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天下》 第001章 冬衣夏扇 “夹岸垂杨映碧湖,花洲泛翠草平铺。登楼品茗凭栏望,一叶扁舟入画图。” 东陵城,金锁湖畔。一栋宽阔幽雅的廊阁傍水而立,横梁上高挂一匾,上书“白鹭书院”。 廊阁里窗明几净,传来整齐的朗朗读书声:“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金锁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东陵城是碧云国除京城外最繁华的大城,紧临大江以南,是碧云国的商业与人文中心,素有“烟雨江南、繁华似锦”之美誉。金锁湖是东陵城内的一条湖泊,湖形状似金锁,故而得名。白鹭书院则是东陵城最好的书院,这里历年培养出来的进士、举人们可谓数不胜数。 此刻,在书声掩映下,书院的廊阁门口,四面八方正有一群小姐、丫鬟争相而来,夹杂着莹莹燕燕的吵闹声:“沈先生的课就要开始了,快去看看他今天如何惩戒那些纨绔子弟们啊。” 不一会,廊阁的四周便围满了人,那些小姐丫鬟们个个伸出俏丽的小脑袋,透着窗口向里望去。只见廊阁里整齐地坐着二三十名少年,正摇头晃脑地吟诵诗词。 这些少年个个锦衣华服,显然都是富家子弟。大凡这些富家公子多半都是飞扬跋扈、骄纵蛮横的性子,而像此时这般的正襟危坐,倒是难得一见。 少年们一边吟诵,一边偷偷瞄眼向窗口的少女们瞟去,然后又做贼般的看了看廊阁门口,随即又继续吟书。 “咯咯咯,看到这帮家伙这么敬畏沈先生,真过瘾啊。” “是啊,沈先生还没到呢,他们就已经这么乖乖的诵起书来了。” “东陵城里,也只有沈先生能治得了他们了!” “那当然!他们现在吟诵的这首词是沈先生作的吧?” “是啊。梦若流水,流走江山无限。悲歌犹奏,奏来冷月如钩。晓风残,宿云微,一把金锁锁芳菲。多美的句子啊,把我们东陵城的幽幽烟云、金锁湖的凄婉动人勾勒得淋漓尽致。” 窗口的一群少女原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唧唧喳喳个不停,此时纷纷陶醉在那优美的词句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少年瞄了一眼门口,随即赶紧转过脸来,坐直身体,然后压低声音向身边的其他几名少年道:“沈先生来了!” 顿时,整个廊阁里的少年们都立即坐直身姿,挺起胸膛,吟诵的声音也更加洪亮起来。 “沈先生来了,有好戏上锣罗!”窗外的少女们从陶醉中回过神来,雀跃地叫喊道。 一袭灰色棉衫,手里摇着一柄破扇,头发半扎半披,遮住小半个脸颊,下巴密密匝匝地布满了寸短的胡喳子,整个人显得落拓不堪,只有一双清亮的眼睛从发丝间透射出来,映出几分神采。 就这个身着毫无讲究、甚至有些邋遢怪异的男子,便是这“白鹭书院”中令无数学子们无比敬仰而又畏惧的教辅,沈先生。 一见到沈先生今天这副不伦不类的装扮,廊阁里的学子们个个都瞠目结舌,甚至忘了继续吟诵,个个撇着嘴角,想笑偏又不敢笑出来,只得死死憋住笑意。 窗口的少女们却早已憋不住,个个掩嘴轻笑起来。更有一些活泼烂漫的女孩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也是,这沈先生平时不修边幅倒也罢了。可今天,今天他怎地穿起了棉衫?这刚过完夏天,刚刚入秋,离冬天还早呢,他竟然穿起了棉衫?要命的是手里还拿着把破扇子,不停地扇着。 沈先生见窗口的少女们个个笑颜如花,而面前的学子们个个脸都憋得通红,不由说道:“你们想笑就笑吧。” 话刚落,廊阁里顿时哄堂大笑。好一阵笑毕,学子们见沈先生一直没有出声,似乎觉得有点不妙,纷纷收起笑颜,再度坐直身姿,恭谨地注视着先生。 “咳咳,”沈先生微微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呃,由于几件秋衫堆在家里,都还没有洗,今早找了半天,只有这件棉衣可穿,所以就勉强凑合了。”说完,似乎感到有点热,摇起扇子扇了两下。 沈先生这番话刚说完,廊阁里外再次一片暴笑,随即一个少年站起来高声叫道:“先生,你该讨个老婆了,以后便有媳妇帮你洗衣服了。” 一片暴笑后,又是一片哗然!学子们终于一改刚才的安静守纪,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起哄,廊阁里顿时乱成一团。 那说话的少年约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紫色华服,头戴紫色羽冠,正为自己刚才说的话引起满堂彩而洋洋自得,却被身旁一个同伴轻轻扯了扯衣角。少年陡然一惊,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睛慌张地眨了眨,惶恐不安地看向沈先生。 沈先生的破扇子在讲台上轻轻敲了敲,嘈杂不已的廊阁里刹那间再度安静下来,学子们这才发现刚才得意忘形了,立即补救似的捧起书桌上的书本,惴惴不安地翻起书来。 “山崩于前能面不改色,刀架头颅能仰天长笑,才是真英雄、真豪杰。你们不是整天口口声声要做个英雄豪杰吗?我不过是秋天穿了件冬衣,你们就惊奇如斯、得意忘形了?” 沈先生环顾四周,然后目光停在刚才说话的紫衣少年身上。那少年见沈先生看着自己,赶紧嗫喏道:“沈先生,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那你今早来书院时,在大街上欺负‘三碗茶坊’的兰丫头,也不是故意的吗?”沈先生慢声慢语地道。 “啊?先生,先生怎么知道的?”少年明显慌张起来,惊疑地看着沈先生。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我教过你们多少次了?该罚!” 少年闻言,脸色一变。窗外的少女们则个个兴奋地扬着脑袋,期待着好戏。东陵城主的儿子薛二公子被罚,那可是难得一见的。 沈先生已经拿起一把戒尺,走向少年身前,冷声说道:“伸出你的手掌!” 少年见状,忙满脸堆笑,求饶道:“先生,少钦知错了,保证下不为例,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下不为例?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快点伸出手掌,再不伸出来,惩罚加倍!” 少年见沈先生脸色严肃,心想这下完了,看来这次逃不了一顿好打了。哼,这家伙一副邋遢落魄样,怎么会和父亲认识的?他这般肆无忌惮地惩罚大家,父亲不但不管,竟还替他撑腰!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少年看着先生手里的那柄戒尺,忽然急中生智,眉头一扬,计上心头道:“可是先生,你也教过我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兰丫头长得漂亮,我是喜欢她,想要亲近她,才假装欺负她的。” “喔?”沈先生闻言,狐疑一声,忽收起戒尺,点头赞赏道:“孺子可教!”随即仿似来了兴趣,追问道:“那进展如何?” “嘿嘿,先生,还,还没有得手!”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 沈先生一阵失望,摇了摇头道:“你们这群小色鬼,我早跟你们说过,追女孩子和做文章是有共通之处的,都是要花心思的。多诵点诗词,多学点文采,对你们追女孩子是有莫大好处的。要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啊。” 沈先生话刚说完,那少年却忽然反驳道:“先生,你每次都拿这话来骗我们,骗我们认真跟你读书。可是如果读书真能追到女孩子,那你这学富五车的老夫子,为什么到现在连个老婆都没有啊?” 沈先生破扇一摇,道:“为了一棵小树,放弃一片丛林,这么亏本的买卖你先生我能做吗?况且,先生我还年轻呢。所以,请不要叫我老夫子。” “为了一棵小树,放弃一片丛林?”紫衣少年眼睛一亮,忙道:“先生言之有理,高明!少钦受教。”同时,其他学子们也都纷纷点头,仿佛悟出了什么至理名言一般。 “可是,先生,你还年轻吗?你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吧?”薛少钦忽又疑问道。 “喔?”沈先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子,低声自言自语呢喃道:“我看起来很老吗?喔,对,我现在的样子应该很老。” 就在这时,忽然廊阁门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哈哈哈,昔日名满京城的大才子,如今却把自己的形象糟蹋如斯,蜗居在这里教书。沈公子,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闻声,众人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富态的黄衫老人正缓缓步入。老人白面无须,脸上梳洗得甚为干净。只是步履略显蹒跚,眼睛半眯半睁,一副好死不死的样子。 沈先生看了看老人,眼里不着声色,笑道:“这位老先生,你在和我说话吗?” 老人眼睛微微睁了睁,上下打量了几眼沈先生,尖细的声音忽说道:“小翰林,穿冬衣,拿夏扇,一部春秋曾读否?” 穿冬衣,拿夏扇?这可不是沈先生此时的模样?这老头是在出对子?一个应情应景的妙对子。廊阁内外又一次热闹起来,学子少女们纷纷在咀嚼这个对子,拿春夏秋冬做文章,而且又不着声色地暗讽了一下沈先生此时怪异的穿着。这奇怪的老头看来有一手啊! 就在少年少女们都期待地看着沈先生如何应对时,沈先生嘴角撇了撇,竟抹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坏笑,然后漫不经心道:“老先生,自北地,来南方,那个东西还在吗?” 闻言,老人当即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而周围的学子少女们先是一头污水,半晌,忽然会意过来,顿时齐齐大笑起来,纷纷带着古怪的神色看向黄衫老人。 还有一些未会意过来的学子少女,在其他人的点拨下,也都明白过来,有一些矜持少女则已经害臊的红起了脸。 这老头口音带着京腔,显是从北方京城而来。沈先生以南北东西对春夏秋冬,可谓对仗工整,而更绝妙的是“那个东西还在吗?”分明点出了这个阴阳怪气的老人是个太监。 沈先生不仅慧眼如矩,更是才思敏捷啊。原来这老头是个太监,难怪阴气这么重!学子们恍然大悟,玩味地看着老太监,对沈先生更多了一份敬仰。 老太监却已经平静下来,怒容已敛,脸上竟堆起了笑意,道:“沈公子的才气毫不减当年啊。不知沈公子可有空详谈?沈公子当知道,老夫既然来找公子,必是有要事。” 沈先生微微锁了锁眉,然后转身对学子们道:“今日停课一天!” ……………… “室雅何须大,两间;茶香不在多,三碗。” 沁园街偏南头,一排金铺旁边的拐弯口,一栋别致的两间房舍门前,一副醒目的对联挂在门侧,门梁上书写着“三碗茶坊”四个瘦金字体,颇有些雅风。 三碗茶坊,虽然不大,却是东陵城极为有名的茶舍。它坐落在这东陵城最热闹繁华的沁园街,与数家金铺并立,铜臭味里飘着悠悠茶香,倒凭添了一份雅俗共赏的趣味。 兰丫头是“三碗茶坊”掌柜周老生的女儿,二八之龄,扎着一束马尾辫,显得活泼干练。她此时正张罗完一拨客人,刚要站在一边打个盹,却瞥眼看到门口不远处走来两人,顿时脸上一喜,向掌柜处叫道:“爹,沈先生来了!” “先生,这会儿你应该在书院啊,怎么会喝茶来了?”兰丫头说着已经迎到门口,一脸疑惑地问道。 “今天有贵客来访,停课一天!”沈先生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老太监,向兰丫头说道。 兰丫头此时注意到沈先生冬衣夏扇的古怪装扮,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随即又忍住笑意,看了看沈先生身边的老太监,然后让出道,将两人引至临靠窗口的一个僻静的桌位,殷勤地道:“两位请坐,老四样,雪芽、毛尖,龙井、雨花,沈先生今天要喝哪种?” “喔,今天啊,”沈先生忽又看了看身边的老太监,方才接道:“来两壶碧螺春吧。” “好,两壶碧螺春,马上到!”兰丫头应声向茶保叫了一声,随即又看了看老太监,然后笑道:“这位老先生莫非来自京城?” “咦?小姑娘怎知老夫来自京城?”老太监闻言,饶有兴趣地问道。 兰丫头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沈先生每次来茶坊,都是点‘雪芽、毛尖、龙井、雨花’中的一种,而今天特地点了碧螺春,显是为老先生而点。而这种碧螺春,乃是京城茶道一绝,据说在京城极受欢迎,所以我猜老先生是来自京城。” “哈哈哈,兰丫头倒是机灵得紧!不过我与京城来的老先生有要事相谈,兰丫头不必在这招呼我们了!”沈先生笑道。 “啊?我还想听听沈先生作词呢。”兰丫头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却识趣地退去。 “茶来了!两壶碧螺春!”兰丫头刚走,茶小二一声吆喝,已经送来了茶水。茶具是上好的梅花形紫砂壶,配上青花色陶制茶碗,格外精致。 小二很快沏满了茶,老太监扫视一眼满座的茶舍,笑道:“上茶速度够快,难怪生意如此之好。” 沈先生微微一笑,端起茶碗,见茶水碧绿清澈,轻轻吹了吹,一丝清香之气沁入心脾。沈先生浅抿一口,微闭眼睛,然后舒了一口气道:“果是正宗的碧螺春,和当初在京城喝的味道一模一样。” “喔?我且品品!”老太监说着,迫不及待的抿上一口,微微品茗片刻,叹道:“刚入口微苦,而后渐转甘甜,颇有涤昏清神之感,回味无穷,果然是好茶!” 沈先生又轻啜了一口,随即抬头,不经意地随口问道:“公公是怎么找到我的?” “哈哈,近日奉圣上之命,南下办事,来到东陵城时,听说这里三个月前来了一位沈先生,受薛城主盛情之邀,做了‘白鹭书院’的教辅。据说这沈先生极负才情,尤其写得一手好诗词,偏偏却无人知其名讳。老夫得知此事,脑子里首先就想到了公子。公子大隐于市,骗得了苏大小姐,却骗不了老夫啊。” 老太监说到这,忽又叹了口气,摇头道:“公子一年前弃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而不顾,留下一句‘把酒载歌,笑刺长天’寥寥八言,便一去无踪,可谓年少轻狂!” “哈哈,古今多少英雄故,惟有清水自横流。我是个懒人,受不得约束。荣华富贵固然诱人,却太多羁绊,哪有我现在这般逍遥快活?” “古今多少英雄故,唯有清水自横流?”老太监轻声低吟了一句,说道:“公子出口成章,信手拈来的诗句总是意味深长。可是,公子可知道你这甩手一走,可得罪了不少人啊。苏大小姐口口声声要捉你回去,相国大人也一直耿耿于怀。若不是圣上惜才,恐怕苏相早就举国通缉公子了。” “那就请公公代我多谢圣上龙恩!” 老太监闻言,再度叹了口气,道:“公子若是真的感念圣上恩情,那就答应我一个邀请吧。” “邀请?”沈先生微微一顿,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左眼眉,旋即接道:“公公说的是赛诗会?” 第002章 品茶论道 “不错。前两届赛诗会都被翎兰国拔得头筹,圣上早就大为不悦了。这次老夫南下,其实就是在圣上授意之下,寻觅公子而来。相信以公子才华,定能在赛诗会上力压翎兰、青川两国才子,将魁首之位收入囊中。” 沈先生却摇了摇头道:“公公这倒是为难沈某了。沈某之所以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东陵城,实有要事,只怕走不开。” “喔?是何要事?”老太监忙问道。 “今年在东陵城,我要赴个约!” “赴约?何时?赴何人的约?” “沈某是代父亲赴一个故人之约,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在今年。所以今年秋冬我会一直待在东陵城等候。” 老太监有点错愕道:“不知道时间,如何赴约?” “具体赴约事宜,薛城主会为我安排的。”沈先生答道。 “薛城主?对了,公子和薛城主似乎关系匪浅。听闻这‘白鹭书院’的教辅之职就是薛城主邀请公子担当的。” “薛城主和我父亲是至交,我却是在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薛城主。” “喔。以前从来未曾听公子提起过令尊大人,他老先生一定也是个风雅高人吧?” “父亲已经故去!” 老太监闻言,立道:“公子节哀。不过,赛诗会兹事体大,公子赴约时间不定,这般空等也不是办法。能否将赴约一事延后,于赛诗会后再行赴约?” 沈先生却不答反道:“近两年碧云国人才辈出,翰林院的文人骚客数不胜数,秦少白、宋竹筠哪一个才学都不在我之下,沈某相信以他们的文才足以争锋诗魁之位。” 闻言,老太监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道:“秦少白、宋竹筠遇刺身亡了。” “什么?”沈先生闻言,倏然一惊,半晌,深吸一口气,方才平静下来,喃喃道:“他两人算是我的知交,半年前我们还曾把酒言欢,现在竟然……”说到这,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 “和赛诗会有关?” 老太监抿了口茶,道:“赛诗会由‘天下文盟’主持,每三年举办一次,虽名义上说是碧云、翎兰、青川三国以文会友、加强交流的文化盛会,但实则上却是三国争强斗胜的无形战场。哪一届不是为了诗魁之位,搞得三国之间剑拔弩张、争持不休?翎兰国已经连续两届获胜,这次想蝉联的野心甚大;青川国这些年一直厉兵秣马,如今正蠢蠢欲动,这次赛诗会正是他们展示崛起的大好机会。秦少白和宋竹筠本是这次赛诗会夺魁的大热门,自然就成了翎兰、青川的眼中钉了。” “所以,他们成了三国间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沈先生淡淡道:“那么,现在公公是想把我也往刀尖上推吗?” “沈公子,秦、宋二人的死确实是我们的失误,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玩得这么绝,对秦、宋二人保护不周。但是赛诗会仍要如常举行,我们碧云国是这届的东道主,陛下已经下了死令,必须夺魁,所以请沈公子务必要全力参加这届的诗会。至于沈公子的安全,无须担心。有了前车之鉴,圣上已经发了话,只要公子参加诗会,宫中八大高手将出动四个来保护公子,定确保公子万全。” 沈先生略一沉吟,提起紫砂壶,帮老太监碗里添了点茶,问道:“秦少白和宋竹筠的遇刺,是哪国动的手?青川还是翎兰?” “还没有查出来!只知道出手之人身手极高,能在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禁卫军的巡守,入得翰林院杀人于无声无息,并全身而退,至少是个一品榜的高手。” 沈先生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道:“杀手的实力如此强劲,而你们甚至查不出他是哪一国的人,凭什么能确保我的万全?” 老太监被问得一愣,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方要答话,忽然脸色一变,一双半眯的眼睛猛地睁大。 就在这一刹那间,侧壁掩起来的窗子忽然打开,一缕清冷之气仿若微风般透窗而入,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兰花般的手指。那纤手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如同造物主精心打造的艺术品般完美无暇。 只是此刻,这仿佛来自天堂的修长玉指,带来的却是地狱般的气息。一股浓烈的死亡阴影在一瞬间罩向正举杯品茗的沈先生。 千钧一发间,对面的老太监那富态便便的身形陡然变得气势如岳,肥厚的手掌似缓实疾地徐徐递出,恰恰挡在沈先生的眉心前侧,正封住那洁白玉指间透出的尖锐气劲。 “啵”的一声,老太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后连退两步,直撞倒了几个茶桌,方才立稳。同一时间,一个白衫轻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只微微晃了晃身,随即指尖轻拂,目标仍是沈先生。 老太监来不及调理气息,忙乱间堪堪提起七成功力,凝掌成拳,轰地击向面前的白影。 白影见状,发出一声轻盈的叹息,身形向后一退,避开老太监威猛的一拳,那呼啸的指气也顿即偏了开来,从沈先生的身侧擦肩而过,击在一旁的墙壁上,射出一个寸深的小洞。 剧变之下,茶坊的客人们早慌了手脚,如惊鸟般四散,掌柜周老生及几个茶小二惶恐地躲在一角,颤抖地望着这一边。兰丫头却是眼珠一转,偷偷地从门口遛了出去。 刚从鬼门关口绕了一遭的沈先生,却毫无一丝慌张之态,目光微抬,看向面前的不速之客。一袭白衫无暇,身形翩迁若鸿,洁白的脖颈之上,一缕白色面纱遮住脸颊,只露出一双荡人心魄的眸子。 在窗口透进来的清风吹拂下,蒙面女子衣袂飘飘,如梦如幻,仿佛来自暗夜的幽灵,给人一种完全不真实的感觉,却又偏偏真实地站在眼前。 “何方妖女,光天化日竟敢在本座面前公然刺杀?”老太监尖细的嗓音透出一股别样的威严。 白衣女子一言未发,只是见沈先生泰然自若的神态,似乎微微有点惊讶,梦幻般的眸子在沈先生身上扫了扫,旋即身形微晃,已在一瞬间再次欺到沈先生身侧,白袖翻舞中一双素手徐徐伸出,锁向沈先生的喉间。 “妖女敢尔!”老太监一声怒喝,袖中忽地滑出一柄短剑,闪过一道清亮之光,迅即地划向女子的玉手。 女子只得再度舍弃沈先生,玉腕一沉,反身拆了老太监的剑招,两人顿时战在一处。 白衣女子体态盈盈、指气横生,如穿花蝴蝶般在老太监的短剑青光下飘来荡去,见招拆招、游刃有余。 老太监虽有短剑在手,却被白衣女子处处压制,片刻间竟落于下风。 那边的沈先生忽旁若无人地提起茶壶,给自己的茶碗里斟了一碗茶,然后竟悠然自得地品起茶来,仿佛身边的打斗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老太监的额头渗出丝丝汗珠,抽身焦虑地看了一眼沈先生,急切道:“公子快走,暂去城主府避上一刻,这里老夫先顶着。” 那白衣女子闻言,长袖翻舞中,动作变得越来越快,疾风骤雨地攻向老太监,而荡人的眸子向仍处之泰然的沈先生扫了一眼,再度露出一丝疑惑。 沈先生处变不惊,淡然地喝了一口茶,忽慢条斯理地吟道:“俗话说泡茶可修身养性,而品茶则如品味人生,所以茶亦有道。第一道,焚香除妄念。品茶要讲究平心静气,通过点燃一支香,来营造一个祥和肃穆的气氛。” 躲在一角的周老生等人不由哭笑不得,这“茶坊”每天喝茶的人甚多,爱茶品茶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但像沈先生这样的茶痴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此刻,性命堪忧之际,他不知道逃命,反而一本正经地诵起茶道来了。 正被白衣女子迫于下风的老太监更是心惊肉跳,我的公子啊,你这会儿怎么还有这份闲情雅致?我可快要顶不住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次赛诗会谁来夺魁?我又如何向圣上交代? 沈先生依然坐而不动,自顾自地诵道:“第二道,冰心去凡尘。茶,致清致洁,是天涵地育的灵物,泡茶要求所用的器皿也必须至清至洁,一尘不染。第三道,玉壶养太和。绿茶属于芽茶类,因为茶叶细嫩,若用滚烫的开水直接冲泡,会造成熟汤失味。所以应把水预先倒入瓷壶中养一会儿,用温水来泡。” 沈先生自顾自将品茶十道娓娓诵来,竟然不亦乐乎。白衣女子也不由奇怪起来,眼波流转,不时好奇地瞟向沈先生,手下倒是松了几分,让老太监得以喘了口气。 “第四道,清宫迎佳人。有诗云:‘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用茶匙把茶叶投放到冰清玉洁的茶碗中,犹如清宫佳人一般风味。 第五道,甘露润莲心,好的绿茶外观如莲心,又被称为‘润心莲’。‘甘露润莲心’就是在开泡前先向碗中注入少许热水,起到润茶的作用。第六道,凤凰三点头。冲破绿茶时也讲究高冲水,在冲水时茶壶有节奏地三起三落,好比是凤凰向客人点头致意。” 沈先生吟诵茶道的声音低沉平和,似乎就快被老太监和女子的打斗声淹没。然而偏偏奇怪地是,那字字句句却有如暮鼓晨钟般敲在老太监的心头。忽然,老太监眉毛一挑,眼睛一亮,似乎顿有所悟,立即屏气凝神,那茶道中的一字一句在脑中回旋:“焚香除妄念,冰心去凡尘。玉壶养太和,清宫迎佳人。甘露润莲心,凤凰三点头。” 天下之道,万流归宗。这茶道又何尝不是武道?妄念、冰心,太和、清宫。老太监顿时抱元守一,杂念尽去,目识灵通刹那间更上层楼,与白衣女子的对招间竟不知不觉地流畅了起来。 “第七道,碧玉沉清江。冲入热水后,茶先是浮在水面上,而后慢慢沉入碗底。第八道,观音捧玉瓶。佛教故事中传说观音菩萨捧着一个白玉净瓶,净瓶中的甘露可消灾祛病,救苦救难。茶艺侍女把泡好的茶敬奉给客人,被称之为‘观音捧玉瓶’,意在祝福好人们一生平安。第九道,春波展旗枪。这道程序是绿茶茶艺的特色程序,碗中的热水如春波荡漾,在热水的浸泡下,茶芽慢慢地舒展开来,尖尖的叶芽如枪,展开的叶片如旗,被称为‘旗枪’。在品绿茶之前先观赏在清碧澄净的茶水中,千姿百态的茶芽在碗中随波晃动,好像生命的绿精灵在舞蹈,十分生动有趣。” 沈先生依然如痴如狂地吟诵着,那些典故在老太监的耳里完全过滤掉,只留下一句句口诀般的短句:“甘露润莲心,凤凰三点头,碧玉沉清江,观音捧玉瓶,春波展旗枪。”这一句句茶道在老太监的脑海里奇迹般地幻化为一个个奇招妙式,而更绝的是这些奇招妙式正恰如其分地破解了白衣女子的虚踪幻影,竟连续撑了数十招下来。 白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荡人的眸子再度望向沈先生,闪烁出一丝异彩,又透着几分迷惑。 “第十道,慧心悟茶香。品绿茶要一看、二闻、三品味,在欣赏‘春波展旗枪’之后,要闻一闻茶香。用心灵去感悟那清幽淡雅,才能够闻到那春天的气息,以及清醇悠远、难以言传的生命之香。” 沈先生品茶十道刚刚诵完,窗外忽传来脚步声阵阵,只见一队铁甲士兵蜂拥围来。白衣女子见时机已失,流瞳轻转,右手一拂,人已穿窗而出。 “妖女敢在我东陵城生事,哪里走?”窗外暴起一声清亮的宏音,一个着镶金边黑色劲装的身影拔地而起,雄浑的一拳直击空中的白衣女子,威势一时无两。 白衣女子身在空中,却从容优雅,玉指轻轻一弹,一缕劲气破风而出,与那凛冽的拳劲撞在一处。白衣女子借助反弹之力,快似流星般地射向远方,只瞬间便芳踪渺渺,却留下一句话回荡在空中:“沈公子果非常人,后会有期!” 自始自终,这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如梦如幻,却煞是动听,令人禁不住心旌摇曳。 黑衣劲装青年注目向女子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然后三步两步跨入茶坊,来到老太监身前,双拳一抱道:“少泽不知李公公来到东陵城,接驾来迟,让公公受惊了!” “少城主来得正及时!倒是杂家来到东陵城,还未到城主府拜会,实乃失礼!”李公公忙回礼道。 黑衣劲装青年身形健硕、相貌俊朗,尤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是东陵城三千城卫军的统领,也是东陵城城主薛昂天的大儿子——薛少泽。在他身后,兰丫头忽冒出头来,看了看沈先生问道:“沈先生没事吧?” 沈先生一碗茶水此时刚刚喝完,站起来笑道:“多谢兰丫头请来少城主,否则,沈某便有事了!” 薛少泽此时也看向沈先生,抱拳道:“沈先生来到东陵城仅仅三月,便才名鹊起。可是说来惭愧,少泽虽常听父亲提起先生,可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先生。不过,我弟弟少钦倒是正跟着先生读书。” “少城主客气了。少城主年轻有为,将三千城卫军治理得纪律严明,守护着东陵城一方安宁,受尽老百姓的爱戴,令沈某敬重。今天首次相见,便得少城主相救,沈某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沈先生忽然脸色微微沉下来,转身看向老太监道:“李公公,你这回可是害得沈某不浅啊。我还没答应,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你那宫中的四大高手在哪?” 老太监也是眉头一皱,道:“这女子身手极高,有点像是久不露面的魔门中人。对方竟请出了这种级别的人物,看来这次赛诗会将是风雨欲来了。”老太监说到这,有点疑惑地看了看沈先生道:“不过,沈公子真是高深莫测啊,杂家要感谢沈公子刚才的提点呢。” “提点?我什么时候提点你了?刚才命悬一线,我可被吓傻了,连逃跑都忘了,只好背诵茶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沈先生伸手挠了挠左眼眉,悻悻地说道。 “喔?”老太监眼里闪过一丝怀疑,刚要说话,忽然眼睛望到窗口,似乎看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与此同时,沈先生的身体明显一震,旋即便要转身。 “嗖!”随着破风声,一道箭矢凭空而来,挟着无与伦比的气劲,穿过那被打开的窗口,呼啸着直射向沈先生立身之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老太监已双手紧握短剑,横身在前,迎向破空而来的箭矢。 只听“叮”的一声,那箭矢正射中短剑,激起几点火花,随即听到老太监闷哼一声,身体蓦地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喷洒在空中。 与此同时,那银色箭矢的尖端处忽然“噗”地爆起一团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将整个茶舍笼罩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快,驱逐烟雾!”薛少泽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然后在一片“噼里啪啦”的混乱声中,茶舍的所有窗子全被打开,烟雾也终于渐渐消散。 氤氲缭绕中,只见老太监倒在墙角,附近的几张茶桌被砸得稀巴烂,而沈先生却已经消失无踪。 第003章 才子佳人 “立即通知城门口及大江码头,城中混入高度危险人物,对水陆两路加倍盘查,发现任何可疑人等,随时向我汇报!另外,着令城卫军巡守全城,寻找沈先生的下落!”薛少泽果断地发号施令,然后略顿了顿,又向身边另一士兵道:“立即赶回城主府,向城主禀明详情,府中十二天杀随时待命!” 迅快地部署完毕,薛少泽忙来到老太监身边,一边为老太监查看伤势,一边说道:“公公伤势不浅,不若先到城主府静养几日吧。” 老太监眉头紧皱,喘着气道:“对手是有备而来,来势凶猛啊。” “公公此次南行,可是为了赛诗会的人选?”薛少泽忽然问道。 “不错!如果杂家所料不差,这些人应该是得知了杂家此行目的,所以一直跟踪于我,是想杀尽我碧云国任何有望问鼎赛诗会的才子。” 薛少泽闻言却摇头道:“可是照少泽看来,那蒙面女子出手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刺杀沈先生,而是为了打开那扇窗子,方便另外潜伏的人,射出那支携带浓烟的箭矢。他们的真正目的应该并不是要刺杀沈先生,而是活捉!” “活捉?”老太监喃喃道了一声,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东陵城城北,大江之畔,阅江楼。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自古文人骚客都喜欢登楼凭栏,吟诗作赋,尽显风流。阅江楼正是把酒临风,叹江水滔滔、念天地悠悠的好去处。 此刻,阅江楼二楼的整座楼层被“食为天”的少东主郭大少包了下来,江南有头有脸的才子佳人们汇聚于此,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只见一个穿蓝色长衫的清瘦书生,正立于窗口,眺望着一汪江水,摇头晃脑地吟诵道:“江风平波起,孤帆摇空碧。浪中生白条,滚滚至天际。” “好诗,赵兄作得一首好诗。只是这诗句韵味虽足矣,但气势似乎不够。”另一穿着紫衫的书生,凑过头来,扬声说道:“依小弟看,可稍改几个字,将‘平’字改为‘催’字,‘孤’改为‘千’,‘生’改为‘卷’,岂不更有风疾浪险、百舸争流之势?” “江风催波起,千帆摇空碧。浪中卷白条,滚滚至天际。”周围一众书生纷纷咀嚼起来,有的点头赞许,有的却微晃着脑袋。那被称作赵兄的蓝衫书生,似乎颇为不忿,反驳道:“徐兄改了几个字后,确实增了几分气势,却失去了原来的韵味,赵某以为不妥。” “喔?赵兄以为不妥?要不,我们且去请薛小姐评评,看看是哪首更有意境?”徐姓书生一脸笑容地说道。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几个书生惊呼起来,然后指着窗口说道:“莫非城里出事了?码头竟然来了这么多城卫军,似乎在到处搜索着什么。” 众人闻言一齐向楼下望去,果见两队铁甲士兵正将码头封锁起来,对过往的船只一一巡查,竟无一丝疏漏。 而此时在阅江楼一层最里首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一个着暗花色劲装的男子阴沉着脸,也在遥望着窗外码头处忙碌着的铁甲士兵们。 在劲装男子身后,站着三个人,正中间处赫然是刚才在“三碗茶坊”中失踪的沈先生。而在他身旁左右两侧,分别立着那白衣蒙纱女子和一个灰衣青年。 灰衣青年手执一柄黑色长弓,材质是上好的紫杉木;身后则背着一筒箭囊,箭囊口微微露出一簇金色的雕羽。此时,这灰衣青年忽抱拳向窗口的劲装男子说道:“赫连将军,人已经给你带来了。我和师妹该告辞了!” 劲装男子这才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狭长而微黑的脸庞。他此时向灰衣青年和白衣女子略略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看向沈先生,阴鹫的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灰衣青年与白衣女子见劲装男子点头后便不再搭理自己,于是双双退出房间。只是那白衣女子在临走前眼波微瞄了一下沈先生,眉头蹙了蹙,似乎有话想说,却又忍住,然后一言不发,悄声而去。 劲装男子盯着沈先生看了一会,忽然冷声说道:“其实,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自命清高、实则一无是处的书生们了。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等来日我青川国的马蹄踏上你碧云国的疆土时,你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穷儒生,能上战场保家卫国吗?” 男子的话语格外嚣张跋扈,透出赤裸裸的轻蔑之意。但沈先生似乎毫不介意,竟微微笑了笑,道:“你就是青川国五万左旗军的统领赫连元杰将军?” 赫连元杰闻言,眼中暴戾之气一闪而逝,冷笑道:“我赫连元杰自小立志,十六岁入伍,用短短的八年时间,博得如今号令千军的地位。你这一卑微书生也配直呼本将军的姓名?” “既然将军如此瞧不起吾等书生,又为何费尽心力将沈某掳掠至此呢?”沈先生仍然满脸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问道。 赫连元杰见到沈先生那玩味的笑容,眼神再度变得阴冷起来。 赫连元杰年仅二十四岁,便成为青川国五万左旗军的统领,绝对是个很有手段的人物。此人狡诈如狐、凶残如鹰,他那著名的外号“赫连狐鹰”一度响彻沙场。 从刀口下磨练出来的赫连元杰,向来最瞧不起书生了。他本以为凭自己传扬在外的凶名,只要几句狠话就能把眼前这酸儒吓个屁滚尿流,却没想到这人似乎一点都不怕自己,竟然还能在自己面前谈笑自如。 因此,当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书生似乎有些不一般时,不由收起了轻蔑之心,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儒生。 虽然一身穿着不伦不类,遮脸的长发散乱不堪,但那挺拔不屈的身形却隐隐间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势;而乱发间射出来的两道清亮眼神,别有一番淡定从容的风采。 赫连元杰脸色连续变了数次,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方才趋于平静,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这书生倒确实与一般人不同,难怪连她都那么看好你,看来本将军真的要留你一命了。” 沈先生一边猜测着赫连元杰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一边却问道:“喔?将军本来是打算要杀了我的吗?那么,秦少白、宋竹筠被刺杀,应该都是将军指使的了?” “那两人的口碑倒也不错,据说也是有些才学的。只是在禁卫军的重重守护下,想要把他们活捉出来太不容易,只好杀了他们,可惜了。” 沈先生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无奈地道:“这倒是,杀人比捉人容易多了。看来倒是禁卫军的严密巡守害了他们。不然,他们也会像我这样被活捉过来,至少能留下一条性命。” 赫连元杰闻言,忽然饶有兴趣地看向沈先生,嘴角撇起邪笑道:“你就不怕你的遭遇会更惨?也许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沈先生却洒然一笑道:“赫连将军,沈某好歹算是个客人,你总该礼貌相待吧,可别失了你们青川国的礼仪啊。” “咯咯咯……”沈先生话音刚落,门口忽传来一阵娇笑,随即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道:“沈公子所言甚是。我们用非常手段将沈公子请到这里,实属不周,这里小女子先向沈公子告个歉。” 沈先生转身望来,只见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正巧笑嫣然地走来,翠绿色的绫罗长衫,拖着雾一样轻薄的淡黄色裾裙,腴润的腰肢随着那袅袅的碎步轻轻摇摆,煞是妩媚动人。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波横流。纤纤着细步,窈窕世无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沈先生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女子,情不自禁地摇起手中的破扇,微笑着吟诵道。 女子已走到沈先生身边,闻言顿时掩口轻笑起来,粉脸上抹起一丝红晕,娇声道:“沈公子到底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真是好听的紧。” 女子的声音娇柔婉转,脸上羞意盎然,流露出万般风情,看得沈先生微微一呆。 一旁的赫连元杰却重重“哼”了一声道:“夏侯将军,这些文绉绉的书生就喜欢拿礼仪之道来说事。其实,我青川国何须在乎区区礼仪,兵强马壮才是王道。只要他日一统天下,谁人敢不服?” 对于赫连元杰的不屑,沈先生并未感到任何意外,反而是惊讶于他对女子的称呼。“夏侯将军?” 沈先生狐疑地盯着妩媚女子看了又看,方才说道:“原来青川国右旗军统领夏侯蓝烟将军也到了。不过沈某怎么也没想到,纵横沙场的‘草原银貂’夏侯将军竟是如此一个看似纤柔娇弱的貌美女子。” 沈先生顿了顿,在夏侯蓝烟的轻笑下继续说道:“贵国这次劳师动众,无双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两位将军、左右旗军的统领竟然一齐到了,看来贵国对这次赛诗会是势在必得啊。” 沈先生口上说着,心里也暗自猜到,刚才赫连元杰口中那个看好自己的“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青川国的公主,也是青川国三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受尽草原子民顶礼膜拜,被誉为“大草原上女神”的西城无双了。 “咯咯,我们无双公主可是对公子寄予厚望呢。”夏侯蓝烟笑道。 “喔?莫不是你们想要我以青川国的身份去参加赛诗会吧?”沈先生不自觉地又挠了挠左边眼眉,继续道:“不过,你们既然将沈某捉拿来此,想来早已对沈某的真实身份了若指掌。沈某在半年前也算是小有名气,这全天下人都知道沈某是碧云国的人,又如何去冒充青川国的身份?” 夏侯蓝烟闻言,狡黠一笑道:“沈公子此时的身份只是个刚到‘白鹭书院’教了三个月书的教辅而已,好像连公子的名讳都没几个人知道吧。那么,更没什么人知道沈公子是哪国人了,不是吗?” 沈先生闻言,也不由会意一笑,随即道:“纵然如此,但天下才子众多,沈某可不敢保证能摘取诗魁。只怕可能会让贵公主失望呢。” “沈公子过谦了。我们公主可是对公子的才华大加褒赞呢,尤其说公子那首《临江醉》,堪称绝代惊艳之作。相信只要公子全力以赴,那诗魁之位必是囊中之物。” “夏侯将军,非是沈某作态。一首好诗词,是妙手偶得、浑然天成的。如果说要在诗会上赢得前三名,沈某还有这个自信,但说到夺魁,纵然文曲星下凡,也不敢打包票的,沈某还有点自知之明。” 沈先生话刚说完,赫连元杰便不耐烦地怒道:“既然你没把握夺魁,留着你又有何用,不如杀了算了!” 沈先生还未有任何反应,夏侯蓝烟已经眉头微皱道:“赫连将军,公主特地交代过,沈公子是我国贵客,要以礼相待,请注意分寸。” 赫连元杰被夏侯蓝烟的一个抢白,碰得一鼻子灰。他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却隐忍未发,只是斜眼看了看沈先生,不再说话。 夏侯蓝烟这才转身向沈先生说道:“沈先生能保证夺得前三名,就足够了。” “喔?前三名就足够了?”沈先生有点意外地问道。 夏侯蓝烟轻描淡写道:“因为这次赛诗会,我国才子将一举囊括前三名的席位!” 沈先生闻言微微一震,却听夏侯蓝烟继续说道:“恰恰还有两个人,和沈公子一样,也能保证在赛诗会赢得前三,而他们已经成为我青川国的种子选手了。” 沈先生不由吸了口气,叹道:“贵国果然是算无遗漏啊。秦少白、宋竹筠已死,那么这两人应该是翎兰国的赵幼年和于思远了。” 赫连元杰冷冷的声音忽又响起:“那是以前。现在,他们是青川国人!” 沈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听见窗外隐约传来一阵熙嚷声。举目望去,只见大江口处,薛少泽大步流星地赶了过去,他身后跟着两个魁梧中年。 沈先生心道,青川国既要掳掠自己,为何把自己带来这阅江楼呢?阅江楼临近大江码头,是水路枢纽,必是薛少泽重点搜查的地方。眼前这两位青川名将都是聪明人,不应该自己往罗网里钻啊。 除非,除非他们有恃无恐。 沈梦桥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看着窗外。码头边,几名士兵很快恭谨地迎至薛少泽身边,低头向薛少泽汇报了几句。不一会,薛少泽好像摇了摇头,忽转身向阅江楼望来,然后挥了个手势,领着身后两名魁梧中年和几十名士兵,汹汹地行来。 “看来,薛少城主打算来这阅江楼搜人了!”沈先生向同样望着窗外的夏侯蓝烟和赫连元杰说道。 “呵呵,没事,这阅江楼二楼现在正热闹着呢,咱们上去看看!”夏侯蓝烟忽然一脸兴奋地说道。 ……………… 沈先生随着夏侯蓝烟、赫连元杰一道上了二楼时,心头一惊,顿即明白了为何身边这两人对薛少泽的搜捕毫不担心。 这二楼此时集聚了很多人,而看他们的穿着以及那滔滔不绝地吟诗声,显然都是些才子佳人。莫不是这二楼正举行着某个品文论诗的盛会? 有这么多的书生做人质,还怕什么呢? 沈先生正醒悟间,却听到一个声音高叫道:“大家都静一静,我们且听听薛小姐给大家评评,赵兄的这首诗,我改得对是不对?”沈先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一正洋洋自得的紫衣书生,与他并排站着一个蓝衫书生。两人见众人安静下来,彼此互望一眼,然后谁也不服谁地扭过头去,一起看向附近的人群中间。 由于视线被挡,沈先生不由向旁边踱了两步,却见那人群中间正走出一个少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乌黑明亮的剪水秋瞳。 这就是有“江南第一才女”美名的薛婳薛小姐吗?沈先生看着眼前那张明艳照人的脸庞,不由暗叹:薛伯伯有这么一个好女儿,竟然没有介绍给我! “薛小姐,这位是晋州赵子游公子,这位是余杭徐琦公子,两位都是才华横溢的诗作高手。”薛小姐身边,一个锦衣绸缎的青年,文质彬彬地介绍道。 薛小姐向两人轻轻施了一礼,然后将赵子游的原作念了一遍,复将徐琦改后的版本又念了一遍,方才说道:“赵公子这首诗将风起、舟孤、浪涌的景致写得极为贴切,很有江风瑟瑟、浪打孤舟的韵味,而徐公子改后则韵味大改,千帆争流、浪涛汹涌,又别是一番意境。两位果然都是写诗的高手。” 薛小姐悦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听在耳里格外舒适,只是这一番不偏不倚的话语,众人硬是没听明白到底谁的诗更胜一筹。 薛小姐此时却转身看向窗外的大江,叹了口气,那高傲得撅起一抹迷人弧线的唇角荡起了一丝笑意,说道:“两位的诗虽然堪称上品,尤其写景极为独到,却还是缺了些东西。写诗的最高境界不是浓墨写景,而是从轻笔勾勒的景致中,牵引出发人深省的感悟。” “说的好!薛小姐一语道破了写诗的真谛!”一位白衣胜雪的俊面青年击掌而起,笑道:“古往今来,这咏叹大江的诗词无数,要说最精彩的,应该就是半年前赴京赶考,路过大江的沈三元,挥毫而就的那首深远磅礴的《临江醉》了。” 薛小姐闻言看向白衣青年,只见青年面如冠玉,俊秀绝伦,不由面上微微一红,忙转身看江,然后轻轻一呆,陶醉地念道: “独上高楼,风临窗口,浪里一点孤舟。江水滔滔流不尽,英雄白了头。青山在,夕阳红,落霞漫天映沙鸥。两袖清风,一壶浊酒。古今多少风流事,一笑抿恩仇。” 第005章 大江汹涌 “哼,你们这些草原上的野蛮子,以为最近练了几年兵,就目中无人,可以来我们碧云国挑衅了吗?劝你们识相点,最好尽快放开薛小姐。否则,少城主一定会让你们后悔不迭。” 令众人吃惊的,说话之人竟是那貌比玉女的俊美青年陈双。此时,大多数的书生都噤若寒蝉,而陈双却挺身而出,无所畏惧,顿如鹤立鸡群,令其他书生汗颜不已。 薛婳虽难以说话,却禁不住向陈双投去感激的目光。毕竟赤裸裸的威胁就在面前,眼前这文弱的书生竟然能出头为自己说话,这是需要勇气的。薛婳感激的目光里又夹杂了一份欣赏之色。 沈梦桥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悄悄地再度牵住了薛婳的手。 薛婳感受到沈先生又一次牵住了自己的手,不由怒气横生。人家陈公子事不关己,却能大义凛然为自己出头,而身边这个行事孟浪的中年人,竟然在此刻乘人之危地占自己便宜。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薛婳正把沈先生和陈公子作对比时,却忽然感到一丝热气自手心传入身体,然后一瞬间流入四肢百骸,而那份难受的压抑感竟顿时被冲淡了几分,浑身随之舒畅了起来。 薛婳情不自禁地看了沈梦桥一眼,只见这沈先生也正看向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此时的薛少泽心里却是苦不堪言。陈双这书生倒是有一身气节,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自己颇为为难。夏侯蓝烟虽然嚣张,但她说得对,自己现在可做不了主。且不说沈先生,自己那宝贝妹妹可是掌握在人家手里。自己纵有千军万马,又能奈对方如何? “咯咯咯……陈公子,小妹对你的勇气颇为敬佩,可是陈公子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让你们的少城主下不了台呢。”夏侯蓝烟完全看透了薛少泽的心中所想,娇笑着向陈双说道。 陈双一愣,他本是个聪明剔透的人,一瞬间便明白过来,顿时哑口无言。 薛少泽暗暗叹了口气,终于沉声说道:“好,我给你们备船。不过,若是沈先生和我妹妹少了一根发丝,我薛少泽誓死诛杀你们。” 闻言,夏侯蓝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笑得前俯后仰,方才说道:“少城主请放心。沈先生乃是我们青川国的大才子,还要代我国参加赛诗会呢。而薛小姐更是我们草原上的贵宾,会受到盛情的款待。” “哼,你不用画蛇添足。沈先生是否你们青川国人,你我都心里有数。”薛少泽冷哼一声,向身后一人说道:“备船。” ……………… 距离“阅江楼”约数十丈远的大江渡口,劲风朔扬,一次次将浪花卷起,汹涌地拍打在岸边,然后荡起片片碎影,只留下阵阵低沉的呜咽声。 一艘高大的二层楼船稳稳地停靠在岸边,在江浪的的冲击下纹丝不动。 赫连元杰与夏侯蓝烟分别挟着沈梦桥和薛婳,出了阅江楼。渡口附近的士兵们见状纷纷围了过来,齐聚在薛少泽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赫连元杰见薛少泽身后跟着几百名士兵,微微一笑,忽然吹了个口哨,从阅江楼里瞬间涌出几十名劲装大汉,在薛少泽的惊讶之下,很快围护在赫连元杰等人的周围。 薛少泽眉宇轻轻一凛,对方竟然来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个个孔武有力,身手都颇为不弱。这么多高手同一时间潜入东陵城,之前竟然没有一丝发现,看来,最近东陵城的守备疏漏了很多。 赫连元杰领着众人大摇大摆地行至渡口,来到大船边。赫连元杰手一挥,四名汉子“嗖”地跃上大船,在船上横来穿去,片刻后一起会合于船头,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抱手对赫连元杰道:“将军,船上没有问题。” 赫连元杰点了点头,旋即身后几名劲装大汉上前押解沈梦桥和薛婳上了大船。夏侯蓝烟轻迈步履,刚要上船,却忽又回头向薛少泽笑道:“我们要起锚了,少城主不必远送,请回吧。” 薛少泽眼中杀意一闪,沉声道:“我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城主放心,等赛诗会结束,我国才子摘得头名后,估计薛小姐在我们草原上也玩得尽兴了,那时我们自然会把薛小姐送回来。” 夏侯蓝烟刚说完,赫连元杰忽然不耐烦地道:“和他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开船!” 在赫连元杰的一声令下,大船起锚,逆流而上,向西缓缓开去。赫连元杰站在船头的甲板上,看着仍站在岸边的薛少泽及一众士兵,嘴角撇起了得意的笑容。 这趟东陵城之行,竟是如此顺利,不仅将这连中三元的沈梦桥捉了来,还顺带掳来了东陵城主的女儿。如今甩甩袖子,乘着他们东陵城的大船,安然离去,实在是一件酣畅淋漓的事。 看着薛少泽那一脸吃瘪的模样,赫连元杰心中乐开了花。都说这东陵城的少城主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原来不过尔尔。由此看来,恐怕东陵城主薛昂天,应该也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吧。 赫连元杰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沈梦桥的叫嚷声:“喂,我要你们把我和薛小姐关在一起。喂,你们听见没有?” “妈的,吵什么吵,给我闭嘴,再吵,老子把你扔江里去。”劲装汉子一边推攘着沈梦桥,一边粗鲁地骂道。 “喂,我可是你们的贵客,你怎么能这样待我,把你们将军喊来。”沈梦桥不甘示弱地叫嚷道。 赫连元杰一声不响地走进船舱,来到正和那汉子纠缠不休的沈梦桥面前。那汉子见赫连元杰来了,慌忙行了个礼,恭敬道:“将军来了!” 赫连元杰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沈梦桥。于是那汉子也便站在一旁,不再吱声。 “赫连将军,沈某想与薛小姐关在一起。”沈梦桥挠了挠眼眉,笑呵呵地道。 赫连元杰看着眼前这个书生,自他被抓,到现在上了大船,从头到尾他似乎没有过一丝的慌张,现在竟然在这嬉皮笑脸地要求自己把他与薛婳关在一起。 这家伙在阅江楼上就一直厚着脸皮吃那江南第一才女的豆腐,难道现在他还在想着泡妞? 想到这,赫连元杰不由说道:“沈梦桥,我觉得你应该弄清楚,现在你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是熟读诗书、温故知新,求神拜佛保佑你在赛诗会上,能夺得诗魁。所以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做你那些泡妞的美梦了,要知道,如果这次赛诗会我青川国不能夺冠,你的小命只怕也留不得了。” “哈哈,赫连将军,或许你在战场上纵横无敌,但说到吟诗作词,你就外行了。这写诗作词,是要灵感的,而对沈某而言,只有在美女面前,才能激发灵感。所以,沈某要求和薛小姐关在一起,其实是为了激发灵感,为赛诗会做准备啊。” “喔?既然如此,就让沈先生和薛小姐关在一起吧。”夏侯蓝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嘿嘿,还是夏侯将军懂我!”沈梦桥满脸暧昧地看向夏侯蓝烟。 “蓝烟很佩服沈先生呢。薛小姐是个眼高于顶、高傲无比的女孩子,可她刚才竟也在问我,为什么不把她和沈先生关在一起?看来,沈先生在阅江楼上的两首诗词,已经打动美人芳心了。” “喔?是吗?这么说我得感谢夏侯将军了。毕竟若不是将军,沈某又哪有机会在那阅江楼上为薛小姐吟诗作词呢?” 赫连元杰见沈梦桥和夏侯蓝烟聊得不亦乐乎,莫名地烦躁起来,不耐烦地向身边那壮汉道:“薛婳关在哪个房间?把他押过去,多派些人手,仔细看守着。” 那壮汉得令之下,一把拉过沈梦桥,向船舱里押了过去。沈梦桥不忿地掉转头来,夸张地大叫道:“喂,沈某和夏侯将军话还没说完呢。喂,喂,你们可不可以斯文一点啊?” 夏侯蓝烟见沈梦桥搞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赫连元杰却鄙夷地道:“本来还以为这沈梦桥不是一般人,原来也不过是个无赖。” 夏侯蓝烟笑毕,忽盯着沈梦桥的背影,认真地说道:“我倒觉得他确实不一般。你不要忘了,能让公主殿下评价如此之高的人,绝不会是个凡人。”说到这里,夏侯蓝烟顿了顿,转过身来对赫连元杰说道:“公主传来消息,说这沈梦桥,除了是个三元郎,很有可能还懂得武功。” “你说他会武?”赫连元杰倏然一惊,若有所思地道:“难怪一直以来他镇定得有点反常。”旋即又有点疑惑地道:“可是,从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会武的样子啊。如果他真的会武,为何会没有一丝反抗,甘愿被我们抓来?” “是啊,所以,我想他即使会武功,应该也还只是个二流角色吧。”夏侯蓝烟皱眉道。 赫连元杰若有所思地问:“那你还把他和薛婳关在一起?这家伙若真会武的话,只怕他有所图谋。” 夏侯蓝烟不由笑了:“我就是想看看他想干什么?现在这整条船上都是我们的人,哪怕他是个武道高手,应该也没办法从我们这么多人面前将薛婳安然带走吧。况且这可是在大江之上,他纵然插翅,又能飞到哪里去?” 赫连元杰也来了兴趣:“嗯,这么说,我倒希望他能翻出点花样来了。不然这一路上也太无趣了。” ……………… 沈梦桥被那汉子一把推进薛婳所在的房间,然后“砰”的一声,房间门再度被锁了起来。 沈梦桥转过身来,刚好对上正看着他的薛婳。这有江南第一才女之称的大美人,此时已经恢复了那高傲优雅的气质,一双剪水秋瞳在沈梦桥身上打量了一会,贝齿轻启道:“沈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你不仅才学渊博,还懂得武功,是吗?” 薛婳有此一问,在沈梦桥的意料之中。毕竟在阅江楼上,沈梦桥曾抓住薛婳的手给她输过真气。只是,薛婳似乎没打算给沈梦桥答话的机会,继续道:“薛婳不明白的是,沈先生既然有一身武功,为何还甘愿被抓来?莫不是沈先生真的打算投奔青川国,要在赛诗会上一鸣惊人?” “哈哈,薛小姐,沈某若以碧云国人的身份参加赛诗会也一样可以一鸣惊人,似乎没必要投奔青川国吧?” “那不一定,我碧云国才子如云,秦少白、宋竹筠,还有三元郎沈梦桥,任一人都是夺冠的大热门。只怕轮不到沈先生代表我国参赛呢?” 沈梦桥摇了摇头,叹道:“薛小姐,可能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秦少白和宋竹筠已经遇刺身亡了。” “什么?”薛婳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双秋瞳满是置疑之色,只是见沈梦桥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方才倒吸一口气,喃喃道:“也是青川国人动的手?” 沈梦桥点了点头道:“就在不久前,京城来了一位公公,邀请我参加赛诗会,于是他们就找上了我。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哪路人,所以便束手就擒,随机应变,方才知道主使原来是青川国的两位重量级人物。青川国似乎甚为在意这届的赛诗会呢。” “原来如此。”薛婳点了点头,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道:“既然秦、宋二人遇刺,现在沈先生也被他们掳了过来,那沈三元呢?他也是夺冠热门,岂不也是危险了?” 沈梦桥心头莞尔,没想到这薛小姐挺关心自己的嘛。看来自己三元郎的名头在这第一才女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 沈梦桥不由生出促狭之心,依然隐瞒自己的身份,说道:“据说,翎兰国的赵幼年、于思远已经成了青川国人。所以,沈某估计,沈三元恐怕,很有可能也早成了青川国的种子选手了。” 薛婳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眼帘荡起一层雾霭,像是自言自语道:“能作出《临江醉》的人物,应该是不会任由别人摆布的吧。” 沈梦桥闻言一愣,随即接道:“沈三元虽然潇洒不羁,但他一文弱书生,落到别人手里,只怕也由不得自己了。” 薛婳闻言,忽然嘴角高傲地撅起,正色道:“沈先生,你错了。书生中一身风骨、宁折不弯的大有人在,譬如刚才的陈双陈公子。而薛婳相信,沈三元也是个铮铮傲骨的刚折君子,他是不会屈服的。” “喔?薛小姐和沈三元很熟吗?”沈梦桥忽然问道。 薛婳的眼神再度迷惘起来,摇头道:“事实上,我并不认识他!” “那么薛小姐如何这么肯定,他沈梦桥就是个宁折不弯的铮铮君子呢?” “就凭那一首《临江醉》!” “那沈某也作过《唱江》,薛小姐觉得沈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沈梦桥笑问道。 薛婳被问得一愣,片刻后,忽然恢复神采,眼珠一转,嫣然笑道:“沈先生应该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吧?” “可是,我现在不是被抓来了吗?” “沈先生刚才好像说过,你当时束手就擒只是为了看看这动手的是哪一路的人?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青川国人了,沈先生是不是该想办法脱身了?” 沈梦桥欣然一笑,然后说道:“都说东陵城主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的女儿被人明目张胆地劫走吧?” “你是说我爹他会救我?”薛婳眼睛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去。自己可是在哥哥的眼皮底下被人给劫走的,当时哥哥一点办法都没有,爹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自己的生死捏在人家的手里啊。 就在薛婳乍喜乍忧的时候,一直云淡风轻的沈梦桥忽然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一笑,倏地窜到窗口,打开窗子,向江上眺去。 薛婳见状,也立即跟着来到窗口,只见前方江心的一丛芦苇边,一叶扁舟在浪中轻轻摇曳。扁舟上侧身坐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渔翁,正怡然垂钓。 此时是正中午,皓日当空,却有人泛舟在江心处,独自垂钓,不由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船上的青川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叶扁舟,只见赫连元杰、夏侯蓝烟站在船舱前侧不远处,小心戒备地盯着那叶扁舟。 随即,赫连元杰忽然对身后一名汉子说了一句话,那汉子双拳一抱,立即向船舱处走了回来。 “他们又来拿我们这两个人质了。”沈梦桥低声说道。 “咦?那汉子又停下来了。”薛婳诧异地道。 果见那汉子停住了脚步,喝住他的是夏侯蓝烟。夏侯蓝烟叫住汉子后,转头与赫连元杰说了一句话,然后自己亲自向舱里走来。 “你打得过她吗?”薛婳忽然向沈梦桥问道。 沈梦桥似乎仍入神地看着那叶扁舟,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薛婳也便继续向江中望去。 此时,大船已经接近小舟附近,浪花随着江风轻轻翻涌,那渔翁的蓑衣也跟着轻轻飘扬起来。只是渔翁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大船的临近,仍然专注地盯着渔符,等待着鱼儿上钩。 忽然,芦苇丛边一阵翻滚! 那渔翁蓦地双手一提鱼竿,一条二尺长的肥硕鲤鱼“扑通”一声浮出水面,应钩而起。 同一瞬间,数条人影自水底如箭般激射而出,向大船直扑而去。 第007章 大小姐到 山道两旁一排排苍翠的树木飞速地倒退,马儿踏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散乱地飞舞。薛昂天望着两匹马一前一后地疾奔而去,眉头微微皱了皱。 薛婳回头见沈梦桥跟了上来,赌气似的急催马匹,速度越来越快。沈梦桥纵马紧随薛婳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欣赏着薛婳的马上风采。 薛婳虽不懂武功,但马术倒是颇为精湛。此时她那淡青色的裙摆随着马蹄的扬起轻轻舞动,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不一会儿,两匹马已跑了六七里路下来,前面遥遥可以望见林子尽头了。薛婳提住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停了下来。 沈梦桥在同一时间收住马蹄,侧身看向薛婳。薛婳脸上怒气未消,瞧都不瞧沈梦桥一眼。 沈梦桥策马往薛婳的马边靠了靠,让两匹马儿耳鬓厮磨起来,然后说道:“城主他们还在后面,我们先走吧。” 见沈梦桥的马和自己的马正脸贴着脸,薛婳不由愤怒地娇叱了一声,掉转自己的马头,嫌弃地看了一眼沈梦桥的马。 沈梦桥一阵好笑,心道:只是两匹马儿增进感情,又不是把我这胡子拉渣的脸贴在你的脸上,你嫌什么? 薛婳毫不理会沈梦桥揶揄的表情,向后面眺望了一眼,听到已经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便向沈梦桥道:“爹爹他们马上到了,我等他们一起进城,你要是着急,可以先走!” 沈梦桥不由苦笑地摇了摇头。事实上,在阅江楼他之所以吟诗示爱,不过是演戏给赫连元杰他们看,借此理由靠近薛婳,以防夏侯蓝烟伤了她。可现在看来,这美丽的才女真的以为,自己对她有非份之想了。 要命的是,这种事情还不好解释,总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薛婳,自己刚才只是演戏而已,其实并不喜欢她。这样一方面有知难而退之嫌,另一方面也太抹煞人家美女的面子了。 沈梦桥正想着,忽听“哗”的一声,只见旁边的树丛中跃出一只雪白的野兔,从两人的马前横窜了过去。 薛婳先被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兔子,才舒了口气,不由轻轻拍了拍胸脯。 沈梦桥却蓦地转身,只觉一阵劲风刮了过来,然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直地冲了过来。 “小心!” 沈梦桥话刚出口,却迟了一步,薛婳的马儿已被那黑乎乎的东西撞个正着,顿时人仰马翻,薛婳从马背上被抛了起来。 沈梦桥纵身而起,在空中接住薛婳,轻轻揽住才女的腰际,身形潇洒地一个回旋,从空中缓缓飘落。 两人落地后,薛婳见自己被沈先生搂在怀里,姿势极为暧昧,不由脸上一红,顿时缩回身子。就在这时,听到“哎呦”一声大呼。 两人一起望去,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跌坐在地上,皱着眉头揉着大腿,正气呼呼地呻吟着。 难怪刚才感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青年长得跟黑炭头一般也就罢了,偏还穿着一身黑衣服。这林子里光线不足,不仔细看,还真容易把他忽略。 沈梦桥和薛婳正打量着黑脸青年时,青年忽从地上窜了起来,大叫道:“都是你们,让我的兔子被追丢了,你们赔……” 话还没说完,声音嘎然而止,黑脸青年愣愣地望着薛婳,仿佛剩下的话忘记说了,就这么张大着嘴巴,如同雪山上的冰雕一般,动也不动。 和冰雕唯一不同的是,冰雕是洁白透明的,而他却是黑不溜秋的。 沈梦桥奇怪地顺着黑脸青年的视线看向薛婳,左看看,又看看,看得薛婳浑身不对劲,白了沈梦桥一眼,嗔道:“你看什么?” “奇怪,你身上没什么不对啊,他干吗这么盯着你?”沈梦桥疑惑道。 两人不由自主再次向那发呆的黑青年望去,只见黑青年两眼发直,嘴唇蠕动了一下,嘴里喃喃道:“女神,我的女神啊。” 嗯?沈梦桥忍俊不禁,向薛婳笑道:“他好像,对你一见钟情了!” 薛婳脸上一红,唾了一口道:“什么一见钟情?我看这人脑子有病。” “啊,我的女神,你真美!”那黑青年忽然高兴地蹦了起来,一惊一乍的,吓得薛婳一跳。 薛婳眉头轻轻一皱,刚要说话,那黑青年忽然激动地冲了过来,就要伸手牵住薛婳。薛婳见状,忙向后躲开。 那黑青年见薛婳后退,刚要伸手去抓,却听见一声暴喝:“淫徒敢尔!”,紧接着一道绚丽的剑芒,直直地刺了过来。 黑青年身形敏捷地一转,麻利地避开剑锋,身后却又有一剑刺了过来,而那刚躲开的剑锋也在一瞬间转了回头,如影随形地粘了上来。 十二天杀赶来护主了! 在腹背受敌之下,黑青年竟毫不慌乱,身体拔地而起,一下子窜起了数丈之高,在空中两个鹞子翻飞,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十二个人影一瞬间四散开来,呼啦啦地围成一个圈,将黑青年笼罩其中。十二柄剑芒交织成天罗地网,如密密匝匝的雨点般悉数倾洒向网中央的黑脸青年。 “十二剑出,遮天蔽日。”沈梦桥轻轻吟诵,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十二天罗剑阵?据说“文盟”编撰《武林高人录》时,曾以十二天杀做标杆。能在东陵城主府的十二天杀齐结的剑网下安然走出的人,就可以晋升入绝品榜了。 目前普天之下,这样的人只有寥寥十四个。绝品榜十人、神话榜四人。 十二天罗剑阵如此蔚为可观,但令沈梦桥颇为意外的是,这黑脸青年在纵横交错的剑影下竟能有条不紊地闪展腾挪,脚下步子不见一丝慌乱。 “这黑脸小子竟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武林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年轻高手?”一边的薛昂天饶有兴趣地看着黑青年,向沈梦桥说道。 “城主以为,他能在十二天杀的网中走个多少回合?”沈梦桥淡淡问道。 “他现在只是利用身法防守,还没有反击,本侯料想,应该可以走上百十回合吧。但是,十二天杀拿不下他,以他的身法,虽然可能受点伤,但应该可以逃脱。”薛昂天说着看了看沈梦桥,忽问道:“如果你出手的话,有多大把握能拿下他?” “我?”沈梦桥微微一愕,然后伸出手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成的把握?薛婳惊讶地看向沈先生,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十二天杀都拿不下的人,沈先生却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拿下,这说明沈先生的实力是绝对高于十二天杀的。 那么,沈先生无疑可以排上《武林高人录》绝品榜了。薛婳本来只是猜测,现在可以肯定了。 薛婳正想着,薛昂天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再度惊讶。薛昂天说道:“我只有六成的把握,占据绝品榜末席。那么,你的实力应该在绝品榜第七左右的位次,和西城无双接近。” 沈梦桥洒然一笑,虽然自己很少动用武功,也极少人知道自己会武功。但他从不否认,自己绝对拥有绝品榜的实力。 无论如何,十几年的冬练三九、夏年三伏可不是开玩笑的。沈梦桥不由忆起了父亲,自己拥有这一身才学和武功,都是父亲一手调教的,可惜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早早地撒手西归,追寻母亲去了。 薛婳正看着沈梦桥,却见他透亮的眼睛里忽然荡起了一丝悲哀,然后一种忧郁的气息弥漫出来,心头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忘了还有那个赴约!”薛昂天长叹一声。 “我知道。”沈梦桥淡淡地应了一声,忽问道:“她们什么时候出来?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消息。要不,就等赛诗会后吧。” “你也希望我参加赛诗会?”沈梦桥转过脸来看着薛昂天。 薛昂天愣了一下,方才说道:“我是碧云国的臣子,圣眷浓厚,既然是圣上邀请你参赛,李公公已经找上门来,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参加了。毕竟天下首席才子花落谁国,有着很重大的意义。” 沈梦桥闻言,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脸去,继续看向那瞬息万变的战圈。 只见黑青年经过长时间的体力消耗,步履间沉重了许多,偶尔开始出招反击,但在凛冽的剑气下,收效甚微。 “如果他还不拿出压箱底的功夫,就等着被擒吧。”沈梦桥话刚说完,那黑脸青年忽然两臂一张,如大鹏展翅,紧接着两臂幻化为四臂、八臂、十臂、百臂。 一瞬间,仿佛出现了无数个黑青年,形状肃穆,如同五百罗汉一般,长拳直来直往,喷发出无数道劲力,与那蛛网般的剑气正面交锋,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轰鸣, 竟硬生生将那密不透风的剑网撕开了一道裂痕。 黑青年长啸一声,双手护住头部,整个身体疯牛一般地冲向那道裂痕,只听“嘶拉”几声,几片黑色衣角随风而起,化为碎片,带起几丝血迹。 “你们以多欺少,不跟你们玩了。”黑青年如矫捷的猴子一般,沿着树干,连续几个腾跃,远遁而去。 “不用追了,这黑小子大有来头。”薛昂天意味深长地道。 “城主,刚才他用的最后一招应该是‘千手幻佛’。”一位天杀说道。 “‘悬空寺’的传人。”沈梦桥轻轻道。 “寺里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个黑小子做徒弟?”薛昂天似乎有点疑惑,然后皱了皱眉道:“这样的身手,恐怕是‘千手如来’老人家的嫡传。” 薛婳本来听得有点云里雾里,直到听到“千手如来”时,才恍然大悟。这名字她听过,那是神话榜上的人物,当今天下仅存的武学四大宗师之一。 ……………… 东陵城城中心,繁华的沁园街最南头约百米处,一座庭院深深的府邸坐落在此。那朱红色的宽大门楣上一幅金色牌匾显得十分耀眼,龙飞凤舞地写着“江南侯府”四字,落款“正德”。 “正德”是当今碧云国的国号,这匾上的字显然是正德帝王崇山亲笔所题。 沈梦桥跟着薛昂天等人进城后,在“食为天”酒楼用了一顿午膳。饭后,薛昂天力邀沈梦桥来城主府。沈梦桥微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一行人进入府邸,十二天杀很快四散而去。沈梦桥跟着薛昂天、薛婳穿过一道九曲长廊,来到正大厅。 薛少泽匆匆地迎了出来,惊喜道:“爹,您回来了!”随即看到薛婳和沈梦桥都安然无恙,似乎舒了口气,然后向沈梦桥道:“沈先生受惊了!” “沈先生?哪个沈先生?”在薛少泽身后,忽传来一个清脆中略带些许娇蛮之气的女声,紧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跃于眼前。 上等质料的淡黄纱绫绿边对襟,配上粉红色的百褶裙。右边腰际垂着一条五彩流苏,旁边悬着一块淡紫色玉佩;而在左边腰间则系着一柄短剑,那刻着古朴细纹的剑鞘隐隐给人一种大巧似拙的感觉。 如此琳琅的饰物穿戴在身上,却毫不见一丝杂乱,反而在那极为高挑的身材映衬下,显得错落有致。 心中不由自主地给这少女的身材打了个高分,沈梦桥这才将视线从少女的身上转到脸上,一张明眸善睐的鹅蛋脸呈现在眼前。 乌溜溜的眼珠习惯性地转来转去,仿如天生地闪烁着狡黠的光芒,鼻如琼瑶,两片薄唇自然而然地微微上扬,翘起一道迷人的弧线。 “你就是沈先生?”少女一瞬间已冲到了沈梦桥的身边,带起一阵芬芳的兰麝之香。 “是西西来了?” “西西妹妹什么时候到的?” 薛昂天和薛婳同时诧异地问道。 “西西刚到不久!”薛少泽解释道。 “薛伯父、薛姐姐好!”那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又看向沈梦桥,继续追问道:“大叔,你就是那个白鹭书院的沈先生?” 大叔?沈梦桥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这少女竟然叫自己大叔? 站在一边的薛昂天,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满脸的揶揄笑意。沈梦桥见状,不由干咳了一声,答道:“区区正是白鹭书院的沈先生,小姐是?” “沈先生,这是苏相的千金,苏大小姐。”薛少泽介绍道。 苏大小姐?苏西西?那个圣上御赐婚约却被自己逃了婚的苏大小姐?她来东陵城干吗?该不是来找我的吧?沈梦桥想起了关于苏大小姐要捉拿自己的传言。 沈梦桥忍不住挠了挠眼眉。自己之所以答应来城主府,主要是为了看望一下李公公。毕竟这老太监是因自己而受的伤,哪曾想到竟然会遇到这苏大小姐。 沈梦桥心里想着,嘴上却是忙惶恐地道:“沈某见过苏大小姐。” 苏大小姐“嗯”了一声,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就是沈先生,那我要向你打听个人?” “打听个人?谁?” 刚提到这个人,苏大小姐原本那老气横秋的脸色陡然一变,忽地嘟起薄唇,小拳头捏了起来,恨恨地道:“沈梦桥这个混蛋在哪里?快告诉我!” “沈梦桥?”沈梦桥惊咦了一声,然后脸上迅快地扬起一丝迷惑,接道:“小姐说的是那个三元郎沈梦桥?沈某虽听说过三元郎的大名,却并不认识他啊,更谈何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知道?”苏大小姐狡黠的眼珠转动了起来,在沈梦桥那污糟的脸上打量一会,然后说道:“李公公明明说你知道的。” “李公公?”沈梦桥心里暗骂一声,这个死老太监,亏得我还来看你,竟然出卖我! “是啊,李公公让我找你,说你知道沈梦桥在哪。难道你想否认?”苏大小姐唬了唬小脸。 闻言,连薛少泽和薛婳也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梦桥,眼里闪过询问之色。 看来这老太监还没有明说自己的身份,沈梦桥忙叹了口气,改口道:“哎,说来沈某确实和沈三元熟识,只是三个月前,沈某来东陵城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真的?”苏大小姐不相信地围着沈梦桥转了一圈,忽然道:“大叔,你太不老实了。” “啊?大小姐,沈某说得可都是实话啊。”沈梦桥满脸的无辜,见苏西西仍然坏坏地看着他,不由又加了一句:“不信,我们可以去和李公公当面对质。” “沈先生,你真的认识三元郎?”薛婳忽然问道。 “不错。薛小姐,你没发现我们都姓沈吗?其实,梦桥是我远房堂弟,但我们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沈梦桥依然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答道。 “那么,今天在阅江楼上的那首《唱江》,真的是你本人作的?” “嗯?莫非薛小姐怀疑我盗用了堂弟梦桥的作品?”沈梦桥镇定的神情终于崩溃,满脸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