,那里可是宫女们住的地方。” 可是这时任谁都不能阻住汪直去行凶,况且汪直还顶着一切都为了万贞儿办差做事的借口。见蒋姑姑阻住了他,汪直飞起一脚,重重踹在了蒋姑姑的肚子上,嚷道:“去他娘的,别挡老子的道儿。” 他这全力踢出的一脚正中蒋姑姑的心窝。 蒋姑姑没想到汪直如此凶残,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心口绞痛,喉口一甜,“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吐出老远,仰面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 莺莺哭着围了上去查看,哽咽着道:“姑姑……姑姑……你痛不痛……有没有事儿……” 蒋姑姑痛得两眼含泪,扭头看着汪直模模糊糊的背影,又吐出了一口气,道:“于公公,莺莺……你们别管我……我死不了……小皇子千万不能被汪直带走,否则……否则一切都完了。” 然而,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拥簇着汪直的那几个人中有两人转过身来,守住了第二进院子的院门,不让于大海等人过去。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汪直打开第三进院子的门,拐弯,往纪雨瞳的房间而去。 汪直一脸兴奋、恶毒的打开了纪羽瞳的门,看到纪羽瞳正坐在床上,背对着他。 虽然是背对着,汪直却能看到纪羽瞳已经敞开了胸膛,一副抱着孩子喂奶的姿势。 纪羽瞳道:“汪直,你来了?” 汪直道:“是的。” 纪羽瞳道:“能否让其他人退开?” 汪直道:“好的。” 他向身后的人道:“你们暂且退到一边,我有几句话要跟纪姑娘说,没有我的召唤,谁都不允许过来。” “是,汪公公。” 就这样,汪直的随行人员把纪羽瞳房间的门关上,退到了一边。 纪羽瞳冷冷一笑道:“汪公公,好大的架子,真是威风。” 汪直道:“纪姐姐……” 纪羽瞳道:“原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姐姐。” 汪直道:“我……” 纪羽瞳道:“说吧,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自打你推开这扇门,想必,我们之间已经不会有什么情谊存在了。” 汪直骨鲠在喉,纪羽瞳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不过,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孩子的哭声烧红了他的眼睛,他吞咽了下口水,道:“纪姑娘,请问你怀里面的孩子……” 纪羽瞳知道汪直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淡淡地道:“汪公公,你这话不是明知故问吗?谁都知道,在后宫里,能让我怀上孩子的只有一个男人,怎么?汪公公以为我会和除了皇上之外的什么人不轨吗?” 汪直道:“不敢,不敢。纪姑娘,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怀中所抱着的孩子乃是皇上的血脉?” 纪羽瞳昂然道:“当然。” 汪直道:“那么为什么不见敬事房的档案上有记载?” 纪羽瞳道:“此事我不便回答,你若想知道,自可以去问皇上。” 汪直道:“这可是关系到皇家血脉的纯正,我自当会禀明皇上和太后娘娘查明。纪姑娘,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得简单了解一下,姑娘你所生的孩子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 纪羽瞳道:“是小皇子。” 汪直心里发狠:“纪姐姐,别怪我心狠手辣,如果是小公主,我还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了你的孩子,但是他却是个男婴,我是万万留不得他的。我在这里给你磕几个头,算是赔不是了。” 想完这话,汪直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纪羽瞳“咚咚咚咚……”就是一连串响头:“纪姑娘,哦不,应该是纪娘娘,奴才先在这里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纪羽瞳很是坦然地接受了汪直的叩拜,在汪直叩拜完毕后,道:“起来吧。不知道汪公公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如果没有的话,烦请你暂且回避一下,我正在给小皇子喂奶,你这样的话是会吓到他的。” 汪直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奴才遵命,娘娘。”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恭敬地后退,直到身子闪出纪羽瞳的房间。 他顺手把门带上。 当听见嘎吱嘎吱的关门声时,疼爱地看着怀里正香甜吃奶的小天赐的纪羽瞳,脸颊上已经布上了两道泪痕。 第九十六章 终究被发现(二) 她当然知道小天赐不会有生命之虞,她是担心香婉。 就从这一刻起,开启了为小天赐而前赴后继舍弃性命的宫人的漫长历程。 柳仕元哪能想到这些,他张开口想宽慰纪羽瞳道:“羽瞳……” 纪羽瞳道:“仕元,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好好享受享受和天赐独处的时光。” 门外,传来了汪直的声音:“你们几个让开,让于公公他们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汪直的声音再次传将过来:“于公公啊于公公,要说你这人可真不够意思,别怪我以后记恨你,咱们安乐堂出现了这么大的喜事你为何不告诉我?纪娘娘诞下小皇子可是太后娘娘想着念着的事情,怎么,你怀的什么心,想独自邀功不成。我告诉你,没门。你肚子里的小算盘算是彻底打错了,我这就到趯台向太后娘娘禀报。” “你,你,你,你……你们四个人在安乐堂外面好生看守着,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保护纪娘娘和小皇子,如果在太后娘娘见到他们之前少了一根头发的话,我的手段你们是最清楚的,到时候我活剥了你们。都听到了吗?” 汪直带来的那几个人发出了震天介的回应:“记下了,汪公公。” “好,把我的话吃进肚子里最好。” 汪直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把宫里面身手最好的几位公公带了过来。于公公、蒋姑姑,你们放心,安乐堂外围的安全交给他们就好,保证安乐堂上空飞过几只鸟他们都能知道。不过,像照顾纪娘娘和小皇子这样的活儿还得靠你们才行。” “嗨,你们都别愣着了,赶快进去吧。我呢,也该向太后娘娘和皇上报喜去。于公公。真是对不住你了,你的这个头功我可是先摘走了哦。” 说完,外面传来了他匆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过了好一阵子,纪羽瞳的房门才再次被推开,于大海和蒋姑姑等人面如死灰。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于公公,姑姑。你们倒是想个办法啊,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莺莺带着哭腔说道。 于大海道:“不,不会的,让我们好好想一想,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纪羽瞳苦笑着道:“能有什么办法?放眼这后宫,是万贵妃的天下,她和她那群以梁芳、汪直、钱能为首的下人们一手遮天,无恶不作,简直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如果太后娘娘在宫中。且我们事先报告给了她老人家的话还能够得到庇佑,现如今……” 于大海道:“姑娘,您不必过于悲观。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比较糟糕,但是远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虽然太后娘娘不在宫里面,但是我们还有皇后娘娘呢。” 纪羽瞳虽然知道怀里的孩子最终躲过了无数的劫难。成长成为一代明君,但是这一个个坎儿一个个劫难是怎样闯过去的,史书上只有含糊的记载,都是寥寥数语一笔带过那种。然而其中的凶险,岂是史官们记载起来那般简单。 纪羽瞳不知道,柳仕元更是对纪羽瞳母子的前途不知,出于关怀。柳仕元已然乱了阵脚,没了辨别力,他焦躁地道:“皇后娘娘?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一贯的立场是明哲保身,自成为皇后以来,何曾听说过她和万贵妃有过任何的对抗?这个时候我们能够指望上她?” 于大海道:“仕元,你冷静一些,不许你这般评价职责皇后娘娘,你这可是大大的不敬。” 于大海毕竟在宫里面待得时间比较长,等级森严,宫人不许质疑主子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他的心里,他连忙对柳仕元的言论予以了斥责和制止。 继而,于大海冲着柳仕元神神秘秘道:“仕元,别因为关心便让你失去的判断力,我刚才所说的皇后娘娘并非现在的皇后娘娘,而是从前的皇后娘娘。” 他这段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话让柳仕元愣住了:“从前的皇后娘娘,你是说吴皇后?” 于大海道:“是的,你有所不知,就在今天凌晨,吴皇后已经来看过纪姑娘和小皇子了。” 柳仕元道:“什么?吴皇后来看望过羽瞳和小皇子,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于大海道:“你不瞧瞧你昨天精神高度紧张的样子,又是忙里忙慌一晚上,到了后半夜才睡下,你这一松弛下来,整个人睡得非常死,而皇后娘娘来了后又只是看姑娘和小皇子一眼,所以,我也就没有喊上你。” “皇后娘娘临走的时候说,从今日起,如果我们遇到什么凶险的事情或者是难以度过的难关,便可以去西内找她的贴身侍女兰馨,她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我们化解的。并且,皇后娘娘还说,无论是谁,想伤害姑娘和小皇子,必须先过了她那关。” 听着于大海转述吴皇后的话,好像这些话就在耳边一般,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不由得精神大振,道:“看来事情还没有完全走到绝地,姑娘,说不定还是有转机的。” 纪羽瞳欣喜的点了点头,轻轻吻了吻怀里的小天赐的额头一下。 不过,接下来史运涛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把于大海等人刚刚升起的希望给浇灭。史运涛指了指外面:“但是安乐堂四周已经被汪直布上了眼线,如果我们想进出的话,身后一定会有人跟着的,那么我们将如何跟兰馨姑娘接上头呢?” 听到这话,纪羽瞳的房间里传出了一连串长长的叹息声,于是,大家又开始一筹莫展起来。 柳仕元瞧了瞧四周尽皆垂头丧气的样子,恢复了理智的他道:“这件事情大家完全不用担心,汪直他就算即刻出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趯台,万贵妃也未必能马上和他说上话,所以我估计,即使万贵妃他们进行下一步动作,至少也得隔上这一夜。只要天色暗下来,有了黑夜的掩护,我自有办法把消息传到兰馨姑娘那里。” 于大海道:“你不会是想翻墙而出吧?”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正是,怎么了,于公公,有什么不妥吗?” 于大海道:“嗨,仕元,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呢,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我劝你还是尽快打消这个念头吧。汪直带来的那几个人我可是听说过的,在宫里头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刚才他之所以言明,就是警告我们不要妄动。如果就这么莽莽撞撞翻墙而出的话,是肯定会被他们抓个正着的。” 柳仕元自信满满地笑了下,道:“是吗?” 只见他潇洒地抖了抖肩,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柳仕元在他们的面前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蒋姑姑吓得失声问道:“天哪,仕元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于公公,你有没有看见?” 于大海摇了摇头道:“没有,这……这也太神奇了。” 莺莺道:“柳公公,你在哪儿,赶紧出来吧。” 就在安乐堂众人或伸长脖子或弯下腰四处寻找柳仕元的时候,柳仕元的声音从众人的头顶传了下来,道:“大家都不用找了,我在你们上面呢。”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此刻,柳仕元正悠哉悠哉地坐在房间的横梁上,两只脚凭空摆动着。 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极其高明的身法,以常人无法捕捉到的速度,身形一纵,便上了房梁。 蒋姑姑道:“柳公公,赶紧下来吧,我们知道你的本领了。” 于大海兴奋异常地指了指他道:“真是神乎其技,好小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柳仕元道:“好嘞,我这就下来。” 他并没有弯腰向前向下纵跃,而是身子向后一仰,好像身子没有坐稳,失去了重心往后面摔倒下来一般。 所有人无不“啊”地失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仕元双脚勾住了房梁,身子一旋,以一个后空翻的动作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大家屏住了呼吸,等着听柳仕元落地的声音。 然而,没有人听到一丝丝声响。柳仕元落地就好像羽毛飘飘忽忽下来一般。 眼看着最后一个难题就这么迎刃而解,安乐堂的人相互击掌欢呼了起来。 这突然之间爆发出的欢呼声声音很大,天赐“哇……”地一声咧开了小嘴,嚎啕大哭起来。 纪羽瞳轻轻摇晃着身子哄着孩子,道:“你们也真是的,危险还远没有过去呢,等危机彻底消除了再庆祝不迟。” “还这么大声,你们就不怕外面的人听到吗?” 柳仕元道:“他们想听就让他们听去,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为何而高兴,弄不好他们认为我们是借着你和小皇子的身份,为即将脱离苦海而大肆庆祝呢。” 柳仕元所猜不错,当他们的声音从纪羽瞳的房间传出,传到汪直留下来的那几名高手耳朵里的时候,他们无不轻蔑一笑,他们真的认为安乐堂的宫人们天真单纯到相信了汪直刚才那番胡言乱语,正等着跟随房间里那对可怜的母子一起迎接着大富大贵呢。 第九十七章 香婉和辛凤儿的生死关(一) 当汪直赶到趯台,来到万贞儿的住处后,却不见万贞儿的踪影,他赶紧向香芝问道:“香芝姑娘,娘娘现在在哪里?” 香芝道:“汪公公,你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向娘娘禀报?” 汪直道:“是的,十万火急。” 香芝道:“哎呀,真是不巧,娘娘此刻正陪着皇上以及几位王爷泛舟湖面呢,等一会儿还有宴请,怎么说也得等上几个时辰才能再见到娘娘。” 汪直连连搓了搓手,道:“这件事情可等不得,夜长梦多啊。” 香芝道:“到底什么事儿,让公公你如临大敌一般?” 汪直道:“姑娘可记得去年宫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内藏库宫女被皇上宠幸怀上龙种一事?” 香芝瞪大了眼睛:“什么?真有这事儿?” 汪直道:“不光真有这事儿,而且,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香芝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她却没有说出口,问道:“公公你是说……” 汪直道:“纪姓宫女已于最近生下了一名男婴。” 香芝差点叫出声来,她赶紧捂住了嘴,等着这口大气喘匀乎了,才道:“哎,不对,公公,在传出纪姓宫女怀上龙种后不久,娘娘便命香婉把汤药端了去,让她喝下的。难不成……” 汪直道:“香婉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日后自会处理。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必须得让娘娘知道安乐堂发生的事情,请娘娘拿出个决断来。毕竟孩子是生下来了,该怎么办只有娘娘才能敲定主意。” 汪直和香芝虽然着急,但是却也只能耐心地等待朱见深的“家宴”结束。 待把喝得醉醺醺的朱见深服侍睡下后,万贞儿才得以召见汪直。 喝得微醺的万贞儿本来心情万分舒畅,沉浸在朱见深“家宴”只有她一名妃嫔在侧的荣耀中,突听汪直提到安乐堂发生的事情。她的酒就这么陡然醒了,她好像一名前爪被刺猬扎到了的母老虎,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暴跳如雷,咆哮着红着一双眼睛,指着门外:“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汪直。你去,帮本宫把那个孩子溺死。对,溺死。” 但是,经过几个时辰等待的汪直此刻却冷静异常,给了万贞儿一个极为意外的回答,他竟然断然拒绝去执行万贞儿的命令。 汪直磕了磕头,道:“娘娘,这件差事奴才是万不会接的。” 万贞儿愣住了,道:“为什么?” 汪直的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下,道:“娘娘您忘啦。您不是一直瞧张敏不顺眼吗?安乐堂这件事情岂不正是借机铲除他的好时机?” 由于惊诧汪直刚才的一口拒绝,万贞儿多多少少恢复了理智,她和汪直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避而不谈的事情,她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一箭双雕?把铲除安乐堂里那名孽种的事情交由张敏去办?” 汪直点了点头。道:“是的,娘娘,奴才正是此意。张敏这人向来做事儿滴水不漏,想抓住他的把柄很难。不过这一次就不一样了,娘娘您唤他来,亲自把这件事情交待由他专办,奴才就不相信他有胆子敢违逆您的命令。” 万贞儿道:“本宫懂了。哼。平日里看到张明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本宫就来气。他故意装出了胆小怕事对本宫敬而远之,本宫早就看出来他非我类,是绝对不可能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别看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名门监,但是能够给皇上梳理头发的门监,整个后宫中他可是独一份,他可是宫里面能够最早知道皇上喜怒哀乐的人之一,也是能够在梳理头发的间隙潜移默化影响皇上情绪的人,位置不可谓不重要。本宫希望能够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立在那里,只有那样,本宫才能够彻底地放下心来。” 汪直道:“娘娘您真是目光如炬,睿智国人,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万贞儿道:“既如此,就按照你说的,这件事情就交给张敏去办。通过这件事,要么把他逼迫地只能投靠本宫,要不然的话,事情一旦败露,尽数推到他的身上,让他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汪直道:“是的,是的,娘娘。如果这件事日后被人翻出来彻查的话,就说张敏是想向娘娘邀功,自作主张做的。” 对于这件事情的处理方案,万贞儿很是满意,冲着汪直道:“好,不愧是本宫看中了的人,果然是机智百出,眨一下眼睛便能想出一个好点子。还是本宫经常叹息的那句老话,若是身边多两位像你这样的人,本宫还有什么事情好烦忧的。” 汪直确实是眨一下眼睛便能想出一个主意,不过他所想的,都是害人的法子。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万贞儿和汪直这两位后宫中人听了无不色变,畏之如虎的人便把如何陷害利用张敏的主意拟定好了。 在把阴谋诡计敲定好后,起初情绪激动恼羞不已的万贞儿渐渐恢复了平静。 她正准备让汪直下去准备唤张敏前来,突然,她的脑海里想起了两个人,万贞儿冷笑着道:“汪直,去,帮本宫传两个人前来。” 本来,汪直以为接下来万贞儿会命他传张敏前来,一听万贞儿的话,知道是另有其人,在愣了一下后问道:“娘娘,奴才愚钝,不知道此刻您要见谁,竟然比传张敏更迫切。” 万贞儿道:“本宫得先演一出秋后算账,去,把香婉和香若这两个死丫头给本宫传过来。” 汪直一听,再看了看怒气冲冲的万贞儿,张开嘴。 万贞儿拦住了他,道:“本宫知道你要为香若求情,但是本宫不许你多说一个字儿,否则,她的过便由你来加倍顶着。不过你放心,本宫轻易是不会让她们俩死的。” 看着一脸煞气的万贞儿,汪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香婉和辛凤儿之间经过内藏库事件后,两个人的关系越发亲密无间起来,这趟随万贞儿同来趯台避暑,两人更是没事儿的时候便聚到一起,聊着知心的话。 在朱见深偕同万贞儿同在“家宴”中,万贞儿一时兴起,赐了碗酸梅汤给她们两人解暑,此刻,她们两个人正捧着个精致的瓷碗,小心翼翼却带着些许气力推让着。 汪直走了进来,道:“我说香婉姑娘、香若,你们两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香婉定睛一瞧,见是汪直,问道:“汪公公,你不是早早地便赶回宫里面办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呢?” 汪直道:“香婉姑娘,你侍奉娘娘时日比我长,应该最是了解咱们贵妃娘娘的。这大热天的,虽说昨天傍晚至夜里下了一场豪雨,把这暑热稍稍降了些,但是咱们娘娘最是怕热的,我担心娘娘在趯台依然不会觉得凉爽,所以简单把事情向宫人们交待了一下,便赶往冰窖,从冰窖运了一些冰块过来。我说你们两人刚才在做什么,你辞我让的。” 香婉道:“这事儿若是说出来,准被汪公公你笑话。这不,娘娘赏了我们一碗冰镇酸梅汤,我们姐妹俩正沐浴着贵妃娘娘的恩德,不知道应该由谁来喝这第一口呢。” 汪直叹了一口气,道:“那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不过,有命令在身,我不得不打断两位姑娘,香婉姑娘、香若,娘娘有命,命我传你们赶紧过去一趟,娘娘有事儿问你们。” 本来,像万贞儿随时随地传唤宫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香婉和辛凤儿却从汪直的这一声叹息里察觉到一丝丝不祥,她们的心里面不由得打了个噔,深深觉得不甚太妙。 香婉道:“汪公公,可否透露一下娘娘传唤我们所为何事吗?” 汪直撇了辛凤儿一眼,道:“无论我说什么,你们到了娘娘面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香婉看向辛凤儿,她从辛凤儿的眼中看出了惊恐。 香婉冲着辛凤儿一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伸手拍了拍辛凤儿的手背,示意她不要自行乱了阵脚。 香婉道:“我们记下了,请汪公公指点。” 汪直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是关于内藏库的那件事情。” 香婉眼前一黑,估计事情被万贞儿发现。 马上,她就要正式面对生死了。 香婉定了定神,道:“谢汪公公提醒,我们准备一下,这就过去。” 汪直道:“那我先过去了,你们也别耽搁太长时间。” 汪直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些懊悔,他一心想着自己斩草除根的大计,万万没考虑到自己居然把心爱的女人也给搭了进去。 他不敢直面辛凤儿,决定先离开。 香婉在汪直走了后,道:“亏得汪直对你还有良心,给了我们商量对策的时间。” 辛凤儿道:“可是姐姐,就这么点工夫,够我们做什么的。” 香婉道:“其实,为了应对今天的事情,我早就开始琢磨,妹妹,等一会儿我们在娘年面前演一出戏,希望能够瞒天过海。” 第九十七章 香婉和辛凤儿的生死关(二) 辛凤儿眼睛一亮,道:“姐姐,原来你早就腹有良策,快点,快点告诉妹妹。” 香婉叹了口气,道:“这哪里算得上是良策,不过是逼到了绝路上的无奈之法,希望能够死地求生。” 辛凤儿道:“姐姐快点说来。” 于是,香婉趴在辛凤儿的耳朵上,把自己想好的对策说了出来。 当她们鼓起了所有勇气,来到她们主子面前的时候,她们俩一眼便看出万贞儿的脸上布满了阴云,戾气十足,整个一择人而噬的恶虎。 香婉和辛凤儿盈盈向万贞儿拜道:“奴婢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以极其柔和的话回道:“都起来吧。” 两人道:“谢娘娘。” 万贞儿道:“来,把你们的头都抬起来,给本宫好好瞧一瞧。” 万贞儿越是如此,香婉和辛凤儿两人心里面的那面鼓瞧得越响越疾,尤其是香婉,万贞儿柔声细语说话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发生,一是她心情非常好的时候,另外一种是她已经极度愤怒,不久便会是一阵狂风暴雨般无情的肆虐和摧残。 虽是早就下定决心无惧生死的付出,但是在死之前,她在面对万贞儿这个活阎罗的时候,心里面还是不自觉地害怕了起来,她颤着声音道:“娘娘……” 万贞儿阴晴不定地一张脸:“本宫得好好牢记住你们二位的长相。你们两个早晚是要攀了高枝改换门庭的,本宫要学着吃一堑长一智,本宫得比对着。以后再有宫人进来,绝不能有眉眼和你们相似的。因为长成你们这样的全都是会偷咬主子一口的白眼狼。” 在说出前几个字儿的时候,万贞儿的语气很平缓,但是往后,她越说越快,不光快,字咬得也重。咬牙切齿的那种,当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是狞着脸,扬起手,狠狠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见到万贞儿雷霆震怒,香婉和辛凤儿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婢虽不知哪里做错了,但是万望娘娘不要因为奴婢的愚蠢行为而生气,娘娘只管责人重重责罚我们便是。” 万贞儿不阴不阳地冷嘲热讽道:“瞧两位姑娘说的,你们都已经另攀高枝儿了,基本上已经算得上别人的奴才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本宫哪里敢责罚你们。本宫啊只是祈求你们来日高升的时候有点良心,别忘了本宫这个旧主子才好。” 香婉越听这话越心觉害怕。 她是太了解她这个主子了。本身就是个喜怒无常,猜忌无度的人,最容不得别人欺骗她。现在她已经用这般口气说话。只怕是要对她和辛凤儿下毒手。当下,她必须得把万贞儿往自己设定的路子上引,只有上了她的路,才能够见招拆招,把眼前的危机给度过去。 香婉双手向前滑,扑倒在地道:“娘娘,您的话可是折杀了奴婢,奴婢万万承受不起,奴婢该死,奴婢万死啊娘娘。” 万贞儿道:“你说什么?万死?这两个字从你的嘴里面说出来可真是好笑至极。你们背着本宫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儿,如果不是天佑本宫,让本宫及时发现,只怕到时候万死的可就是本宫了。” 这话一出,香婉和辛凤儿知道,万贞儿马上就要进入主题了,而她们更是得小心应对着,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还好汪直提前告诉了她们一声,否则,万贞儿的问话绝对会令她们措手不及。 此时,她们必须一推二六五,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两个人一头雾水地看着万贞儿道:“娘娘,奴婢们实在是愚钝,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娘娘如此大动肝火。万望娘娘在责罚奴婢之前告诉奴婢们,奴婢们保证只此一次,下不再犯。” 万贞儿继续冷言冷语话带讽刺道:“哎哟喂,这种事情出现一回就几乎让本宫在阴沟里翻了船,要了命,怎么着,难道你们以为本宫会给你们再次坑害的机会?” 香婉和辛凤儿道:“娘娘,奴婢万死,但求娘娘点明?” 万贞儿道:“你们倒是意志倒是够坚定,决定一口咬死是不是?” 香婉和辛凤儿道:“娘娘,奴婢真是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万贞儿道:“本宫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知道珍惜。好,既然你们不愿意交代,那么便由本宫来戳穿你们的阴谋诡计吧。你们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吗?本宫给你们提个醒,曾经在内藏库当差,后被本宫调往安乐堂的纪羽瞳是怎么一回事儿?” 香婉和辛凤儿继续一脸的茫然,她们异口同声地重复着万贞儿的话,道:“纪羽瞳?娘娘,您的话似乎含了玄机,奴婢还是不明白。” 在万贞儿的心里,香婉和辛凤儿已经是面目可憎之极,在见到她两人的反应后,万贞儿认定了她们是打死也不肯承认的态度,她怒极反笑,道:“好,本宫真是没有看出来,你们的嘴是够硬的,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既然想让本宫费一些口舌,本宫本无事,就给你们玩一玩。就在昨天,从安乐堂里面传来一个对你们是好运,对本宫来说却是梦魇的消息,这个消息的主要讲的是有一个宫女诞下了一名男婴,你们知道这名宫女是谁吗?” 香婉吞吞吐吐道:“是纪……纪羽瞳?” 万贞儿双手一拍,指着香婉道:“总算是从你们的嘴里听出了句痛快话,没错,生下男婴的这名宫女正是本宫让你们把药送到内藏库的纪羽瞳。不管怎么说,你们曾经也算得上是本宫最信得过的人之一,心腹嘛,所以喝了那碗汤药,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到底能不能够生出孩子,你们也不会比本宫少知道一点。” 万贞儿一口气把话说得如此之决绝彻底,即便是一直跟随着她的其他宫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话语里用上了“曾经”这么个词儿,听得香婉和辛凤儿毛骨悚然,寒毛倒竖。可以体会得出,此时此刻,万贞儿是动了杀心的。 辛凤儿像是被吓住了一般,好一会儿,她才瞪大了眼睛,“咚咚咚咚……”如同疯了般在地上连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她的额头在地上撞出了血,大声道:“娘娘饶命,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万贞儿一拍桌子,吼道:“想让本宫饶了你的性命容易,说,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辛凤儿使劲吞咽了口口水,突然右手一伸,指向香婉,道:“都是因为她,娘娘,奴婢为了什么所谓的姐妹情谊,一时猪油蒙了心,才替她掩盖住事情真相的。” 香婉怔住了,愕然地看着鲜血流了一脸的辛凤儿。 辛凤儿道:“姐姐,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招了吧。在娘娘面前继续隐瞒下去,不过是罪加一等。我们是娘娘的人,凡事都应该以娘娘的满意为中心,不能只顾了自己的性命,我们以前就是为了保全小我,而忘了我们身为奴才的根本。” 万贞儿道:“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辛凤儿道:“娘娘,一切事情都要从香婉姐姐的汤碗被纪羽瞳摔碎了说起。” 辛凤儿手脚并用,向前爬出几步,像是要去抱万贞儿的双脚一般。 万贞儿脸上充满了厌恶,向回缩了缩,又踢了踢:“不要用你那双脏手碰本宫,要不然,本宫定是饶不得你的。” 辛凤儿胆战心惊地停止了刚才的举动:“那日,娘娘吩咐香婉姐姐负责把汤药端过去给纪羽瞳喝,奴婢则负责处理药渣。当奴婢把所有事情做完的时候,香婉姐姐慌慌张张的回来了,告诉奴婢,纪羽瞳不肯就范,所以她决定用强,强行把药灌下。听香婉姐姐说,在推搡的过程中,她是灌下了一些汤药,不过,最终,碗中的绝大部分汤药还是被纪羽瞳给洒掉,连碗都被摔碎。香婉姐姐抱着侥幸的心理,说多多少少都让纪羽瞳喝下了几口,应该不会有事儿,她怕被娘娘责罚,所以在奴婢问她索要汤药的碗时,她便央求奴婢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娘娘。娘娘,奴婢该死……求娘娘看在奴婢平日里还算尽职尽责的份上,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说完,她便伸出双手,左右开弓,卯足了气力往自己那张娇美的玉容上招呼,好像那张俏面不是她的,而是她奉了万贞儿的命教训别人似的。 看来万贞儿并没有因为辛凤儿的说辞而有丝毫的动摇,她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在等,等着看香婉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香婉仿佛完全料想不到一般,整个人懵住了,那副表情似乎在告诉万贞儿,辛凤儿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给供出来,这和平日里与她姐妹相称的样子迥然不同。 第九十七章 香婉和辛凤儿的生死关(三) 看着香婉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万贞儿正准备发话,突然听得香婉“呀……”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揉身扑到了辛凤儿的身上,连抓带挠地死命撕扯扭打着,如同发了失心疯一般:“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卑鄙小人,亏得我把你当成了好姐妹,你居然疯言疯语什么都往外说。我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辛凤儿拼尽全身气力反抗着,保护着自己的头脸道:“香婉姐姐,你就不要疯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娘娘明察秋毫,我看你还是招了吧。” 香婉一边和辛凤儿扭作一团,一边冲着万贞儿道:“娘娘,香若说的事子虚乌有,纪羽瞳真的把那碗汤药喝下去了,真的。” 辛凤儿道:“娘娘,奴婢知道孰轻孰重,奴婢顶多是隐瞒事实,欺骗了娘娘,娘娘,但是灌药这件事情与奴婢毫不相干呐娘娘。姐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怕死,我真的怕死。” 香婉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对你的。” 看着香婉毫不留情地对辛凤儿大打出手,辛凤儿好像亏心愧对地躲躲闪闪,两人之间看不出一点作假的成分,不由得,万贞儿犹豫了起来。 难道事情真的如辛凤儿刚才所讲的?只是出了意外之后,她的这两个心腹胆大包天地私底下串通一气,抱着侥幸的心态以为能够蒙骗过自己?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是在面临生死时各人失去了理智的表现和挣扎? 要说这香婉,对万贞儿的性格和脾气琢磨得可真是透透的,万贞儿心狠手辣。做起事看起来很是果断,其实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尤其是她身边的人,对她影响特别的大。也许是经历过宫廷太多纷争的关系,她很难相信任何人,却对于自己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党羽一厢情愿地在感情上倾斜了一些,而就这一些些一点点,便是香婉押的宝下的注。 情形正朝着香婉期许的方面发展。 此刻。万贞儿的心里面开始在想:“香婉毕竟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对本宫一直是唯命是从的,要说别人有花花肠子本宫相信,唯独香婉,本宫下的命令,对于她来说就是金科玉律。本宫决定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有香婉参与其中。从来没有发现她有丝毫的迟疑,更没见她队谁发过善心。而且。本宫送出去的很多药,都是香婉和香芝两人上手,强行扒开宫女甚至是妃嫔的嘴灌下去的。确实,唯有这一次,本宫只让香婉一人前往内藏库,难道她是怕事情被搞砸了?在本宫面前失了信任?” 想着想着,她又看了看辛凤儿:“这个香若,虽说跟本宫的时日不长。但是说话办事是本宫喜欢的风格,骨子里的那股倔劲儿很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这次估计是知道事情严重,吓着了,才这般乱了阵脚。其实。若是对她好好历练,过个三五年,肯定是个称心顺手的帮手。像她们这样两个几乎成为心腹的人,若是杖毙了,想再找寻到,尤其是香婉,没有个几年是绝对不敢贴身使用的。唉,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便会觉得缺了人手。” 正在万贞儿举棋不定,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时候,香婉的眼睛已经红了,她下手一下比一下重。 这让本来理亏一般闪躲忍让的辛凤儿也发了性儿,两人四只胳膊缠在一起,毫无目的却狠狠地抓着、扭着、扯着,不一会儿工夫,一缕缕乌发掉落到地上。 她们两个人的衣服也都撕扯烂了,露出了雪白娇嫩的肌肤。 只不过,这时的肌肤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血口子,显得分外狰狞。 她们不仅仅动手,渐渐地还相互骂了起来。两人完全没有了往日里温婉可人、端庄得体的样子,十足十一对骂街的泼辣妇人,市井俚语里那些浓缩了“精华”的毒言恶语拼命向对方身上贴,就连对方过世不是多少年多少代的先祖情面都不给,拉出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臭骂。 万贞儿本是皇宫最底层出身,靠着自己的努力和运气一点一点爬上来熬出来的,当她刚刚听到香婉和辛凤儿互骂的时候还觉得非常亲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时候的岁月里。 但是,听不了几句,就是心狠手辣如她的人,也觉得香婉和辛凤儿的话太过恶毒,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于是,万贞儿忍不住喝道:“够了,成何体统,本宫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你们当本宫不在吗?还不给本宫住手。” 就在香婉和辛凤儿相互扭打咒骂的时候,万贞儿在心里面拟定出一个万全之策,她决定通过心里面的想法好好试一试面前的二人是否对自己真的忠诚。 香婉和辛凤儿条件反射地复又跪好,两个人之间好像根本没有动过手一般。 看着方寸大乱、没了主意,自己说什么对方便听什么的两个人,万贞儿道:“曾经你们一口一个对本宫忠心不二,一口一个为本宫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但是依照眼前的情形,本宫若是相信你们的话,那便是对本宫自己最大的伤害。你们原是本宫的心腹,能够把事情查明的话本宫会尽全力去查明的。不过你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时半会儿本宫也分不出你们谁忠谁奸。还好,眼下本宫正有一件烦心的事情,非是本宫的心腹不能办。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本宫的心腹,那么好,本宫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们去办,谁办得干净利落,谁便是本宫真正的心腹和亲信,谁若是犹豫迟疑半分,本宫的手段你们可都是明白的。说吧,你们要不要去办?” “要……要……娘娘……奴婢当然要去办……”两个人忙不迭地向前跪趴了两步。 看着香婉和辛凤儿争先恐后的样子,万贞儿的心里有消除了一些对她们的防备。 万贞儿道:“别以为纪羽瞳把孩子生下来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本宫已经命汪直去传唤张敏来,估计他一会儿便会到。安乐堂里的那名男婴是非死不可的,本宫心中的这件事情便是让你们把这个孽障除去,想好了,千万别勉强啊。” 说这话的时候,万贞儿一脸的狰狞。 听见万贞儿居然胆大包天到在如此多的宫人都知道纪羽瞳生下小皇子成为即成的事实,仍然执意要把明皇室的后人杀掉,香婉和辛凤儿无不对万贞儿一意孤行的丧心病狂举动感到害怕,她们不相信万贞儿能够一手遮天,但是她们却没有犹豫的时间,两个人几乎同时按捺住心中的恐惧,拼命叩了几个头道:“娘娘,无论什么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愿意去做。” 万贞儿道:“本宫可没有强求你们。” 香婉和辛凤儿道:“没有,都是奴婢自愿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和娘娘毫不相干。” 万贞儿道:“好,如此最好。既然都已经自告奋勇了,那么起来吧,本宫的勇者们。只要你们帮本宫除去了这心头之患,本宫能确保你们前程性命无忧。” 香婉和辛凤儿面露欣喜,道:“谢娘娘,谢娘娘,奴婢们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万贞儿指着她们两人点了点,道:“本宫现在只不过是姑且相信你们,等一会儿本宫还要看你们的表现。另外,如果这件事情掀过去后,本宫绝不希望再次看到你们相互联合起来欺上瞒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道:“多谢娘娘。” 万贞儿道:“还有,本宫同样不希望你们为了争宠而相互诋毁,不能因为这件事情之间出现了嫌隙,若是本宫手底下的人内斗、仇视生怨的话,对本宫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本宫希望你们两人之间的姐妹情深不仅仅是标榜着而已,本宫还需要你们能够齐心协力帮本宫办事儿。记住了吗?” 两人道:“娘娘,奴婢铭记在心。” 万贞儿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帮本宫解决了心腹之患。” 两人道:“是,娘娘。” 万贞儿道:“好啦,趁张敏还没有来,你们先各自整理整理,看看你们泼妇一般扭打的样子,本宫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宫的宫人们都像你们这样的质素吗?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 “香芝……香芝……” 香芝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娘娘,奴婢在。” 万贞儿道:“去,给她们两人打一盆水来,再去拿两件衣服给她们披上。” 就这么着,香婉和辛凤儿在抵死否认的情况下,算是涉险度过了第一个危机,她们两人开始手忙脚乱拾掇起自己。 不过,由于必须得实打实的厮打,所以她们两人的衣服都被对方扯烂。 结果,无论怎么收拾,狼狈样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了。 两个人窘迫地看了看万贞儿,万贞儿却眼含冰霜地瞅着她们,吓得两人赶紧把头低下。 万贞儿便是要如此晾着她们,看她们接下来的表现。 第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 找到同盟之人(一) 不过,在香芝取过来衣服,两人赶紧套上后,虽然仍有几分狼狈,但是比之前却好上了太多。 两人旁若无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恢复了以往的仪态端庄。 万贞儿撇见了她们两人脸上的几片青紫和几条血痕,差点儿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正在这个时候,汪直走了进来:“娘娘,张敏张公公来了。” 万贞儿道:“快,快点传进来。” 张敏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以一贯低沉却显得不卑不亢的声音,道:“奴才张敏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贞儿道:“起来吧。” 其实,她的心里却想,“本宫瞧你这样子就来气,待一会儿看你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张敏道:“谢娘娘。” 张敏站起身后,道:“娘娘,不知您唤奴才来,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去做的吗?” 万贞儿却道:“张公公,皇上睡得可好?” 张敏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睡得很香。” 万贞儿道:“这样便好。张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贴心人儿,一般有什么事情,本宫是万万不愿意劳烦你过来的。” 张敏矮了矮身子,道:“娘娘,您这话让奴才惶恐。” 万贞儿道:“切莫惶恐,以你的资历,完全担得起。” 她顿了顿:“不过,就在皇上携本宫来趯台的当天,后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张敏眉毛一挑:“后宫里发生了大事儿?后宫在娘娘的治理之下,井井有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万贞儿道:“本来本宫认为。这些年来,在本宫的治理之下,确实不会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意外的状况,但是,偏偏就有事情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现了。并且,这件事情关系到皇上的体面和朝廷的尊严,必须得秘密处理。本宫寻摸着,能够让皇上以及本宫都信任的,后宫之中。你是不二人选。所以这才遣了汪直过去,想让你费费神给跑上一趟。” 张敏道:“娘娘,谢谢您对奴才的抬举和赏识,不过您以后可千万别这么评价奴才,真真是要折煞了。娘娘,不知道后宫出了什么样的大事儿,居然让您如此忧心忡忡。” 万贞儿正等着张敏问话。一听他主动问到主题上,捶了捶胸口,痛心疾首道:“张公公,这件大事儿本宫真是羞于启齿,丑闻,天大的丑闻呐。” 见到万贞儿如此做作的样子,张敏心里面充满了瞧不起,但是,他却不能不顺着万贞儿铺好的路往前走。道:“娘娘,越是丑闻,我们越得尽快处理才是,这样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万贞儿道:“张公公说的是。既如此,本宫便不得不说了。就在昨天风雨大作的时候,安乐堂里面有一名纪姓宫女,在安乐堂里生下了一名男婴。本宫在得知此事后。连夜进行了彻查,原来,她不甘后宫寂寞,竟然鬼迷心窍地和大内侍卫勾搭上了。几次三番颠鸾倒凤之后,珠胎暗结,怀上了孽种。安乐堂那帮是什么人,想必张公公比本宫更清楚,那就是犯了大错,几乎没有翻身机会的人。他们认为纪姓宫女肚里的孩子奇货可居,为了能够东山再起。这群人竟然蛊惑纪姓宫女,让她一口咬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今日本宫召唤你来,是想烦请公公尽快把这件事情解决,用你的话说,越快处理。越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万贞儿这一番话让张敏深以为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纪姓宫女肚子里的孩子十之**便是被皇上宠幸之后怀上了的龙种。男婴?那可是小皇子。 近一年前宫里面风言风语传过的话他并没有忘记,纪姓宫女,就正是内藏库里的那位吗? 先是传她被皇上宠幸,再是传出她怀了孩子,后来的事情便是被万贞儿遣送至安乐堂,期间更是听闻纪姓宫女喝下了宫里面妃嫔们闻风丧胆的“汤药”,如今却是意想不到,这名纪姓宫女不知如何躲过了那碗“汤药”,安安稳稳十月怀胎,把小皇子生了下来。 太多的机缘巧合,这让张敏突然觉得,纪姓宫女所怀的小皇子就像是上天指定了的人一般,虽然在他之前,还有个小皇子佑极,但是张敏依然认为,纪姓宫女的小皇子非同一般。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身为皇子,又是活着的两位皇子中较小的一位,安安稳稳做至亲王是再正常不过的路子,若是有后福,岂不是要当皇上?君临天下? 但是,这名小皇子能够躲得过万贞儿的毒手吗? 既然都已经躲了九个多月,为何会在生下后第一天便被万贞儿察觉? 现在,万贞儿想除之而后快。她有这心,却不想动手,硬推到自己的身上,分明是垂涎自己在皇上身边那个看似不是很重要的位置。 她想借自己之手除去小皇子,如果事后没有人追查,她少了一个心头之患,万一东窗事发,她便可以找自己顶包,她可以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大罪死罪都推到我张敏的头上。 她的用心何其歹毒,这是再毒辣不过的一石二鸟之计。 张敏的脑海飞速地转着,想着各种应对之策。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把事情全盘报给皇上,皇上到底有多么迫切想要孩子张敏非常清楚。不过,他很快便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从这几年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可以看出,无论是对皇上多么忠心的人,无论是看上去对皇上多么重要的人,只要与万贞儿进行两相比较,那都得统统靠边站,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是从万贞儿嘴里面说出来的,朱见深没有不应允的。若是两个人,哪怕那人是太后,万贞儿说向东,周太后说往西,朱见深铁定了是会听从万贞儿的。 想一想这两年的荒唐举动,朱见深为了能够讨得万贞儿的欢心,甚至连官方盐引都能够给,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来的呢。 必须得让朱见深煎熬着,煎熬到他想让儿孙绕膝的想法战胜对万贞儿的宠爱才行。 所以,简单分析了下后,时机依然不对。 而且,也没有多少时间容许他多想,因为他分明感觉到万贞儿那一双眼睛正透出灼灼的目光盯住了他。 于是,张敏咬了咬牙,决定先把事情给应承下来。 当他独自去面对的时候,在利用那稍微宽松一点的时间去思索该如何应对。 张敏道:“奴才全然了解了,娘娘。” 见张敏几乎连犹豫不带犹豫把差事给接了下来,万贞儿呼出了一口气,觉得从肩头上卸下了一副重重的担子,道:“这件差事太过重要,你虽然心细如发,但是本宫怕你百密一疏,出了岔子可不好,所以本宫决定把身边的两位宫女拨给你,一同前往,你只需远远地指挥着她们去办就好,沾手的活儿就交给她们了。” 张敏愣住了,他之所以一口气答应下来,认为万贞儿为陷害自己一定是会只派自己前往的,万万没有想到万贞儿居然会如此布置。 如果被万贞儿这般布置的话,那么他打算冒着与万贞儿为敌,最坏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下场的巨大风险救下朱家皇室的血脉的决定就很难实现了。 两个人?随行的人达到两个,他还有什么办法进行他的拯救大计呢? 他看了看香婉和辛凤儿,心道:“这两人不是万贵妃的心腹吗?难道她不惜这两名心腹的性命,也要把我盯死吗?” 张敏做着最后的努力,道:“不,不用了,娘娘,像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经手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为皇上计,为朝廷计,还是奴才一个人去得好。” 万贞儿好像猜到了张敏会如此回答一般,道:“可是,香婉和辛凤儿都已经知道了哇,更何况,安乐堂的那帮人也都知道,他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张公公有顾虑,要不然这么着,把她们两个杀了灭口如何?这样一来,最起码少了两人知道。” 万贞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拜了拜,道:“阿弥陀佛,为了皇上,香婉、香若,本宫只能割爱牺牲掉你们了。” 张敏见万贞儿如此地心狠手辣,连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人说杀掉就要杀掉,也没工夫辨别真假,连忙阻止道:“娘娘,千万千万不要,只需严令她们紧守口风即可。” 万贞儿做出无可奈何的动作,耸了耸肩道:“可是,本宫在遍阅史书后领悟到,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紧守口风,那便是断了气儿的死人。” 香婉和辛凤儿知道,万贞儿这是半真半假地用她们两人的性命去胁迫张敏,逼得张敏带上她们。两人心领神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张敏叩着头,道:“张公公……求求您,您就带上我们吧,我们的性命可就在您一念之间了,公公。” 第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 找到同盟之人(二) 无奈之下,张敏不得不咬了咬牙,道:“娘娘,奴才领命便是,奴才这就带两位姑娘一同前往安乐堂。” 见状,万贞儿以胜利者的姿态洋洋自得,道:“哎,这就对了嘛。张公公你代表着皇上,香婉和香若代表着本宫,你们三人同时出现在安乐堂,安乐堂的人才能顿悟,他们的鬼蜮伎俩没有得逞的可能。好了,今天天色已晚,就算从趯台赶回去,也得明天处理。那个孽种在宫里面飞不出来,你们就养足了精神,明天早早出发,去对付那群居心叵测的刁奴也不迟。” 张敏、香婉和辛凤儿三人到:“是,娘娘。” 万贞儿又努了努嘴,冲着张敏道:“张公公你瞧本宫这两位近身伺候的丫头,闹着点别扭,仗着本宫的恩宠,居然厮打了起来。今晚呢,也算容她们收拾收拾,否则真是要丢本宫的人了。” 张敏道:“娘娘,这件事情若是从另一方面看,却能看出娘娘对手下的人多么的宽容,否则,她们最低也得吃几十板子。” 万贞儿道:“如此说来,本宫还误打误撞博得了个好名声吗?” 张敏道:“娘娘在为人处世各个方面,无不让人佩服,怎么还需要博名声呢。” 万贞儿呵呵笑着道:“怪不得皇上离不开你,真真张了一张巧嘴,香婉、香若,还不赶紧谢谢张公公,本来本宫是决定了,等差事办完后,重重打你们三十板子的,张公公如此一说,本宫的气一下子都没有了。这三十板子啊,你们算是躲过去了。” 香婉和辛凤儿道:“谢张公公,谢张公公。” 张敏道:“娘娘,奴才这才是无心插柳呢,这一切都是娘娘慈悲心肠,娘娘何必让两位姑娘谢奴才。” 万贞儿道:“好啦,事情本宫都交代下去了,完成的怎样,就要看你们的了。本宫在趯台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三人道:“请娘娘放宽心,奴才(奴婢)一定圆圆满满地把任务给完成了。” 万贞儿道:“这是再好不过的,都下去吧,如果觉得需要商议的话,你们三人便碰一碰头,本宫放权给你们,便宜行事。” 三人道:“是。娘娘。” 张敏心急如焚,脑袋乱得像一锅粥一般,他决定拼了性命也要救下安乐堂里的小皇子,但是万贞儿却横插一杠,把两名贴身宫女派了同行,他得赶紧下去,趁这一晚上思索解决的方案。 张敏却不知道,香婉和辛凤儿此刻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她们觉得被派往安乐堂。是能有机会再次挽救纪羽瞳和小皇子母子俩于危难之中,却有张敏在侧,她们就不得不加倍小心行事。 所以,她们三人都道:“娘娘,奴才(奴婢)先行告退。” 万贞儿冲着三人,向门外摆了摆手。 然而,就在三人快要退着跨过宫室门槛的时候。她们的不远处再次传出了万贞儿的声音:“请张公公暂且留步,本宫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情得交代一下。” 三人心中同时暗骂万贞儿的历代祖先,面上却只能是恭顺的模样,张敏接了话,道:“请娘娘吩咐。” 万贞儿道:“张公公,本宫委托你的这件事情虽然是小事,但是请张公公你务必放在心上。” 张敏道:“娘娘吩咐奴才的,在奴才看来,都不是小事儿。奴才一定会记在心里,小心处理的。” 万贞儿道:“好。张公公,待处理完安乐堂发生的这件丑事儿后,记得一定要在京城里寻摸一间香火顶顶旺盛的寺庙,请主持给这可怜的孩子立上一长生牌位。这孩子的离世虽然是由本宫下令,你和香婉香若经手。但是罪不在你我,完完全全是那名不知廉耻的纪姓宫女和色胆包天的大内侍卫造成的。于理,我们没有错,于情,我们太过残忍,本宫觉得这个小生命太可怜了,可怜他选错了娘胎。所以本宫希望他能够在香火鼎盛的寺庙里吸收吸收佛家的灵气,保佑他下一世能投胎个好人家。” 听到这话后,张敏的肺几乎都要气得炸开。 他是真没有想到做了那么多坏事儿的万贞儿还会来这么一出,居然想到要在自己的面前厚颜无耻地演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此假的戏码。 张敏心道:“万贵妃居然厚颜无耻到如此的地步,看来越是可恶的人,她的行径就越是可耻之极。” 然而,他的脸上却不能有丝毫的显露,张敏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以一种恭维的口吻道:“娘娘慈悲为怀真是感天动人,若是上天有知,一定会为娘娘记上一功,替您增福添寿的。” 万贞儿道:“唉,本宫根本没有祈求能够如此,毕竟,他的死多多少少都与本宫有关,但是本宫又不得不下这个狠心,真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啊。好了,这回事真的没有什么事情了,你们都下去吧。” 当从宫室里退出来,张敏抬起脚,下意识地想快步离开,找怀恩商量商量。 此刻,他能想到的人便只有怀恩。 他甚至是连周太后都没有指望。 只走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现在正在趯台,四面环水,怀恩正在宫中,哪里就能见得到了。 更何况,他的身后多了两条甩不掉的尾巴。 这两条令张敏烦恼的尾巴当然是甩不掉的,因为香婉和辛凤儿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们在退出房间后,几乎是用小跑的,紧跟上快步离开的张敏。 对于香婉和辛凤儿的举动,张敏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在他看来,两人不过是严格地执行着万贞儿的命令。 张敏用余光扫了扫香婉和辛凤儿,香婉和辛凤儿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虽有衣领遮掩,但是还是能看得到手指的抓痕,而且,她们的裤子没有衣服遮掩,破了几个口子,雪白的肌肤都露了出来,几乎可以说是若隐若现,春光乍泄了。 张敏稍微有些纳闷,心道:“听说这香婉在万贞儿几名近身侍女中是最不同的一个,她性子温婉,不过是对万贞儿唯命是从俯首帖耳罢了,按道理来说,不会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即使是要紧盯着我,应该也不得不赶紧先回到住处换一身衣服遮遮羞才是。” 想到这里,张敏故意一边踱着步子,一边侧转身指了指香婉和辛凤儿的衣服,道:“两位姑娘,你们需不需要……” 他的意思很明显,但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香婉和辛凤儿虽然羞红了脸,但是却寸步不离他,亦步亦趋地跟着。 张敏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下可如何是好?瞧她们二人样子,是不准备让我离开她们的视线了。万贵妃虽然命她们跟着我,也不至于这样吧。哎,不对……” 他的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闪过一个想法。 “难不成……难不成她们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这个想法其实很荒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他这样一个一直待在争斗漩涡当中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比别人多想百步的人,能够在朱见深还是太子时候便伺候一直恩宠不衰无险无忧的人,却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不荒诞”,甚至是很有可能的。 他相信了自己想到的这一点,却装作没事儿人一般,保持着当前的步履速度,朝着自己歇息的地方而去。 今儿个晚上,皇上在“家宴”上喝了太多的酒,所以,早就沉沉睡下,并且身边有程欢照顾着,他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在走出了一段路后,张敏突然骤停,转过身向香婉和辛凤儿问道:“我说两位姑娘,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问我?” 香婉和辛凤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连声道:“没有,没有,张公公。” 张敏毫无征兆的急停,让有些心有旁骛的香婉和辛凤儿差点撞到了一起。她们虽然在平日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张敏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是这件事情毕竟管乎很多人的身家命运,往大了说甚至是朝廷的前途未来,她们不得不慎而又慎。刚才之所以跟着张敏的身后,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能知道张敏的内心想法她们也就不必做出这般无奈之举。 当张敏突然问及她们的时候,香婉和辛凤儿两人根本就没有应答之词。 见此情形,张敏更是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于是,他决定冒险进行进一步的逼迫,她转过身来,面对着香婉和辛凤儿,道:“姑娘们这是要去哪儿?应该不会和我顺路吧,我不着急,如果你们急着去办什么事情的话,请便。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们便明日聚首,一同前往安乐堂,除却娘娘的心头之患。” 香婉和辛凤儿万万没有想到张敏会这般表态,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第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 找到同盟之人(三) 张敏开门见山道:“既然有事相求于我,就应该坦诚相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遮遮掩掩,我实在看不出姑娘们有什么诚意。” 香婉和辛凤儿两人心道:“迫在眉睫,不破釜沉舟是不行的了。” 于是,香婉鼓起了勇气道:“张公公,虽然我们的请求有一些冒失,但是不知道张公公能否屈尊就贵,随我们同往我们的暂住之地,我们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想和公公您商议。” 不知根底深浅的,张敏也不敢冒冒失失地答应下来,他留了个心眼,这个世界上大忠似奸,大奸似忠的人多了去了,如果都能够凭平日观察或者道听途说便能够知晓一个人的秉性的话,也就没有奸诈险恶之徒了。香婉和辛凤儿表现出来的当然是心事重重,但是如果她们只是装出来的,是对他进行虚情假意的试探呢? 出于谨慎,张敏并没有急于暴露,而是缓缓道:“不知道二位姑娘有什么指教,为什么这里不能说,非得到你们的住处呢?” 辛凤儿见张敏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顾左右而言他,不由得焦躁起来,脱口而出道:“公公,这里闲杂人等出没,耳目众多,不太方便……” 香婉一听这话,脊背凉气上窜,连忙喝叫道:“香若。” 被香婉这么一制止,辛凤儿醒过神来,恍悟自己差点暴露出真实目的,连忙噤声。 但是,张敏隐隐觉得,他遇见了同盟军,于是,他继续坚定他的“立场”,逼迫香婉二人向他袒露心胸:“二位姑娘。如果你们觉得我张敏靠得住,是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且有心找我办事的话。我张敏拍拍胸脯是二话不说,绝不犹豫的。将心比心。我张敏要看到两位姑娘的诚意。否则的话,还是刚才那番客套话,请姑娘们赶紧去办你们要办的事情,然后我们约个明早碰头的地方,早早赶往安乐堂把事情了结了的好。” 张敏采取的是步步紧逼的策略,这让几乎退无可退的辛凤儿无计可施,关心则乱的辛凤儿六神无主。在张敏这个精明异常的宦官面前,她觉得自己和他交锋起来,丝毫没有胜算,只能有什么说什么。 几个回合下来。香婉也发觉并非张敏的对手,于是下定了决心,向前走出几步,和张敏面对面平行站着,抿着嘴。小声道:“张公公,就算我们两人想坦诚相待,还得看环境是不?这里人多眼杂,请公公暂且原谅我们没有办法毫无原则地对公公表明心迹。如果公公有心想帮助我们的话,还请公公移步到我们两人的暂住之所。只要进了我们的房间。我们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香婉的这段话,张敏难以抑制心里面掀起的汹涌波涛。身边的这两位宫女早一步不找自己,晚一步不找自己,偏偏在万贞儿发现了安乐堂诞下小皇子,决定假他之手铲除心中巨患一石二鸟的时候来找他,难不成她们真的如自己那个“天真荒诞”的想法,是一路人? 当这个念头在他的心中几乎要被确定下来的时候,他却又迟疑了,真的能够这般草率吗?如果自己暴露了想法,万贞儿会不会临时调换了他,让他连这仅有的一丝丝机会也没有?辛凤儿他还不敢肯定,但是香婉在万贞儿的身边伺候多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最近几年,香婉也算是替万贞儿干下了不少人神共愤的事情,怎么会和自己有一样的焦虑呢?万贞儿在此刻让她们参与进来,很可能是要拖她们下水,难道她们在万贞儿面前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迫不得已,为求自保才找到了自己? 想到这里,张敏心中泄了气。 然而,究竟是好是坏,仅凭猜测是得不出个结果来的。 所以,张敏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用了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口吻道:“听香婉姑娘这几句话倒是还有几分意思。好吧,那就烦请姑娘前面引路。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姑娘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求我。” 为了能够尽快知道自己下的赌注翻开后是输是赢,香婉和辛凤儿走得飞快,快得连张敏几乎都要跟不上来。张敏讶异地看了看前面两个娇俏妩媚的身影,也加快了步履。 香婉和辛凤儿虽然走得很快,但是警惕性没有丝毫的放松,可以说得上是一步三环视。 这让张敏更加肯定,她们的心中有事儿。 三人没有谁再说话,直到回到香婉她们的临时住所。 看到一路上畅通无阻,香婉和辛凤儿大大松了一口气。 香婉走到门前道:“香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张公公,您里面请。” 张敏久在朱见深的身边办差,像这种快步疾行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只见他气不急喘面不赤红的在香婉的恭迎下毫不客气地跨过门槛走进了房门。 辛凤儿在张敏进门后,左右看了看,走了进去。 香婉则留在了门外,依靠着门柱,好似无事一般举目远眺。 趯台灯火通明,所以如果有什么人靠近她们住所的话,香婉一眼便能看到。 在走进房间后,张敏便来了个喧宾夺主,根本不需用辛凤儿招呼,就近找了个座儿,大马金刀地坐下,道:“香若姑娘,有什么话请赶紧说,我在这边逗留过久的话,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辛凤儿先是一言不发,泪眼涟涟地看着张敏,“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张敏愕然地看了看楚楚可人的辛凤儿道:“香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辛凤儿道:“张公公,你说得对,若想求得别人相助,必须得坦诚以待,公公,我便有什么说什么了,我求求你。发发慈悲,救救纪羽瞳她们母子吧。” 虽然隐隐有这方面的幻想,张敏还是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他被吓得站了起来道:“你……你说什么?” 此刻,辛凤儿的脑袋里混沌一片。是死是活在此一举,她道:“公公,您千万不能迫于万贵妃的淫威,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您一定要想想办法,为皇上留下一点骨血。” 张敏的心跳开始加速:“此情此景会不会是苦肉计呢?她怎么有胆子如此诋毁万贞儿?若是是苦肉计,为什么我总觉得不太像呢?但是,万贞儿行事。向来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谁知道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她会不会用上这出人意料的一招呢?” 张敏依然不敢松口,道:“香若姑娘,你这要求可是有些强人所难了。这件差事你也听到了。是贵妃娘娘亲**代下来去办的。你在她身边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也应该能摸透她的脾气,她亲**代下去的事情,如果办差之人没有做利索的话,后果可是非常之严重的。” 辛凤儿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叩道:“公公……公公。自从进宫至今,我身边的宫人们都说您是个识大体明大义的人,为了社稷江山,为了皇上朝廷,您不惜搭上性命。皇上登基已有数年。膝下却只有佑极小皇子一人,如今好不容易添上了一人,我们万万不能做历史的罪人,让后继之君的枝叶凋零下去哇。” 张敏道:“贵妃娘娘刚才不是告诉我,安乐堂里的男婴乃是纪姓宫女和一名大内侍卫私通所生吗?” 辛凤儿道:“不,张公公,那只不过是贵妃娘娘的恶意中伤。您难道忘了去年后宫疯传过的一个传言吗?传言说当时还在内藏库当差的纪姓宫女被皇上宠幸并且怀上了龙种。” 张敏道:“没错,确有其事。” 辛凤儿道:“它绝非传言。” 听到此处,张敏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他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辛凤儿道:“公公您有所不知,在贵妃娘娘遣香婉姐姐去内藏库逼迫纪姓宫女喝下含有藏红花汤药的时候,把那碗汤药洒掉了。” 辛凤儿一气说出的话让张敏应接不暇,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去帮助纪姓宫女,难道你们就不怕贵妃娘娘时候追究起来,杀你们泄愤吗?” 辛凤儿道:“张公公,您可以向卢公公打听,我本名叫辛凤儿,和纪姓宫女一起从大藤峡被押解进京,我们在大藤峡时是换命之交的好姐妹。香婉姐姐之所以会如此做,完完全全是受了我的影响。” 张敏停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意,这完全就是天意嘛。” 辛凤儿愣住了,倒是香婉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她把头伸了进来:“公公,难道你……” 张敏道:“你们啊,可真是够小心的,这已经不是火烧眉毛了,而是马上要了命了,去,好好帮我把风。” 香婉兴奋地道:“是,公公,您放心。” 张敏若有深意地看了香婉一眼,再死死盯住辛凤儿道:“香若,虽然我知道你们的决定,但是,我还是要问一句,你怕死吗?” 辛凤儿头一梗,道:“瞧公公您问这话,说句让您笑话的话,我们这一生已经够曲折坎坷的了,都说不修今生修来世,眼前这件事情可是天大积德的事情,你觉得我们会怕死吗?” 张敏道:“真好,你们的决定让我肃然起敬,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都听过花木兰、红拂女和梁红女,但是,真真切切地看到如她们的奇女子,我还是头一回。” 张敏知道,事情终于稍稍有了些转机。 辛凤儿道:“公公,请问你有没有搭救纪羽瞳她们母子的良策妙方?” 张敏道:“事情是猝然发生的,我非张良萧何那样的大才,和你们一样,无计可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实在不行,我们便拼上三条性命,能把事情闹多大便闹多大。可是,这后宫始终是万贵妃的天下,我就怕即使是搭上我们,也不过是争得短暂时光,最终小皇子还是逃不脱万贵妃的魔掌,身遭横死。” 辛凤儿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张敏道:“距离明日还有几个时辰,你们这里非久留之地,待得久了是会引起别人怀疑的。这样吧,你们呢,该收拾整理便收拾整理,我回去好生思量思量,希望能够在这一夜间想出应对之策来。” 在回到房间后,张敏开始了一夜的冥思苦想,但是,除了鱼死网破这个最极端的冒险举动,他没有想到一条可行之计。 这一夜,能不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第九十九章 开始实施计划(一) 就在身处趯台的张敏、香婉和辛凤儿愁眉不展的时候,本来月朗星稀的夜空慢慢地布上了阴云,云层厚厚地如同纪羽瞳产子那晚携带着豪雨的雨云一般。 阴云云层很低很低,把天上明月星星洒下的光芒遮盖住,整座京城又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中。 对于晚上会有怎样的天气,是几乎没有谁会在意的,除了打更的和负责守夜的下人们。 京城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沉睡,包括城墙、房子和数目。 就连气死风灯都被停滞的空气压抑地连摇摆的气力都使不出来,无精打采地垂着,慵懒地透过糊上的纸,洒出一丝丝光亮。 然而这一点点光亮给人的感觉却是,夜更深了。 本来,像安乐堂这种地方,晚上是绝无气死风灯存在的可能的,但是因为有汪直带来的“高手”存在,为了把周围照亮,让人绝无翻墙而过的机会,特意每隔一段距离挂上了一盏气死风灯。 “高手”们为了彻底把安乐堂的人盯死,他们特地站在安乐堂院门的内侧,如此一来,一览无余。 汪直对于他带来的这一批人甚为放心,但是他却忘记了极为重要的一点,这群“高手”虽然个个身手不凡,但是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而血肉之躯在锦衣玉食之下,是容易懈怠的。 漫漫长夜已经不是像他们这样的人所能够忍受的住的。所以,他们开始无聊,困倦,为了驱散源源不断而来的睡意,站在安乐堂第二进院子的两人,正盯着一动不动的气死风灯,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了开来。 体型显得稍微魁梧一些的人道:“雄奎。你说汪公公为什么不一了百了,直接把里面那个孩子给弄死呢?” “雄奎”道:“平日里说你这人是猪脑袋你还死不承认,你不会动动脑子想一想吗?这件事情岂是汪公公能够做得了主的。如果他忙里着慌地擅自动手。万一事后被太后娘娘觉察,追究彻查起来。那可是死罪一条。所以说……我说了那么多,你该懂了吧。” 那人道:“懂了懂了。只有把这件事情禀告贵妃娘娘,由她做定断,就算是出了事儿,也摊不到他汪公公身上。” “雄奎”道:“哎,就是这么个理儿。” 那人忿忿不平道:“你瞧汪公公那兴冲冲的样子,只顾着自己去邀功请赏。把我们几个人丢在着阴魂不散的地方,又命我们寸步不离。唉,这漫漫长夜可怎么熬到天亮哇。看这时辰,顶多刚过丑时。等到天大亮,娘娘遣人来处理,还得有一段时辰呢。” “雄奎”道:“你呀,就少抱怨几句吧。人呐,得认命。谁叫你没有汪公公的能耐,没得娘娘和皇上的赏识呢,如果你有本事,尽管使出来,等你能够混到他之上。想怎么使唤他命令他,还不是由着你来吗?” 那人呲之以鼻道:“混到汪公公的份上?你还真瞧得起我。这人呐,要想有一番作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相貌才学需得兼具。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我有汪公公的能耐,没张他那张讨人喜欢的小白脸,也是白搭。嗨,说这么多跟个怨妇似的,好了,既然你有精力,就烦请你多看一会儿,我呢,稍微打一个盹儿,会一会周公。” “雄奎”道:“你就敞亮亮地把心放回肚子里,怎么舒服怎么睡,也不需用打个盹儿什么的。你老哥我哪怕是睡着了,也是有一只眼睛睁开一只耳朵竖着的。后院里那帮人,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不过是酒囊饭袋之徒,还能逃出你我的手掌心,放心吧,出一点动静我便能听到。” 那人道:“说得也是,能混到安乐堂这种地方的人,都是不受待见的,他们如果有能耐,早就脱离苦海了。” “雄奎”道:“所以说,你刚才是杞人忧天了,这一夜如果他们能够折腾出什么风浪来,我雄奎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酒壶使。” 那人笑了笑道:“哎,你还别说,你这酒壶我还真喜欢。” “雄奎”道:“去你的,你还真惦记上了?” 那人使劲伸了伸懒腰,道:“哈……可真困哪,两只眼睛涩得厉害,不行,真得眯上一会儿了。” 都说哈欠能够传染人,在他打了个哈欠后,“雄奎”也不由自主哈欠连天起来,“雄奎”道:“睡你的吧,真是被你害惨了,连我都困起来了。” 那人不再说话,站着依靠着门,打起了盹儿。 “雄奎”他们不知道,守在第一进院子的几个人早就瞌睡了起来。 他们曾经经历过风霜雪雨的洗礼,但是如今的骨头却在宫里面被泡酥了,他们学会了偷懒,受不得一丝委屈,更别说是受累吃苦了,能躲懒的话他们便会充分利用起来。现在,他们就和普通人一般,困意连连,尤其是子时与丑时相替的时候。 就在这些高手迷迷糊糊,脑袋混沌一片,困到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人影倏忽之间出现又消失,在气死风灯投射出的光线里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影响。 他这一动,就算你全神贯注凝神死盯,也会认为那不过是错觉,谁会有如此迅捷的身形呢? 安乐堂不受待见谁都知道,而身在安乐堂中的人更是容易被人轻视,谁会在意他们的存在?谁会发现他们当中竟然有身手高绝之人? 柳仕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如同一只柔弱无骨的黑猫,悄没声息地从安乐堂第三进院子纵上了屋顶。 屋顶虽然离地有几丈高,柳仕元却毫不费力,他体内的内劲充盈在四肢百骸间,身轻如燕,只见他在黑幕中站定,判断准了冷宫的方向,便是一个纵身,划破了黑夜,消失不见。 由于关系到纪羽瞳母子的生死存亡,柳仕元使出了平生之所学,将雄浑的内力使得如同进入化境一般。 他的身影时隐时现,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安乐堂和冷宫之间的宫墙屋顶上,形如鬼魅再现。 其实,自从离开安乐堂,柳仕元的心便放了下来。从安乐堂至冷宫,一路上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夜色的掩护下,柳仕元找到了冷宫。 冷宫虽然不算很大,但是想找到兰馨的房间,却也绝非易事儿。 于是,柳仕元开始依次找门。 还好,冷宫里只有吴废皇后和兰馨、邹升三人住着。 除了他们三人的房间,其余的尽数锁了起来。 柳仕元逐一摸着门,只要摸到了门锁,他便换至下一间房。 突然,他摸到了一扇门,在他轻轻推了下门后,很明显得感觉到门是从里面栓起来的。 他停了下来,弯曲手指,“嘟嘟……嘟……”他是逐渐加重了手指关节的重量,两短促一长顿地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他。 应该是里面的人睡着了,柳仕元决定再敲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敲不醒的话,他便手含劲力,把门闩震断。 就在他第二次尝试结束的时候。 屋里面传出了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有些迷糊。 “唔……是谁?” “谁?外面是谁?” 在想起第二段问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显得清醒,而且带了十足十的警惕心。 柳仕元敲到门的这个房间是邹升住的,在冷宫里待了这么几年,兰馨从来不会在深更半夜来敲他的房门,因为吴废皇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在这个时辰去处理的。 柳仕元知道,冷宫里只有一名宦官,于是,他道:“请问是邹公公吗?” 邹升坐起身来披上一件衣服,低沉着声音道:“没错,我是邹升,你是谁?” 柳仕元道:“邹公公,你别害怕,我从安乐堂来,我是柳仕元。” 在柳仕元自报家门后,邹升那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才回到了胸腔,道:“柳公公,你是如何进到冷宫来的?柳公公,请稍等片刻,我这就掌灯。” 听到此处,柳仕元赶紧制止住,道:“邹公公,千万不要。” 邹升道:“为什么?” 柳仕元道:“邹公公你有所不知,汪直在今天早晨便来到了我们安乐堂,并且加派了人手把那里包围监视了起来,我是趁着夜色偷偷潜过来的。” 邹升道:“什么?汪直到你们安乐堂去了?难不成纪姑娘诞下小皇子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柳仕元道:“是的,邹公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万不得已,这才来恳请皇后娘娘搭救纪姑娘她们母子。” 邹升道:“好的,我都知道了。柳公公,我这就起来,把发生的一切禀明娘娘。” 柳仕元道:“邹公公,可真是谢谢你了。” 邹升道:“嗨,娘娘早就叮嘱我们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邹升在黑夜之中摸摸索索好一阵子,才把衣裤穿好。 他慢慢地把那扇老旧的门打开,在黑漆漆的夜里,略略打量了下柳仕元,道:“来吧,随我一起去见娘娘。” 柳仕元道:“邹公公,此刻娘娘应该睡下了,这时候打扰她能行吗?” 第九十九章 开始实施计划(二) 邹升道:“娘娘曾经说过,你们安乐堂纪姑娘和小皇子的事情是头等大事,任谁都耽搁不得,听你刚才简单说一下,而今又是十万火急,如果我不赶紧告知娘娘的话,只怕才会惹怒了娘娘。” 为了把暴露目标的风险降至最低,邹升和柳仕元是摸着黑来到吴废皇后房前的。 “咚咚咚……娘娘……奴才邹升,有重要事情求见。” 邹升压低声音唤着吴废皇后。 看来吴废皇后睡得很浅,在邹升拍门后不久,屋里便发出了吴废皇后慵懒的声音:“喔,是邹升哇,兰馨,掌灯。” 原来兰馨和吴废皇后今夜住在了一起。 邹升连忙道:“娘娘,千万不要。” 吴废皇后道:“为什么?” 邹升道:“因为我们有客到。” 听到这句话,吴废皇后困意全无,道:“是不是安乐堂有人过来,快,兰馨,快去开门。” 柳仕元见吴废皇后对纪羽瞳母子如此用心,心中不由得踏实了许多,总算在黑夜中找到了一丝丝曙光。 纪羽瞳生子时突降的豪雨虽然逼退了酷热,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热浪又渐渐逼近,所以吴废皇后平日里也只穿了件单衣,她把衣服穿好只用了很短的工夫,并没有让柳仕元久等。 吴废皇后来到门前,柳仕元道:“娘娘,深夜来访,扰到娘娘清梦了。” 吴废皇后道:“你是?” 柳仕元道:“奴才柳仕元,安乐堂里久病不愈的那一位。” 吴废皇后道:“所来何事?” 柳仕元道:“娘娘。在您前往安乐堂后不久,汪直也紧随而至,并且,让他发现了小皇子的存在。他命手下把安乐堂围住,自己赶回趯台向万贵妃禀报。娘娘。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还请娘娘施以援手,救纪姑娘和小皇子一命。” 吴废皇后道:“看来本宫这未雨绸缪还是及时的了,邹升,本宫让你物色的人选找好了吗?” 邹升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办妥了。” 吴废皇后道:“那好,明日一早,宫门一开,你便把我们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那一环补上。” 邹升道:“是,娘娘。” 柳仕元道:“娘娘。奴才瞧您胸有成竹,是不是有了解决的方案?” 吴废皇后道:“本宫已经设计好了一系列行动,紧接着就要看时间允不允人,只要能够赶在汪直回宫前,一切还都有转圜的余地。” 柳仕元道:“娘娘。奴才深以为。明日赶往安乐堂的,未必是汪直。” 吴废皇后道:“哦?何出此言?” 柳仕元道:“如果汪直想插手干预的话,他本身是代表着万贞儿的,而且他知道万贞儿是容不得纪姑娘的孩子,完全可以先斩后奏。但是,汪直他没有,所以奴才大胆猜测,他是想置身事外,在回到趯台禀报后,让万贵妃另派一人前来。这件差事其实谁都能看出。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一个不慎,是会遭到反噬的。汪直奸诈险恶之徒,是不会让自己冒这个风险的。” 听柳仕元这么一说,吴废皇后一双妙目在他身上扫了扫,道:“你说你叫什么?” 柳仕元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柳仕元。” 吴废皇后道:“柳仕元?好,这个名字本宫记下了。柳仕元,你是怎么出来的?” 柳仕元道:“不瞒娘娘,奴才会一些粗浅的功夫,奴才是翻墙而出。” 吴废皇后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可惜了,可惜了哇。你赶紧回去,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本宫去处理吧。” 柳仕元道:“谢娘娘,那么奴才便先告退了。” 吴废皇后道:“去吧。” 吴废皇后、邹升、兰馨和柳仕元是站在门口说话的。在吴废皇后让柳仕元离去后,柳仕元一个闪身,飘飘袅袅,身如被劲风刮走的柳絮,只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了踪影。 邹升见了,暗叫一声:“好俊的功夫。” 吴废皇后则痴痴地看着什么都不看见的黑夜,道:“本宫怎么突然觉得,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围绕着纪羽瞳转呢,为什么命运都在她的身上产生了交集呢?老天爷,她的人生会不会如她的相貌,有着令人惊艳的一面呢?” 第二日天刚刚擦亮,家住京畿的冯有年冯樵夫早早起来,把麻绳、扁担、磨好的柴刀带上,向着妻子白氏道:“娘子,我出去多砍一些柴。” 他的妻子一脸的哀荣,道:“去吧,早去早回,多挣几个钱,我们得让他舒舒坦坦地走。”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家的门响了。 冯樵夫道:“这么早,谁会来我们家?” 一边说着,一边道:“稍等稍等,马上来开门。” 当他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人应该不是周边村子里的居民,因为冯樵夫从来没有见到过。 冯樵夫问道:“请问先生是?” 那人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家的待客之道吗?都是拦住了门,让客人在外面站着说话?你不是冯樵夫吗?我找你肯定是有事相商,但是如果让我一直这么站着的话,我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冯樵夫是远近有名的老实人,一听这人如此说,连忙道:“原来是贵客上门,先生请。” 冯樵夫打开门,侧着身子,向里面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这人毫不客气地便往里走,并且径直来到了冯樵夫家简陋的“客厅”,也不等冯樵夫相邀,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主家的位子上。 冯樵夫对着来人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这人很是奇怪,他的右手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当他放下食盒的时候,能感觉食盒不是很重,里面应该没有装什么东西。 这人一眼看过去,是那种很干练很精明的人,尤其是他唇上那一撇精神抖擞的小胡子。 他看了冯樵夫一眼,拍了拍八仙桌的桌面,道:“别愣着了,过来坐吧。” 他的这话,让憨厚老实的冯樵夫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听上去好像是他家一般。 但是,来人的气魄、气场让冯樵夫没有言语,而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冯樵夫小声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的吗?”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一手按在桌上,慢慢推到了冯樵夫的面前,整个手掌压住银票,问道:“你认得字儿吗?” 冯樵夫被他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慑服,点了点头道:“小时候村里面的秀才老爷教过,多少认得一些。” 来人把手扬起来,然后用食指点了点银票,道:“如此便好办多了。这银票上面有多少银子,不用我多说了吧。” 冯樵夫把头伸过去,当他看到上面的字数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不可置信:“一……一……一万两?” 从他的父辈开始,便是以打猎砍柴为生,所以,子承父业,他也就接过了父亲手中的弓箭、捕兽夹和柴刀。像以这些为生计的人,是注定了要一辈子清苦的,别说整整上万两银子,哪怕十两一锭的纹银都很少见过,像他勤勤恳恳辛劳做了十多年,加上爹娘省吃俭用攒下来的积蓄,也不过二三十两散碎银子。 来人道:“没错,正是一万两银子。我问你,你想不想挣下这笔一万两银子?” 冯樵夫和白氏虽然忠厚老实,但是却一点都不傻,连连点头道:“想,当然想挣了。只不过……” 他们也知道,想挣这一万两银子,必须得付出些什么,但是放眼自己家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去交换着笔银子的。 来人道:“有什么话,痛痛快快地问。” 冯樵夫道:“只不过,我们能为您做什么呢?” 来人嘿嘿一笑,道:“首先,只要你们想挣这笔银子,事情便成了一半。那么至于另一半嘛,我来你们家,是想向你们讨要一样物件,说它是物件吧,其实也算不上,就在几天前,它还是你们的心头肉。” 来人云天雾绕地说着,冯樵夫夫妇二人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们家里面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爹爹生前留下的那把硬弓和火铳了,可就算是那两样东西,也不值一万两银子哇。” 见他们夫妇二人把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来人道:“你们也别胡乱猜测了,我估计你们就是想破了天也想不到我会向你们讨要什么。这么着,我便开门见山地跟你们说了吧,我向你们讨要的是你们家前天晚上才夭折掉的儿子的小尸首。” “什么?”冯樵夫夫妇两人惊呆了,像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他们道:“你掏一万两银子眼巴巴儿地买我们孩子的尸首做什么?” 来人道:“孩子尸首的用途,你们还是不要知道为妙。” 白氏爱子心切,虽然孩子生下来便断了气息,但是无论怎么说也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经历千辛万苦闯了一道鬼门关才生下来的,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第九十九章 开始实施计划(三) 这名陌生人来到自己的家中,什么东西都不要,却要出一万两银子索要亡子的尸身,不管从哪个方面想,事情都琢磨不通,而且越想越觉得透着诡异。 她听说有人用婴孩的尸身作法害人,难道来人也是这个目的? 作为一名母亲,她怎么允许亡子在往生之后还要遭受邪法秘技的利用,于是,她加重了语气,道:“不行……我们是绝对不会把儿子的尸身给你的,你……你还是把银子拿走,另寻他人吧。” 不过,从她的话语里,听不出果断的味道,毕竟,八仙桌上面摆着的可是整整一万两银子呢,这笔银子就算他们辛辛苦苦,不吃不喝攒上一辈子,估计都攒不出百分之一来。 来人一眼便把她心中的纠结和矛盾看穿,道:“夫人,如果有什么顾虑的话请跟我严明,能解释的,我一定会解释的。” 见自己底气不足,一点儿都不争气的逐客令未起到效果,白氏鼓足了勇气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孩儿的尸首拿去做什么妖法?” 来人失声笑了出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对面的村妇会把事情想得如此之邪乎,笑着道:“不,当然不是了。” 白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你不把事情说清楚的话,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把孩子的尸首给你的,我们虽然穷,还是有些骨气的。另外,就算你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要不要把孩子的时候给你。也得视情况而定。” 来人双手一摊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样子,道:“既如此,看来是没有办法了,那么夫人。我便把为什么要到你们家求取贵公子尸身的前因后果稍稍透露一点点,只要能够让你们夫妇安心,我希望你们能够把孩子的尸身赠予我们。” 白氏道:“你的要求太过奇怪诡异,我们不知道你说了后我们能不能决定下来。” 来人道:“好,那么我便先拿出诚意来。不瞒二位,我家主人是河北的大户人家,家有良田万顷,广厦千间,像我这样的下人有近千人之多,可以说。在河北那个地界,我家主人是跺一跺脚,河北都要晃三晃的人。可是,最近,却有一件事情让我家主人束手无策。让他头痛了好久。” 白氏听到来人前面的叙述铺垫。好奇心来了:“像你们家主人这样的大老爷,还有什么事情好愁的?” 来人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是像我家主人这样的人也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那就是我家主人最最疼惜的小女儿,忘了跟你们说,我家主人有七位小主人,六男一女。偏偏是我们的小姐,嫁入同为豪门望族的另外一家足有五年有余,始终不见肚子有动静,没有味夫家添上一男半女。姑爷常常以这个为借口。嚷着要纳妾,并留宿花街柳巷,彻夜不归。为此,小姐和姑爷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日子都没有消停过。” 白氏歪着脑袋道:“像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什么样的名医请不起,难道就没瞧出点什么来?是不是你们家小姐怀不上孩子?” 来人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我家主人花重金遍请天下名医,甚至连宫里面的太医都请了出来,他们所有人诊断的结果是,小姐身子并无大碍,是绝绝对对能够怀上孩子的。” 白氏道:“嘿,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来人道:“找不到症结所在,按道理来说,小姐和姑爷之间多多努力再试试就行了。但是姑爷却变本加厉,在外面买宅院,养女人,回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少了。后来,小姐一着急,昏了头,来了一出假装怀孕。” 白氏捂住了嘴,道:“天哪,不会吧,这可是昏招呢。” 来人道:“谁说不是呢,小姐出的这可是大大的昏招。这不,眼看着怀胎十月之期就在眼前,小姐知道实在是瞒不下去了,便撒谎对夫家说,想在临盆之前回一趟娘家,见到我家主人,小姐便向他求救。” “我家主人在听了整件事情后,虽然是气急,却也只能替小姐遮掩,当晚,我家主人便告知小姐夫家,小姐在即将到家的时候,有一匹惊了的马撞了小姐的轿子,导致小姐动了胎气,婴孩不幸胎死腹中。为了让事情显得更真实一些,老爷特命我远赴他处,找寻男婴的尸首。经过打听,得知你们家的贵公子是出生不久便离了世的,这不,我们想来一出偷梁换柱。夫人,你听我这么说,能放心了吗?” 然而,白氏依然摇了摇头,道:“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来人道:“这又是为何?” 白氏道:“他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必须的由我们亲自安葬才行,我们要亲眼看着儿子入土为安。” 来人道:“既然夫人提到了这里,以我之见,我觉得夫人还是把贵公子交给我最好。” 白氏道:“为什么?” 来人道:“夫人,请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肯把贵公子交给我,我便能把孩子带到我家主人面前。到时候,贵公子的身份可就不一样了,他是谁?他是我家主人的外孙,我家主人是一定会不惜金银也要为他请来天下最有名气的法师,为贵公子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法事,风风光光将他大葬。经过了这些法师的操办后,贵公子一定会积得无数的福荫,得以在来世投胎至一个好人家。可是夫人,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这笔便是了了,贵公子在你们的手中你能给他怎样的后事呢,无非是草草掩埋,我听说,你们村子对于这种夭亡的孩子是最忌讳不过的,是绝对不允许操办后事的。” 来人的最后一句话,击到了白氏最心痛的地方,“是啊,孩子就算是死了,连一块好的棺木都买不起,唉……” 她动了心,孩子夭亡已经是即成的事实。这一生,是与他们无亲情的缘分了。 可是作为父母,谁不希望孩子在今生来世都能够享受平安富贵,谁愿意预见孩子的未来吃苦受罪,为了孩子,他们能放下很多很多事情。 白氏颤抖着声音向来人道:“你刚才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吗?” 来人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了。” 白氏道:“您保证?您能不能向天起誓?” 来人道:“当然可以。” 他伸手冲天,道:“我向老天爷起誓,我一定会将冯樵夫夫妇的孩子风光大葬,并且,会在佛寺里面为他们的孩子立上一座长生牌位。” 白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向冯樵夫道:“孩子他爹,如果我们的孩子能够葬入富贵人家的风水宝地当中,如果他们真的能请来**师为我们的孩子做一场宏大的法师,给孩子在香火鼎盛的寺庙立长生牌位,要不然,我们就把孩儿给了……给了他吧。” 冯樵夫听到白氏的决定后,同样是眼里噙泪,重重点了点头:“爹娘没能耐,幸得巧遇此事,也算是我们给孩子做得最后一次主。” 来人站起身来:“如此看来,贤伉俪再无异议,下了决定,是吗?” 冯樵夫夫妇道:“决定了,先生,孩子的尸身你带走吧。” 来人见状,语含深意地冲着他们道:“多谢你们,在此,我替我家‘主人’谢谢你们。” 冯樵夫连连摆了摆手,道:“不不不,应该是我们夫妇二人多谢你,多谢你家主人才是。” 就在这时,来人却拖长了音,道:“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能够照办。” 冯樵夫夫妇道:“只要能够圆了我们的心愿,我们什么都照做。” 来人道:“请你们在把贵公子的尸身交给我之后,尽快收拾收拾随身物品,搬离京畿,不要惊动任何人,能走多远便走多远。” 白氏道:“好的,我们明白。” 来人道:“其实京畿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京畿时不时有被鞑靼瓦剌人突入的危险,搬离了倒是个好事儿。可能贤伉俪没有注意,你们家不远处,还有我带来的一个人。等我离开后,那个人会来协助你们搬走。现在你们所要考虑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你们想住到哪里?” 白氏想了会儿,道:“人们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夫妇其实是和爹娘逃荒来到京畿的,这村子里虽然也住了有些年头,却是没有什么亲人的,说走也是立刻能走得的,孩儿他爹,你说我们去杭州好不好?” 冯樵夫好像很疼爱妻子,对她的话是百依百顺:“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什么都听你的。” 来人道:“你们要不要先收拾收拾?” 冯樵夫道:“既然有了先生赠予的一万两,这家里面便是什么都舍得的,我们两人只要带上换洗的衣物和先祖的牌位,便能离开。趁着天还未全亮,绝不会有人发觉。” 来人道:“如此是再好不过的,没有什么留恋的,对你对我们家主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在临走之前,容许我再说一句丑话。” 冯樵夫道:“先生请讲。” 第九十九章 开始实施计划(四) “既然决定了要离开,请以后不要在京畿周围出现,即便是到了杭州,也请务必保守住秘密,不能把今日之事向任何人说起,虽然说保守秘密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但是相对于身家性命来说,这点辛苦应该是值得的吧?” 冯樵夫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来人道:“我就替我们家主人做一回恶人,我家主人虽以大善人之名闻名附近五百里,但是小姐是他的心头肉,为了小姐的名声,我家主人是不怕顶着恶人的名头去做事情的。” 冯樵夫夫妇两人听了后,打了个冷战,点头道:“先生的话我们明白了。” 来人道:“明白就好,其实打从见你们贤伉俪我便觉得,你们绝对是聪明人。哦对了,你们为孩子起了名字吗?” 冯樵夫道:“在孩儿他娘刚刚怀上他的时候便定好了,叫多福,本来希望他能够多福多寿,没想到,唉……” 来人道:“多福,我知道你们在他的身上倾注了多少的感情,不过,命运如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放心,我会把你们孩子的名姓记下。我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相信已经足够让你们购置家产,安顿生活的了。待到三个月后的第一个黄道吉日,你们可以去一趟净慈寺,到那里后你们一定会看到你们家多福的长生牌位的。” 冯樵夫喜出望外道:“先生,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来人道:“怎么,事到如今,你们还信不过我吗?” 白氏连忙道:“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来人道:“其实信不信得过都无所谓。一切事情都是我们操控着的。实话跟你们说,今儿个就算你们不答应,贵公子的尸身你们也没办法保留住,懂吗?” 冯樵夫夫妇道:“懂,先生家主人的通天之能我们夫妇深信不疑。” 在听说孩子的来生能有个再好不过的“归宿”,冯樵夫夫妇喜不自胜地点了点头,对于来人的威胁他们没有觉到有丝毫的反感。 来人指了指桌子上的银票。道:“冯樵夫,桌子上的一万两是你们夫妇的了,请你们把贵公子的尸身交给我吧。” 冯樵夫道:“好,好的。” 白氏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桌子上的银票收了起来。 有了这张沉甸甸的数目,从今以后,她和夫君便可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不用每日辛苦劳作。而且,他们可以把身体调得好好的。他们还很年轻。有着大把的时间去生养孩子。他们的孩子之所以会夭折,和他们家境贫穷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有银子,他们便可以请名医日日为她把脉,全程为生产保驾,所以,对于银子有多么重要。他们夫妇是深有体会的。 贫寒人家的房屋能够遮风避雨已经算得上相当不错的了,即便强大繁荣如大明这样的时代,也不可能让近亿的百姓全数过上丰衣足食的富足生活。毕竟,社会是会出现贫富差距的,而贫富之间的差距,可能会相当之大。冯樵夫他们便是贫困阶层中的最底层。 来人走出所谓的“客厅”,随冯樵夫来到了左手边不远处的一间茅草房。 也许是想到了即将和孩子永远分离,冯樵夫的身子有些佝偻,他引着来人来到了茅草房门前,把门推开,向里面指了指,道:“先生。多福……多福他便躺在里面。” 来人在站起身来的时候,是顺便把食盒拎着的。他顺着冯樵夫手指的方向向里面看,只见茅草房的正中央摆了两条长凳子。凳子上架着一个小小的薄皮棺材。 来人的手在发抖,似乎比冯樵夫夫妇情绪波动的还要厉害。 他不是别人,正是奉了吴废皇后之命早早出宫办差的得力助手邹升邹公公。 他走到薄皮棺材前,轻轻推了推棺材盖子。 冯樵夫道:“先生,棺材还没有钉死。” 听到冯樵夫如是说,邹升推开了棺盖,探头看去。只见棺材里堆着不少的婴儿衣服和鞋袜,看来这些应该是白氏在十月怀胎期间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倾注了心血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的。 在这些可爱的婴儿用品中间躺着一名婴孩,只见的双眼紧闭,仿佛是睡着了一般。唯一能看出来些许不一样的便是,他那张小小的脸上呈现出一块块青紫。 邹升见状,问道:“为什么多福的脸会是这个颜色?” 冯樵夫道:“回先生的话,多福生下来没有多久便发生了呼吸苦难的事情,他是被活活给憋闷而死的。” 听到这话,邹升欢快地几乎把心里面的情绪表达了出来,他就像极度贪婪的财迷突然之间捡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一笔宝藏:“多谢上苍怜悯,多谢上苍怜悯纪姑娘、怜悯小皇子,保佑我大明,小多福夭折的症状分明和被溺毙的死状极为相似,如此一来,更是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来。” 当然,他得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脸上强装着悲戚肃穆的样子,看了看冯樵夫,道:“你们夫妇还要不要再看一看小多福?” 白氏踏前一步,却被冯樵夫拦了下来,道:“谢先生关心,不了,不看了,多看一眼便多一分舍不得。只要我们心里面明白他离开是去‘享福’的,心里面便踏实了。” 邹升道:“那么,我便把小多福抱走了?” 嘴里面说不看,不过把白氏拦住拥入怀里的冯樵夫还是情不自禁走上两步,道:“先生,还是让我们夫妇多看两眼吧。” 邹升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默默地来到了棺材沿边,俯下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多福的脸,好像要把他们骨肉的模样深深印入脑海中一般。 虽然这一生都没有生养孩子的机会,但是邹升却能体会到丧子之痛会有多么痛彻心扉。他一语不发。静静退到一边,等候着冯樵夫夫妇。 过了好一会热,冯樵夫夫妇终于从沉默中抽离了出来,白氏抱起多福,深深吻了吻孩子的额头,然后把小多福交向邹升,道:“先生。请你动作快一些,我怕我们会忍不住。” 邹升道:“哎。” 他把食盒放到了地上,将大食盒翻过来,来了个底面朝上。 这个食盒一共分为四层,每一层都有一个非常小巧的开口。 当邹升将底部抽开后,把头靠过去的冯樵夫才发现,这个四层的食盒里居然有一个稍微带着些坡度的空间,上宽下窄,上粗下细。瞧那样子,正好能将一名足月大小的婴儿放进去,且让他近乎直立地站在里面,原来这个另有乾坤的食盒是专门为盛放婴儿设计的。 如果碰到有人翻查的话,想查出来也未必是易事。只要将底部封死,就算有人查看。一层一层地打开,谁能发现里面有夹层呢。 为了以防万一,邹升专门在大食盒的最后一层放了一些有伤风化却不会被责罚的东西。比如从京城中妓院中淘来的**用品,彩页的春宫图和面目狰狞硕大的角先生,他把这些东西放进去是为了转移检查者的注意力。 万事俱备,只要闯关成功。 邹升将小多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大食盒中,向冯樵夫夫妇道了个别,便先行离开了他们家。 院门外不远处的树林里,停了两辆马车。 邹升向站在一旁恭候着他的汉子道:“司徒教头,一路上一定要好好照顾冯樵夫他们,他们是可怜人,能多关心一下就多关心一下。你向来精明干练,心地善良,我相信你必会圆满地完成任务的。” 司徒道:“放心吧。邹公公。” 邹升道:“到了杭州,你呢,也不用回来了,那里气候宜人,比京城更适合人居住,你就就近在距冯樵夫家周围挑个地儿,置办家产,娶妻生子吧。娘娘赠予你的那两万两银子,足够你一生花用的。” 吴废皇后是万万做不来杀人灭口的事情的,但是这件事情万一传扬出去,牵扯的人员将会很广很广,于是她便托族人找到了一名在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护院教头帮忙。 这名复姓“司徒”的教头向来以义气为重,在听说吴废皇后有事相求后,满口答应。而且,年近三旬的他决定安顿下来。所以,他接受了吴废皇后的条件。 当然,如果冯樵夫夫妇有什么异动的话,司徒教头会毫不客气的痛下杀手的。 邹升道:“听娘娘说,自从你离开吴府后便四处漂泊,如今即将安顿下来,真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司徒教头道:“这有什么能适应不能适应的,邹公公你有所不知,在江湖上飘荡的这几年,竟见到些血雨腥风的事情,早就厌倦了,如今多亏娘娘给了我一个机会,既报答了老爷当年的知遇之恩,又有富家翁可以做,真是两全其美。” 邹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娘娘倒是不会有太多的愧疚负担。” 司徒教头道:“唉,本来在得知娘娘那锋芒毕露不肯认输的个性害了她后,我一直担心娘娘会选择宁折勿弯,没想到几年下来,处事越发老练了起来。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公公,劳烦您代我向娘娘问好。希望娘娘好人好报,终有一日能从冷宫这个苦海中脱离出来,重为一宫之主。” 邹升道:“但愿吧。你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的。” 司徒教头道:“那么我们就在此地此时分开吧。公公尽管先行,我在这里候着冯樵夫夫妇他们。” 邹升道:“好的,后面的事情就烦劳你了。” 司徒教头道:“公公请。” 邹升在司徒教头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车厢,渐渐远去。 第一百章 食盒里的乾坤(一) 吴废皇后虽然失了势,宫中那些目光短浅的人便开始用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来评判她。但是,于此同时,她们忽略了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吴废皇后入了冷宫,家人受到了牵连,然而,朱见深并没有将他们的家资充公,所以,他们家还是财势雄厚的,这便方便了邹升打通关系之用。 为长远计,且有周太后的照拂,邹升进出宫门为吴废皇后采买些东西基本上是畅通无阻,守卫紫禁城的这帮人对邹升很是了解。 邹升更是按照吴废皇后的吩咐,不惜金银,把一锭又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往这些侍卫的怀里面塞。 时日久了,这些侍卫在见到邹升的时候会显得特别之热情。 当时,吴废皇后之所以那么做,是不想委屈了自己,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却为今日把小多福的尸身送入皇宫打开了方便之门。 在形同虚设的侍卫检查后,邹升很轻松地来到了皇宫内,他一路往安乐堂而来,心跳却开始加快了起来。 毕竟,到了这一关,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 远远地,他看到了汪直带来的几名高手,深吸了一口气,拎着食盒慢慢靠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让自己的四肢百骸尽量松弛,紧张的肌肉会让他显得不自然。 然而,每靠近一步,他的心跳便越厉害。 这些眼高于顶的高手们哪里认得冷宫废后身边的宫人们,他们大声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安乐堂来?” 见这些人都不认识自己,邹升走近了后向他们微微躬了个身子,道:“两位是?” 两人道:“我们是汪公公手下的亲随。” 邹升道:“哦。原来是汪公公的人,失敬失敬。我呢,是负责西内的管事儿邹升,前些日子安乐堂的于大海于公公托我件事儿,若我得空出去的时候捎一些东西给他。这不,我们主子的蜂蜜和蜜饯快用光了,我便出宫替主子淘了些来。顺道呢,把于公公要的东西找齐了给他带了过来。今儿个安乐堂是怎么了?难道不能进去吗?是不是皇上下了圣旨?还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下了什么懿旨?” 瞧着当下的阵仗,邹升忖度万贞儿指派来处置事情的人应该还没有到,既然还没有人传达万贞儿的意思,任谁也不敢把封锁安乐堂的事情应承下来,更不敢说是万贞儿的命令。 于是,其中一人连忙道:“不不不,安乐堂当然可以进。邹公公,你们西内离安乐堂那么近。不知道这两天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邹升一脸的纳闷,道:“大事?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人道:“安乐堂里面有一位纪姓宫女,在风雨大作那天生下了一名男婴,巧的是,第二日便是汪公公来安乐堂问话的日子,所以。汪公公便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后命我们赶紧把安乐堂保护起来,他呢,则赶紧出宫飞速去往趯台禀报呢。” 看来。这个人非常之精明,首先,他避开了纪羽瞳生下的是小皇子这么一个说法,用男婴取而代之,一语带过;其次,他只说汪直去趯台禀报,并没有说是想谁禀报。 邹升听到后,表现得极为震惊,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安乐堂里居然有人怀上了龙种。竟然还是一名小皇子,怎么样,小皇子是否健康。他们母子是否平安?” 邹升的话语里特意在“小皇子”三个字上加上了着重音。 那人道:“是的,纪姓宫女确实是生了个男婴,他们母子平安,现在正在里面休息着呢。”这人来了个顾左右而言他。 邹升愤愤不平道:“这个于大海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么件太大的功劳居然被他隐瞒了个严严实实,几个月下来我居然没有察觉到任何迹象。好哇,他跟我留了这么一手,怎么着,想一个人攀高枝儿吗?没门。” 他话里话外的,是一个劲儿暗示着纪羽瞳生下的男婴就是朱见深的骨血,他梗着脖子道:“不行,亏得我对他那么好,请我办什么事情我不计酬劳的为他尽心尽力办着,他居然这样对我,两位公公让一让,我得进去跟他好好理论理论。” 说着,邹升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要往安乐堂里闯。 他这一动不要紧,汪直的随从可不干了,他们两人赶紧伸手把邹升拦住,显得很是精明的那人道:“哎,我说邹公公,你可不能往里面硬闯,惊着纪姓宫女他们母子,你担当得起吗?汪公公可是交代过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出,你若是闯进去了,我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邹升拧着身子往里面冲了一下,便被他们横在半空中的手臂弹了回来,邹升气哼哼地左闯一下由冲一下,都没能把这两只手臂撞开。 邹升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掐着腰,气喘吁吁道:“好,你们不让我进去是不是,那么我就在这里叫。于大海,于大海,你给我出来,我有话要问你,我知道你在里面,别他娘的给老子撞死,出来……” 在后宫之中,宦官和宫女别说是喊叫,就算是大声议论都是不可以的,轻则掌嘴,重则被赏赐一顿板子。邹升这一亮嗓子,咋咋呼呼地叫喊起来,可是把这两位高手级别的宦官吓了个够呛,邹升被打和他们无关,他们也不会好心到替邹升着想,他们是害怕动静大了之后把其他人引来,那时候便是大大的不妙了。纪羽瞳诞下小皇子的事情要是被后宫中的宫人们知道,那么将会以极其迅速的速度蔓延开来,如此一来,会为万贞儿扼杀婴儿带来极大的麻烦,到时候,他们便是有三五条性命也不够万贞儿杀之泄愤的。 于是,他们装作很是关心地道:“邹公公、邹公公,你小声一点儿,难道你就不怕挨板子吗?” 邹升知道他们对自己性格根本不了解,索性装出了一副愣头青的模样,冷哼了一下道:“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挨板子。里面那位纪姑娘是谁?那可是诞下了小皇子的人,只要来日昭告天下,她便是主子,我不趁着她还没有高升发迹的时候巴结一下,怎么脱离西内这片苦海,我不要继续在那里当苦哈哈。于大海,你给老子死出来。” 汪直的这两名手下心里道:“怪不得这邹公公会落得在西内当差的下场,原来是这么一位没头没脑的家伙,真是活该。” 心里面虽是这么想,还是赶紧劝阻道:“我手邹公公,您就别这么嚷嚷了,您不怕被主子们责罚,我们还怕受牵连呢。要不然您看这样成不成,您呢,把食盒打开让我们粗略过一过,如果里面没有什么违禁的东西我们放您进去,到时候,您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绝不拦着您。” 邹升气鼓鼓道:“如此,真是麻烦你们两位了。” 两人苦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邹升把食盒放到了地上,缓缓地抽出了第一层。 这个食盒在最初进行制作的时候,便是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的,当每一层从里面抽开的时候,最里面那一部分会被卡住,感觉无法抽开一般。 就这样,邹升连续把上面几层打开。 在即将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邹升站起身来,道:“两位公公,差不多就这么多东西了,你们应该检查好了吧。” 他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让这两人狐疑之心大起,连忙阻止邹升道:“哎,邹公公,不对,还有最后一层没打开呢,快,快打开给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邹升遮遮掩掩道:“没,没有什么东西。” 两人道:“没有什么东西就打开来给我们看。” 邹升一手按住食盒,用身子护住了食盒口,道:“没……真没什么……” 这两人一闪身,退开了些许,道:“邹公公,我们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如果你愿意让我们一探究竟的话,那么我们不看便是,不过,这门是无法让你进去了,还请邹公公多多原谅。” 邹升道:“必须得打开吗?” 这两人道:“决定权在您手中。” 邹升显得非常勉强,道:“好吧,只是你们看了后可千万不能往外传啊。” 这两人道:“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让邹公公你如此紧张。” 邹升道:“嗨,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两位公公自己看吧。” 他很不情愿地打开了最后一层,只见里面放了一本书。 这两人其中一人俯下身子道:“这是什么书,邹公公竟然不愿让我们看?” 他拿起书本,手却在空中顿住了,瞪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哎哟喂,我说邹公公,这么大一个角先生,难不成里面有的相好不成?哇,这也太粗壮了吧。” 另一人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翻开了书页,眼睛一亮:“哟呵,春宫书,还是彩绘的。邹公公,你这是自己享用呢,还是与人共同分享呢。” 第一百章 食盒里的乾坤(二) 两个人凑到一起:“活色生香,栩栩如生,你还真是会淘东西。” 邹升尴尬地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道:“既然我跟于大海撕破了脸皮,也不怕跟你们透露,这两个物件,我是托了关系偷偷摸摸地帮他带的。他呀,和里面那位蒋姑姑对食。里面那位蒋姑姑,性瘾很大的,必须得用这样的角先生才能满足她,于大海在安乐堂,到哪里找到这样的好玩意儿,还不是事事央求与我,我真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会背着我想独占恩宠。” 汪直手下这两位也是有自己想好的宫女,见到邹升藏在最底层的角先生和春宫图,就好像见到了宝贝一般,两人把脑袋凑到了一起,试了试角先生的尺寸和做工,又细细欣赏着邹升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春宫书,听着邹升报复性地大肆透露于大海和蒋姑姑两人之间的那些“好事儿”。 两人咂巴咂巴嘴,色迷迷道:“真是没看出来,蒋姑姑看起来多么端庄的一个人,私底下却如此放荡,不过,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他们淫笑着打闹了起来。 邹升心里面比他们笑得更加开心,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成功地转移了这两人的注意力。此刻,他只要耐心地等待两人放行。 两人看得觉得过了瘾,有些依依不舍地把两样东西还给了邹升,邹升把角先生和春宫书放回食盒,然后道:“两位公公,求你们件事儿。” 两人道:“邹公公请讲。” 邹升道:“这件事情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啊。” 两人道:“你不是准备找于大海的麻烦吗?此刻不正是机会?你大嘴巴把他和蒋姑姑之间的事情使劲宣扬,保证于大海抬不起头来。” 邹升道:“我知道我这人有点愣,有点后知后觉。刚才那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的,不过,也多亏两位公公拦了我会儿,我想明白了,于大海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一定的了,咱攀不上纪姓宫女的高枝。和他搞好关系,以后也能多个出路不是?” 这两人中其中一位秃噜着嘴道:“你呀,根本不用跟他套近乎,他没这个机会了。” 邹升愣了一下,道:“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反应过来,一把拍在他的胸口处,把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给拍了回去,道:“你是不是看春宫图看迷了眼,瞎说什么。” 邹升眨巴眨巴眼睛。道:“哎,你别当我傻,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抓住这个机会,邹升来了个以退为进,故意和他们纠缠起来。 这两人道:“没有没有,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邹公公您。邹公公。您快点进去吧。” 邹升走了两步,停下来,冲着两人打量了一番。脖子一歪,道:“不对不对,我总觉得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这两人连连摆了摆手,道:“我们真是没什么事情瞒着您。” 邹升身子向他们这边斜了过来,道:“真没有?” “真没有,我们对天发誓。” 邹升道:“算了算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两位公公,如果想要什么稀罕玩意儿,尽管跟我说,我独自出宫的机会比较多,到时候我帮你们寻摸寻摸。” 这两人道:“哎哟喂。这感情好,我们先谢谢您啦。” 邹升道:“不客气,那我先进去了。” 两人像请瘟神一样。道:“您里面请,此刻,于公公正陪着受伤的吴兴吴公公,呢,就是那个房间。” 如此,邹升知道这一关算是无惊无险地闯了过去,他拎着食盒,便快步走了进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背后传来了其中一人的声音:“我说邹公公,你的背部怎么全湿了?” 他听得出来,问话的是那位脑筋比较直的那位。 邹升虽然一直表现的是对于他们二位的检查毫不在意,其实内心里简直紧张到了极点,几乎是无法呼吸的那种,高度紧张之下,浑身大汗淋漓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听到这人愣头愣脑冒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邹升差点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所幸的是,另外一位似乎不想再和他这么一个人纠缠,邹升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说辞,他便迫不及待的替邹升解围,道:“我说你这人可真是的,一开始邹公公那么大的火,又急又燥的,再加上天气逐渐变热,虽说时辰尚早,却也是够闷热的,谁摊上这样的心情谁不是一身的臭汗。邹公公,您别理他,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邹升带着几乎提升到两倍速度的心跳,快步向于大海的房间走了去,一边走,一边用着略带讨好谄媚的声音道:“于公公,于公公在吗?我是邹升,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听着邹升前后截然不同表现的声音,院门处守候着的那两人捂住了嘴偷笑了起来。 于大海他们犹豫不知道吴废皇后能实施怎样妙计解救纪羽瞳母子于危难中,几乎是整夜没有合眼,到了凌晨才迷上了眼。邹升在外面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好久才把他吵醒。 只不过,于大海并没有出来,邹升是吴废皇后的人,他来安乐堂,想必是在按照某种计划进行着,他便静静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直到邹升砸了砸他的门,他才亮了亮嗓子,道:“来了,来了。” 在打开门,于大海看到了邹升一副“放心吧”的表情,悬在心头的石头顿时落了地,道:“哟,邹公公,您来啦。” 邹升道:“怎么?于公公您不希望我来吗?” 于大海道:“老哥,瞧您这话说的,您还不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吗?我哪天不是眼巴巴的盼着你来。今儿个这是怎么回事儿,是谁这么不开眼,居然把您给惹生气了?” 邹升道:“还能是谁?你呗。” 于大海偷偷看了看邹升后面不远处院门口的那两人,道:“我?我有哪里做得不到的地方惹着老哥,还请老哥指明。” 邹升道:“你哪里做得不到?你哪里做得都不到。” 于大海道:“老哥,您别这样。您这样我心里没底,您是我哥,您是我亲哥,每次我有难处您都帮我,我这可都记在心里头呢。要说我这人吧,没心没肺没眼力劲儿,不知道怎么着就把老哥您给得罪了,老哥,您就算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听到邹升和于大海的对话,外面两人道:“还真没看出来,这愣头青一般的邹升还有这么鸡贼的时候,他这是想先占了个理儿,然后再慢慢装大方,充好人呢。” “所以说嘛,这宫里头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嘘,别说话,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邹升装出掌握住了主动权一般,口气稍微软和了一些,好像是故意给于大海解释的机会,给于大海台阶下一般:“恩,这话听着倒是熨帖,可是一想起你背着我干的那些好事儿,我气就不打一处来,糟心,实在是太糟心了,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于大海愣住了,道:“我……我哪种人啊我?” 邹升道:“装……继续给我装,怎么,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准备跟我透露个实底儿吗?” 于大海继续委屈道:“老哥,你说什么我是真不知道。” 邹升道:“好,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我说,纪姑娘是怎么一回事儿?小皇子是怎么一回事儿?攀高枝儿不叫上我是吧?” 于大海像是被惊到了,两手挥舞着:“我说哥哥哎,小声一点儿,别让外人听了去。” 邹升指着他:“怎么样,怎么样,我如果不拆穿你,你是不是准备就这么一直隐瞒下去?” 于大海连忙扯了扯邹升的衣服,左右看了看,尤其是故意瞅了瞅院门口那两位:“老哥,来来来,我们里面说。” 邹升和于大海的一举一动都尽收院门口处两人的眼底和耳朵里,邹升和于大海的言行举止让他们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于是,他们便彻底放下了心来。 两人心里面道:“两个不知所谓的东西,还在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估摸着用不了几个时辰,你们的梦就该碎了,到时候,你们就随你们的新‘主子’,好生在安乐堂里等着你们的荣华富贵吧,哈哈。” 他们幸灾乐祸地想着,完全没有察觉,其实自己早已被他们毫不放在眼里的人给戏耍了一番。 于大海拉着邹升,然后把门关了起来。 邹升肩膀一垮了,大大松了一口气,道:“好险好险。” 于大海道:“邹公公,是不是娘娘让你过来帮我们纪姑娘度过难关的?” 邹升道:“被你猜中了,呢,你看。” 说着,邹升把手里面那个大食盒拎了起来。 于大海指着食盒道:“邹公公,你拿这个食盒是什么意思?” 邹升神神秘秘道:“食盒里面当然是放着吃的啦。” 于大海焦躁道:“邹公公,都十万火急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第一百章 食盒里的乾坤(三) 邹升道:“于公公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这食盒里面放着排忧解难的灵丹妙药。” 于大海道:“什么?排忧解难的灵丹妙药?” 邹升点了点头道:“没错,能不能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可就要靠它了。”邹升一手放在食盒盖子上轻轻拍了两下。 于大海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邹公公,娘娘不会是想让你把小皇子放在食盒里面,然后把他带出去吧?” 邹升道:“于公公,我们娘娘谋划的可远远不止这么简单,等见到了纪姑娘我再细细道来。哦对了,于公公,第二进和第三进院子里可有人看守?” 于大海道:“汪直带来的这一批人把主要的精力全部用在了严防昨天晚上至今天早晨的这几个时辰里。就在你到来前不久,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回去休息,只留着守在门口的那两位了。” 邹升道:“真是天助我们。于公公,麻烦您带个路,我得见一见纪姑娘。” 于大海道:“好的。” 于大海打开了门,继续装出理亏词穷的样子,哈着腰对邹升致歉一般。 邹升则话里硬中带软道:“这一次我可是看在我们这几年的交情上,下一次若是再这样待我,没得说,我们划地绝交。” 于大海连连弯腰赔笑道:“老哥嘞,你就别提这一出了,我这不是猪油蒙了心吗?你再提,我羞也羞死了。” 邹升道:“好,我不提,我不提,你前面引路。我要见纪姑娘。” 守在门口的两人看着邹升趾高气昂的“德行”,心里面暗暗好笑:“待会儿就看看他到底会失落到什么程度。” 穿过两进院子的时候,于大海是似有意似无意的把第二进院子的院门虚掩了半扇,第三进院子的院门虚掩半扇,如此一来,便把门口的二位视线挡住。而他们只要派一人趴在门缝边观察,便能随时注意第二进院子的动向。 当于大海把邹升带到纪羽瞳房间的时候。柳仕元、蒋姑姑、莺莺和史运涛几个人都在,他们或站或坐,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便是焦急万分。 在看到邹升之后,他们紧皱着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 邹升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于公公,请你们当中抽个人手出来,把把风。” 史运涛道:“我来。” 说着,他便动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他的声音:“放心。一切安全。” 直到这个时候,柳仕元才快走两步,来到邹升的面前,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邹升的手,道:“邹公公,事情办得怎么样?” 虽然。他对吴废皇后的全盘计划全无知晓。 邹升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道:“一切顺利,柳公公。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事情便成功了一半。”他拎起了食盒,轻轻敲了敲。 柳仕元道:“邹公公,你这是何意?” 邹升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这是我奉了皇后之命,早早出宫,在京畿一庄户人家里,帮纪姑娘讨来的夭折不久的男婴尸身。” “啊……”听到这话,莺莺发出了一声尖叫。同时,向后退出了两步。 “姑姑……” 她转过脸准备向蒋姑姑询问的时候,却发现蒋姑姑正瞪着她。示意她不要如此大的反应。 于是,莺莺赶紧捂住嘴,静候着邹升下一步的动作。 邹升松开柳仕元紧握着的手,将食盒放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鉴于莺莺刚才的反应,为了确保万一,邹升道:“纪姑娘、柳公公、于公公、蒋姑姑,还有莺莺姑娘,你们不用害怕,孩子刚刚离世不久,尸身并未发生腐坏,所以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一样,等一下当我打开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若是被院门外的人听了去,肯定会察觉有异样的。” 蒋姑姑道:“邹公公请放心,你这么一说,我们心里面便有了底儿。” 邹升再一次将食盒头尾对调,翻转着食盒,将底层的盖子抽开,把死了不久的多福拎了出来。 当多福出现在柳仕元等人面前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惶恐,从他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无尽的感激,就好像看到了一位在他们极其危难的时候拉了他们一把的恩人一样。 邹升道:“还有包被吗?给这孩子也裹上吧。” 蒋姑姑道:“有,有,有,邹公公,把他交给我就好。” 在蒋姑姑抱过孩子的同时,莺莺从早就为小天赐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包被中取出一套,帮多福包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邹升将放在食盒第二层的蜂蜜娶了出来,道:“纪姑娘,如果猜测不错的,昭德宫那位主子肯定会在汪直禀报她之后,第一时间派人赶回来向小皇子下毒手,所以,最早用不了一时三刻,最迟在今天下午,她的帮凶便会赶到。这瓶是掺了蒙汗药的蜂蜜,虽然对小皇子的身体可能会有一定的伤害,但是为了小皇子的安全,我们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请您帮小皇子把这蜂蜜喂下,只要这段时间小皇子不哭闹,我们基本上便能够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哪一位母亲忍心自己的孩子受到一点点的伤害,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纪羽瞳心如绞痛,含着泪道:“你们就看着办吧。蒋姑姑,麻烦你把天赐抱到一边喂食,别让我看着。” 蒋姑姑道:“是。”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预估出万贞儿所指派的人赶到安乐堂的时间,所以只能狠下心来帮小天赐把蜂蜜喂了。 虽然在蜂蜜里只掺杂了很少的剂量,但是小天赐毕竟只是个弱质的婴儿,很快,蒙汗药便发挥了药效。他歪着脑袋,呼呼睡了过去。 蒋姑姑道:“姑娘,小皇子睡着了。” 纪羽瞳道:“赶紧把天赐藏起来吧,万贵妃的人说到就到。” 莺莺道:“藏在哪儿呢?” 蒋姑姑道:“邹公公,你那食盒不行吗?你刚才不就是把那名死婴放在里面带进来的吗?” 邹升面色惨白,摇了摇头。他和吴废皇后千算万算,却忘记算了一点。他们的食盒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它是没有进出空气的气孔的。如果将小天赐藏在里面的话,估计他还没来得及走出安乐堂,小天赐就有可能被活活闷死在里头。 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行,这食盒没有气孔。”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慌了神:“那……那可怎么办,我们把小皇子藏在哪里?” 柳仕元环视了一下房间,指着角落道:“衣柜。我们把小天赐放在衣柜里。” 莺莺跺了跺脚:“怎么能把他放在衣柜里头呢,这衣柜的盖子一合上,同样没法透气。” 蒋姑姑却笑了笑道:“你这傻丫头,就不能在衣柜的合缝处担着一件厚实衣物的衣角吗?如此一来,岂不就有供小皇子呼吸的空气了吗?” 纪羽瞳的房间本就不大,里面再站上五六个人。万贞儿指派来的人注意力放在全无气息的多福身上,有谁会在意房间角落里露出了衣角裤脚的大衣柜呢? 而若有人似有意似无意地挡着视线,更是连大衣柜都看不到。 在敲定方案后。蒋姑姑将小天赐放进了衣柜里。 邹升道:“纪姑娘、柳公公、于公公,为了不让外面那两位起疑心,我实不宜长时间在这里逗留,我先告辞,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你们,咱们娘娘,我和兰馨三人在西内,遥遥为你们祈福。” 纪羽瞳道:“烦请邹公公代我向娘娘叩谢,娘娘的大恩大德,羽瞳终生难忘。此生这种境地是无法报答她的恩情。来世结草衔环,再做厚报。” 邹升道:“姑娘的心意我一定转达给娘娘,不过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娘娘只所以冒这个险,只不过是不想让奸人毒计得逞,想为皇上多留一条血脉。好了,话不多说,暂且别过,大家自求多福吧。” 纪羽瞳道:“于公公,请替我送送邹公公。” 邹升道:“纪姑娘,千万不要,我一人离开就行。” 当走出第二进院子的时候,邹升已经是换了另一张脸孔,面色阴沉,如丧考妣。 汪直的两位手下见状,凑到跟前阴阳怪气地打趣道:“邹公公,怎么样?新主子为人感觉如何?” 邹升啐了一声,道:“人好有什么用,没当主子的命,原来是泥菩萨过江,害得我空欢喜一场,还眼巴巴来讨好她。” 邹升气不过一般,将食盒打开,把那么彩页的春宫书拿了出来,扬了扬,道:“这本书,你们二位有没有感兴趣的?” 其中一人道:“这不是你送给于公公和蒋姑姑她们的吗?” 邹升道:“别跟我提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没有眼光的家伙,值得我如此费心吗?这次算是便宜你们了,要不要?不要的话我再送给别人。” “要,当然要了。”两人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邹升气哼哼道:“呸,真该多准备两根角先生,让你们两人互捅后庭花。” 只见他手一扬,把手抛向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个时候,这两人展现出了灵活的身手,其中一人轻轻跃起,如猿展臂,将书接了过去。 “给我给我。” 抢到书的那位道:“哎,先到先得,这书可是我先到的手。” “不行,邹公公可是说过给我们两个人的。” 邹升故意在院门这里和他们耗着,如果他走出院门便一语不发匆匆离去的话,就算这两人再粗心,多多少少会有疑虑的。 他这样,越发显得自然,不会暴露。 其实,邹升的心早就回到了冷宫。 吴废皇后还在西内焦急地等待着结果呢。 邹升道:“你们两人忙,我先走了。” 两人此刻已经顾不上邹升,道:“走吧走吧,邹公公,我们改日喝茶。” 第一百零一章 “狸猫”与“太子”(一) 在送走邹升后,蒋姑姑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多福,道:“柳公公,你过来看看,这孩子的脸能行吗?” 柳仕元来到蒋姑姑跟前,只见小多福脸色苍白,隐隐泛着死灰色,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已经断气多时。 “这……” 柳仕元迟疑了一会儿,继而摇了摇头,即使是想蒙混过关,孩子的这脸色也完全行不通。 蒋姑姑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千辛万苦寻了个法子,难不成要前功尽弃?” 柳仕元道:“不,不会的,我们好好想一想。” 柳仕元在屋里面来来回回踱了一会儿步,突然,他站住了,右手食指在空中甩着,口中念念有词道:“有了有了,我有办法了。” 其他人见状,连忙问道:“什么办法,快,快说。” 柳仕元道:“羽瞳,待会儿你把孩子抱在怀里,万贵妃的人来到后,你便装作死活不愿意把孩子给他们。如果他们上前抢夺的话,你就拼命挣扎。一来二去,你就突然发现,在你们撕扯的过程中,孩子被生生捂死了,到时候,你就哭,大声哭,他们只要确定孩子断了气,估计应该不会细细查看孩子的死状。” 于大海道:“好,柳公公这主意好。首先,先入为主的一个观点便是,谁会能猜测到皇后娘娘会事先替我们准备好了一个死婴呢。只要没有这个意识,经过一番争夺后。我们将死婴往他们面前一放,他们铁定了会认为看到的就是小皇子。” 蒋姑姑道:“行,就这么办,纪姑娘。孩子现在就交给你,万贵妃的走狗一来,你便和他们周旋、拖延,如果他们不耐烦了,有用强的迹象,你就照着柳公公的主意办。”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好的。” 当他们商量好计策,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万贞儿把纪羽瞳母子的命运裁决者给派来。 谁知道这一等,竟然等了几乎两个时辰。 时间一点一点在眼前流逝,安乐堂里的众人心里面的焦躁和不安便一点一点累积着。 终于。史运涛跑了回来。道:“纪姑娘。人来了,人来了。” 这一句话不要紧,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所有人如临大敌。 当纪羽瞳房间的门被打开,来人出现在安乐堂诸位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是一个反应,不信,他们不相信万贞儿居然会派他来,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姗姗来迟的便是汪直一石二鸟计划中的张敏。 张敏的身边,跟着香婉和辛凤儿。 他们三人的身后,则跟着汪直的那两位手下。 直到此时,这两人开始了寸步不离。他们的立场很明确,就是**裸的监视。他们要亲眼看见张敏如何处置孩子。 刚刚入宫的时候,卢永便在得空的时候带着他这个宝贝干闺女守在宫人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告诉她,哪些人是宫里面需要注意的。 而且,更是把相熟的宫人带到跟前,让他们和纪羽瞳认识认识。张敏和卢永私交向来不错,所以,张敏是认得纪羽瞳的。 张敏道:“老奴给纪姑娘请安。” 他的这一举动,分明是把纪羽瞳当做了半个主子。 汪直的手下见状,不得不跟着向纪羽瞳请安。 纪羽瞳道:“张公公,快快请起。真是没有想到,贵妃娘娘居然会把您派过来。” 张敏道:“老奴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姑娘你见面。” 纪羽瞳道:“想必来前贵妃娘娘已经交代清楚了您所来为何,张公公,回去告诉贵妃娘娘,我们娘俩是不会屈服的。” 张敏道:“姑娘,老奴也跟您透个底儿,无论您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还是认命得好。如果顺从的话,您能够早早得解脱,老奴也能尽快回去交差。” 纪羽瞳道:“不……我绝不屈服,我的孩子流着的是皇族的血脉,你们怎么这样胆大包天,不,我要等太后娘娘回来。” 汪直的两名手下冷笑道:“纪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听张公公的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闹僵起来,别怪我们没有给你留情面。” 张敏慢慢转过身,看了看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两人,道:“我说二位,请离开这里,到外面候着。” 张敏这口吻,分明是下逐客令。 “什么?你让我们走?”两人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 张敏道:“难道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吗?既然你们没听清楚,我便再说一遍,没错,正是二位。” 这两人道:“不行,我们不能走,我们可是领了汪公公的差事,要……” 张敏道:“汪公公?哪个汪公公啊?” 这两人道:“当然是汪直汪公公了。” 张敏一向以为人谦和的性情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谁能想到接下来他会疾言厉色起来,他用毋庸置疑的声音道:“他的话算是话,我的话就算不得话了吗?他入宫几年,我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少年你们需不需要掰掰手指算一算?” “这……”两人迟疑了,毕竟,他们不知道像张敏这样的人发起火来会呈现出怎样的暴风骤雨,他们可不想成为第一拨受害者。 “出去,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这差事是娘娘委派给我的,出了事,自有我担着。就算是娘娘怪罪下来,也轮不到你们。如果你们想打小报告,让谁给我穿小鞋,尽管来,我张敏等着。” 他的这股气势异常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他转过身来,道:“不仅仅是你们两个。除了纪姑娘母子,安乐堂里的所有人都得出去。全部给我到最前面的院子里去。娘娘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至于事情的过程,你们这些人看与不看有什么区别吗?心里面不都能猜想得出来吗?” 别看张敏只不过担着一个小小的门监职位。但是这里的宫人们没有一个比他更加接近皇权中央,所有人都得服从他的命令。汪直的那两位手下权衡之下,知道得罪不起,低下头,看了看地面,偷偷地不服气撇撇嘴,道:“是,张公公。” 张敏向安乐堂的人问道:“这里你们谁是管事儿的?” 于大海道:“回张公公的话,是我。” 张敏道:“好。香婉,你和于公公。以及你们。”他指了指汪直的手下。“你们三方相互监督着,谁胆敢跨进第二进院子一步,其他人直接打死就成。尤其是香婉。别看你在娘娘那里混出了点儿脸,我若想打死你,含糊都不带含糊一下,绝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记下了吗?” 香婉摊开手,向怀着各种心思站在房间里的人道:“各位应该都听明白了吧?请尽快挪步前院,不要让我为难。” 张敏已经撂下狠话,对香婉生死相逼了。任谁到了这个时候都得先顾及自己的性命,反正出了什么事情,都有张敏在上面顶着。 眼看着派来的这三人目无表情。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仅仅让汪直的人很无奈,也让蒋姑姑她们很是忐忑,柳仕元向辛凤儿看了过去,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辛凤儿无法向柳仕元暗示什么。 “请……” “香婉姑娘,记得把两进院落的门全部打开。” 香婉领着不情不愿的众人离开了纪羽瞳的房间。 在他们走出门外的时候,张敏大声向最后面的辛凤儿道:“香若姑娘,你知不知道要想将这三进院子一眼看到尽头,站在什么位置最理想?” 辛凤儿道:“回张公公的话,当然清楚。” 张敏道:“这样就好。” 眼前的景象让纪羽瞳几乎窒息,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状况。 然而,就在辛凤儿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她向纪羽瞳投来了一个眼神。 虽只是短短的一眼,纪羽瞳却发现了好多内容,有请她放心,有不用害怕。 这一眼,就像让纪羽瞳吃下了颗定心丸。 香婉把两进院子的院门打开,辛凤儿则站在纪羽瞳房间不远处直对着香婉,和她遥相呼应。 这样一来,什么监视监听的想法都变成了泡影。 张敏探出头看了看辛凤儿,轻咳了一下。 辛凤儿动也不动,背在身后的手指头却动了动。 直到这一刻,张敏那张紧绷着的脸才算放松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纪羽瞳面前,道:“纪姑娘,老奴来迟了。” 纪羽瞳愕然道:“张公公,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敏道:“请姑娘放心,我是来救小皇子的。姑娘的那些事情,凤儿姑娘都已经跟老奴说过了,关于姑娘和柳公公的白首之约,关于香婉姑娘在内藏库的那碗汤药……” 他不称呼辛凤儿宫里面的名字,而是直呼她的真名,又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几件事列举出来,就是为了让纪羽瞳尽快相信他。 听到这里,纪羽瞳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即便她知道结局,可是这过程,这茫然未知的过程实在是给予了她太大太大的压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张敏见此情形,道:“姑娘,那你可信得过老奴?” 纪羽瞳不说话,点了点头。 张敏道:“姑娘,能不能将小皇子给老奴抱一抱?” 由于一下子从紧绷到松弛,纪羽瞳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气来,她正以哭泣来舒缓情绪,所以,有些焦急等不及了,他站起身来,来到纪羽瞳的身边。 第一百零一章 “狸猫”与“太子”(二) 这时,他犹如被五雷轰顶,因为,他看到了纪羽瞳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脸脸色不对,白里透着死灰色,这分明是一张死婴的脸,他噔噔噔向后退出了几步,指着道:“纪姑娘,小皇子……小皇子他怎么了?” 他的这失声惊魂闹出来的动静打断了纪羽瞳情绪的发泄,她连忙道:“张公公,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张敏心灰意冷,只觉得天旋地转道:“小皇子都已经这样了,怎么叫没事儿?天不佑我大明,天不佑我大明啊。完了,什么都完了。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见状,纪羽瞳赶紧劝说张敏道:“张公公,你别激动,你听我说,我怀里面抱着的孩子并非是我所生。” 张敏大起大落的情绪正要爆发,被纪羽瞳这一句话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他颤着声问了句纪羽瞳一般口气的话:“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羽瞳道:“我的孩子此刻正在别的地方。” 张敏不可置信道:“姑娘你是说,此情此景是狸猫换太子?” 纪羽瞳道:“虽然比喻不是特别的恰当,不过,可以这么说。” 张敏激动地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他两只手指向自己,道:“姑娘可否告诉我小皇子在哪里?不知道小皇子的下落,我这心里面总是没着没落的。” 纪羽瞳道:“公公,你能先告诉我你、香婉姐姐和凤儿三人一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吗?” 张敏道:“姑娘。这是汪直的毒计,本来,他在知道姑娘生下小皇子后便第一时间赶着向万贵妃禀报,当万贵妃准备派他来的时候。他却不想趟这趟浑水,动了个歪脑筋,把我拉了下来。他知道我不敢违了万贵妃的命令,不得不依令行事。如果事成了且没有人追究的话,那么便是假借我的手替万贵妃除去了心头之患,如果事成了日后被太后皇上追查起来的话,便一股脑把所有的事情推到我的头上来。不得已,便有了我这个‘刽子手’。” 纪羽瞳道:“那么香婉姐姐和凤儿呢?” 张敏道:“在万贵妃知道你生下小皇子后,她便在汪直唤我到他跟前之前,向香婉姑娘和凤儿姑娘问罪。质问汤药到底有没有被你喝下。还好香婉姑娘心思聪慧。利用了万贵妃的弱点。勉勉强强逃过了一劫。” 张敏说起来只用了三言两语,纪羽瞳却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多么凶险的事情。 张敏继续道:“虽然没有引起万贵妃的杀心。但是却让万贵妃不再信任香婉和凤儿两位姑娘。为了试出两位姑娘的忠诚度,所以,万贵妃把她们也就给派了过来。只是万贵妃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们仍然会冒着杀身成仁的危险,适才看到姑娘怀里的孩子,我差点就万念俱灰了。姑娘,你怀里面的孩子是怎么弄进来的?” 张敏深知要想夹带一些东西进宫是何其的困难,更何况是一名死婴。 纪羽瞳道:“是皇后娘娘帮我找的。” 张敏愣住了:“皇后娘娘?” 王皇后这两年形同虚设,几乎成了皇后座位上的木偶,任纪羽瞳向谁提起“皇后娘娘”这四个字。谁都会诧异不已。 其实,王皇后忍辱负重的事情宫人们不可能知道,王皇后更是无法在言行举止上有任何的表现,否则,她便不能成为周太后安插在万贵妃身旁的一颗棋子。 纪羽瞳道:“不,不是正宫皇后,而是西内的娘娘。” 张敏愕然道:“她?怎么会是她?” 吴废皇后被扔在冷宫里,这几年几乎就没有宫人们提起,张敏哪能想到吴废皇后会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谁又能想到她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成为安乐堂小皇子援救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 张敏摇了摇头:“天哪,不可思议,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姑娘,你是天神的子女吗?命运如此眷顾于你,卢公公认你做了干闺女、太后娘娘把你安排到了内藏库、皇上醉酒之后临幸了你、香婉给你送汤药、万贵妃把你遣至安乐堂,最后又派了老奴和凤儿姑娘她们来处置小皇子,现如今又有吴皇后帮着你,好像一切都有一双神秘且无所不能的大手在安排着一切。天意,这绝对是天意,万贵妃,都说人不与天争锋,你倒好,却要逆天行事,怪不得老天爷会收了你的孩子。” 纪羽瞳道:“张公公,您小点声,小心被外面的人听了去。” 张敏道:“嘿嘿,对不起姑娘,老奴实在是太激动了。姑娘,此刻你能告诉老奴,小皇子他人在哪里吗?” 纪羽瞳道:“在公公来之前,我们把小天赐藏在墙角的衣柜里了。” 张敏顺着纪羽瞳手指的方向转过身,疾走几步,来到了墙边的衣柜,一边走一边关切地道:“快……快……千万不能把小皇子给憋坏了。” 他掀开衣柜的盖子,只见小天赐呼呼大睡,不过鼻息有一点点重。 张敏发觉了异状,向纪羽瞳询问道:“姑娘,可问小皇子为何会这样?” 纪羽瞳道:“由于不知道万贵妃会派什么人来,无奈之下,我们便商议着给小天赐喂了些掺入少许蒙汗药的蜂蜜把他藏在衣柜里,我抱着小多福,誓死不将小多福给来人,争抢之间,我失手把小多福捂死。” 张敏道:“原来如此,环环相扣,趁乱之下,倒不失为一条可行的办法。不过,如今已不用如此麻烦了。姑娘,请你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我吧。” 眼见着危机即将过去,纪羽瞳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她看了看怀里面的小多福,对他充满了感激,是他救了她们母子,然而。她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纪羽瞳深情地在小多福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轻声道:“小多福,谢谢你。” 张敏将小天赐递到纪羽瞳的手里,同时接过了小多福。 纪羽瞳道:“张公公,我想请问,万贵妃准备如何对待我的孩子?” 张敏道:“眼不见为净,依照万贵妃的性格,斩草除根。” 纪羽瞳道:“她为什么没想过把孩子夺了过去自己抚养呢?最起码,不会为自己造那么多的恶孽。” 张敏道:“如果她能够像姑娘你这么想,后宫里的主子们都有福了。她是绝对不容许宫里面有孩子的。” 纪羽瞳本是知道历史的。而且几次尝试之后。知道历史不可违,但是她做了母亲,所以她开始替后宫里面另一名还活着。且比小天赐要早一些出生的孩子担忧。 纪羽瞳忧心道:“那宫里面的孩子岂不是危险?” 她想到的是朱佑极,但是她的这句话却让张敏想到了别的事情,张敏急声问道:“姑娘,你刚才说小皇子叫什么?是不是天赐?”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没错,是叫天赐。” 张敏把目光注视向纪羽瞳怀里的孩子,他突然觉得这孩子的命运绝非一般,心道:“难道他会是真命天子?我刚才说纪姑娘是天神的子女,那么天神子女生下的孩子不还是他所保护着的吗?天哪,他的名字又叫天赐。佑极小皇子现在看起来很健康,而且被人严密保护了起来。但是宫人们私底下都不看好,都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会莫名其妙的暴亡。如果说宫里面真的有万贵妃注意不到的地方,那就是我将怀里的孩子叫给万贵妃验看之后的安乐堂了。” 张敏道:“纪姑娘,当老奴将怀里的孩子带回去向万贵妃交差后,这安乐堂便会重回安宁,不过,老奴深以为,你们要时刻保持着警惕,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尽快把小皇子转移到吴皇后那里去,和你们这里相比,冷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纪羽瞳看着张敏,想到了几年后他吞金而亡的结局,不仅痴痴道:“张公公,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儿?” 张敏道:“姑娘,您只要耐心熬上几年,便是老奴正大光明的主子,您还有什么事情不能问的。您只管问来,老奴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羽瞳道:“我想问你,你为什么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救我们母子,这值得吗?” 张敏听到后笑了笑,道:“姑娘,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有些事情,是说不出个因果来的。如果您非得要老奴给个答复的话,老奴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食君之禄解君之忧,这个君,赎老奴斗胆,往小了说,是当今圣上,往大了说,是历代先皇,往更大了说,是社稷黎民,国不可一日无君,万贵妃种种恶行,是要毁了我大明啊,老奴虽然是半残之躯,但是绝不容许她如此胡作非为。最后说一句让姑娘您笑话的话,老奴这一辈子注定了只能做一位不男不女的阉人,然而有机会救小皇子,老奴觉得,这是上天让老奴重生。” 纪羽瞳看着张敏慷慨激昂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道“张公公,你和香婉姑娘、凤儿她们有没有想过,事情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小天赐和皇上终有父子重逢的时刻,但是他们重逢之日,很有可能是你们命赴黄泉之时。” 张敏见纪羽瞳如此善良,对她产生了如父爱般的保护*,他更是觉得昨夜的决定是对的,他豪迈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人立于天地间,活着的不过就凭着一口气,有的人选择苟延残喘,而老奴却非挺直了腰杆不能呼吸。就算那一天会来到,但是想一想能戏耍万贵妃这么多年,老奴的心里面就甭提多解恨了。纪姑娘,时间不多,我不能再这里久留,但愿老奴有幸,日后能伺候像您这般心地善良的主子。” 纪羽瞳道:“不,是我的荣幸。” 张敏道:“纪姑娘,接下来,我们还得演一出戏给外面汪直那两条狗看。” 纪羽瞳道:“好,一切都听张公公的。” 第一百零二章 向万贞儿复命(一) 汪直的两位手下紧挨着站在安乐堂最前面一进院子,把头凑到了一起。 其中一人道:“我说,这张公公都已经进去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不出来呢?他会不会捣什么鬼?” 另一人回道:“我哪儿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你说我们要不要冲进去?以安乐堂这些人的身手,是决然拦不住我们的。” 这人瞪了他一下,道:“要去你去,我是不会跟你一块儿去送死的。” “嘿,瞧你这话说的,咱们是帮贵妃娘娘除去心头大患,你怎么说我们是去送死呢?再说了,进去能遇到什么凶险的事情?” “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一想,贵妃娘娘要除的人是谁?那可是皇上的孩子。” “那又怎样,后宫里面娘娘除去的可不都是皇上的孩子。” “那能一样吗?一个是在娘胎里未成形的胎儿,一个是活生生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人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万一哪天贵妃娘娘失了宠,太后娘娘彻查追究起这些年万贵妃所做的事情,但凡沾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被太后娘娘查清楚后,她肯定是要让下手的人为她皇孙皇孙女偿命的。现在这叫什么,这叫都记在账上呢。我这是和你关系好,才好心提醒你,我们做人做事儿的上上之选是要明哲保身,作壁上观。即使有那么一天,丢卒保车的时候。我们连那个卒都算不上。” “哎,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兄弟。谢谢你啊,平日里没白掏心掏肺地相处。待这事儿了了,咱们抽个空,好好喝上一场,如何?” “好啊,那是自然的,不过得你请。”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做东了,你这一番指点可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他两人正交头接耳聊得投机,突听最后一进院子里传来了纪羽瞳撕心裂肺的绝望喊叫声:“不……张公公……你不能这样……不……” 伴随着声音的。是一连串桌椅碰撞的声响。好像是在争夺撕扯过程中碰倒了房屋中的摆设。 在纪羽瞳喊了两声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见张敏抱着什么东西。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于大海等人听见这动静,无不担忧万分,他们顿时把张敏刚才撂下的狠话忘在了脑后,动步要奔里面而去。 但是,他们却一步也没有跑出去,因为,他们的衣领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动手阻拦的,竟然是汪直的两位手下。 此刻,他们的心理已经发生了转变,达成了共识。处死小皇子的事情,必须得由张敏、香婉和辛凤儿三人来完成。 不过,汪直这两位手下中的一人,右手却抓了个空,柳仕元觉察后面有人抓来,脚底生风,硬生生窜出丈远,从香婉的身边闪了过去。 汪直手下道:“嘿,原来这里面有个深藏不露的。” 抓柳仕元抓空了的这人自语了一声后,身形斗快,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他一伸手,手臂暴涨,几乎要扯住柳仕元的衣领。 可是,在他分明感觉到触及衣物的时候,眼前竟然一花,柳仕元又窜出了丈余。 他狞声道:“好小子,身手不错嘛。既然你不遵从张公公的话,我这就灭了你。” 只见他五指劲风,探向柳仕元的后心,这个不是为了抓住柳仕元,而是决定要伤他性命。 张敏从院子里飞奔出来,喝道:“住手,多余的事情不要管,我们的差事已完成,走。” 汪直的手下作势要下重手的,却被张敏这一声呵斥给制止住,此刻,确实不宜节外生枝,于是,他恨恨地收了手,指了指柳仕元,道:“小子,真有你的,日后有机会,切磋切磋如何?” 柳仕元哪有工夫理会他,心早就飞到了纪羽瞳的身边,他一个箭步,便入了第二进院子,安乐堂的人也挣扎着脱开汪直手下的手,向后面跑去。 汪直的手下围向张敏,道:“张公公,怎么样,怎么样?” 张敏把脸被捂住的小多福的手从包被中拿了出来,往空中一提,再一松,只见小多福的手绵软无力地垂了下来,分明是已经气绝身亡的人才有的状态,张敏冷冷地白了这两人一眼,道:“都看清楚了?” 汪直的手下道:“哎,都看清楚了。” 张敏拖长了音,蛮横地道:“那还不走?” 汪直的手下道:“是,张公公。” 在张敏走的同时,安乐堂里的人冲进了纪羽瞳的房间,只见屋子里桌椅倒了一地,像是发生了一番争扯,但是纪羽瞳却神情坦然地坐在床上,抱着安睡如常的小天赐,轻轻的摇晃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由于蒙汗药的关系,即使发生了如此大的动静,小天赐都没有被惊醒。 惊着的是安乐堂里的人,柳仕元关切地问道:“羽瞳,发生了什么事儿?” 其他人也围到了床前,满脸紧张得等待这纪羽瞳的答复,毕竟,她刚才的叫声实在是太让人担忧害怕了。 纪羽瞳冲他们眨巴眨巴了下眼睛,微微带着些颤音道:“大家放心,已经雨过天晴了。” “太好了。” 安乐堂的人群情激动,他们相互握着手,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张开了嘴,做出了呼喊的样子。 紧接着,他们又把手放到了嘴唇处。 “嘘……” 虽然无法出声,他们浑身上下却都笑意。 这时,纪羽瞳轻轻咳嗽了一声,向前院的方向怒了努嘴。 蒋姑姑首先意会了过来,大声嚎了一句:“姑娘……姑娘你醒醒……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纪羽瞳竖起拇指,向蒋姑姑赞道。 蒋姑姑面含笑意,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 在她喊出第二声的时候,其他人也发出了如丧考妣的哀嚎。 听到后院里发出来的声音,汪直的手下更是确信张敏捂死了小皇子,道:“活该,一个个痴心妄想的家伙,这下该清醒了吧。张公公,我们走吧,还得赶回去向贵妃娘娘禀报呢。” 张敏没好气道:“这还要你说?” 即使被蹭地一鼻子灰,汪直的手下还是腆着脸道:“张公公,您本身就深得皇上信任,如今又为娘娘立下了大功,以后这宫里面您可是红到不能再红的红人了,到时候,您可得照顾照顾我们。” 张敏道:“废话少说,还不赶紧去打发了守城之人。虽说宫里面是娘娘说了算,该打点的还得去打点,省得碰到不必要的麻烦,若是麻烦到了眼前再去张罗的话便什么都晚了。” 张敏一直没给他们一点儿好气,他们却毫不在意,屁颠屁颠地道:“好嘞。” 看着汪直的手下离开,辛凤儿带着哭腔凑了上来:“张公公,你刚才出来的时候朝我瞪了两眼,走到我身边又小声告诉我让我忍住了跟你离开,否则便是害了羽瞳母子是什么意思?你不还是将小皇子给捂死了吗?” 张敏道:“我说凤儿姑娘,赶紧收起你的心情,我就是怕你反应过度,这才赶紧打发了他们,没马上出了院门的。快,不要这样,若是被他们折返回来看到你的样子,察觉到不对劲,便前功尽弃,你便是最大的罪人。香婉姑娘,看他们两人走了没?” 香婉到底比辛凤儿更持重一些,她感觉事情绝非看到听到的这么简单,于是跨出院门向外看了看,道:“公公请放心,他们已经去处理宫门守卫的事情去了。” 张敏这才缓了一口气道:“我不怕纪姑娘,就怕你们外面这群人毁了计划。凤儿姑娘,告诉你吧,我怀里抱着的并非小皇子,小皇子此刻正好好地睡在纪姑娘的怀里呢。” “什么?” 谁听到这话都得是香婉和辛凤儿异口同声的反应。 张敏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跟你们也说不清楚。时间有限,我们要在汪直那俩手下折回之前把见到万贵妃的说辞串一串,边串词儿边跟你们说。” 辛凤儿道:“张公公,既然危险过去了,我能不能进去和羽瞳说两句话?” 张敏道:“如果你想害了她的话,尽管去好了,我不拦着你。” 辛凤儿听到,连连摆了摆手,道:“不了,不了,我不去。” 张敏道:“哎,这就是了,目前,先把万贵妃这一关度过去才是最急需解决的。” 当张敏一行三人串好词儿,和汪直手下碰上头的时候,三人都已经是神情轻松,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一点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就这样,他们一路赶到了趯台。 在他们赶往趯台的途中,朱见深正在万贞儿的房间说话。 “爱妃,今天是三天‘家宴’的第二场,你要不要过去?” 万贞儿焦急地等待着张敏等人的结果,哪肯离开,她扶着头,道:“皇上,臣妾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可不可以不去?” 朱见深听到,关切地问道:“爱妃,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瞧一瞧?” ps: 本来想2月持续每日两更的,但是原本计划100万字结稿的,这个月每日一更正好,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一更。 第一百零二章 向万贞儿复命(二) 万贞儿道:“皇上,不用了,应该是昨夜饮酒有些过量,导致头脑有些发胀,只要稍微休息休息即可。” 朱见深道:“那好,香芝,记得着人给娘娘炖一些补品。哦,对了,爱妃,听说昨夜你命张敏回宫办差,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张敏去做?说实在的,他一日不帮朕梳理头发,朕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万贞儿道:“臣妾知罪,臣妾知罪,昨天臣妾是喝糊涂了,一直听您夸赞张敏梳洗是最合您的心意,心里面一直存着些好奇。这不,酒一上头,失了分寸,非得让张敏回宫把臣妾的那把梳子拿来,试上一试,求皇上责罚。” 朱见深道:“嗨,朕以为是什么事儿呢,就这么点事儿,有什么罪不罪的,朕的人你尽管使唤便是,无碍的。爱妃,那你好好休息,朕去母后那里,陪她说说话。” 万贞儿道:“谢皇上恩典,臣妾恭送皇上。” 万贞儿这边刚把朱见深送走,回来还没有一顿饭的功夫,汪直便从外面跑了进来,道:“娘娘,张敏他回来了。” 万贞儿一听,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道:“是吗?快点唤他进来。” 汪直道:“是,娘娘。” 万贞儿在汪直出去传话的同时,仪态万千端坐着,等待张敏进来。 张敏一行共计五人,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汪直的那两个手下,还抬了个箱子。 万贞儿道:“张公公。怎么还抬了个箱子过来?” 张敏道:“回娘娘的话,箱子里面放着的是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老奴眼见着天气又要转热,怕趯台的冰不够用。特地走冰窖绕了一圈,借花献佛,取些冰来孝敬孝敬娘娘您。” 万贞儿道:“好,你的心意,本宫收到了,抬上前来,给本宫瞧一瞧。” 张敏道:“是,娘娘。” 他答完话后,示意汪直的两名手下向前。 万贞儿站起身来,向前踱了两步。 汪直两名手下抬着的木箱分上下两层。上层占据整个木箱侧面的三分之一。是抽屉式样的那种打开方式。下层则有三分之二四四方方的空间,是一扇门的形式。 在万贞儿踱到箱子面前的时候,汪直的两名手下把下面的那扇门打了开来。箱子内的寒气从里面流泻了出来,那感觉如同在琼天仙境。 万贞儿微微弯腰,只见里面铺了不厚的一层冰,冰上面躺着一名幼小的婴儿,一看便是刚刚出生不久的。 在看到孩子那发白的身体后,万贞儿点了点头,道:“很好,本宫很满意。张公公,本宫是真没看得出来,你会如此听命于本宫。” 张敏躬了躬身子道:“娘娘是老奴的主子。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老奴哪有不尽心竭力去办的道理。” 万贞儿道:“平日里看你做事谨小慎微的,关键时刻倒是真能下得去手。” 张敏道:“只要一咬牙,一跺脚,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万贞儿道:“这才是能够做大事的人,张公公,你为本宫消灾解难这件事情本宫帮你记下来,待回到宫中,本宫一定会重重赏赐你的。” 她这话里话外的含义简直是太明显不过的了,她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直白地告诉张敏,扼杀安乐堂小皇子这条生命的事情,虽然是她亲自下的命令,但是直接执行人却是你张敏张公公。从今日起,她便掌握住控制你张公公最好的把柄,如果你肯听从她的命令的话,她会保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如若不然,只此一件,便能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万贞儿想从张敏的脸上捕捉到点什么,但是张敏的面部连抽搐一下都没有,这让万贞儿有些失望。 张敏低眉顺眼,听话极了,道:“老奴不敢领赏。幸得娘娘信得过老奴,把差事交给老奴去办,也算是不辱使命,勉强完成。能够有机会替娘娘分忧解难,已经是老奴最大的荣幸了,老奴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赏赐。” 万贞儿道:“瞧你这话说的,如果这样,岂不是便宜你赚了个名声,而本宫一向赏罚分明的形象却折损了?” 张敏道:“老奴惶恐。” 万贞儿道:“本宫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必这么紧张。赏赐是肯定要赏的,你该接着就接着,另外,再帮本宫做一件事情。” 张敏道:“娘娘请吩咐。” 万贞儿道:“这个孩子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不合时宜上,你抽个空,请一些法师,帮他做水陆道场,再立上一个长生牌位,为他来世投胎个好人家指条明路。” 听着万贞儿假惺惺的感慨和吩咐,张敏心里面泛着恶心,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将这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万贞儿道:“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赶紧去服侍皇上吧,借用你一天,皇上便急着跟本宫要人,可见你在皇上的心目中分量有多重。一定要尽心尽力服侍好皇上,不能有半分差池。” 张敏道:“是,娘娘,老奴记下了。” 万贞儿道:“下去吧,让你劳累奔波了一天,也没个空休息。” 张敏道:“伺候您和皇上是老奴的福分,老奴只会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哪里会觉得辛苦。” 万贞儿道:“如此最好。哎对了,天热,孩子的尸身该处理,尽快给处理了。” 张敏道:“娘娘,要不您托汪公公向皇上替老奴告个假?” 万贞儿道:“也行,当务之急确实是解决这孩子的尸身问题。” 张敏道:“那老奴先去了。” 万贞儿道:“好,下去吧。” 于是,张敏便带着汪直手下的那两位,离开了房间。 张敏心道:“本来想简简单单为这孩子做一场法事的,没想到万贵妃却开了口,那么我也就不必遮遮掩掩,正大光明地进行接下来的事情了。” 看着张敏急匆匆远去的背影,万贞儿恨恨地啐了一口,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本宫跟他说了半天的话,想拉拢拉拢他,他倒好,来了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汪直凑到了万贞儿跟前,道:“娘娘,您何必因为他这种人置气呢。本来,我们把他当做棋子儿用,就是因为他冥顽不灵,如果他是个识趣儿的人,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万贞儿道:“你说得也是,宫里面像张敏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本宫有的是机会,一个一个好生等着,本宫会逐个让他们好过的。不愿意和本宫坐同一条船的,死不足惜。” 说完,她看了看香婉和辛凤儿,道:“你们两个没有让本宫失望,这个差事办得非常好。” 香婉和辛凤儿诚惶诚恐地拜倒道:“多谢娘娘给奴婢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贞儿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和把握的,很好,你们把握住了自己的命运。从这件事情上千万记住,从今以后,别妄图有什么事情能瞒着本宫,出了什么纰漏,赶紧向本宫说明,本宫顶多杖责一下,事后再交代的话,出了大事儿,那可就是杖毙了。” 香婉和辛凤儿道:“谢娘娘提醒,奴婢们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万贞儿顿了顿,开始问及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孩子……是你们两人下的手,还是张敏下的手?” 香婉把话接过来,道:“会娘娘的话,是张公公动的手。” 这是在前往趯台的路上,张敏千叮咛万嘱咐的,无论万贞儿问什么事情,一股脑都推在他的身上。所有的细则,她万贞儿只有从自己那里才能够得到答案,她们只要一口咬死,她们见到生前的小皇子和死后小皇子的样子就行。 万贞儿道:“很好,只要你们没有动手,便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么,张敏是如何处置这孩子的?” 辛凤儿抢着表功一般道:“回娘娘的话,他是捂死的。” 万贞儿道:“怪不得脖子上没有淤痕呢,本宫以为他会用掐的呢。那你们有没有在场,是不是亲眼所见?” 香婉摇了摇头道:“娘娘,当时张公公不准许我们在场,将汪公公带来的人、安乐堂里的人,以及我们统统从纪姓宫女的房间里赶了出来,只留纪姓宫女和他两人在房间内。” 万贞儿听到居然有这样一个小插曲,心中一惊,毕竟已经出过一次差池,所谓一朝招蛇咬,十年怕井绳,万贞儿绝不想再有第二次,于是赶紧确认道:“那么你们有没有看到孩子的样子?是一个人吗?” 香婉道:“这一点敬请娘娘放心,纪姓宫女产下的这名男婴,不仅我们见过,连汪公公的手下也见过,是绝对不会出任何错的。” 万贞儿心有余悸道:“那便好,那便好。差事了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以后在本宫身边当差,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到最后只能落得个玩火**的下场。” 香婉和辛凤儿把头埋下,一副很是惊恐的样子,颤着声音道:“是,娘娘,奴婢决计不会忘记娘娘的谆谆教导。” 第一百零三章 天赐成为“皇长子”(一) 在香婉和辛凤儿退下后,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万贞儿、香瑶和汪直三人。 万贞儿一屁股重重坐下,头仰着,担在椅背横杆处,两只眼睛无神地看着天,不知为何,她的鼻子开始发酸,只听她由衷地发出了一声:“阿弥陀佛。” 香瑶走到万贞儿身侧,伸手搭在她的香肩上,轻轻为她捏着肩道:“娘娘,您好好歇一歇,别在为这些事情烦忧了。” 万贞儿道:“心累,哪里能歇得过来。宫里面那么多女人,总有人贼心不死,盯着皇上,盯着皇上心里那块本来属于本宫的位置。本宫解决了一个,又来一个,解决一个,又来一个,如此这番前赴后继,本宫哪能不烦忧。” 汪直道:“娘娘,所以上天才让奴才追随您,为您分忧解难。请娘娘放心,无论宫里面出现多少您口中这样的女人,奴才一定会用尽浑身解数,帮您解决掉。” 万贞儿伸手拍了拍香瑶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叹了口气道:“最让本宫放心宽慰的,就只有你们两人了。” 汪直道:“娘娘,能得到您如此信任,是奴才的荣幸。” 万贞儿道:“汪直哇。” 汪直道:“奴才在。” 万贞儿道:“安乐堂孽子事件你思虑周全,处置妥当,本宫深感欣慰,得到你这样的左膀右臂,省却了本宫不少烦心,不过呢,同时也增加了一些烦恼。” 汪直听到这话后。连忙跪倒在地,道:“奴才该死,奴才无能,奴才居然让娘娘平添烦恼。是在是该死之极。” 万贞儿道:“起来,别动不动就是个死的,你死了,本宫到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般懂事儿贴心的宫人。本宫刚才那是玩笑话,你给本宫增加的烦恼便是,交给你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如此漂亮,让本宫都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你了。” 汪直挠了挠头道:“娘娘,您可真是吓死奴才了。” 万贞儿道:“本宫的一言一行居然会对你有如此大的影响?” 汪直道:“奴才知道。奴才接下来将要讲的心里话。在娘娘您和香瑶姐姐听来。就好像恭维溜须之言,但是奴才还是要说,奴才自打进宫遇见娘娘。便如同千里马遇见了伯乐,一刻也离不开您。娘娘应该知道马儿是通人性的,它会因为主人的情绪的好坏而波动,奴才和娘娘就像马儿和主人一样。” 万贞儿摇了摇头道:“瞧你这小嘴儿甜的,怎么能让人不疼你。别跪在地上,说说,想让本宫赏你点什么?本宫是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了。” 汪直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听说,皇上想历练历练奴才,派奴才南下江浙去办采买。但是娘娘,奴才舍不得您,如果您真想赏赐奴才点什么的话,您就跟皇上说,您用奴才用得趁手,而且奴才恩宠太多,实在不宜再行赏赐,这便是奴才目前最想要的。” 万贞儿道:“你呀,说得本宫心里面暖暖的。句句好像是在说自己,其实字字都在替本宫着想。好,本宫跟皇上讲,不过,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不出京不出宫,照样有职位容你晋升,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她这番话正中汪直下怀。 虽然离开京城南下采买,在江浙能够捞到大笔金银,回来之后提拔更快,但是它毕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远离权力中央,人就是这样的,距离一旦远了,关系便渐渐淡了,尤其是万贞儿这样的人,有无数的人想借着她的这根高枝儿往上攀爬,他一旦离开万贞儿,弄不好会有张直、李直替代他现在在万贞儿心目中的位置。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在此刻不失为至理名言。 他喜不自禁道:“谢娘娘,只要能每日见到娘娘的面,近身服侍您,便是奴才最大的福分和赏赐了,奴才再无他求。” 万贞儿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本宫都要宠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汪直,你是本宫的心腹,接下来,本宫还有一件烦心事儿亟待解决,需要由你去完成。” 汪直眼珠子骨碌这么一转,道:“娘囊说的可是宫里头另外一名小皇子?” 汪直所指的,竟然是朱见深硕果仅存的孩子,也是大明王朝目前“最后”一名大统继承者,柏妃的孩子,朱佑极。 汪直和万贞儿有着极其相似的变态扭曲灵魂,所以他们的想法往往是不谋而合,他们都在锲而不舍地进行着替朱见深绝后,替大明王朝绝后的大计。 万贞儿赞叹道:“知本宫者,莫汪直也。” 说完这话,她突然想到身边还站着香瑶,怕香瑶吃这种凭空的干醋,连忙调侃道:“当然,还有本宫最贴心的香瑶,不过,这词儿可不好加。” 香瑶道:“娘娘,奴婢知道自己在娘娘心中的分量。” 万贞儿道:“知道就好,你们两人之间,本宫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们会因为争夺谁是本宫最宠信的人而较上劲。若是左膀右臂生了嫌隙,才是本宫最头痛的大事儿。” 香瑶和汪直道:“娘娘请放心,我们知道孰轻孰重,绝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万贞儿道:“你们能有这种见地和胸怀真是本宫之幸,汪直,刚才那件事情能办好吗?” 汪直道:“请娘娘放心,这件事儿尽管全权交由奴才去办,奴才在这里向娘娘保证,不出一年时间,奴才一定会替娘娘除了这个眼中钉,让娘娘以后安枕无忧。” 万贞儿道:“什么,还要本宫再等上一年这么长时间?” 一年对于万贞儿来说,确实有点漫长。毕竟,有一件很现实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那就是她已经不是年方双十的小丫头,日子过去一天,她便老去一天,连她自己都没有底儿,皇上会不会在某一天便被哪个女人夺了去。所以,能够尽快解决的事情,她想尽可能快的看到结局。 了一桩心事算一桩心事嘛。 汪直道:“奴才斗胆向娘娘建议,请娘娘不要如此心急。难道娘娘没有察觉吗,这柏妃表面看起来对您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不过暗地里对您送过去的东西总是查了又查,且除了陪嫁进宫的丫头,谁都信不过,我们费尽心思安插进她宫里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和佑极小皇子。” 万贞儿道:“从那边反馈来的信息,确实如此。” 汪直道:“奴才用一个极为不恰当的比喻,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越是像柏妃那样高强度的戒备,松懈下来的周期越短,等她觉得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威胁的时候,再猝然发难,一击而中。” 万贞儿无奈地塌下了肩膀,道:“好吧,看来这真得耐心等待时机了。不过,安乐堂事情的了解总算是除却了一个心腹之患,是一件值得好好庆贺的事情。近些日子,本宫确实能安安稳稳睡上几觉了。至于朱佑极,就让他多蹦跶几天吧。” 在无数看似巧合的事情同时出现之后,纪羽瞳和小天赐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跨过了他们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儿,那个凶险到了极点的灾难就此消弭无形。 于大海向史运涛道:“小史,去,今天早早把门关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史运涛道:“哦,好的。” 过了一会儿,史运涛跑了回来,做了个一切都已安全的手势。 于是,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都张开口,看着口型,是在倒数“三、二、一”,然后,所有人都蹦跳了起来:“喔……” 虽然他们叫的声音不算很高,但是遇见如此开心的事情,只有叫出来,才能够表达出心中的愉快。 蒋姑姑道:“于公公,等天一黑,我们便将这个好消息报给皇后娘娘,她一定也在等待着结果呢。” 于大海道:“这是必须得去的,若不是娘娘未雨绸缪,即便是张公公来,我们也未必能够躲得过这一劫。” 蒋姑姑道:“仔细回想起来,你说,是不是有神明保护着我们呢?” 于大海点了点头,道:“是,一定是。好多看起来对我们极为不利的事情都是峰回路转,从突降暴雨风雷大作遮盖住了小皇子的哭声,到几年未曾和我们有半分接触的皇后娘娘表明立场态度,再到万贵妃鬼使神差地派了张敏张公公,香婉、香若两名姑娘前来,天哪,这天下再也不会出现如此巧妙的事情了。” 蒋姑姑道:“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姑娘和小皇子他们福大命大,有神明保佑,什么鬼蜮伎俩都伤害不了他们。” 说到这里,每个人心里面都浮出了一个想法,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纪羽瞳怀里熟睡着的小皇子:“福大命大?若是柏妃的儿子朱佑极能够平平安安长大,那么必是太子之位,继承大统之首选,小天赐成为亲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应该跟福大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果真要说他福大,那么唯有君临天下才能够解释。” 第一百零三章 天赐成为“皇长子”(二) 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然而谁都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便是别有用心,诅咒朱佑极早夭。 纪羽瞳也沉浸在大难不死的喜悦之中,不过她的那颗玲珑七窍心,她的那双清澄明亮眸,始终是牵挂在柳仕元身上的,柳仕元虽然和安乐堂的人一样开心,但是他的眉目之间,总是有一些些忧虑在其中,他的这种情绪,哪里能逃得过纪羽瞳的观察。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安乐堂里的人跳着闹着。 过了好一阵子,所有人的情绪才渐渐由欣喜若狂中平复出来。 蒋姑姑道:“这两日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应该都累了吧,尤其是姑娘,我说于公公,要不,我们先出去,趁着小皇子还没有醒,让姑娘也歇一歇。” 于大海道:“说的是呢,这段时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如履薄冰了,这一松快下来,还真是身心俱疲呢。” 莹莹道:“姑姑,要不我们今天多做两个菜,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蒋姑姑道:“哎,这个主意不错。姑娘,我们这就去准备今天的晚饭,你抽个空,眯一会儿吧。” 纪羽瞳道:“行,你们也别太操劳,都好好休息休息。仕元,你留一会儿,也不知道邹公公送来的蜂蜜里掺了多少蒙汗药,我怕对天赐的小身体造成伤害,等一下你帮他把把脉。”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好的。” 蒋姑姑等人见状。知道纪羽瞳和柳仕元有话要说,他们这些人不便打扰,便道:“姑娘,那我们先出去了。柳公公,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叫我们一声即可。” 柳仕元道:“好的,姑姑。” 在蒋姑姑他们离开房间,把门带上后,柳仕元来到了纪羽瞳的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纪羽瞳一双妙目在柳仕元的身上扫来扫去,却一直都不说话。 柳仕元发现了异状,道:“羽瞳,怎么了?” 纪羽瞳道:“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才对。仕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柳仕元道:“没有哇。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有什么心事儿没跟你讲过,只不过这两天事情波折不断。搞得有些疲倦罢了。” 纪羽瞳道:“就因为认识你到现在,你有任何心事儿都跟我说,所以我才能看得出来你有没有心事儿。你心里面想什么,能瞒得住别人的眼睛,可是却骗不了我,仕元,你在担心什么?” 柳仕元道:“羽瞳,我真的没有。” 纪羽瞳道:“那么,你为什么会离我这么远?以前,只要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你绝对不会与我如此疏远的。” 柳仕元叹了口气,道:“嗨,我整个人整个心都被你看得透透的,好吧,羽瞳,其实我心里面一直存在一个非常自私的想法,但是我不敢跟你说。” 纪羽瞳道:“你不应该向我隐瞒任何想法,我们不是一体同心了吗?我们不是结发百年的夫妻了吗?” 柳仕元看着熟睡的小天赐道:“可是,天赐在一天天长大,终有一天,他会懂得这世间会有父亲这样一个人存在,他会问谁会是他的父亲,而安乐堂里的人、冷宫里的人会给他同样的答案,他们也会以真正的皇子规格去待他。你是天赐的亲娘,可我的身份毕竟只不过是一个下人,即便我和他有着超越其他宫人的感情,但是渐渐明白了些事情之后,我们之间会变得渐渐疏远起来。” 纪羽瞳看着有些担忧的柳仕元,心里面一阵悲苦,她这一世的剩余时光,基本上都将在安乐堂中度过,从现在开始,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如果长远想的话,确实会生出如柳仕元所想的隔阂,但是已经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她和柳仕元和小天赐之间,所有的情感,都只会凝结在这几年之中,珍惜这几年的时光吧,没有精力去想那么多的事情了。 纪羽瞳莞尔道:“你这人可真是贪心,居然想那么多事情,趋势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扭转,所以,你就得趁着咱们天赐还小,还不懂事儿的时候,好好疼爱他,疼爱我们娘儿俩。” 柳仕元重重点了点头,道:“当然,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样情况,我都会一如既往地把你们娘俩放在我心里面最重要的位置。” 纪羽瞳道:“那不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在我的心里,是没有人取代你的位置的,就算我们相隔千万里,哪怕是阴阳相隔。” 柳仕元道:“呸呸呸,这样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纪羽瞳道:“谁叫你杞人忧天来着,天赐,为了娘亲的仕元,咱们慢慢长,好不好?” 柳仕元被她柔声细语的天真话语逗笑了:“你呀,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说出话来居然还像个小孩子,哪个母亲不想孩子快快长大,有谁像你这样说话的。” 纪羽瞳小嘴一撅,腻声道:“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柳仕元道:“谢谢娘子,我刚才只不过是胡思乱想,人呐,就不能钻牛角尖,越想,越出不来。” 纪羽瞳道:“现在想通了?” 柳仕元道:“恩,想通了。” 纪羽瞳道:“想通了就好,来,趁着天赐睡着,好好抱一抱他,好好抱一抱我们的孩子。” 在说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纪羽瞳的口吻充满了坚定。 柳仕元愣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天赐,喃喃地道:“我们的孩子。” 纪羽瞳道:“没错,我们的孩子,天赐是上天赐予你我的孩子,他是我们的骨血。” 这句话听得柳仕元心潮澎湃。子孙根受伤的他,无法生育早已经是即成的事实,而如今,上天却送了个孩子给他。即便这孩子体内没有流着他的血,却由于处在当下的环境里,不可思议地能够和他朝夕相对,如父子般相处。 “来,羽瞳,给我抱一抱。” 他接过纪羽瞳手中的小天赐,揽入怀中,手法有些笨拙,道:“是这样吗?” 纪羽瞳浅笑盼兮,道:“左手再高一些。对。对。这样他睡起来会比较舒服一些。” 柳仕元道:“没想到这抱孩子比平日里练功扎马还累人。” 纪羽瞳道:“会吗?” 柳仕元道:“当然会了,就这一会儿工夫,我浑身上下都是汗。” 纪羽瞳道:“那是因为他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很重很重。” 柳仕元点了点头。道:“是的,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在我的心目中便有着无法言语的重要,如今,除了你,我又多了一个牵挂。” 柳仕元看着小天赐,道:“他可真漂亮,跟你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一定是天下罕见的美男子。历史上的潘安、卫玠、子都、宋玉都不能和他相比。” 纪羽瞳道:“他那么小,你怎么就能看出来他和我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柳仕元道:“能,绝对能。” 纪羽瞳道:“那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柳仕元道:“这就叫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来,我来亲亲我们的小天赐,恭喜他得脱大难,永享厚福。” 他探下头,在小天赐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很用心地吻了一下,远远看过去,就像父亲疼爱自己的孩儿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蒋姑姑的声音:“姑娘,皇后娘娘她来了。” 纪羽瞳道:“皇后娘娘来了?快请,快请。” 吴废皇后道:“本来,此刻本宫是不应该出现的,但是,本宫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想一想在如此开心的时刻,怎么能够缺得了本宫呢。于是,便来了。” 边说着话,边在于大海打开门后跨步走了进来。 吴废皇后走到柳仕元的身边,拍了拍手,道:“哎呦呦,给本宫看一看小乖乖,就这么短时间没见,把本宫想的哟,实在有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在她身后,蒋姑姑、莺莺和于大海跟了进来,史运涛依然留在过道里,守着听动静。 纪羽瞳忙得起身要下床,吴废皇后道:“别动,刚刚产子没几天,好好坐你的月子。” 确实,纪羽瞳身上仍然有些乏力,听到吴废皇后的话,她也就没再坚持。 柳仕元把小天赐递给了吴废皇后,自己则跪拜请安:“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其他几人也道:“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吴废皇后上一次怀着心事儿,没有在意大家的请安,这一次放松了心情,听到大家齐声向她请安,已经好几年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的她恍如隔世,眼睛里噙着泪,点头道:“大家都起来吧,虽然我自称本宫,只是抱着不服输的态度,不愿意像万贞儿那个贱人低头。其实,本宫心里面明白,我只不过是一名被废黜的妃嫔,万万不该受此大礼,从今以后,大家也不要皇后娘娘、娘娘的称呼,就喊我吴氏,或者姐姐妹妹都行。” 蒋姑姑道:“娘娘,您千万不可以这般想,如果不是您及时站出来,施以援手的话,姑娘和小皇子他们母子俩恐怕很难闯过这个难关。皇后娘娘是我们安乐堂中所有人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们都将铭刻在心。在我们的心目中,您永远是最最可亲最最可敬的主子。” ps: 整个二月只能一更了,对不住各位书友大大们,不过在起点第一部小说大概能一百万字完本,自我感觉还是挺满意的。 第一百零三章 天赐成为“皇长子”(三)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的这番话可是让本宫汗颜到无地自容的地步了,其实,本宫起初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是存了私心的。” 于大海道:“娘娘,其实您这般开诚布公的说,奴才们才是真真感到无地自容呢。说实话,我们谁没有点私心呢,只有娘娘您说出来了。” 吴废皇后道:“如此说来,本宫是不是不用怀揣多少愧疚的心理?” 于大海道:“那是当然了的,娘娘,您不愧疚,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才能活得更加舒坦不是?” 吴废皇后道:“真不知道你们这几个鬼灵精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人精人精的,都被安排到了这人人厌恶嫌弃的安乐堂来,这一切好像都是为了迎接这个小东西到来似的,所有人所有事儿,真是缺一不可。” 蒋姑姑道:“娘娘您说的是呢,我们刚才也是这么想的。” 吴废皇后道:“可惜不能开怀大笑,实在是美中不足的事情。” 蒋姑姑道:“那我们就且偷笑着?” 吴废皇后道:“那就且偷笑着吧。” 纪羽瞳道:“娘娘,我想请问一下,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吴废皇后道:“自打邹升把小多福送给你们回到西内,本宫便叮嘱他,让他留意着你们安乐堂的动静。当得知万贞儿一记昏招把张敏派了来之后,本宫觉得事情基本可成。本宫知道她心里面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想一石二鸟嘛。可惜她不知道本宫事先给她备下了一招杀手锏,鬼使神差地借着张敏的手把这招杀手锏使了出去。后来,看张敏一群人离开,本宫就迫不及待地想过来。邹升和兰馨两人拼命拦着说要等到天黑,但是本宫实在是等不及,这不就过来了吗?” 纪羽瞳道:“娘娘,您可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劳烦您一趟一趟往这里跑呢,如果想看天赐的话,待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我让人送过去便是。” 吴废皇后道:“本宫在西内待着也有些年头了,哪里还算得上什么千金之躯。再说了,好不容易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可以出西内在附近周边活动活动。当然是能多走动便多走动了。以前呢。是始终无法从仇怨里摆脱出来,不愿和任何人亲近,这才落得了个和你们没有交集的局面。可是自打听到小天赐的哭声后。本宫只觉得以前活得太过愚蠢,完全没有必要那般折磨自己。突然之间变能够敞开心扉,愿意与人说话了。小乖乖,你可真是姨娘的大救星。” 说着,她抱着小天赐,轻轻摇晃了起来。 看着小天赐一直没有醒,吴废皇后担忧道:“早晨那蜂蜜里头会不会掺了太多的蒙汗药?” 柳仕元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刚才看过了,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 吴废皇后道:“那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小天赐那粉嘟嘟的小嘴嚅了嚅。 下意识的。吴废皇后把食指塞向了小天赐的小嘴。 在嘴唇碰到吴废皇后食指后,小天赐赶紧一伸头,把她的手指裹进了嘴里,贪婪的吮吸了起来。 小天赐的这个动作让吴废皇后整个人颤栗了起来,潜藏在她身体内的雌性母爱瞬间爆发了出来。她突然觉得,为了怀里的这个孩子,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死,她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吴废皇后垂下臻首,弯着雪白的玉颈,把面颊和小天赐蹭了蹭,那种舐犊情深溢于言表。 看得她身边的人无不动容。 “小天赐,你知道姨娘有多喜欢你吗?姨娘真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的父皇不要你,我们就养育你,直到他知道你有多重要。小天赐,请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就能天天叫本宫姨娘了。你们谁都不许跟本宫争,本宫要让他会叫的第一个人便是姨娘。” 周围人夹杂着心酸和莞尔的复杂心情,道:“是,奴才(奴婢)遵命,皇后娘娘。” 吴废皇后看了看甜甜地裹着她的手的小天赐道:“和小天赐这一代皇族的成员,名字里面都有一个佑字,咱们小天赐哇,长大之后,必将会成为江山社稷的擎天之柱,要不然,本宫先给他起个名字,叫佑樘如何?樘者,支柱也。” 柳仕元一听,眼睛一亮:“娘娘,这个名字简直是太好了。” 纪羽瞳愣住了,她哪里会想到,明孝宗的名字居然是眼前这个废后给起的。 吴废皇后看了看呆愣的纪羽瞳,道:“纪姑娘,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纪羽瞳道:“妙手偶得,浑然天成,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吴废皇后笑着道:“既然你这个当娘的都不反对,那么这个名字便定下来了。” 她继续轻轻晃着小天赐,道:“天赐,从今以后你便叫朱佑樘。” 晃了一会儿,吴废皇后道:“蒋姑姑,替本宫抱着天赐,本宫想起来一件事儿。” 蒋姑姑道:“是,娘娘。” 在蒋姑姑抱过孩子后,吴废皇后双手伸到脖子后,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条链子,这条用纯金打造的链子很细很细,但是它前面中心位置缀着的那块玉,看上去晶莹如雪,温润剔透。 吴废皇后道:“过来,这是本宫给佑樘的见面礼。” 蒋姑姑见到吴废皇后递上来的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连忙往一边闪了闪,道:“娘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别人不知道原因,不明白蒋姑姑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吴废皇后道:“为何使不得?” 蒋姑姑道:“这可是您的贴身之物,听说它可是您刚出生的时候由您的奶奶传给您的,这礼……” 当然,这件事情绝非蒋姑姑所能决定的,所以,她看了看纪羽瞳,由纪羽瞳拿最终的主意。 纪羽瞳道:“娘娘,您的这份礼,太重了。” 吴废皇后道:“纪姑娘,你觉得太重了是不是,那好解决,你那里正好有些东西是本宫感兴趣的,拿来交换。” 纪羽瞳道:“娘娘说我这里有您感兴趣的东西?” 吴废皇后道:“当然有了,纪姑娘,有没有兴趣交换?” 纪羽瞳道:“娘娘您对我的东西感兴趣,那可是我的荣幸,何来交换之说。” 吴废皇后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们现在进行的可是公平交易。” 纪羽瞳道:“娘娘请讲。” 吴废皇后道:“佑樘现在还小,离不了娘亲,等他不再喝奶,学会了走路,趁着晚上没人,隔三差五带到本宫那里,本宫带一带他。” 听到这话,纪羽瞳心里面涌起了无限的感激,吴废皇后的要求分明是让小天赐多了一个“母亲”去疼他,这样的要求,她哪里会不答应,纪羽瞳道:“娘娘,这分明是让您吃亏,我们也太过高攀了吧。” 吴废皇后装作本着脸,道:“你觉得本宫吃亏,本宫还觉得你吃亏呢,本宫可是分了你们母子增加感情的时光。另外一个,要说高攀,其实应该是本宫高攀才对。待得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你可就是正经八百的主子。本宫呢,彻头彻尾的只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嫔罢了。” 纪羽瞳还是连连摆手,向吴废皇后道:“娘娘,这使不得,使不得。” 吴废皇后道:“使得,为什么使不得,纪姑娘,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宫?” 纪羽瞳道:“娘娘,我没那个意思。” 吴废皇后“强词夺理”道:“哎,没有这个意思最好。来,佑樘,姨娘帮你戴起来。戴上了它,满天的神佛都会围在你的身边,保佑你不被邪魔侵体,保佑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看到眼前的场景,纪羽瞳的双眸湿润了,在自己曾经身处的二十一世纪,她看了太多太多关于后宫争斗的电影、电视剧、书籍,从头到尾无不充斥着你死我活,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孤身奋战,鲜有能够坦诚相待的人。但是,在大明王朝的后宫,在宪宗皇帝朱见深时代的安乐堂,她却真实地处在一种别样温馨的情境当中,这情境是阅遍中国几千年后宫史,也是极为难以找出相似经历的罕见一幕。 很多宦官宫女们不再为了荣华富贵而攀附于某个强势的主子,他们开始默默地用生命用自己的全部去保护一对极有可能在被发现后,再次被权势倾轧到灰飞烟灭的母子。 自从她入宫的那一天起,便有无数她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人,在明里暗里帮助着她,帮着她一次次逃离死亡的阴霾,而天赐的降生,让更多的人把目标统一了起来,他们聚拢在一起,为了这个目标,不惜牺牲一切。 那么多人,把他们的关怀聚拢到一处,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围墙,让在宫里面纵横无敌的万贞儿无论用尽多大的气力,也冲不破这个屏障。 这些人,虽然不曾,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养育一儿半女,但是他们却分明把小天赐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悉心的养育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天赐成为“皇长子”(四) 在以吴废皇后为首的一群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一天接着一天的养育下,小天赐虽是在安乐堂,却营养充分,一天天胖了起来,壮了起来,高了起来。 而以安乐堂为中心,半径大约百多步向外辐射,别说是宫里面的主子们,就算是主子们身边的宫人们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所有的这一群人里,当然是不包括张敏、香婉和辛凤儿的。 尤其是张敏,自从知道安乐堂里面有了个小皇子后,他的那颗心无时无刻不围绕在那里。 不过,作为朱见深身旁最受信任的宦官之一,张敏几乎没有抽身清闲的时候。 而稍微有了点空,他也不敢随处乱跑,毕竟,他的目标太大,而且,万贞儿风头正劲之下,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她的手下,他前往安乐堂绝对是个反常的举动。若是他鲁莽冲动之下前往的话,肯定是会被万贞儿的人看到的。 随着投靠万贞儿的人数逐日增多,良莠不齐的现象逐渐出现,好多人即便是舔着脸投奔万贞儿,万贞儿也不屑去用他们,而他们有心投奔门下,却没有门路,宫里面渐渐形成了一种风气,那些别有用心想背靠万贞儿这棵“大树好乘凉”的人,开始自发地监视起除万贞儿得力手下外颇有些地位的宫女宦官们,一旦有不利于万贞儿的,他们便立马报知万贞儿,以获得投靠万贞儿的敲门砖。 由此,万贞儿的势力逐渐向巅峰顶点而去。在这个时候,周太后选择了彻底的“失声”,老练的她决定选择暂避锋芒。 王皇后更是把后宫中所有事情让贤于万贞儿去处理,把“乐得清闲”表现得淋漓尽致。 万贞儿俨然成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 万贞儿开始飘飘然,且荒诞的生出了天下无敌手的孤独感。 正是在这种感觉之下,她完全察觉不到,后宫深处正有一股新兴的势力慢慢崛起,他们无惧无畏地抱成了团,无私无悔地坚持着一个信念,渐渐把一块水泼不进的钢板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宝剑。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这把宝剑便能露出锋芒,直刺万贞儿的要害所在。 张敏虽然没有办法前往安乐堂,但是他知道必须得长久地和安乐堂取得联系。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吴废皇后却派人和他搭上了线。 原来。吴废皇后同样知道和张敏保持联系的重要性。她命邹升用了近四个月的时间,不显山不露水的摸清楚了张敏作息的习惯,然后每间隔一段时间出现在张敏必经之地。当两人迎面而过交叉的一刹那。只要看到对方的身后没有人,他们便轻声咳嗽一下,并迅速靠近,身体碰擦一下,在撞到一起后,手递手传递着纸条,交换着彼此的信息。 所以,万贞儿决然不知道,冷宫里那位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吴废皇后,开始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 万贞儿是个多疑的人。即便是看到了小多福的尸身,她还是不放心,所以,她总是会心血来潮般派人前往安乐堂。 但是,安乐堂的人总是能够在万贞儿派来的人赶到之前,把小天赐送到吴废皇后的西内。 就这样,小天赐无惊无险地过了近半年的时光。 这一日,阳光正好,吴废皇后如往常一般,溜达着,溜达着,便“不经意”地溜达到了安乐堂。 蒋姑姑看见吴废皇后走进来,道:“皇后娘娘,您瞧您日复一日地往安乐堂跑多费事儿,有时候一日还来两趟、三趟,奴婢呀,给您个建议,您还茹茹直接搬到这里来得了。” 由于混得熟谙,吴废皇后和安乐堂的宫人们处得不像主仆,更像是朋友。 吴废皇后道:“怎么?开始嫌本宫烦了?” 蒋姑姑道:“哪儿敢呢,娘娘,奴婢可没这么说哦。” 吴废皇后道:“你以为本宫不想搬到你们安乐堂来吗?本宫虽然常来你们这里,也就是早晚人少的时候,很少在这个时辰里出现。来得勤和住在这里性质可不一样,如果万贞儿哪天发了癔症,到了本宫的西内,发现本宫早已不住在那里,岂不是要糟。” 蒋姑姑道:“娘娘就是娘娘,什么事情都思虑得如此周全。” 吴废皇后道:“要不然本宫当主子了吗?佑樘醒着吗?” 蒋姑姑道:“知道最最疼她的皇姨娘要来,能不醒着吗?” 吴废皇后道:“你是不知道,佑樘在这里,本宫的三魂七魄好像也都留在了这里,一回到西内,饭也不觉着香了,觉也睡不好了。” 纪羽瞳听到后,对吴废皇后道:“皇后娘娘,天赐能得到您视如己出的疼爱,是他天大的福分。要不是您,就咱们这点月俸银子,别说没门路,就算能打点出门路,到哪里买得到这些珍贵的补品给他吃,他也长不了这么结实,这么好。” 吴废皇后道:“这些个功劳啊,本宫可得抢着认下,来报,宝贝,到本宫这里来,哎哟哟,几天不见,可想死姨娘了。” 蒋姑姑打趣道:“瞧娘娘这话说得,多夸张,昨儿个不还抱过吗?” 吴废皇后白了她一眼,伸手去抱纪羽瞳怀里的小天赐。 小天赐像是能认出来吴废皇后,见到她张开双手,便使劲从纪羽瞳的怀里向那边扑去。 纪羽瞳道:“娘娘,天赐真是喜欢你,见到你,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要了,看得我嫉妒得要命。” 吴废皇后宠溺地在小天赐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下,道:“那当然了。咱们佑樘和姨娘是最亲的了,佑樘,叫姨娘,快叫姨娘。” 小天赐咿咿呀呀地说着。 正在这个时候。宫里面响起了撞钟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安乐堂地处偏僻,竟然连这里也能听见,可见痛苦哀嚎的人绝非少数。 有撞钟声,那么多人哭泣,说明宫中有地位非常尊崇的人离世。 吴废皇后停了下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没了,难道……” 大家都纳闷着,吴杰却来到了纪羽瞳的房间,道:“皇后娘娘。兰馨姑娘来了。” 吴废皇后道:“快。快把兰馨带过来。” 在吴杰把兰馨带到吴废皇后面前。兰馨递了一张纸条:“娘娘,邹公公送过来的。” 看着兰馨一脸的凝重,吴废皇后道:“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兰馨道:“回娘娘的话。皇太子……皇太子他薨了。” 吴废皇后道:“皇太子?是不是柏妃生的那个男孩,朱佑极?” 兰馨道:“是的,娘娘。前天,皇太子突发疾病,那病来势汹汹,太医院的太医们会诊之后,尽皆束手无策,只十几个时辰,皇太子便薨了。” 吴废皇后道:“真的是得病薨了的吗?” 兰馨摇了摇头道:“据在场的宫人们说,皇太子面色发黑。分明是中了剧毒的迹象,不过却没有一个太医敢指明的。” 吴废皇后冷笑道:“这批无能的东西,原本是杏林国手,一旦入了太医院,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明哲保身,成了鼠胆,成了缩头乌龟,既然是中毒而亡,那不用说了,肯定是万贞儿干的。” 兰馨道:“娘娘,怀公公听说了后,和您一样,怀疑皇太子的猝亡是万贵妃动的手脚,目前,他好像要开始着手搜集证据。” 吴废皇后道:“糟糕,让邹升告知张敏,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兰馨道:“可是怀公公嫉恶如仇,本来对万贵妃多方容忍已经背离了他做人的原则,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是绝对忍不下去的,此时此刻,恐怕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吴废皇后叹了口气道:“后宫里能敢和万贞儿叫板,而且有能耐叫板的人本就不多,怀恩顶着伺候三代帝王的恩宠好不容易取得了今时今日之地位,倍受宫人的尊重,这件事情上冲动啦。以万贞儿的为人,哪能留下蛛丝马迹给他查找。怀公公虽然地位尊崇,可是与当年的牛玉牛公公相比,多少还是差了一些,牛公公都能被当今圣上发配到孝陵守墓,只怕怀公公也是在劫难逃了。” 她抱着趴在她身上的小天赐举了举,逗得小天赐咯咯笑了起来。 “万贞儿啊万贞儿,你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下了毒手。佑樘,从现在开始,你便是皇长子,大明王朝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你一定要快快长大,只要你长成人,有了自己的思想,我们再将你送到你的皇祖母那里,到那时,即使是那个心肠毒辣的婆娘也拿你没有丝毫办法。” 听到朱佑极的惨死,蒋姑姑很是惊恐,道:“皇后娘娘,万贵妃不会再找到我们这里来吧?”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尽管放心,万贞儿好不容易除去了心腹之患,接下来,她会有新的目标,那边是全力守住皇上,让皇上无法去接触其他的妃嫔宫女,她哪里有精力再过问安乐堂这块地方呢,本宫认为,直到这个时候,才是安乐堂最安全的时候。” 柳仕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娘娘说得很是在理。” 吴废皇后道:“本宫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怀公公。只怕不久之后,怀公公便会遭遇万贞儿的打击,希望他只是暂时失去圣宠。因为等咱们小天赐长大成人,与皇上父子相认,与皇太后祖孙相逢的时候,他会是一支极强的生力军。” 蒋姑姑、于大海听到这话,不由看了看天,道:“希望老天爷能眷顾怀公公,保佑他平安。” 吴废皇后把小天赐往天上一举,左右摇摆了下,问道:“小天赐,你说怀公公会不会没事儿?” 小天赐高举起双手,咿咿呀呀说了长长一段谁都听不懂的话,不过吴废皇后却道:“你的意思是不会哇。对了,如今你已经是皇长子,你说不会,那就肯定不会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及时出现的孛星 这一次的皇太子朱佑极暴亡事件,朱见深没有再做荒诞至极的事情,安妃和宸妃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他不能再再意气用事,就算是敷衍,他也得敷衍下去,否则后宫中女人们的心都冷了,他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于是,他每日下朝之后便去柏妃的宫中,和柏妃说话解闷,直到一个多月后,当柏妃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他才再次出现在昭德宫。 他一踏进,便高声喊着:“爱妃,爱妃。” 虽然这近两个月一直没有出现,朱见深却担心万贞儿会多心,多次托程欢传过话,说明了原因。本来,他以为,万贞儿在听到他的声音后,会飞奔出来扑入他的怀中,给他一个热情似火的拥抱,但是,在他喊出了一连串的“爱妃”后,寝室门口依然不见有他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朱见深愣住了,走到门侧,向站在一旁的香芝问道:“香芝,贵妃呢?” 香芝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这两天心情不大好,一直在哭泣,奴婢们……” 香芝的话还没说完,朱见深便冲了进去。 他扫了一眼屋内,只见万贞儿正呆呆地坐在镜子前,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 朱见深赶紧来到万贞儿身旁,探手将万贞儿搂入怀中道:“爱妃,对不起,对不起,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是朕不对,朕来了。” 见到朱见深,万贞儿毫无征兆地嚎了一嗓子。挣脱朱见深,反身跪倒在地道:“皇上,臣妾冤枉,冤枉啊。” 两人毫不对路的答问。让朱见深愣住了,他俯下身子扶起万贞儿道:“爱妃,怎么了?” 万贞儿道:“皇上,宫里面谣传,说是臣妾毒杀了太子,臣妾满身是嘴也无处辩解,臣妾心里面憋得慌。” 朱见深道:“竟有此事儿?到底是何人所为,居然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你。” 万贞儿道:“臣妾不知,臣妾实在弄不明白。皇上。请您以后尽量少往臣妾昭德宫里来。也许是因为您太宠爱臣妾。所以臣妾才招致别人嫉妒,树敌无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制造各种事端,想方设法要扳倒臣妾。” 朱见深道:“可恶,实在是可恶至极,不杀一杀这歪风邪气,看来是不行的了。爱妃,告诉朕,到底都有谁。” 万贞儿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香瑶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这种事情,娘娘不便说,如若传将出去,宫人们心中便会坐实了是娘娘害死了太子,本来,奴婢应该和娘娘一般,紧闭着这张嘴,等谣言渐渐平息下去,但是奴婢看不过去,凭什么屎盆子都往娘娘身上扣,这有些欺人太甚了。” 万贞儿道:“香瑶,你住嘴。” 朱见深道:“不,香瑶,你说。” 香瑶道:“皇上,其他人奴婢也就暂且不提,奴婢意见最大的便是怀公公。” 朱见深道:“怀恩?他怎么了?” 香瑶道:“别人都是胡乱猜疑,而怀公公却开始着手安排人,开始搜集所谓的‘证据’,不知道我们娘娘到底怎么得罪了他,他居然这般上心的‘捏造’有‘证据’可查……” 朱见深瞪大了双眼,道:“怀恩果真如此?” 香瑶点了点头道:“是的,皇上,奴婢句句属实。” 朱见深道:“传怀恩过来。” 不大一会儿工夫,怀恩便被传召至昭德宫。 怀恩道:“皇上,不知您传唤老奴何事?” 朱见深道:“怀恩,你可知罪?” 怀恩道:“皇上,老奴实在不知。” 朱见深道:“朕听说,宫里面谣传皇太子并非暴亡,是被贵妃毒杀的,可有此事?” 怀恩呆了一下,脱口而出,道:“皇上,您是怎么知道的?” 朱见深道:“见你这样子,确有其事了?” 怀恩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 朱见深道:“那你为什么隐瞒朕,不早早报与朕知道?” 怀恩道:“皇上,老奴深知您和娘娘的感情,老奴怕您听到后,天庭震怒,老奴想在私底下进行调查,找到有关皇太子确实是因病暴亡的佐证,还娘娘清白,让这别有用心的谣传烟消云散。” 朱见深道:“可是朕听说,你不是找寻佑极暴亡的佐证,而是搜集有关贵妃毒杀他的相关‘证据’,是也不是?” 怀恩道:“皇上,绝对没有,这同样是有人在暗地里捕风捉影。” 万贞儿眉毛不经意挑了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怀恩会有这样的反应,这与她所认识的怀恩完全不同。 她心里面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 怀恩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道:“皇上,老奴自诩做事儿一向稳重,容不得有一丝偏差。在听到宫中传出指向性如此明确的谣言后,老奴的第一反应便是谣言的背后是阴谋,老奴绝不容许制造者的阴谋得逞,同时知道,如果您知道后,一定会大发脾气的,俗话说火大伤肝,老奴便决定暗暗调查,待找到有力的佐证,便一举把谣言击溃,没想到,却有人拿这件事情说事儿,老奴冤枉,老奴实在是冤枉。” 朱见深道:“真的?” 怀恩道:“真的,皇上。” 怀恩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这完全是吴废皇后的功劳。 从张敏那里得知,在朱佑极暴亡这件事情上,怀恩内心的怒火彻底爆发,失去了理智,决定一意孤行后,吴废皇后决定出面,亲自规劝怀恩千万克制。 她亲笔血书,以极尽恳切之言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怀恩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为长远计,为宫中千千万万心存善念正义的宫人们计。为各妃嫔们计,切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出牺牲。 当张敏将这份写在绢布上的血书送到怀恩手里的时候,怀恩动容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规劝他的人竟然是几年前被打入冷宫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的吴废皇后。看着绢布上一笔一划尽皆出自凤体血脉的字,怀恩决定放手。 于是,这才有了今日的转变。 朱见深道:“如此最好,你是跟了三朝老人儿了,朕也觉得你是万万不会做出这般糊涂事儿的,好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儿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万贞儿哪里肯错过好不容易等到的整治打压怀恩的好机会。她道:“皇上……” 她正准备说辞。把朱见深的思绪引到怀恩当下说的不过是狡辩之词上,因为,她已经或多或少搜集到了怀恩“动作”的证据。怀恩突然道:“哦,皇上,老奴有一件事情正要向您禀报。” 朱见深道:“什么事情非得现在说,回御书房不行吗?” 怀恩道:“回皇上的话,老奴认为,这件事情在昭德宫里面说最合适。” 朱见深道:“为什么?” 怀恩道:“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贵妃娘娘。” 万贞儿道:“还牵扯到本宫?” 怀恩道:“是的娘娘。” 说完,他从袖口里抽出两份奏本,弯下腰,双手高举过头,把奏本递到了朱见深的面前。 朱见深接过奏本。打开来详阅起来,看着看着,朱见深失声笑道:“荒唐,简直荒唐之极,亏他们满腹经纶,竟然也相信这些个荒诞传闻。” 万贞儿一听传闻,心里面咯噔一下,向朱见深问道:“皇上,奏本里说了些什么,以致您如此反应。” 朱见深把奏本往万贞儿脸前一递,道:“爱妃自己看看。” 万贞儿并没有接过奏本,而是把头伸了过去,任由朱见深捧着,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在整个后宫里,好像只有万贞儿才有这样的胆量,好像也只有万贞儿才有这般待遇。 看完之后,万贞儿大感委屈,道:“皇上,这也太牵强附会了吧?他们是怎么想的,连这种事情都能跟臣妾扯上关系。” 原来,这两份奏本是大学士彭时、尚书姚夔所书,奏本里提到,最近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天际有孛星。 在古代,孛星出现,则意味着将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彭时、姚夔借孛星现身,向朱见深上疏,请求他不要独宠万贞儿,要扩大宠幸范围,以广后嗣。 朱见深恨声道:“看来朝廷中的事情还是不够忙,要不然他们哪里有精力有闲情逸致来管朕的家事,还引经据典,又是《汉书?成帝纪》,又是《晋书?天文志中》的,怎么,他们是不是想用晏子那句‘君若不改,孛星将出’的话来胁迫朕就范呢。” 万贞儿道:“皇上,他们其心可诛。” 朱见深道:“对,没错,其心可诛。” 怀恩见此情景,道:“皇上,老奴斗胆,想插上一句话,只是不知道这话当讲不当讲。” 朱见深道:“只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怀恩道:“皇上,老奴心里面担心,彭大学士和姚尚书两位大人的奏疏若是被宫里面的人得知,居心叵测之人只怕会利用它大做文章,生出新的谣言来。太子暴亡之事,便已经弄得贵妃娘娘和老奴焦头烂额,奏疏里面讲的是什么,那可是天象,万一散播开来……” 朱见深道:“恩,说得有道理,走,陪朕回御书房,召集众位大臣,决不允许再有谣言四起这样的事情出现。” 怀恩道:“是,皇上。” 恰巧出现的孛星救了怀恩,让他从万贞儿预谋的打击中脱了身。 第一百零五章 吴废皇后的影响 接连而至的朱佑极暴亡事件和孛星事件都没有对万贞儿的地位造成丝毫的动摇,这让万贞儿愈发骄纵跋扈起来,接下来,她便开始了长达五年独宠后宫的岁月。 周太后好像深深领悟了若要使人灭亡,必先令其疯狂的道理一般,无论万贞儿在后宫做出如何令人发指的事情,她都充耳不闻,仿佛宫中一片祥和,不用她费心管理。 见周太后对万贞儿的态度有了大幅度的“改善”,朱见深认为是他的坚持让周太后开始接受万贞儿这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儿媳妇”。 每次万贞儿前往周太后那里问安,他必相伴左右,他觉得,他可以在万贞儿和周太后之间搭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周太后的反应没有让朱见深失望,只要朱见深在场,周太后和万贞儿都能够畅所欲言,相谈甚欢,从此,朱见深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万贞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经过一番番努力,终于融化了母后这颗带着成见的冰封之心。 在这几年里,唯一令他不愉快的便是,自朱佑极死后,宫中再也没有妃嫔能够怀上孩子,虽然一年之中他只给了其他人五分之一左右的侍寝机会,但是,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然而事实告诉他,所有人的肚皮都开始偃旗息鼓,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收获不了果实。 就在他满肚愁肠的时候,安乐堂里的朱佑樘却慢慢长了起来。 他开始能走、能跑、能跳。只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却没有办法享受到这种天伦之乐。 “娘,我回来了。”蒋姑姑手里面牵着的朱佑樘奶声奶气地喊着。 纪羽瞳伸开双手,拍了拍。道:“来,给娘抱抱。” 朱佑樘笑嘻嘻地扑向了纪羽瞳的怀抱。 纪羽瞳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转了个圈,道:“咦,重了好多呢。是不是姨娘给你吃了好多好吃的?” 朱佑樘道:“恩,姨娘帮我准备了好多的点心。” 纪羽瞳道:“好吃吗?” 朱佑樘重重点了点头道:“好吃。” 纪羽瞳又问:“姨娘对你好吗?” 朱佑樘道:“有时好,有时不好。” 纪羽瞳道:“为什么这么说?” 朱佑樘道:“只要不读书识字儿,姨娘对我可好了,但是只要我一拿起书本,她便本着一张脸。” 纪羽瞳道:“是吗?她是怎么本着脸的?” 朱佑樘把嫩白嫩白的小脸一嘟:“就是这样。” 学完。他还模仿起了吴废皇后的口吻:“佑樘。今天我们开始学《大学》。来,跟着我一起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纪羽瞳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 蒋姑姑道:“姑娘,你还别说,小皇子学得可真相。” 纪羽瞳笑得几乎岔了气儿,道:“姑姑,你就别在一旁帮衬着了。” 她亲昵地刮了一下朱佑樘的鼻子,道:“你个小鬼灵精。那么你告诉娘亲,你是喜欢娘亲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姨娘多一些。” 朱佑樘抬起头,好好思考了一番,道:“都喜欢。” 纪羽瞳道:“你呀,可真是谁都不得罪。” 就在这个时候,朱佑樘奶声奶气地问纪羽瞳,道:“娘亲,我的爹爹是谁?他人呢?” 纪羽瞳愣了下,道:“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朱佑樘道:“每当我背完书,姨娘都会给我讲一些小故事听,故事里,孩子都是有爹娘的,为什么我只有娘亲、姨娘,却没有爹爹呢?” 看着朱佑樘专注地等着回答的眼神,纪羽瞳心道:“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这么快便问到了这个问题。” 纪羽瞳道:“那你有没有问姨娘?” 朱佑樘道:“问了,但是姨娘不告诉我,她让我回来问娘亲你。” 纪羽瞳道:“这个问题,等你再长大一些,娘亲再告诉你,好吗?” 朱佑樘摇了摇头,道:“不好。” 纪羽瞳道:“为什么?” 朱佑樘道:“因为我想尽快知道爹爹在哪里,故事里都说,爹爹非常的高大,他无所不能,我想见他。” 纪羽瞳道:“今天娘亲累了,明天再讲好吗?” 一向听话的朱佑樘突然发起了小孩子脾气,拧着身子,道:“不要,我想听,我想听。” 纪羽瞳道:“你这孩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再不听话的话,娘亲可要生气了。” 见从未向他发过火的纪羽瞳语气大变,朱佑樘含着泪,呜咽着道:“呜呜呜……娘您别生气,我不听,我不听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吴废皇后的声音,道:“佑樘,你娘亲今天太累了,你不是想听故事吗,那么姨娘讲给你听,好不好?” 纪羽瞳诧异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吴废皇后走进门,道:“还不是担心你怀里这个小家伙。今天听他突然问起刚才缠着你的问题,我就知道,他一准儿要闹一点脾气。怎么样,果不其然吧。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就打发他先回来了。” 吴废皇后伸手探进纪羽瞳怀里,把朱佑樘抱了过来,心疼地替朱佑樘擦去脸上的泪水道:“哎哟哟,姨娘的小乖乖,瞧给委屈的。” 吴废皇后道:“来,姨娘告诉你,为什么你娘亲不跟你讲你爹爹的事儿。” 朱佑樘道:“为什么?” 吴废皇后道:“因为啊,这些事情,必须得由你的爹爹亲口跟你讲。” 朱佑樘道:“那我的爹爹在哪里。为什么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他呢?” 吴废皇后道:“他出去打仗了,姨娘上回不是跟你讲夜郎自大的事情吗?他就是去那里打仗的,那里距离咱们这儿可远了。” 朱佑樘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 吴废皇后道:“等他打胜了仗,就会回来接我们小佑樘了。” 朱佑樘道:“爹爹为什么去夜郎打仗?” 吴废皇后道:“因为啊……” 她顿住了。因为她想好的说辞到这里也就没了,她哪里想到,朱佑樘会这般刨根问底。 突然,吴废皇后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想法,那便是把朱见深和万贞儿之间的荒唐事编入这个故事里,教育朱佑樘。 吴废皇后道:“这个故事可长着呢。” 朱佑樘道:“我喜欢,我喜欢故事越长越好。” 吴废皇后道:“好,那咱们跟娘亲一起,坐下来慢慢讲,好不好?” 朱佑樘兴奋地拍了拍手。道:“好。” 纪羽瞳狐疑地看着吴废皇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废皇后坐好后。把朱佑樘担在腿上,搂入怀中,道:“这夜郎国的君王。是一个不错本质不错的人,他呀,就跟咱们佑樘一样,喜欢吃好多好多的好东西。但是,他慢慢长大了,长大了就得娶媳妇儿,于是,老君王为他精心挑选了一十二名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可是呢,对于这一十二名媳妇儿。夜郎王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佑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朱佑樘摇了摇头,很配合吴废皇后,道:“不知道。” 吴废皇后道:“你不知道,老君王也不知道,后来,他查呀查,查呀查,终于查出来,原来在这一十二名媳妇儿进门之前,这夜郎王自己找了个媳妇儿。他自己找的这个媳妇儿,比他大了整整十九岁。佑樘,你今年多大?” 朱佑樘伸出两个精致的小手:“六岁。” 吴废皇后道:“夜郎王当时有咱们三个佑樘那么大,而他的媳妇儿,比咱们六个佑樘还大。” 朱佑樘瞪大了眼睛:“啊?她那么老哇……” 吴废皇后道:“对呀,她那么老,可是,夜郎王却最喜欢她。” 朱佑樘道:“为什么?” 吴废皇后道:“因为她呀,最会做菜,每天变着法儿给夜郎王做各种各样好吃的。” 纪羽瞳愣住了,她一直认为,朱佑樘后来之所以会成为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过着一夫一妻制生活的皇帝,是受了她的影响,因为,他的这种行为做派,在六七百年前的大明王朝,且又是帝王的身份,三宫六院摆设在那里,简直是无法想象,然而,他就如此做了。 她万万猜想不到,这一切,居然会是吴废皇后造就的。 吴废皇后看了看瞠目结舌的纪羽瞳,道:“佑樘,你看,你娘亲都听傻眼了。” 朱佑樘看了看,咯咯笑了起来:“娘亲,娘亲。” 朱佑樘的叫唤打断了纪羽瞳的思绪,道:“哎……” 吴废皇后指着纪羽瞳,歪着头问朱佑樘:“佑樘,你跟姨娘说说,娘亲是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朱佑樘点了点道:“当然了。” 吴废皇后道:“夜郎王的那一十二名媳妇儿就好像你的娘亲一样,是大大的好人,而且,她们也会做好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夜郎王就好像中了邪一般,无论什么事情都听他自己找的那个媳妇儿。夜郎王自己找的那个媳妇儿,只要夜郎王不在,她便打骂其余的一十二名媳妇儿,吃不给她们好吃的,穿不给她们穿好衣服,让她们挨饿受冻,最后连生孩子的力气也没有。” 朱佑樘听到这里,小脸憋得通红,他紧紧攥着小手,在空中狠狠挥了挥道:“这个夜郎王怎么这么可恶,他既然自己找了个媳妇儿,为什么又娶其他十二个,有一个不就好了吗?反正随便一个媳妇儿都会做好吃的给他吃,他为什么要如此贪心?” 吴废皇后轻轻亲了亲朱佑樘道:“是哇,咱们佑樘年纪这么小,都懂得这个道理,那个夜郎玩那么大,居然就是不懂,而且他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自己挑的那个媳妇儿有多坏,佑樘,你说这样的君王算不算个好君王?” 朱佑樘把头一梗,道:“当然不算了。” 吴废皇后道:“后来哇,夜郎王后娶的一十二名媳妇儿中,终于有一人生了孩子,但是夜郎王自己找的那个媳妇儿很生气,一直想饿死这个孩子。你爹爹听到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便带着人去教训教训夜郎王。” 朱佑樘眼睛里充满了佩服和向往的眼神,道:“姨娘,原来爹爹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吗?” 吴废皇后道:“是的。” 朱佑樘小小的心灵里油然生出对“爹爹”的敬佩,道:“爹爹做得好。” 吴废皇后道:“你爹爹准备好好教训教训那名夜郎王,告诉他,他只许娶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媳妇儿,好好疼爱她,他们夜郎的所有男人,都得跟夜郎王一样。” 朱佑樘道:“我长大了,也只娶一个媳妇儿。” 第一百零六章 皇上 您后继有人(一) 日复一日对孩子的渴求,让朱见深渐渐显得心事重重。 终于,有一日,当他坐在镜子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他是自己睡的,没有召任何妃嫔宫女侍寝,因为,突然之间,他很怕见到那令人神往的女体,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他,居然对女人那令人**的桃花源、让人血脉喷张的**和使人充满无数遐想的纤细腰肢不敢向往,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在萦绕,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总是不见他宠幸过的女子有怀孕的迹象。 而且,在这一方面,他是讳疾忌医的,毕竟,男人不能让女人怀孕,无论他是帝王,还是平民百姓,都是件极为扫面子的事情。 所以,他从未传唤过太医诊治。 张敏数年如一日,精心呵护打理着朱见深那一头充分吸收了滋补圣品营养而长出的乌黑亮丽的头发,不过即使是如此,朱见深黑密的头发里总是能找到一根根发灰变白的头发。 对于替朱见深拔去灰白发,张敏已经是轻车熟路,梳理着梳理着,他便发现了朱见深头上有一根头发有些发灰,于是,他便伸出食指轻轻绕了绕,捏住头发靠近头皮的地方,快速一拔,然后把牛角梳子往嘴里面一含,麻利地从怀中掏出个锦囊,把头发绕成一小团,装了进去。 朱见深又叹了口气,道:“张敏。以后不用再帮朕拔白发了,拔完了,它还是会再长出来的,如此周而复始。无穷无尽,现在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张敏道:“皇上,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让您难以决断的事儿,这两日老奴听到您一直在叹气。” 朱见深道:“张敏,朕问你,你觉不觉得朕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 张敏吃了一吓,道:“皇上,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朱见深道:“如果朕的身体没有异常的状况的话,为何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勤于耕耘。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降临人世呢?每次经过御花园。看到妃嫔宫女们青春靓丽的样貌和婀娜多姿的身材,朕却提不起来兴趣,朕开始害怕。不敢去想男女欢好之事。虽说这些年朕在昭德宫中待得时日久了些,可是期间也曾宠幸过其他的妃嫔和宫女,为何从未听说她们的肚子有任何的动静呢?” 听到朱见深倾诉着心里的苦闷,张敏的心中却是:“都说因果报应,皇上,您为何没有后代这件事情,您只有问您最最宠爱、最最信任的万贵妃,才能够找得到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后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它毕竟遮蔽住了您的双眼,堵住了您的耳朵,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您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面。难道所有人都知道,即使告诉您真相,也不过是于事无补吗?” 他不言语,继续默默地专心为朱见深打理着头发。 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突然,他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他一生难忘的情景,朱见深哭了,两行眼泪已经汇集在下巴上,一滴一滴向下滴着,他惊住了:“皇……皇上……您哭了?” 朱见深道:“寻常百姓家的男子,到了朕如今的年龄,早已经是儿女绕膝,可是再看看朕……难不成在朕百年之时,不得不在皇族中指认个后继之君吗?难道就没有朕的骨血来继承大统,君临天下吗?” 这世间,无论哪一任君王,都希望有流着自己血液的人成为后继之君,没有谁愿意把自己坐了多年的龙椅宝座拱手让给自己的同族兄弟、叔叔侄子,虽然他们与自己一脉相承。 最明显的例子就在眼前,距离朱见深不过短短的十多年时间。 他的父皇朱祁镇听信宦官王振谗言,草率地御驾亲征瓦剌,被太师也先杀得大败,自己也被囚禁,皇叔朱祁钰临危受命,登基称帝,任于谦为兵部尚书,粉碎也先攻下京城挥师中原,重现成吉思汗辉煌的妄想。然而,至此之后,他的父皇和皇叔便因为争夺帝位而生死相搏,甚至牵连到了他。同生共死,一致对敌的父皇朱祁镇、皇叔朱祁钰,合作无间、纵横无敌的大臣于谦、石亨等最终都能因为帝位反目相向,更何况是内外无忧的时期。 张敏在朱见深身边伺候着,十二个时辰里,最起码得有三四个时辰是寸步不离的,每日,他所看到的是朱见深与万贞儿两人蜜里调油,你侬我侬如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谁能想得到朱见深会有如此多的心事儿,他会如此的伤心欲绝。 朱见深继续道:“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朕真的是深有体会,本来,这些事情应该跟身边最亲近的人倾诉,但是,这些话朕不能和自己的母后说,不能和爱妃说,张敏,如果再没有你,朕真不知道要向谁诉说心中的苦闷。” 朱见深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差点捶胸顿足起来。 见到朱见深痛不欲生的样子,张敏实在是忍不住了,他脑袋一热,冲口而出,道:“皇上,其实有一件事情,奴才隐瞒了您很久很久,一直不敢对您说。” 听到张敏颤颤巍巍的话语,朱见深愣住了,他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张敏。镜子里的张敏显得非常紧张,脸部的肌肉一跳一跳的,都已经开始抽搐。 朱见深从桌子上取过方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究竟有什么事情?难不成和朕刚才说的事情有关?” 话一出口,朱见深的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个想法,一个在他自己看来都极其荒诞绝无可能的想法,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迅速膨胀了起来,促使他的心越跳越快。 朱见深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要听张敏说。 张敏跪倒在地,道:“皇上,其实您还有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位小皇子。就在柏妃娘娘诞下悼恭太子后没多久,中间应该相隔没几个月,他便也降临人间,算一算,如今应该有六岁多了。” 既然决定说出隐藏在心中几年的秘密,张敏也就无所畏惧了,他一口气,连停顿也不停顿,把这个惊世之秘说了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 朱见深听到这话,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转过脸,死死盯着张敏道:“张敏,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张敏道:“皇上,您还有一个孩子。” 朱见深俯下身子,死死抓住张敏的臂膀,用力摇晃了起来,道:“朕的孩子在哪里?他是谁生的?你为什么要隐瞒朕?” 张敏道:“皇上,此刻,小皇子正在安乐堂。” 朱见深道:“安乐堂?安乐堂是什么地方?” 安乐堂的作用不过是留给生了重病染了疾患的宦官宫女们自生自灭的地方,朱见深乃堂堂一国之君,虽然他宅心仁厚,但是却不属于那种特别勤于政务、事必躬亲的君王,他哪里听说过安乐堂这样一个地方。 对于这样的地方,宫人们是讳莫如深的,张敏同样不敢跟朱见深讲,后宫中居然有比冷宫更残酷更没有人性的地方,他道:“回皇上的话,安乐堂是粗使宫人们待的地方,您哪里会知道它的存在。” 朱见深虽然有些激动,脑袋却没全然懵掉,他道:“但是,朕从来没有去过安乐堂那个地方,更没有让那里的宫女侍寝过,敬事房更是全无有关那里的记录,怎么会有人怀上朕的孩子,诞下朕的骨肉呢?张敏,你是不是搞错了?” 张敏斩钉截铁地道:“皇上,老奴绝对不会搞错的。那名为您为江山社稷诞下小皇子的姑娘在侍寝您的时候并不在安乐堂,而是内藏库。” 朱见深喃喃道:“什么?不在安乐堂,而是内藏库?” 虽然隔了六年,两千个日日夜夜,两万多时辰,但是一提起内藏库,朱见深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一串令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朱见深的心剧烈地震荡着,因为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除了万贞儿,他还留下了一小块空间给另外一名女子。 这个地方很小,然而它却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被万贞儿挤占,它只会越来越牢固,占据这块地方的那个名字,那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清晰,恍如昨日。 朱见深好像掉入冰窟刚被捞起,身体如筛糠般抖动,他颤抖着声音向张敏问道:“张敏,你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吗?” 程欢的口风把得如这些年的张敏一般严实,所以张敏并不知道朱见深在内藏库的一幕幕,不知道朱见深情深深几许,他见朱见深的反应如此之剧烈,对于皇上居然会对六七年前曾经宠幸过的一名宫女有着难以言语的情感这件事很是意外。不过,这倒成了意外之喜,因为如此一来,接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张敏道:“皇上,那位姑娘姓纪,闺名羽瞳,是您登上帝位后不久入的宫,是韩雍韩大人在断藤峡之战中俘获的。” “纪……纪羽瞳?是她,真是她。” 第一百零六章 皇上 您后继有人(二) 朱见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却又全然不像被惊吓的样子蹭蹭蹭连连退后了几步,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平日里他梳理头发的桌子,“咣啷啷……”支起的镜子被他撞翻,碰撞桌面发出了一连串的脆响声。 张敏赶紧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扶住朱见深:“皇上,您小心一些,有没有伤着您?有没有撞到什么地方?” 看着朱见深失魂落魄的样子,张敏非常紧张,但是比紧张更多的是纳闷,这纪姑娘和皇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服侍皇上也有些年头了,从来没有碰到过皇上对除了万贞儿以外的任何一名女子有过这种表现。 不,甚至是在面对万贞儿的时候,皇上也没有今时今日的表现。 他偷偷看了看朱见深,朱见深的眼神很复杂。 不过,作为以察言观色,揣度上意为基本功的下人,张敏读懂了朱见深眼神里的内容。他的心,透过那双眼睛,向外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思念,流露出无穷无尽的悔恨。 朱见深居然在犹豫,他满怀着迫切见上一面的冲动,逡巡不前的害怕却又及时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张敏不由得问道:“皇上,您……您这是怎么了?” 然而,朱见深并没有回答他。 朱见深面向内藏库的方向,惨然一笑,自言自语道:“羽瞳,为什么会是你,本来。朕已经不再想你,朕不敢想你,这些年,朕连冲着内藏库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是你。你爱慕着别人,说心里面容不下朕,让朕离你远远的,但是你却通过另外一个人与朕走得如此之近;你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地方给朕,朕却和你稀里糊涂地春风一度,做了比朕最亲近感情最深厚的女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难道,这都是命运在作弄吗?” 朱见深的眼前,浮现出了他拼命压制在内心最深处的容颜,往日的一幕一幕清晰地呈现出来,铺天盖地地从心底涌入了他的脑海。朱见深只觉得脑袋很疼。然而。疼着疼着,重复在他眼前,她那纯净无暇甜美的微笑却让自己有了一丝丝甜蜜的快感。 毕竟。他们之间有了个纽带,用骨血凝结成的纽带。 于是,朱见深的心开始蠢蠢欲动,纪羽瞳的样貌是不是还如自己当初见到时候的那样惊为天人,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到了人间?纪羽瞳会不会还如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之后看着自己的眼神,冷若冰霜? 他从来没有想过如此渴望见到一个女子一面。 但是,他能见吗? 纪羽瞳曾经在他的面前发过誓,如果他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话,她便自毁容颜。 朱见深如同一名多情的少年郎。无意间得到了自己单相思的女子的下落,急切又忐忑地问道:“纪羽瞳……纪羽瞳如今过得怎么样?” 张敏已经连续好几次体会到了纪羽瞳在朱见深心目中的分量,这几年间,虽然只偷偷去过两次安乐堂,但是仅有的几次相见,他却分明感受到纪羽瞳那超凡脱俗的容貌、温婉的性情所带来的人格魅力,他道:“回皇上的话,纪姑娘在安乐堂里过得很好,日子虽然清苦了一些,可是那里的公公和宫女们待她如同主子,都小心伺候着呢。” 朱见深听了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是一群蛮有眼力劲儿的宫人,待日后接回她们母子,朕一定重重有赏。” 朱见深心潮澎湃,激动地无法站住不动,他在张敏地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着,道:“一切的恩恩怨怨,会不会看在皇儿的面上,烟消云散呢,大不了,大不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朕顺着她的意就好了,对,宫人们对她那么好,只要朕重重赏了他们,她应该不会对朕太坏才是。对,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渐渐地,朱见深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到朱见深如此激动,张敏觉得,这些年的忍辱负重,死守秘密是值得的。 就在这个时候,朱见深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张敏道:“张敏,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朕,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朕承受着思念骨肉的煎熬,说,为什么,难不成你是答应了纪羽瞳,她不许你告诉朕的?” 张敏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皇上,纪姑娘并没有不许老奴告诉您您有个孩子在世间。” 这句话大大出乎朱见深的意料之外:“既然她没有要求你这般做,那么你为什么要隐瞒朕长达六年的时光?” 张敏自从刚才决定把安乐堂的一切告诉朱见深,便知道自己死期将近,他是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既然死都不怕,他也就无所畏惧了,但是,他却有所担心,担心地说不出话来:“皇上,老奴之所以对您隐瞒,是有苦衷的,因为……因为……” 朱见深被张敏吞吞吐吐的样子惹得有些不耐烦,道:“有什么苦衷你尽管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张敏咚咚咚连续叩了几个响头,道:“皇上哇,求您别逼老奴了,老奴万死,老奴不能说,因为说出来您也不会相信,您更不会进行调查和解决。” 朱见深深有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居然把你难为成这个样子,连朕都不能说?” 张敏道:“正因为是圣上您,老奴才不能说。” 朱见深急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活活把朕给憋死吗?说,朕倒要看看,是多么难处理的一件事儿,是多么天大的苦衷。” 张敏道:“皇上,老奴之所以苦苦隐瞒您那么长时间,是因为老奴忌惮后宫中的一个人,只要她存在一天,老奴便不敢说。” 朱见深道:“什么人?为什么不敢说?” 张敏道:“她不允许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能怀上您的龙种,只要她知道有您的骨血在世,她是千方百计一定要下手除之而后快的呀,皇上。” 今日,朱见深从张敏的口中听到了一连串震惊的事情,震惊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什么?你的意思是,这宫中有人丧心病狂到要绝朕的后?” 既然话赶话被问到了这个地步,张敏所有的思想包袱都已甩开,他干脆利落地回答了朱见深:“是的,皇上。” 朱见深震怒了:“放肆,后宫里怎么会有人敢这般待朕的骨肉。张敏,你说,告诉朕她的名字,朕一定会下旨彻查,只要事情属实,朕一定会凌迟了她的。” 张敏摇了摇头,给了朱见深全然不同的答案,道:“皇上,老奴说出来的话,您绝对不会相信,所以,您也绝对不会彻查,更不会对她怎样。” 朱见深几乎抓狂,指着张敏的鼻子道:“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说,朕立刻命人把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张敏道:“其实根本不用皇上您下令,因为就老奴刚才告诉您关于小皇子的一切,就足以让她要了老奴的命。” 朱见深跳起脚来:“朕是皇上,朕命你说出来,你不是最忠于朕的吗?朕让你说。你是朕的人,朕保着你。朕就不信了,这天下都是朕的,还有朕保不了的人。” 张敏道:“皇上,那老奴说了。” “说。” “皇上,自从您登基至今,足足八年,这八年来,您不是没有机会有孩子,而是每当您宠幸过一名女子,便有人派手下为这名女子送上掺杂有藏红花的汤药,甚至是连悼恭太子也极有可能是被她派人毒杀的,还有……” 张敏脱口而出的这一段话,分明是指向了万贞儿,它深深地刺激到了朱见深,朱见深完全不能接受:“你住口,给朕住口,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朕的万长侍所为。张敏,你好大的胆子,是谁在背后指使你,让你诬陷朕的爱妃,难道你就不怕朕活剐了你,难道你就不怕朕灭你族人吗?” 既已义无反顾,张敏真的什么也顾不上了:“皇上,六年前,当贵妃娘娘得知纪姑娘诞下小皇子后,她命汪直传老奴过去,下达了前往安乐堂溺毙小皇子。老奴冒死在京畿寻了具男婴的尸体这才交了差啊,皇上。老奴为什么隐瞒您这么长的时间,还不是怕小皇子会遭遇悼恭太子那样的不测吗,皇上。” 朱见深瞪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道:“污蔑,这绝对是污蔑。张敏,朕真是没看出来,你居然如此狼子野心,中伤朕的万长侍。” 张敏豁出去了:“皇上,老奴不是污蔑,只要您冷静下来好好推敲推敲便能得出结论,要不然,安乐堂的人为什么要把小皇子藏起来,还不是怕小皇子不明不白地死掉吗?” 朱见深嘴里面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 突然,他狞笑着:“哈哈,朕想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把朕的皇儿藏起来,都是纪羽瞳的主意。她本来就恨极了朕,她不愿意孩子认朕这个父亲,所以,她当然不愿意让朕知道有这么个孩儿存在了。” 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终到分离时(一) 张敏来到安乐堂的时候,蒋姑姑她们依然如往常一般,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 见到张敏,于大海连忙迎了上去,道:“哎哟,张公公,有年头没见了,近来一向可好?” 张敏勉强笑了笑,道:“一切如旧,我说于公公,小皇子呢?” 由于张敏拼着舍掉性命保护下了朱佑樘,所以安乐堂里的人并没有防着他什么,只要看到张敏来,问什么便答什么。 于大海道:“正跟姑娘、皇后娘娘在最后一进院子里玩儿呢。” 张敏道:“皇后娘娘也在哇?” 于大海道:“公公您是不知道,小皇子现在最是缠着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呢,也是视小皇子如己出,很是疼爱他。” 张敏道:“哦。” 于大海眨巴眨巴眼睛,道:“张公公,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我怎么觉着你有些心不在焉?” 张敏道:“没什么,于公公,我能去后院给皇后娘娘请安,看看纪姑娘和小皇子他们吗?” 于大海道:“当然能了,来,张公公,您里面请。” 此刻,朱佑樘正和吴废皇后、纪羽瞳、莺莺三人玩着抓人的游戏。 莺莺的双眼蒙着,夸张地手舞足蹈,在院子里循着声音追着其余三人。 朱佑樘年纪虽小,但是在安乐堂和冷宫里的日子让他养成了即使是再开心,也不会放生大笑;即使是再难过。也不会嚎啕大哭的习惯。 他在莺莺不远处跑着,虽然笑到瘫软无力,几乎是拖着身子,但是他依然只是很小声的笑着。 “吱呀……”第二进院子的院门被推开。 为了以防万一。能够在最远的距离里发出不被外人察觉的声响,发出警报,于大海他们开动了脑筋,在第二进院门的榫口处做起了文章,在榫眼连接处加了点东西。 每日,他们第二进院门都是虚掩着的,当门打开的时候,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声。 只要一听到动静,第三进院子的人顿时便不再发出动静,好像训练有素。应对着突然事件的军人一般。 张敏揉了揉耳朵眼儿。道:“于公公。你们这门是不是该找人修一修了,瞧刚才那动静,听得我的牙现在都酸溜溜的。” 于大海若有深意道:“张公公。这院门啊,是修不得的,它可是我们的咱们的守门神。” 说着,他的眉眼动了动。 张敏何等聪明,一听这话里藏话的一段,恍然大悟道:“哦,懂了。” 于大海道:“我就喜欢跟张公公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痛快。” 他提到了嗓门,道:“咱里面接着聊。” 这句话和第二进院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乃是暗语。它告诉纪羽瞳她们:“有客要到,安全,请开门。” 纪羽瞳听到这话后,道:“你们继续玩,我去开门。” 莺莺马上从屏气凝神的状态中恢复到欢快,拍了拍手,道:“小皇子,你在哪儿,我来喽。” “呀……”朱佑樘低声叫了下,又笑着跑了开。 纪羽瞳微笑地看着莺莺和朱佑樘玩耍,一脸的幸福。 但是当打开门,看到张敏的一刹那,纪羽瞳惊呆了。 别人不知道张敏为何而来,纪羽瞳的心里却是跟明镜一般。 虽然前前后后,张敏也来过两三趟,但是这一次,却和以往都不同,这是朱佑樘长到六岁后,张敏第一次出现在安乐堂,也是最后一次出现。 他是来接朱佑樘的。 而一旦朱佑樘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她纪羽瞳、张敏、香婉、辛凤儿都将在三个月之内死去。 知道自己离开人世的时间真的是很残酷很无奈,纪羽瞳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于大海愣住了:“姑娘,你为何这样?” 吴废皇后也停下了身来,感觉到了气氛异样。 只有莺莺,听到于大海的声音,向纪羽瞳方向扑了过来,道:“抓住了,抓住了……” 从纪羽瞳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回应,莺莺摘下了罩在眼上的方巾,立时被突变的气氛惊呆了:“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废皇后看了看纪羽瞳惨白的脸,看了看张敏心事重重充满愧疚的样子,似乎明白了,她抢上前一步,揪着张敏的衣领,道:“张敏,你是不是给说出去了?” 张敏没想到吴废皇后一语就猜中了他的来意,道:“是的,娘娘。” 吴废皇后道:“是不是皇上命你来接佑樘的?” 张敏点了点头。 吴废皇后道:“你为什么不管住你这张嘴,图什么痛快,你说话能不能走走心,你知道吗,如此一来,你会害死很多人的,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佑樘再长大一些,为什么?” 说完,她双手一推,将毫无防备,任由她摇晃的张敏一下子搡倒在地。 其实,在脱口而出之后,张敏的心里面懊恼愧疚到了极点,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情大白于天下后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但是他又想不到朱见深居然偏听偏信万贵妃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坐在地上,道:“娘娘,老奴对不起您,纪姑娘,老奴对不起您,老奴保守这个秘密保守了六年,老奴认为自己会一直保守下去的,但是,老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像今天这么失落伤心过,老奴实在是忍不住了哇,娘娘。” 吴废皇后道:“他失落伤心,他失落伤心他活该,那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这是报应,怨不得任何人。他失落伤心可以去昭德宫向万贞儿寻求安慰,你要知道,你一个没忍住说出去,你、羽瞳、佑樘,全部都有性命之忧啊。” 张敏带着这番话出现,让在冷宫待了近十年,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吴废皇后方寸大乱,大声地咆哮着。 张敏面如死灰,低垂着脑袋道:“事已至此,老奴唯有一死以谢纪姑娘和小皇子。” 吴废皇后道:“你一死?张敏,你应该知道,即便是你死了你也无法心安理得,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你死了并不能一了百了,接下来,万贞儿会下毒手杀掉羽瞳、香婉、香瑶,再狠狠打击以安乐堂为中心的人,以及任何敢对这一系列人抱有同情之心的人,她们会永无翻身之日,死者死不瞑目,生者生不如死。” 吴废皇后的话字字锥心,刺得张敏浑身痉挛了起来:“万贵妃……万贵妃她真有如此大的胆子吗?” 吴废皇后道:“你说呢?这些年她杀掉的人人挨人都能挤满整个安乐堂了,她是如何丧心病狂你能不知道?本宫……本宫手里面如果有刀的话,真想一刀劈死你。” 纪羽瞳没说话,柳仕元没说话,安乐堂里的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有吴废皇后声嘶力竭地喊着。 朱佑樘看着与平时日截然不同的吴废皇后,很是害怕,但是他还是壮着胆子凑到吴废皇后的身边,扯了扯吴废皇后的衣角,轻轻摇了摇,道:“姨娘不生气,姨娘不生气。” 吴废皇后蹲下身子,一把把朱佑樘抱在了怀中,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把脸埋进了朱佑樘幼小的身体中,用力闻着他小小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颓然道:“六年了,好不容易撑了六年,难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们便要附上惨败而亡的代价吗?” 张敏照着自己的脸狠狠抽打了起来:“娘娘,老奴该死……” 他疯狂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但是却没有人上去阻拦,蒋姑姑她们眼含恨意看着张敏,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万贞儿的帮凶。 纪羽瞳呆了好久,她不是畏惧死亡,她只是舍不得眼前的人,眼前的这些人,有的将先她而去,有的则将看着她离开,她的心开始滴血。 不过,看着张敏被打得肿胀的脸,她还是弯下腰,抓住了张敏的手,道:“公公,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你何苦这样对待自己。不管怎么说,如果六年前没有你的大仁大义,佑樘他绝对活不了今天。至于我,生生死死早就看得淡了。” 纪羽瞳忘了,她看得淡,有些人却把她看得比全天下的人的性命都要重,柳仕元脑袋处的青筋开始暴涨,他的双眼变得模糊,他的心里道:“羽瞳危险了,我能保得了她,但是我能保得了凤儿、保得了佑樘吗?他们都是羽瞳的命,谁出了意外,羽瞳都活不下去。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去杀了万贞儿?” 想着想着,他四肢百骸的气息突然紊乱了起来,在身体里四下乱撞,完全不受控制,一个急火攻心,柳仕元的喉口一甜,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来,他“哇……”地一声张开了大口,“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紧接着,身子一个踉跄,迎面朝下,“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最先出事儿的居然是柳仕元,他们赶紧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将柳仕元翻转过来,抱住他的上半身。 于大海喊道:“快,掐人中。” 吴杰抱着柳仕元,使劲掐着人中。 蒋姑姑则大声喊着柳仕元的名字,用手使劲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儿。 好一会儿,柳仕元才呼出一口气,悠悠醒了过来。 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终到分离时(二) 纪羽瞳一脸忧虑无助的呆看着柳仕元。 看到纪羽瞳的样子后,柳仕元又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小腹处,就好像有成千上万把匕首在里面直刺横拉一般。 在气急之下,柳仕元乱了真气,巨大的反噬之力损伤到了他的筋脉。 柳仕元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内伤,一时之间,连动都动弹不得。 纪羽瞳吓得丢了魂儿,取出手帕胡乱地为柳仕元擦拭着沁在嘴角上的鲜血,哭着道:“仕元,你别吓我,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儿。” 同时,她心道:“仕元,你知道吗?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先你而去,你让我怎么能够放心离开?” 柳仕元艰难地抬起手,握住纪羽瞳的柔荑,道:“羽瞳,我没有事儿。可是你怎么办?” 纪羽瞳道:“我没事儿,刚才那一切,只不过是大家最坏的打算。即使万贵妃再明目张胆,估计众目睽睽之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还是不会去做的。” 吴废皇后在一旁,看着大家乱作一团,道:“大家都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谁能够保护佑樘,把万贞儿下毒手伤害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莺莺道:“皇后娘娘,您保护不了小皇子了吗?” 吴废皇后惨然一笑,道:“本宫在身为正宫娘娘那时都斗不过万贞儿,更何况现在只不过是一名废后。” 史运涛道:“娘娘。小皇子见到皇上之后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了吗?那么我们姑娘不更是母以子贵?皇上肯定会对姑娘进行封赏,姑娘一定会把我们带在身边,到时候,我们会帮姑娘保护着小皇子的。” 吴废皇后道:“别忘了悼恭太子的事情。” “那……那还有谁能保护小皇子?” 吴废皇后道:“唯今之计。只有太后娘娘了。” 史运涛道:“只可惜,太后娘娘早已将后宫中的大权尽数交给了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后宫里的人们自生自灭。” 蒋姑姑道:“小史,我不许你这样说娘娘。我是了解娘娘的,她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皇上的一意孤行让她心灰意冷。如果我们把她还有一个皇孙儿的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拼其所有也会誓死保护小主子的周全的。” 柳仕元道:“佑樘是她的亲孙子,她自然会拼尽全力去保护,那么羽瞳呢?自古皇家冷漠寡恩,她还能分出什么精力去保护羽瞳吗?” 纪羽瞳道:“仕元。请别这样。张公公。请你过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其实,她已经发现,由于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张敏根本不敢围到他们的身边。 纪羽瞳强打精神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张敏低着头,慢慢地挪了过去。 纪羽瞳道:“一会儿,我便会把佑樘给你带走。不过,在此之前,你得答应我,帮我办两件事情。” 张敏道:“请姑娘吩咐,我定当做到。” 纪羽瞳道:“请公公帮我向皇上捎一句话,佑樘务必得由他交由太后娘娘抚养。另外。在把佑樘送到皇上面前后,请您即可赶往慈宁宫,把这些年来的一切告知太后娘娘。” 张敏道:“姑娘请放心,老奴保证万无一失。”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眼前的一切有些惊吓着小佑樘,他呆呆地看着大人们反常的举动。 纪羽瞳深吸一口气,决定开始直面接下来一连串残酷的现实,她向史运涛和吴杰道:“吴公公、史公公,麻烦你们两位帮我把仕元扶回他的房间,好吗?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柳仕元道:“不,羽瞳,我不回房,我要陪着你。” 纪羽瞳道:“仕元,从我们两人相识以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你挡在我的身前,让我免受来自各方面的伤害。从今天开始,就让我来处理,好吗?等一会儿,我会到你的房中,把心中的想法跟你说一说。” 柳仕元脑袋有些懵了,道:“不……不……” 就在柳仕元情绪有些失控,开始声嘶力竭叫喊的时候,纪羽瞳突然扬起了手,一个手刀重重砍在了柳仕元的脖子处。 已经受了极重内伤的柳仕元哪里经得住这么一下,头一歪,昏厥过去。 曾经,为了让纪羽瞳有些东西傍身,柳仕元手把手教了她一些实用的技艺,没想到,第一次,纪羽瞳便用到了他的身上。 于大海他们见了后都吃了一惊,道:“纪姑娘……” 纪羽瞳从悲痛中抽离了出来,道:“都听我的,先帮忙把仕元抬回房里。” 吴杰和史运涛道:“是,姑娘。” 纪羽瞳依依不舍地看着柳仕元,她和柳仕元之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在柳仕元被架走后,纪羽瞳慢慢地来到了朱佑樘的面前。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朱佑樘的头发,柔声道:“天赐。” 朱佑樘从吴废皇后的怀里走了出来,摸了摸纪羽瞳的脸,道:“娘亲,你怎么哭了?” 纪羽瞳道:“娘亲没有哭,娘亲的眼睛里飞进了小虫子而已。” 朱佑樘道:“那娘亲乖乖,我帮你吹。” 说完,他学着大人的模样,伸出两根小手指,扒开纪羽瞳的眼睛,鼓起了腮帮子,重重吹了一下。 朱佑樘道:“娘亲,眼睛还难受吗?”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天赐真厉害,娘亲的眼睛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朱佑樘道:“娘亲,柳叔叔他这是怎么了?” 纪羽瞳道:“你柳叔叔他没有事儿,他不是患上一种治不好的怪病吗?今日是他发病的日子,不过比往日重一些罢了,过两日就好。” 柳仕元在安乐堂的这几年,每隔一段日子,便有公公过来询问他是否痊愈。但是,只要一有人来,柳仕元便装病。 朱佑樘很是担心道:“可是柳叔叔之前并没有吐血哇,他这次吐了好多血呢。” 纪羽瞳道:“他吐了血,说明他就要好了。天赐,你忘了吗?柳叔叔曾经教过你的,他吐出来的那个血是郁结在心口的血块,只要吐出来,他的病就能好了。” 朱佑樘拍了拍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可担心死我了。娘亲,吴叔叔他们把柳叔叔架回了房间,我们和姨娘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纪羽瞳道:“天赐,我们现在先不看柳叔叔,因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朱佑樘歪着脑袋,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比看望柳叔叔更重要的吗?” 纪羽瞳道:“天赐,你不是一直在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吗?张叔叔今天来咱们这儿,就是要把一个惊喜带给你。张叔叔是专门来告诉你,你想啊盼啊的爹爹从夜郎国回来了,而且,他一回来就吵着嚷着要见你。” 朱佑樘听了后小小的眼睛一亮,充满了期盼,道:“爹爹回来了?他要见我?姨娘不是告诉我,爹爹还要再过四年才能回来吗?” 纪羽瞳道:“因为啊,你的爹爹统兵有方,夜郎国开城投降,所以,爹爹便比预期早很多回来,他虽然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非常劳累,但是他更想见我们小天赐。天赐,此刻你要不要见他?” 朱佑樘举起双手,兴奋地叫了起来:“要,我当然要,我要马上见到爹爹。” 纪羽瞳道:“好,我们今天就满足咱们天赐的愿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朱佑樘问道:“娘亲,那爹爹他长什么样儿?” 这个问题真的把纪羽瞳给问倒了,对于朱见深,她还真就没有什么印象。 纪羽瞳想了想,道:“你呀,乖乖地跟着你张叔叔走,等到了一间大房子,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衣服,衣服上绣着龙的人,他呀,便是你的爹爹了。哦,对了天赐,看到他以后,要给他磕头,叫他父皇。听到了吗?” 朱佑樘乖巧地点了点头,道:“听到了。” 纪羽瞳道:“天赐真乖。到时候,天赐不仅仅能见到父皇,还能看到皇祖母呢?” 朱佑樘道:“皇祖母?她是爹爹的娘亲吗?” 纪羽瞳道:“对呀,咱们天赐可真聪明。” 朱佑樘道:“皇祖母会喜欢我吗?” 纪羽瞳道:“当然会了,你皇祖母可是天底下最疼你的人。” 朱佑樘摇了摇头,道:“不,天底下最疼我的是娘亲和姨娘。娘亲,抱抱,我们一起去见父皇。” 纪羽瞳道:“天赐,娘亲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你和张叔叔一起去,好吗?” 朱佑樘道:“不,娘亲不去,我就不去,我在这里等娘亲把事情忙完了,和娘亲,和姨娘一起去。” 纪羽瞳道:“天赐乖,娘亲和姨娘要留下来照顾柳叔叔。等柳叔叔的病一好,娘亲便和姨娘、柳叔叔一起去看你和父皇,好不好?” 朱佑樘摇了摇头,道:“不好。我要等娘亲,我要等姨娘。” 见朱佑樘开始执拗起来,纪羽瞳心道:“既然安乐堂里育有孩子的事情已被朱见深知道,那么传到万贞儿那里只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天赐如果不马上被朱见深认下并被周太后领走,那么他随时随地都有生命的危险。” 第一百零七章 母子终到分离时(三) 她银牙一锉,狠了狠心,带了点语气,道:“你不是一向最听话的吗?今儿个是怎么了?难道娘亲的话算不得数吗?” 朱佑樘低下头,小声道:“我不去,娘亲姨娘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纪羽瞳知道时间越长,她心里面越舍不得,必须得快刀斩乱麻,道:“张公公,把天赐抱走。” 听到这话,朱佑樘知道情形不对,扯住纪羽瞳的衣角,拼命地往身后躲,一边躲,一边哭:“我不要,我不要。” 张敏张开双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吴废皇后一把抓住了朱佑樘,狠心地掰开他的小手,含着泪道:“张公公,此刻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事已至此,必须得赶紧带到皇上的面前,记住纪姑娘的话,一定要让太后娘娘把佑樘领走。最后,张公公,本宫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气话,本宫恳请你,如果有一线生机,请不要抱着必死的决心。” 吴废皇后的话,让张敏的泪水止不住往外流,他跪倒在地,抱着身子拼命挣扎哭喊的朱佑樘弯了三次腰:“皇后娘娘,您是老奴的主子;纪姑娘,您是老奴的主子。老奴能够在有生之年得遇您这样的主子是老奴的福分,老奴同样以不能服侍你们左右而抱憾终身。老奴一定听主子的话,不会主动寻死,老奴但有万一,即使是苟延残喘,也要残喘下去,老奴知道。老奴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能尽力去保护香婉和香若两位姑娘的周全,老奴一定会活到皇后娘娘您冤屈得伸,纪姑娘册封的那一天。然后,老奴会好好伺候你们。” 纪羽瞳几乎哭成了泪人,道:“好……好……我等着。”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快些走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张敏用衣袖抹了一把泪,心一横,死死抱住身体扭动越来越厉害的朱佑樘:“皇后娘娘,纪姑娘,老奴走了。” 吴废皇后道:“走吧。张敏。记得告诉皇上。这孩子叫朱佑樘。” 张敏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告诉皇上。” 说着,他便费力地将朱佑樘向上托了托。 朱佑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出小手,冲着纪羽瞳和吴废皇后张开五指,撕心裂肺地喊道:“娘亲,姨娘,你们不要我了吗?” 这一句话,听得两人心如针扎。 这毕竟是纪羽瞳十月怀胎,历尽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这毕竟是吴废皇后含辛茹苦,精心照顾养育了六年的宝贝。 眼看着离别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心痛。 但是,如果再继续逗留下去。只怕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两个女人无助地抱在了一起,仿佛心都被揪了起来。 纪羽瞳已经泣不成声,趴在吴废皇后的怀里不敢再多看朱佑樘一眼。 吴废皇后道:“张敏,你走……你快点走……” 朱佑樘的嗓子已经哑掉:“娘亲,姨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我不要离开你们,我哪儿也不去,我不要见父皇,我不要见皇祖母,我只要娘亲,我只要姨娘。娘亲,姨娘,你们抱抱我,你们为什么不抱抱我?” 纪羽瞳瘫软了,她动摇了,她头一歪,看着小脸涨得通红的朱佑樘,所有的坚持瞬间崩塌,她从吴废皇后的怀中扑出,张开双手准备抱向朱佑樘。 就在此时,她被吴废皇后一把拉住,吴废皇后尖叫道:“张敏,你这还迟疑什么,走啊……走啊……” 这样的场面,让张敏觉得自己十足十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吴废皇后近乎癫狂地驱赶后,张敏终于狠下心来,抱着朱佑樘向安乐堂外跑去。 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道:“让开……所有人让开……这是太子爷……皇上要见太子爷……” 就这样,张敏越跑越远,越跑越快。 就在张敏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的一刹那,纪羽瞳和吴废皇后两人身体里的力量好像瞬间无影无踪,她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安乐堂的院门。 蒋姑姑和莺莺也被这催人泪下的分离场面感染地肝肠寸断,她们虽然一左一右虚扶着两位主子,却也没有想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会跌倒。 毫无思想准备的她们顺时被带倒在地。 两个人挣扎着爬了起来,道:“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娘娘,您有没有伤到?” 既然朱佑樘的存在已被朱见深得知,那么昭告天下,入住东宫成为后继之君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自古有云,母凭子贵,寻常百姓家都是如此,更何况帝王之家。 所以,蒋姑姑和莺莺及时改了口,都是以“娘娘”尊称吴废皇后和纪羽瞳。 纪羽瞳抽抽噎噎着道:“姑姑、莺莺,你们还是叫我纪姑娘吧,我是没福当这个娘娘的。” 莺莺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这么想。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我们都闯过来了,小皇子即刻就要跟皇上父子相认,娘娘,到时候我们还怕什么?” 莺莺到底年纪小,在她看来,朱佑樘和纪羽瞳只不过暂时的分别,为什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纪羽瞳道:“莺莺,以前我们是在暗处,没有人会想到要害我们。可是从眼下开始,我们便要和万贵妃进行正面交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宫中尚没有任何一人是万贵妃一招之敌。宫里面不明不白死掉的宫女,妃嫔小主们肚子里被打掉的孩子还少吗?张敏的一席话,不仅仅是我,便是安乐堂里的每一个人,包括皇后娘娘在内。生命都将面临着极大的威胁。皇后娘娘,对不起,蒋姑姑、莺莺,对不起。是我们娘俩连累你们了。”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怕吗?莺莺,你后悔吗?” 蒋姑姑含着泪笑道:“娘娘,奴婢把心里话说出来,您可千万别笑话。我们如果害怕受到牵连的话,也不会与您同甘共苦担惊受怕一同挨了这么多年。奴婢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却也听说过于少保的两句诗文,诗文是这么说的,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其实。只要看开了。死算得了什么。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如果,奴婢说一句掉脑袋的话,如果小皇子来日荣登大宝。史官们也许不会提到我们几个人,但是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在史书上是留定了地方。虽然我们很有可能看不到那么一天,但是奴婢觉得,即使此刻便被万贵妃要了性命去,奴婢心里面也只有一个想法,值。” 蒋姑姑的这段话,说得慷慨激昂,听得莺莺热血沸腾。本来心里面多少有些突突害怕的她,骄傲地挺了挺她胸前那一双刚刚绽放开来的蓓蕾。道:“值,绝对值得。” 蒋姑姑道:“皇后娘娘,娘娘,我们扶你们回房间,先休息休息好不好?” 纪羽瞳道:“姑姑,适才仕元急火攻心,只怕已经伤到了内里,我想去瞧瞧她。皇后娘娘,你有没有办法让邹公公帮我们取一些药材来。此刻虽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药,不过如果有条件,能先备上一些活血化瘀、固本培元的药材,先熬煮了给他喝下也是好的。” 吴废皇后道:“莺莺,我们这里有蒋姑姑陪着就行,你跑一趟西内,就说是本宫的话,让邹升拼尽所能,去找太医也好,去找京城里的杏林圣手也罢,开方抓药。” 莺莺道:“是,娘娘。” 初出安乐堂的时候,朱佑樘是拼命地挣扎着的,但是过了一会儿,见挣扎毫无用处,他也仅止是大哭,一边哭,一边透过朦胧的泪眼好奇地看着飞快向后倒退的宫墙,以及左右两侧低头弯腰、跪下的男男女女。 六年,在长达六年的时光里,他这个大明王朝后继之君的天地就只有安乐堂最后一进院子以及冷宫残破的房子。见到过的人,用两只小手便能够数的过来。 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第一次出现在距离安乐堂百丈以外的地方,第一次看到除了安乐堂蒋姑姑她们外的面孔。 原来,这个世界居然有那么大。 原来,这个天地间的人竟然会是那么多。 张敏跑到几乎虚脱,一路吼着来到了朱见深所在的宫室。 宦官和宫女们惊讶于一向谦和友善的张公公呢如同发了疯一般,将皇宫中人的体面和规矩扔在了脑后,肆意冲撞着来来往往的人。 与此同时,他们还从张敏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张敏的怀中是太子爷,皇上要召见太子爷。 自从柏妃之子,悼恭太子暴亡之后,便再无妃嫔宫女为皇上诞下子嗣,那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个太子爷? 为什么他长那么大都没有人知道? 脑筋转得比较快的,距离安乐堂比较近的宫人们迅速地把关于纪羽瞳的几件事儿联系了起来,恍然大悟。 一路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是张敏故意而为之的。 从安乐堂到朱见深所在的宫室,最起码有五六百名宦官和宫女看到和听到了刚才的情景。 这件事情,越多人知道越好,最起码,日后万贞儿想下毒手谋杀朱佑樘,也要顾忌一下悠悠之口、雪亮双目。 而且皇宫里有一名长成半大孩童的小皇子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便能让朝臣们知道。 想必,朱佑樘若是有个风寒头疼的,所有人首先便会想到是万贞儿所为。 张敏歪斜着身子,踉踉跄跄来到了宫室门前,当他准备跨过高高门槛的时候,由于两腿跑到脱力,右脚抬起后并没有完全迈过去,脚尖被门槛勾住。 顿时,张敏整个人重心不稳,向里面摔了过去。 就在即将和地面接触的瞬间,张敏以极快的速度扭转着身躯,不可思议地让自己垫在了下面。 只听“咕咚”一声,他的脊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面上。 第一百零八章 父子相认(一) 不出纪羽瞳所料,在张敏走后不久,除了怀着迫切想要见到亲生骨肉的激动,朱见深还想把这一好消息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同分享。于是,他把程欢派往昭德宫,让万贞儿快点赶过来。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万贞儿只觉得天旋地转,不啻于晴天霹雳、世界末日。 她一点不想和朱见深分享什么快乐,她万分不想看到那该死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被骗了,结结实实地被蒙在了鼓里面整整六年的时间。 她觉得,整个世界没有人再可信。 但是,她却不能不去见朱见深,因为,用不了多久,周太后也会出现。 在召唤来万贞儿后,朱见深才想起来,他还没有把这个喜讯告诉他的生母,周太后,便又把程欢遣了出去。 宫室中,朱见深和万贞儿这一帝一妃,都坐不住,他们一快一慢地在大厅里面来来回回地走着。 不过,心里面怀着的却是不一样的心情。 当张敏被门槛绊倒,摔向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们才从各自沉浸的情绪中回复过来,一同向张敏那里看过去。 倒在地面上的张敏只觉得眼前一黑,脊椎骨几乎要断成几截,钻心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的连连吸上几口凉气,冲紧贴在自己胸口的朱佑樘道:“小皇子,里面的那人就是皇上,也就是你日思夜想的父皇,快。快叫父皇。” 朱佑樘从张敏的怀里挣扎了下来,一本正经地抻了抻自己身上那件小小的衣服,怀揣着对父皇无限的崇敬,道:“父皇。” 听到朱佑樘脆生生的童声。朱见深第一次有了身为人父的狂喜,他兴奋地向万贞儿道:“爱妃,爱妃你听到没有?这孩子开口叫朕父皇,哈哈,终于有人叫朕父皇了,朕有后了。” 看着朱见深如此强烈的反应,万贞儿的心肺几乎要气炸开来。她强行压制住胸口燃烧的怒火,以一种尽可能听不出颤抖声音的语调道:“皇上,这后宫里面毫无缘由地凭空冒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您难道一点儿不觉得蹊跷吗?这孩子刚一露面。便有人跟您说他是您的血脉。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孩子是不是哪个不守宫规。胆大包天的宫女在与侍卫或者太医私通后,丧心病狂地冒充皇家血脉呢?皇上,这可是事关江山社稷前途的大事。您不能还没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是连好好看这孩子一眼都没,便草率地把定论给下了呀,皇上。” 于内藏库之中,冲动之下强行夺去了纪羽瞳处子之身的一幕一幕,朱见深觉得,依稀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在得知朱佑樘是纪羽瞳生的后,已经笃信了眼前的男孩就是自己的骨血。万贞儿说的那些话,朱见深连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倒是她最后的那句话提醒了朱见深,朱见深点了点头,道:“对,爱妃说得对,朕还没有好好看一眼这孩子的长相呢。” 他快步走到朱佑樘的跟前,半蹲下身子。 见朱见深靠近自己,关系虽是父子,但是毕竟从来没有见过一面,朱佑樘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朱见深柔声道:“孩子,不用怕,到父皇这里来,给父皇好好瞧一瞧。” 朱佑樘听到后,乖巧地向前走了两步,和朱见深距离很近很近。 朱见深伸出手,握住朱佑樘细小的胳膊,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起来。看着看着,朱见深一把把朱佑樘抱进怀中,轻轻揉拍着他的背,大笑了起来:“没错,这孩子觉得是朕的骨血。这眼睛、这眉毛,和朕儿时透过镜子看到的自己是一模一样。” 他笑着,然后在朱佑樘的小脸上亲了一下,道:“皇儿,再叫朕一声父皇。” 朱佑樘道:“父皇。” 朱见深笑逐颜开,不肯放过朱佑樘的每一个表情,沉浸在从天而降得子如此的幸福之中,朱见深甚至是连头也不愿意回一下,道:“爱妃,你过来瞧一瞧,他跟朕多像啊。” 万贞儿当然知道朱佑樘和朱见深有多像,因为朱见深还未记事儿她便伺候在身旁,她一眼便看出来朱佑樘和朱见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她怎么会在意这些,她已经被气得五官扭曲,凶相毕露了。 如果朱见深此刻转过脸来的话,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的。 万贞儿七窍生烟,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转动,那就是,如果这孩子活下去的话,一定会将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轻易地摧毁殆尽,他会成为她这一生最最强大的敌人,她必须先下手为强,在她的敌人还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杀了他。 朱见深没有后眼,当然看不到,可是仰面躺在地上的张敏早已翻身跪在地上,当他偷偷抬起眼角的时候,万贞儿那狰狞可怖的样子尽收眼底,他打了个寒战,道:“老奴万死,老奴惊了圣驾,请皇上降旨责罚。” 已经笑得嘴都合不上的朱见深心情大好,哪里还会责罚人,他笑着道:“站起来,今天的事儿,该好好地为你记上一大功才是,哪里会责罚你。” 张敏道:“谢皇上。” 朱见深向朱佑樘问道:“皇儿,快告诉父皇,你娘亲有没有为你取名字。” 朱佑樘点了点头道:“起了。” 朱见深道:“叫什么?” 朱佑樘道:“孩儿的乳名叫天赐。” 听到这个乳名,朱见深觉得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几乎要晕倒过去,他喃喃的道:“天赐,天赐,天子赐予的孩子。” 他一厢情愿的把天赐“上天赐予的孩子”的说法想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他念着朱佑樘的乳名,欣喜地认为,纪羽瞳并非对他完全绝情绝义,也许,在知道肚子里有了他的骨肉,纪羽瞳便改变了之前对他的态度也不一定。 这样一想,朱见深压抑在心里头六年多的想法,便蠢蠢欲动浮现了上来。 朱见深决定,他会即刻命钦天监的官员挑一个好日子,让礼部的官员操办,尽快昭告天下,宣布父子相认,而在那之后,他便把纪羽瞳从安乐堂中接出来,给她一个名分,毕竟,她是未来“皇太子”的娘亲,对,他要立朱佑樘为“皇太子”。 朱见深继续问道:“天赐,那除了这个名字,还有别的名字吗?” 朱佑樘歪着脑袋道:“父皇,姨娘说您的孩子名字里面都有个佑字,所以,姨娘帮我起了个名字叫朱佑樘。” 朱见深道:“姨娘?什么姨娘?” 张敏在后面道:“回皇上的话,小皇子口中的姨娘是被您打入冷宫的废后吴氏,这些年多亏有她的照顾,小皇子才能够长得如此健康。” 朱见深听到是她,深感意外,心里面虽然泛起了对她的愧意,但却嘴硬道:“她总算还是做了几件好事儿。” “对了,天赐,你的那个樘是哪个樘?” 朱佑樘道:“是木字旁加厅堂的堂,姨娘说,这个字是支柱的意思。” 朱见深道:“好,这个名字好。” 他看着朱佑樘,脸上满满的都是父爱的慈祥。 看着看着,朱见深却痴了,他轻轻地道:“天赐,你和你娘亲可真像。” 这一句话,才真正让万贞儿恐慌起来,她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下直窜至脑门,她呆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袭上了心头。 “他居然记得那贱人?这绝不是一次意外发生的宠幸,难道皇上他,他喜欢那贱人?” 没错,朱见深脸上的笑容被对深爱着眷恋着女人的笑所取代,以前,像这样的笑容,只属于她一个女人,朱见深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 现在,朱见深又笑了,可是,他面对着的并不是自己。 万贞儿心道:“不,不可能……皇上的心里面应该只有我才对,怎么可以有其他的女人存在。我绝不能让那个罪该万死的贱女人既生下了孩子又霸占我的男人,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我是不会让她顺心如意的。” 朱见深脸上的笑容让万贞儿改变了主意,她决定先把孩子放过,把安乐堂那位目前看来威胁更大的女人铲除掉,不能让她形成气候。 万贞儿在敲定主意后,来到了朱见深的旁边。她脸上的凶恶不见了,换成了可亲可敬的微笑,那是种让人绝对不会生出防备之心的表情,她紧贴着朱见深蹲了下来,道:“皇上,佑樘这孩子看着真让人心疼,那么乖巧懂事,臣妾与他可真是一见如故呢。” 朱见深喜出望外地道:“爱妃,你说的是真的吗?” 万贞儿道:“当然是真的了,这都是臣妾的心里话。” 朱见深道:“其实,朕心里面多少有些担心,担心你在看到他之后多多少少会触景伤情。” 万贞儿显得很坦然道:“唉,皇上,臣妾早已经接受了此生命中无子这个既定的事实,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臣妾哪里会因为这个便伤心呢。皇上,今日你们父子相认之后,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第一百零八章 父子相认(二) 朱见深道:“佑樘是朕的皇长子,朕待会儿便命怀恩去钦天监,让钦天监选一个黄道吉日,再让礼部的人把事情办得隆重一些,朕要昭告天下,册封他为皇太子,让他入住东宫。佑樘现在这个年纪,正好是启蒙的最佳时期,朕会为他挑一个学富五车的先生,好好教育教育他,教他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的学问,再传授他帝王之术。” 万贞儿等着的就是朱见深这段话,她连忙道:“那么佑樘的娘亲您决定什么时候行册封大典,臣妾好去准备准备。” 朱见深道:“这个嘛,得等钦天监把日子算出来才能定下来,怎么着也得在册封太子之后。” 万贞儿道:“皇上,那么在这段期间,佑樘岂不是没有娘亲来照顾?” 朱见深道:“没办法,得委屈委屈这孩子了。” 万贞儿道:“皇上,要不然这样,由臣妾代为照顾,您看怎么样?” 张敏听到这话,心急如焚,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周太后通禀。万贞儿此举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哇。 他刚想张嘴说话,只听得外面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在快速靠近一般。 听到这阵子动静,宫室里面大大小小四个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众人的簇拥下,周太后风风火火地便赶了过来。 一边走,周太后一边喊:“皇孙儿,你在哪里,皇祖母来了,皇祖母看你来了。” 一见周太后及时赶到,张敏悬起的那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敏闹出的动静立下的功劳。当张敏一路上扯着脖子高声喊叫的时候映月恰巧就在附近。她本来是要去御膳房帮周太后做一些小点心,听到这个惊天消息后,撒开腿便折返回慈宁宫向周太后汇报。 周太后正在进行韬光养晦之策,放纵万贞儿。任由她疯狂,四处树敌。 为了让万贞儿觉得她连一点威胁都对自己都造成不了,周太后开始热衷于修建种植花花草草。 她正闲情逸致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突然便听到映月告诉她,这皇宫深处竟然有一个已经长成大孩子的孙儿。把手中的剪刀随处一扔。什么母仪天下,一宫至尊的宫规仪态尽数抛诸脑后,把慈宁宫的人全都叫上。直奔朱见深这里而来。 她一进门,便冲到朱见深跟前,俯下身子,一把把朱佑樘抱在了怀里,道:“皇孙儿啊,你可真是把皇祖母给想死了,来,叫皇祖母。” 虽然周太后不过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这些年修身养性,浑身上下更是透着平易近人的气息,但是她太过激动,让朱佑樘有些害怕,他不由得向朱见深的怀里挤了挤。 周太后眼巴巴地期盼着。道:“皇孙儿,快叫皇祖母。” 虽然心里面有些紧张,有些害怕,但是毕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朱佑樘轻轻地叫了声:“皇祖母好。” “哎……”周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本来,升级做皇祖母,应该是在朱见深登基第一年或者第二年便能完成的事情,然而,因为该死的万贞儿,被延后了几乎十年的时光。朱佑樘这一声迟来的“皇祖母”让周太后的热泪夺眶而出。 万贞儿见此情形,在一旁开口劝道:“母后,您别哭了,这可是大喜的事儿,应该开心才是。” 这一路上,周太后可是拿出了自己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风驰电掣一般赶到了朱见深所在的宫室,进了门更是直接扑到朱佑樘的身边,根本没有在意身旁还有万贞儿这么个人存在。 直到万贞儿开口说话,她才注意到。 在发现万贞儿后,周太后下意识地把朱佑樘搂在怀里,蹲在地上向后闪了闪,道:“万贵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太后的话语里带着很明显的敌意和质问,配合上她刚才的那个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深切地感受到了周太后和万贞儿是何等的势不两立,她的这一举动充分说明了之前的种种表现不过是虚与委蛇,在看到孙儿的一刹那,周太后便变得强势了起来。 这样的场面气氛让万贞儿觉得很是尴尬。 朱见深也从中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道:“母后,是儿臣让程欢把贵妃叫过来,和儿臣一同分享这件天大的喜事儿。刚才贵妃还说和佑樘很有眼缘,想在佑樘的娘亲正式册封之前代为照顾一阵子呢。” 朱见深的话并没有之间的气氛缓和下来,而是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周太后听到这段话之后吓得浑身直哆嗦,把皇孙儿送给万贞儿去照顾?那不等于是送羊入虎口吗? 周太后心道:“不行,本宫怎么可能让万贞儿这贱妇的奸计得逞。本宫已经忍了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这个皇孙儿,从现在开始,本宫是绝对不会退让半步的。” 周太后努力让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道:“皇儿,不是母后批评你。民间都有这么句俗语,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怎么有什么好事儿都先想到了你的爱妃,而不是首先想到母后呢?皇儿你登基也有些年头了,母后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人进中年,灰发白发都盼出来了,才盼得这么个孙儿,要照顾,论情论理,都得由本宫这个亲奶奶先照顾一段时日才是。万贵妃嘛,日后再说吧。” 周太后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话里话外都没有太多和万贞儿起正面冲突的意思,虽然话里多少能听出点柔中带刚,不过还是给她留了点面子,没有完全把关系闹僵,其中更是很巧妙地揉进了一点点呷醋的意味儿。 听到这话,朱见深一琢磨,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幸好周太后及时赶到,要不然满口答应下万贞儿刚才的请求,母后再过来争夺,岂不是要伤两边人的心?朱见深点了点头道:“母后说得极是,那么佑樘便麻烦母后先照顾着,待时日久了,佑樘对宫中熟悉起来,再随便他四处走动。” 万贞儿此刻在周太后的眼中,就是一个大大的瘟神,只要靠近了,便能伤害到朱佑樘一般,周太后心惊肉跳,决定赶快离开,所以,她做出了很想让朱佑樘对她这个皇祖母认同的样子,道:“孙儿,你是叫佑樘吗?” 朱佑樘道:“是的,皇祖母。” 周太后道:“佑樘,再叫一声皇祖母给本宫听好吗?” 朱佑樘道:“皇祖母。” 周太后道:“好孙儿,乖孙儿。佑樘,你想不想跟皇祖母一起住?” 朱佑樘歪着脑袋道:“孙儿当然想跟皇祖母一起住了。但是,孙儿很想娘亲和姨娘,从小到大,都是娘亲和姨娘轮番搂着我睡的。” 周太后道:“你的娘亲啊,还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刚才她托人跟本宫说,让本宫先照顾着你。用不了两天,她便会到本宫那里去见你。要是你不听话的话,她就躲起来,惩罚你,你吵闹一次,她便晚两天见你,吵闹两回,便晚四天。” 朱佑樘一听这话,很是紧张,点了点头道:“佑樘听话,皇祖母,孙儿跟你一起住。” 周太后道:“娘亲说,只要佑樘听话,便让皇祖母奖赏你。皇祖母那,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有,还有花儿草儿、猫儿狗儿,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朱佑樘毕竟年纪小,对于周太后的话深信不疑,他用小手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勉为其难道:“好吧,那就去吧。” 看到朱佑樘可爱的模样,周太后打从心底里疼得厉害。她一把将朱佑樘揽入怀中,使劲在他的头上来回搓了两下,道:“孙儿真乖。” 在亲昵疼爱了一阵子后,周太后道:“映月,好生领着小主,如果他在你这里掉了一根头发的话,本宫绝对是会从重从严处理的,你记下了吗?” 周太后说得虽然凶狠,其实绝不是针对映月,她这是在向其他人敲边鼓,她面含微笑地一边召唤朱佑樘,一边道:“娘娘放心,奴婢谨记在心。” 朱见深眼瞧着自己和朱佑樘还没有怎么样亲近便被周太后斜刺里杀出霸占走,道:“母后,你现在这是要将佑樘接走吗?儿臣还没有和他多增加增加父子感情呢?” 周太后斜眼看了下万贞儿。 最近这几年,只要一下朝,万贞儿便会出现在朱见深的附近,她哪里敢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儿在这里逗留,周太后道:“皇儿,来日方长,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当前你的首要任务不是弥补最近几年你亏欠佑樘的父爱,而是要跟内阁大臣们商议如何向朝臣、向天下子民解释怎么突然之间便多了个半大的小皇子。张敏那一路吼得,估计用不了明日,整个京城都能知道,到时候,没个说明的话,便是会谣言四起,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上,岂不是又要生出事端来?” 朱见深道:“母后说得极是,那,佑樘就麻烦母后先照顾着了?” 周太后道:“瞧皇儿这话说的,这是谁,这可是本宫的亲孙儿,照顾他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来麻烦之说。” 朱见深道:“是,是儿臣不会说话。” 周太后道:“你呀,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吧,等忙完事情,想见佑樘,来慈宁宫便是。” 朱见深道:“是,母后。” 第一百零九章 仇人相遇不见眼红(一) 周太后做事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雷厉风行,只见她好像急着避开瘟神,带着慈宁宫的宫人们,一阵旋风般离开了朱见深和万贞儿。 周太后前脚踏出宫室的门,紧跟着万贞儿便瘫软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她哭得很是委屈,一会儿便跟个泪人似的。 即便是她如梨花带雨,估计这整个后宫中也只有一个人会去怜惜她。但是,只要有这个人的怜惜,她便可以高枕无忧,无往而不利。 这个人,便是站在她身边的朱见深。 朱见深看到万贞儿泪如雨下的样子,连忙上前扶起万贞儿,道:“爱妃,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母后一走你便哭了起来,而且还哭得如此伤心?” 万贞儿哽咽着,道:“皇上,您别说您看不出来臣妾为何伤心哭泣?” 其实,周太后来去匆匆,只要是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猜透此中的缘由,朱见深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得出来他的母后似乎是在忌惮些什么。 朱见深心道:“难道,母后是在提防着爱妃不成?不对呀,这些年她们两个人相处地一直都非常‘融洽’,应该不会出现刚才的局面。” 不得已,朱见深违心地向万贞儿道:“没……朕没察觉有什么异常哇。” 在万贞儿的面前,朱见深是很难撒得起慌来的,由于充分掌握住了这一点,在万贞儿纵横后宫的这几年来,为她省去了不少的心力。 万贞儿一眼便看出来朱见深的闪躲,索性直截了当道:“皇上,母后她分明是相信了这些年来别有用心之人泼给臣妾的脏水,她这是在放别臣妾,生怕臣妾会害了小皇子哇,皇上。” 朱见深道:“不不不,爱妃。是你多心了,母后绝没有这个意思。看把朕的爱妃给委屈成什么样子了,爱妃,别哭了,来。给朕抱一抱。” 朱见深双手探出。准备把万贞儿环抱在怀内。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万贞儿执拗地双手一伸,抵住了朱见深拥过来的身子。她像是气哼哼地道:“但愿如皇上所言,这一切都是臣妾多心。既如此,皇上,正如母后刚才说的,接下来您还有很多关于小皇子以及纪姑娘的事情需要和内阁的老大人们商议,臣妾就不便多做停留。皇上,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臣妾这就先行告退了。” 朱见深看了眼脸上挂满了冰霜的万贞儿,心知她正在为刚才的事情耍小性子。对于万贞儿耍蛮耍横。朱见深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道:“爱妃,你就不能……” 万贞儿硬生生把朱见深的话打断,问道:“皇上,您还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臣妾取做吗?” 朱见深愣了一下,道:“爱妃……” 万贞儿仍旧不容朱见深多说什么。道:“看来皇上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用得着臣妾的了,那么,臣妾便先回宫了。” 说完,万贞儿盈盈下拜,不等朱见深说话。便转身离开。 朱见深看着万贞儿含怒带怨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唉,都被朕给宠坏了。这件事情虽说是委屈了,不是还有朕吗?干什么跟朕赌气?” 朱见深向伺候在一旁的张敏,道:“张敏,让怀恩把内阁几位老大人和礼部的官员都叫到御书房,朕有事情要与他们商议商议。” 张敏道:“是,皇上,老奴这就去。” 张敏出了宫,虽然知道死亡已经迅速向自己逼近,但是他却觉得,生生死死的,对于他来说,已经很淡很淡了。 所以,他的步履渐渐轻快了起来。 万贞儿走在昭德宫众宫人的最前面,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盯着在身后不远处的香婉和辛凤儿,冷笑道:“哦对了,香婉、香若,本宫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们,看来你们是攀上高枝儿了。” 在程欢到昭德宫传万贞儿去朱见深处,见到张敏抱着朱佑樘跑进宫室,香婉和辛凤儿心里面便跟明镜一样,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万贞儿的毒手,生死大限将至的她们哪里会将万贞儿的冷嘲热讽放在心里,两个人欠了欠身子道:“娘娘,奴婢们不过是遵循着内心的想法,凭着良知去做事儿,如果娘娘觉得奴婢们哪里做得不对,奴婢们心甘情愿接受娘娘的惩罚。” 万贞儿尖声叫道:“牙尖嘴利,死不悔改的东西。哟,是不是举得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未来太子爷、纪娘娘跟前的大恩人、大红人,本宫便不敢把你们怎么样?相反,本宫还得来巴结你们?香瑶,我们走。” 万贞儿气急了,走出了一步又停了下来,道:“不,你们两个先走。此刻,本宫走在前面只会觉得后背发凉,本宫可真是害怕你们躲在后面放冷箭。你,还有你,你们两个离本宫远远的,本宫不想再看到你们,滚……滚呐……” 万贞儿吼得嗓子几乎嘶哑,她之所以如此歇斯底里,是因为她觉得,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欺骗她,本来,算计别人应该是她的活儿,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被人私底下联合起来整整算计蒙骗了六年的时间。六年啊,这六年来,她一直被人当猴一样耍着。 当到了必须得以性命的代价换取正面交锋机会的时候,香婉和辛凤儿没有丝毫的退缩,她们高昂着头颅,虽然她们明明知道自己得罪了万贞儿后将没有活命的可能,但是她们却觉得吐气扬眉,因为她们终于不用像一个卑微苟且的生物,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她们就算是死,也是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一样死去。 也许,后世的史官会吝惜到不肯在史书上为她们留下哪怕宫廷里用的名字,但是肯定会记载着由她们串联起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记载着大明王朝成化年间后宫史上最为曲折和惊心动魄的传奇。 在这段传奇里,是有她们存在的痕迹的。 眼见着身边的人都被自己赶走,只有香瑶身伴左右,万贞儿咬了咬牙,道:“香瑶,随本宫去一个地方。” 香瑶问道:“娘娘您是要去哪里?去安乐堂还是会昭德宫?” 万贞儿给了香瑶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不,本宫要去冷宫。” 香瑶道:“娘娘今儿个怎么想到要去那里,娘娘您是要去见吴氏吗?” 万贞儿道:“当年关于纪羽瞳那个贱人的一幕幕本宫并没有忘记,汪直曾经跟本宫提起过,他手下的人向他报告过,吴氏的奴才在本宫派张敏前往安乐堂之前到过那里。当时本宫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事后张敏把孩子的尸首带了过来,可是今日这事儿一发,本宫仔细一琢磨,当初肯定是被吴氏那贱人派奴才偷梁换柱了。对,一定是她干的,除了她,安乐堂里的人谁有这样的手段,谁又敢和本宫对着干。” 香瑶道:“听娘娘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很有可能。” 万贞儿道:“岂止是很有可能,本宫可以确信,因为在后宫之中,和本宫结怨最深的便是她,能碰到和本宫对着干的事情,她还不削尖了脑袋参与进去?说不定,张敏这些人,也是受了她的影响。走,去西内。” 说完,万贞儿气势汹汹地带上香瑶,直扑冷宫。 其实,万贞儿自己心里面有很深的认识,在纪羽瞳及朱佑樘的一系列事件上,她是一败涂地,无论是在用人决策上,还是明暗交锋上,她连一点点上风都没有占过,一丝丝便宜都没有讨到。她甚至不敢想象,像自己这样霸占了皇上所有的恩宠,甚至连母后皇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面子、三分忍让的女人,居然还有人不上赶着去巴结。 现在的她可以说得上是权势熏天,别说是宫里头,就是大明疆土内的任何一个角落,想弄死一个人不必捏死一只蚂蚁难上什么。但是,为什么会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人,明明知道和她对着干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却毫不在乎呢。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想不通,更心有不甘,她怎么会甘心自己被人如此“戏耍”。 万贞儿突然觉得,除了吴氏,应该还有别人在暗地里帮着纪羽瞳她们。 此刻,她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而唯一暴露出来的,便是吴氏。她去吴氏那里,并非顺藤摸瓜,她只是想去出出气,仅此而已。 当她来到冷宫,推开宫门准备兴师问罪的时候,只见邹升和兰馨正帮着吴废皇后晾晒着衣物。 吴废皇后之所以在朱佑樘离开后不久便起身回到冷宫,是因为她料想到万贞儿会出现在冷宫,她这是专程候着。 五月初的光景,太阳的温度刚刚好,不算太热也不算太冷,秋冬过季的衣物,拿出来再晒上一晒,几乎又可以收上两三个月。 在万贞儿横冲直撞进来的时候,吴废皇后已经用余光看到了她和香瑶,但是吴废皇后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儿,丝毫没有将她的到来放在眼里。 第一百零九章 仇人相遇不见眼红(二) 万贞儿气得头脑发胀,早已经将在这个时候先开口便承认自己输了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侧向横着来到吴废皇后的正面,几乎和吴废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道:“吴氏,你可真是有闲情雅致,没想到当年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今都干上这些粗重活儿来了?真没看出来,” 吴废皇后听到声音后,装作很是惊讶地抬起了头,到:“贵妃娘娘,您怎么屈尊就卑,到西内这样一个下人和罪妇才待的地方来?罪妇吴氏,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时的吴废皇后,荆钗布裙,一身从上到下显得极为朴素,和金钗玉佩极尽奢华之气的万贞儿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而语。 但是看着看着,你会觉得,无论是气质上,还是从容貌上,即便是那身行头上,恍惚之间总是有种吴废皇后更胜一筹的错觉。 万贞儿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罢了,起来吧。吴氏,本宫今日来,是有话要问你。” 吴废皇后道:“娘娘请问。” 吴废皇后道:“吴氏,今天后宫里发生了件天大的事儿,你可知道?” 吴废皇后道:“回娘娘的话,安乐堂和冷宫相距不过百多步,且是必经之地,张公公又是亮开了嗓门喊的。这附近本就僻静,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如果罪妇跟娘娘说没有听见的话,岂不是有意欺骗,娘娘,罪妇听到了。” 万贞儿道:“仅只是听到这么简单?” 吴废皇后道:“那娘娘认为还有什么不简单的吗?” 吴废皇后看似恭敬,话中却是寸步不让。 万贞儿道:“你是今日才听到,还是早就知道迟早会有一日这件事情将要发生?” 吴废皇后低着头,看着地面到:“罪妇愚钝,不明白贵妃娘娘您是什么意思。” 万贞儿道:“吴氏,你我都是聪明人。彼此心里想什么,其实一猜就透,何必白费力气地遮遮掩掩呢,还是和本宫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么着,本宫先表现出点诚意。六年前。本宫听闻纪羽瞳在安乐堂里诞下一名男婴。第二日。本宫便传唤张敏,本宫手下的贴身侍婢香婉、香若三人共同前来,目的是溺毙这个孩子。当日下午。他们便返回趯台,交给本宫一具男婴的尸身。然而六年过去了,张敏却突然从安乐堂里抱住一名男童,说是皇上的亲生骨肉。宫里面的人都知道安乐堂是个怎样的地方,它可是最不受人待见、无权无势的宫人们坐吃等死的地方,他们怎么会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来一出偷天换日,‘狸猫换太子’呢?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有一位或者几位本事不小的人暗中帮助他们。也有可能是幕后的策划者也不一定,她的心里面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吴废皇后想到了很多种和万贞儿面对面时候对话的内容,就是没有想到万贞儿居然会有恃无恐到眼下的地步,她竟然敢当着她们主仆三人的面把六年前的恶毒手段竹筒倒豆子一般,尽数说于她听。 吴废皇后顿了顿,道:“娘娘。这些事情您不应该跟罪妇说。” 万贞儿仰起头,打了个哈哈,道:“本宫与你说了,怎样?难不成你还想带着你这两位死心塌地的奴才到皇上、皇太后那里告本宫一状?” 吴废皇后道:“罪妇不敢。” 万贞儿道:“算你识相。” 吴废皇后道:“娘娘,您不会认为那个帮了安乐堂众人的人是罪妇吧?” 万贞儿道:“没错。本宫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除了你,本宫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吴废皇后道:“贵妃娘娘,想当年罪妇少不更事,冲撞了您。但是这些年来罪妇也已经受到了责罚,在这荒芜冷清的西内耗掉了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十年青春。这十年来,罪妇没有一日,没有一时一刻不想向娘娘您表明心迹,让娘娘您看到罪妇已经知错,让您知道罪妇已经对当年的愚蠢行径悔恨不已,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从那以后,罪妇巴结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和您对着干呢。娘娘,罪妇已经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您……您就别再加一些罪名到罪妇的头上了,罪妇错了,罪妇错了。” 万贞儿并没有因为吴废皇后的这番话而打消疑虑,道:“你不要以为这番花言巧语便能够蒙混过关,那么你告诉本宫,你如何解释你去过安乐堂,早就知晓那孩子存在的事情?” 听到万贞儿的质问,吴废皇后形如被人拆穿了真面目,吓得抖如糠筛,跪倒在地,道:“求娘娘饶命,求娘娘饶命,这都是罪妇的虚荣之心在作祟。娘娘,罪妇虽然此生翻身无望,但是娘家人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还混着体面差事的,所以,往宫里面捎带些小玩意儿还是比较容易的。安乐堂那群人也许是看中了罪妇的这一点,便皇后娘娘前皇后娘娘后的叫着,请求罪妇带一些蜂蜜给他们。您是知道罪妇的,这一生所求,就是皇后之位,听到有人这般,便昏了头。罪妇虽然到过安乐堂,其实不过就是想听他们多叫罪妇几声皇后娘娘,心里面痛快痛快。他们只在第一进院子里招呼罪妇,何曾将罪妇往后面两进院子里面引,打死罪妇罪妇也不知道最后一进院子里居然藏有一名男婴啊,娘娘。” 万贞儿道:“此话当真?” 吴废皇后拼命点了点头,道:“当真,千真万确。” 看到吴废皇后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面稍微好受了一些。不管怎样,在吴废皇后的面前,她仍然是一个绝对的胜者,她鄙夷地看着吴废皇后,道:“本宫暂且信了你的话。起来,不管怎么说你也曾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如今如此怯懦,传出去也不怕人耻笑。” 吴废皇后道:“娘娘,经过十年前那件事。罪妇对您是心服口服,在您的面前,罪妇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丫头,哪里还敢显摆过去的身份。” 万贞儿道:“如此最好,这是本宫到这里来之后听到最舒心的话。本宫也不和你兜圈子。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们三人不许背着本宫耍什么花样,安乐堂那帮人不是勾结张敏、香婉、香若三人把那个孽种养到六岁吗?他们不是认为皇上和那孩子相认便天下大吉了吗?痴心妄想,本宫要让他们知道。如果有人让本宫不如意,那么他所有的幻想都会化为泡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就拭目以待吧。” 她面露凶相,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她将痛下毒手。 吴废皇后道:“请娘娘放心,罪妇一定会约束邹升他们,禁止他们与安乐堂的人接触。娘娘您不喜欢的人,罪妇一定会离他们远远的。” 万贞儿道:“聪明。香瑶,扶着本宫。这里是下人们待的地方,本宫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们走吧。” 香瑶道:“是,娘娘。” 香瑶抬起右手,让万贞儿搭着,慢慢晃出了冷宫。 走出西内后。香瑶道:“娘娘,安乐堂就在前面,咱们要不要过去?” 万贞儿道:“不,不去。几年前,本宫去内藏库的时候已经失了身份。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先让他们得意着。香瑶,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他们几个人悄没声息地死去的,替本宫解解气。” 香瑶道:“娘娘,方法当然是有的,只不过……” 香瑶想起了几年前交手过的柳仕元。 万贞儿道:“怎么?有难处吗?” 香瑶心道:“如果连这件事情也没有办法帮她办到的话,她一定会活活憋闷出病来的。唉,大不了,我与那人同归于尽就是了。对,我便趁那人不注意,先解决几个。若是被他发现,我便使上生平所学,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香瑶咬了咬牙,道:“回娘娘的话,没有难处。奴婢现在有两种办法。第一种是,奴婢趁着夜色到安乐堂,当场将他们格毙。另外一种则是,趁着他们不注意,在他们的茶碗或者饭食当中下毒,只要他们沾上一点点毒药,用不了一个月,便会毒发身亡,不知道娘娘想用哪一种方法?” 万贞儿狞声道:“本宫等不了那么久了,就用那个最直接有效的。” 香瑶道:“可是,如此一来,疑凶的矛头便会直指娘娘您。” 万贞儿有恃无恐道:“那有怎样,悼恭太子,还有后宫那些妄图一步登天成为主子的宫女们,莫名其妙死掉之后,宫中谁人不怀疑是本宫派人所为?哪一回没有人向皇上和皇太后禀报?本宫受到一丝丝影响了吗?香瑶,香婉和香若她们两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已经背叛了本宫,如今,本宫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心腹了,你可一定要帮本宫把这件事情办好。” 看着万贞儿憋屈的样子,香瑶道:“娘娘,奴婢的心您是知道的,奴婢为您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一个是同归于尽,另一个是替万贞儿解气,两者摆到脸前的时候,对于香瑶来说,第二个绝对是重要的那个。 万贞儿银牙一锉,道:“好,香瑶。今天晚上,本宫要看到安乐堂突起大火,本宫要听到纪羽瞳那贱人被火烧死的消息。还有还有,待解决了安乐堂一伙人,本宫要慢慢收拾张敏、香婉、香若她们,最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咱们未来的皇太子。啊哈哈哈哈哈……” 说着,万贞儿癫狂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里充满了狠毒和绝情,让人不寒而栗。 自从悼恭太子死后,再也没有人让她产生如此大的危机感。 朱佑樘的出现,让她觉得危机四伏,她必须得趁着这个苗头即将起来的时候给予最大力度的打压。 第一百一十章 安乐堂之殇(一) 当香瑶扶着万贞儿离开西内后,兰馨和邹升赶紧来到吴废皇后的身边,扶起了吴废皇后。 兰馨心疼道:“娘娘,我们不说出曾经帮过安乐堂就是了,您何必对她这般低三下四低声下气地糟践自己,奴婢瞧着心里难受。” 吴废皇后站起身来,用手撑了撑腰杆,道:“你呀,凡事儿就不能多想两步吗。怎么?看到本宫受气便忘了动脑子吗?你也不想想,如果本宫刚才表现出哪怕有一丝丝骨气在里头,以万贞儿的狭隘之心,必然能嗅出本宫心里和她作对的念头从来没有熄灭的味道,她会持续施压,打压着本宫。当然,她同样不会放过你们。本宫之所以虚与委蛇,不过是选择了目前最佳的对抗方式,明哲保身,示弱以待来日。淮阴侯当年能忍胯下辱,她万贞儿给予本宫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口气,什么时候不能争,非得这个时候去争。” “本宫现在最担心的,是万贞儿会因为佑樘的出现,会被愤怒冲昏头脑,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去害人。如果不出本宫所料,她今夜便会派人向安乐堂众人发难。这些年后宫中莫名出现的宫女暴毙事件不难看出,万贞儿的身边,有身手高绝之人。邹升,帮本宫看着点儿,本宫得去一趟安乐堂。” 邹升道:“娘娘,您不能去,只怕万贵妃此刻正在安乐堂了吧。” 吴废皇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放心,以本宫对她的了解。她不会。” 也许是曾经将万贞儿视为人生唯一的劲敌,吴废皇后在进入冷宫的头几年,通过听来的各种事情,把万贞儿的性格分析得透透的。 在遇到什么事情。万贞儿会如何进行处理,实施怎样的打击报复,吴废皇后都能猜个*不离十。 吴废皇后只身一人来到安乐堂,刚一进门,便碰到了蒋姑姑。 朱佑樘走了,安乐堂的人便再也不用严密地守护着什么,他们把门打开,忙着手头的事情。 此刻,他们只有一件事情可忙,那就是照顾柳仕元。 由于柳仕元体内含有先天罡气。所以情绪激荡起来。是会发生这样严重的反噬情况。 在张敏离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柳公公有没有好一些?” 蒋姑姑道:“情况不是太好,柳公公的脸一会儿白如宣纸。一会儿黄如金箔,真是急死人了。”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可千万不能急,如果连你都着急的话,还有谁能安慰纪姑娘。” 蒋姑姑道:“唉,娘娘,话是这个理儿,但是奴婢一时半会儿稳不住心神哇。” 吴废皇后道:“稳不住你也得稳住,因为,今天晚上便是你们的生死关口,你再不能把别的情绪带着。传染给纪姑娘。” 蒋姑姑道:“娘娘何出此言?” 吴废皇后道:“万贞儿这人本宫最是了解,今晚若没有行动的话,那她就不叫万贞儿。本来,以柳公公的身手,应该能够以应周全,但是现在,就只能靠你们了。” 蒋姑姑道:“娘娘请放心,本来,我们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安乐堂。我们的使命,已经在小皇子离开安乐堂的时候便完成了。生死对于我们,不过是谈笑间的一眨眼。” 就在这个时候,纪羽瞳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道:“不,姑姑,答应我,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没那么容易便死掉。只要我没死掉,我不许你们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边。” 纪羽瞳知道,距离自己离开人世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今天晚上,她是万万不会出事儿的。 吴废皇后道:“纪姑娘,你的坦然和无畏本宫很是欣赏,但是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万贞儿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是你无法想象的。” 纪羽瞳看着中国史上在位时间最短之一的皇后,且安乐堂之后史官便再无提及的女人,道:“皇后娘娘,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姐吗?” 吴废皇后从纪羽瞳这一句话里突然听出了什么意味一般,道:“当然可以了,本宫自从入宫至今,除了两个忠心的宫人,再无亲人,能有亲人如你,乃是我的荣幸。” 纪羽瞳痴痴然道:“姐姐,你能不能替自己考虑考虑,这些年,你一心扑在天赐身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吴废皇后道:“我有什么可为自己想的。” 其实从此时,纪羽瞳便开始安排后事,她心道:“既然史官没有关于吴废皇后的任何记载,那么她的人生便会有无数中可能,眼下,只要能见到朱见深或者周太后,我的请求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纪羽瞳道:“姐姐,难道你不想离开冷宫吗?这么多年,心性骄傲,高贵不可侵的你居然能够在那里待那么久。如果妹妹大难不死,可以度过今夜,我便请求皇太后和皇上,让你离开这里,就算无复当年风采,最起码也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吴废皇后莞尔一笑,摇了摇头道:“妹妹你错了,在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够让我感觉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的,也就是在冷宫。其实我早就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冷宫。就如那看破红尘悟道成佛的高僧,这一方天地与我,才是净土,是是非非,只有在这里,才会与我无关,一旦我走出去,便不得不卷入纷争之中。妹妹,我这么说,你懂吗?” 纪羽瞳听得有些痴了,道:“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会悟得这么深。既然如此,妹妹便不打扰你的幸福生活了。” 吴废皇后道:“如果你能得脱大难,并有幸成为一宫之主,你一定要忍上几年,等到佑樘长大。到那时,你我姐妹再聚上一聚。” 纪羽瞳道:“好的,姐姐。” 吴废皇后道:“蒋姑姑,你要把本宫的话传达给安乐堂的每一个人,今夜,就全靠你们了。” 蒋姑姑道:“皇后娘娘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姑娘出事儿的。” 吴废皇后道:“那就好,那么,我就先行离开了。” 纪羽瞳道:“姑姑,帮我松一松皇后娘娘。” 蒋姑姑道:“是,姑娘。” 送走吴废皇后,纪羽瞳返回柳仕元躺着的那个房间,见于大海还在为他擦拭身体,道:“于公公,仕元情况如何?” 于大海道:“回姑娘的话,柳公公浑身上下依然滚烫,就好像整个身子被架在了火炭上烤着一般。” 纪羽瞳道:“于公公,我来。” “蒋姑姑,你们不方便帮我,麻烦你们继续帮我打水来。” “是,姑娘。” 就这么着,纪羽瞳带着蒋姑姑等人,轮番忙活着,替柳仕元擦拭身体,降体温。 五月份的天,黑得相当晚。 当紫禁城的天空被黑色彻底笼罩的时候,安乐堂内的人也手不停歇地忙了三四个时辰。 纪羽瞳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娇俏的身子晃了晃。 张敏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让纪羽瞳心头那块倒计时之中飞速地滴滴答答着,她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和痛楚,忙着。 能够和心爱的人多待一刻便多一刻。 但是,她的心已经被分割成太多份,不仅仅是柳仕元,还有朱佑樘、吴废皇后、安乐堂的人、张敏、香婉和辛凤儿。 那么多人的生生死死、沉沉浮浮,让她心力交瘁。 史运涛见状,忙道:“娘娘,您还是歇一歇吧。” 纪羽瞳俯下身子,以自己的额头去试探柳仕元的体温,感觉不是那么烫了,道:“好的,那就歇一歇。小吴,麻烦你把水倒掉,大家也都休息休息。” 蒋姑姑向窗外看了看,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下来,但多多少少还有些光亮,便道:“我去准备饭菜,我们简单吃点东西,等一会儿,我们便都守在柳公公跟前儿,哪儿也不去。” 在忙活的过程中,她把吴废皇后的担忧说给了众人听,大家深以为吴废皇后的判断不无道理,听她此刻这般说,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于大海道:“我也跟你一起去,两个人及两个以上人出去会安全一些。你们也是,莺莺,你留下陪姑娘,吴兴和史运涛,你们两个准备碗筷,记住,所有的碗筷茶壶都要用银针试一试,防止有人把毒药擦拭在上面。” “是。” 蒋姑姑等四人先后出了门,趁着依稀的余晖,赶紧忙了起来。 听着要准备晚饭,纪羽瞳的心被揪住了一般疼痛,她幽幽道:“这是天赐第一次不在我们身边吃饭,不知道他有没有苦恼,能不能好好吃饭。” 毕竟母子连心,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纪羽瞳便泪如雨下,成串成串地流了下来。 莺莺在一旁劝道:“娘娘您不要太过担心,适才,怀公公让程公公捎话来,小皇子已经被太后娘娘接了过去,大概在半个时辰前,小皇子便吃了饭。许是太后娘娘用了什么法子,小皇子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还是非常听太后娘娘的话。听程公公说,晚上这顿饭,从适才选择开始,太后娘娘便命映月姑娘寸步不离监督着,小皇子用的碗筷碟盆尽数换成银制的,只要是入口的东西,都必须得先有人尝过了,才会给小皇子碰。她老人家更是不允许小皇子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跟着。” 第一百一十章 安乐堂之殇(二) 纪羽瞳听到这里,心里面多多少少舒缓了一些,她当然知道接下来的这些年,朱佑樘在周太后的照顾下没有性命之虞,平平安安长大成人,继承大统,成为一世明君。但是,孩儿都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不会因为知道未来便不担忧。 她又开始道:“真不知道万贵妃会对张公公、香婉和凤儿她们怎样?” 这句话把莺莺给难住了。 最近这几年,吴废皇后来她们安乐堂,闲来无事,便会讲万贞儿在后宫中制造的一起又一起惨剧,以这些惨剧为案例,深度剖析万贞儿这个人的心理和手段做派给她们听。 莺莺知道这件事情是没法让纪羽瞳不去牵挂的,她唯有垂下头,摇了摇道:“这个,奴婢便不知道了。万贵妃这人向来心狠手辣,对于背叛她的人,她是绝对狠狠地进行打压的。香婉姐姐她们……她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求多福?”纪羽瞳的心在滴血,她们这三人,唯一的结局便是死亡,而且是在她之前。 “咣当当当……”门外传来了铜盆掉落地上的声音。 在黑夜笼罩下的安乐堂,盆底座沿边儿和砖石碰撞发出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史运涛,是你在外面吗?出了什么事儿?”莺莺走到门口,冲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为了以防万一,那里本来是放了一盏罩着防风罩的油灯的,然而此刻,那里却是漆黑一片。 没有人回答莺莺的问话。 莺莺心觉不妙,知道吴废皇后猜到的万贞儿身边那位杀人无数的人物出动了。 她正准备撤回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件巨大的东西砸了过来。 她来不及闪躲,下意识的伸手抱过那件东西,整个人向后面倒了去。 那件东西分量甚重,巨大的冲击力砸得莺莺几乎昏死过去。 恍惚间,莺莺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一个人。 但是。那又不像是一个人。因为如果那是人的话,不应该如此的冰冷。 在深吸了几口气后,莺莺定睛一看,失声道:“姑姑。” 她怀中的,正是蒋姑姑。 只见蒋姑姑身上青紫,就像在冰水中泡了几个时辰刚刚被捞出来一般,她已经没了气息。 外面传来了不紧不慢地一个声音,道:“有这工夫,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莺莺忍痛挣扎着把蒋姑姑推到一边,咬着牙站起身来。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款款向她走来。闲庭信步宛若出游,谁能想到她会是辣手格毙蒋姑姑的人。 莺莺向后退了几步,虽然她的心里很是害怕,但是蒋姑姑之前讲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话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后退不是退缩,而是挡在了那名女子和纪羽瞳之间。 来人笑了笑,好像对于莺莺的举动很是不屑。她轻蔑道:“好一个忠仆,不过我不妨提醒你,你的行为极其愚蠢可笑。” 说话者,正是香瑶。 她穿着夜行衣,连脸上都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 她走起路来,就像猫儿在散步,没有一丝声响传出。 然而,莺莺看着她的身影。更像是一阵风刮过来的鬼魅。 香瑶发出的声音虽然能听出来是女人,不过,为了掩饰身份,她还是把嗓音压低了。 香瑶缓缓地伸出右手,在空中扬了扬,道:“我这一掌拍下去,便是三五个壮汉,也是一命呜呼的下场。现在我给你个机会,我不想杀你,我的目标是纪羽瞳。” 莺莺似乎没有听到香瑶的话,道:“姑娘,你赶紧走,只有我有一口气在,我会拖住她的。” 香瑶好像听到了世上最荒唐的笑话,咯咯笑了起来,道:“就凭你?” 就在这个时候,莺莺和纪羽瞳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个浑厚充满了磁性的声音道:“凭她不行,那么你看看我够不够格?” 纪羽瞳惊喜万分,转身看向床榻。 只见柳仕元已然坐起身来,只不过由于先天罡气伤到了五脏六腑,所以他的脸色是惨白惨白的。 然而,练过内家上乘功夫的人都知道,只要看到柳仕元的眼睛,便不敢对他有丝毫的懈怠。柳仕元的那一双眼睛射出寸寸精芒,让人无法直视。 纪羽瞳道:“仕元,你醒了?” 香瑶道:“哟呵,叫得可真是够亲密的,难不成这位公公是你的相好?身为一名不日便会被册封为一宫主位的女人,竟然如此亲密地称呼一名宦官,该死。” 柳仕元淡淡地道:“该不该死好像也轮不到你来决定吧,即便是你家主子,也没这个资格。” 香瑶恨声道:“将死之人,居然还有精力一逞口舌之快。” 柳仕元好整以暇,也不起身,依然坐在床上,道:“将死而未死,为什么不争,你奈我何,有能耐,来取我性命吧。” 香瑶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紧张了起来,就像被重物压紧了的弹簧,随时随地都会爆射而出。然而,她却死盯着柳仕元,动也不动一下。 因为,她想起来几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和柳仕元在安乐堂一招之间未曾分出高下,虽说她没有用尽全力,但是对方到底使了几分力,她也拿不准。 其实,她一眼便能看出,柳仕元的内腹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眼下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但是,柳仕元那双透着精芒的眼睛黑瞳中含着温润的一抹,这一抹光华说明了一件事情,坐在床上的这个男人一身的艺业应该比斗得“旗鼓相当”的那年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已经进入了化境,虽然他受了伤,如果以命相搏的话,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香瑶不动,正好给了柳仕元一点点恢复内力的机会。 柳仕元暗暗催动了下丹田内的气息,可是没有想到,丹田里如同被火燎刀刺一般,剧痛无比。 柳仕元喉口一甜,“哇……”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一下子喷出好远。 香瑶见状,不由得大喜过望,电光石火间,只见她香肩一抖,已经堪堪从莺莺的身边掠过。右手的两根手指夹杂着阴冷无比的寒风,点向纪羽瞳。 她的动作极快,常人以肉眼看过去,就像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影子。 毕竟是制造了“妖狐夜出”惨案的女人,为了能够帮万贞儿得偿所愿,香瑶已经把压箱底儿的功夫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 但是武功再高绝的人也会有初练功时养成的小恶习,这样的习惯不会因为艺业的增长而消失,虽然它可以变得几不可见,但是,由于被盯得死死的,所以,当香瑶稍微露出要发难征兆的时候,柳仕元几乎在同时,含着满口腥涩的血水,揉身迎了上去。那种后发而先至,迅捷如雷霆的速度和威势,不得不让香瑶舍弃了纪羽瞳,向侧边滑了出去。 香瑶娇叱一声,双脚点地,一双玉掌间罡风阵阵,竟然使出了刚猛无匹的招数,以硬碰硬,向柳仕元而来。她那双如春葱一般娇嫩的手,掌心处发出的却是震人魂魄的招数。 尤其,当想要发现柳仕元身上的伤比她第一眼察觉到的还要严重许多,她心中便窃喜了起来,手上不饶人,将柳仕元所有的活路封死,逼得他和自己掌掌相对。 香瑶的如意算盘打得相当响,因为她、柳仕元和纪羽瞳三个人同在一条直线上,如果柳仕元不敢直撄其锋的话,她分金裂石的这一掌便会结结实实地拍在纪羽瞳的胸口处。 但是如果柳仕元选择到纵后撤,拉上纪羽瞳闪避的话,她更是完全占据上风,全力施为去突袭,无论是从力道上,还是速度上,都是柳仕元无法分心去应对的。 到那时,毙命当场的便是柳仕元。 柳仕元一死,那么在场的两人还不是砧板上的肉,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 在她看来,柳仕元已经是无法选择,无路可退,唯有和她香瑶力拼接下来的这一掌。不过带着内伤的柳仕元乃是以彼之短攻人之长。 这一下,没有任何的闪转腾挪身法可言,只是力道与速度的巅峰碰撞 在两人四掌相接的时候,发出了“嘭……”地一声巨响,那种金属撞击的声音震人心魄,让在场的四个人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香瑶只觉铺天盖地的巨大力道砸向了自己。 她的脸顿时变成了金紫色,一招乳燕投林,向后翻转,以图把这股力道卸下去。 但是她翻转落地后,却还是蹭蹭蹭蹭向后退了几步,右脚抵住了墙壁才勉强站住。 柳仕元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他却是退无可退。 无奈之下,柳仕元动也不动,咬着牙硬生生将力道同样巨大的冲击承受了下来。 不过,他的口鼻处,开始向外喷涌出乌黑乌黑的血。 香瑶洋洋得意地发出了与她娇媚可人的脸蛋完全不同的诡异笑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接得住我几掌。” 话音落下,她又欺身近前,不给柳仕元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掌接着一掌,犹如连绵不绝拍向岸边的海水,那样子是要看着柳仕元力竭而死,气绝当场。 第一百一十章 安乐堂之殇(三) 她和柳仕元四掌每相对一次,便觉得柳仕元的力道便减弱一分。 当然,她心知肚明柳仕元是不容易对付的角色,这样霸道的法子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柳仕元力道减弱一分,她的攻击力道也下降些许。不过,总体相较而下,柳仕元心肺经脉被震断就在眼前。 就在她狞笑着准备拼尽全身功力将柳仕元筋骨寸寸打断的时候,她的“最后一掌”承受住的却是陡然增大数倍的刚猛力道,这力道透过她的掌心,如破城锥,那种聛睨一切,摧枯拉朽的气势瞬间将她内力的防线摧毁。 香瑶的血肉之躯承受不了如此可怕的劲力,她惨呼了一声,整个身躯好像断了线的风筝,比来时更快,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墙壁上,撞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只这么一下,香瑶便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她全身上下的骨头尽数折断,死亡,已经是近在眼前。 香瑶嘴里面的血,如泉涌一般汹涌而出,她含糊地道:“真是没想到,一个人可以隐忍到这种程度……”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柳仕元冒着一个拿捏不慎便瞬间崩死的危险,在硬碰硬的时候向香瑶示弱,在让她觉得完全占据上风的时候,以尽散全身功力的搏命,让身体潜在的罡气尽数吞吐而出。 在香瑶靠着墙软软倒下的时候,柳仕元才堪堪向后退了几步。 站在他身后的纪羽瞳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这时,柳仕元功力尽散,劲力几乎连常人都达不到。 柳仕元呵呵笑了起来:“除了你,这京城,这后宫,便再也没有夜出的妖狐了吧。” 柳仕元彻底放下心来,这样一来,他便算是功德圆满了。 可是,事情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双手手骨尽数折断的香瑶左脚在右脚的脚跟狠劲一磕,一根钢针从右脚尖攒射而出。发出了瘆人牙齿的声音。 那是强力机簧才能发出的声响。那根针,闪着荧荧的蓝光。 毒针。 香瑶断气本只在眨眼间,她的这一拼命举动更是加快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速度,但是她坚信自己就算断气,也会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完成自己的使命。 听着那一声最“悦耳动听”的声音,香瑶笑了,她笑得很美,如果没有那方黑帕遮住的话,绝对是绝世芳华的倾城一笑,她的双眼弯成了两轮月牙。怔怔地看着前方,好像就在她不远处。有她最心爱的情人。 眼看着就要如愿以偿,一道身影却挡在了纪羽瞳和她之间,就在毒针即将射入纪羽瞳身体的那瞬间,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 这屋里,只剩下莺莺,她的身上是没有一点功夫的。 她之所以能够出现。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她把救下纪羽瞳视为她的本能反应。 莺莺用她女人最美年华绽放出的青春躯体挡住了钢针的去路。 钢针蹿入了她的身体。 然而,夺命的钢针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看来强力机簧的巨力绞盘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它摩擦着莺莺的肋骨,发出了尖啸的声音。 莺莺连痛呼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斜斜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就在莺莺倒地的同时,毒针透过她的身体,以强弩之末的力道,扎向了纪羽瞳的胸膛。 由于有莺莺肉身的阻挡。毒针力道将竭,所以,它钉到纪羽瞳身上的时候,只进去一点点。 纪羽瞳“哎呀”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将那根针拔了出来。 针扎得很浅,只有针头沾上了少许的鲜血。 看到这番情景,香瑶笑得更加甜美,莺莺以身护主的意外状况显然仍是于事无补,应该毒针只要见到血,在纪羽瞳的身上形成很小的伤口,她的任务便可以完成。 “你……你笑什么?” 柳仕元四肢无力,连说上一句话都很费劲,倚靠着纪羽瞳。 他从香瑶诡异阴险的笑眼里,察觉到了危险。 香瑶道:“我……我为什么不能笑,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也不妨告诉你们,纪羽瞳,你死定了。” 柳仕元听到她这么说,面如死灰 看到他这样,香瑶更加开心,道:“那……那要不要我告诉你们,那根毒针上面沾了什么毒?咳咳咳咳……即便你们不想问,我也会忍不住说出来的。那根针上面的毒,是我精心研究多年才创出的杰作,哪怕只沾到一点点的血,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毒便会走遍全身,沾到的毒越小,死得便会越难受。全身上下,就好像被石化了一般。哦……哦对了,我还给它起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望夫石。纪羽瞳,你可别怪我,如果你要怪,便怪那个不长眼的丫头,如果不是她自作聪明帮你挡那一下的话,足量的望夫石之毒,会让你痛痛快快地离开人世的。” 柳仕元听了,肝胆俱裂,道:“你这个恶毒的妇人,我要……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香瑶又咳嗽了起来,她的血变得又稠又黑,她急喘了几口气,道:“这……这应该不劳您费心,中了你那一掌,我已然是碎尸万段了,真……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刚猛霸道的武功。得见一回,死……死也值了。” 说完,她又急促地喘了起来。 柳仕元如坠冰窟,道:“羽瞳,扶我过去。” 香瑶道:“怎么,想从我身上翻出解药吗?呵呵,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认为我身上会装它?告诉你,我这个人在制作毒药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备下解药来救人。我只杀人,不救人。” 听到香瑶的这番话,纪羽瞳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般。 香瑶道:“怎么?纪羽瞳,你是不是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纪羽瞳根本不和她答话,道:“于公公他们呢,你将他们怎么了?”她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对别人的关切,仿佛自己没事儿。 香瑶一双眼睛把纪羽瞳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从她所活着的世界角度,她完全无法理解,纪羽瞳已经被宣布死期,她却丝毫感觉没有一样,居然还有闲心去问别人的死活。 香瑶并不是觉得纪羽瞳有多么的伟大,而是觉得她不可思议,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纪羽瞳见香瑶一言不发,心里面已经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是,纪羽瞳不死心,她加重了语气,道:“我问你,于公公他们怎么了?” 香瑶道:“本来,我认为这个世上的人都是存有私心的,都是为自己而活着的,真没想到,我会看到你这样的女人,怪不得,他们都心甘情愿为你而死。来的时候,我的主子下令,安乐堂里的人,不许有人能够看到明天的日出。” 纪羽瞳听到这话,整个人呆住了,道:“就因为他们照顾了我,万贞儿便要杀了安乐堂里的所有人?她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点人性?她怎么那么残忍?” 香瑶道:“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哪怕你语出再恶毒的话也是没用的了。说句心里话,我香瑶这一生,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是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得不说,仅仅见你几面,我都已经稍稍受你的影响了。” 说到这里,她决定再吓一吓纪羽瞳道:“你知道吗?当你死的时候你会变得非常丑陋,丑到没有人愿意碰你的尸首。” 纪羽瞳道:“那又怎样?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哪怕生前嚣张跋扈如你的主子,死后也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能有几人真会为她伤心流泪,也许你会,但是你却死在了她的前头。等到她咽气的那一天,大家会暗暗叫好,就算有人愿意为她收尸,心里面也是充满了怨憎的。” 香瑶道:“住嘴。” 纪羽瞳道:“不,我为什么要住嘴。在你的世界里,也许没有好人与坏人的区别,有的只是唯命是从,你的主子是你的天,别人的命就都不算命了吗?你告诉了我那么多件事情,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情,我非常庆幸你绝无违逆你主子之命的想法。因为,只要你死了,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害得了我的孩儿,太后娘娘会保护着他慢慢长大,我的孩儿越大,你的主子便会在绝望中越陷越深,生不如死,待到他荣登大宝的那一天,他会成为大明王朝最最英明睿智的君王,而你的主子穷尽一生,也无法拿他怎样。” 纪羽瞳的每一句话,就像锥心刺骨的疼痛直扎进香瑶的心窝,道:“不……不……” 听到纪羽瞳的这番话,香瑶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中,她真的不应该为了替万贞儿出一时之气而意气用事,她很想活下去,去帮万贞儿解决她心头中最大的祸患。然而,她却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在喊完最后两个字之后,香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无尽的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开心中结(一) 纪羽瞳侧脸看了看柳仕元,她的心突然犹如被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 “哎哟。” 纪羽瞳拧着眉,捂住了胸口。 柳仕元道:“羽瞳,你怎么了?” 纪羽瞳道:“没想到这女子制毒的手段如此匪夷所思,仕元,她的毒竟然让我无法想你。每想你一下,我的心便疼一次。” 柳仕元道:“羽瞳,别说了,是我无能,我救不了你。” 纪羽瞳道:“死亡是我们任何人都避免不了的,纵观历史长河,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生命更是如白驹过隙。仕元,这些年,有你陪在身旁,我已经知足了,你别这样好吗?既然知道我离开的日子越来越少,你就不要惹我难过,你我开开心心地度过以后的每一天,答应我,好吗?” “好,我陪你,人间地下,我都陪着你。” 柳仕元泪如雨下,拼命点着头。 纪羽瞳道:“我知道我在你心里面有着怎样重要的地位,我也不强求你,仕元,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得都在你的前头,你不能让我伤心。” 柳仕元道:“一定,这一世,只有你惹我伤心难过的份儿。” 纪羽瞳勉强笑了笑,伸手摩挲着柳仕元的脸,道:“这才是宠我,爱我如初的仕元。” 纪羽瞳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莺莺和蒋姑姑,道:“仕元,你现在还有气力吗?” 柳仕元道:“万贞儿派来的这位姑娘极难对付,我是散了一生的功力才得以重创她。眼下,手脚乏力。还得调一调气息才行。” 纪羽瞳道:“好,那我们就坐在地上歇息好吗?等歇息好了,我们把蒋姑姑、莺莺她们扶上床,这些年,她们为了我和天赐,也吃了不少的苦,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她的话。听得柳仕元双眼发酸,是啊,这些年,她们在安乐堂里,就像一家人。与世无争,其乐融融的活着,没想到,最终还是没有逃得过万贞儿的毒手。 就这样,柳仕元和纪羽瞳斜斜地相互倚靠着,坐到了地上。 在坐定后。纪羽瞳又捂住了胸口。 柳仕元道:“羽瞳,疼得厉害吗?” 纪羽瞳轻轻摇了摇头,道:“倒不是特别厉害。只是那一针接着一针很是讨厌。” 她深有感触地反手递出去,握住柳仕元的手,晃了起来,道:“不过。我还是挺感谢她的,她让我知道,原来,心痛是这样的感觉。原来,我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仕元,你会如我想你般想我吗?” 柳仕元道:“会,而且我只会比你更多一分。今生来世都会。” 纪羽瞳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她不会如其他人那般轮回,在过完这一世后,她便会去见阎罗神君,接受阎罗神君的命运裁决。 她叹了口气道:“仕元,你知道我是多么想生生世世都能和你在一起吗?” 柳仕元道:“知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知道,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不光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都会在一起。羽瞳,你可千万不能忘记我,要不然,别说天涯海角,就算隔了千百年,我也会追过去的。” 听到这里,纪羽瞳潸然泪下,忍了这么久,她终于忍不住了,道:“仕元,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这么一说,我有多么地不舍。” 柳仕元道:“好,我不说,不说了。” 柳仕元和纪羽瞳再也不言语,头靠着头,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相互握着的手已经微微出汗,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样贪婪地分享着在一起的时光。 好一会儿,纪羽瞳先动了动:“仕元,你的气力恢复了些吗?” 柳仕元道:“好了许多,你呢,还痛吗?” 纪羽瞳道:“我能有一时一刻不想你吗?” 柳仕元道:“那可怎么办?” 纪羽瞳道:“不碍的,我已经开始习惯了,仕元,扶我起来。” 柳仕元转过身,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纪羽瞳。 他们二人缓缓走到了莺莺的面前。 虽然莺莺的体内已经布有剧毒,也许香瑶并未说谎,莺莺的脸上没有惊恐和疼痛,双眸紧闭,一边嘴角微微上翘,好像做了人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后睡熟了,在睡梦中,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充满了骄傲。 纪羽瞳看着入梦一般的莺莺,泪如雨下,道:“都说很多美人笑起来的时候嘴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歪,莺莺如今才二九年华,正是少女刚刚长成的时节,却为了救我,早早凋谢。莺莺,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挡了这一下,我纪羽瞳这一生已然无法报答。那么,希望在来生你为主子我为奴,由我来伺候你。莺莺,你且慢走,在奈何桥边等等我,用不了一个月,我便会与你相会。” 柳仕元扶着纪羽瞳柔弱的双肩,道:“羽瞳,我想莺莺妹妹绝不希望听见你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来,他们是把我们当成了最亲最近的家人,难道家人相互之间关心照顾是想要得到什么回报的吗?如果你心里面是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可是对不住莺莺舍身救你的一片苦心,她是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替她替安乐堂的所有人活下去,即便……即便是知道今生无望,来生她同样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而不是为她们当年作马。” 纪羽瞳点了点头,道:“仕元,你说得对,是我想错了。来,我们一起,把莺莺抬回她的房间,地上太凉,我不想她连这最后一点点享受的机会也没有。” 柳仕元道:“好的,羽瞳。不过你的身上也带着伤,就让我一个人来吧。” 纪羽瞳哽咽着道:“好的,不过仕元,你现在能行吗?” 柳仕元道:“虽然功力尽失,但是我毕竟还是男儿身,蛮力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的,你就放心吧。” 柳仕元弯下腰,双手插过莺莺的腋窝,想把莺莺拽起来。 没想到,第一下,他便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住。 对于全身功力尽失后的行为动作,柳仕元一时无法适应。 纪羽瞳连忙扶住他,道:“仕元,哎哟……” 由于关切的缘故,纪羽瞳的心口处如同被锤子砸了一下。 柳仕元道:“羽瞳,你怎么了?” 纪羽瞳皱了皱眉,道:“这该死的,越是关切,疼得越是厉害,好可怕的毒药。” 柳仕元道:“你还是在一旁看着吧,我一个人来就成。” 说着,柳仕元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方才把莺莺拉了起来。 都说人死沉死沉的,死去的人感觉上确实比活着的时候要重一些。 “莺莺妹妹,哥哥和姐姐带你回房,好好睡一觉,再一醒来,你便是一生衣食无忧人家的孩儿了。” 柳仕元把莺莺横抱在怀中,柔声地对她说着,就好像,她真的只是睡熟了而已。 纪羽瞳站在柳仕元的身旁,扶住柳仕元的腰部,帮着他慢慢离开。 在走到门槛处,他们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蒋姑姑。蒋姑姑的脸依然是青紫青紫的,让人不忍心去看第二眼。 看到如此惨状,纪羽瞳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道:“那个女人怎么如此狠心,蒋姑姑多好的一个人。” 柳仕元转过脸,看着纪羽瞳,突然,他决定,在纪羽瞳离开人世时不再追随她而去,他要做一件事情。 在打定主意后,他弯下腰,将莺莺放在了门板边,让她斜倚着坐了下来。 纪羽瞳见状,道:“仕元,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仕元拍了拍纪羽瞳的手,道:“羽瞳,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他站起身来,向香瑶走去。 走到香瑶的面前,他弯下腰,一把扯下香瑶的面罩,看着她如花的容颜,冷冷道:“可惜了这张脸,居然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他粗暴地一把环过香瑶的腰际,像扛着一袋麻袋,把她担在了肩上,向纪羽瞳道:“羽瞳,待我先处理了她再来。” 纪羽瞳道:“你要将她送到哪里?” 柳仕元道:“她是万贞儿的贴身侍婢,为了万贞儿,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反推之,万贞儿一定待她不错。今夜,我要让她从这个世上消失,连尸首都找不到,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她下落不明会成为万贞儿心中解不开的一个疙瘩。” 柳仕元打定的主意便是,他不会追随万贞儿而去,他会在后宫里耐心等待,等着有朝一日能够靠近万贞儿,告诉万贞儿一个残酷的现实,那便是,她最贴心的宫女是被他杀的,而且连尸首都是他处理的,她这一生,都别想找到香瑶在哪里。 他要看到这些年来,后宫惨案的罪魁祸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安乐堂里有一口井,柳仕元把香瑶带到了井边,然后,他解开了香瑶的夜行衣。 在香瑶的腰间,他发现了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贴身佩戴,连行凶也没摘下,可见玉佩对香瑶有着何其重要的意义。 柳仕元把玉佩扯了下来,揣进怀里,对于他带给香瑶的最终归宿,柳仕元没有一丝丝的怜悯,因为他觉得,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开心中结(二) 他找了两块石头,绑在了香瑶的两条腿上,然后吃力地将她竖了起来,丢进了井里。 “咕咚……” 井里面传来了一声闷响。 借着微微的夜光,柳仕元一瞬不瞬地盯着井口荡漾的水波,心道:“别怪我心狠,这一世,你所造成的冤孽,落得这样的下场已经算是便宜你了,希望这一波水能够洗刷你的罪孽,让你的魂灵得以回归善良。” 纪羽瞳远远地看着,待柳仕元忙完了一切,走到她身边,幽幽地道:“人都已经死了,何必如此作贱她。” 柳仕元道:“羽瞳,像这样肮脏的人,就算是万劫不复都不解恨,我这只不过是小小惩戒罢了。” 纪羽瞳道:“你竟然如此恨她?” 柳仕元道:“谁让她伤害了我最亲最爱的人。” 纪羽瞳痴痴道:“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而已。这世间,人们或因爱,或因恨,或为名,或为利,眼睛便被蒙蔽住,除了自己所关心的,什么都看不到。” 正说着,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火把噼里啪啦地火星爆炸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功夫,院门外的那道过道便通明起来。 门被打开,两排皇宫大内侍卫挎着刀并行跑了进来,然后认准了各自的点儿,停下来、转身、站定。 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的,气势十分逼人。 看到眼前的阵仗,纪羽瞳和柳仕元对望了一眼,心道:“应该是朱见深来了。” 可是,朱见深为什么会在入夜后赶到安乐堂来呢? 原来,朱见深在见过朱佑樘后便召集了彭时、商辂、李贤、万安等人。商议如何向朝中大臣以及天下的子民们解释,为何后宫中突然会冒出一名六岁上下的皇子。结果,商议了半天始终选不出个令他满意的说辞。 无奈之下,朱见深便交给几位大臣一个任务,那便是连夜拟定一个方案。第二日早朝前便呈上来给他看。 商辂等人接了任务,匆匆离开。 一直处在兴奋状态的朱见深没了事儿,开始细细琢磨适才被万贞儿的一通呛声抢白。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里面渐渐生出了一个疙瘩。 而且有了血脉相连的关系,朱见深对纪羽瞳的情感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他等不下去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所以,他便带着大内侍卫和众多的宫人们,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安乐堂。 走在最前面的大内侍卫还没有到达该站定的地点。他们继续跑着。虽然个个都身怀绝技。但是在宫里面待得久了,哪会曾想这里会有什么危险。 尤其他们是从手持火把站在院门外过道处进来,眼睛一时半会儿没适应安乐堂内漆黑如墨的环境,为首的两人中一人一个趔趄,似乎是一只脚被脚底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一下子没收住,往前冲出两尺。差点摔倒在地。 如果摔倒的话,将会在皇上面前出洋相。他连忙下盘一沉,稳住了身体。 从脚尖踢出的感觉,他觉得那应该是躺在地上的人。 随后跟上来的宦官见状,把气死风灯往地上一照,这名大内侍卫迅速抽出腰间的刀,大叫起来:“有危险,快,保护皇上。” 朱见深满怀期许,兴致勃勃地走了老远,赶到安乐堂,刚刚抬起一只脚迈过安乐堂大门的门槛,还没有怎样,便被如临大敌的大内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 他站在密不透风的保护圈正中心,有些恼怒,喝道:“你们给朕让开,干什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里是皇宫。” 那名差点被绊倒的大内侍卫一手握住刀柄,刀尖向下拄地,半跪着道:“皇上,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具公公的尸首。” 当听到安乐堂里有人死去,本来挟着威服四方帝王之气的朱见深顿时也没有了刚才的处乱不惊,他乱了阵脚。当然,他并不是害怕自己的生命会有什么威胁,而是担心纪羽瞳的生死。 朱见深连忙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朕四处找找,查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内侍卫们见状,道:“是,皇上。” “哐啷啷……”响声此起彼伏,钢刀刀身映着火光。大内侍卫们精神高度集中,训练有素地两三人呼应着,向着安乐堂的各处推进。 不远处的纪羽瞳看到了院门处的动静,道:“皇上,不用了。”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虽然已经相隔六年的时间,但是纪羽瞳的声音却早已刻进了朱见深的心底,即使在千万人之中,只要她一开口,朱见深便能知道发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纪羽瞳。听到这个声音,朱见深悬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大喜过望,一边向声音的方向跑,一边道:“羽瞳,你没事儿吧?出了什么事儿,有没有吓到你?” 朱见深撒丫子这一跑,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站在朱见深前面的人赶紧向两边闪,身后的人赶紧追上前,四周的人全都喊着同样的话:“皇上,您小心脚下。” 朱见深三步并作两步,谁都没想到养尊处优的他竟然还能有如此快的奔跑速度。 当看到纪羽瞳被柳仕元扶着倚靠着门站住,门板边半坐着一人后,朱见深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紧张,道:“羽瞳……” 纪羽瞳却全然没有朱见深的反应,淡淡地道:“多谢皇上的关心,奴婢没事儿。” 朱见深道:“安乐堂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纪羽瞳道:“皇上,奴婢以为,这件事情即便您知道了,也不会严惩罪魁祸首的,还是不说的好。” 朱见深道:“为何不说,是什么人,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敢在皇宫里行凶伤人,羽瞳,你一定要告诉朕,朕肯定会为你做主,严惩真凶。” 纪羽瞳却依然道:“皇上,奴婢再次恳请您不要追问下去,因为,一点意义也没有。” 朱见深道:“你怎么能说这番话?” 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一名大内侍卫走到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半跪道:“皇上,院内一共死了三名公公。” 朱见深道:“羽瞳,安乐堂里一共几个人?” 纪羽瞳道:“七个,如今,就剩下我和仕元两个人了。” 朱见深听到后怒目圆睁,道:“查,朕绝对要严令彻查,朕的后宫中居然发生了命案,一夜之间被连杀五人,如果不彻底查处的话,让朕,让后宫中的人如何睡得安稳?” 纪羽瞳道:“皇上,您真的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朱见深道:“怎么,羽瞳,你知道凶手是谁?” 纪羽瞳道:“当然知道,不过奴婢担心皇上您听到后会改变现在的态度,您一定不会相信奴婢所说的一切。” 朱见深道:“不会的,只要你所说属实,朕一定命人彻查严办。” 纪羽瞳道:“如此,就请皇上您先行把周围的侍卫大哥和公公宫女们屏退到两丈之外。” 见纪羽瞳如此慎而重之,朱见深的心里头却开始有些发憷,朱见深恍惚间突然想到了万贞儿,会是她吗?她会如此凶残吗?如果关乎她,更不能让宫人们听到:“你们分头到安乐堂各处细细搜查,千万不要被凶手隐藏其中。其他人,按照纪姑娘刚才说的做,离朕远远的。” “是,皇上。” 当所有人听从命令散开后,朱见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羽瞳,你说吧。” 纪羽瞳道:“皇上,到安乐堂行凶的是一名女子,她今晚的目的是把安乐堂里的人尽数除去。” 朱见深道:“什么,是一名女子?” 纪羽瞳道:“而且还是皇上您认识的一名女子。” 朱见深道:“是谁?” 纪羽瞳道:“她的名字叫香瑶,皇上,这个名字您应该很熟悉吧。至于她是何人身边的人,您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朱见深愣住了,他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朕认识香瑶将近十年的时间,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未曾见过她身怀杀人的伎俩,她在朕的面前可一直是柔柔弱弱的一名宫女模样。” 纪羽瞳道:“画虎画皮难画骨,就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未在皇上面前展露过身手,所以奴婢才不愿意跟您说是谁动的手。若是再有别人在场,传扬出去,别人一定认为奴婢是恶意中伤。其实,皇上您心里面自有一杆秤,奴婢诞下佑樘,安乐堂的人协助奴婢把他养大,后宫之中谁人最痛恨,想必不是特别难猜吧。” 本来,纪羽瞳不愿意和朱见深多说一句话,但是万贞儿既然能向安乐堂的人下手,那么在她死之后,万贞儿一定会锲而不舍地对朱佑樘暗下杀手,虽然她知道朱佑樘的未来,但是过程,她却无从得知。为了以防万一,纪羽瞳不得不做着微乎其微可能的努力。 当然,得到的结果是和她预期相悖的。 朱见深道:“为什么连你也把矛头直指万贵妃?从朕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关于攻讦她的风言风语便没有断过。竟然连你……朕不相信,朕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解开心中结(三) 纪羽瞳道:“因为她爱你,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你。可是正是因为这份爱,所以她不愿意有任何人与她共同分享你,因爱生妒,因爱生恨便是由此而来。而妒恨能够将一名女子的良知和善良燃烧殆尽。相伴您时间最长的这名女子,除了您,谁都有可能成为她处之而后快的对象。这些年来,替她去完成种种惨案的直接行凶者,便是香瑶。” 朱见深道:“那你怎么知道行凶人是香瑶,你是不是看到她的长相了?” 纪羽瞳道:“看到了,她那张如花的娇嫩的容颜,看得是真真切切。” 朱见深道:“那么她人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安乐堂内?” 纪羽瞳摇了摇头道:“不在。皇上,您别费心了,您是找不到她的,她整个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在不知情的人听来,香瑶是因为被认出来,所以畏罪潜逃了。若想知道她是不是畏罪潜逃,只要回昭德宫核实一下,便可验证。 逃走了,那便“死无对证”。 朱见深依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万贞儿的幕后指使,他还是选择性地进行人为,所有的事情,只不过是香瑶的个人行为。就算累累血案都和万贞儿有关,他也得原谅她,因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万贞儿陪着他。万贞儿再冷血,对他却是真的。 朱见深道:“羽瞳,既然找不到人,朕明日下令各州县府道画影图形缉拿香瑶,今晚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待抓到香瑶后再进行拷问,好不好?” 纪羽瞳道:“皇上。您这是在和奴婢商量的吗?奴婢可承受不起。” 朱见深道:“羽瞳,你别这样,安乐堂的事情,触目惊心,朕是不会忘记的。一定会查下去,但是今天晚上的重点不在于此,今儿个朕可是专程来接你离开这里的。” 纪羽瞳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掌握着天下众生的生杀大权,也许在您看来,一声令下,即使千百个人头落地也不过是寻常的事情,奴婢不就是您一声令下,数十万日鏖战。死伤十多万人后的附属战利品之一吗?但是在奴婢看来。人命大如天。虽然奴婢知道您一定不会继续追究下去,但是奴婢的心里还是无法平静,所以,皇上,请您回吧,奴婢舍不得离开这里。” 朱见深道:“羽瞳,朕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但是朕今天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像父皇、像母后、像朝中大臣那般逼迫朕,逼迫朕对自己有过天大恩情,爱朕胜过爱自己的女人下手,这一生,朕亏欠她太多太多。如果没有她,朕可能早就变成了黄土堆里的一堆懒骨头。宫里面这些年的风言风语就算是真的,朕还是会原谅她。在你出现之前,朕只把这样的待遇给予她一个女人,但是自从你出现后,朕觉得,你在朕心目中的分量不比她差,所以,请别让朕觉得为难。羽瞳,请随朕一起离开吧,朕会马上册封佑樘为皇太子,入住东宫,然后封你为贵妃,好不好?” 纪羽瞳浅浅一笑,道:“多谢皇上您如此地错爱奴婢,只不过奴婢命轻,承受不起您赐予的一切。还请皇上把对臣妾的爱多多分给宫中的其他妃嫔吧,为了佑樘,奴婢会离开安乐堂的,奴婢会陪着他,度过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 朱见深愣住了,道:“羽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羽瞳道:“皇上,不瞒您说,奴婢身上中了香瑶淬有剧毒的毒针,她在临‘走’之前告诉奴婢,奴婢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光。” 朱见深听到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他摇了摇头,不信道:“不……这不可能。羽瞳,你不用担心,宫中有那么多太医,他们个个精通医术,是杏林圣手,朕一定会命他们医治好你的。同时,朕会召集全天下的名字为你瞧病的。” 纪羽瞳道:“皇上,奴婢请您不要劳师动众。俗话说,药医不死人,香瑶可是带着满满的自信来刺杀奴婢的,可见她是有着充分的准备,而且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毒药已经走遍了奴婢的全身,渗入四肢经脉也不一定,如果皇上不死心,认为奴婢还有生还的可能,尽管即刻着人传太医来。皇上,这些年,安乐堂就是奴婢的家,请您让奴婢再在这里住一晚上吧。” 朱见深道:“如果你想住在这里,请让朕陪你,行吗?” 纪羽瞳婉拒道:“不用了,皇上。” 朱见深道:“羽瞳,为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便一直拒朕于千里之外呢?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朕便如此令你讨厌吗?” 纪羽瞳道:“不,皇上,怎么会呢?您是一位翩翩美男子,又是如此痴情,怎么会有女子讨厌你。” 朱见深道:“可是你……” 纪羽瞳道:“如果您只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儿汉,痴情如此,对于您钟意的女子,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但是,您却偏偏出生于帝王家。这个时候,您的痴情,便很有可能成为一种灾难。即便您是帝王,如果羽瞳心无所属的话,必然会心动。但是,在遇到您的时候,奴婢的心里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塞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别人,即便您是皇上,奴婢也不会有所退让。” 朱见深道:“羽瞳,你可知道,你如此说,朕会很没面子,朕是会恼羞成怒的,朕如果恼怒起来的话,可是和寻常人家的男子不同,用你的话说,朕掌握着天下众生的生杀大权。” 纪羽瞳莞尔一笑,道:“但是奴婢相信您不会的,皇上。因为您是相当柔情的一个人,您的心肠,比想象中柔软许多。” 纪羽瞳道:“冰雪聪明、倾国倾城如你,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可惜。朕却无福,在你的心目中容有一方。这,将成为朕一生中最大的遗憾。羽瞳,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朕,你心目中的他。是何方神圣?” 此时此刻,纪羽瞳也不害怕朱见深说得是真心还是假话,因为她知道。柳仕元比她更加不畏惧生死,纪羽瞳转过脸,柔柔地看了看柳仕元,娓娓道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朱见深看了看柳仕元,他对面的这名宦官蜂腰猿背、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他不由得自愧不如道:“果然是一名可以让天下女子痴心以往的男子,羽瞳。也许确实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你。” 纪羽瞳道:“我绝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女子。他不仅仅有一副堪比潘安的容貌。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肯为了我,牺牲自己一切的好人。” 朱见深听到这里,“呵呵”笑了笑,道:“羽瞳,请不要当着朕的面。如此夸赞另外一个本来就已经让朕羡慕嫉妒不已的男人好吗?既然你我都以敞开了心扉,而你更是让朕解了这些年的心结,那么朕便不再打扰你,今天晚上,就让你安安静静地和他在安乐堂,度过属于你们的夜晚。明日一早,朕再来接你,好吗?” 纪羽瞳道:“多谢皇上如此宠溺羽瞳。” 朱见深道:“朕是多么想集万千宠爱于你一身啊。” 纪羽瞳道:“奴婢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请您把对奴婢的爱,对奴婢的情转移到别的女子身上,她们和奴婢不同,她们的心中有您。” 朱见深道:“朕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难道朕在你心目中一点位置都没有吗?” 纪羽瞳道:“如果不是出了内藏库那件事情,奴婢会和皇上您,成为最好的朋友。” 朱见深喃喃道:“最好的朋友,这世上,还没有谁想过要和朕成为最好的朋友。” 纪羽瞳道:“所以,奴婢和他们不同。” 朱见深道:“对,没错,你和他们不同。就因为这一点,朕对你才有别于他们。” 朱见深顿了顿,道:“羽瞳,朕是不会放弃希望的,朕明日便先把京城的名医都传唤进宫,朕不信治不好你体内的毒。” 纪羽瞳道:“皇上,还有这个必要吗?” 朱见深重重点了点头,道:“有,当然有。” 纪羽瞳道:“既然皇上心意已决,奴婢自然不能抗旨不尊。皇上,在您临走之前,仗着您对奴婢的这份情,奴婢斗胆请您吩咐人办两件事情。” 朱见深道:“但讲无妨,不过……” 朱见深的犹豫纪羽瞳一下子便猜到了,她道:“皇上,请放心,奴婢是不会让您做严惩今晚之事的罪魁祸首之类的事情,奴婢是想请皇上着人为蒋姑姑于公公他们选一处风水上佳的地方,此生了了,奴婢想让他们来生得以寻得个好去处。另外,万望皇上您尽可能保住张公公、香婉和香若姑娘的性命。奴婢担心,贵妃娘娘今夜不但在安乐堂动手,只怕昭德宫也会进行清理。” 朱见深道:“好,朕都记下了。” 纪羽瞳道:“皇上,您是这天下对奴婢第二好的男人,奴婢会把这段情记在心里。今生来世,都会记得。” 朱见深道:“羽瞳,别这么说,你知道朕要的不是你说的那些,朕要的你今生给不了。朕走了,朕这就去昭德宫,到那里后便会向贞儿要人。” 说完,朱见深转身快速向安乐堂院门外走去,在见到纪羽瞳的这几面,这是纪羽瞳第一次央求他去做一些事情,同时,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得把这件事情办妥才行。 在朱见深离开后不久,簇拥着他离去的大内侍卫们中有几人折返了回来,他们是奉命来取蒋姑姑他们五人的尸身的。 大内侍卫们的动作很轻很轻,似乎是怕惊吓到“熟睡”中的他们一般。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都走了 朱见深走得飞快,当他赶到昭德宫中,一进门看到香芝,便道:“香芝,香婉和香若她们呢。” 香芝眼神闪烁,道:“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香芝的反应,朱见深的心一沉。 他快步直奔昭德宫的寝室。 听到外面宦官的高呼声,万贞儿迎了出来,道:“皇上,此时此刻,您不去享受天伦之乐,怎么到臣妾这里来了,您就不怕太后娘娘她生气吗?” 朱见深并不回答她,而是道:“爱妃,香婉和香若两人何在?” 万贞儿道:“皇上,这么晚了,您找她们做什么?” 朱见深道:“今天晚上是香芝当差,所以她们不在这里。皇上,如果您找她们有事儿,臣妾命人去传就是了。” 朱见深听到这话,心里头有燃起了一丝丝希望,道:“去,快去传。” 万贞儿道:“香芝,去传香婉和香若来,皇上要见她们。” 香芝道:“是,娘娘。” 看着香芝远去的背影,朱见深又道:“爱妃,香瑶一向不离你左右的,怎么今儿个却不见她的身影。” 万贞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道:“皇上,您今儿个是怎么了?一踏进臣妾这里,便问这问那,皇上,您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特地来质问臣妾的?” 朱见深道:“没有。” 万贞儿道:“皇上,你我夫妻多年,您心里面想什么臣妾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如果您听了关于臣妾的什么话,请您直接问臣妾,不要这般拐弯抹角的。” 整个宫中,只有万贞儿能够这般顶撞朱见深。朱见深听到这话,同样道理,他也是对万贞儿对于事件的反应了如指掌。看着万贞儿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已经猜到万贞儿在说谎。于是,朱见深道:“爱妃,朕没有听到你所说的谗言,朕只是想知道香瑶她人在哪里。” 毕竟今天晚上的事情涉及未来皇太子的生母,像这样的事情朱见深是绝对不会为万贞儿撑腰的,在少了这个大靠山后,心中有鬼的万贞儿底气显得有些不足。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一直在找她呢。” 朱见深道:“只怕,只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听到这话,万贞儿心里面一“咯噔”。道:“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见深道:“就在刚才,安乐堂发生了凶案,五名宫人被杀,此刻。行凶者在逃,据羽瞳说,行凶之人,正是香瑶。” 万贞儿大感意外:“什么……” 她几乎要将“纪羽瞳还活着”的话冲口而出,但是基于朱见深今晚的反常举动。她硬生生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皇上您说香瑶去安乐堂杀人,不可能。” 朱见深道:“在听到羽瞳这么说时,朕的第一反应和你一样,所以,朕来瞧一瞧,可是,眼前的一切让朕心寒至骨子里,此时此刻,香瑶不是真的不在你身边吗?” 万贞儿不知道香瑶在安乐堂遭遇到了怎样意外的状况,很是替她的安危担心,她开始心乱如麻,道:“皇上,就算一时找不到香瑶,也不能证明她是凶手。” 朱见深道:“但是目前,她的嫌疑最大。如果过了今晚还找不到她的话,那么这些年来,宫里面莫名暴亡的人,恐怕都得算到她的头上。” 说着,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万贞儿,道:“爱妃,朕希望,这一切你都是被蒙在鼓里的,这一切,都是香瑶一人所为。” 一向觉得自己强大无比的万贞儿突然之间没了朱见深这个靠山,又没有了对自己死心塌地的香瑶的下落,她的心理防线在瞬间崩塌,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香芝踉踉跄跄、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皇上……香婉和香若她们……” 朱见深道:“她们怎么了?” 香芝道:“她们两人上吊多时,已经气绝身亡了。” 朱见深双眼圆睁,跺了跺脚,道:“走。” 万贞儿哭着道:“皇上,您去哪儿?” 朱见深道:“去找张敏。” 万贞儿瘫坐在地上,心道:“什么?” 走出昭德宫的宫门,朱见深向身边的程欢道:“程欢,快,快去看看张敏如何?” 程欢道:“是,皇上。” 程欢撒开腿向着张敏住的地方跑去,朱见深随后,一刻也不肯停留。 纪羽瞳让他尽量保住的人,三者已去其二,最后一个,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 但是,他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走过一个甬道,折转至张敏居住院落前面的那条通道时,程欢低垂着头,眼泪婆娑地迎面回来。 朱见深道:“程欢,你这是怎么了?” 程欢快跑两步,弯下膝盖,滑着跪到朱见深的面前,道:“皇上,张公公他……” 朱见深望着不远处的院子,想着张敏朝夕相伴的岁月,道:“他是怎么死的?” 程欢哽咽着,顺了一口气,道:“奴才进去后发现张公公已经俯倒在桌子上,他的手里面攥着两块金元宝,奴才摸了摸他的胸腹,他的胸腹之间坚硬异常,看情形,应该是吞金而亡。” 朱见深仰面朝天,张大嘴:“啊……” 在寂静的深宫,他的这一声叫传出很远,很远。 这一天,他经历了人生中的大喜大悲。 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皇子,他心目中最最疼爱的女人的形象却瞬间崩塌。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突然,纪羽瞳刚才的一番话在他的耳边响起:“因为她爱你,因为她深深地爱着你。可是正是因为这份爱,所以她不愿意有任何人与她共同分享你,因爱生妒,因爱生恨便是由此而来。而妒恨能够将一名女子的良知和善良燃烧殆尽。相伴您时间最长的这名女子,除了您,谁都有可能成为她处之而后快的对象。” 难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全都是因为一个“爱”字? 那么,这样的爱,是不是有些太沉重了? “走,程欢,引朕前去。朕要见张敏最后一面。” 程欢听到这话,吓了一跳,道:“皇上,您万万去不得。” 朱见深道:“为什么?” 程欢道:“张公公由于黄金的坠疼,整张脸已经扭曲变形,实在是可怖之极。更何况,奴才听说,刚刚断气的人,阴气是会冲撞到人的。” 朱见深道:“朕乃上天之子,九五之尊,有神灵庇护,朕有什么好害怕的。再者,张敏生前伺候朕那么多年,即便是死了,他的魂灵也是善的,也必定会认得朕。别说了,无论如何朕得去瞧瞧他,为他送这最后一程。” 朱见深威势逼人,难得在宫人们面前露出了王者的霸气。 待走进张敏住的地方,看了看简朴的四周,朱见深泪如雨下,道:“这些年来,你伴随朕左右日夜操劳服侍着朕,竟也没给自己好好布置些,张敏,朕欠你太多太多,朕一定会将你厚葬的。” 再往里走,便是张敏的床铺,里面的油灯依然在燃烧,张敏趴在床前的八仙桌上,动也不动一下。 朱见深道:“程欢,你们二人把张敏抬到床上,他已经够辛苦的了,临了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程欢道:“是,皇上。” 当程欢和另外一名宦官合力将张敏抬到床上,为他盖上薄被后,朱见深:“走吧。” 程欢道:“皇上,我们去哪里?” 朱见深道:“去见朕的孩儿。” 朱见深心含五味杂陈,离开了张敏的房间。万贞儿心里面也乱得像一团麻。 此刻,昭德宫中就剩下两名宫女,在灯火通明的宫室角落站着,好像没有生命的石像。 万贞儿在显得有些空旷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嘴里面念叨着:“香瑶不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就算出了什么意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怎么会不见了呢?” 走着走着,万贞儿突然就停下了脚步,她看了眼几乎快要打瞌睡的两名宫女,心里面突就蹿出一团无名之火,她冲着两名宫女吼道:“滚,你们全部给本宫滚出去。一个个全是没用的东西,传本宫的命令,昭德宫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今儿个晚上谁都不许睡,就算把后宫掘地三尺,也要把香瑶给本宫找到,本宫要见她,本宫马上就要见到她。” 万贞儿声嘶力竭地吼着,吼得自己心里面都没有底儿。像今晚这样的状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想想以往,好像发生过比今晚棘手得多危险得多的事情,香瑶告诉她什么时辰回来,基本上那个点儿便回来了。 对哦,今天晚上香瑶临出发前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会回来,这……难道香瑶已经猜到今晚会有不测吗?不……不会的。 两名宫女看着万贞儿阴晴不定的脸,心里面肝儿都颤得厉害。听到万贞儿让她们离开,如同获得了大赦一般,退着身子就逃离了面前。 看着空空荡荡的宫室,万贞儿丢了魂儿似的坐在椅子上,望向门外,突然,她意识到,香瑶在她的心目中地位何其重要,她居然离不开她。 然而,香瑶,你在哪里? 没有你在身边,后宫的夜,真的好冷,好长。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悔轮回(一) 安乐堂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十七天,纪羽瞳在尝尽身体僵硬不能呼吸的苦痛后,离开了人间。 当她脱离自己的身体,望着与自己几乎没有建立什么感情的宦官宫女们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只觉得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哭丧哭丧,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缓缓地踱着步子,习惯性地躲避着出出进进的宫人们。 在走出她当淑妃没有多久的宫室后,她驻足回望了下,丝毫没有觉得这里是家。 纪羽瞳心里面幽幽叹道:“这一世,就这么过完了?” 本来,魂魄只要一离开身体,黑白无常便会出现,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听到那叮叮当当的铁链声。 纪羽瞳喃喃道:“既然你们不来,那我便去看看他。” “看谁?” 听到耳边有人接她的话,纪羽瞳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道:“看到我这样,你们还有心思逗趣儿?出来吧。” “嘿嘿……” 随着两声吊儿郎当的笑声,黑白无常倏地一下,紧紧面对着纪羽瞳的脸凭空出现,黑无常那黝黑黝黑的脸距离她不过两寸远。 “啊……” 也许是存了故意吓唬纪羽瞳的心,黑无常是一副拖着长长猩红的舌头现身的。 他的目的达到了,纪羽瞳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黑无常扭着头,道:“哎,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就算质问,你也应该是问,你这鬼怎么这样?” 纪羽瞳知道辩不过“无聊”的他们,道:“你们什么时候出现的?” 白无常倒是俊俏的模样。道:“我们啊,可一直守候在你的身边。” 纪羽瞳道:“什么,一直都在?” 白无常嘿嘿笑道:“对哇。一直都在。这些年,无论黑夜还是白昼。我们从未离开过你的身边,就算是你和柳仕元……啊……” 纪羽瞳虽然已经是魂魄,但是她分明能感觉到自己会有羞涩的感觉,她跺了跺脚:“你们……你们可真是的,怎么说也是半神之体,那种事儿还能不回避一下的吗?” 黑无常道:“纪姑娘,我们已经在地府修行多年。说不上五蕴皆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看与不看,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们的耳聪目明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即使不想听不想看,也未必能尽如我们自己所愿。” 纪羽瞳道:“哎呀,好了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去看看仕元。对了,你们是不是奉了阎罗神君的命,来抓我回地府的?” 黑白无常点了点头,眼巴巴儿地看着她。 纪羽瞳道:“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想再好好看一眼仕元。” 黑白无常对望了一眼,道:“好吧。不过,我们必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纪羽瞳道:“我一个小小的魂魄,都得听你们的,只要你们不用强硬手段拖我走,我已经阿弥陀佛了。” 黑无常道:“可别那么说,你还有七情六欲,还有心跳,你和二十一世纪时候一样,仍然是非同凡响的魂魄。” 白无常道:“在阎罗神君的眼中,你依然是有着其他任何一个魂魄都没有的特权,去吧,想去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们候着你。” 魂魄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最起码走起路来毫不费力。 纪羽瞳心念一动,身子便朝着柳仕元所在的方位飘了过去。 她不用拐弯,不用抹角,直接穿墙而过。 在纪羽瞳被接出安乐堂,不知道是不是朱见深心怀醋意的作祟,他仿佛忘记了那是纪羽瞳在人间的最后一个月,他仿佛忘记了纪羽瞳和柳仕元之间有着海誓山盟,生死相依的约定,柳仕元回到了直殿间,继续着几年前的工作。 三百多个时辰里,柳仕元和纪羽瞳便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柳仕元好像是被无形的围墙圈禁了起来,每天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清扫劳作,工作完成之后,柳仕元便是一壶茶,找一个地方倚墙坐着,半天喝上一口茶,然后深深地叹一口气。 二十多天的时间,柳仕元那一头乌黑如墨的头发,紧靠着双鬓的地方已显灰白,而他直挺的腰杆也佝偻了许多,方法这一天,便是一年;一夜,便是一岁。 而难熬的岁月,让他从不到三十的男子,变成了耄耋老人。 他和纪羽瞳之间,虽然隔着一道道宫墙,但是他的心,时刻围绕在纪羽瞳的周围。 当宫中的丧钟敲响,他知道,纪羽瞳死了。 然而,他却没有表现出与这二十多日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端着一壶茶,来到墙边,坐下,倚住了,隔了许久,抿一口已经断了温度的茶,望着天。 纪羽瞳缓缓来到柳仕元的面前,蹲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到,柳仕元的双眼,通红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心疼地如同刀绞,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柳仕元的面庞。 然而,她和他却无法肌肤相触,她的手,伸进了柳仕元的脑袋中。 不过,纪羽瞳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拦。 纪羽瞳痴痴地望着柳仕元,直到这个时候,纪羽瞳才发现,柳仕元望着的地方,并非自己的宫室所在。 纪羽瞳转过脸来,向黑白无常寻求答案:“他……” 白无常柔声道:“顺着他看着的地方,那里住着谁?” 纪羽瞳依言,顺着柳士元死死盯着的地方,突然,她的心中有了答案,纪羽瞳失声道:“昭德宫?” 黑无常道:“没错,正是昭德宫。” 纪羽瞳道:“他……他想干什么?” 白无常道:“你想知道吗?” 纪羽瞳点了点头。 黑无常道:“求我。” 纪羽瞳听到这话,想到了初见他们时候的情形,不由得气急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戏耍我吗?” 黑白无常一起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只不过想再一次证实一下,你是否真的七情六欲都存在。” 纪羽瞳道:“那你们已经找到结果了,快点告诉我,仕元他想干什么。” 黑白无常道:“难道你不关心你的儿子吗?” 纪羽瞳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关心他。但是,这段史实我是知道的,我的孩儿会在周太后的保护之下慢慢长大,最后成为一代明君。史书上没有关于仕元的记载,我……你们为什么要提起我强压在心底的念头,难道我的时间很充裕吗?” 黑白无常又一起点了点头,道:“你忘啦,你已经是个死人。死人还没有充足的时间吗?阎罗神君又没急着审判你。” 纪羽瞳道:“你们是说,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黑白无常道:“当然了,二十一世纪的时候我们便告诉你,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是平行存在的,就算你从现在起耗上几百几千年,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工夫。” 他们两个鬼差的回答让纪羽瞳欣喜不已:“按照你们的意思,我岂不是可以待很久?” 黑白无常的动作再一次让纪羽瞳摸不着头脑,他们又使劲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纪羽瞳道:“你们刚才的意思不就是……” 黑白无常道:“姑娘,反言之,在你看来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工夫,对于阎罗神君来说,可能已经是几百几千年了。懂了吗?” 纪羽瞳道:“你们是说,时间的长短,全凭阎罗神君的心情而定?” 黑白无常道:“对了,你简直是聪明绝顶。像你这样聪明的鬼混,真是罕有,我们是越来越喜欢和你聊天了。” 纪羽瞳道:“但是我不喜欢和你们东拉西扯的,我求求你们,能把我想知道的尽可能快得告诉我吗?” 黑白无常道:“你这丫头可真是无礼,怎么说我们也是地位尊崇的鬼差,还没有人敢以这样的口吻和我们说话。” 纪羽瞳耐着性子和他们说着,就是因为他们一直高高在上,虽然他们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得很是随和,好像无话不谈,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哪一言哪一语便犯了他们的忌讳,惹怒了眼前的二位。 不过,见他们喋喋不休,纪羽瞳突然就光火了起来,吼道:“够了,你们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黑白无常吃了一下,嘟囔着道:“哪有这样求人的,好啦好啦,我们告诉你便是了。” 纪羽瞳道:“我还有多少时间,能了解多少事情?” 黑白无常道;“其实,我们是奉了阎罗神君的命,让我们将你这一世所剩的牵挂尽数告诉你,好让你能够无牵无挂的离开。” 纪羽瞳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怀揣着免死金牌而来,难怪如此肆意妄为。 黑无常伸手点了点下嘴唇,道:“从哪里展示起呢?” 白无常道:“就从小佑樘一语击败万贵妃开始讲起,如何?我最喜欢这段儿了。” 他们两人讨论了起来,就好像是在回放一出钟爱的电影。 黑无常右手在天空中一挥,又出现了一幕如投影在幕布上的场景。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悔轮回(二) 万贞儿在纪羽瞳死后不久,便迫不及待地邀请朱佑樘到她那里坐坐,虽然周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但是万贞儿却热情不减,终于有一回,周太后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抹不开万贞儿的面子,不得不让朱佑樘前往,不过,在朱佑樘临走之前,周太后抱住了她的孙儿,交代道:“乖孙儿,你记住皇祖母的话,万姨娘是个恶毒的女人,到了她那里,什么也不能吃,记住啊。” 朱佑樘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道:“如果万姨娘一定让我吃呢?” 周太后道:“你就告诉她,你在皇祖母这里吃饱了,皇祖母这里什么都有,你是吃饱了去她那儿的。记下了吗?” 朱佑樘道:“记下了,皇祖母。” 周太后道:“孙儿乖,如果映月姑姑告诉皇祖母,你去她那儿什么都没吃,也什么都没喝的话,回来后,皇祖母便给你每天准备十种好吃的,一个月不重样,怎么样?” 朱佑樘欢呼雀跃起来,道:“皇祖母,这可是你说的。” 周太后道:“皇祖母这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朱佑樘伸出小小的手掌,道:“我要击掌,我要击掌。” 周太后道:“好,击掌。” 说完,她也伸出了她那依然如春葱般的手掌,和朱佑樘重重地击在一起。 待到了昭德宫,万贞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摆到了朱佑樘的面前,道:“太子爷。你看看姨娘帮你准备了多少点心,告诉姨娘,有喜欢吃的吗?有的话姨娘拿给你吃,好不好?” 朱佑樘一双眼睛不舍地在万贞儿摆满了一桌的点心上来来回回地扫着,很想大快朵颐,然而,就在他快要说出想吃哪样东西的时候,他想到了和周太后的约定。他咽了咽口水,道:“姨娘,我是在皇祖母那里吃饱了后来给您请安的,我……我吃不下。” 万贞儿听到后,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哎呀,是不是吃了很多东西?” 朱佑樘点了点头。 万贞儿道:“那有没有喝水?会不会很渴?” 她也不等朱佑樘接话。便道:“姨娘可都替你想着你,香芝,把熬好的银耳莲子羹端来。” “是,娘娘。” 看着端到眼前的银耳莲子羹,耳边不断传来万贞儿柔柔地劝说声“喝吧,快点喝吧”,朱佑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他低头。用他那小小的脑袋瓜思考该如何办,万贞儿却一直打断着他的思绪,朱佑樘心里面明知她不是好人,无法像大人那样虚与委蛇,小脸憋得通红,突然就蹦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话:“我不喝,我怕有毒。” 万贞儿呆住了:“你说什么?” 朱佑樘小手猛地推了推她递到脸前的碗,道:“我不喝,你的羹里面有毒。” 万贞儿道:“你……太子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是谁教你的?” 朱佑樘道:“还用别人教吗?宫里面谁人不知。我的娘亲便是被你害死的,就是你。” 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万贞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面念念有词,道:“完了,完了。这孩子这么小就敢如此对我,等他长大了还得了?” 经过这一次,万贞儿知道再也无法害死朱佑樘。她便卯足了劲儿,长年累月在朱见深的耳朵边吹枕头风,什么安乐堂里的人本来就是刁奴,他们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到那里的。朱佑樘是这些人带大的,性格一定会受到他们的影响,长大了会是一个偏执偏激的人。什么吴废皇后不甘心被废,在知道朱佑樘的存在后,便想方设法接近他,向他灌输各种报复性极强的思想,如果立这样的人为后继之君,那么大明江山弄不好便会毁在他的手里。 要说朱见深这人耳朵根也真是够软的,他几乎被万贞儿说得动心,甚至真的心生废立的念头。幸好在这个时候,在泰山一带发生了地震。 泰山是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古代帝王封禅的地方。 朱见深慌了,连忙派人算一算,地震的原因出在哪里,经过一番折腾,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应在东宫。” 这句话的意思是,泰山之所以会地震,是因为东宫不稳,上天动怒所至。 看到这里,纪羽瞳道:“那泰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震的?” 黑无常道:“原因很简单,那神棍蒙对了,真的是天庭震怒。” 白无常迫不及待地道:“到我了,到我了。纪姑娘,你不是想知道柳仕元他想干什么吗?就由我来告诉你,如何?” 纪羽瞳道:“好,麻烦你快点说。” 白无常道:“要说这柳仕元,从你死的这一天起,他便多年如一日这样过活,不和任何人说话,每天就是清扫、喝茶、睡觉,直到朱见深即位登基的第二十三个年头,突然有一天,他便起身往昭德宫的方向而去。” 一边说,白无常夸张地也是一挥手,凭空出现了画面。 柳仕元在昭德宫门外拦住了一名小宫女。 这名宫女是万贞儿一手带大的,她有着一个万贞儿日思夜想要见的人的名字,香瑶。 这些年,虽然柳仕元从不迈出自己职责范围之外的地方,也不和任何人聊上一句话,但是后宫里面的人,却渐渐都对他有所耳闻,有不少宫人在得空的时候专程前往他清扫的地方见一见这个十年也不开一次口的怪人。 香瑶见柳仕元踏出了自我划下的圈儿,来到了昭德宫,不由得好奇地开口问道:“柳公公,你怎么出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您做?” 柳仕元张了张嘴,他想开口说话。不过毕竟那么多年没有发出过声音,柳仕元多少显得不太适应,声音有些囫囵,道:“麻烦香瑶姑娘向贵妃娘娘禀报一声,就说直殿间柳仕元求见,有要事与她商议。” 香瑶面露难色,道:“柳公公,您十多年一句话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一开口只是让我帮您传个话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儿。若是在平时,我绝对不含糊,但是今日不行。这段时间咱们娘娘心情特别的差,除了皇上,她谁都不会见的。” 柳仕元道:“是吗?我还是想厚着老脸请姑娘像娘娘传一句话,你跟她说,我知道香瑶的下落。” 香瑶愣住了,指着自己道:“我的下落?” 柳仕元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是你,她应该算得上是你的前辈,跟你名字一样,也叫香瑶。” 眼前的这个香瑶,是安乐堂惨案发生一年后入的宫,因为做事儿仔细,且眉目之间和那个香瑶有几分相似,便被万贞儿起了同样的名字。几年下来,随着慢慢长大,她对于以前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都会有只言片语的耳闻,只是当她好奇地问起来的时候,宫人们都是三缄其口,全部说不知道,所以香瑶只知道从前宫里面有香瑶这么个和自己同名的人存在。 在众人的隐瞒之下,她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不过,小香瑶却似乎发觉,“香瑶”在贵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因为,在侍奉万贞儿的这十多年里,一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万贞儿便是暴跳如雷,对身边的宫人们又是责骂又是杖击的,但是却从来没有冲她说一句哪怕语气很重的话。 而且她发现,在很多时候,万贞儿盯着她看的眼神都是柔柔的,充满了想念和关怀。 她知道,这样的待遇,应该都是拜那位“香瑶”所赐。 香瑶想了想,道:“好的,那柳公公你在这稍等,我进去向娘娘禀报一下。柳公公,我们可事先说好,如果娘娘还是不愿意见的话,我也就没有办法了。” 柳仕元挺了挺已经彻底佝偻定型的腰板,自信满满地道:“姑娘你只管大胆放心的传话,不用质疑,她是一定会见我的。” 香瑶迈着小巧巧的步子折回了昭德宫。不一会热的工夫,她便带着一脸的讶异快步冲了出来,道:“柳公公,您里面请,娘娘要见你。” 柳仕元冲着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在香瑶的带领下,柳仕元来到了万贞儿的面前。 看到柳仕元,万贞儿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眼前的这个人是安乐堂唯一的生还者,所以,他真的很有可能知道香瑶的下落,她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道:“香瑶,你带着他们下去吧,本宫要与这位公公好好聊上一聊。” “是,娘娘。” 小香瑶带领着房间内的宫女宦官,向万贞儿拜了拜,慢慢退出了宫门。 靠近宫门两侧的宦官拉住了门,”吱呀呀……”,不知道为何,响起了刺耳的声音。今日的宫门居然柳仕元一瞬不瞬地盯着万贞儿,他心中的恨意迅速涌了上来,眼前的这名女人做尽了坏事,他恨不得能将她扒皮拆骨,喝其血唤其肉而后快,不过,在看到万贞儿鬓角斑白的头发后,柳仕元心中生出一丝丝复仇的快感。虽然她的脸上敷盖了厚厚的一层粉,以图遮掩她那五十八岁苍老的面容,但是岁月的无情还是很明显地在鬓角表现了出来。由于害死、扳倒佑撞的尝试尽数以失败而告终,万贞儿迅速地苍老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悔轮回(三) 万贞儿慢条斯理道:“本宫依稀记得,你应该是安乐堂中唯一活着的人了吧,那么,安乐堂那晚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吗?” 柳仕元淡淡地道:“当然。*******$******” 万贞儿道:“告诉本宫,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香瑶她人呢?” 柳仕元弯起嘴角,笑了笑。 万贞儿看到他的笑容后,很是惊恐,因为柳仕元的笑容在她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残忍。 “你……你笑什么?” 柳仕元道:“娘娘,你也有怕的时候吗?你为什么发抖?是不是你已经猜到什么了?”看着寒蝉若噤的万贞儿,柳仕元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在嫉妒之心的驱使之下,让她由一个女人变成了恶魔,这一生她都在搏斗,然而回过头来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即便是死了后,也只不过是给后人们留下朱见深与她忘年畸恋的种种谜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万贞儿道:“你竟然敢跟本宫这般说话,你信不信本宫……” 柳仕元道:“杖毙了我嘛。娘娘,我既然敢来,敢这般对你说话,就没有活着离开的打算,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你是来求我的,求我的话,怎么也得放低点姿态吧。” 万贞儿看着面无惧色的柳仕元,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但是她这一生的后半段,从来只有别人求她,哪有她求别人的时候。 不过,为了得到香瑶的下落,万贞儿忍住了心头燃烧的怒火,攥着拳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声音尽量放得柔和,道:“本宫恳请柳公公,能不能将那天的事情告知本宫?本宫想知道香瑶当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十多年来,不管怎么找寻。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呢?” 柳仕元道:“这香瑶在你心里有着很重的地位嘛。” 万贞儿道:“是的。” 这个时候。为了香瑶,她真的愿意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柳仕元轻言细语道:“那好,我就告诉你,事发的那天晚上,香瑶就死了,她是被我杀死的。她帮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坏事儿,一掌毙命对于她来说,算是轻的了。” 万贞儿呆住了,这是她想过的最坏的可能性,只是这些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她仍抱有一丝丝的幻想。然而,等了十多年。终于还是等来了她一直不敢面对的最坏可能性。万贞儿流下了两行痛苦的浊泪,道:“那么她的尸首在哪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本宫的指派。就算是受报应,也应该报应在本宫的身上。” 柳仕元道:“难道报应没在你身上发生吗?你不是被上天剥夺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了吗?你无所不用其极地疯狂阻止后宫有孩子降生。你认为所有人都怕你,都会在你的淫威下屈服,但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和你相争,娘娘。你败了,你早就败得一败涂地。” 万贞儿惨然一笑,道:“其实在见到佑樘的那一天起,本宫便尝到了这个苦涩的果子,其实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本宫才知道,那些年,本宫错了,本宫放着身边的人不珍惜。拼命地去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柳仕元道:“但是,你顿悟地太晚了,你害死了太多的人。” 万贞儿道:“本宫知道,但是本宫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本宫,香瑶的尸首在哪里?”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痛不欲生是怎样的滋味。 柳仕元道:“其实你比我更清楚,香瑶是一个用毒的行家,要不然,从皇上登基至今,后宫里不会有那么多人暴毙却查无死因,更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无缘无故的消失无踪。有这么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她死后,我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化尸粉,将她的尸首化去了。”即使是在这时,柳仕元也不愿意将真相告诉她。 听到这里,万贞儿双眼呆滞地望着远方,嗓子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喃喃道:“香瑶,本宫终于知道你的香踪何去了,是本宫对不住你,这些年来本宫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从来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当你去了后,本宫才知道你对于本宫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这一世,你对本宫是无怨无悔,本宫亏欠你太多太多,如果能够换回你,本宫愿意舍弃一些,这名誉这地位,都不足惜。” 柳仕元道:“娘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过了十多年才来找你吗?” 万贞儿道:“为……为什么?” 柳仕元道:“其实这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忍住前来见你,将一切真相告诉于你的冲动,我之所以拼命压制,是因为我知道,如果香瑶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够重,虽然我守着这个秘密会很难受,而你想得到答案的心情却比我更难受,时间拖得越久,在你得知真相后,对你的打击也就越大,尤其是她死后尸骨全无的惨状,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诛心。” 柳仕元的一字一句如铁锥一般刺痛着万贞儿的心,万贞儿脸色惨白,不再言语,“嗬嗬……”她的喉咙里发出了异样的声响。 柳仕元淡淡道:“痰堵喉咙,万娘娘、万贵妃、万贞儿,你的时辰到了。” “什么……”只说出两个字,万贞儿惊恐的发现,后面的话再也无法冲破喉咙把声音发出来。因为在她的咽喉处,有一口痰堵住了,呼吸一下子上不上来,整张脸憋的通红。她努力把腰弯下,把嘴张的大大的,然而她的呼吸依然困难,脸色也由红变紫,视线越来越模糊。 万贞儿只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种被人掐住了的感觉,她拼尽了全力,把手伸向柳仕元,想说出“救我”这两个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仕元并不为万贞儿的悲惨下场所动,他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救你嘛,不过,如果你能让因为你丧心病狂的嫉妒之心而死去的人活过来,我便救你。” 这当然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终于。在死命挣扎了一阵子后,万贞儿像一条虾子一般,蜷缩着身体,躺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她的两只手,掐着下颚的脖颈处,眼泪鼻涕横流,已然停止了呼吸。 柳仕元抬头看着天,心道:“羽瞳,你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了仇。为安乐堂里死去的人报了仇。” 纪羽瞳喃喃道:“仕元,真没想到。你等了那么多年,居然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机会。为了我,真是苦了你了。” 纪羽瞳的身边,再次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看到万贵妃的死,你有没有一丝丝复仇的快感?” 纪羽瞳不再害怕,虽然她听出了出现在她耳边的是阎罗神君的声音,纪羽瞳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感慨造物弄人,这世间,人的命运为何要如此多舛,即使强势如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恨这个东西,真的不应该出现在人的七情六欲里,如果大家都能够怀着一颗仁慈之心,宽恕之心。除非万不得已,才如如来佛祖做狮子吼,那么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假丑恶了。” 她转过脸,看了看声音发出的地方。 她所看到的,是阎罗神君赞许的眼神,他微微点了点头,道:“说得好,这一世的轮回,看来是来对了。” 纪羽瞳道:“神君,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阎罗神君神秘地冲她笑了笑,道:“当然是回到你的那一世了。” 纪羽瞳道:“回到我的那一世?” 阎罗神君道:“当然了。” 说罢,阎罗神君伸出双手,向着纪羽瞳的胸口抓了过去。 纪羽瞳连忙捂住她的玉峰,道:“神君,你怎么可以……” 但是,她还是慢了半拍,阎罗神君的双手侵犯到了她神圣的玉女双峰。 就在神鬼接触的一刹那,纪羽瞳只觉自己的身体像被过了电一般,整个人的身体向前挺了一下。 “嘣咚……” “接着来……” “嘣咚……” 纪羽瞳的耳边隐隐传来了影视剧里抢救人时才能看到画面的背景音,当下一秒身体过电时,她才发现,这不是做梦,也不是什么影视剧,她真的在抢救台上。 “她醒了,她醒了。” 身边传来了轻声的欢呼。 不一会儿,她从微微张开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父亲喜极而泣的握着医生的手:“医生,谢谢你。” 医生说:“病人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所以,她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你呢,简简单单说两句话,像她这种情况,用不了几天便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好的,医生。” 纪羽瞳看着她的父亲纪建峰,恍如隔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纪建峰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道:“女儿,没事儿,没事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医生和护士的精心照料下,纪羽瞳渐渐恢复了身体,她坐在床上吃着纪建峰削好皮切好瓣的苹果,问道:“爸爸,我那天是怎么了?” 纪建峰道:“你到你大学同学这里玩儿,在酒吧里喝多了酒,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掉到了水里面,就在你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名路人路过,把你和你同学救了上来,还好,没有因为窒息伤着大脑,要不然,你可真就成为傻姑娘了。” 纪羽瞳道:“我同学她怎么样,没有出什么事儿吧?” 纪建峰道:“她现在在公安局。” 纪羽瞳呆住了:“公安局。” “我刚刚受到消息,就在不久前,也许是出于良心的发现,你的大学同学主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承认自己临时起了杀机,想把你带入水中淹死的。” 纪羽瞳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一时糊涂。” 纪建峰摸了摸她的头,道:“这些,就交给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去处理吧。女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柳仕元是谁?” 纪羽瞳道:“爸爸,你为什么问起他来?” 纪建峰道:“因为你在睡着后,总是会时不时叫道他的名字。” 纪羽瞳道:“他……爸爸你不认识的。” 纪建峰道:“谁说我不认识。” 纪建峰的话让纪羽瞳大感意外:“什么,你认识柳仕元?” 纪建峰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和他聊过天呢。小伙子人很不错,勤奋、上进、有想法,现在虽然只是帮人跑跑运输,只不过是家庭经济状况出了些问题,我了解了一下,他曾经是一家电视台很不错的编导,还想成为纪录片的导演呢。” 纪建峰的话让纪羽瞳一头雾水:“爸爸,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纪建峰道:“你这丫头,爸爸又不封建,通过甄荣天的事儿,什么门当户对的,我也不会在乎了,女儿的幸福是最重要的。你和他只见过一面,便在梦里面叫着他的名字。他呢,虽然也只是和你擦肩而过,却在经过这座城市的时候收听电台的节目,得知你落水的消息,随后赶到了医院,你们啊,还真是缘分不浅呢。” 纪羽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纪羽瞳抬眼望去,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病房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他居然是自己来这座城市途中车辆差点碰擦的货车司机,他的脸庞,分明和六百多年前的柳仕元有几分相似。 纪羽瞳喃喃道:“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小伙子笑了笑,那笑容是如此的熟悉,他的回答是:“羽瞳,你还认得我吗?” 这是我在起点女频的第一部,作为而立之年的男人,写架空历史宫斗类题材绝非所长,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和包容,在起点的第一部百万字就此完结,用不了多久诸葛便会再开第二部,还望大家能够喜欢。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