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办婚姻》 第一章 包办 那秋也太深了,树上早已光光秃秃,相比夏天,瘦身不少,如同营养不良而又老态龙钟的老头,小草枯黄,干巴巴地在风中摇弋。田野里,除了刚刚钻出地面而发出新绿的麦苗外,其余便都没有一点生机,偶有落在地里的地瓜秧,也被苦霜打得黑蒙蒙一片,四周静悄悄的,枯草、秃树在晚秋风中摇弋。 杨河江在这静寂的田间小路上走着,他是去一河之隔的前岸村不久即将成为他媳妇的未婚妻家商量结婚事宜的。杨河江对这门亲事现在是不喜不忧,找不着一点儿感觉。 刚说媒时他正在县上的高中求学,当时一心想考大学,就没把这亲事当做一回事,极力反对。可在家的父亲却禁不住媒婆冯二奶对女方的夸耀,偷偷应允了这事。而且私下里把准亲家该走的礼数也都走了,还给河江的不在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孩子上学,没空,也不想让他分心,啥时娃儿放假了,啥时让他再来。河江爹一手包办了河江的婚事。 第二章 接受 于是,临考大学的那年寒假,一到家的那天晚上,河江顾不得和父母说几句热乎话,父亲就给河江上开了家庭课。 “假期能在家呆几天?”父亲问。 “十天吧,我们毕业班初六开始补课,初五就得走。”河江回答。 “正好,明天赶个集,买点东西,换身衣服,后天去前岸村走一趟,过年了,拜访拜访。穿正经点,象个大人样儿,别一看就是个学生,人家笑话。” “为什么?我还得考学呢,这事暑假再说吧。”河江有点儿不是很情愿。 “不行,我先前已经答应了人家,这几天你冯二奶已经来过几次了,就是为的这事。再说,过节不就这一次吗?罢了你去上学,半年不就到暑假了吗,中间有啥事爹给应者,你只管在学校学你的习。”父亲有点生气,想拿出父亲的尊严,大发雷霆,却又担心震慑不住儿子,再者,也真害怕误了儿子的学业。所以,下面的话没敢往下说,采取了半软半硬的方法。河江听出父亲话音的威严,口气也缓和下来。 “那我考上学咋办?” “考上学,你就走呗,上好喽,把媳妇接走,混不好,回来你能端个公家的饭碗就行,媳妇种地,这样家有钱又不用买粮吃,咱老百姓,还能咋的?人家女孩长的不错,个子又高,能出力,能干活,心灵手巧,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咱家就缺一个这样的人。”父亲缓了缓,接着说,“人家还啥彩礼都不要,也没要求咱家盖房子,就图你在上学,将来识文断字。你是咱家的老大,娶个媳妇啥都不用花,咱这都够占便宜的了,就咱这家庭,你还能娶啥样的媳妇?挑着找?那都是钱上说事,咱有那家底吗?” 一席话说得河江没再吱声,抬头看着父亲,嘴半张着却最终什么也没说,河江爹看了看河江,丢下一句话:“好好想想吧。“便起身想离开。 杨河江是家中的老大,,父亲却是他那辈中的老小,从小没干过重活,没操过什么心,问过什么大事。成人后,出不了重力,因而挣的工分不多,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亲操持着。爷爷是远近闻名的货郎,每天都在外走村串巷推着板车摇着货郎鼓卖些瓜子糖块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或换些破烂再卖些零花钱,奶奶是小脚,从没下过地,当货郎的爷爷挣的钱有时连他们买工分的钱都不够,有时全靠在外地的大爷补贴些家用。时不时的爷爷奶奶为吃饭问题还得给父亲要粮食,以补贴他们。奶奶衣食无忧,可就苦了父母。河江姊妹四个,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上学,父母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可始终挣不够吃的,年年缺粮。为此,父母让河江的大妹妹河玲退了学,河玲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哭了。第二天,河玲就坚强地跟大人一样下了地。别人一天能挣七分八分的,河玲只顶半个工挣五分半。就这样,父母和妹妹每天都按时上下工,一年忙下来也刚好能让全家绝大部分时间都黑面、杂面地填饱肚子,这还得刨去那些洋槐花下来吃洋槐花、榆钱下来吃榆钱、及吃荠荠菜等野菜的日子。河江上学晚了两年又留过级,二十岁了该考学但也到了农村娃说媳妇的大好年龄。农村娃说媳妇,年龄大了不好说,别人会以为不是有残疾就是智力不全,再者就是家庭忒穷。农村这地儿,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不象城里,流动人口大。都老门旧家的,就是说上个十里八里的,人家也能打听到门上来,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个大龄青年?自己不憨不傻不残疾,可自己家里穷啊! “那好吧,后天我去,说好了不能误了我的学习。”河江答应了。 “在学校你就只管学习,家里的事我应着。”河江爹满意地离开了。 第三章 未婚妻 河江的未婚妻叫香玲,也是家中的老大。与河江不同的是,香玲从没上过学,从小照顾幼小的弟弟妹妹,为了照顾家庭,也为了找一个自己中意的,香玲二十三了,才遇到了河江。香玲下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父母也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农闲时,香玲爹走村串巷、赶集上店,干点小生意,专干那些本小利大的小生意赚些钱。没有壮劳力下地干活挣工分,一家人的生活也是可想而知。可这也锻炼而造就了香玲的性格。香玲从小就学会看眼色行事,听话音播嘴,见啥人就啥话的本事,也从小就练就了财迷、干练-------这一点象她爹,关键时候也有点心狠手辣的性情------这一点是香玲自己总结经验形成的。且从小就懂得富贵的重要。香玲的相貌在农村算是出类拔萃的。一米六几的身高,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儿,一身当家过日字的本事,足以让香玲幻想将来自己能成为农村中的姣姣者,自己领的小日子定能步入农村中的上上层。遇到河江,香玲是一百个满意,单不说河江也长得一表人才,单就河江县中学学生的身份,也就足以使她对将来充满幻想与希望了。河江明年考大学,就是考个最孬的学校,将来回来也是吃皇粮的,自己也算是跳也半个农门了。如果混得再好些,进城是有很大可能的,自己也就完全脱离了农门。往最坏处想,就是考不上学,能在县中学读过高中,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能有几个?回来不照样农村中的能人,自己照样也能过好,因此,香玲对这门亲事,什么彩礼也没要,图的就是自个儿的将来。香玲爹的想法与香玲不谋而合。香玲爹见过小世面,知道咋办,于是,死死笼络住媒人冯二奶,无条件答应了河江爹提出的要求,还自动放弃了一些应当由女方向男方提出的条件,包括盖新房等硬性条件。 第四章 落第 不幸被香玲预想中了,杨河江还真就没考上学。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河江的春节前之行似乎给香玲家吃了定心丸,河江正处在紧张的备考之际,香玲是托人今儿向学校捎一双鞋,明儿捎一双鞋垫,不时地还捎些农村中自家特制的咸菜啦等等。鞋做得细心、精致,让人一看就知道出自什么样的人之手。虽是香玲的爱意,也是她自认为能拢住河江的最重要的手段,可这大大伤了河江的心,影响了河江的学业。突然而来的种种东西很容易让同学们另有想法。于是,河江成了同学们私下开玩笑的对象,非得让河江领香玲出来见见不可。这让河江很被动,新鞋不敢在学校穿,周日回家穿新鞋干上一天的活,故意沾些泥巴,看着旧点儿,才敢在学校露在脚上。至于咸菜之类的,说是自家捎的,当时就发给同学吃了。这大大影响了河江的学习,不知不觉中,河江的脑海里就经常会出现香玲的影子,哪怕是正在上课时。河江的学习直线下降。二是高考时爷爷突然去世。高考的前一周,学校毕业班放假,说是让学生休息休息,放松放松脑子,河江回家了。就在他准备回学校的凌晨,爷爷突发脑溢血,说是先送乡医院,不行再转县医院,河江回到县上后,在县医院挨门查找,没有发现爷爷的踪影。带着遗憾,带着对爷爷的挂念,河江走进了考场。其实,那天爷爷连县上的医院都没走到就去世了,等河江再次回家,爷爷已埋进黄土过了三天。 高考结果可想而知,杨河江落弟了。这位十里八村的才子,这位前脚已逐进大学半个门坎的秀才,后脚步终究没有跨过那一步,且把前脚又给拖了回来。家里的贫困已经无法再让杨河江复读了,杨河江回家做了农民,每天日不出就而作,日已落而难息。枯燥地做着农民该做的活。 第五章 去前岸村 杨河江的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不甘心做一辈子农民,命运却让他与大学擦肩而过。不甘心就这么快接受婚姻的捆绑却又无能为力,再与现实抗争,心里想干成一番事情,而面对家徒四壁的家,却又不知从哪里找突破口,平平淡淡做了农民,失去了学生的光环,又担心香玲再按农村的习俗要大些彩礼-------父母先前最担心的也就是这个。那样自己还得再为娶媳妇再一次让家庭负债累累。 临出门前,父母和自己商量着此事。 “河江,让你冯二奶陪你一块去吧,遇事也好有个商量头,省得你自己万一不会说话,卡了壳,惹得人笑话,跟前连个救驾的都没有。”河江在里屋换衣服,河江父亲吸着自卷的烟棒凑了过来。 “不行,冯二奶一去,香玲家最少也得做几样菜,到时她嘴上一抹油,替谁说话还一定呢?”河江坚决拒绝。 “冯二奶是咱邻居。” “她还是香玲亲戚呢,娘家人。到时她为了抓面子,满口答应香玲家的要求,咱咋办?还是我自己先去吧,先探探情况,结婚前正式商量事时,再给冯二奶面子,把她请到上座,让她感到自己的自豪,这个媒没白说。” “那,那,那她家要是不愿意,咋办?咱很长时间都没去了,再重新说个也挺难的。”父亲猛吸两口烟棒,扔掉手中的烟头,并用脚踩住,左右旋转两下,抬脚灭了才抽回了脚,吐出的烟雾熏得河江不由自主地咪起了眼,皱起了眉。然而这烟雾也有他的好处,它恰好遮住了河江爹一脸了担心和不安,担心是因为怕儿子没考上学婚事吹了,不安是又怕女家借故多要彩礼。 烟雾熏得河江干咳了两声。“大大,你不会少抽两口这劣质烟叶,呛死人了,对身体不好。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才好呢,我明年开春出去干活,回头干点正经事呢。”河江管爹叫大大。河江是想长久地在农村干一番事业,同时又急想挣点钱,重返校园的心也时时占了上风。说话的工夫,河江换好衣服,黄色军褂,蓝色裤子,脚穿一双半新的香玲做的带吊带儿的黑色条绒布鞋。 “大大,我走了”河江出屋,进了院子。 “嗯,嗯”河江爹唯唯,心事重重。 “唉,别慌。”河江娘撵出屋,手里提着一把迭成一团的零碎钱,“忘了带钱了,把这拿上,路上多买几样东西,没有上哪儿借去?别丢了人。”说着,把钱塞进了河江的上衣口袋里。 “嗯。”河江隔着衣兜布捏了捏那达钱,转身走了出来,眼泪却止不出在眼里打转。河江又想起了母亲当初卖个鸡蛋钱也攒起来供自己上学的情景。 杨河江走出大门老远才偷偷擦干了眼泪,转身看了看家门。父母仍在那儿站着,见河江回头,朝河江挥挥手,催着河江快走,喊着: “多说点好话。” “多看看眼色行事” 尽管河江已走出很远,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第六章 碰上福建 “唉,河江,上哪儿去?耷拉脑袋,心事重重的?”伴随着清脆自行车铃声,一阵招呼声随之而来。 河江停止了脚步,扭身抬起了头来,循声后看,继而狂喜,整个人跳了起来,向后紧走几步,右脚掌蹬了一下来者的车前轮,随机又一把抓住车把。 “嘿,是你呀!好长时间都没见了。” 来者叫唐福建,河江的小学、初中同班同学,高中时的校友,而现已变成最好的朋友了。 自行车被河江一蹬一抓,立刻向一边倒去,唐福建赶紧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两人并排往前走。 “你不在县上上学,回来干啥哩?”河江问。福建也没考上学,重又去县的高中复读了。 “听说,咱县里准备在全县落榜生中招一批文员及代课老师,充实到各乡里,我回来看看。” “还有啥条件,我这样的农村户口的行不?”河江急着问。 “具体啥条件,我也不清楚,我回家问问就知道了,我哥想让我试一试。”福建的堂哥是大队的支书,福建就是得知堂哥的信才从学校赶回来的。 “我能报,给我也报上。” “当然可以。”福建一口应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这是干啥去?一个人在这大田地里走着。” “去前岸村,你知道我家的事,看看年底能结婚不?”河江老老实实地回答。对于老同学、好朋友,没有那么多的事要隐瞒,也没有不好意思,也不怕朋友开笑话。事情向好朋友说出,心里反而踏实了不少,那怕只有一句。 “呵,快娶媳妇了,我这还是穷学生一个呢。咦,怎么你自己去?那么大的事儿。”福建左右看看,别的没有什么人,有的只是田野的空旷和沉寂。 “我只是去看看,看看那边啥意思,回头再找人过礼,商量事儿。我是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河江应答着。随脚踢开了脚前的一块儿坷拉,坷拉飞起,碎掉,洒落在田地里。“我这是彻底地当上老百姓了,心里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滋味。一时半会也不知干什么好,毕了业,也没去她家。” “唉,你不上学也太可惜了。”福建轻轻叹了口气,“对于咱学生来说,你家给你说媳妇有点儿太早,尽管在咱农村,你的年龄说媳妇正好。叫我看,结婚就是她兑个人,咱兑个人,咱用知识抵她的彩礼,两不欠,谁让她先看中咱哩。”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没有另请别人跟着。” “她叫什么来着?” “香玲。”河江知道福建指的是谁,回答。“上过几年级” “小学都没上完。”河江有点疑惑不解,抬头看了看福建。 福建也正在转头看着河江,“这就对了,她一个小学生找上你这个大秀才,就等着往福福窝里掉吧,你还事准能成,你还担心啥?说不准这时她家也正在嘀咕这事呢,你这段时间没去,还害怕你不愿意了呢。给你骑上我的车子,快点去吧。”福建停了下来,双手把自行车往前一送,随即又用右手抓住了车子的后座,这样,车把跟前的位置就让了出来。 河江伸手抓住了车把,“你怎么办?” “我这不也快到家了吗?都走到村头了,你回来时把车放我家就行了,我找我哥去乡里,看看啥情况,一块儿给你报上名。” 福建住的与河江是临村,说话的空儿就到了村口。见河江握住了车把,福建松开了右手。 “我走啦”福建招呼。 “那我怎么谢你呢?”河江又说。 “结婚时别忘了请我客就行啦。”福建回头挥了挥了手,一路小跑着进了村子 第七章 香玲家 正如福建所料,香玲一家正在院中边掰棒粒,边合计猜测着香玲与河江的婚事。河江毕业了一趟也没来过,香玲一家只知道河江没考上学,其他的事一无所知。有几次香玲爹赶集碰上后岸村的人,想打听河江的情况,心里几盘算却最终没有问出口。怕的是本是自家沾着愿意的河江,再见人就打听,日后在后岸村落下闲话:你家的准女婿,你怎么会不知道情况呢?就隔一条河,河江那么长时间都不去你们那儿,怕不想愿意了吧,你还打听那么多干啥?怕的是自家的闺女还没有出嫁,身份在杨家自行矮了三分。 现在的农村虽然改革了,但儿女婚事大都还是沿袭六七十年代的风俗,先是媒婆相互传话,然后男女双方各打熟人打听对方的情况(当然其间女方打听男方情况更仔细些),觉得合适,男女见面,如能对上眼,男方父母族人带礼去女方家,这媒事就算成了。一直到结婚,都是男方逢年过节去女方家送礼,女方一般是不到男方家去的。这表示男方对女的重视程度,也预示着女方的身份之高,如果该过礼的时节男方没有去女方家,女方一定是要生气扯斜子的。如果男方还不理会,预示着男方打退堂鼓了,这时候的女方就很没面子。在那时的农村,女甩男很正常,女的想攀高枝。男甩女是很少很少见的。十里八村的,几年没听说能有一个。杨河江很长一段时间没去香玲家了,特别是该送礼的仲秋节也没去。不是不想去,一是家穷,礼拿少了拿不出手,拿多了拿不起,二是没考上学,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心烦、苦闷。香玲家没敢生气扯斜子。香玲实在是看上了河江的文才与相貌,心里一直企盼能凭着河江的才识在农村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杨河江的无礼,香玲是一忍再忍,每天都在焦急等待中过日子。 香玲的弟弟去上学了,几个妹妹不知去了哪里。香玲及其父母在家手工给已经晒干了的玉米穗脱粒,香玲爹用螺丝刀把干玉米穗每隔三五行就串掉一行玉米粒,然后扔到相邻的大盆中,香玲及其娘则用手瓣着香玲扔过来的玉米。正午的阳光已暖洋洋地照进了院子,香玲一家的活儿也从屋内转到了屋外的阳光下。 “香玲,河江有三两个月没有来了吧?八月十五也没来,就是十五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是不是河江有想法了?你看这事咋办呢?”香玲爹低头锥着棒子,眼睛却从香玲娘身移到香玲那儿,很快又回到自己的双手上。陪着小心,小声地问香玲。 “是呀,妮儿,隔壁你大婶也感到了这事不正常,昨天来问情况呢。”香玲娘赶快接上,“她娘家有个远房侄儿,条件也很好,跟你也般配……” “好啦,好啦,院子里瞎说啥?外人听到喽,我不愿意见她娘家侄儿。”没等母亲说完,香不耐烦地打断了话题。 “行行行,你的事你做主,挑不到好的别怨这些人。”香玲娘有点生气,女儿有点走死胡同。 “娘,你得知道,他就是不愿意不来,总得捎个信吧。他不懂事理,他爹娘也得给我个说法吧,我等他。”香玲有点生气,“他总得有说话的时候。” “香玲说得也对,这样吧,咱最多再等他这一冬天,如果再不傍边影,年关有说媒的,咱另攀高就。”随着“就”一落音,香玲爹恨恨地右手使劲猛一推螺丝刀,谁知螺丝刀走偏了方向,前端从左手拇指上滑了过去。伴随着“哎哟”一声,香玲爹赶紧用右手握住了左手拇指。 “大,不要紧吧?“香玲着急地问。 “不要紧,就是有点疼,亏得螺丝刀不快,没冒血。”香玲爹看看左手,安慰着女儿。同时,右手五指不停地一松一紧捏着被含的左拇指,时而,“扑”、“扑”吹着。 第八章 商量 杨河江就是这个时候敲大门的。 杨河江了见福建,心中的阴影顿时去了不少,于是骑上福建的自行车,来到三里开外的集市上,用母亲给他的钱买了几包饼干,两瓶酒,两斤肉,五斤苹果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捆在自行车后座上,哼着小歌去了前岸村。 “香玲,开门去,谁这时候来啦?”香玲娘将手中没剥完拉的玉米穗扔进盆里,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随时准备着与来人说话。 “哎,”香玲应声也起身向大门走去。 香玲家的大门是那种古老的、最简单的大门,大门依两边墙而立,门上整齐地摆放了几片红瓦,算是为门边遮了风雨。风吹、雨打、日晒,门早已剥蚀地失去底色,且走了形。每块门扇都裂了缝,关上门后,两扇门之间的缝隙更大,足足能伸下一成人的拳头。 香玲隔门缝看到一自行车前轱辘,继而看到一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鞋。心头一震,热血上涌,胸中狂跳,脸儿很快发起热,两片红润顿时涌上脸来。 “可能是他来了,把这都拾掇了吧,娘。”香玲转身小声说了句,掩饰住心中的欢喜和表情的不自然,来到了大门后。 “吱呀,”香玲右手打开左扇门,扶着门边站在了那儿,满是深情地望着心爱的人儿,嘴上却不知说什么好。 又是“吱呀——”杨河江用自行车前轱辘推开了右扇门。 “怎么,不欢迎呀?” 河江看出香玲的狼狈,右手推着自行车时大门后,走到香玲跟前,左手揽了揽香玲的腰,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把我的自行车接过去” 香玲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接过河江手中的自行车,河江抽回手,放在了后座的箱子上,准备停车后搬下箱子。 “河江来啦。”香玲娘没来得及拍完身上的灰尘,见河江进了院子,先行迎了上来。带着微笑。 “哎,都在,闲着没事,收拾棒子呢。” 香玲爹顾不得手还在疼痛,用力把盛满捧子的大盆端开,腾出向屋内的一个小道。河江卸下箱子,侧抱着沿着小道走向屋内。 “香玲娘,快,倒水!河江,上这儿还拿啥东西呢,见外了吧?往后不要再拿了。”香玲爹接过河江手中的箱子,放在当门的八仙桌子上,又从八仙桌子下拉出一小饭桌,从门后掂出来几个小板凳。 香玲娘接过一小板凳,放在了河江的身后,“河江,你坐。” “哎”你也坐,“婶” 河江又伸手拿过一板凳。 “不啦,我去倒水” 香玲娘笑嘻嘻地转身去厨房拿了几只干净的没有掉瓷的瓷碗。摆在了饭桌上,右手从八仙桌子上的里角拿出一铁皮暖水瓶,倒水。暖水瓶一斜,瓶胆即碰在铁皮上,给人一种要掉的感觉,香玲娘赶紧用左手拖住暖水瓶的底座。 “婶,不用客气” “没跟你客气,走了那么远的路子,就只是喝点白开水,咱家连茶叶也没有”香玲娘解释道,生怕给了河江慢待的感觉。 “婶,我自己倒吧”河江伸手想接过香玲娘手中的水瓶。 “好了,这就好了啦,”香玲娘匆忙倒完最后一碗水,把水瓶放在八仙桌下,抬眼朝香玲爹使了个眼神,走出了屋门。香玲爹会意,说了句“河江,你先喝水,我去洗洗手,你看这手刚干完活”的话,也出了屋。 “叔,你去吧”。 香玲爹随香玲娘进了厨房,河江的到来,一下子让香玲爹娘悬着的心宽慰不少,闺女的事也该有点眉目了。虽然河江还没说啥,但看他笑嘻嘻,乐哈哈的神情,感觉到河江不是来退亲的,甚至还有别的事要说。 “香玲大,把咱家鸡杀一只吧,我去隔壁喊一声香玲婶子,帮忙做做饭”香玲娘商量道。其实,香玲娘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让香玲婶子看看:我们家女婿来了。 “行,就那个最大的啦。”香玲爹洗完手,拿起菜刀,出了厨房门从地上抓起一把棒子粒逮鸡去了。 香玲娘扭身去喊香玲婶子,刚一出大门,就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声:“她婶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早在河江进屋的当儿,香玲就早先一步进了里屋。可进了里屋又不知干什么好,转了几圈,只好再次叠整被子,拉平床单,静静地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说话声。 里屋是香玲和大妹,二妹的住室,屋内靠北墙、西墙各放一小床,香玲自己住在靠北的床上,两妹挤睡在西墙小床上,南墙靠窗户放一桌子,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本书,东墙靠门口放一用板凳架起的小箱子,箱子上放一鞋筐,里边放一些针头线脑,还有一双没有做起的棉鞋。门上吊一花门帘,算是挡住了外屋的视线。小屋虽小,但收拾得还算整洁。 河江见香玲爹娘都出了堂屋,一时半会儿也无局,没心思坐那儿喝水,站起来掀门帘进了里屋。见香玲在床上坐着,也挨着她坐下来。香玲更加局促不安,低下头,欠身,想离远点儿。 “别动”。河江迅速拽了拽香玲的衣角,同时小声道,香玲没再起身,又原地儿坐了下来。 “香玲”。 “嗯”。 “那么多天没见,想我了吗?”“…………。” “说话呀” “没啥话说,你问的那都是啥?” “没话说,我可走了啊?” “你——” 香玲抬起头,见河江正温情脉脉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香玲的脸腾地又红了。感觉受骗,抬手想推河江一把,不料手却被河江抓住,河江站起身来,香玲也不得不随之站起。两人离得更近,彼此感到了对方的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一切都显得那么静寂。河江拥住香玲,嘴唇慢慢前凑去,香玲不知所措,别过脸,抽身想出门,河江双手捧住香玲的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吸住香玲的嘴唇,香玲用力想推开河江,可哪里能推得动?改成两手。。环抱着河江,迎合着河江的进攻……。 河江在县城读过书,知识多,见识广,在两情相悦上显得比较大方,有情趣,有时还带点城里人的情调。香玲虽然在农村,也经常抛头露面,比如哪家娶媳妇帮忙迎娶,哪家嫁闺女帮忙送嫁,再比如里里外外帮家里操心,处理家与外界矛盾等等等等。可这些锻炼出了香玲泼辣的性格。在男女两情相约上与河江相比却是大相径庭,相差甚远。从而使两人产生了很大的误会,当然这是后话。 河江有点后悔来时没有听爹的话,让冯二奶跟着,哪怕让她先透透信也好,单枪匹马来说这么大的事,小说中出现的东西,让自己搬到现实中,而且就在眼前。自己在家想的来到香玲家怎么说怎么做怎么表现,在这儿没了机会,香玲爹娘没给自己机会。香玲娘喊了香玲婶子,等一会儿指不定还会再来什么人呢。吃过饭七嘴八舌地说话,自己怎能张得了口。穷,穷不是婚姻简办的理由。现实的农村中,哪家不拉帐盖房子娶媳妇?自己是有知识,可知识意味着体面地办事,干巴巴地说结婚,干地里拾鱼,外人岂不笑话。河江决定先把事情与香玲说说,刚才一吻,河江觉得先与香玲说比较合适,以免吃过饭当着香玲爹娘的面不好开口。香玲的爹娘说要彩礼咋办?答应吧,给不起,不答应吧,事情搞砸自己回去怎么交待?自己可是奔着成事来的。不说香玲爹娘来个狮子大开口很要彩礼,就是按农村一般的规矩,六个六的彩礼(烟、酒、鸡、鱼、肉、糕点),结婚两身新衣服,拖拉机,喇叭豪旗去迎娶,自己家都很难办到。毕竟跟自己过日子的是香玲,只要说通了香玲,再让她与她爹娘通融,或许事情事半功倍。 河江拢拢香玲凌乱的头发,拉香玲重又坐在床上,河江把自己家的情况及变故,自己的想法从头到尾地说给了香玲,其中包括来的路上碰到福建的事,以及自己春节前想结婚的想法。香玲开始认真听着,没听几句就明白了河江的意思:不花钱就想要娶走自己,还让自己体谅着他,想得美着呢。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香玲边听边陷入了深思,自己看中的是河江的文才,将来凭文才过农村的好日子,如果现在一棍子打他趴下,以后咋办?婚不结了,话又说回来,说媒时没按农村规矩办,结婚礼节再不按农村的规矩走,我香玲的脸面往哪搁?到时人们不议论香玲可能不好出嫁了吧?找个对象一点儿彩礼都没要,图个知识,自农村人有知识能多打粮食,修理地球或许还不如咱瞎字不识的呢!借口罢了。………一直听河江说完,香玲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望着河江一脸的真诚与期待,也没了主意,河江见香玲为难,说了句:“这事不用急回答,就是让你和叔婶商量商量的,香玲答应了。 河江与香玲说话的工夫,厨房里香玲爹娘他们正忙得热火朝天,香玲娘烧锅,香玲婶掌厨,而香玲爹则打杂,负责外勤工作,出去借盘子,借碗。去商店打酱油等,那时候农村就这样。家里来了特殊的客人,需要特殊的招待,锅碗瓢盆能借半截庄子。 香玲婶子的娘家爹是个农村中的大厨,不开饭店,专做农村中红白事中的大桌,全村人家每逢喜忧事,都是他拉菜单、掌厨。因此香玲婶子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趁边学了不少做菜技巧,做的菜比普通人做得好吃多了。嫁到前岸村,小打小闹地也帮别人家掌掌厨,在别人家需要时。 老百姓实诚,厚道,热情,毫不忌讳别人借自家的东西,哪怕碗筷,甚至自家有的你隔门借别人家的都有些生气,闭眼多无事时,几个人端碗在门口吃饭,那菜绝对地一共用的,谁也不会嫌弃谁的不好吃,还绝对是都吃的精光。香玲爹进堂屋拿香油时意识到河江香玲在里屋说话,于是趁势把该拿到厨房的东西一次性拿清,悄悄出屋后,带上堂屋门,外出借盘子时碰巧学生放学,还专门在门口等了会,安排香玲的弟弟妹妹不要进堂屋,以免影响了香玲他们的情绪。 因此,河江香玲在里屋说话过了头,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直到菜摆上了桌子,香玲爹喊他们吃饭,他们才如梦初醒,从里屋出来。吃饭间,河江连连给香玲爹敬了几个酒,香玲爹见酒话稠,天南地北说起了以前在生产队里的情况,又说现在分地了好,干活自由又高产,就是有时干旱,浇地又成了难事,什么地里的井少啦,挨不着号啦等等。又说河江你现在回来了,咱家的活又有人帮着干了,香玲女孩子家干活没力气,全指着你。咱农村也有一片好天地等等。在他说后一句的时候,香玲娘拽了拽香玲爹的袖筒,意思是指香玲爹说过了头,香玲这八撇 ,撇字还没划到头,不能十拿九稳说指望河江干活。香玲爹没理会,甩开香玲娘的手,继续他的高谈阔论,直到说得河江不住点头,嘴再说不出来话为止。河江与香玲把他架到床上,香玲爹倒头就呼呼睡着了,鼾声打得震天响。 第九章 过礼 杨河江做了乡里的小职员,因没有非农户口,因而是临时的。入冬了,乡里的工作虽不少,但没给河江啥具体工作,每天也就是抄抄写写,搞搞宣传,或跟着下村蹲个点儿,解决个矛盾什么的,而唐福建则又回到了学校,他嫌这事琐碎,没有前途,还是临时的,没有考学来得直接,毕业就是铁饭碗,一步到位。 并且,杨河江春节前也顺利地结了婚。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河江从香玲家出来后,先是给福建送自行车,福建没有在家,去了乡里,河江没有逗留,回到自己家,爹娘问情况咋样,河江让二老等着好消息,没再多说,河江娘则又多嘱咐了一句商量好早说一声,好操持东西。 而香玲家则是另一种情况了,晚饭时间香玲爹酒醒了,香玲向爹说起了结婚的事,香玲爹大发雷霆,大骂亲家不明事理,干地拾鱼儿就想娶个儿媳妇,那么长时间不来也罢,来了就捎那么两瓶破酒,两斤猪肉,我还搭上一个大公鸡,一顿饭,都比你那点破礼值钱,就这么把我家黄花闺女娶走,没门儿。香玲娘一直想压住香玲爹的火气,关上屋门说道: “她大,小孩子这样做不一定是他家大人的意思,晚两天见见姑姑冯二奶,咱有话让她给透过去。咱体体面面嫁闺女还不成吗?再说啦,咱香玲论长相,干活在咱农村都不算差,我还真不信他杨家能舍得这门亲事?” 一番说教劝后,香玲爹这才消了气: “我明天就去找老冯姑去,说媒让老杨家省了钱,这结婚说啥也得体面点,没钱办得也要有气势。” 农村中,出嫁的闺女一般都尊称婆家的姓,所以香玲爹娘管冯二奶了称了老冯姑,冯二奶婆家姓冯。结果,香玲爹见了冯二奶,冯二奶捎话给河江爹,河江爹话说给了河江娘,河江爹娘趁空说给了杨河江,杨河江忿忿:“这婚我不结了”。 河江爹大发脾气:“你刚下学懂啥?娶媳妇就按农村的规矩办,剩下的心就不用你操了,哪凉快上哪儿待着去。” 河江说:“我傻?这大冬天的找凉快地儿,我去喝西北风去?啥事您都看着办吧,我等着娶媳妇还不成吗?” 杨河江还真对结婚的事不管不问了。每天早出晚归去乡里上班,晚上不是看看书,就是早早睡了觉。过得没那回事一般,河江爹卖掉家中的捧子,棉花,两只山羊,去乡集上买了烟酒,鱼肉鸡等礼物,让马二奶领着,又央河江的堂哥河川开着自家的潍坊牌新拖拉机,体体面面去香玲家过了礼。 第十章 在冯二奶家 杨河江结婚的日子订在了腊月二十六。农历进了腊月,除了初一,十五,天天都是结婚的好日子,农村人娶媳妇,一般都是提前半年,男方称要年命,差人带礼女方家要出准媳妇的生辰八字,再带上自己的出生年月,央人去找算卦的人,合合八字,算出最佳结婚的日子,再送给女方,算是订了好,河江由于深秋的那次不愉快,对香玲家的先礼后兵很不满。噢,你家想起彩礼,那说刚媒的时候咋不说呢?你相中我了,你要求见面吗?你要求见面不就要我拿见面礼了吗?现要,我说要结婚了,你倒摆起架子来了。你想讲理,讲礼,那你们就应一直理下去。何必我一说结婚,你们就又讲礼了。还有个香玲,河江在心里说着自己的不愉快,你年轻人咋也恁俗呢!多一个包袱,咱们以后啥时能翻身?我是家中的老大,上学已经花了不少钱,你咋不替我想想呢?咦!你不替我想,我还得替我家想呢?所有有关咱们的事该的帐,日后咱们还。结婚的日子,我就订在腊月二十六,我是结婚酒菜与年货一块操持,货卖大堆好卖,货买大堆也好讲价哩,能省的就省。不省才叫怪呢。不过,这次,杨河江吸取了教训,在和父母商量之后,决定去找冯二奶,本来父亲想要领河江一起找冯二奶来的,被河江挡了回去: “大,你想让我扎根农村不?那你就让我多锻炼锻炼,我以前光上学了,现在得适应咱农村的事,多长长咱农村的心眼儿。”父亲看着要强的儿子,不免多安排一翻,也就由着河江了。 想到冯二奶经常在外说媒,没事时又爱与几个老头太太凑在一起打骨牌。杨河江在傍晚的时候来到冯二奶家。 冯二奶距离河江家不远,十几户人家的路程,住的是祖辈留下的三间老屋,只不过屋顶的茅草换成了红瓦,东西两都紧靠人家,前面原是婆婆住的两间草房,婆婆死后,草房塌了,但麦秸和黄泥一叉一叉挑起来的足有二尺厚的墙还没有倒。 河江解开墙东头用粗布条系着篱笆门,这是河江这几年来第二次走进冯二奶家,只见厨房有灯光,边走边就对着灶屋门喊了声:“二奶奶”。 冯二奶挡完牌刚进家不久,正在西屋厨房帮冯二爷做饭,嘴里还嘟嚷着嫌冯二爷饭做的晚了,摸黑点灯吃饭,不方便不说,还浪费电钱。自从儿女都结婚另立门户后,冯二奶家晚饭是吃得最早的一个,往往别家做晚饭,她家已开始刷锅了。听到喊声,冯二奶应声出了厨房,见是河江,很是吃惊: “哟,河江来啦,好久没来二奶家喽,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来,来,堂屋里坐会儿。”冯二奶边说边向堂屋方向走去。推开了屋门,拉一下门后的灯绳,吊在梁上的电灯泡亮了,昏黄的灯光映了满屋,杨河江随冯二奶往前走,到厨房门口,见冯二爷正在烧锅,灶下闪闪的火光映红了冯二爷的脸,锅内水好象已开,正从锅盖四周冒出缕缕热气。 “二爷,锅开了”河江冲灶屋内喊了一声。 “噢”冯二爷慌忙抬起头,瞟了一眼锅,又转向河江,“河江来啦。”说着就要起身。 “你忙吧,二爷,不用出来啦,我找我二奶有点事。”说着,河江已进了堂屋。 冯二奶家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三间屋,东间一间与客厅相通,北墙放一小床,上面乱七八糟放些杂物,南墙是两口盛粮食的大水泥缸,一缸已启封,另一缸还封得严严实实,小床与粮缸中间的东墙,放一橱柜,客厅内八仙桌上供奉着一神龛,香灰落满了大半个桌子,西墙放着一破旧的沙发,其中靠外一条腿没了,用砖垫着,西间一套间,为马二奶的起居室,冬天冷了,套间暖和。。套间门是关着的。 冯二奶已是在沙发上坐下,河江进屋坐在灯下的小板凳上。 “河江,有啥事儿?小儿。”冯二奶审慎、疑感地望着河江,表情中透着关切。平原农村中,长辈对晚辈往往还有“小儿”,“妮儿”等昵称。哪怕前头已唤了其名字。 “二奶,我家想在腊月把喜事办了,央你去前岸村说说吧?”河江说这话时,有点怯怯,生怕冯二奶拒绝自己,嫌自己是小孩子气,不尊重他。 “哟,那么大的事都是让你自己跑,你爹娘呢,没来?”冯二奶有点儿好奇,又有点生气。 “二奶,是这样”河江急忙解释:“我自己要来的,我想锻炼锻炼自己,这事儿我大,我娘都知道的,二奶,您不要怪他们。” 冯二奶无声地咧嘴笑了,右嘴角露出一大洞。冯二奶的右嘴角的上下两颗牙都掉了。”“你小子,以后准有出息” “二奶又夸奖我了,”河江有点不好意思,右手不由得在头上往后顺了顺刚留的寸头,随即放下了,“二奶,日子咱就看到腊月二十六吧,那时我也就放假了,这要八字儿,合年命的道眼儿就免了吧,迷信。腊月天是好儿,过年喜庆吗?”哎,二奶,我听说,咱村这几年年轻人的亲事大都是你说成的,您老见识多广,经验多,明个儿,您就上前岸村说说情况吧?也了了我爹娘一桩心事,要不然,他们非亲自给您说不行。“ 冯二奶被说得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冯二奶一边撩起衣襟擦眼泪,一边说:“河江,你还说你二奶夸你,你吃一堑长一智了,上回你自己去,吃你老仗人了个糖衣,这回知道让我去了,还给我戴了个高帽儿。这样吧,明天呢我去,不过,我得有个要求,你老仗人那儿大的要求,我给你捎信回来,小的要求我可替你应允了啊,这个家我得当。” “行,二奶,这明天的家,你全都能当。” 杨河江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是念叨:“二奶奶哎,你明天千万别要天,你就许半个耶。 冯二爷进了堂屋,冯二爷不爱说话。有时一天说的话也没冯二奶这一会儿说得多。 “饭做好了,河江在这吃饭吧?”冯二爷招呼道。 “不啦,二爷,我家这时候可能出做好钣了,那个……”河江转身又朝冯二奶,“二奶,我走啦。” 河江感觉马二奶随了出来,说了声:“不用送啦,二奶。” 冯二奶停住了脚步。 第十一章 事成 杨河江起身走出冯二奶家院子,回身又系上篱笆门,沿路朝自己家走去。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一片静寂。想着与冯二奶的谈话,感到自己成熟了不少,少了几多学生气,农村的天地广阔,说不准自己也能干出什么来着。杨河江对自己的农村生活又重新充满了信心与希望。黑暗中,杨河江不由自己加快了步伐,不时的右手的拇指与中指打着响儿,和着脚步声,在空中轻快、有力、清脆地响着…… 冯二奶果然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去了前岸村,凭她那巧舌如簧的媒婆之嘴,也是香玲家实在相中了河江,感觉只有结婚这菜就算挖到篮子里了,没费多少口舌,杨河江结婚的事就算定了。河江家结婚那天顾个大面,香玲那天所有穿戴都由河江家给买,穿婆家的衣服进婆家门。香玲如外不再要结婚彩礼,至于陪嫁, 随女方心愿,男方不作要求。马二奶回村径自去了河江家,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就进了院子。河江刚从乡上回来,拿着本从乡上借的《辽宁青年》在堂屋门口的太阳下专注地看着。河江爹在灶屋准备烧火,河江娘正在院中洗着刚切好的拉萝卜,准备做午饭。 看见冯二奶,河江即刻起身,拿起正坐着板凳朝冯二奶递去,“二奶,您坐,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没有去呢?” 冯二奶扭身要走,“这小毛孩子,咱说好的话,没去我上你家来干吗?赶你家饭顿来啦?我还不希罕呢。” 河江娘放下正洗着的菜,扯下头顶上的毛巾擦着手制止河江,“没大没小,你给你你二奶瞎胡嘲弄啥?”说着,用擦干的一只手拉住冯二奶的胳膊:“二婶,别给小孩子一样,您快坐下,中午在这儿吃饭呢。” 河江爹塞进灶里一把干树叶,正想找火柴准备引火,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停下手中的活儿,弯着腰从灶屋里走了出来,蹴就在门旁,瞟了儿子一眼,进而笑咪咪地招呼着冯二奶,“二婶子来啦。” 河江不再言语,拿着书进了自个屋。 冯二奶其实没有要走的意思。事情办成,正在兴头上,还没有汇报受功,哪能轻易走人。走南闯北地说媒,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河江的半信半疑,半真半假的玩笑。她总能听出来话音的。河江的话说明啥,说明自己办事吃的,效率高呗。 于是,冯二奶就着台阶,走到河江刚才递过的板凳前,弯身坐了下来,不无得意地说;“原不能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咋样,河江娘,我办事速度快吧?” 河江娘唯唯:“快,快,二婶对俺河江的事就是上心,指望着河江再跑一趟,说不定比上回他去还糟糕呢,小孩子的事离了二婶您走不动哩。”心里却暗虑:马二奶哩,我这还等着做饭,您赶快说吧,别吊人胃口了。 河江爹摘下掐在耳上的半截烟巴,掏出火柴点着,烟雾顿时缭绕在门口。 “你就不能少吸点,呛死人了。” 河江娘有点生气,朝河江爹说了一句,河江爹没有理会。 冯二奶连说带比划,眉色飞舞,添枝加叶地描述了她去前岸村的办事经过。以显示她为河江家出了力,说了话,打了圆场,达到了河江的要求。河江娘当即走到门后的木厨子边拉开厨子门,端出里面的一木框,里面盛满了鸡蛋,说是再加一道菜,说啥也要让冯二奶吃顿好饭,否则实在过意不去。 冯二奶站起来,挡住了河江娘的道儿,“咱这离得一狠几步远的路程,哪能吃人家的饭?”低头看见了鸡蛋,惊奇地又说:“你家鸡咋下那么多鸡蛋,俺家的鸡光吃不干,五个鸡一天有下二个鸡蛋都是好事喽。” “也是,您成天不在家,我二叔这大老爷们的也想不起来喂,这鸡呀光靠四处零打食吃,就是不肯下蛋,要不二婶,这些鸡蛋你拿去,你和二叔补补身子。” “俺家有,俺家还有哩。” “你家有是你家的,这是我家的一点心意,我找个包给您装着。”河江娘翻出女儿不用的旧书包,拾着鸡蛋,装了一包递给了马二奶。 这次冯二奶没再阻拦推辞,假说着“这能好意思,心里多过意不去,你看你,河江娘。”手却伸出接过递过的包,眉开眼笑地转身回家了。边走边还回头说了句:“有啥事别忘了给我说一声,啊”。 “知道啦,二婶子,您慢走啊。”河江爹娘应着。 见冯二奶转弯不了身影,河江爹娘转回身各自继续干活儿。河江从自己的小屋走了出来。 河江娘眼睛的余光瞥见了儿子,理料了儿子几句:“河江,你二奶为你的事跑了一上午,你咋又不待见了呢?你这种直脾气不行。看不顺事儿,咱少说,少做,不能逃避,你是咱家的老大,你得学会懂事明理。” 河江打断了娘的话,“其实冯二奶也是个好人,不多说话我还得见,就烦听她的夸夸其谈、添油加醋、居功自赏的演说,外加爱占小便宜。” “她不爱说,能说成那么多的媒”河江娘抢白了儿子一句,“媒婆的嘴就那样,哪儿凭些正经话说呐,过几想着从乡集市上捎两条鲤鱼给你冯二奶送去,这是礼数,别再按你那认死理的脾性行事了,走咱家的规矩。” 河江没再接母亲的茬,拿着自个书,拉过一椅子放在太阳下的墙边坐了下来,往后一仰,椅子前两腿离地,后背上头正好抵住墙。河江收起两脚,放在椅两前腿的横秤棍上,把书放在自己腿上,椅子当成了躺椅用,专心看起书来。 第十二章 准备结婚 孩子结婚,河江爹娘最愁的就是房子的问题。香玲家虽没要求盖新房,可媳妇总不能娶在露水地里呀。思来想去,河江爹娘决定自己出去借房子住,现住的房子给河江结婚用。河江的堂叔一家搬到县城去了。他的那处院子闲着。于是,河江爹专门去了趟县城,向堂弟一家说明来意,要来房门钥匙,河江一家暂时搬进堂叔家院子里住了。 河江家住的是三间腰子墙瓦屋,就是农村中常见的那种,墙底垒的都是红砖,中间为麦秸黄土和在一起的土墙,屋顶瓦为大红瓦。这屋子冬暖夏凉,十分舒服。只不过河江家屋子年长失修,显得有些破旧。靠东边两间东屋,北面的一间河江住着,紧挨着为灶屋,灶屋的南墙正对着大门,当了迎门墙,墙上粉刷的石灰已经斑薄却依稀能见红漆写的大大的福字。河江爹重新请泥瓦将拾掇了房屋,先是把屋上的瓦揭下来,去掉下面泥草与柴子,把扁椽重新排列,摆上新买的次品大红瓦(大都是边角有点烧黑的那种)上抹一层泥,泥上再摆上原来揭下的瓦。而后所有房屋墙的内外都用石灰重新粉刷了一遍,屋内铺上了红砖,迎门墙上的福也焕然一新,剩下的砖头瓦块,又从堂屋到大门到东屋门铺了几条窄窄的小路。末了,又请来村里的木匠,新打了一个当时时兴的大床,床面用一指厚的木板代替了过去秫秸。喜事的前几天,又买珠漆,把所有的门窗油漆一遍。从此,院子旧貌换颜,只等着喜事日子的到来。 河江由于要去乡里上班,对家里的这些土木工程没费多大心。一是正处年终,乡里事务繁忙,即处理各种杂务,又要整理各种材料,临时布置各种会场,迎接县里的各项检查,考评。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脚,干活的事儿全都落在河江这些年轻人身上。再者河江反对结婚铺张,自己上学,爷爷病故都花了不少钱,况且家里还有两个学生,得不少钱呢,自己和妹妹就这样回到农村,弟弟与小妹说啥也不能再回来了修理地球了,河江一心想挣钱,省钱供弟妹上学,可河江越是这样想,爹娘可不同意了,河江是家中的老大,头茬喜事说啥也不能太寒碜喽。否则,我们这老脸往哪搁,小儿子河冰以后如回来,媳妇都难找。怎样?爹娘行事抠门,不受打听呗。河江与爹娘意见分歧,爹娘不让河江插手。装饰屋子需啥急需品都是差河江大妹河玲去乡上买,怕的是捎不来,误了事。 过了腊月十五,河香一家为河江的婚事忙活起来了,一天也没闲着。河江爹请大厨,找庄总,合计着酒席的事。末了又在墙根支了两口地锅,以备做菜之用。河江娘干的都是细活,央村上心灵手巧能说会道结过婚儿女双全的女人为儿子套了两盖两铺被褥,请6个能说会道经过世事会抛头露面的辈份相当妇女当天去接香玲,再找四个平辈的没结婚的十多岁的男孩去打旗。这结婚打旗的风俗,无从考证,据说大约来自古代戏。这其中,很多东西都连过年的一块都操持出来了。你比如蒸馍,河江娘就用院中的地锅蒸了满满十笼屉蒸馍,连带也蒸出了过年用的团子,菜馍,猪肉,鸡也是一块儿买的,省时省工夫,冬天天冷,搁上个十天八天的没有问题,坏不了。那时农村人置办年货如此,晚了人挤堆儿,价格极有可能上扬。 第十三章 买衣服 河江除了上班,对家里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才想起给香玲扯新衣服的事。结婚那天的香玲的一套娘家新衣服,还没有着落。星期天没事,与母亲说了一声,拿着刚发的一月的工资加年底奖金。约香玲来到相邻的镇上。 镇上一条大道直通县城,为交通要道,各种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年集乱市,摊贩们摆摊没了章法,都尽力往路的中央摆,往显眼的地方放,狠不能把每一个赶集人的目光锁住,吸引到自己的摊位前。 河江寄下车子,河江前脚走,香玲后脚跟,俩人左躲右闪,前挤后拥,好不容易来到镇上供销社。供销社的大厅内显得比较宽松,但正对门的副食及日常用品柜台前却十分拥挤,人声鼎沸,水泄不通。后边的人吆喝着前面的快点儿,见缝就侧着身子往里挤。前面已经买到东西的后退不动,猫着腰推开人群往外出。再后面的挤不进去的,踮着脚,举着手,手里握着十块八块钱的,看见面熟的大喊:“那谁,给你钱,给我捎点东西……。”贴着柜台的,隔着柜台朝货架上指指点点,挑着东西,营业员拿下不中意,又让营业员放回,忙得营业员是焦头烂额,都没有一点歇的空,话说得口干舌燥。几个老头老太太不敢挤,直在外圈打转儿,边说话边瞅着机会。 香玲与河江来到人相对较少的成衣柜台前。逢年过年,大人大都是把往年操持的、搁置起来衣服拿出来穿上几回,然后再放起来。一件衣服 都穿几年新。而小孩,往往就是大人扯块花布,自己一裁,小孩子穿在身上是喜不自胜。农村小孩是土拉窝里长大,谁家买现成的衣服,往往好被人说成是浪费,不过日子。不象现在,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是买着穿,啥时髦穿啥,谁家小孩成天穿自做的,大人同样被说成不过日子,瞎浪费钱,小孩子连衣服都买起 后来干脆指着商品看着顾客,顾客点头说是就拿下商品报上价钱。 成衣柜台前,香玲相中了一款红底黄格的罩褂,让营业员拿下一试正好,河江准备付钱拿下。 营业员边叠衣服边笑着说:“姑娘身材好看,这衣服就象专门为你订做似的。“把衣服装上袋子的当儿,还不忘又问了一句:“姑娘还扯点儿别的衣服不?” 香玲沿柜台走着,又扯了一块深蓝色的裤子布料,扯布,准备就是自己露露身手。穿着自做的衣服出嫁,让别人羡慕去吧。 在柜台的尽头,香玲扭身与后面紧跟的河江碰了个正着,“走吧,咱们,别的柜台转转吧,”香玲招呼道“你还买衣服吗?” “我还有吧。” 第十四章 碰上牛丰 河江一向不爱逛商场,平时是缺啥买啥,买了就走,很少闲逛。听到香玲说走,转身就面向商场的大门,却看到了单位的牛丰。牛丰与河东同在一个办公室,年龄与河江差不多,还没有对象。河江不愿意让牛丰见着香玲,继续向前走着,面无表情,眼睛斜看向人声嘈杂的副食百货柜台前的营业员,无人处,稍稍拐了一个小弯,不想给牛丰打招呼。 牛丰也看见了河江,可没看出河江的心思,眉开眼笑地大声招呼道:“河江哥,赶集哩,买的啥?结婚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也好与新嫂子热闹热闹。” 河江稍稍离香玲远了点儿,回过来眼神,“哟,真巧,你也来赶集哩,我没买啥,逛逛。” 牛丰扭脸看了一眼香玲,香玲脸红,也站定了脚跟,双手相扣,很不自然地放在了前面,牛丰又看向河江。 “河江哥,这是新嫂子吧,怎么不介绍一声呢?” “你嫂……她腼腆”河江想说“你嫂子”突然想起还没结婚,虽然只着几天了,担心香玲生气,又改口。 香玲虽然泼辣,见过世面,但第一次听到别人喊嫂子落到自己头上,还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脸窘得更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香玲把头扭向了一边。 “新嫂子,咋不给你弟弟打扫呼?”牛丰还想往下说,“你不知道,说起你,我河江哥夸你能干,会做活。 “牛丰,这几天如单位上有事,你替我先应着,回头我再谢你。”河江叉开了话题。“过两天,我专门去送糖,请咱们几个好友来吃喜酒。” “放心吧,河江哥,单位上这几天,你的事我给你干完就是了,你就放心忙你的吧。”牛丰豪爽地说。 “那我们走啦。”牛丰想搬住香玲的肩膀,搂一下香玲,被香玲闪身躲过,牛丰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香玲有点生气,嘟囔道:“你单位上的人,咋这样?” “镇上的街滑子,没事就爱在街上转悠,思想潮流,啥咱人都能够得上,喜欢生人面前开玩笑,见面熟。没看见,我刚才不愿给他说话,就怕他见了你信口开河,没大没小的,大庭广众之下 ,咱又不能发脾气。可这次对他来说,刚才的表现够好的了。”河江解释,香玲无语,知道镇大院都文刍刍的,一肚子学问,没想到还有这号人。 第十五章 卖羊 集市的西南角的小树林是牲口市,紧挨着村西端的南北路,顺着路南走,牲口市又被分成了三大块儿,北端是羊市,中间是猪市,南端是牛市。年集中的牲口市,其中羊市的生意最火爆,其热闹程度丝毫亚于集中心,人声鼎沸,羊咩牛哞,不但自己的地点满满当当,而且把猪市几乎都挤占了。 冯二奶与冯二爷就正在这羊市里卖羊。冯二爷牵着羊原地不动,等待买主;冯二奶则不时地东张西望,碰上熟人,免不了一陈招呼且很快就会三句话不离本行,扯上了谁谁家有媒茬;看见羊贩子,则又不动声色地跟上,听听羊贩子给出的活羊行情,心里盘算着自家的两只羊能卖出多少钱。 别看羊是冯二爷平时割草,放牧喂大的,可冯二奶不在身前的这一会儿,有人前来买羊问价儿,冯二爷还是不敢回答,生怕卖拙了。临近中午,等冯二奶又回到冯二爷跟前,又有人来买羊的时候,冯二爷看看冯二奶,冯二奶喊价:“两只羊三百三十元。”买羊的抓抓羊脊骨,掂掂羊的斤两,合计了一会儿,从腰里摸出一打十元的人民币,点给冯二奶三百三十元钱。冯二奶见买主不还价还给钱给的爽快,不免有些犹豫。买羊的不问其事,钱塞到冯二奶手上,蹲下,抓住羊腿,放倒羊前后一扳羊腿,利索地用羊绳捆住了四肢,一会儿工夫,两只羊捆好,一手提着一只径直走了,任凭两只羊昂着头咩咩直叫。冯二奶回过神来,一边埋怨着冯二爷,一边摆起右手喊着:“买羊的,停下,羊绳给俺留下,我卖羊不卖羊绳。”买羊回头又递给冯二奶一元钱,算是了买了羊绳,冯二奶才作罢休。 冯二奶与冯二爷来到避静处,冯二奶抽出两张十元的递给冯二爷:“给先拿着”。 冯二爷接过钱,没动。冯二奶掀起袄的大襟,把手上的钱塞进里襟的上缝的深兜里。兜口缝一半留着一半儿,冯二奶的手指能塞进一点儿,冯二奶抽出手,在兜外把钱搂到了兜底,又捏了捏,这才放下棉袄的大襟。冯二奶又接过冯二爷手中的二十元钱,掀起棉袄套褂的衣襟,放进下面的布兜里。 “这些钱零用,买些清菜什么的,”冯二奶象是说给冯二爷听,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还称点肉啥的不?”冯二爷问。 “晚两天再说吧,这几天说不准,有托媒或谢媒的,等等再看吧。”冯二奶回答。 在农村,一般托媒就是托人说媳妇,是男方的事;谢媒就是婚事说成,向媒人表示感谢,也是男方的事。逢年过节,总有人找冯二奶说媒,也总有人来感谢冯二奶。 冯二奶与冯二爷径直来到菜市,看见白菜很好,价钱也便宜,便买了两颗大白菜,没地放,抱着手又冷,冯二爷取下外扎腰带上别着的羊绳,白菜的底部垫几片白菜邦儿,拴两股绳捆在白菜上,打结处还做了个提手。这样做了两个,方便多了,手还可以缩进袖子里取暖,光抓着提手就行了。 冯二爷衣服扣儿包括棉袄扣几乎全都是摆设,每天早晨起来,所有衣服只扣上头第二个扣,然后,一屋衣襟掖着另一层衣襟,最后用一根半米粗而长的黑色粗布带子扎上腰,带子上常常别着一根烟袋,烟袋的半截处又抡着一盛烟叶的手缝的小布口袋。冯二爷说,这样穿着上衣,暖和,下面钻风,干活也利索。 在菜市的末端,冯二奶又称了两斤粉条,用卖粉条的绳皮子捆了,抱怀里,随冯二爷挤出了菜市,来到集头上,准备抄小路回家或者碰上谁家的拖拉机能搭个顺风车。 第十六章 吃饭 河江与香玲,也已购买妥当,提着大包小包的正随着人潮往外走。冬季昼短夜长,此时的阳光已经西斜了。逛了整整一大上午,人累得几乎散了架不说帮,还被土蒙得灰头土脸。 香玲的家离得比较远,河江停住,想找个饭馆,一是歇歇脚,二是填肚子,主要是想要让香玲吃点东西,修整修整。今天该买的都已买了,不能让香玲饿着肚子又狼狈着回去。否则,她那个多事的爹又该多事了。 河江左右打量关视线所能主的饭馆,想找个干净的进去,却看到了冯二奶,想避开已来不及了。 冯二奶看到了河江,而且也看到了河江身边的香玲,热情地向河江他们走来。 河江偷偷拽拽香玲的衣角,小声说:“冯二奶来了,正向咱们走着呢。” 虽然香玲爹娘与冯二奶十分熟悉,但香玲与冯二奶从没多说过几句话。香玲刚走到路边站下,听到河江的说话,扭过来脸,碰上了冯二奶的眉开眼笑,香玲脸上闪出一丝难的察觉的表情,随即微笑着迎了上来。 “二奶,”香玲已随河江改了口,“买啥呢?” “买点儿白菜,你二爷那边拿着呢。”冯二奶没有计较香玲的改口------叫奶与叫姑奶辈份一样,拉住了香玲的手,问了些农村大路边上问好的话,诸如”你娘好吧”之类的等等。香玲笑着,只说都好,算是作了应答。毕竟是娘家的远房亲戚,香玲嫁给河江,即使这会儿不改口,结婚后也是得改的。 冯二奶知道这几天河江家正缺钱,没提集市上卖羊的事儿。 “哟,妮儿,结婚的新衣服都买好啦?”冯二奶憋见了地上的包,松开了香玲的手,屈身拿起装衣服的袋子,衣服往外抽了抽,伸开拇指和食指,吹了吹上面,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搓着衣服的面料。 香玲低头微笑看着冯二奶欣赏着自己的东西,看见冯二奶手上的灰斑,突然又嫌厌地抬起了头,放眼看向了身边路过的骑自行车的、走着的人,直到自行车、行人拐弯,在视野中消失。 一旁的河江看出了端倪,不再寻找饭馆,叉开话题,“二奶,咱们走饭馆吃点饭吧,天也不早了,早过了中午的吃饭时间。” 冯二奶把抽出袋子的衣服往里塞了塞,眼眯成一条缝,“难得你请你二奶吃饭,我去叫你二爷。” 冯二奶站直了腰板儿,左胳膊背在身后,右手高高举起,朝着冯二爷的方向高声唉了一声。 冯二爷寻声转过身,看见冯二奶喊他,下身一半掂起地上的两颗白菜的套儿,一手抱着粉条走来,同河江与香玲打招呼。“咱不等车啦?”马二爷问马二奶 “河江请咱们吃饭,吃了饭再说”冯二奶不容置疑,一句话回了过去。 河江领着进了就近的镇东餐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馆内大厅不大,倒也干净。香玲拣了最里首的一桌子走去,拉一方凳,放在墙角,把包啊啥的放在了方凳上,自己则紧靠着包坐了下来。 冯二爷也向餐桌走去,冯二奶却喊住了他:“把白菜放在门口就行,没谁拿,这儿没地儿放。”冯二爷把白菜并排放在了门口,把粉条横在了白菜上。 这时的冯二奶已经从桌子上筷笼里抽出四双筷子,桌子的每一面都放了一双。 河江随老板娘时了厨房,找了脸盆,洗了脸,则让老板先炒四个小菜,上一瓶特曲,后下四碗鸡蛋面。老板爽快地答应了,老板娘提了一热水瓶出来。 河江又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入脸盆中,放在大厅门后的盆架上,老板娘已经倒好了四碗水放在了桌子上。 “洗洗手脸吧,都挤一上午了。”河江说。 冯二奶客气地让香玲先洗,香玲没有推辞,洗了脸,又对着盆架上的镜子拢了拢凌乱的留海,摘下耳后的小发卡,把散落的头发又重新别上,这才离开。 冯二爷洗最后过,那一盆清水已经变成深深的土黄色。冯二爷倒了洗脸水,重又坐在了桌子上。 这时菜已做好,老板娘送上来。 冯二奶见了不免又是一翻客气,当然,也代表着冯二奶爷的意思。冯二爷人老实,本份,木纳,主内,有冯二奶在的场合,冯二爷是绝对不会做出突出表现的,都是冯二奶主宰着全家的外交。 冯二爷不爱喝酒,河江不会喝酒,冯二奶与香玲不喝酒,只是光吃菜。饭前的酒过三巡过得很快,河江让老板上了鸡蛋面…… 第十七章 结婚 河江的婚事虽然简单,但非常热闹。河江家的亲戚不多,同学与同事架了势。 当天的天气十分睛朗,空中万里无云,又是学校放假的第一天,唐福建叫来几个要好同学,一直吃着、闹着、嬉笑着……。同事也早前来贺喜,尤其牛丰,来得超早。迎亲的队伍还没到,他不知偷偷跑村口看了几回。碰上迎亲的队伍,一路自顾与香玲闹着进了家门,香玲左躲右闪,前藏后避,还是让牛丰占了便宜、得逞了几次,不是碰上香玲手,就是摸到了香玲的脸,有一次还差点挽上香玲的胳膊,脸差点凑到香玲的脸上,羞得香玲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一路强绷着脸,一再不理牛丰这一茬。护送香玲的几个娘们也都被牛丰乱得只有招架之功,没了推桑之力。拜堂时,牛丰神气活现地站在香玲旁边,仿佛自己在拜堂。待司仪的“进入洞房”话音一落,香玲撒出手中的糖和硬币,众人一哄而抢之时,牛丰半拥半簇着香玲进了新房,非得让香玲亲他,给他点烟。任凭香玲怎样撕扯,其他人怎样生拉硬拽…… 河江一直呵呵乐着,虽然忙,累,但兴奋。因而能忙中取乐,忙里偷闲,远远观察观察香玲不让众人闹过头,而又不露声色。累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一种更大的责任感出悄悄涌上心头。 天色暗了下来,送走亲朋好友,河江一家算是得到片刻安宁。 不过新房里的喧闹声透过窗户不时地传来,河江的几个弟妹围着新嫂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本村的几个丫头片子叽叽喳喳。迎亲队伍中的春凤还没有走,坐在香玲旁边唠着家常----春凤家距离河江家一步之遥,不用着急,直至河江的堂嫂子前来送灯。送灯是当地结婚的风俗,村里虽然通了电,但这种习俗还在延续着。灯是罩子灯,河江嫂子小心翼翼地端着、走着,另一只手遮着风,进门就说:“一进门黑莹莹,我给花媳妇来送灯……。”众人哄笑,笑河江嫂子的“一进门黑莹莹”屋内灯火通明,哪里有黑色的影子?河江嫂子也大笑,“看样儿,祖辈留下的风俗也该改改了。” 河江嫂子把灯放在桌子头的桌子上,拉过放在一角的河江家具的被褥铺在床上,一铺两盖外加一床单,取了个双数。撒了把染红的花生放进被窝里,拉自己的儿子在上面滚了几圈,几个人这才嘻嘻哈哈地准备走开。 河江在外屋拾掇散事儿,春凤拉起坐着的河江,踉踉跄跄把河江推进了里屋,嘴里喊着:“嫂子,我河江哥来了,河江哥,你陪陪嫂子说说话去吧。”走到里屋的门口,猛一用劲推了一把,河江一个趔趄跑了几步,扶着墙边的立柜,这才站稳。惊得香玲差点没起身去拉他。春凤笑着,伸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里间的门。 春凤几个出了堂屋门,猫着腰向里间的窗户下走去。 河江的新房是老式的土墙屋,没有后窗,只有院中的前窗才能蹲人偷听。河江听到外面的响动,蹑手蹑脚拉开里屋的门,走了出来,装作没看见春凤几个,轻轻来到大门旁,震震门栓,自言自语说了声:“我锁大门啦。” 窗下的几个人一窝蜂地涌向大门,河江站在门旁,半开着大门,趁人跑出去的档儿,每人的屁股上都轻轻给了一巴掌。 屋内的香玲,掀开被窝,取出被窝里的花生,放在盘里,自己钻进被窝,靠墙坐着,慢慢手里把 着盘里的花生。河江一道道插上门,来到了床前,坐在了床上,痴情地看着香玲手中的花生。突然,一阵冲动,河江吹灭了桌前的罩灯,拉灭了电灯,手伸向香玲,急促而忙乱地解着香玲的衣襟…… 第十八章 长洪 第二天,于长洪来找河江,问还去不去镇上上班,河江说不去了,再过三四天就过年了,单位上没有重要工作的人一般都不去了,况且他已请了婚假。准备春节后再去上班,河江问有啥事,长洪说他想和父亲办一个窑场,准备烧砖卖,想让河江问一问手续的问题,河江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大事,节前就别提这事了,春节后正常上班再说。” 于长洪是春凤的对象,年龄比河江小不了几天,从小不爱学习,更不爱劳动,光小学一年级就上了三年,结果十五岁小学没毕业就跟人出门学手艺打工,却年年挣不来钱。有一年年底挣来一百八十元钱,交给父母一百五十元,后来表弟要走一百,镇上闲逛去了。从此落下个一流子的外号。春凤初中毕业,复习了两年想考小中专,没考上。家里给说了个对象也是正上学的高中生,高中生考上了高中中专,起初两人还联系,后来就高中生音信全无了。这事对春凤的打击很大,于是想都没想,打听都没打听就嫁给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于长洪。极端比上次更糟糕,于长洪没少给春凤惹祸,春凤没少给长洪上课。好歹春凤的公婆都站在春凤这一边,才使长洪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村里人背后都说春凤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嫁给长洪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过春凤有这滩牛粪烘着,优点渐渐显露出来:懂规矩,明事理,息事宁人,处变不惊,有文化的春凤慢慢成了全村妇女的主心骨。哪家婆媳吵架,哪家有个三长两短,几乎都能见得着春凤忙碌的影子。 今天是香玲娘家人来叫香玲回门的日子,新娶的媳妇第二天娘家人要来叫走,第三天再送回,叫做“叫二送三,越过越轩”,预示的今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富有。昨天刚过罢喜事,今天就招待香玲娘家的人,第一次招待,来叫香玲肯定都是香玲的至亲,饭菜肯定比昨天更丰富。河江留长洪陪客,长洪推辞了,自己见酒就把不住嘴,一喝就高,一高就尽出洋相,误了不少正事。春凤给自己立的规矩就是少畏酒场,不喝酒。大家庭的事情爹娘解决,用得着小家庭的事情俩人共同出面,没了春凤在场,自己不想也不敢在河江家陪客,河江家距离自家太近了,嗓门一高说话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长洪往外出,不料在门口碰上匆匆而来的马二奶。 冯二奶吃过早饭,——其实,冬天天冷,冯二奶家的早饭已吃到快到中午了¬;;——碗一堆散事交给冯二爷拾掇,急冲冲地向河江家走去。娘家人来叫香玲,自己可不敢怠慢,应当早早迎接才是,才叫礼貌。香玲的娘家人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自己的娘家人,虽然两家的门头远了些,更何况,自己还是香玲与河江的媒人。冯二奶看到长洪在这几时,着实迷惑了一阵,以为请了他来陪客;当听长洪是来问别的事时,长长舒了一口气,愉快地去厨房那儿拉家常帮厨去了。 长洪瞪了冯二奶一眼,走出门外。 第十九章 招待 来叫香玲的是香玲的弟弟和冯二奶的侄子,由于河江的奶奶还健在,香玲爹也来了,还给捎了礼物,顺道又去了冯二奶家,乐得冯二奶对这事念叨了几天,逢人就说直夸娘家人懂事道理。讲规矩。补充一句,当地风俗,一年内新结婚的媳妇,年底过了腊月二十,娘家人都要给婆送花纸,所谓花纸,就是一盘鞭炮,婆家人初一下饺子放的,鞭炮欲大欲响,意味着女儿将来更好,日子过得响当当,如外,再给新女婿捎来一份压岁钱,并对女婿表示祝愿,年前没有两天了,香玲的娘家把香玲与送花纸合在了一块儿。 吃饭间,餐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河江爹香玲爹都喝多了。香玲爹掏贰佰元钱给河江,河江不要,说自己有钱,河江爹也直红着眼,推搡着不让香玲爹给,并嚷着不让河江接,说儿子现在是公家人了,还没孝顺您,不能要您的钱。香玲爹趁人不备,离桌找到冯二奶,拉到大门处的墙根儿,把钱塞到冯二奶的手上,让冯二奶等他们走后,转交给河江。冯二奶让香玲爹把钱给香玲,香玲爹说钱给自己的女儿不合适,日后落人闲话。喝晕酒的人爱讲面子,他相信马二奶。冯二奶接过钱,偷偷先塞进了自己的腰包,这一幕被屋内的河江和院子里站着的香玲看得清清楚楚。香玲爹进了屋,香玲想尽办法偷偷地把钱从分冯二奶处要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冯二奶再三嘱咐香玲,你到家一定要给你父亲说清楚这事,以后免生气。 热热情情送走香玲爹一行人,忙忙碌碌收拾,清点租来的碗筷,请点、送还借来的桌子,板凳。河江的婚事才算彻底忙完。盘点,盘点收到的礼钱,合计、合计这几天的花销,河江爹娘将礼钱把当紧的帐还了,河江家又欠了几百元的帐。河江的爹娘在了了河江的婚事这一桩心事的同时又多了一桩心事——明年还帐。 第二十章 春凤家 长洪回到家,见到春凤时,说起找了河江一事,没等长洪说完,春凤又给长洪上开了课: “你就不该去找他?” “为什么?”长洪不解,“我只是问他上不上班” “说没说事?” “说了一点儿” “咱与河江哥家近邻居,这半年多来,发没发现,河江哥很能替人搁事儿?很会替人着想?咱考虑成熟了再说,不行?”春凤质问。 长洪不语,掏了一根香烟,点着,猛吸了一口,默默地走到堂屋,坐在沙发上,吸着烟深思起来。 “你呀,往后还得再跟河江哥学着点,同是男人,看看人家咋为人处事。你那个二流子脾气,一时牛,一世不行。”春凤跟进屋,拿起少发帮上搭着围裙,“我呀,说得嘴皮子都疼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去咱娘那,看看还有啥要干的。” 春凤没有和公婆住在一块儿,平时分灶吃饭。逢年过节、农活忙时,和公公婆婆一块过。长洪没有理会春凤,眯着眼儿送春凤出了大门,再次陷入了深思。 第二十一章 压岁钱 河江娘与河江商量年初一该给香玲多少压岁钱。媳妇第一次在婆家过年,初一早上,要给婆婆磕头的,婆当然得给磕头礼钱。而后婆婆领着新媳妇挨家挨户给同族的长辈拜年,长辈也给礼钱,但数量要比婆婆给的少得多。河江突然记起香玲爹在大门口给冯二奶钱之事。心里想着那钱香玲爹可能是让冯二奶转给自己的,冯二奶为啥走时没吭声呢?安慰着母亲不用着急,自己凑空来到冯二奶家。 “二奶,这几天我光忙自己的事了,明天我得空儿,家时还有啥帮忙的不?” 冯二奶正在屋里剁着饺子馅儿,冯二爷在旁边剥着葱姜,陪着马二奶说着话。 “不用,不用,”冯二奶推辞,“有这份心就行了。” 冯二奶的一个女儿结婚后随夫家又到了外地,儿子出去找工,年三十才能回来。等着要工钱。 河江坐在门坎上与冯二奶拉着家常,冯二奶则心里盘算着该不该给河江说中午钱的事儿:不知道香玲把钱要走是怎么回事儿:是害怕我装时自己的腰包,抑或是趁机借钱;是不想让她爹掏这个钱还是也想自己想要。我头几天刚卖了两只羊,不缺钱,那原因就出在香玲身上,是她的思想有问题,疼钱害怕到了河江手上,河江保不住,最终钱落到了婆婆手里;也不可能,香玲就是再精明,这刚到家门,不能行这事,忽又想起来,香玲那天 上不知道我卖羊,我没说,她还是害怕我趁机借钱,我和她有亲戚,又是媒人,感谢我才对,把河江这么个好小伙介绍给她,借钱不还,晚还,她也没招儿,我不可能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她爹知道,那个老犟筋……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人。算了,想那么多干吗?费神,钱让香玲要走了是不争的事实,没准儿河江知道这事。如今,河江来了,说不准也是奔钱来的,我不说,岂不得罪了河江了。说吧,事实就是事实。 冯二爷已经剥好了所用的葱姜,起身去洗。冯二奶停止了剁刀,用刀归拢着外撒的馅儿。 “香玲爹给你贰佰元钱,你不要,让我捎给你,香玲要走了钱。” “噢,知道了,没事。”河江若无其事地客气着。 “香玲给你了吗?也该给你说说。”冯二奶接着问。 “说了,也给啦。我叔也真讲究”。“叔”指的是香玲爹。 “也是。”冯二奶重继续剁饺子馅儿。 冯二爷洗好了葱、姜,给马二奶送来。河江又唠了一会儿嗑,见天已晚,便起身告辞。 香玲还真是想把钱占为己有,爹的钱,要了也该要,爹问,就说冯二奶给我了,我给了河江,爹是不会直接问河江的,河江新女婿,那样说不好显摆。没结婚之前,香玲就计划着在婆家怎样过日子,结婚——分家——攒钱——盖房子。没收彩礼,没要求盖房,有点委屈自己,结了婚,两个人的家得自己当,钱得搜紧点,几年后盖处新房,不比别人差。河江家学生多,自己如不当家,钱还不得跑了? 香玲以为河江不知道钱的事,想这事一直瞒下去,从娘家回来,没给河江说起。河江等着到天黑,见香玲闭口不谈:想必是香玲又替自己把钱退回了娘家。河江没想那么多,晚上去唐福建家借了壹佰元钱,回头交给了母亲,福建家的条件要比自己好得多。 第二十二章 准备去拜年 年初二是新娘子领着新女婿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一大早,河江娘就让河川把拖拉机开到了自己的门口。自己做好了饭,在等香玲河江回来吃饭的空儿——河江的那院没有开火,一样一样地向车上搬着要带的礼物。河江奶见了,还笑话河江娘心比香玲还急。河江娘未可置否,香玲刚刚嫁过来,很多事情不好意思说,当婆婆的应当主动些,啥事提前准备着。 吃过饭正准备走的当儿,冯二奶来了,让等等他儿子,她儿子搭车也去前岸村给舅舅拜年。冯二奶的儿子冯开发,年三十刚刚到家,路途的劳累还没消失怠尽,初一下午就被人拉走闲玩,凌晨才进了家门。日上三杆了,饭没吃,还在家睡觉呢。 杨河江随冯二奶来到家里,冯二爷正端着儿子没吃的饺子准备往锅里馏,以免凉了。杨河江径直来到冯开发的床前,掀起被窝,拧着开发的耳朵就往上拽。 “小大叔,起来看看几点了?”按辈份河江应叫开发大叔,开发年龄小,与河江差不多大,开起玩笑来,河江有时叫小大叔,甚至郑重其事地直呼其名。 开发被拧得“呀呀”裂着嘴坐了起来。见是河江,正了正神儿。 “河江,你搅了你大叔的美梦了,我这儿正发财呢?” “白日做梦了?”河江半开玩笑,继而又正色道,“起来赶紧吃饭,我二奶让你搭车上前岸村。” “我娘也是,非得让我跟着你凑啥的热闹,明天再去呗。”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哩,一年不在家了,回来了还不串串门?”河江说。 “我喊你几回,几回都给我瞪眼,出去干个活,脾气还见长了,”冯二奶训斥着儿子。 开发用眼睛制止了冯二奶的罗嗦,懒洋洋起了床。洗濑完毕,吃着早上的剩饺子。饺子温温的,正好吃。 河江等开发吃过饭,一块儿出了冯二奶家,坐上河川的拖拉机,直奔前岸村。 第二十三章 进村 拖拉机开到前岸村,日头已几近晌午了。前岸村几乎满街筒子都是人,年关没事,村上人爱出来欣赏欣赏、评价评价村上的新女婿,谁家的英俊大方,谁家的礼貌懂事……甚至谁家的拜年礼拿得多少,也都会成为谈论的话题。说不准哪家的新女婿没见这阵势,被“震”住了,从进村子到进家门,会闹出很多笑话,使得新郎官越发腼腆,说话别嘴,走路拿劲。会更惹得人们越发议论,评头十足。 那天,前岸村共有三家象河江这样的新女婿,一家的新女婿没等得人们吃过早饭,就早早地进了家门,从此没敢外出;一家的新女婿招呼人时没听准介绍;叫错了辈份,闹了个大红脸,一路上说话,嘴里半截肚里半截,很难再听清他说的什么,落下个半截语的外号。 杨河江是最后一个进村的,一看这架势,开发早早地下了车,抄小路溜进了他舅舅家。杨河江随着香玲下了车,香玲先走,两人一路上与众人打着招呼,往香玲家走去。每到一人堆处,河江就时刻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镇静,几十双眼睛盯着,几十张嘴七嘴八舌地盘问着,愣是没挑出河江的一点儿毛病。结果,村上人得出结论,河江无论长相,人品都是今年三位村上的新女婿中最好的一个,有学问在农村中就是不一样。有一位香玲的小姐妹,还当着河江的面夸香玲有眼光,让香玲留心着点儿河江的同学,给自己也介绍个象河江这样的。 听到人们的议论,香玲嘴谦虚着,心里却十分甜蜜,象掉进蜜罐里一般。河江家虽穷点,但眼前的这一切又证明自己的眼光是正确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穷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小日子一定会过得红红火火,甚至得超人一等。想到这儿,香玲有意放慢了脚步,让众人多给河江说说话。 河江在村上让香玲很有面子。 第二十四章 饭前前奏曲 香玲与河江走到家里时,饭菜几乎已经做好。香玲急忙拾掇礼物,与河江去了婶子家。 香玲家做饭的大厨是请的香玲婶子的娘家爹——老姚,老姚六十多岁,菜做得方圆几十里十分有名,很多年轻人都争着跟他学手艺,村上那两家请的大厨就是老姚的徒弟。堂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八仙桌子被拉了出来,上面铺着乳白色底子,红色牡丹花的塑料桌布,中间一红色大大的福字十分耀眼,桌上放着几个盛满水泡着茶叶的杯子,茶色很浓。杯子里冒着缕缕青烟,几个陪客吸着烟有一搭没一搭是唠着家常,眼睛不时地向外瞟着,即是等着河江,又好像是盼着饭菜。堂屋里飘着浓浓的烟味,和着淡淡的茶香。 回来后,香玲爹热情地把河江让进了堂屋,介绍给几个陪客一一认识。陪客中一个人是村里的支书,也姓陈,与香玲同辈,不过年龄却比香玲大很多,和香玲爹差不了几岁。陈支书对河江对热情,不停地递烟。河江不会吸烟,陈支书这才作罢,改为不断地往河江杯中添水。河江看陈支书有些面熟,似曾相识的一种感觉,陈支书察觉到河江的变化,想提醒却又没得开口。河江蓦地记起在年前一个小会议上见过陈支书,那时,河江刚刚上班,谁都不认识,陈支书在会上乱说话,受到了批评,河江才稍稍记了陈支书的特征 陈支书原来在前岸村,而且和香玲是本家,河江看着陈支书,会心地一笑。 “咱俩见过面。陈支书” 陈支书见河江记起了自己,连忙又要给河江的杯中添水,见满着,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叫我明哥,我叫永明。”永明哈哈笑着。“以后再见着,咱们就熟了。” 有了相识,桌上的气氛舒缓了很多,几个人不断地问着河江在乡里的情况,劝河江好好干,将来争取转正,出人头地。陈支书闭口不谈那次会议的事,因挨批引起了河江注意,一旦说起来,八仙桌前的陈永明有点挂不住面子。 老姚开始差人上菜,桌上才停止了议论。香玲爹从里屋抱出一箱特曲放在自个儿跟前,拿出两瓶放在了桌上,陈永明把两瓶酒都拢到了自己面前,拿起其中的一瓶,很老练地打开了瓶盖,并从香玲爹那儿,依次倒酒。河川开着拖拉机不喝酒,酒在河川杯里点到为止。河江的酒量也有限,三两二两还行,多了非得趴窝。酒瓶转到河江这儿,河江说什么也不让陈永明倒酒,强拉着拽过来酒瓶,先给陈永明倒满了,剩的倒入了自己的杯子。陈永明想借此机会,借花献佛地笼络笼络河江,毕竟河江进了乡里上班,日后在乡里有个照应,虽然目前还是个临时工。见河江这样,只好悻悻地说: “河江兄弟,怎能这样,以后去乡里,还得指望着你给照应呢。” 河江笑着说:“明哥,你客气啥,咱都是自家人,酒多酒少都一样,哪恁多规矩?我工作上的事,你得照应我才对。一会儿,我敬明哥儿杯,我的酒量真不行,啥时候兄弟我的酒量见长,好好地陪明哥喝几盅!” 这时的陈永明的心里才稍稍平静了些,不再计较河江杯中酒量多少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招呼着大家共同地喝着杯中的酒。酒过三巡,自由活动,河江一一给大家敬酒,这时的香玲爹已经微露出些醉意。香玲爹爱喝酒,也爱喝醉,特别是碰上高兴的事的时候。今儿个,香玲爹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得里外掌控着大盘,别出了瑕疵。每次不管谁的酒下肚,香玲爹就醉熏熏地,大声招呼着吃菜。 第二十五章 酒席变奏 谁也没注意菜上了几道,在香玲爹又一次地嚷嚷着让大伙儿到吃菜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一道菜与众不同——一条青蒸鱼的头上盖了一片菠菜叶,鱼的眼睛被遮得严严实实,河川向河江使了个眼神,河江心领,不动声色地把菠菜叶掀掉,从鱼身上撕了一块肉真进了嘴里。只有香玲爹没有发现菠菜叶,一桌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老姚在骂人哩。怨河江没上“开刀礼”。菜都上了多少道了,没长眼睛吗?上开刀礼是对掌厨师傅的尊重,一般菜上来后,新女婿准备十元钱,两盒烟放在传菜的托板上,由传菜人捎给掌厨师傅,掌厨师傅把烟留下,钱再由传菜人捎回来。临出门时,河江曾问过河川礼数的问题。河川前年结的婚,是过来人,应当知道新兴的规矩。河川说,你只要吃好饭,别让人灌晕了就行,其他的散事,老丈人都给操心问了,抓面子的事儿,老丈人忘不了。他脸上也有光。几道菜上礼,老丈人提醒,有的就直接给代劳了。我当时的开刀礼就是老丈人给代劳的。酒席中,河江没太注意外面细节,只顾让酒了,谁知道香玲爹那么快就晕酒了呢,还恰就忘了这当子事儿。 河江决定不再指望着香玲爹能再为自己做什么,否则,说不准人丢得更大。屋内让过酒,河江端着酒杯来找老姚,老姚正和传菜人说着话,做菜似乎停了下来。 “姥爷,”河江按辈份叫着,“今天辛苦您了,姥爷,我敬你两杯酒。” 老姚就是在怠工,心里生气,生河江的气,特别生香玲爹的气,该你主事,你倒先晕了,真是上不得酒桌。不牵扯亲戚关系,菜做得我让你下不了筷子。 见河江端着酒来敬自己,老姚受宠若惊,忙不迭地站起来,油手使劲来回在腰间的水裙上擦了擦,接过河江的酒,一饮而尽。 “行啦,孩子,屋里坐着去吧。”老姚把杯子递给河江,以做菜为由,说什么也不再喝河江的第二杯酒。 老姚继续精心地做着他的菜。 场面上的人,不在乎那两盒烟,在意的是能否得到尊重。赢得尊重,干起活来心里舒服。 第二十六章 回礼 厢房里,香玲娘正一样一样查点着河江拿的礼品,几乎每样都留了大头,回给河江小部分,甚至不回。比如点心,河江拿了二十盒,香玲娘留下十四盒,回给河江六盒;肉是悉数照收。香玲在旁边不停地说着话儿,讲初一一大早随婆婆出去拜年的见闻,讲冯二奶,一讲后岸村的人和事,讲到尽情处,声情并茂,惹得香玲娘哈哈大笑。 香玲娘收拾完礼品,坐在墙根的小床上歇着。床是个闲床,一头堆着香玲娘刚刚收的河江拿的礼品,小山一样高。 香玲婶提着一篮子走了进来,提篮里装的是回礼。 “哟,香玲,这回你婆婆可抓大面子喽。”望着床上的礼品,香玲婶子羡慕地说。“嫂子,你今年可过个大肥年了。”后一句话是朝着香玲娘说的。 “那是”香玲娘十分自豪,“托闺女的福。” 香玲接过提篮,掀开篮子的盖布,“婶,礼都收下呗,还回那么多干吗?”香玲嗔怪着婶子。 “那哪能呢?你回去,你婆婆不背后戳我脊梁骨才怪呢。”香玲婶子开着玩笑。 “不会吧,礼到谁嘴里都是吃,咱吃和她吃一样。”香玲娘接茬。 屋里的人都笑了,连外面做菜的老姚也禁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玩笑了一阵,香玲婶子提议:“咱把回的礼都送回车上去吧,省得过一会儿河江再撕扯着不要。” “也是”香玲娘赞同,先拿了提篮放回了车上。 “嫂子,走蹄呢,走蹄你蹄也留下啦?走蹄不能留,得给回过去。”香玲婶子在屋内喊着。 香玲娘这才恍然大悟:河江没带走蹄,没收到河江拿着走蹄呀。香玲又把床上的礼品翻腾了一遍,没有。跑到车前看看,也没落在车厢里。香玲有点闷闷不乐,香玲娘生气了。 走蹄是猪一只蹄子,新女婿带来再带走,预示着闺女与娘家的路不能断。 “香玲,回去问问你婆婆啥意思,媳妇刚娶到家门就玩这一套。”香玲娘气得嘟囔着香玲。 “嫂子,气啥?别生气,说不准是忘了呢,”香玲婶子劝说。 “说得轻松!”香玲娘这句来得干脆。 香玲一肚子的怨气都暗暗撒在了婆婆身上。你说,一大早就开始装车,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溜子,婆婆的脑子哟。 香玲娘喊来河江,怨声怨气地说了个究竟。河江好象记得春节前见母亲屋梁上拴着的绳子上挂着一只猪蹄,河江连忙解释: “我忘记摘了,蹄子还在家梁上挂着呢,我娘够不着,临来前让我够下来,我光顾着喊冯二奶儿子了”河江把责任替母亲担了下来,香玲娘无语。 第二十七章 回家 回来的路上,河江与香玲谁也没有说话。前岸村距离后岸村,一河之隔,几里路的光景,虽然坐着拖拉机,路却漫漫。 结婚后,杨河江第一次经历了因婚姻带来的繁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及其重要性。自己长大了,生活不再象学校的三点一线那样单纯。婚姻带来的不仅仅是喜悦,还将有斩不断理还乱的生活琐事------。望着车后那长长的深深的弯弯曲曲的不知被多少车碾压过而形成的车辙,杨河江的思绪沉沉。 香玲坐在车厢内,手扶着车厢,眼睛眯着,似睡非睡。偶尔的一下颠簸,使得香玲下意识地手抓得更紧,身子摇晃了两下。睁开眼睛,见河江英俊的脸上表情严肃,而且严肃中透着坚定,一种香玲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的坚定。其中所包含的力量使得香玲不敢造次。 冯二奶的儿子冯开发也跟了回来,他瞅瞅香玲,望望河江,眼睛定格在河江身上很长时间,思绪转了九九八十一圈,寻求答案,落得一头雾水。索性叫河川停车,要与他换位置,被河川训斥了一番才作罢休。 “突突突------。”拖拉机开到河江父母借住的小屋大门外停住。河江娘一人在家,香玲下车,径直走到河江娘堂屋,站在梁下往上寻找着,那只代表着不能断路的走蹄还在,只是前方被一只大大的荆编篮子挡着,篮子里装满了河江娘操持的认为贵重的年货,站在堂屋门口里面,还真难以发现。 第二十八章 事态平息 香玲伸手够那只猪蹄,没够着,顺手推了一把篮子,扭身出屋,一语不发,直奔自家小院。河江娘这才发现走蹄落在了家里,意识到出了问题,抽身往外撵,在院中碰到了抱着回礼进家的河江。 “娘,别撵了,让她去吧。”河江拦住了母亲。 “香玲的脸色不好看,我去解释解释,疙瘩解开就没事了。我咋就忘了呢?你说。你上午走后,我还专门瞅了瞅屋子,没发现落下啥呀?”河江娘停住了脚步,自责。 “在香玲家,我已经解释过了,我说我忘了,你让我摘下,是我忘了。”河江来到屋里,放下手里的东西,下意识地抬头,篮子还在摇晃。 “那,她家没说啥吧?”河江娘有点不安,认为错在自己身上。 “也没说啥。”河江回答得轻松。 河江娘问起在香玲家发生什么事没有,河江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不是不想解释详细,是不想让母亲多一份担心,怕越描,母亲越往心里搁。 “那,香玲知不知道开刀礼的事?”河江娘听清了河江的解释,又问道。 “现在可能还不知道,瞅空我会给她说的。”河江答。 “你去你那院子吧,多劝劝香玲。我一会儿去做饭,回头过来喝汤。”河江娘催着河江,她说的“喝汤”指的是吃晚饭。 “没事的,娘,你不用担心。”河江安慰着娘。 河江来到自个的小家,香玲正气呼呼地坐在床上等着,原本以为刚才河江会紧跟着自己回家,但河江没有。见河江进了屋门,连珠炮似的一阵嚷嚷:“咱俩一车上坐着,我都进家半天了,你哪去啦?不见人影了,还知道回来?” “哪去啦?”河江想吊吊香玲的胃口,逗她开心,“你把娘挂的篮子推掉了,东西撒了一地,我帮娘捡东西呢,你说这工夫我能去哪里?天还都快黑了。” 香玲愕然。香玲也知道篮子里装的是啥。自己闯了祸,却怨是河江一路上没理自己惹的。本来还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词,说说婆婆的不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河江瞥见了香玲的神态,“扑哧”一下乐了起来:“看你那小样儿,逗你玩儿呢,你真信啦?” “哪有你这样逗着玩的?”香玲的气消了大半。 河江来到香玲跟前,也坐了下来,迅速在香玲的腮上亲了一口,说:“娘责怪了我,让我诚心给你道歉。”说完,还想再来,被香玲挡了回去,两人的目光相遇,继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晚上,河江娘向河江爹说起了白天的事,两位老人越想越不踏实。 “不行,我得去找冯二奶。”河江娘不放心,怕再出乱子。 “天忒晚了,明儿个再去吧。“河江爹阻拦。 第二天,河江娘找到冯二奶,说明来由。冯二奶无奈又趟前岸村,香玲爹自知也有错,就势下了台阶,事态平息。 冯二奶悻悻,媒人不光是媒人,还得帮人着解决矛盾,这媒说的。 第二十九章 开班第一天1 春节后的第一天上班,人们都来得很早,河江来得更早,等到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河江早已把办公区域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 河江所在的乡叫金河乡,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贯穿全乡,这条河便是金河,金河乡由此而得名。河流由西向东,终年不断。前岸村与后岸村就是因这条河而隔,后岸村与金河乡政府东西相望,一条乡间公路全线贯通。 乡大院里站满了人,大多数人没有急于回办公室,而是三五成群地在院子里、过道旁寒暄着。相互问声好,拜个年。女人们说话清脆,男人们笑声朗朗,言语中透着喜悦,笑声中包含收获。 不知为什么,今天迟迟没有点名,几经打听,领导在县上开一短会。有人欲走,说是家里中午有客人来,得回家里招待;还有人说自家的亲戚还没走完,剩的都是些老骨头亲戚,春节期间不走不行的。九点多了,一辆破旧的轿车驶进大院,车上下来王乡长,手里拿着一摞文件,急匆匆站在办公室门前的台阶上。王乡长五短身材,面目白净,嗓门却亮得出奇: “集合,点名。” 人们又三三两两地向王乡长处聚拢,办公室主任张朋拿出了点名册,开始点名。 “刘言喜”?张朋声音洪亮。 “到”。 刘言喜哑着嗓子,过年酒喝多了,有点冒火。 “王硕”? “到”。 ------ “牛丰”? 没人应答。 “牛丰”? 张朋又喊了一遍。 “到。”牛丰站在人群后应了一声,好象刚到的样子,声音急促。 王乡长抬头使劲向后望着,张朋继续点名。 ------。 今天的人到得非常齐,也难怪,都九点了吗,性子再松的这时候也能来到。 张朋点完名,微笑着看着王乡长。 “都到了。” 王乡长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刚才在县里开了个短会,要求全县从今天起开始学习,结合各自的实际,进行为期一周的工作整顿。“ “哇!”人群一阵骚动,开始切切私语。 第三十章 开班第一天2 王乡长停顿了一会儿,人群中的声音欲来欲高。 “咳,咳”王乡长干咳了两声,人群中顿时又变得鸦鹊无声。 “不过,考虑到大家的年都还没过完,一会呢,大家学过后自由讨论时,有事的可以早走会儿。明天正式开始,希望咱们能按时上下班,准时来点名,认真学习体会文件精神。这是好事吗,是否?这事呢,这个,由咱分管的张副乡长具体负责,办公室负责考勤。这次学习要抓典型,好的典型,孬的典型都要抓。还希望大家注意,有事一定要请假。” 王乡长讲完,扭头寻找着,王乡长矮胖,几乎没有脖子,头扭身子也跟着旋转。站在一旁的张副乡长和办公室主任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张副乡长上前一步,接过王乡长手中的文件,朝人群中喊了一声。 “会议室集合。” 大家又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地拥向会议室。张朋赶紧取下挂腰间的一串钥匙,递给河江,河江紧走几步,赶在人潮到来之前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王乡长向张副乡长和张朋交待了几句,坐上小轿车出了乡大门。 王乡长一走,张副乡长无心主持会议。他也有事,几个同学以给家中老人拜年为由,要来聚聚,他得招待。张副乡长家住乡中学的一间宿舍里,妻子在中学上班,原本以为上单位上看看,没啥事就回去,谁想又碰上这差事? 张副乡长一口气匆匆读完县里的一红头文件,让大家自由讨论。 会议室里却万分沉寂,有人掏出一根烟,点着。烟雾在会议室里缕缕升起,不知唤醒了哪位烟虫的烟瘾,又是一根烟点着……。 张副乡长在主席台上端坐了片刻,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离开,连桌上的文件也没整理。 有大胆的离座,有人陆续跟随。十点刚过,会议室空空如也。 这时的河江,托张朋给寻问寻问长洪开窑场办手续的事。土管所虽然没在乡大院,人却是县里派来的。河江对土管所的人不熟,不知道办手续有啥弯弯儿。 张朋人三十岁左右,长得十分精神,河江上班时,他刚刚当上办公室主任,对于属下的有事相求,不就是搭搭嘴的事吗?小事一桩。张朋很爽快地答应了。 河江整理好会议室的桌椅,拿起主席台上已经凌乱的文件,交给张朋,锁上会议室的门,向张朋说了一声,也准备早早下班。 牛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在后面偷偷拍了一下河江的肩膀。河江一激灵,知道有人在开玩笑,人还没转身,手已经伸向后面,抓住了牛丰的袄袖子,就势一拉,牛丰哈哈笑着顺势站到了河江面前。 河江伸手又是一拳,但这一拳显然没用力。 “钻哪儿去了?一上午都没见你。” “哟,可别说没见我,我可点名了。”牛丰瞥瞥已经远去的张朋,“领导见了,还不得冤枉死我!” 几个小青年,牛丰的朋友,来找牛丰玩。牛丰与他们在背处说着话,听到点名声,匆匆报了个到,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也难怪河江没见着他。 “河江哥,跟我玩去吧,朋友请客,我专门来喊你了。”牛丰恳切地说。 “你们先去吧。”河江婉拒了牛丰的要求,“我家还有事。” “就知道,你得这样说。我知道,我也是白来。”牛丰似乎早知道了答案,又继续道,“过年有啥大不了的事,是被嫂子缠住了吧?” 河江笑笑未置可否,出门,准备回家。牛丰与河江分手,去找他的朋友。 牛丰对河江很好。牛丰家庭富裕,出手大方,工作之余,爱玩。有时班上没事,见领导不在,让河江啥事替自己挡着,就溜圈子了。河江在工作上帮了不少牛丰的忙,但业余很少与他在一起,不为什么,两人生活差距太大,不愿一味感觉着沾牛丰的光。牛丰朋友多,自己想反请,小了,拿不出手,大了,有心无力。 第三十一章 集头上相亲 冯二奶一家今天破例都起的很早,有人给冯开发提亲,说女方家人今天要见一见冯二奶的儿子。冯二奶年近四十得子,因而冯开发从小就得到百般呵护,在家经常能得到同龄人得不到的满足,尽管冯二奶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冯开发长得不丑却十分瘦弱,这在农村说媳妇也是十分要命的,设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哪怕他长得再眉清目秀。 冯二奶成天在外给人跑着说媒,深谙这方面的道道,把儿子送出去打工,其实就是想让开发能混个媳妇,儿子在女儿家附近干些轻便的零活——开发出了不大力气的,女儿对儿子也好有个照应,挣钱不挣钱的,在家都知道开发在外干活,有能耐着呢。年底体面着回来,自有说媒的来探个究竟。这不,开发刚回家没几天,媒人就来了。 相亲定在乡集市的集头上,女孩家来了一帮人。春节期间的集市,行人十分稀少,买卖都在节前交易完毕,没有万分当紧的事,谁也不会上集上来买东西。卖东西的也好象是约好了一般,廖廖无几。该买的,该卖的好象在年前都已买满卖空。集市没了节前的喧哗,放眼望去,十分空旷,整个集貌尽收眼底。 故而,这帮人这时就显得十分显眼。有好奇的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驻足观望,打听。听说是相亲的,不仅又哑然失笑:这帮人,是真会找地方,看羞了人,人缝儿都没地儿钻去噢。 冯开发穿得十分体面,里外全新,头梳得油光铮亮,加上白净的面庞,看起来不象个农民娃,倒象个有身份的工作人。冯二奶一再叮嘱儿子要大大方方的,要象见过世面的人。冯开发还是有点拘促不安,走路疆硬,说话微颤。掏出香烟来让人,仔细看,手都有点哆嗦,有几次,还把烟差点让掉。见鬼,冯开发沮咒,努力使自己镇静着。 不远处,冯二奶正与媒人低头窃窃私语。这次给冯开发说媒的也是一位老太太,年龄与冯二奶相差不多,都认识。冯二奶脸色时而凝重,时而大放异彩。一阵嘀咕,冯二奶走向儿子,媒婆则在女方人群中寻找着。 杨河江下班,也看到了集头上的这群人,正想着发生什么事了,视觉中有个人影十分熟悉,定睛一看,是冯二奶。顺着冯二奶走的方向住下瞧,冯开发正给一位刚刚扔掉烟头的人续烟。那人客气地接过烟,冯开发连忙划火柴给点着。旁边几位妇女正有目的地,明确地,看似若无起事,实际目不转睛地偷偷观察着开发。 河江明白了怎么回事,无声地笑了。正欲低头绕过,冯二奶正转身向自己走来。 “河江。”恁早就下班啦?”冯二奶朝河江摆摆手,故意把“下班”两字说得很重,引得一群人中的很多目光都转了过来。 “嗯,单位上没事。”河江只好停了下来,与冯二奶打着招呼。 冯二奶眼睛真尖。 “都相你大叔哩。你看见了,晚会儿走吧。”冯二奶走进河江,压低了声音,“给你大叔参谋参谋。”后一句是冯二奶的面子话,内心是想让河江留一会儿,给儿子长长面子,河江是乡里人。 “不啦,二奶,我回家还有事,您忙您的吧。”河江不想过多停留,朝冯二奶笑笑,转向回家的路。 “乡里头上班的,一个亲戚,也一个村,媳妇是我给他说成的,女方家啥都没要。”冯二奶向一位眼睛里带着疑问的人说着,言语间十分自豪。突然间意识到说错了什么,蓦地改口,“只要相中了咱开发,咱该干吗干吗,咱只能办得比别人好,不能比别人次。” 冯二奶解释着,心里惴惴,生怕一句“女方家啥都没要”让对方感到有啥暗示似的,意思是你们最好也别给我们要求什么。实际情况是,这句话是冯二奶无心说出来的,高兴地光想着摆明事实,忘了身处啥场合了。 观察到无人理她这话茬,冯二奶满脸堆笑,这才向儿子走去…… 女方家人要走,冯二奶极力挽留,说在集上找个饭馆吃饭,无奈对方去意已决,拒绝了冯二奶的热心。 冯二奶奶目送至很远,看到有人回头,高举起右手,挥动了几下,嘴里喊着,“慢点——走。”不管人听到没听到。 媒婆还没走,答应过几天给冯二奶回话。冯二奶与儿子开发回了家,一路上仔细品味着还能记起的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揣摩着成的几率。 第三十二章 要去打工 杨河江路上遇一熟人,说了一阵话,进了村庄,仰头看看太阳,先进了母亲的小院。河江娘正准备做午饭,丸子汤馏蒸馍,节前油炸的各种丸子------萝卜馅儿的绿豆面丸子,鸡蛋馅儿的、豆腐馅儿的白面丸子还有一箩筐,眼看都霉了,得赶紧吃完。今年儿媳妇刚进门,河江娘操持的年货特别多、特别丰富。 香玲不在,大妹子河玲坐在灶下,准备烧火。河江来到河玲的跟前蹲下,还没等河玲燃着灶膛里的柴火,就把手伸到灶膛口取暖,河玲拿火棍洋装敲河江的胳膊,嚷嚷着: “你挡着我的眼睛了,锅底下还没烧着呢。” 河江缩手躲避,慌乱中手撞上了灶膛口壁,碰了一手的黑灰。 “哎呀!”河江惊叫了一声,扑打着手上的黑灰,起身出了灶屋,寻找着脸盆。 河玲“咯咯”地笑着,尽兴处,一只手半捂着嘴唇。 “都老大不小了,到一堆儿还就知道瞎胡闹,没一点儿正形。”河江娘嗔怪,抄起门旁的暖水瓶,给河江跟前的脸盆里倒了点热水。 “呼啦,呼啦。”河江一边洗着手一边半真半假恨恨地说:“你注意着点,我要报仇。”说着,脚很很地跺了两下,呲着牙,咧着嘴。 “谁得罪你啦?还报仇?”河江爹进了院子,声音提高了八度,“咋咋呼呼的,没进院子就听到了。” 河江放下准备端脸盆的手,用眼睛剜了河玲一眼。 “算你幸运,躲过了这一劫,不然,这水就到你身上了。” 河玲吓得止住笑,伸了伸舌头,低头看灶膛里的火势,伸手抓了一把干树叶塞进灶膛,一股白烟冒了出来,河玲赶忙又伸手拉风箱,灶膛里窜出通红的火苗。 “河江,喊你娘过来,给你们商量个事儿。”河江爹放低了声音。 “啥当紧的事儿?那么急慌。”河江娘把蒸馍馏进锅里,出了灶屋问。 “我想出去干活。” “去哪儿?”河江娘的声音。 “东北。”河江爹回答。 “那么远的,啥活儿?”河江娘又问。 “烧窑,这年下盖屋子时兴砖垒的,没谁盖腰子墙的了,砖紧缺。一朋友联系去的,十几个人呢,他是包工头,出去正月就要走。”河江爹一口气说完。 “得了吧,你哪会烧窑?半辈子也没出过远门。”河江娘不信。 “先当学徒,再当师傅。”河江爹说得一本正经。 “咱们再考虑考虑吧,出门不容易,你那么大年纪了,那能比得上年轻的学得快?“河江插话。“还考虑啥?”河江爹反驳,“你结婚,省着省着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你弟和你妹都上着学,用前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也能挣点钱了。”河江又说。 “你那俩钱,我都没指望它。你还是攒着,以后你用在刀刃上吧。我走了后,地里有啥当紧的活,你帮你娘干干,有的活,你娘干不动。”好象马上就要外出似的,河江爹安排地非常仔细。 “这我知道,可你出去,我还是不放心,窑上没轻活。”河江还是极力劝阻。 “烧窑的活不累,就跟咱做饭时烧锅一样,往锅底下送柴火就是了。”河江爹看见了烧火的河玲,打着比喻。 “你别拦他了,你爹就这样,任着性子硬做主,牛脾气。”河江娘对河江说,河江娘有点生河江爹的气,这哪叫商量,自己都决定了,还和我们商量啥?就是给我们说一声罢了。 “他走就让他走吧,省得在家碍事。”河江娘又补充了一句。 河江爹瞪了河江娘一眼,没再说话。 “长洪家今年还要建窑场呢,在家干不一样?”河江想起了上午托张朋办的事,说了一句。 “说的啥?”河江爹头又转向了河江。 河江娘本来还想再呛河江爹几句,这时也看着河江,期待着河江往下说。 河江看看两人,接着说:“长洪家今年要建个窑场,正让我问手续的事呢。” “你给问了吗?”河江娘很想知道答案。 “人家还没给回话呢。” 第三十三章 饭前小插曲 “那你不如在家门口干啦。”河江娘冲着河江爹说,“一样的活,还非得跑那么远,缺你不可?” “谁非得跑那么远啦?我又不知道长洪家的事。”河江爹为自己鸣着不平。 说话间,河玲已经把饭做好。这个小姑娘,自从退了学,干活渐渐成了一把好手,家里家外,实实在在帮了河江娘的不少大忙。这几天,闲暇无事,正忙着与村上几个年龄相仿的姐妹学做针线活,飞针走线,不亦乐乎。 河玲一碗一碗把饭舀上,凉在灶台上,又把堂屋的饭桌拉好。 “哥,我嫂子呢?去喊我嫂子吃饭。”河玲冲河江说。 一家人这才发现香玲还没有来。 “河江,去,赶紧的,叫香玲来吃饭,一会儿饭凉了。”河江娘转移话题,催着河江,忙不迭地又帮河玲从灶屋往堂屋的饭桌上端饭。 “大,出去的事别慌给人家那边定下来啊,咱等等长洪这边。”河江一边外出,一边给父亲丢下一句话。 河江爹没有吱声,走到菜橱跟前,拉开菜橱的门,从里面拿出一盛满辣椒油的碗放在饭桌上,顺手端起河玲刚放下的一碗饭,用筷子抄起满满一筷子辣椒油,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碗里,搅拌着。河江爹碗里顿时漂起一层红红的辣椒油,香气扑鼻,让人眼馋。 辣椒油是自制的,把干红辣椒切段,在锅里烘焦,再擀成沫状,加盐、调料,热油一浇,即成,就是河江一家最爱吃的了,几乎每顿饭都有的菜之一。 “呼——,”河江爹喝了一口饭。 不知是热的还是辣的,河江爹倒吸着气,嘴巴大张着,有一阵都没有合上。为掩饰尴尬,河江爹又伸手拿起一馍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 河江娘正往堂屋里端着饭,一手一个碗,慢慢地走着,眼睛不时地左右盯着两碗,生怕饭溢出烫了手。 听到响声,河江娘抬起头,一个趔趄,两手摇晃,饭溢了出来。河江娘紧走几步,把碗往饭桌上一放。借着惯性,饭又溢了出来,顺着碗沿流到桌上,并在桌上淌着,滴到地上。一片菜叶沾在了碗沿上,一半碗里,一半碗外。 “小孩子都还没来,你倒先吃上了。”河江娘显然被烫了,有些愤愤然,把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仔细看看,没事,伸手就要夺河江爹手里的筷子,“也不知道去帮个忙,就知道吃!” 河江爹一闪,躲过河江娘的手,继续吃他的饭,趁嘴里刚咽下去的空儿,朝河玲喊:“河玲,拿布擦擦桌子,饭流了一地。” “还不都是你的事,就知道吃!”河江娘戳了一下河江爹的头,河江爹头歪了歪,即刻又恢复原状。 “还怨上我了?”河江爹自言自语,这回谁也没冲着。 河玲拿抹布擦掉桌上的饭,又用干净的笼布——蒸摸时垫在馍下的布,擦干净碗外面的饭,以免谁端上又沾了一手。在院中找一铁锨,铲一锨干土,盖上地上的饭,用脚轻轻踩踩,拿笤帚重又扫到铁锨上,端了出去。 河江在大门外看见了香玲,香玲正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着。 第三十四章 香玲的一上午 河江一去上班,香玲在家顿时觉得空荡荡的。串门吧,人不熟,有的连辈分都叫不清,不愿出去。去婆婆那儿吧,实在有点不情愿,头几天的阴影在自己的脑子里还没有抹去,才不去她那儿呢,站不是,坐不是的没话说。香玲从屋内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屋内,左看右瞧,没什么活可干,索性插上大门,坐到被窝里,把枕头立起来靠在墙上,斜躺了下来。发了一阵呆,思绪渐渐回到了娘家。 爹也真是,想起河江给自己说的年初二的事,香玲有点埋怨,那是啥场合?全指着你里外操心呢,你倒好,自己先醉得不知咋着了。老姚只是把鱼眼给蒙了,要是把鱼眼给挖了盖上叶子,河江还能再忍气吞声?那样的话,事情不就闹大了?这事还不能往外说,只能憋在心里,唉!干气!晚两天回去一趟再说吧,得好好劝劝爹戒酒了,时而干点儿小生意,没挣大钱,落下个喝酒的毛病。还有婆婆,操心操不到正经地方,那天也是丢三落四,怎就落下走蹄了呢?长洪,咦,人长得傻乎乎的,娶的个媳妇倒不错。想到这儿,香玲哑然失笑,翻了个身,看到桌上河江的书,拿起一本,随便打开一页,除了简单“人、口、手”等几个字以外,其它的一个也不认识,黑糊糊一片,干脆把书又扔到桌子上,闭上眼睛,沉沉欲睡。 “砰,砰,”隐约听到有敲门的声音,香玲抬了抬头,仔细听着。 “嫂子,开门。“ 是河玲的声音,香玲掀开被子,下床,穿鞋,一个冷战,香玲哆嗦了两下,回身摸摸刚躺的地方,余热还在。 “这个河玲,人家刚暖热被窝,真会来。“香玲嘟噜了一句,对着墙上挂着的新的红框镜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顺了顺眉毛,拢了拢头发。 “来了,”香玲应了一声,拉开堂屋门,一阵寒意袭来,香玲又哆嗦了两下,稍一停顿,抖着膀一路小跑来到大门口,拉开了大门。 河玲及几个同伴叽叽喳喳,拥挤着进了院子,嘻嘻哈哈地进了堂屋,这才站定。或是不好意思,羞于启齿,大家伙推推搡搡又把河玲拉了出来,河玲回头叫着: “嫂子,快点,向你请教个问题。” “啥问题?我还能解决啥问题?”香玲谦虚着来到堂屋,“都站着干吗?坐下吗。?” 几个伙伴没有动。 “河玲,去里间拿两个板凳来,你哥昨晚拿过去的,都坐下。”香玲又吩咐道。 河玲去里间拿来板凳,大家坐下,又都只管满脸堆笑,望着河玲,河玲只好说:“嫂子,问个问题。” “都问过一遍了,啥问题?” “我们几个做的鞋,你给看看。”说罢,河玲递过自己做的鞋,几个伙伴也都把鞋拿了出来。 香玲一一接过鞋,嘁!这活做得远不如自己,就是自己刚学针线活时也没做得像这似的:一只鞋底原是白的,已经变灰,脏脏的;一只鞋帮明显上歪了,与鞋底的走向不一道劲儿,看着就别扭;还说着河玲做得好点儿,但,针脚太粗。 “不错吗?比我当年好多了。“香玲笑着说。 “就别夸我们了,嫂子,指导指导吧,我都该做下一双了。”一个同伴大着胆子说。 “我说的是实话吗。”香玲看看那位说话者,接着说,“不过,这只鞋有点上歪了。” 鞋正是那位说话者的,她顿觉不好意思,脸向河玲身后躲了躲,直至看不到香玲,可香玲早已经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掩耳盗铃罢了。 “多做几双就好了。”香玲补充了一句,把鞋还给了大家。 香玲不再多说,河玲与几个同伴一窝蜂似的跑了出去,连大门都没关。 香玲不悦,只好又去关上了大门。 临近中午,春凤过来了,没啥事,专门来串门。两人扯东家唠西家地说了一通,但大都是春凤说,香玲听,偶尔香玲插上一句,直到长洪来喊春凤。香玲觉得这段时间过得飞快,全然没有了刚才的一种陌生的无所事事感觉。 送走春凤,香玲见河江还没来,生了一会儿气,收拾停当,只身向婆婆的小院走去。该做饭还是该吃饭了?也没谁来喊我。 第三十五章 又生小节 香玲也看到了河江,对河江这时出现在婆家的大门口有点儿不满。 结了婚的男人是自己的男人,男人回家得先回自己的小家。自家的小事也是大事,婆婆院的事得往后排排。刚结婚能有几天?人生地不熟的,一很路上碰上个人,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村的,叫啥?更不知道。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你倒好,就这么把我凉在那儿了! 这个男人的心事还没全在自己身上,要不,下班为啥不进自个的小院? 香玲多心了,狭隘地想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思想占据了头脑。我的男人,我得慢慢拴住他,得听我的,不能再象婚前那样了。委曲求全,不是自己的性格。 香玲止住了脚步,看着河江,脸色微怒,尽管这脸色河江看不到。 河江朝香玲摆摆手,喊道:“走快点,娘已经舀上碗了。” 香玲没动,反而蹲了下来,双手捂着脸,一言不发,任凭河江喊破了嗓子。 河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三步两步跑到香玲跟前,拍拍香玲的肩膀。 “怎么啦?不舒服?” 香玲仍然没动,头埋得低低的,看不见表情。 河江拉香玲的一只胳膊,香玲打坠着不站,劲大得足以比得上河江,两人相互挣着。 “你到底怎么啦?”河江的力气大了十分。 香玲这回没有打坠,自行站了起来。河江用力过猛,后退了几步,松开了双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忙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杨树。 一过路的自行车放慢了速度,急促地、很很地摇着嘶哑的铃,斜看着这两个大人,好生奇怪,直至走出很远,还不忘回头观望。 “走你的,看啥看?”河江小声怒斥着自行车,站稳了脚跟,眼睛却看着香玲。 香玲的脸色有所好转,连续吸了几次鼻子,又猛喘了一下气,掏出手绢擦了擦,把手绢反过来,又擦了擦眼睛。 “你哭啦,我拉疼你了?”河江奇怪。 “让你气的,下班为啥不回家?准备凉我到啥时候?” “我也是刚到家不一会儿,以为你在娘这儿,就直接来了。再说,我又没上别地儿,娘这儿也是咱家吗。” 河江说的是实话,他们与娘还在一锅里吃饭,还没分家。即使分了家,娘这儿也是河江的家,也是永远的家。 “刚才乍一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掐着饭点来的呢,也不来帮帮忙?娘做好饭,让我来喊你。”河江又接着说。 “以后你试试,下了班不回家,我就算着点儿来吃饭,甚至过了饭点再来,气你。”香玲昂着头,眼睛直视着河江,逼迫河江就犯。 “好,好,好,算你能。以后我来喊你,看你能认生到啥时候?猴年马月?走吧!”河江笑了。 两人往娘的小院走。河江娘与河玲站在大门口,欲来相劝,见两人动了身,作罢。河玲嘟囔着,声音小得如蚊子哼哼。 “怎么回事?嫂子上午不还好好的吗?说变就变了。” “走吧。”河江娘冲河玲说了句,河玲随娘进了院子。河江爹已吃过饭,正蹲在院子里抽烟。 河江、香玲进了屋,河江娘早已把碗筷摆好。河江的二妹河红与弟弟河冰已经开学,两人住校,平时不回来。看着香玲与河江有说有笑地吃着饭,河江娘的心隐隐,有种不能说出的预感。 第三十六章 女方的条件 很快,冯二奶得到回话,女方同意与冯开发相处,但冯二奶必须得给新盖一处房子,堂屋浑砖前面带厦,外加一灶屋并垒好院墙。原因是冯开发虽长得不错,但身材单薄,担心将来在农村没有出力挣大钱的能耐。冯二奶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的媳妇终于有了着落,忧的是这房子咋盖?宅基地倒有,分了有几年了,足有半亩之多。可这钱哪来?土里刨食,收成虽然比原来好,温饱不成问题,但拿出多余的钱来盖那么好的房子,我冯二奶再巧,也难做无米之炊,一句话:没钱。可是,冯二奶还是当即决定,这房子,俺盖。 冯二奶安排儿子到女方家走了一趟,过过礼数。并嘱咐开发有机会多和女孩说说话,腿要勤快,嘴巴要甜,脑子要活泛,把关系处好,别让人家挑咱的漏缝,避免以后再有苛刻的条件。在农村,媳妇没有娶到家,要啥就得给啥,要不,有可能就有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的危险。眼下时兴盖房,谁知道以后还兴什么?准儿媳要是跟着潮流走,还不把人给累死!冯二奶经常说媒,有经验、有远见,只可惜不能亲口给开发说亲,农村没有这样的情况,换个人说媒,情况大相径庭,看见影儿的不花大钱不行。要不然,能省好多,说不准,能象河江那样就把媳妇轻轻松松娶到了家。冯二奶说媒的能耐再大,却用不到儿子身上,该花的必须得花。唉! 盖房的事得找河江给合计合计,冯二奶暗自思忖,现在与河江既是近邻,又有远亲,他能给我真心帮忙。象俺家冯二爷这样的,吃饱了等饿或者只干活不动脑子还行,让操心,门儿都没有,好晕。开发的精力这时还不能让他放在盖屋上,那样的话,还不得让他愁死?另外,找河江得寻个大空,平时,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星期六,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冯二奶早早吃过晚饭——平时就好早饭晚,晚饭早的,这回晚饭更早,拿了一个手电筒,向河江的小院走去。河江与香玲都不在,大门锁着。河江的小家院墙不高,可挡住了冯二奶的视线,冯二奶掂着脚尖想向院里看,几回都没看着什么。于是,冯二奶搬来不远处的几块砖,垒在墙边,一只脚试探着踩上去,另一只脚悬着,两只手扒着墙头,抬眼才看清院里:堂屋门没锁。河江没有走远,冯二奶悬着的脚着了地,又挪下砖上的那只脚,弯身吹吹砖上的土,把手电筒揣在腰间,坐了下来。两只手伸进袖筒,眼睛出神地望着远方,有几家的烟囱正缕缕冒着炊烟。冯二奶来得着实早了点儿,此时,河江与香玲正在娘的屋里吃着晚饭。 突然,一个念头跳过冯二奶的脑海,河江没盖过房子,他结婚收拾他那破屋子他都没管过,他懂盖房的事吗?算了,有机会再找他问吧,再说了,不知啥时他能回来。正欲走,看见长洪走了过来。 第三十七章 遇上长洪 长洪很不待见冯二奶,冯二奶老拿另样的眼光看他。在冯二奶眼中,长洪属于那种又惹事又没心眼的一类人,多亏恰巧遇上了春凤,要不,日子过得还不如和稀泥一般? 本来在路中央走得好好的,这时,长洪却向路外挪了挪,直线距离想离冯二奶远点。走到冯二奶前面时,眼睛紧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嘴里随便吹着不知什么曲子,若无其事地装作没看见冯二奶。 “长洪。”冯二奶叫了一声。 “哟,您在这儿坐着呢。”长洪只好停了下来。 “见着河江了吗?” “没有,没去他那个后院儿?”长洪的那个后院指的是河江娘的院子。 “我没去他娘那儿,我也不知道。”冯二奶着实答道。 “那我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应付着说了一句,长洪欲走。 “哎,长洪,问你个事儿?”冯二奶又叫住了长洪。 “哈事?”长洪只好停住脚,有点不耐烦。 “知道如今红砖啥价不?” “一毛左右吧。” “瓦呢?” “两毛多吧,怎么,想盖房子?说就儿媳妇啦?,想买砖以后找我。”长洪说得大气。窑场还没开,就想着拉生意,谁说长洪没心眼。 “啊,不是的,我是闲着没事,随便问问。” 冯二奶没给长洪说实话。这个二半吊子,嘴不把门,儿子的事不能与他乱说,不知道就能给你搅黄了,咋办?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长洪见冯二奶搪塞自己,不再说话,也无心再逗留,吹曲改成了哼唱,向自己家走去。 “不会唱就别唱,调儿都跑到西天去了。”冯二奶听着,见长洪进了他家的大门,忍俊不禁,偷偷地小声嘟噜了一句。 第三十八章 冯二奶在河江家1 天色已上黑影,河江与香玲才从娘的小院出来。河江的手里提着一暖水瓶,每天晚上,他们都要从娘那儿提一瓶热水的。 见冯二奶在自家门口坐着,河江甚是奇怪,以为有什么大事非得等着自己,天都这个时候了。 “二奶,你在这儿干啥呢?屋里坐吧。”河江紧走几步开了大门上的锁,招呼着冯二奶进屋。 “等你呢。”冯二奶见着河江,放弃了要走的念头,起身随着河江进了院子。 推开堂屋的门,摸黑拉开灯,河江让冯二奶坐下,香玲接过河江手中的暖水瓶,拿杯子倒满了水,递给冯二奶。 “二奶,给您水。” “我刚吃过饭,还没觉着渴。”但冯二奶还是接过香玲递过来的杯子,用嘴试了试水,太烫,复又放在了身前的小桌上。 “河江。”冯二奶一本正经地喊道。 “嗯,我听着呢,二奶你说吧。”河江应着,也拉了个板凳坐在了冯二奶的对面。 “那天你也见着了,有人给你大叔说媒,人家要求盖屋才同意相处,按眼下时兴的标准。” “您盖不?” “盖,想着盖,不盖咋行?早晚的事。再晚两年,你大叔就更难说媳妇了。”冯二奶“盖”意已决,把女方的要求说了一遍。 站在一边的香玲,心中不免一阵暗暗感叹,自己年前结的婚,到现在虽是过了个年头,却不过没几天的工夫,变化就这么大!望望自己的破旧的腰子墙屋,这屋连门带窗都是老式的,虽经过翻新,但仍掩盖不了它的本色。过不了几年,这屋对年轻人来说就可能是最破的了。再瞅瞅河江,河江正聚精会神地等着冯二奶说话,没有一点儿异样。 香玲不由自主地也坐在了旁边,边听边思索着。 “这屋子盖起来,在自村上就是最好的了。”河江说道,“那边也真能要。” “你开发叔要是有你的本事就好了。”冯二奶真有点羡慕河江。 “我能有啥本事?” “你能多上几年学,就是本事,你娘供你上学,虽说花了两个钱,也没少作难,可比起如今盖屋,就是小巫见大巫,你娘那两个钱算什么?你这学即使没考上,也值牛鼻子了。”冯二奶发了一阵感慨。 “二奶,听你那意思,我不值了?我便宜嫁给河江了?”一旁的香玲有点儿不满,接了一句。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了实话,拿河江与我家开发比。你能摊上河江是你修来的福,咱村,谁能有河江的学问大?你给河江带来了福,河江才去乡里上了班。”冯二奶连忙解释,生怕有啥误会。小两口生气,自己可担待不了。末了,还不忘给香玲戴了个帽儿:河江托香玲的福才进了乡里。尽管心里明白,香玲没嫁过来之前河江就已上了很久的班了。 “香玲,别多心。听二奶说。”河江看看香玲。香玲丢给河江一个白眼,扭过脸,不再说话。 冯二奶没看见香玲的白眼,没感到有啥不对劲儿。不过,也没再说话。 “那你来啥意思呢?二奶。”河江没理会香玲,问着冯二奶。 第三十九章 冯二奶在河江家2 “我刚才碰上长洪,问了他砖瓦的价儿,你给我算算,得花多少钱能盖下来这屋?我这心里老不塌实,大帐我也不会算,一算就头晕。”冯二奶说道。 “你盖四间堂屋?” “四间堂屋,一间灶屋,外加一圈墙头。” 冯二奶心急火燎又说了一遍,想马上知道答案。 “你得大约近四万砖,大约一千八百块瓦,工钱、沙子、石灰等杂七杂八地啥都算上。二奶,您得接近六千块钱花呢。噢,对了,还得买点水泥,抹抹墙缝。”河江说。 “我的天,我哪有这么多钱?这一个儿子可就要了我的命喽!”冯二奶愁了。 “二奶,木料准不用买吧?” “不用,有现成的。” “门窗都要新式的?屋子那么好。” “是的。” “哦,差点忘了,还得再买钢筋。二奶,有空你找胜强问问,他是木匠,留多大的窗户,要多少钢筋,他应该知道。所有的东西,咱都提前备好,到时候说开工就开工。”河江关心地说。 “嗯”冯二奶答应着。 “得多买点石灰,先让我大叔挖个坑,石灰来了就粉上它。垒砖也总不能光用泥,掺点石灰结实。再说,还得用它泥墙,好看又干净。” “那得买多少?” “嗯,我让河川哥先给你拉一拖拉机吧?再凑着把能捎来的都捎来。过几天,他和外村的几个拖拉机要一块儿去县城送砖,很少有空的。” “河江,就知道你得给你二奶操心。”冯二奶感动了。 “这没啥,举手之劳,你盖屋之前有空时咱再细扣扣帐,看看行情。”河江举了举胳膊,接着说,“咱村的长洪要建个窑场,看看啥时能建好,要不你搁他那儿买砖,一个村的,能便宜一分是一分,能省好几百元钱呢!” “他建窑场?他哪儿那么多钱?”冯二奶吃惊地问道,“他哪有那能耐?” “结婚这两年,长洪稳当了很多,我看春凤娘家得帮他,然后再贷点款,不然,钱哪能够?这是后话,所有的事都还没说呢?”河江替长洪说着话。 “我说呢,”冯二奶松了一口气。”他那个家就是多亏了春凤,春凤要不是捂着眼睛嫁给了他,他现在说不准还光棍着呢。” “二奶,你这看人啥眼光?人不可貌相呢,再过几年,咱们或许和他比得差好几截呢。咱日子过得都不如他。”河江笑了。 冯二奶向前探了探身子,抬起屁股,一只手挪了挪板凳,靠河江更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三分。 “哎,河江,到时候,你还得替二奶说说话,我害怕长洪给我使诈。你不知道,刚才我碰着他,他都想绕道走。我喊他,他才没法子了。他看我的眼神,都这样,不是瞪我,就是剜我,从没有过好眼儿。” 冯二奶挺直腰板,绷着脸,眼睛斜视着,学着长洪。突然,冯二奶“扑嗤 ”一声笑了,她看见了香玲,香玲正歪着头看自己。 第四十章 冯二奶在河江家3 “哈哈——”。河江被冯二奶引得直笑,有冯二奶的唾沫星儿喷到了腿上也毫无察觉,只管笑着。 “二奶,精神可佳,我以后得跟着你学着点儿,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呢,过个小日子,咱愁啥?” “就是,就是。”冯二奶笑得合不拢嘴。 香玲也乐了,这个冯二奶,年前还烦着呢,这时倒觉得挺好玩儿。长洪那样看他,她还能笑出来?而且对房子的事好象胸有成竹,一点都不愁。 于是,忍不住问道:“二奶,你不愁盖房子?” 一句话把冯二奶的心勾了回来,不再扯长洪。 冯二奶转过身子,对香玲说:“妮儿,守着河江我也不用瞒你,我手底下有个千儿八百的,都是这辈子省吃省喝攒的。剩下的,借,让外地俺家的你姑帮个大头,成年论辈子不回家一趟,用着她了,得出点相,掂少了,我都不愿意她的。然后家里的亲戚,再让打兑打兑,给他们借点儿。没法子,以后慢慢还呗。你品品这世道,啊!你开发叔不能再等了,在咱农村,年龄大了难说亲,以后女方的筹码也会越来越大。” 还没落音,冯二奶神情已变得有些凝重。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河江,你咋会扣盖房子的帐呢?从没操心盖过屋,你。” “学得呗,别村有盖这房的,单位上有人说起我听到了。”河江实问实答。 “看看,上班就是和咱不一样,事儿不用经练,一听就能明白,哪象咱们大老粗,经历的事儿都过去了,还在那儿迷头儿,更说不出个一二来-------。”冯二奶又来了精神。说完看着香玲。 “二奶,你又瞎说呢?”河江制止。 冯二奶明着表扬着河江,前半部分还特地加重了点语气。暗地里却是说给香玲听的,话里有话,香玲有福。 熟料,香玲却对冯二奶的这话,不敢苟同。啥遇事迷头儿?遇事迷头儿就是遇事迷糊,犯迷糊就是犯傻,别看我刚来嫁过来不几天,我就看出你冯二奶比谁都精,说不出来的精明。亏得你不识字,你要识字,你还不精得乡长都得望着你的脸说话?还咱们都大老粗。我可跟你不一样,跟你能是一类人?显然香玲对冯二奶把自己也归入“老粗”行列中不满。不过这次香玲没有说话,只是不耐烦,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持续了足有半分钟。 冯二奶正看着香玲,香玲的哈欠,引得冯二奶也张着大嘴,一声拖着长音的“啊——,”冯二奶闭上了嘴,并动了两下,哈欠结束。眼泪都出来了,眼角里湿湿的。 “这打哈哈也传染呢。”冯二奶把打哈欠说成打哈哈,半低着头,用手擦去眼角的没流出的泪水。 “河江,”冯二奶端起先前放下的杯子,喝了口水,提提神。水有点凉,冯二奶漱漱口,把水吐在地下。地是砖铺地,水很快渗了下去。 河江又给杯子加了点热水,冯二奶毫不客气,端起来一口气喝干。 “河江,”冯二奶咽完最后一口水,放下杯子又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知道了,二奶。”河江应着,还要给冯二奶的杯子续水。 冯二奶摆摆手说:“不要了,一杯就够了。” 稍停了一会儿,才又说:“那个,你在乡里消息灵,看咱这地儿哪有活干,给你大叔寻一个,别太重了就行,他干不了,今年不让他出去了。” “为啥不让他出去了?多少得比在家挣得多,你盖屋不正缺钱?”河江有点奇怪。 “咱是搁这儿说,他出去也挣不了几个大钱,唬弄着说上媳妇,不让他出去了,今年要是盖屋,他多少能给跑跑腿,你知道,你冯二爷操心不行。” “你是心疼我二爷,不让他操心。”河江接得很快,开着玩笑说。 “胡说吧,你就,给你二奶我瞎闹啥?”冯二奶变脸但也仍笑着。 河江言归正传,思索着,说:“那哪儿有可巧的活,不出力的能轮到咱干?” “这不急,我都不急你急啥?咱慢慢寻,实在不行,咱家有地,也闲不着。” 冯二奶摸摸怀里的手电筒,还在,掏出。随即站了起来,要走。 “时候不早啦,我也该走了。” “不再玩会啦?二奶。”河江起身相送。 “不啦,你们也该歇歇了。你看,香玲的眼珠迷瞪的,都想睡了。”冯二奶瞥见香玲,香玲正坐在板凳上,头斜顶着墙,似乎睡着,听到冯二奶说话,睁开了眼睛。 “二奶要走?”香玲站了起来。 “床上睡去吧,这样睡冷了。”见香玲醒了,冯二奶关心地说,拉开屋门,推了一下手电筒开关。顿时,一道光柱划破夜空,伸向远方。 “真亮”香玲眨巴眨巴眼睛,睡意全无。 “里面电池全是新的。”冯二奶解释,复又回头:“那啥,你们回屋吧,不用送了。” 香玲停住脚,河江把冯二奶送到了大门外。冯二奶疾步向自己家走去,手电筒随手摇摆,手电光也一会儿脚下,一会儿远处地照着。脚步声引得长洪家的狗叫,冯二奶才放缓了脚步,手电光也停止了摇晃。 第四十一章 小起磨擦 等河江进屋,香玲已在被窝里躺下,河江拿手在香玲的脸前晃了几下,香玲无动于衷。仔细听听,香玲均匀地喘着气,真睡着了似的。 “睡得那么快,真是困了。”河江由衷地说了句。 倏地,香玲用手扒开了被子,“你以为我装睡,睡觉还有假的?真是。” “不是装睡,我刚一说话咋就醒了?” “那是我想醒了。” “说话又不讲理了,是不是?” 说话间,河江脱了衣服,一头钻进了被窝,嘴里嘻嘻哈哈。睡稳了,不忘一只手伸出被窝,“啪——啪”,拉了一下床头的开关绳。顿时,屋内一片漆黑。 “哎哟,你的脚凉死了,往一边挪挪。”香玲推搡着河江,脚使劲蹬着河江的脚。 “凉?刚才在外面冷的,没听说吗?娶媳妇就是让给暖脚的。”河江极力向香玲眼前偎着,蓦地,一种异样的感觉。河江扒开香玲的衣服,急促地压了上去……。 “河江?”香玲头枕在河江的胳膊上。 “嗯,啥事?”河江的睡意有点上头。 “二奶真黏缠,呆了那么大一会儿。” “她是有心事,老少都她一个人操心,盖屋又不是小事。” “你就不眼热开发。” “我眼热他干啥?刚才你坐着睡着那会儿,二奶还让我给她打听轻巧活干呢。”河江的声音明显高了许多。 “你就不会小声点,”香玲用手指点了点河江的嘴角,“你看,咱们与开发,一个年前,一个年后,一个住的破腰子墙,一个将要是纯一色红砖,你刚才和二奶说话,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想法。” “有啥想法?他不盖说不上媳妇,没法的事。” “过两年,咱也换个房子吧,咱家不也有一块宅基地在那儿闲着吗?咱在那儿盖。” “还有河冰呢,考不上学,他不还得回来?再者,咱指啥盖屋?为了娶你要的那个面子,娘那边儿还该着帐呢。等等吧,看两个学生能上成啥样?我上了”穷“的当,不能让弟弟妹妹再走我的路。”河江有点哽咽。 “他们上学,咱该帮的帮。我想啊,咱们今年把家分了,有机会你把这事慢慢给娘说开,别让娘那儿晃了心。家分了,我种地,你上班,家小负担轻,咱就能攒住钱。咱的屋子就有望,咱过日子看起来就不比别人差。”香玲尽力地缓和着语气说话,不时地,还看河江的表情,尽管天黑,她什么也看不到。 “你这也叫帮?你这叫找气生。别胡说了,啊,咱慢慢过,我保证以后咱比他们谁过得都强。”“我那得等到驴年马月,等到你胡子眉毛全白完?太远了,远得我都不敢想象这中间的那么多年咋着过?”河玲抢白了一句。 “你,”河江抽出让香玲枕着的胳膊,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我不会给娘说你这事的,你也不准胡说。刚结婚有几天?你就胡思乱想。” “我没胡思乱想,我是认真的。没嫁过来前我就想过,凭你的学问,凭我的精干,咱能过好,很快就能过得更好。要不,我傻个脸等你干啥哩?你看我的长相,随便找个土老包子,要啥他不得给?别说开发这样的浑砖大瓦房了。你不替咱这小家想想,合着你心思全用在别人身上了?” “我没用在别人身上,那是我爹、我娘、我弟、我妹,你敢说他们是外人?”河江生气。 “将来免不了都得分家另过,还不都是外人。” “你,自私。”河江彻底翻过身,不愿再搭理香玲。 “我就是自私,也不为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香玲顶了一句,也翻了个身,与河江背靠着背。又感觉背上呼呼冒风,坐起来,把两人中间的被子打下个窝,复又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打下的被子再被拉了起来。 河江再也无心思睡觉,就这么侧身躺着。自己上学的艰辛,父母借钱的一筹莫展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努力想使脑子一片空白,把念头压下去,就又立刻回来。直至窗外透出一点点亮光,河江才迷糊了一会儿。 第四十二章 不见香玲 一阵狗叫,河江惊醒,天已大亮,身边的香玲不知何时起了床。屏住呼吸,侧起耳朵,不见屋内院外有什么动静。 这能上哪儿去呢?大清早的,河江疑惑,去娘那儿了?不可能,只要我在家,她从没独自去娘那儿过。串门去了?能有啥当紧的话非得一大早去说,再说了刚嫁过来,也没几个相熟的,除了春凤和冯二奶,她去她俩那儿能有啥事呢?对了,昨晚刚寻思着想分家,莫非去了冯二奶家?找冯二奶说说分家的事。 想到这儿,杨河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在脸盆的剩水中抹了把脸,把胳膊放在额头上,一顺溜直擦到嘴巴下,连毛巾也省了,匆匆地锁上门,疾步向冯二奶家走去。不,不能让香玲这个时候说起分家的事。 冯二奶家的大门没有系绳,半敞着,河江没吭声,径直走进了院子。冯二奶睡眼惺忪,刚刚起床,正扣着扣子往外出,见河江心急火燎的样子,很是诧异。 “河江,啥事?那么急的。” “二奶,香玲没来您这儿?” “没有呀,我才刚起来,扣子还没扣好呢。”冯二奶揪着扣子掀了掀衣襟,以示说的是真话,“你二爷起得早,他爱早起上地里转一圈,这时也快该回来了,我又多睡了一会儿,加了个回笼觉。” 杨河江没抬眼看冯二奶,一门心思全在香玲身上,警觉地听着动静,老想着香玲是否藏哪儿了。乍听香玲没有来,窘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手足无措的。 “你俩生气啦?”冯二奶凭着感觉问道。 “没有。”河江没说昨晚冯二奶走后发生的事。 “那你一大早的跑这儿来干吗?你看你那样儿?”冯二奶责怪。 一句话使河江醒悟过来,正正神,自然地说道:“我早上起来,不见香玲,以为出去串门,可找几个地方没找着,我这不就上您这儿来了,您和香玲熟。” “那她能上哪去?你去春凤家了吗?” “我先到您这儿了。” “你再回家看看,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家呢,家没有,再去春凤家问问。她走不远,该吃饭了还能不回来?”冯二奶很有把握。 “那我走啦,二奶。” “走吧,见了别生气啊。”冯二奶不放心。 “知道了。”河江转身出了冯二奶家的大门,郁郁向自个的小院子走去。 “娘,谁来了?”开发打着哈欠从自个屋出来,趿拉着鞋,提着裤子,向厕所跑去。 “才醒,就知道睡懒觉。”冯二奶嘟噜了一句,一巴掌拍向从跟前过的开发,没拍着,开发跑着躲过了。冯二奶用力过猛,向前趔趄。 “到底谁来了?”冯开发从厕所出来又问了一句,刨根问底。 “河江,来找香玲。” “他俩咋啦?” “不知道。” “娶个媳妇有啥好呢?你说,一个人多自在。” “刚起来就说不中听的话,我叫你嘴臭。”冯二奶边说边扬手狠狠地在开发的肩上拍了一下。 “不就一句话嘛,你下手恁很干吗?” 开发疼得用另一只手捂着肩膀,用脚踢开了里屋的门,进去,又用脚“砰”地一声关上。 冯二奶没理开发那碴,打开发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又仔细看了看,没红,这才来到灶屋,准备做饭。 河江远远地就看见妹妹河玲与春凤在自个家门口的路上说话,意识到香玲没在家,否则,他俩不会站着在外面说话。 河玲正对着河江来的地方,先看见了河江,嚷嚷了起来。 “哥,我来喊嫂子你俩吃饭,你锁着门到哪去了?你和我嫂子昨晚生气啦?春凤嫂子说她回了娘家。” “喔,是这样的。”春凤见河江走近,解释道,“长洪刚才碰上冯二爷,冯二爷说他正在地里溜达,看见香玲,招呼问香玲干啥去,香玲说走亲戚。香玲的脸色不好看,冯二爷问长洪,见你俩吵架了没,长洪说没有,回来就给我说了情况。我出来,正好看见河玲来喊你们吃饭。” 河江揪着的心放了下来,同时,也凉了半截儿,看来香玲是铁了心了。 河江拉着河玲的手就往回走。 “她去就让她去吧,走,咱去吃饭。” 看河江这架式,春凤止不住了,问:“你俩真生气啦?没见你们吵架呀?” “没吵架,只是话没说到一块儿。”河江丢下一句话,走远了,头也没回。 第四十三章 长洪与春凤 春凤回到家,长洪正等着春凤准备吃饭,见春凤那么快就回来了,问:“他俩是咋回事?河江去撵香玲了吗?”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刚碰上河玲说了一会儿话,河江回来拉上河玲就去吃饭了,匆忙中我问了一句,他只说两人说话没说一块儿。”春凤无可耐何地回答。 “肯定没那么简单,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就值当得大清早起来就回娘家?还掉着脸色?肯定得有点事儿,有点儿说不开的大事儿。”长洪坐在饭桌旁,从跟前的盛馍的小草囤中拿起两个馍。 春凤洗过手,在长洪的对面坐下,长洪拿馍的手伸了过来,春凤接过一个,长洪将另一个直接塞进嘴里,咬了一大口,顿时一侧腮帮鼓起,又低头喝了一口饭,嚼了几下,连馍加饭,才咽了下去。 春凤一看笑了,嗔怪:“你看你那下三烂样儿,饿死鬼托生的,又没谁给你抢着吃。” “我看河江哥那儿肯定有事,香玲回了娘家不定咋说哩?得空儿,你劝劝河江哥让他去趟香玲娘家,说个软话,把香玲叫来,唉!我要碰上香玲,我就直接把她拦下;婆家的事在婆家解决,把娘家人搅进来就不好了。”长洪好象没听见似的,边吃饭边发了通言论。 这样的道理能从长洪的嘴里说出是万分难得,要搁平时,碰上这样的事,隔岸观虎斗,不给你火上再浇点油,就算是积了大德。 春凤对长洪今天的表现很是惊讶,“看来,俺家的小愣头青长大人心眼了。” “你不也这样吗?” “话搁你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看样子,咱家事慢慢住你手里放,我也能放心,也省心了。” “嘿嘿”长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等河江消消气儿,咱俩一块儿劝劝河江,疙瘩解开就没事了。”春凤又补充说。 “还得我去?”长洪一本正经地反问。 “你们都是大老爷们,有些话你在就好说。又不懂事了?” “好吧,听你的,我可不会劝架,说错了不许再教训我?”长洪答应。 “去你的,我啥时敢教训过你,就你那脾气,还不得把我拧个稀巴烂。”春凤半真半假,心中甚是得意。看见长洪的碗已经底朝天,一把抢过,去灶屋舀碗了。 长洪愕然,好一阵没反应过来,呆坐着看春凤端碗从灶屋出来,才知足地无声地乐了起来。 第四十四章 河江的心事 回过头,不见春凤的影子,河江才放慢了脚步,拉着河玲的手也松了下来。老觉着心里憋屈的慌,满心以为香玲会在冯二奶家,反而去了娘家,惹得自己在冯二奶家讨了个尴尬不说,眼看事情还要闹大,分家的事马上就要摆到桌面上来,而且有可能是很不愉快地摆到桌面上来。太快了,有点伤心,更有点难以承受。父辈的苦难,自己有目在先,很想再为大家庭出几把力,让弟弟妹妹把学上下来。不能再有辍学的了,不然整个家庭的希望都会化为泡影。结果,还没等自己的打算向香玲和盘端出,香玲的小九九就要占据上风。早听说香玲泼辣,能干,可这辣不该泼到自家人身上,再能干,不应当那么急着就着眼于自个的小家,未免太自私了。 有那么几次,感觉与香玲对等事物的看法不说背道而驰,却也大相径庭,只是当时没有面红耳赤的争论,大都是洪着香玲高兴,以不了了之平息了事态。现在想来,当初真应该事后再与香玲理论理论,让她知道我的看法,我也能了解了解她。看似小事情就表面化平息,谁能知道谁心里真想的是啥?香玲心底暗流汹涌,咋能觉得出来? 娘问起香玲应怎样说呢?如实说吧,香玲要分家,回娘家了,娘肯定得深深自责,肯定得觉得她慢待、错待了香玲,香玲才有这样的想法,肯定又得托人捎信的消香玲的气。娘向来宁可别人得罪自己,自己不可得罪别人,一辈老老实实做事,有时实诚得让人都难以置信。香玲气消,大家庭很快一分为二,真难以接受。如说慌呢,香玲很快闹出啥动静来,娘能让我给气晕,还有爹。让爹娘窝心的事,结婚后发生的不少了。 唉!难,河江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先结婚后恋爱,恋爱中的事复杂又没法,不随心又无可奈何。这段时间的事如果在结婚前就发生,打死我也不娶媳妇,先光棍几年有多好? 娘问起香玲,还是别说实话了,有空问问长洪他的家咋分的,取取经。考虑好了再说,两全其美,免气生。 第四十五章 冯二奶漏天机 “河玲?” “嗯。” “等咱大、咱娘问起你嫂子哪去了,我给她说,你别插话。” “嗯,你俩生啥气了?”河玲歪头抬眼看了看河江,想刨根问底。脚下一汪脏水,小心翼翼绕过,瞥眼搜寻,水正从一家门口顺着斜坡往外流。 “哥,看着脚底下点儿,这是谁家?真会图省事,往大路上豁水。”河玲又径自顺口嘟囔了一句。 “瞎嘟囔啥?”河江一步迈过那汪脏水说,“其实,我给你嫂子也没生气,你嫂子有点鬼迷心窍,就是想家。一心想往娘家走一趟,昨晚就要走哩,让我拦下了。” “哥,要是有啥事你就直说,别往心里搁,我能给你跑腿啥的。娘老说让我跟你学着点,说你能替人着想,心里能搁事处事稳当,我咋就没大看出来呢?就你刚才一拉我,疼我得呲牙咧嘴,我都觉得你哪有稳当样儿?简直就是卤莽。”河玲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话也渐稠。 “娘那是夸我,你的胳膊还疼不?”河江关心地问。 “不疼了” “那咱就这样说了,走吧,快点儿,别让娘等急了。” 河江加快了步伐,河玲后面紧紧跟着,有时撵不上,就小跑几步,累得有点儿气喘吁吁,倒也心里舒坦。 河江在娘那儿进屋刚坐定,还没说话,冯二奶就就进了院子。河江的心里一沉,不知冯二奶来有啥事。刚想张嘴,冯二奶那里先开了腔。 “我想这会儿你准在你娘这儿,到你家吃饭的点儿了,你能不来?果然让我猜对了。河江,你二爷刚回家说碰上了香玲,香玲说要回娘家,脸色也不好看,昨晚我走后,你俩生气了?”冯二奶不请自到,对河江家的事要关心到底似的,见了河江,劈头就问。 “我觉着香玲没来,还以为在后面呢,原来你俩吵架,香玲气跑了。”河江娘从灶屋出来,生气地说。同时,捎出来两个板凳,递给冯二奶一个,冯二奶接过,走到河江跟前,坐下。河江娘找毛巾擦了擦手,也跟着进屋。 要不是冯二奶在眼前,河江娘打河江的味儿都有,只是河江也那么大的人了,冯二奶再熟也是外人,守着外人,得给河江面子。 “没有,我俩没吵架,只是话没说到一块儿。”河江争辩,脸儿几乎变了色,是因为着急而变的那种色儿。 “没有?香玲咋能生气,一大早回了娘家?你以为怪好看?脸上有光?” “这——我——。”河江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冯二奶来了,一语道破了半个天机,亏得早上没给冯二奶说实话,她要知道香玲闹分家的事,这阵儿还不竹筒里倒豆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全部卖出去。 “我啥我,吃过饭去前岸村,没啥事把香玲给叫来。”河江娘下了命令,“你不去,我去,和你冯二奶一块去。” “娘,”河江断然叫了一声。惊得冯二奶愣了愣神儿,正看着河江娘的眼睛转向河江又转了回来。 “河江娘,你还不知道这事?我还以为你得比我先知道呢,要是没因为咱们大人生气,孩子的事让孩子去解决吧。香玲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河江又懂事儿,相信他俩能解决好。 咱就别跟着瞎搅和了。” 冯二奶原本打算来表示表示关心,必要时劝劝架。没想到河江娘要喊她一块去香玲娘家。冯二奶这一时半会儿,没想着去前岸村。就是为河江这事也不愿意去,说成了多少媒,没见过这么快就矛盾重重的。冯二奶突然觉得在河江家没了面子,去了香玲娘家——也算是自己的娘家也没得话说。留一点时间给自己,她要考虑准了再作决定。 “对,二奶说得对,娘,我俩这叫磨合期,您知道不?就像刚买的铁锅要用,都得打磨打磨,我俩都是新锅,正在打磨,吵吵闹闹很正常。我能处理好事情的,我俩的事您不用操心。” 河江不知道冯二奶心里想的啥,却很中意冯二奶说的这几句话,不管说怎样,有点像替自己解围。 几个人都乐了,河江真会打比喻。河江也暗笑自己说的是啥话,脸腾得红了。 河江娘板着的脸松懈下来,再想板回去却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朝河江吆喝了一声: “你真会整些洋词儿,啥磨合打磨的,我不管。河江,香玲回来要是脸色再不好看,我就拿你是问。去,喊上河玲,你俩端碗去,让你二奶也在这儿吃饭。” “不啦,河江娘,俺家这时辰,也该做好了。”冯二奶推辞说。 目的达到,不愿再多停留,冯二奶趁机告辞,回了自己家。 河江起身去找河玲。 “娘,我大大呢?我出去时他还在家。”河玲在灶屋喊了一句。 “有人喊他,出去了,咱们先吃。”河江娘应着。 “噢,知道了,那我就先不舀他的碗了,在锅里热着”河玲说着,端着碗从灶屋出来。河江急忙也去了灶屋。 ………… 第四十六章 茅塞有点顿开 吃过饭,天却阴得可怕,而且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现在又变了天,气温明显下降。 河江早上起得慌张,穿得单薄,感觉有点寒意袭身,几声清脆而响亮的嚏喷,一股清水鼻涕流了下来,喉咙里一阵灼热。 “坏了,想感冒。”河江擦擦鼻子,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 看看娘这儿也没有啥可披的挡雨,河江抄起门后的一捆平时积攒下来的准备收麦子的袋子,打开,找出一旧的稍大点的原来盛化肥的,在门框上摔了摔土,顶在头上,一路小跑,来到村上的卫生室,拿了点药,又一路小跑来到自个的小院,简单地吃下药,顾不得看看身上有没有泥,一头就钻进了被窝,缩着身子沉沉睡去。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正在熟睡中的河江惊醒。河江出了一身冷汗,枕头也被浸得水湿,不过,脑子轻松了许多,用手摸摸额头,凉丝丝的,就连头发也湿漉漉的没有干地儿。 河江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来到屋外,雨不知啥时候停了,天亮堂了许多。被汗水浸湿的内衣离开后背又贴上,凉得刺骨。一个寒战,河江抖抖肩膀弯着腰迅速来到大门口。 “谁呀?” “我,长洪。” 河江打开大门,长洪与春凤闪了进来。 “就知道你在家,下着雨阴着天你能哪去?”长洪与河江打了个照面,笑着说。 随后的春凤看到河江的样子,感到奇怪。 “河江哥,你咋的了?” “有点想感冒,睡了一觉。” “吃药了吗?” “吃了,这会儿好多了,哎,你俩过来有啥事?” “没啥事,不兴来串串门儿?阴着天在家也没啥事做,长洪在家嫌闷得慌。”春凤又回答。 说着,三人进了屋。河江又上了床斜躺着,把被子拉到嘴巴下,只露出头。 “你俩随便吧,我嫌冷,再暖和暖和。” 长洪与河江对着,坐在了床角,一只脚脱掉鞋,斜搭在床上,春凤则拿了一只高一点的板凳,远远地倚着立柜坐下。 “香玲嫂子要是在家有多好,咱们四个可以学着打打麻将,麻将在咱这儿刚开始兴,村里没几个会的。”春凤先是开了口。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什么,河江脚伸出被窝,蹬了长洪一下,长洪转眼看着河江,眼睛里带着惊奇地疑问。 河江见长洪注意了自己,开了口:“长洪,你们家当初分家,谁先提出来的?” “春凤呗。”长洪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和你一样,这边住,那边吃饭,两头跑。春凤老看我不顺眼,总爱说我,当着我爹娘的面又不敢发狠,就提出分家,单过,好关上门教训我。” “我哪敢教训,我那是恨铁不成钢。”春凤接过话茬:“人在气头上,啥话都能说。我是为你好,不信你比比你的过去和现在,哪个好?” “我感觉上是变了个人。长洪,你愿意分家?”河江又问道。 “我那哪能愿意?在我娘那儿,我能吃现成的饭。单过,就不行了,哪一顿不跟着帮把手,我都吃不安心。现在我行了,炒的菜比她做的还好吃。”长洪快言快语,听得出,他愿意这样。 “胡说?春凤嗔怪。 “春凤说分家就分家,你家我婶就没啥想法?”河江往上坐了坐,把两只胳膊露出了被窝。 “没啥想法。”春凤说,“提出分家,当时我心里都打怵,没想到婆婆很快就给我们买好了锅碗瓢盆,还劝我别让我想着她是往外推我们,还说长洪交给我放心,打骂都行,她的立场始终在我这儿。” “那是我娘没法,说的面子话。“ “真假我能听出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春凤气得瞪了长洪一眼,嫌他尽说反劲的话。 “河江哥,”长洪突然又给河江搭上腔,”莫不是香玲嫂子想要分家,你俩闹了别扭,她想不开回了娘家?” “也算是,不过,我娘那儿还不知道她要分家,是我不想分,最起码不想那么快分。我家的情况你俩也了解,学生多,负担重,我想为我家多尽几年力气,分了家也怕我娘那儿生气,我们刚结婚不久。”河江回答。 春凤急了,纠正:“河江哥,这点你想错了。分家你照样可以帮助学生吗?你以前不经常在家你不知道,现在的老人也都想得开,分家早晚的事儿,等有矛盾了再分,反而不好,婆媳关系不好相处。客客气气分了家,婆婆媳妇相互敬着,才真正免气生。” 河江变得又忧心重重起来,“她也这样说,我是担心香玲没你那么大的度量,她心眼小,爱打小算盘。” “河江哥,你就不怕成天搅在一块儿,吃大锅饭矛盾升级?河江哥,要是乱麻,该崭就崭。其实,我的度量也小,特别对长洪,一看到他要二半吊子脾气,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脑浆子都疼。” “关我啥事?说我干吗?”长洪生气了,另一只脚上的鞋也退了下来,拉起被子就想躺下。 “哎,哎……这可不是咱家,别那么随便。”春凤立即制止长洪。 长洪扯被子的手停了下来,身子又稍稍坐直了些,脸板得阴天似的,不服气。 “没事的。春凤,别嚷嚷了,我又不计较。来,长洪,我刚暖好的被窝”河江瞅了瞅春凤,劝长洪道。 “不用理他,河江哥,他一会儿就好。”春凤不让河江说话,转而又说,“河江哥,天睛后路好走了。你去香玲嫂子娘家看看,给香玲嫂子个台阶,把她叫来,老呆在娘家也不是长法儿。” “我知道,早上一醒不见她,我就去冯二奶那儿了,冯二奶昨晚在这玩了会儿。只是没想到她去了娘家,我倒是想着立马去撵她哩,又想,都冷静冷静也好,才没去追。”河江解释。 第四十七章 争论 长洪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来了精神,变了变坐的姿势,长长地”咦”了一声。河江与春凤都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河江哥,你听说没?村头儿二福蛋前天不知从哪儿弄来个电视,不小哩,他家这两天晚上挤了一院子看电视的,墙头上坐得都是。二福蛋家的墙头昨晚被扒了个豁口,气得今天二福蛋一天都骂骂咧咧的,说要再挤,永远都不开电视了。” “二福蛋从小生意精,是咱村第一个个体户,买个电视也不稀罕。电视是纯消费,每日还得拿不少电钱。咱老百姓大都识字不多,特别是女的,瞪眼瞎多了去了,都不愿意花那个钱。买着嫌贵,看着又嫌浪费,二福蛋为咱村开个好头。”河江由衷地说。 “看吧,最多撑到今年年底,咱村又得多几台电视。”春凤插话。 “就你能,你咋知道?”长洪抓住了个还击的机会,想噎住春凤。谁叫她刚才说我来着。 “河川哥家买拖拉机那阵儿就是个例子,咱村那年新添了几辆拖拉机你知道不?你数数,新的旧的都算上,七辆哩。老百姓都这样,见一个有的,都也想有。”春凤把所有的手指头都捏在一起,在长洪的眼前晃着,“七,七个,你看见了吗?” “电视机和拖拉机不一样,拖拉机买了能拉砖挣钱,能住地里拉粪,能往家收庄稼。电视机不一样,摆着不用还好,一用就是纯消费,老百姓没那个闲情,老百姓就图个实惠”。长洪又不服气了,振振有词地说着自己的理由。 “可别小看老百姓,老百姓那个闲情要是来了,你挡都挡不住。看电视能挤破墙头,七辆拖拉机进村有谁家的墙头烂了?不信咱俩打赌,咱家你以后要说买电视的事,我就封你的嘴。” “哟,厉害,我说买电视和打赌啥关系?”长洪狡辩。 “还用说?你要主张买电视那就证明你输了,自己想想吧,愿赌服输。”春凤板着脸,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 河江看着长洪与春凤叮叮当当,心中不免好笑,两人越争越不着调儿。定定神,感觉背上不再有凉气,就下了床。 “你俩没事了吧?看样子要打起来,找着拉架的了?我可一会儿还有事,没功夫帮忙。”转身直视着长洪一阵说,“长洪,打赌,你肯定得输,回家找封条去吧。” 长洪游移着眼光,不敢与河江正视。两个有学问的人观点一致,长洪明显感到处于劣势,还是少说为好。 第四十八章 香玲回了娘家1 早上,香玲是在河江睡着的时候醒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噢,杨河江你有能耐,慢待我不说,如今还不让我说话。我香玲也不是省油的灯,刚说媒时不要新屋,不等于现在不盖房子,你甘心过在别人后头,可那不是我香玲想要的。一说到分家就给我急眼,哼,咱们走着瞧,这家我让你们提出来先分。嘁,香玲瞥了瞥嘴,冷笑了半声,穿上衣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动身向娘家走去。 刚出家门的时候,香玲走得十分带劲儿,可以说是健步如飞,对这个烦心的家一刻也不想多呆。一旦走出村庄,置身在空旷的田野中的小路上,香玲又有那么丝丝点儿的依依不舍。农村中,媳妇在婆家闹了矛盾,只要赌气回了娘家,芝麻小的事情有可能变成棒槌大。多么希望河江能从后面追上来,哪怕远远地喊一声,我都停住,不再向前迈半步。河江能撵出来,证明河江心里有自己。河江心里装着自己了吗?香玲自问。倒是常见他替他爹他娘护短、着想,没少操别人的闲心,连冯二奶盖房子都来找他。冯二奶也真是,你家盖房,你找你冯姓的老总商量,找泥水匠给你扣帐,你找上八圈儿也找不着我家河江。你不来我兴许不提盖房的事,更说不上分家。你一来不大紧,惹得我俩半夜没睡,尽闹矛盾,害得我一大早就置身在这漫漫大田地里。 胡思乱想间,香玲回头望望,来路上哪有一个人影儿?倒是天色有点不好,东明西暗,眼看要变天。太阳或许已经出来,只是被云彩遮住,才显得东方亮堂堂的。西北方向的远处,天色灰暗均匀,凭经验,那儿应当正下着雨。是前进还是后退,香玲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转而又后悔自己没有念过书,哪怕在家用笔做一丁点儿暗示,河江也能知道自己这会儿在哪儿。环顾四周,不远处——但不是自己来的路上,有个人影在踯躅着,定睛一看,不是河江,是冯二爷。村里的人虽认识不多,但香玲认识冯二爷,结婚前就认识,还在一起吃过饭。冯二爷每天都爱到村周围或者地里转上一圈,背上背个粪筐什么的,有时拾点干粪,更多时候是拾上一筐柴火。无论春夏秋冬,冯二爷都是这样,除非刮风下雨,出不去门。 冯二爷也看到了香玲,感到奇怪,慢慢转到香玲走的道儿来。冯二爷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香玲与冯二爷打了个照面,才看清冯二爷背上背一粪筐,一手拿着粪铲儿,一手抱着一抱枯草。很显然,粪筐里有粪,冯二爷才没把枯草放进筐里。 “香玲,起恁早?”倒是冯二爷先开了口。 “噢,二爷,我去前岸村。” 新媳妇天一亮就在大田地里转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香玲只得如实回答。同时也希望冯二爷能多个心眼儿,能阻拦一下自己。 熟不知,冯二爷不爱说话,没再与香玲闲扯,一句话的工夫两人错过。冯二爷一路想着香玲吊着脸色身单影只大清早的走娘家有点不正常,这才疾步向河江家走去,碰上长洪,说了此事。 第四十九章 香玲回了娘家2 话已出口,见冯二爷没多说话,香玲只得向前走着,只是脚步比刚出家门时慢了许多。 香玲几乎与雨点同时到家,下雨了。香玲一家人正在吃饭,香玲爹娘见了香玲很是吃惊,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初春的季节正是农闲的时候,香玲爹本来应外出做生意的,不知什么原因这时却还在家里待着。 对于香玲的到来,香玲的弟弟妹妹很是高兴,叽叽喳喳与香玲说个不停。 香玲爹端起自己的碗去了灶屋,回来时另一只手里多了一盛满饭的碗。香玲爹默默把碗放在香玲面前,还是没有说什么。一顿饭吃下来,小孩子们吃得欢欢乐乐,大人们吃得疙疙瘩瘩。 待吃过饭,把香玲的弟弟妹妹都撵出去,香玲爹娘才得空坐下来与香玲说话。 “香玲,出啥事了?爹给你做主,我就是放上这一春的生意不做,也得给你撑这个腰,这亲家也真是的。从现在开始,咱不再受他委曲。这媒事从一开始就窝窝囊囊的不顺心,欺人太甚了。”香玲爹气呼呼地说。 “你看你,先听闺女说完话你再发言。”香玲娘劝着香玲爹,害怕不顶用,声音故意放大了点。 香玲爹缓和了下来,用眼神儿寻问着香玲。 香玲这才把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看看爹娘,还不忘把对公婆的感觉说了出来,说公婆慢待了自己,这分家的事晚分不如早分。 听完香玲的对自己开脱,对公婆添油加醋,对河江欲说还休外加带着情绪嘟嘟囔囔的描述,香玲爹没了言语,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香玲要是挨打受骂,这后腰能撑得理直气壮,能光明正大地到他后岸村说个里表。不管怎样,香玲刚结婚就要分家还要向河江闹着盖房,撑这个腰有点勉强,理由说不过去。幸亏香玲说分家还没闹到河江爹娘那儿,要盖房也没公开化,要不这人可就丢大方了,十里八村的,有哪一家新媳妇刚娶进家门就要闹分家要盖房的?除非新媳妇不怎么的。按农村的常理,怎么着也得撑个一年半载的再分家。再说了,要分家也得找个茬口,找个理由,盖房也得以后慢慢说。香玲爹就是再心疼香玲,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香玲爹看看香玲娘,香玲娘与香玲爹对了下眼神,看着香玲,都有没吭声。 香玲见爹娘都不说话,心里就象泄了气的皮球,连分辩的力气都没有了。香玲知道,爹是生意嘴,经常走南闯北,除了因喝酒有时候误点事之外,其他时候嘴巴巴地特会说,抬起杠来正的反的歪的斜的讲理的不讲理的那都是一套一套的,河江就是全家人的嘴都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意识到这次回娘家,也是白搭一趟,香玲气得就跑到自己的床上蒙上头睡觉了。 灶屋刷锅的当儿,香玲爹娘背着香玲换了一下意见。收拾利索后,香玲娘来到香玲的床前,扯开香玲被子准备与香玲说话,香玲仰起身子复又扯下被娘拉下的被子,把外侧的被角儿压在肩下,侧身朝里睡着,嘴里嘟噜了一句香玲娘没有听清的话。香玲娘愣愣地看着香玲,见香玲不动了,也不管香玲听没听,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道理,无非都是刚才香玲爹想到的,只不过化成了语言说了出来。 突然,香玲忽地坐了起来。 “娘,你们都没在河江家过过,不知道他家有多烦人。” “我知道,面上不冷不热的,可咱要分家也要找个理由,只是你俩说绷了你就往这儿跑,河江不往外说,谁知道你的心思?说不定,你婆婆这时正有说有笑哩。你这样,只能让人家外人笑话咱。在这儿先住上几天,河江来叫,咱心平气和地回去,事儿以后再说,河江不来,晚几天你爹再收拾他家,也有理由,也是个法子。”香玲娘只为了香玲高兴,啥话都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那好吧,”香玲消了气,“反正和他那一家人都搅和在一块儿,我是过不好日子,长了还不得把我给累死?” “慢慢来吧,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香玲娘见香玲语气舒缓了下来,又劝了一句。 香玲这才安心在娘家住了下来,不时地心里盘算着种种理由分家的可能性。 第五十章 长洪承包窑厂1 周一一上班,张朋给河江透露消息,乡金星砖瓦厂要改制,采取承包的方式经营,同时要扩大规模,准备再建一座新窑,新增三台制砖机、一台制瓦机。现在,新窑已经有主,砖机、瓦机正找着承包人呢。 没等到下班时间,河江看看没事,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自个儿的家没进,径直去了长洪家。长洪家的门虚掩着,河江毫无征兆的推门声惊动了正在灶屋的春凤,顾不得洗一下沾满面的双手,春凤眯着烟熏的两眼从灶屋走了出来,见是满心欢喜、满面春风的河江,惊得叫了起来。 “河江哥,有啥喜事?看把你乐的。” “春凤,长洪呢?他问的事有眉目了。长洪,长洪......。”河江站在院子里,冲堂屋里喊着。 “河江哥,我在这儿,正烧火呢。”长洪弯着腰也出了灶屋,边走边用双手拍打着粘在裤子上的草与灰,末了双手又紧拍几下,弹掉了上面的灰土。 “长洪,年纪轻轻的咋老围着锅台瞎转悠呢?正事忘了?” “闲着没事,搭个帮手,春凤正拾掇着蒸馍呢,没人烧锅。”长洪忙着解释,担心河江真把自己看成不挣气的男人似的。 “长洪,咱乡的窑厂还要新建一座窑,再增加三台砖机、一台瓦机,准备往外承包。”河江没再理长洪,而是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刚知道的一切。 “我没忘正事,这是好事呀,我包。” 长洪听了,即刻蹦了起来说,高兴得不知怎么样才好,傻呼呼地走到河江后面,两手抓着河江的肩膀,压着,还要撑着跳,被春凤一句话喝了下来。 “八撇还没一撇呢,你就高兴成那样?还要飞?当心摔着。” 长洪这才松开了双手,河江的两肩明显地各留下五个灰白色的手印儿。 “就是,”河江耸了耸肩膀,顺着长洪的话说,“我看,包一台砖机好了。承包大窑也轮不上咱,已经有说下了。你那窑不能建,竞争不过大窑厂,弄不巧要亏本的。” “哦,也行,咱两家一家包一个。”长洪兴犹未尽,天真地说着。 “我家包不起,咱村能有你一人沾上边就不错了。” “那啥,春凤,看咱家过年的腊肉还有没?煎上一大碗,让河江哥中午在咱家吃饭,我俩说说话。”长洪扬声安排着,尽管春凤就在眼前。 “有,等馍好了,我这就去煎。”春凤应着进了灶屋。 “我娘这会儿肯定也做好了饭,说不定等急了呢。长洪,有啥话咱们等会儿再说,吃过饭我再来。”河江推辞,转身欲走。“回头让春凤给婶儿说一声不就得了,就在这儿吃饭,和我你还客气啥?咱俩再商量商量往后的事。”不容分说,长洪拉着河江就往堂屋里走,河江哪拽得过长洪,只好趔趔趄趄地跟着走。 第五十一章 长洪承包窑厂2 长洪硬扯着河江在堂屋内坐下,自己还没坐稳就急着问:“河江哥,咱们咋着能包一台砖机呢?” “我也不太清楚,光知道你要建窑,不知道你包不包砖机?在班上,我侧面打听了一下,关于乡窑厂的具体方案还没定呢,没有砖坯烧,窑还没动火,不知道乡里的方案,原有的砖机也没有动工。这几天,领导天天开会,研究方案,不想误了窑厂开工。” “我跟着你去上班。” “那哪能行?有消息我给你说,不会误了你的事的。” “放心吧,我只是看看,不会误你上班的。”长洪心意已决。 “乡大门啥时都是开着的,你随便进。有一点你得记住,乡大院里该说说该问问,不准耍半吊子脾气。”河江未置可否。 “河江哥,你咋也不信我?” “我只是提个醒,别坏了事。” “也是。” 长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等了一会儿,河江还要走,长洪仍不让,拉着板凳朝河江跟前靠了靠,附在河江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听得河江一会儿频频点头,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儿又瞪起眼睛直视着长洪说:“不行。” 直到春凤喊两人拉桌子吃饭,长洪才住了腔。 金星窑厂是乡里的老厂,自打烧红砖时就有。曾几何时,大窑就已成了周边几个村的标志。碰上问路的,都爱反问一句,你知道大窑不?从大窑往哪拐就到你问的地了。那足有几层楼高的大烟囱如今还是出远门的人回家而急于发现的目标,远道而来,不管多累,只要一看到大烟囱,即刻就有一种到家的感觉,身心放松,如释重负,于是脸上表情换了色儿,脚下的步伐也轻盈了许多。后来,几经维修,窑门、窑身都变了样儿,烟囱依然如故。 从金星砖厂走出来的砖瓦闻名全县,红砖无一烧焦迹象,颜色如一,两砖相碰,清脆有声。红瓦烧得更是棱角分明,经久耐用,每一块瓦的瓦头上都印有“金星制瓦”的字样。金星窑厂的砖瓦比别的窑厂的稍贵,但是却供不应求。 金星窑厂距离后岸村不远,就建在后岸村西南角原几乎颗粒不收的一片盐碱地里,土地承包后,盐碱地划归了别的村,慢慢地,后岸村就很少有人在窑厂干活了。老看着窑厂的生意兴隆,长洪也蒙出了建窑的想法,现在有了和金星窑厂挂钩的机会,长洪当然舍不得撒手,能包上一台砖机也行,省心省钱价格好还不愁销路。 第五十二章 河江叫回香玲 接下来的几天,长洪果真天天跟着河江往乡里跑,用着谁找谁,递茶让烟,点头哈腰,全没了愣头青性情,稳重得很着呢。拿着材料见领导,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当然,材料的准备春凤与河江没少帮忙。 几经周折,费尽心思,长洪终于得到了一台砖机的承包权。领导开会,说长洪沾了地利的光,距离窑场近。近有近的好处,人和,外人不敢使诈,搞破坏,本着有利于窑场发展的原则,让长洪包了一台砖机。 说干就干,凑钱,租地,买土,准备招工,安装砖机,直忙得长洪与春凤在家都没坐一会儿板凳的空儿,每天饭都由长洪娘送去,在砖机那儿吃。晚上两人又都齐刷刷地聚到河江这儿,春凤计数,河江算帐,长洪在旁边默默地跟着学。钱来之不易,干砖机也不是小事儿,每一分钱都想花在刀刃上。末了,白天大大小小的事,三个年轻人还要商量。这时,所有往乡里上报的材料,河江都替长洪打理着,省出春凤的时间全力帮助长洪。 河江爹被长洪叫了去,与他爹一块儿白天干点儿零活,晚上轮流看夜。长洪爹在砖机的旁边,搭了一个庵子,放了一张小床,床下放着各种家什。冯二奶也想让开发早早地去帮忙,认为早去能早点儿捞个轻便体面活干。开发身材单薄刚说上媳妇,干不了砖机本身上的活,叉坯,送泥的活儿得一个劲儿地干,除非砖机停工。特别到了夏天,烈日炎炎下干活,不晒脱一层皮才怪?人人都黑得给刚从锅底爬出来似的,年而巴轻的就小老头样儿。冯二奶与长洪一说话三瞪眼,彼此没有好感,不愿意找长洪,三番五次来找河江。河江没法,见了长洪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开发人还不错,没坏心眼儿,年龄都差不多,应该锻炼锻炼。长洪这才答应等正式开了工再说,不过,让河江转告冯二奶,丑话说在前头,干砖机成天和泥、土打交道,还想衣帽整齐,做客似的,那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会照顾开发,开发也得慢慢适应。冯二奶听了,当即转变了对长洪的看法,说长洪年轻、能干,有春凤帮着,准是村里发家致富第一人。 直至又一个星期天,河江才有个长空想着去叫香玲,平时上班,有个一星半点儿的时间,都用在帮长洪那儿了。万事开头难,长洪顺利迈出第一脚,河江也很有成就感,心情特别愉快,一大早,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礼品——两瓶酒外加几份点心一些零食(大人小孩的都有了),高高兴兴地来到前岸村。没想到敲门时却把香玲给爹敲了出来,河江这人还没进屋就被呛了一鼻子灰。 “都知道大清早的往这儿跑,啊,我家香玲受气,回了娘家,谁惹着你了?我说,你受气也来不着我家呀,你有家有院儿的。” 香玲爹这两天还在家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河江敲门的当儿,让全家人别动,自己一人走了出来。 河江的心情一下子仿佛又掉进冰窟窿里,强忍着气愤,说:“叔,我是来叫香玲回去的,香玲呢?” “还知道来叫?香玲都来了几天了?你数数,也不见个人芽儿?这就叫受气,你知道不?碰上不讲理的,早闹到你家去了,你能安稳过上这几天?”香玲爹又是一阵抢白,斜眼瞥见河江拿了酒,伸手接了过来,交给了也迎出来的香玲娘,顺嘴说了一句,“谁让你出来的?” “叔、婶,我这几天一直在忙,”进了屋,坐定,没等香玲爹说话,河江先开了口,“那天不见了香玲,我就慌忙去找,和香玲走岔道了,后来才知道她来了这儿。俺村的长洪包了乡窑厂的一台砖机,这几天光忙他的事了,单位上也忙。” 听了河江的发自内心的解释,香玲爹消了把戏,态度缓和了下来,试探着说了一句:“再看看香玲的意思……。” “我也想通了,香玲说的分家的事,麦收后就分吧,小麦分户装缸,地分开种,晚段时间找人给我娘透个话,我娘也能想得开。至于盖房,说实话,我也想,谁不想过好?叔、婶,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想往后拖拖,这一两年的就盖,不现实,也根本盖不起。俺村的长洪大字不识一箩筐,脾气又愣,都能想这发家过日子,我也能行,香玲我俩齐心,将来不会比他们差的。” 不管香玲爹啥想法,河江发了自己的意见。没想到河江那么主动说出了自己想说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借口而要说的话,香玲爹反而不好意思,客气了起来。“河江,你瞎说啥?往后,香玲她再敢胡搅蛮缠,你和我说,打我这儿就不愿意她的了。” 香玲娘进了香玲屋,说给河江听的,声音大了三分,叫着早已醒来,默不作声坐在床头的香玲:“香玲,睡死啦?河江来叫你了,还不醒?死妮子,起来。” 外屋的河江似乎听到了香玲娘小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香玲娘又喋喋不休地嚷着香玲:“死妮子,往后再作孽不准往这儿跑,有啥大不了的事不能给河江说?这事不能有第二回,听见了? 河江的说话,香玲听得清清楚楚,河江终于变了心,心中不免暗然高兴。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出来时,没有搭理河江。 香玲那儿刚洗过脸,香玲爹娘就撵着香玲跟着河江回家,以示对河江的支持。香玲磨蹭着吃过饭才看起来极不情愿地和河江回了家。 第五十三章 分家 原本准备了个大空儿,就想着有可能在香玲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香玲生气回了娘家,三言两语是不会劝回来的,一家人还不得拿自己出出气?没想到他家的态度转化得那么快?不管怎样,也算顺当。河江的心情又恢复了原状,先前被香玲爹抢白时的低落情绪荡然无存。回到家满心欢喜,劲头十足地干着自己的事儿,闲暇时,到长洪的砖机处看看。这几天,砖机已经安装好,旁边也已蓄了一堆土,长红站在土堆上,给每一个拉土的毛驴车和拖拉机记工,记土方,还说,等土买个差不多了,招齐工人,选个黄道吉日,正式开工。 香玲经过这场波折,心里已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更加少去河江娘那院了。平时河江上班,香玲借口爹外出不在家就回娘家住上几天,周末,河江休息,这才也回来。回来时还不忘捎来在娘家没干完的针线活。对这个婆婆,少接触为妙,啥事不懂,不往你心里想事儿,你这儿不高兴,她那儿倒好,若无其事,有几回看起来想问问似的,你倒是问呀,只听听你儿子解释几句就算了,就是不知道关心我!钱没花到,娶家的媳妇当然不重要。也不知给河江灌了啥迷惑汤,河江一直往她心里想事,啥事都替她打圆场。香玲不知,婆婆对她的每一个脸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怎样出口,她的性格属于那种心里有而嘴上说不出的类型,她也在努力适应着香玲,依着自己的方式关心着香玲,背地里,她不知嚷过河江多少回,每一次香玲生气吊着脸色,河江都得挨批。也得让河江少上婆婆那儿,河江是家中的老大,去常了能有啥好处?只会是又操心还得搭东西。河江终于也说了分家,结了婚又分开家的男人就完全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我要当家,最起码我得当他大半个家。看人家春凤,把男人拾掇得服服贴贴,日子过得响响当当,结婚没两年,全家人大事小事都听她的,这媳妇当得,威风! 香玲没有想到,春凤是让一个顽劣的男人改了斜性,赢得了一家人的心,盲目羡慕,她只会使一个好人无所适从。 就这样,日子每天看似平静地过着。 更令人更没有想到的是,最近的一件小事使得河江家的大家小家分分得干净、麻利、快。 长洪的砖机正式开工,河江约上几个要好的人前去庆贺,中午,长洪家炒了几个菜,喊上都去他家吃饭。闲话间,有人从河川家的拖拉机到电视机再到长洪的砖机——大小也算个小工厂,说农村的日子越来越好,发展越来越快。也有人表示了担忧,拿家家都经历过的说亲来说,过去没有,穷,相亲时借,借粮食装进自家的缸,借衣服穿在自个儿身上,甚至借人的都有,相亲时是一个俊,娶亲时变了个样儿,令女家啥了眼。如今不一样了,水涨船高,女家越来越实惠,当前,冯二奶说个儿媳妇就得盖楼。将来,说个媳妇人家不知还要怎样要求呢,要是兴啥要啥,谁家要是有几个就不是福了,而是倒了八辈子霉,一个个媳妇娶到家,爹娘都得累得趴窝,早早就得进南北坑儿——人死后被埋的坑。最后说到河江身上,河江是村里第一个在乡里上班的人,虽然还不是正式的,同样是村里的荣耀。挣钱不用象这样出老憨力,有前途。鼓励河江好好干,有机会再弄成正式的,一辈子就吃喝不愁了。河江应酬着说啥能挣钱的,我这钱都不够换帐的,春节借的一百元钱还没还完呢。那天,香玲恰巧没回娘家,在长洪家帮忙,河江说的话香玲是听得清清楚楚,当时,香玲没有吱声,晚上没人的时候,问河江借钱是怎么回事,河江说了实话,还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娘没钱,自己就想着还了。 这次香玲倒是没有与河江争论。第二天,河江单位上有事,早早去了乡里,香玲没有先回娘家,而是径直去了婆婆那儿。 一段时间以来,只要河江上班,香玲就没在婆婆这儿吃过饭,住起了娘家。河江娘问过河江香玲怎么啦,河江说她爹外出做小买卖了,担心,回娘儿住了几天。也在理,河江娘也没有多问。河江上班期间,没做香玲的饭,香玲的到来,河江娘有点吃惊,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顾做饭,偷头往锅里加了瓢水,说:“饭马上就好,你先到堂屋里等着,灶火很旺,我看着锅,一不留神,饭会溢锅的。” 堂屋内没人,香玲站不是,坐不是,越想越气,看见婆婆出来灶屋拿了什么,扭身又要进灶屋的当儿,张口说了一句。 “你为啥让河江替你还账?” 河江娘意识到香玲是在给自己说话,停住脚步。 “我没让他还账,也没让他借过钱,他还的哪门子账?” 本想着先发制人,噎住婆婆,没想到婆婆说出不知道河江借钱的事。看着婆婆一脸真诚的惊诧,不是装的,香玲没了声音。不甘心,又一古脑儿地说出了自说亲以来自己的委屈,有的、无的、大的、小的,嘟嘟囔囔一阵子,伤心处,眼里饱含热泪。“你家就没有让我顺心的事儿,这一切的一切,症结都在你身上。” 河江娘听得莫名其妙,如坠云里雾里,见香玲住了嘴,插了一句:“你一样一样地说,我都知不道的事儿,你哪儿受委屈了,我也没做啥呀?” 一句话不打紧,香玲来了劲儿。 “你就装没事人儿吧?买起马配起鞍,娶起媳妇管起饭,凭啥让我们给你还钱?从现在起,你以前拉下的账,跟俺无关,我不认。往后再有事也和俺没啥关系,咱们得上清清亮亮的。” “你是要单过,分家?” “这可是你说的。” 香玲丢下一句话,倔倔地,气哼哼地走了,饭也没吃。 河江娘愣在那里,欲说无人,欲哭无泪。等反应过来,香玲已经走远。灶屋内,灶下已没了明火,饭却从锅内溢到灶台,又从灶台溢到地下,粘乎乎地淌了一地。 等河江爹收了工,听河江娘说了此事。河江爹也没了法子,能硬拿着河江娶了香玲,却不能左右着香玲也顺着自己,当即决定,这家得分,各过各的,少生气。 河江想劝劝再在一块过一段时间,麦后再说,无耐都心意已决,便没了招儿。河江娘喊来春凤、冯二奶,又从家族中找来河川爹,做个见证。 这家就分开了。 河江院内的灶屋是现成的,本来就有,河江爹再给买一套新的锅碗瓢盆。管河江香玲面吃,直到过了麦收。八亩小麦各收一半,交公粮按人摊。夏种时,地再分开,一块土质肥沃,墒情厚的地块给香玲。 末了,香玲不忘说一句:“钱,我们就不要了,分家不分账,谁借的账谁还,不管啥原因。” 气得河江直冲着香玲瞪眼,又是抬杠的苗头。河川爹慌忙制止:“不嫌丢人,分了家就不是一家人了?说一句能咋地?” 河江才没再说话,起身走了。 这家分得使河江闹心,心烦意乱。 第一章 第一节 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杨河江无精打采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要搁平常,只要看着没事,早就拍拍屁股抬腿走人了。 办公室主任张朋从里间走了出来,见河江一个人在那儿愣神,安排了一句,出了办公室。杨河江并没有听清说的什么,抬头望了望张朋,笑了笑,当成是在提醒自己锁好门之类的话,便没再吱声,一直目送着他拐了弯。 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招呼声。偶尔,和着几声干咳和与吐痰声。 杨河江扭回了头,将椅子挪了挪,坐下,用脚勾过来前面一把椅子,垫在小腿下方,闭目养起了神。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杨河江一个人,随便了。 不想那么早就回家,进家就烦。简直就是抠门,没见过过日子有那么紧的,无法接受。成天嘟嘟囔囔,娘那儿的一草一棒,一砖一瓦都是好的,一切拿来主义。虽不置啥大钱头子,却惹得矛盾重重。下班不到家不做饭,还蛮有理由,“等得心里觉着你不回来了,我再凑合着吃点,就算了。”看似关心,实则非之,反倒不乐意着急回家了。倒是满期盼进家就闻饭香的日子,象先前娘那样,无论饭好孬。一天一天的,天天饭都吃在别人后头,忙啥似的,也没见成绩在哪儿?一个灶台下烧火,一个灶台上做饭,很温馨很惬意的事情,偏偏凑空说上几句:“河江,咱得会过,工资咱攒着,应急用。”开始听着还顺耳,久了,心里不免不舒服,啥咱攒着?不就是害怕钱外流吗?更担心娘那儿使了我的工资,有用无还。 第二节 再比如,最近的这次,香玲从娘那儿拿了把铁锨,用完后没还。第二天下起了毛毛雨,砖机上没干活,爹趁机想把粪坑里的粪往外拾掇拾掇,拉到地里去,差河玲来拿铁锨。香玲硬说找不着了,不给。河玲在一个旮旯里发现了,准备拿走。香玲从屋里冲了出来,说自己一会儿还用,硬是又夺了回去。河玲见嫂子寒着脸,没敢多说,又去别处借了一把让爹先用着。河玲个儿不族一米六,人又老实,哪是香玲的对手?明摆着铁锨是不想还了。得空时,爹又去集上买了一把新的。就在这个星期天,香玲喊上自己去挖地,想都没想我就把爹刚买的新铁锨拿了出来,还的时候,香玲非让我还那把旧的,感到莫名其妙。碰上河玲,见我还了把旧的,生气了,说:“哥,你也这样?”我仗二和尚,云里雾里。河玲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我无地自容,回家自是生气,说上几句。可香玲不往心里听,属老鼠的似的,丢爪就忘,你说你的,她照样干她的。还句句在理、头头是道地“教育”:“你书念多了,不懂过日子的门道,以后,早着呢,慢慢学吧。”背地里,香玲不知给娘描了什么,娘一个劲儿地劝我事儿别上心里搁,别生气,省得惹人笑话。 就这样,香玲零儿吧星地操持齐了自家的家什,而且还都是最好使的、最新的。有时,得了便宜还不领情,容不得人说半点闲话,折腾得家里天天闲气没少生,矛盾似乎一触即发。 爹娘如果过得好,你沾摸点也就沾摸点,无所谓,爹娘也高兴。可爹娘那儿几乎一贫如洗,经常捉襟见肘,有时候连弟妹的学费都是东挪西借的,再说了,欠的帐还没还清呢,当老大的再去沾光,走到天边都没理。 自从爹去了长洪的砖机上干活,经济有所好转,可那俩钱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啊,往后,爹娘的事多着呢。娘从来不说自己什么,可她越不说,我心里越不安,越不是个劲儿。 唉!尽想着香玲的缺点了,其实,香玲也有优点。她对内是搜了点儿、贪了点儿,对外却大不一样,家里有的东西,有借必应,只要用不着,随便你放到社么时间,哪怕在你家过个年,也没事;谁家有个三长两短,也张紧着去帮忙,忙里忙外的,比自家的事还上心;哪家闹了矛盾,只要插得上嘴,道理讲得头头是道,劝架时比谁都会说。这一点,一点儿也不亚于春凤。 腿有点酸,换了个姿势,顺眼看了一下表,呀!近一点了。杨河江放下椅子上的脚,准备离开,才发觉,脑袋蒙蒙的,隐隐作疼,想感冒的样子,起身拿着杯子来到暖水瓶前,倒了一杯开水,太烫,复又放在桌子上,“还是回家再喝吧。”于是,锁上门出来了。 乡大院里静悄悄的,远处大门口的背阴处,有几个人蹲在那儿,头几乎抵在了一块儿,显然是在商量着什么事。见杨河江走来,几个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看着他,一直目送老远才作罢休,回头说着自己的事,声音压得更低了。 第三节 今天不缝集,街上空落落的,南北不宽的大街,一眼就能望到头。没有了缝集时的喧嚣,没有了临罢集时的杂乱无章。沿街的门市,没谁正儿八经向外摆摊,只是大门敞着,站门市的,有吃饭吃得早的,端着碗在门口坐着吃,眼睛不时地向外瞟着。没事干的,手扳着腿,歪着头与人闲磕着牙,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乡供销社门口的一角,原乡食堂老郭的自行车修理铺前站着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修理车子的。老郭忙得不亦乐乎,几个自行车一字儿排开。老郭麻利地掏出一自行车内胎,打气、试水找漏气点、放气、锉胎、抹胶水,凉在一边。再去扒另一自行车内胎,重复着刚才同样的动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用手试一试前一个内胎上的胶的粘性,粘上补丁,在用锤敲打敲打,一个车胎这么快就补好了。然后,装上内胎,收好钱,车就打发走了……。 河江扭脸看老郭,准备打招呼的时候,正好碰上老郭起身找人零钱。老郭看见河江,扬起捏零钱的手,朝河江挥了挥,算是打了招呼。 河江笑着同老郭点了点头,“这一会儿生意真好!” “可不是吗,今儿又不缝集,还马上就该吃午饭了,反倒来生意了。”老郭高兴得黝黑的脸笑成了一朵老花似的。 “给,找你零钱,你数数。” 这后一句是给要修自行车的人说的。那人接过钱,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说话的当儿,河江看见供销社门口摆放的大油桶,突然想起家里的油马上就吃完了,摸摸兜里还有钱,随即停下自行车。河江这时早已混上辆自行车了。人都形容说车子破得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河江的车子前后泥瓦、前后刹车都没有了,哪儿几乎都不响,干净利落,骑起来却非常沉。 经常出入乡上,营业员知道河江乡里上班,笑着迎了上来,“哟,怎么才走啊?” “加了一会儿班。”河江说了个谎。 “没搁乡里吃饭?” “我这一会儿就到家了。”河江答非所问,不想扯那么多,“你这儿有闲着的油瓶吗?” “有。”营业员回身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小油桶,“这个行吗?” “行。” “要豆油还是棉油?” “豆油吧,一直吃棉油,换个口味,给打五块钱的。”河江递上了钱。 “谁的钱都要了?” “客气啥?不用客气。”河江把钱装进营业员的口袋。 营业员没再客气,拿一漏斗放在油桶口上,用油端子往桶里舀油,直至油桶最上边的标线停住,举起油桶用眼睛照了照,又加了点豆油。 “多舀点,这点儿是送的。”营业员送给河江了个人情,真会做生意。 “谢谢,谢谢,让我咋说好呢?你看,别再舀了。”杨河江连忙制止营业员,接过油桶,自己拧上盖,找一绳子,把油桶拴在车把上,又一次向营业员道了谢,这才小心翼翼地匆忙回家。 杨河江到家时,香玲正无所事事,一眼看见车把上的油桶,拿了下来。 “咱家还有油哩,谁给你的?” “我打的呗,咱家油最多还够吃一顿的,碰巧就捎来了。” “其实,娘那儿还有刚打来的一罐油呢。”香玲又想着沾光了。 “咱早晚也得买,也不能老是吃娘的呀。” 香玲无语,过了一会儿问:“吃啥饭?” “随你便。”河江见香玲没嘟囔,心情十分舒畅,头不知啥时也不疼了,把要感冒吃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四节 "那就炒咸胡萝卜吧,我已经切好了,再打个鸡蛋一抱,好吃又省事。” 春末,自家种的新菜还没下来,咸菜成了百姓饭桌上常有的菜。 “行,我去烧火。”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着这咸菜干吃馍了,一个人,不值当地动锅。”香玲说。 说话间,河江已经烧着了火。香玲往锅里打了半碗水,趁热把锅又刷了一遍,见锅里没了水,拎起旁边的油瓶,把油全倒进了锅里,顿了顿,直至瓶里的油不再往下滴。 “好了,油热了,看够不?不够的话那刚打的豆油再放点。”河江抬起头,看着香玲手中的油瓶,说了一句。 “够了,正好。”香玲放下油瓶,往锅里放着葱花,煸了煸,又把已经切好的胡萝卜丝倒入锅里。 “吱——。”洗过的胡萝卜水还没有空干,碰上热锅热油,顿时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丝丝蒸汽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和淡淡的咸胡萝卜味冒了出来,飘进了河江的鼻孔,也飘进了香玲的鼻孔。 “真香!”河江吸着鼻子,由衷地说了一句。 香玲却“噢”地一声,丢下锅铲,拍着胸脯跑了出去。蹲在压水井旁,抱着头又是一阵干呕,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啦这是?”河江莫名其妙,抽了抽灶下的火,拿起香玲丢下的锅铲翻了翻锅里的菜,也撵了出去,站在香玲的背后,不知如何是好。 “哎哟——,难受死了。”香玲拢了拢零乱的头发,擦擦眼泪,扭头见了河江,指着河江背后的一小板凳说,“拉过来那个小板凳,再给舀点水,我漱漱口。” 河江如数照办,眼睛里满是疑问,递水时免不了又说了一句:“你咋也病了?我刚才也想感冒,这阵子又没那影儿了,一会儿咱都去医院。哎,我记得咱家有感冒药,我去拿。” 说到这儿,河江一留烟儿跑到堂屋,拉开抽屉,找出感冒药,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两片,囫囵个儿地咽了。余下的,拿出来递给香玲:“给,你也吃两片吧,先防着。” “我没病,可能是坏事了。”香玲吐出含在口中的水,推开河江的手,说。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这时心里舒服了许多。 “坏事?”河江怔了怔,“你以前从来没这样难受过呀!” “傻子,你可能要当爹了。这两天我天天早上起来也有点心里不得劲儿。”香玲嗔怪。 前段时间回娘家,娘老是问有喜了没有,当时还羞得自己不行。看现在的感觉,凭着娘教给的经验,香玲断定自己怀孕了。 “呀!我……”疑惑瞬间变成喜悦。河江支起胳膊,原本着要大声呼喊“我要当爹了”的,又有些顾虑了,所以,“我”字刚一出口,便没了下语。 香玲疑惑地望着河江。 河将放下双手,不知如何是好:“那是坏事?那是好事啊。我去做饭,你歇着吧。” 于是,河江拍了拍香玲的肩膀,满心喜悦地又转身跑进了厨房。 扒拉了几下锅里的胡萝卜,河江就把它盛了出来,又倒了些刚买的豆油。胡萝卜生的都能吃,不炒了,我吃,给香玲炒几个鸡蛋,河江心里想着。 灶下已没了明火,河江往里续了一大把柴火,并拉了几下风箱。伴随着一阵浓烟冒出,“轰”的一声,一股火苗窜了出来,直吓得河江慌忙往后仰了仰身子,停止了风箱,抄起火棍,投了投灶下的柴火。瞬间,浓烟没了,火苗也不窜了。 河江虽然没有做过饭,但炒鸡蛋还是会的。鸡蛋好熟,把鸡蛋打好,往热油锅里一倒,一反一正就好了。河江一共给香玲炒了六个葱花鸡蛋,几乎一大碗。 当河江把鸡蛋端到香玲跟前时——这时候香玲已经坐在了堂屋,香玲生气了:“你把鸡蛋炒光了,还过不过日子?” 河江没把香玲的话往心里搁,笑着说:“我咋不过日子了?从现在开始,我更得好好地过日子,你呢?就是两个人吃饭了,你得能吃多好就吃多好,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别怕撑着了,咱不能亏着孩子。待会儿吃过饭,咱去乡医院,让医生给咱检查检查,再听听医生的意见。”话语里,尽含着关心。 香玲没话了,河江有知识,论知识上的事得听他的。虽然有时逼着河江听自己的,可那都是人际上的事,和人打交道,他不如我,心太诚。 这顿饭是河江吃得最香的一次。香玲给河江夹鸡蛋,又被河江夹了回去。这鸡蛋香玲吃了,等于孩子也吃了,我吃了算啥?个儿都不长喽。就着半生不熟的咸胡萝卜,杨河江居然比平时还多吃了一个馍。 第五节 刚吃过午饭,冯二奶就来到河江奶的小院,等着打骨牌,害怕来晚了没有了位置。 去年,河江爷去世后,河江爹就让河江奶搬过来一起过,照顾着方便。河江奶不同意,说自己能打能跳的,啥活都还能干,一个人过着随便、自由,啥时候不能动弹了、不能自理了,再往一块儿归锅,再让河江爹伺候。入冬时,河江奶去了外地的河江大爷家,前几天刚回来。河江的大爷在省城远郊一个县的机械厂工作,距省城还远着呢,是以前挨饿时逃荒在那儿安了家,河江奶就硬说河江的大爷在“省城”做工。自打去了这趟“省城”,河江奶便有了自己的打算,春秋天在老家过,冬天去大儿子家,那儿暖和。趁还能动,转转也好,享享清福,等到七老八十,棍都拄上了,爬不动楼了,谁还搬你去?现在,河江奶没有种地,啥心不用操,来去自由。 自从河江奶回来,冯二奶就有了去处,没事时就天天来玩。河江奶从儿子那儿捎来一副新的骨牌,惹得几个老头老太太十分眼馋,吃过饭就来凑手。 河江奶那儿成了农村老年娱乐活动场所了,半截村子上年纪的人都爱来。说是娱乐,其实就是打牌,时间长了,也有了规矩:来早了,能坐上场,来晚了,只能看;打牌的聚精会神,看牌的老老实实,不能吭声,否则,会招埋怨。虽然,这牌最多一次也就是毛儿把角的输赢,但是,老年人在乎,一不如意往往会争得面红耳赤。只有一次牌打完,看牌的搁不住劲儿,稍稍评论,打牌的才不会计较。 冯二奶来的时候,河江奶刚吃过饭,碗筷还没收拾。冯二奶趁河江奶拾掇的当儿,早己拿了牌,把牌桌拉好,板凳放好,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把玩着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闲着无事的老头老太太陆陆续续地来了,人手够了,冯二奶吆喝着组织了四个人,立马打起了牌。当然,河江奶也在其中。 杨河江借了一辆新点的扎实的自行车,驮着香玲去了乡里,请了假,又驮着香玲来到不远处的乡医院。轻易不来一趟乡的医院,医院里的医生河江一个都不认识,连个面熟的也没有。挂了号,领着香玲找了个上年纪的女医生咨询,乡医院没有专门的妇科,上年纪的医生应当对香玲这种情况有经验,又都是女的,检查起来也方便。不能找男医生,如果真是怀孕的事,香玲会羞于启齿,更别说检查了。 临来时,香玲要给娘说一声,被河江给挡了:“还得请假再去医院,假请不下来咋办?医院里排队咋办?得赶时间,早去早回,回头我给娘说。”结婚时间不长,河江是太了解香玲这一点了,她是想要钱。 确实,女医生十分在行,询问了香玲的情况,并仔细地号了脉,断定香玲怀孕了,呕吐是怀孕初期的一种反应,属正常现象,不需治疗。下午的病号本来就少,这会儿一个也没有,女医生耐心地回答着香玲与河江提出的问题。说是香玲与河江提问题,其实,后来大都是河江在咨询,女医生回答。香玲开始还行,问着问着就扯到了这医院谁看病最好,谁接生最内行,医生您家住哪儿上了。眼看着女医生的耐心劲儿没了,不能白来一趟,河江赶忙接过了茬,拿香玲这情况来看,一直到孩子出生,应当注意的问题,想到哪儿问到哪儿。女医生也好,见一个男同志问得头头是道,难得碰上这样的一个人,不象以往的病号,男的陪着倒是陪着,有哪一个关心得这么仔细的?干脆,不用河江再问了,把所能知道的农村条件能达到的有关怀孕期间的保健知识如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听得河江频频点头,听得香玲不时地愣神,什么营养蛋白质,加强锻炼啥的,还有胎教,好多词听都没听说过,不理解。问也不敢问,怕问不到点子上,再影响到医生的耐心,那样,能听懂的河江也听不上了。为了鼓励女医生,在她说话间停顿时,香玲都会及时地“嗯”上一声,再用眼光示意理解,接着说。 末了,女医生长舒了一口气:“好了,看着你俩诚意,我是第一次说这么多,在咱农村,很多妇女生孩子,从没进过医院,问都不问,凭着经验走,你俩是问得最多的一对,我一高兴,说得多了吧?” “哪儿呢?不多不多。”这次香玲没有“嗯”,而是说了一句。女医生的客套话,她听得非常明白,反应也快。见女医生要收拾东西,又不失时机地问了句:“那,医生,还用拿药不?”进医院不拿药,就好象没来似的。 女医生笑了:“不用了,怀孕期间你得多注意休息,加强锻炼,不能干重活儿。你这是正常现象,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定期,再来检查,看看情况。” 第六节 向女医生道了谢,河江与香玲出了医院的大门。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十分惬意,孩子的即将到来,蓦地拉近了两人心灵上的距离。 人还没到家,迎面碰上急匆匆走来的河玲。 “哥,奶奶和冯二奶吵起来了,我正说去找咱大呢,碰上你了,你快去看看吧。” “咋啦?”河江停住自行车,着急地问。 香玲也从车后座上下来了,没搭腔,只是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河玲。 河玲看了看嫂子,移开目光,没说话,对上次嫂子夺铁锨一事,还有点耿耿于怀,不就是一把铁锨?值当得使那样的孬法子? “我也不知道,听她们吵得厉害,我说了没用,就来喊咱的人。好象是为钱的事,奶奶说冯二奶拿了她的钱,你快去吧。”河玲催着哥哥。 “你把车子推家去吧。”河江把车子给了香玲,随着河玲就走。 “你——”,见河玲没理自己,香玲想拦拦河江,气气河玲,见河江已经走远,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不是不想让河江问奶奶的事,偏偏来喊的是河玲,换个人,心里都顺当些。这个丫头片子,记仇,居然还不理我。 “回家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走了老远,河江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 刚转了一个弯,就听到了吵架声,声音很亮,但听不清说的是啥。有几个劝架之声夹在中间,但好象又压不住案。一时间,吵闹声更凶了。一路小跑,河江猛地推开了奶奶的大门。 奶奶的大门很小,但门很沉。门开后被后面墙挡住了,顿了顿,又弹了回来,差点碰上河江的头,河江用手挡了一下,进了院子。 奶奶见了河江,象见了救星,指着冯二奶,首先开了口:“河江,我的钱叫她给偷了。”奶奶先发制人,语气中带着忿忿不平,立马就让河江要回来钱的样子。 “我没拿,我没见你的钱,我赢钱呢,我沾你的钱干啥?”冯二奶理直气壮,声音大得更胜一筹,朝河江奶嚷嚷着,“不信你翻,我身上没你的钱。” 冯二奶伸开手,上面露出几张毛票,让河江看,让河江奶看,让大家伙儿看,末了,又捏住手,生怕掉了。 “你把我钱袋子都给扔了,我咋能认我的钱?翻着我也认不着,钱又没记号,你把钱老老实实拿出来,没一点事,要不,没完。” 河江一看,果然奶奶手里拿着一个皱皱巴巴的原来盛糖的小塑料袋,那是她专门放打牌零钱的塑料袋。袋子里面空空如也,一分钱也没有。 “你能咋着我?”冯二奶来了劲儿。 “二奶,咱能少说两句不?”河江冲着冯二奶扔下一句话。 “能,你得公断,咱丑话说在前面,不能偏向。”考虑到将来用得着河江,冯二奶的声音明显降了许多。 “到底是咋回事?”河江问。 “你问你奶奶吧?” 旁边的胜强娘搭了腔:“河江,你奶奶下午输钱,每回掏钱后,她都把她那钱袋子掖在怀里的衣襟底下。后来,都光顾着看牌了,谁也没注意她钱袋子里有多少钱,谁也没注意她的钱袋子啥时间掉了。刚才又输钱,掏钱时发现钱袋子没了,后来,在冯二奶的脚跟前找到了,里面是空的,两个人就吵了起来。你奶奶硬说冯二奶偷了钱,扔了塑料袋,冯二奶就说她没拿,吵着吵着就扯到以前的破事上去了,你不知道,都没个里表了,劝都劝不住。俺看牌的也都奇怪,她俩坐对门,离得最远,咋就因钱吵起来了呢?”胜强娘慢条斯理而又焦急地说着,眼睛盯着河江,思索着也寻求着答案。 河江明白了,官司难办,没有证据,因为谁都没注意,没注意塑料袋啥时辰掉的,里面有没有钱,又何时到了冯二奶那儿,冯二奶拾没拾袋子,又拿没拿钱……? “奶奶,你那钱袋子里原有多少钱?” “三四块吧,我也没有数,都是一毛两毛的,那么大一小堆呢。”河江奶在袋子上掐了个印儿,让河江看。 几块钱,能禁得住半下午的输?最有可能输完了,袋子在衣襟里揉搓掉了,奶奶可能输晕了,忘事了。 “奶奶,钱我给你。”河江不能说出那塑料袋里可能没钱,奶奶再给自己闹就麻烦了,火就压不下了,决定息事宁人,以后再解释。 “你给我,我的钱就不要啦?” “我加倍给你,”河江掏出兜里的钱,块儿八角的,都给了奶奶。钱装在奶奶的钱袋子里,比奶奶刚才的印儿,高多了。 看着那么多的钱,奶奶不吭声了。 河江趁机,劝着奶奶:“奶奶,人都爱来咱家玩儿,这是好事,一点儿半星儿的,咱别往心里去,啊,让人看笑话不是?” “我真没有拿你奶奶的钱。”冯二奶以为河江那“一点儿半星儿”是指那袋子里有钱,安慰奶奶,明显是怀疑自己吗,还了一句。其实,河江那“一点儿半星儿”是指输赢,让奶想开点。别再制造麻烦了。 河江奶白瞪了冯二奶一眼,把钱袋子装进兜里。 “这牌不打了” “怎就不打了?到天黑还早着呢,”有不尽兴的不愿意离去。 “不打了,不打了,就是不打了。”河江奶一连串说了几个。 众人这才慢腾腾地离去,有不愿意回家的,踯躅在大门外,不时地向大门里瞟着,还在寻着机会,等着河江奶回心转意。 冯二奶装好自己的钱,也悻悻地出了大门,嘴里小声自言自语:“不来了,不来了,可冤枉死了,没受过恁大的气。”其实,心里想让大家听见,以示清白,又担心河江奶听见了,不饶人,再惹来麻烦。 “没见过恁孬的,永远不给她打牌了。”见众人出了大门,河江奶气得嘟囔了一句,弯腰拾掇着桌上的牌。 没了希望,门外的老头老太太们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第七节 河玲去关了大门,回头问了一句:“哥,你就那么相信冯二奶?” “啥?” “你咋恁好忘事呢?刚刚的事就忘啦?你敢肯定冯二奶没拿咱奶的钱?”河玲埋怨着哥哥。 “拿了能咋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能承认?没拿又能咋样?那能是谁拿的?我说咱奶奶说谎,里面根本就没有钱?你想让我咋的,去质问冯二奶?给你说,河玲,就这小事,你把咱村管事的老总喊来,给你处理到明天天亮,也问不出个头绪来。您哥我今天高兴,不想罗嗦那么多零的,就自掏腰包自事宁人,况且钱也没给外人,给咱奶了,这不挺好?” 杨河江说了一通道理,不再理会河玲,冲奶奶喊了一声:“奶奶” 河江奶正往抽屉里放牌, “嗯,喊啥?” “你快有穷孙子了,马上要再当老奶奶喽。” “真的?”河江奶忘了关抽屉,转身来到河江跟前,惊喜地问着。刚才的不愉快似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真的,我们刚从医院回来没大会儿。”河江肯定地说。 “我说你今天下班咋回来恁早,原来去医院了,我嫂子还好吧?”河玲有些后悔刚碰面时没和嫂子说话,从哥哥这儿问一声,也算是对嫂子的关心。 “好着呢,检查得啥事没有。” “咱娘知道不?” “还不知道。” “我给咱娘说一声去。”河玲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跑了出去。 河江也想走,被奶奶喊住了,自是理料一番。见奶奶没有要停的意思,河江插了话:“奶奶,人家医生都给说了,还科学着呢。” “那我就不多说了,你走吧,住后呀,你要多干活,让香玲少生气,不会就学着点儿。”得空我去看她。”河江奶止住了絮叨,让河江走了。 河江娘正在地里干活,对家里发生的事毫不知情。后来听人说婆婆与冯二奶吵起来了,丢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往家赶,手脸还没洗净,河玲就冲进院子,“娘,给你说个喜事。” “你奶奶那儿还吵架没?”河江娘紧洗了几把脸,扯下绳上搭着的毛巾,擦着手。似乎没听到啥子喜事。 “早就不吵了,我哥来了。给你说个喜事。”香玲着急了,不耐烦地回答着,不高兴娘不关心自己说的事。 “哦,啥喜事?”河江娘这才想着问河玲。 “你要当奶奶了”河玲趴在娘的耳朵上,神神秘秘地小声说。 河江娘擦了一下脸,把毛巾又搭在绳上,疑惑地看着河玲:“我还不知道呢,你咋知道的?”“我哥说的。我奶和冯二奶吵架,我去叫人,碰上我哥和我嫂子,刚从医院回来。” “人呢?” “我嫂子回她家了,我哥在我奶那儿。” 河江娘住得离婆婆很近,决定先去问问河江,再顺着问问婆婆吵架的事。虽事已平息,关心关心也是该的。刚一出门,看见河江正低着头朝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河江?” “哎”河江住了脚,抬头见是娘,说道:“娘,我正要找您呢。” 河江娘来到河江面前“河江,咱家还有一小筐鸡蛋,攒下的,你妹在家,大门开着呢,你去拿吧,我先到你奶那儿看看。” “我不拿。” “去,拿去,给香玲补补。” “您知道啦?” “你妹刚给我说的。” “娘,我那儿还有呢,吃完了我再来拿。” “你这孩子” 河江娘只好又跟着河江往回走,到家门口喊着河玲,让河玲拿出来那一小筐鸡蛋,硬塞到河江手里,让河江拿走了。 第八节 还有几步之遥就到家了,香玲推着自行车,想着先给长洪家送去,长洪家锁着大门,只好又把自行车牵回了自己的家。颠簸了半下午,放下自行车的当儿,感觉有点累,稍稍洗了把脸,进屋斜躺在床上,竟然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河江端着一筐的鸡蛋,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想给香玲个惊喜。院子里没人,,来到堂屋,也没有,“咦,门没锁,人到哪儿去了呢?”河江自言自语。 正欲出门寻找,河江无意间瞥见里间的门敞着,向里探了探头,见香玲斜歪在床上,睡着了。 “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河江走到床前,拉了个被角给香玲盖上,转身欲走。 “回来了?”香玲惊醒,睁开朦胧的双眼。 “哦。”河江转过来本已经转过去要出门的身子,应了一声,“接着睡吧,我去给咱做饭,天已经快黑了。” “奶奶那儿咋样了?”香玲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 “没事了,打牌的都走了。奶奶和冯二奶打牌闹架,奶奶说冯二奶孬了她的钱,冯二奶不认。” “我看是冯二奶不好。”香玲一本正经。 “不能这样说,你们还有亲戚呢。”河江床头的桌子前,放下手中的鸡蛋筐。 “有亲戚也得这样说,她爱沾小便宜,财迷。自家的便宜沾不着,还净沾别人的,我早就看出来了。和奶奶吵架,肯定赖冯二奶。”香玲振振有辞,没到现场就有理有据地下了结论。 “和你差不多,她是沾别人的,你是沾自家的,不管该要不该要,逮着就往家里搜,不管别人当紧不当紧,咋想不咋想。”是一个教育的好机会,河江当真不当假地说着。相信香玲能听出话里的意思,眼睛眯笑着盯着香玲,一旦发现不对劲,得马上改话题。这个时期,香玲不能生气。 这回,河江多虑了。香玲还真没有生气,听了河江的话,而是无声地笑了,“我哪能和她一样,我这不叫沾便宜,财迷,咱这不是东西从那屋到这屋,还不是在咱家吗?没跑到外姓远族人手里。唉,咱奶给咱的鸡蛋?”正说着话,香玲看见了筐里的鸡蛋。 合着香玲从娘那儿借东西时,看爹娘是一家人,想的是拿来主义。一旦得手,等爹娘再来拿着用时,试试?准不高兴,准不借,借谁都不借爹娘那儿,害怕不还。不想着自己不对,先想着别人孬。这个毛病,早晚得叫她改改。分家另过了,得学会尊重。爹娘过得有,你拿,没谁说啥,爹娘过得穷,你得知道,最起码不帮你也不能乱沾摸。否则爹娘那儿就别想过好日子,添置些新家什儿什么的,还不都得到香玲的手里?有借无还,还理所当然。 “不是。”河江不再与香玲理论什么“沾便宜、财迷”之类的话题,回答着香玲的最后一个疑问。 “那是谁送的?谁能行好,给咱那么多鸡蛋?” “咱娘,她知道了你怀孕的事。” “她?” “就是,你以为都象你似的?东西只管进,不管出。我从咱奶奶那儿出来,碰上了咱娘,硬让我拿上这筐鸡蛋,娘那儿一个也没留,都给我拿来了。”河江解释着,话语间,纠着香玲平时易犯的错误。 香玲没在接话。脑子里瞬间闪过丝丝感动。感动婆婆不记前嫌,还再关心着自己。想着自己分家时的自私,争东西时的无理,香玲把脸埋在手心,暂时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 第一节 麦子已经黄梢儿,顶多十几天的工夫,就该收割了。有早准备的,已经陆陆续续往家操持着割麦打场用的东西,镰刀,叉子,扫帚,木锨。更有着急的,压麦用的场地已经压好了头遍,场子硬硬的,光光的,一尘不染。引得几个看孩子的老头老太太天天带着孩子光顾,任凭孩子在场子里撒欢,自己却坐在一边拉话。 砖机在轰鸣,工人们每天都在加班,长洪要在麦收前赶制出一批砖坯备用。工人大都是家中的精壮劳力,顶梁柱,麦收期间,谁都想帮帮家里的忙,毕竟,全家一年的吃用,全指望着这一季夏收上了,放假是必须的。麦收期间,窑上不停火,长洪的砖机又是刚开始干,没有预存的老砖坯,为了不影响窑上的烧砖进度,必须赶制。又要放假,又要保证砖坯的供应,加班是必须而又正常的事了。 河江爹白天的零活交给了开发,这样就能腾出时间下一线了——干砖机。虽然,砖机上的活累些,还在太阳底下暴晒着,但工资高,河江爹需要高工资。不能指望着河江,河江上班一段时间了,还是个临时工,挣的钱不多,可各种应酬也随之而来——孩子年轻,有些拉拢也好,媳妇还正怀着孕,他那点工资能顾上他的小家就不错了。河江懂事,自从上了班,从没再给要过钱,而且,前段时间,还替家还了点帐。他个媳妇就不行了,一心想过小日子,变着法儿的往手里搜刮,见财眼开,见东西就迷下,占为己有,借都借不出来。没法的事,只能让着点儿,家丑不能外扬,得顾个面子。家里还有两个上中学的学生,因早晚都要上课,课紧,都住着校,每月有不小的开销。当前,眼看着要割麦子,又得有一笔大的开支,得给河江商量商量,合伙割麦,两家合用一个场,不让香玲下地,在家做做饭干些零活,既省时省力,又省钱,省得再操持两个场里使用的家什,只准备一套就够用的了。 河江爹这样想着,他哪里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这个麦收将过得非常不平常。 第二节 河江奶知道香玲怀孕的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用一个小布兜装着十几个鸡蛋来看香玲,河江奶与香玲接触时间不长,觉着很对脾味。之所以一大早来,一是不想做饭了,想吃吃香玲做的饭;二是想找个大空与香玲唠唠嗑,还从没和这个孙媳妇好好拉拉家常呢。 那天早上的饭当然比以往丰盛了许多,俩菜,一碗炒鸡蛋,一碗炒豆芽。眼看着要误了上班的点儿,河江没等得饭做好匆匆扒拉着吃了点什么就去上班了。饭做好后,香玲与奶奶边吃边拉,主要是香玲询问奶奶在大爷那边的情况,河江奶自是炫耀一番,说城市的生活如何如何好,令香玲十分羡慕。谁知两人饭还没有吃完,香玲的大弟弟慌慌张张地进来说,爹摔断了胳膊,在镇上的医院住着呢,娘也在医院。香玲丢下饭碗,急急忙忙到乡里喊河江,一听情况,慌得河江顾不得向张朋请假,工作托给牛丰,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随着香玲就往镇上的医院赶。 金河乡是一个新建的小乡,医疗条件不如镇里的医院。老百姓有个病有个灾啥的,够得着检查或者住院的,一般都到镇上的医院,连县上的医院能不去就不去,一是嫌远,七八十里,二是嫌贵,认为除非疑难杂症,镇医院的医生的经验不比县里的医生差。香玲家就选择了镇医院。 河江奶一个人在诺大的院子里吃饭,觉着没啥意思,也不吃了。把布兜里的鸡蛋放入河江从娘那儿拿来的鸡蛋筐里,归了大堆儿,又把没吃几嘴的一碗炒鸡蛋连着碗一块儿装进布兜里,其余的收拾停当,提着布兜回去了。路上还没忘上河江娘那儿拐了个弯儿,把香玲爹摔着的消息告诉了河江娘。 香玲与河江赶到医院才知道,爹何止是摔断了胳膊,一只腿也受了伤,肿得老粗,疼得不能动。右脸不知被啥东西还擦掉一块皮,露着鲜红的一片,显然是刚上过药水,创伤处很湿,露着点儿血水滴。拿着刚拍的片子给医生看得知,香玲爹的右小腿和右胳膊各断了一根骨头,胳膊上断的是外侧的挠骨,腿上却是里侧的胫骨。只不过胳膊上的比腿上的断得很些,才说摔断了胳膊。医生指着片子上断的那根骨头,用通俗易懂的“粗的、细的”描述着,代替胫骨和挠骨。说胳膊上的骨头有可能是硌伤的,小腿上的骨头则有可能是自行车砸伤的。老百姓叫不清骨头的学名,只懂得骨头的位置,大小,粗细,里外,说径骨,腓骨的,不懂。还好,骨头断裂处没有错位,不幸中的万幸。 香玲问爹咋摔得恁厉害,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天还没亮就喝了口酒出门,出了村刚拐上大路不大会儿,迎面来了个拖拉机,车灯很亮,看不清前面的路,躲车时一慌就碰上了路边的树,连人带自行车都翻到了沟里,剩下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让你喝酒,你偏得喝,摔成这样,连拖拉机也没找着,一春天挣的那俩钱都还不够看病的,这往后就不用能了。”香玲娘戳了一下香玲爹的额头,接着说,给香玲听的,“沟里不知哪个该刀杀的豁了一小堆烧焦烧炼的砖头,支棱八叉的,让你大大赶上了,加上车子砸,就成这样了,不几天就该割麦了,那一大摊子我咋办啊?”说着,抹起了泪。“看你还喝酒不?”停了一会儿,香玲娘又恨恨地加了一句。香玲爹干愣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 同病房的人听到了香玲娘的唏嘘声,都抬起头向这边看,有的还要起身来劝说的样子。河江扯了扯香玲娘的衣襟,香玲娘才衣袖擦了擦眼睛,止住了声音。 第三节 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香玲爹睡着了。有护士进来,看了看香玲爹床边上方挂着的吊瓶,又默不作声地出去了,吊瓶里的水还多着呢。见护士出门拐了弯,香玲几步跨到刚才护士站的地方,代替护士仔细地观察着吊瓶,生怕有啥闪失。护士的举动让她多了个心眼儿。 大弟弟见姐姐站在吊瓶前不走,老是观察着吊瓶,又不懂,担心闹笑话,忍不住说了一句:“姐,你在那儿碍事,出来吧,那瓶上的标签你都看了几个来回了?” 一句话戳到香玲的软肋:不识字。明显地嘲讽自己,香玲不动声色地看看周围,确定没谁注意,瞪了弟弟一眼,闪着身小心地出来坐在了床头沿上。亏得是弟弟说这话,换二人,不会愿意他的。 “恁些话,别说了,看着吊瓶。”香玲娘听出了儿子的话音,嚷着儿子,目光随之又移到女儿这边,“香玲,你和河江出来一下。” 香玲与河江随着娘出了病房门,回头又关上。香玲娘领着他俩来到走廊的尽头。 “香玲,看样子,你大这一会半会的也出不了院,你俩回去吧。” “为啥?”香玲着急地问。 “我又不能走,你回家看看,你弟妹他们都还在家呢。再一个,我把家里的钱都拿来了,害怕不够,你再准备点儿,应急用。最当紧的,走到家,你俩在到窑上看看,看谁昨夜儿上窑上拉砖去了,看能找着那个拖拉机不?出了事,咱不能就这样不吭不哈地就算了。”香玲娘说着自己的打算。这是人祸,那个拖拉机不能在干地里躲着,人摔成这样,他脱不了干系。 “我咋就没想恁些呢?”香玲恍然大悟,“那,你和我弟在这儿行吗?”香玲又有些多虑。 “行,你弟弟也成大人了,他不上学了。再不行,我们就喊人,病房里的人多,外面还有医生。” 什么?不上学了?我不上学就够后悔的了,又来了一个。河江就站在香玲娘的身后,完全听清了岳母说的话,禁不住想问问原因,刚喊了声“婶儿”,啥还没说,就听着香玲娘喊:“河江?” “哦。”河江急忙应着,不知道这个岳母还有啥没说完。 香玲娘转过身,为了不仰视着河江说话,向后退了退,斜倚在走廊的墙上,“河江,乡里的窑不是离你那个庄很近吗?” “是。” “窑又是乡里的窑,你再从乡里给打听打听,窑上后半夜里有拖拉机装砖不?”话音里,香玲娘给河江施着压力,乡里的人打听点也算是乡里的事,应当能办得到,根本用不着香玲出面。香玲娘心疼闺女,又不想着让香玲去窑上了。 “行,我尽力吧。” “不是尽力,是一定。”香玲接了话,注视着河江,河江扭头望着香玲,听着下话。 “拖拉机把人照进了坑里,灯那么亮,不会看不见,还见死不救。找着了,就得叫他负责任。”香玲忿忿,说得板上钉钉。 “你不能生气。”见香玲火气很大,河江提醒着。 香玲刚刚激起的愤怒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不过,还是没有一点儿笑丝。 “婶儿。”河江顺眼看着香玲娘。 “还有啥事?” “让香玲在家吧?跑腿的事我来办,香玲身子不方便。” 香玲娘疑惑地望着香玲。 “医生说了,赶到年前生。”说着,香玲脸上露出害羞的微笑。 “咋不早说?连娘也瞒着?”香玲关心地埋怨着女儿。 “还没来得及吗,正寻思着给你说呢,就出了这档子事。”香玲解释着,“放心,我们问过医生了,没事的。” “那好吧,你俩看着办吧。”香玲娘先是说给河江听,继而又转向香玲,“等你大出院了,得空你得在娘那儿住上一段儿时间,娘有话给你说。” “知道了。”河江与香玲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了一眼,河江拍拍香玲的胳膊,朝病房努努嘴,香玲会意,转身向病房走去。 等护士给爹拔了针,香玲才依依不舍心事重重地随河江出了医院。也难怪,事情摊到谁身上,谁心里也不素净。 第四节 河江娘焦急地在儿子的院子门口等着,坐坐不住,站又站不大会儿。婆婆推门给说香玲爹摔着了的时候,河江娘还不相信,说婆婆成天没事打个闲牌,聋三儿不管聋四的,信儿哪能准确?还说婆婆咒人,咒个不按好心的还有情可原,咒香玲爹?一旦一“咒”成畿,这不给儿子添麻烦吗?当婆婆举起盛碗的布兜让河江娘看里面的炒鸡蛋,说自己刚从香玲那儿回来,饭都没吃好,香玲就去医院了,河江娘才相信婆婆说的话是真的。原准备趁凉快去地里干一歇活呢,这时候也去不成了,河江爹一大早就去砖机上加班了,怎么办? “河玲,河玲”河江娘着急地喊着。河玲腿快,想让河玲借个自行车撵撵香玲,看要不要帮忙。 哪里还有河玲的影子?腿快的好处。河玲也老大不小了,这段时间,特想学些钱线活,学就学呗,没有当紧的活,河江娘一般不支使她。河玲也自觉,吃过饭就找小姐妹拉活学活去了,没了踪影。 河江娘不会骑自行车,只得疾步来到儿子的住处,见门紧锁,又去了村口,看能否搭一辆顺路的拖拉机,谁知等了半天,连一个认识的拖拉机影儿也没见着,只得又折了回来。 河江与香玲先是去了窑上,窑上哪有一个拖拉机?窑洞门口的空地上,只有码得十分整齐的一排排红砖。等了一会儿,见一个老头提着冒着烟的水桶走了过来,河江迎了上去。 “大爷,咱这儿的拖拉机都哪去了?” “一大早都送砖去了,你找哪个拖拉机?”上年纪的老头放下水桶,扯下肩膀上的退了毛儿、变了色儿的毛巾,擦了把脸,接着又擦着手,问。 “嗯,我叫不上来人名儿,见了才能知道,有点事想问问。”河江没敢说实话。一旦这老头到处宣扬,有人找上门找茬来了,谁还敢承认把人给“照”进了沟里的事? “年轻人,买砖的吧?想托个人?下午再来吧,有想拉第二趟的拖拉机,下午还来。没来我去送水了?”老人提上水桶,走远了。 “你去吧,大爷,”目送老人的背影,河江回着话。看附近没人,河江转身对香玲说:“咱再去长洪的砖机上看看吧,看昨晚谁值的班,或许能打听点儿有用的。” 砖机上,早上加过班刚吃过饭不久的工人们干得正欢。冯开发在旁边的树下坐着块半截砖,倚着树正凉快。 “开发叔,人家都干活,人咋在这儿凉快?”河江惊奇问了句。 开发见香玲也在旁边跟着,不好意思地拍着腚上的土站了起来。 “我刚才干的时候,你没看见。这会儿我正引水和泥呢。”开发指了指绵延上了土堆的水管。 “见长洪没?”河江住土堆上看了看,又转过脸往周围观察着。 “没有,刚才还在这儿呢,还叮嘱我别把泥和过了头。” 不远处,路的十字路口,长洪爹转过弯走了过来,刚抬起头就喊:“河江,你俩咋在这儿,有事?” “哦,叔,昨晚您值的班吗?”河江往前了几步。 “是,有啥事?” “那,后半夜您听见有拖拉机往咱这个窑上开吗?”河江紧接着问。 “天天都有,多了去了,有的拖拉机晚上都不走,挨号儿,来晚了当天就没砖了。最紧俏时,窑主也省事,早班出窑的工人都不用上班,拖拉机上的人把砖就给出了,拖拉机都带着板车来拉砖。”长洪爹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完了,这下难找了。”香玲撵上来,着急地接了一句。 “啥难找?”长洪爹吃惊地看着香玲。 “没啥?” 长洪爹又转脸看着河江。 “是这样,”河江见瞒不住,搭了腔,“前岸村我叔,昨晚让拖拉机车灯照的碰到了树上,又摔进了沟里,在医院里住着呢。” “喔,不要紧吧?”长洪爹又看着香玲。香玲的眼里噙着泪花。 “不要紧,骨头有点儿裂纹。”河江替香玲回答着。 “这事只能慢慢找,着急了会打草惊蛇,办不成事儿。”长洪爹凭着经验说。 “叔,我们就不停了,还有别的事。您多给留点儿心。”河江的声音。 长洪爹说罢话后,正低着头想着什么,听见河江说话,抬起头:“成,还用帮忙不?晚上让长洪找你去,长洪这时辰不在这儿。” “不用。” …… 第五节 河江娘见儿子与香玲远远地骑着车子回来了,向前紧迎了几步。 “香玲,你爹摔得咋样?不要紧吧?”河江娘先与儿媳说上话。 “不要紧。”看着婆婆一脸的诚恳而焦虑的神情,想到婆婆刚给送了一筐鸡蛋,香玲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心情温和地和婆婆说话。 “那就好,抽空我和你大去看看。”河江娘放下心来,随两人进了屋。“你大”指的是香玲的公公。 一进屋,香玲就进了里间找着要换洗的衣服,边找边还嚷嚷着:“我得去趟娘家,住上几天,你照顾好家。”听音,话是说给河江的。 外屋,河江应了一声,与娘说着话,把香玲爹摔着的原因及在医院的情况详细地给娘说了一遍。 香玲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想到娘让准备的钱还没有着落,扛着包出来时对河江说:“天都快晌午了,我该走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别忘了多准备点,啊!一两天的咱再去趟医院,我来喊你。” “我知道,走你的吧。”河江有点儿不耐烦,当着娘的面,听着香玲命令的口吻,心里不舒服。河江哪里知道,香玲的意思,也有部分是让婆婆听的。俺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有你儿子的份儿,你儿子的事你不可能袖手旁观。这样,我走的放心。 送走了香玲,河江娘回头仔细地盘问起了儿子。 “啥事交给你了?” “找那个拖拉机,她家想让他包工养伤,出钱。” “找着了?” “没有,给人丢话了,给留点心。” “回头给你大也说一声,让他也给注意点儿,你大有时晚上在砖机上看夜,也能留心,看谁爱在那个点儿来拉砖,就怕拖拉机不是上咱这个窑上的,那就没地儿找去了。哎,刚才还说让你准备啥?” 河江娘刨根问底,继续追问,恨不能马上替河江把事办了。虽说家分了,却比以前更不放心,担心儿子遇事作难。儿媳妇重财,儿子重义,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古时候不是没有先例。准是为钱的事,要不,儿子说话不会遮着半个。 河江不说话了,钱的事不能给娘说,她会搁心里的。娘哪儿有钱?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十块八块的或许有,多了就得去拉帐,我自己想法就行了。 “是不是让准备钱?”河江娘替儿子说了出来。 “哦,不是不是。” “你别作难,孩子,差钱的话,让你大给你借去。”河江娘审视着儿子说。 “不用,”发现娘注视着自己,河江急中生智,转移了话题,“娘,我累了,想歇歇,你回家拾掇着做饭吧,我晌午搁您那儿吃饭。” 听到儿子要在自己这儿吃饭,还累了,河江娘不作声了。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害怕打扰儿子,也就自行走了。 河江的心里那能平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半天来发生的事,想着医院里的情景,想着香玲娘的嘱托,到哪儿弄那么多钱去?这人一进医院,手里头没有个百儿八十的,哪能应得了急?冯二奶手底下倒是有两个钱儿,可她的心眼小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钱又是留着给开发盖屋子用的,自己三天五天又还不上,能借出来吗?冯二奶经常到自个儿家来,她那是觉着说媒有功,有求着自己,反过来还真没试过,真担心高兴而去,扫兴而归,到是弄个没脸回来。对,长洪那儿,长洪和自己不错,人又大方,应当没问题。唉!上午去他砖机上找他,都没见着,忙得不见人影儿,能找到他吗?看样子路子铺开了,他到处都有用钱的地方,有没有闲钱也不知道,再熟嘴也难张。实在没法,就去福建那儿,他家条件好点儿,就是春节前借的一百元钱几天前刚刚还上,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 第六节 晚上,长洪两口子敲门进来了。一进门,长洪就开着玩笑嚷嚷:“我光顾着去结帐了,这时候才过来慰问,你不介意吧?还打扰了你休息。” 春凤那边不乐意了:“河江哥是啥事,咱是来干啥的?你还有心思闹着玩儿?说话没一点儿正经样儿。” 长洪一屁股坐在脚下的板凳上,“又来了,我又没把河江哥当外人才说的。” “没事的,没事的,春凤,我和长洪从小一块儿光着屁股长大,我知道他的脾性,能理解他的心意。”河江看见长洪来了倔劲儿,担心春凤话赶话顺着长洪往下说,很有可能说崩,于是,自然地替着长洪打着圆场。 “那,叔在医院里的情况咋样了?”春凤果然没再呛着长洪说话,而是言归正传,关心地问着河江来时就想问的问题,本来意思就是要表示一下关心。 河江知道春凤问的是谁,就把香玲爹出事的情况又给长洪两口子说了一遍。 “你咋没报警?”长洪听了奇怪地问。知道的比河江还多,河江第一时间知道此事都没想着要报警的事儿。 “没有,当时我没在现场,光慌着去医院了,也没想起来。”河江实事求是地回答。 “报警了又能咋地?咱这边的人喝酒在先,遇到人家的灯亮在后,咱先判判,谁的错大?派出所的人来了,如果破案了,顶多各打五十大板。这都一天了,那条路上不知过了多少辆车了,现场早已乱得没章法。派出所连车印儿都难找,还不得盘问咱这些人?这跟咱自己找线索差不多。派出所出面目标大,人更有了警觉,兴许还没咱自己早找到那辆拖拉机呢,咱暗查也有暗查的好处。再说了,这样的事在咱农村,只要不出大事,私了的多,都老邻居百舍的,找个中间人,达到双方满意,还不伤和气,一经官,百分之百翻脸。我的意思,拖拉机敢跑,就不想但责,已经这个样了,咱自己先找找。找着了,咱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再经官,找不着,咱认倒霉。我说的对吧?”春凤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由令两个男人对她刮目相看。 “对,私了也是个法儿,啥喝酒不喝酒的,他司机哪能知道?咱人受伤都进医院了,是受害者,或许能多得两个钱。”长洪激动地说。这时,也有了私心。 “关键是,咋着能找着那个拖拉机?”春凤说。谈话又回到了起点。 蓦地,房间里鸦雀无声。 这阵儿,河江也没把长洪与春凤的谈话完全听心里去,反正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长洪一进门就说去结帐了,心里正盘算着怎样张口借钱呢。不是借个三十二十,而是三百二百的借,不是个小数目,得好好想想。长洪结的帐,手里的钱刨去工资、还帐——长洪也该着帐——等杂七杂八的开销,还能剩多少?如果连他们的都还不够,我再张了嘴,岂不难为了他们? “河江哥,你有心思?”正在说话的春凤好一阵儿没听到有人插嘴,转脸看着河江。见河江似听非听,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道。 “就是,”长洪也看出了端倪,“找拖拉机的事你就别往心里放了,搁我身上,找到找不到的,咱尽心,你只管放心好了。要不然,是不是医院里有啥事?缺钱了?我嫂子呢?不是和你一块回来的吗?人呢?你俩生气啦?”长洪一连串地追问着。 “不是不是,你嫂子回她娘家了,那边都是小孩儿在家,也需要照应。”思绪被猛地拽回来,河江不知如何回答,有点紧张,手足无措。眼神从春凤那儿闪到河江身上,又游移到别处,不知定格到哪儿是好。明明缺钱,却回答着“不是,不是,”哪个“不是?”是不缺钱还是什么?他俩要是真领会成了我不缺钱,我这嘴就没法张了,即使舍着脸也没法张嘴,这门是被自己堵死喽。 杨河江在心里暗暗捏了自己一把,下了学,该长经验的时候,遇事反而优柔寡断起来了,前怕狼后怕虎的,还不如从前,真是越来越没出息。 “河江哥,”长洪欠了欠身子,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河江,“这几天我砖机上忙,可能得晚几天去看叔,这一点钱,你先拿着,我没空去医院,你也别见怪。” 春凤不解地看着长洪。河江万分感动,说出来的话却是推辞:“哪能用你的钱?你那一摊子,到处都用钱的地儿。” “河江哥,你别不好意思,算我借给你的,你啥时有啥时还,我不急,我那用钱的地儿说了:‘也不急,水哪儿洼哪儿流,钱哪儿当紧哪儿用。’” 一席话惹得三个人都笑了。河江这回没再犹豫,伸手接过了钱装进了兜里:“用不着的话,再还给你。” “没事的,该用用。”长洪摆了摆手。 了却一桩心事,河江的话也多了起来,不再提香玲家的事。三个人天南地北地侃了一通,直至春凤有了困意,长洪两口子才离开。 两人走后,河江掏出兜里的钱数了数,整整五百。长洪还说是一点儿,顿时,河江的眼睛湿润了。 难得的一次勾通,再一次拉近了年轻人的心距。 第七节 刚出了河江家的大门,凉风一吹,春凤又来了精神。 “奇怪了,刚才还是哈欠连连,两眼都是泪,困得要死,这时候却一点困意思都没了。”小跑了几步,春凤撵上长洪,挽上长洪的胳膊。长洪走得快,这下,当即被扯得身子夹斜着,胳膊一下子被抱到了春凤的怀里。 “哎哟,啥人?拽得我走路都不得劲了。”长洪努力向外抽着胳膊,低着沉沉的声音吼着。 “啥人?你说啥人?我扯着你都不行啦?” “行,敢说不行?不过,都老夫老妻了,你见谁家还有在大庭广众下挽胳膊扯腿走路的?人见了笑话,咱老百姓不兴这个。”长洪只得放慢了脚步,胳膊却被搂得更紧了。 春凤咯咯地笑着“你多大了?还老夫老妻的。啥大庭广众?黑灯瞎火的哪有人?” “年龄不大,夫龄不短。那人在暗处,咱哪能知道?”长洪反驳。 “我愿意,你还能咋的?我看你脑子又有点儿不跟帮了,人不大,心老化。” “行,行,行,你爱咋着就咋着。”长洪不再抬杠,并肩与春凤走着。 “这还着不多。”黑暗中春凤露出得意的笑容,伸出另一只手爱抚地掐着长洪的肩膀。 很快,两人来到了家门口。 “终于到家了。”长洪舒了口气。 “我还没走够呢。” “你接着走,”说完,长洪被自己引笑了。强忍着不出声,掏出钥匙开开大门,一手拿着锁,一手扶着那扇敞开着的门, “你进不进家?我关门了。” 春凤还想赖在处边,这时只得进了院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长洪,不是说好的今天问问情况,明天去医院的吗?刚才你咋临时改变主意了?” “你说的河江哥有心事。河江哥能有啥心事?还不是缺钱?可能是香玲娘家让河江哥准备钱了。你没看?咱说话时他心不在蔫的,肯定是想给咱借钱,又没法张口。河江哥是个好人,知道咱这一摊子事多,咱不主动,今晚他有可能一直‘蔫’下去。” “所以你就把钱掏出来了?” “嗯,不过,医院,咱该去的有空还去。我说没空去医院,那是想让河江哥接住钱的一个由头,我要说咱明天去医院,还借给他钱,河江哥十有八九不接,过意不去。这样的话,那他明天不还是得作难?” “你那是多少?” “五百,” “你真大方!” “百儿八十的” “还百八十的,那是五百啊!” “我意思是说多个百儿八十的,无所谓。我是说借钱这事儿,如果河江哥张口,还不是得借个三百二百的,咱能说不借?五百减去个三百二百的,不就是个百儿八十的吗?噢,还说五百,我兜里正好装着的,总不能用手随便从兜里捏出一点钱来,当着河江哥的面儿点清,末了递上去,‘河江哥,我借给你二百五十块钱。’还有整有零的,那不傻冒吗?还小家子气。对河江哥,咱不能那样。放心,换个人,我一分钱都不借给他,” 春凤这时乐了,“我又没说你啥,你解释那么多干吗?做贼心虚似的。” “我就知道俺媳妇想得开,开明。”这回轮到长洪陷媚了,摆着手让春凤到自己跟前来。这时,长洪已经进屋,坐到堂屋当门的板凳上了。 “我困了,不听你胡说八道。”春凤说着,进屋拐进了里间,和衣躺在床上, 长洪兴犹未尽,撵了过来,坐在春凤边上,“我说媳妇,就这一点,你就比香玲强多了, “人不能比,你咋把我俩比到一块去了?”春凤生气地转过脸去。 “咱两家离得很近,很自然的吗?人家外人也会说的。”长洪瞪着眼睛,扳过春凤的肩膀,十分认真地说,“你看,你俩都十分精明。甚至香玲的嘴比你的嘴还会说,可我看,你俩不是一个精法儿。” 听到这儿春凤与长洪对了对眼儿,长洪继续感慨地说着:“你呢,大度,重义轻财,结果得既人心又得以财,自有威信。有你这么个猴在后面牵着我,我在外面干事——当然不是个坏事啊,就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很挣面子。嘿嘿,说实话,我都情愿让你这个猴给牵着;香玲呢,就不一样了,有点财迷,见东西就搂,当然,她搂不着别人,只能搂自家的,长了能不生气?她还有点小心眼,个性又强,你没看出来?这几个月河江哥一家人都尽让着她呢。” “别瞎胡说”春凤用手指弹了弹长洪的嘴巴。 “我没胡说,”长洪攥住春凤的手,“我这老江湖了,十几岁就在外面混荡,啥人看不明白?他那一家人,香玲要是撕开了脸皮,要得有一场架要吵呢!河江哥的心事很好,比你我都强,他要展抱负,我想着得走点儿弯路。” “啥弯路?挑明了不走不就是了?”春凤直视着长洪的眼睛,恨不能即刻就能从他眼睛里得到答案。 “看把你吓的,我是说他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缀住了他的脚,河江哥要起家,香玲的思想得先变,要不,后院光冒烟,谁能有心事干事儿?河江哥有个班上着,还有个盼头,要搁咱老百姓,老土里刨食儿永远别想发家,窝窝囊囊过一辈子。”“也是的,啊,”春凤思索着说,“你没请示就敢往外借五百元钱,听说河江哥还了一百无的帐,成了闹分家的直接导火索。唉,长洪,你没事时,咱多帮帮河江哥。” “河江哥的脑子比我还会想,用不着我帮。关键是你们女人,你能多影响影响香玲,河江哥日后就能出开身。他有文化,肯定比我有出息。” “哟呵!你转着弯儿夸自个儿来了,还出息了你?不听你理论了,睡觉。”春凤拉开被子,蒙上头,一会儿,又突然掀开,自顾自地说,“你的理论皮耍得比我还强。” “还不都是你教的,咋的?嫌徒弟超过师傅了?我给你说啊,咱俩的话就此打住,出了门千万不能乱说,啊,关系再好也不能乱说。”长洪拍拍春凤的脸,扭身熄灭了灯。 第八节 河江爹加了个早上的班,趁砖机上休息吃饭的空,回家来找河江。河江正推着车子准备出门。 “你这是干啥去?” “我先到班上看看,没啥事,我就去医院,我给我娘说了,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见是爹进来了,河江停住了车子。 “这是二百元钱,你先拿着,或许医院里用得着,你娘昨晚都给我说了。看你的空儿,啥时候捎上你娘,到医院里看看。”原来,早上河江爹从长洪那儿提前支了二百元的工钱,给河江送钱来了。 “说好了,明天一早我带着我娘去医院。这钱我不要,长洪昨晚给了我五百块钱。”河江急忙解释。 “呀!”河江爹惊得张大了嘴巴,“咱这不是从长洪那儿多支了钱吗?我工钱该不恁些啊,七百块呢,这二百我得给长洪送去。” “大,我这钱是我借的。你没多支钱,你那钱你就搁着收麦子用吧。” “哦,你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了。今年咱们就搁一个场里打麦吧,你俩就不用操心这事了,想干了给帮点忙就行。该长洪的钱我让他从工钱里慢慢地扣。咱有现成的人在那儿干活,帐拖长了也不好看。”河江爹收起了那二百元钱,装进了腰里。 “大,您千万别,搁一个场里打麦子行,您千万别让长洪扣您的工钱,这帐,我能还得起。见了长洪,我给他说一声,不让他扣您的钱。您走吧,我得上班,别忘了给锁上大门。”害怕父亲给自己下命令、争辩,长洪骑上车子走了。 河江爹望着懂事的儿子,心里有点酸楚,后悔没能让河江再去上学,一辈子就这样耽误在农村了。在院子里呆站了一会儿,河江爹给儿子锁上大门,回家吃饭去了,吃过饭还得上工。 几个人几天下来,也没打听着到底是哪个拖拉机把香玲爹给照进了沟里,长洪托人合计了一下,能上乡窑上拉砖,正常走得着香玲爹村口那条大路的拖拉机有十多辆,加上当时附近有一条大路要整修,拖拉机根本不让过,很多拖拉机也到这条路上来了,每天过的拖拉机拢共有二十几辆呢。你打听去吧,碰上个态度好的,还给你说个人话:“没看见车前面有人啊,有人我能不注意?也没发现路边上沟里有人啊,有人我能不救?”一句话把你打发了。要是碰上个粗暴的,张口就能给你个蚂蚱吃:”你怀疑我啊?我可啥都没见。给你说,你找谁也找不到我头上,再问我可给你急啦。啊!”声音大得还真给冤枉他似的。咦!还得着他了? 于是,在几乎花光了河江的那五百元钱后,香玲娘决定让香玲爹出院。给出的理由是,该割麦了,一家人不能为此都在医院里靠着,要不,家里的麦子咋收?那可是全家一年的吃用。再着,医生也说了,可以出院,多注意休息,当心别再碰着了就行,需要时再来医院检查。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香玲娘没说,那就是没找着那个肇事的拖拉机,没找着意味着花的钱今后没地儿给要去,再花就得自己掏腰包,有点舍不得。要是有那个拖拉机背后给扛着,别说住上这几天院,就是——伤筋动骨不是一百天么?就是再住上仨月的院,咱也敢住。哪怕是麦收期间——这个对老百姓来说是天大的事,照住院不误。这个原因不能随便乱说,不可靠的人给学出去,人还不得说闲话:“那哪儿的谁谁,老头子让拖拉机给撞着了,没找着那个拖拉机,老妈子就不给看了,回家等死了。”到头来落得一身的不是,名声孬。所以香玲娘见有人问起为啥出院了,只说前两个原因,至于第三个,考虑再三,对外人还是只字没提。 从医院回到家,香玲娘越想越窝囊,一口恶气没地方出,于是,天天天不明就出来,到香玲爹摔着的路上来回骂上几圈。尖细而宏亮的声音,划过黎明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扰得好多拖拉机都不敢在那个时辰走那条路了。出门都图个吉利,拉砖出去卖也是做生意,有哪个生意人愿意一大早就听到骂声,闹得一天都晦气? 香玲娘的骂声招来很多人来劝架,应该说,不叫劝架,因为没谁和香玲娘对骂,只有香玲娘的“单口秀”。不过谁也没劝得住。这天河江娘约上冯二奶也来相劝,怎样对冯二奶不说,香玲娘可没给河江娘一点面子。要搁以往,香玲娘说啥也得给留半个脸,春节的走蹄的事儿,不就是没深究吗?现在不同了,香玲年内就生孩子,有资本了,河江再想翻缸,那就得说说了。换句香玲娘的话说,俺可不象前一阵儿那样,处处忍着让着,俺现在是不怯你那一壶了,你不让我骂,你有本事给我找出来那个拖拉机?于是,拨开河江娘拉着自己胳膊的手,香玲娘扬声骂着远去。河江娘只得无可奈何地站到一边。冯二奶看看香玲爹摔着的那个沟和里面的焦砖,几步走到又骂着回来的香玲娘面前,拉着香玲娘的衣襟就走。香玲娘害怕衣服被扯烂,只得住了腔,随着冯二奶来到那堆焦砖前。“香玲娘,你咋不看看?咱应当庆幸才对。要不是这堆砖让这沟变浅了,咱不定摔成啥样呢?你还有心思骂街?”香玲娘一听,哪管冯二奶说的话,扬着脖子又要开口,冯二奶又说话了:“你儿子不上学了吧?嗯,也该说媳妇了,你这样大街上骂空,哪家闺女愿找你这样万恶朝天的婆婆?不受打听。”亏得冯二奶是常跑媒的,想出了这个招儿。香玲娘扬起的脖子当即搭拉下来,张着口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知道我要说啥。”是呀,不给亲家母留面子可以,可不能让儿子打了光棍,给自己以后惹下心事。 从此,香玲娘再没有去那条路上骂街,那条路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第三章 第一节 长洪的砖机上,决定放假一个月,并结清了麦收前的所有人的工钱。河江爹让长洪扣下点自己的钱,替河江还帐,长洪没有答应,还说了,该割麦了,谁家都当紧用钱,这事以后再说。 河江爹找了块离家最近的地儿,把地头的已熟的麦子薅掉,央河川的拖拉机带上石滚,压了个光油油的麦场,足有二分地之大。麦子打一场少一场,场地儿大了,也值当的找拖拉机,拖拉机在里边给压麦子也能转开圈。香玲爹胳膊腿的不能动,香玲决定先在娘家住着,虽身子不方便,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该割自家麦子的时候再回来,那就更得压个大场了,早早地把麦子打完,小孩子的时间都紧张。 麦熟一响,昨天早上河江爹去地头上转了转,自家的小麦有的地方还有点青头,第二天再一看,已经完全金黄色一片了。晌午头的时候,掐一小麦穗头很脆,只轻轻一弯,麦穗头就掉了,是该割麦了。 河江爹麦地的墒情孬,麦子早熟,比分给儿子那块地的麦子早熟上一两天。于是,河江爹决定先割自个的麦子,停上个三两天,再割儿子家的也不迟。熟料这个决定不久迎来了一场风波,三天后,洒江爹刚把自个地的麦子收到家,夜里一场风雨,儿子家的麦子还没割,直挺挺地就给淋在了地里。 好在第二天天就放睛了,香玲不放心,从娘家回来看看情况。还没进家,路上和人说话时就知道婆婆的粮食已收到家,而自己的麦子还在地里,而且还经了雨。当即打道婆婆家,打算与婆婆理论一下。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香玲气势汹汹地说。 河江娘正低着头坐在大门旁,在菠箕里搓着麦余子,听到说话声,没抬头就回了一句:“谁没安好心?” “你!”香玲没好气地说。 河江娘这才抬起头来,意识到香玲刚才的那句话不是玩笑了,端着菠箕站了起来,给香玲让开了路,想让香玲进院子,“香玲,这天你咋来了,快进家吧。” 香玲原地没动,“这天晴得好好的,我的家咋不能进啦?” “我是说,这天刚睛,路上不好走,再说了,地里还粘,麦杆湿,麦子不能割。你大原说的你到割你家麦子时再让你回来的,不过早回来天也好。你大下地了,看看场咋样?咱明天一早就去割麦。”河江娘解释。见香玲没有进院的意思,把簸萁放了在站在门旁的口袋上,一下子没放稳,急忙用手往上拖了托,待簸萁不再下滑,才放了手。 “说的就是这事,你咋不让你的麦子淋到地里?你儿子就那一块好地,你还让雨淋了,你让你儿子这一年咋吃饭,吃发芽的麦?你也不上地里看看,有谁家的好麦子让雨给淋了?”香玲自觉着有理,有理就得占着三分,于是,不问青红皂白,接二连三地质问着婆婆。 “你那块地地脚好,麦子熟得晚。老天爷昨夜儿要是不下雨,今儿正好割着你那块。”河江娘还是解释,希望香玲不再咋呼。 “你说得给唱的一样,俺那麦子晚熟了两天,谁信?刚才我去地里回来,那麦子要是再不割,就得让老天爷给晒焦到地里,你就是自私,光仗着我看不见?” 吵闹声引来了左邻右舍,河江娘见有人围上来,找着证明人似的,手指着众人还是对香玲解释:“不信你就问问大伙儿。大伙儿都可以证明,你那块地就是熟的晚,咱家的麦子都是你河川哥帮忙给拉的,给压的,他啥也都摸得清,不信咱找你河咱川哥去。” “是,香玲,你娘说的对,下雨前,我也见你那麦子了。”胜强娘说。 “一大家人,吵啥?割麦总得有个先后,先捡熟的割吗?”不知谁又说了一句。 “河江娘,小孩子说句不问的,别给小孩子一样。”一听这话就是上了年纪的人说的。 “我也没和她一样,我就是解释解释。”河江娘为自己争辩。 香玲自知自己在后岸村的根儿浅,难压众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踢开门口袋上的簸萁,一屁股坐在簸萁上,数落起来了,从结婚前的倍受冷落到结婚后所受的慢待,从春节的走蹄风波说到眼下的闹架原因……末了,不忘做着总结:“您都不知道哇,我有多大的委屈,要不,俺咋着能分家?这里面的话不能乱说呀,我主贱啊我,光想着你儿有学问有本事了,没想到受恁大的气啊!人家谁家娶媳妇不给盖屋子,您都看看啊,俺到现在还住在那小趴趴屋里……。我受气呀,我……。”直说得口干舌燥,嘴角起白沫。哪还顾得有孕在身,科学育儿。只顾着争理了,乡医院女医生的叮嘱早被抛到脑后了。 第二节 春凤不知啥时候站到了人堆里,先是把河江娘拉到一边,让河玲领着躲开了。河玲气不顺,一边拉着娘往外走,一边嘟哝了一句:“没见过恁不讲理的。” “别再找事了,啊,小闺女家,谁孬好说上一句,都够你架的。”春凤朝河玲板着脸说。见两人真的走了,又折回人堆,不等香玲口中的话说完,一把拉起她就走,边走边说:“嫂子,我正找你呢,有当紧的事,走,跟我回家。” 香玲见婆婆走了,说话也没多大的劲了,正想找个台阶下,见春凤拉自己,也就顺着坡跟着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离去,胜强娘走得最晚,把大门捎着给关上了。 香玲跟着春凤回到家坐定,春凤给香玲倒了一杯水。香玲正渴得要命,伸手接过杯子,不客气地仰头把水喝了个进精光,待把杯子递给春凤才抹抹嘴想着问道:“春凤妹子,你找我有啥当紧的事?” “也没啥大事。”春凤笑着说,“嫂子,我听你说话,觉着咱俩的境遇差不多,就把你拉来了,你不生气吧?” 香玲遥遥头,两眼看着春凤。 “我看咱俩是一个席上,一个苇上,都受气。”春凤接着说,“可你比我好多了,你家河江哥明理懂事,上个班,虽说是半个公家,将来也有个盼头。哪象我家长洪,大字不认识几个,还属破车的,三天不楔就得零散,一天不说他他就能得能上天。你可能也知道了,我是一赌气嫁给长洪的,可一嫁过来看见长洪那样儿,我就后悔了,天天找茬。长洪白拾个媳妇,自觉光棍、脸上有光,能得不让说一句。我俩是天天生气,好歹公婆都站在我这一边,我也就认了,着才慢慢压下长洪的性子。你看,我这都结婚年把二年了,也没敢要孩子,就因为长洪的性子不定油。你这刚结婚就怀上了,日子比我幸福地多得多。” 要说春凤受气,谁信?春凤一阵连说落加夸,香玲知道夸是前提,后面还得有话,有关自家的话。只是等着自己说下话了,说就说呗,可一张嘴说出来的还是气话:“你家公婆给你一类儿,俺家谁给我一心?啥事都瞒着我。我要是聋三不管聋四儿(事儿)正好,一问,准得惹一身不是。” “嫂子,你多心了。俺家万众一心收拾长洪,是防着他走了歪道儿,勒着他的性子让他好好过日子。你家河江哥够好、够顺着你的了,你还想啥?你是想让河江哥不听你话,由好变孬,然后再训他?”春凤故意没提香玲的公婆,还是拿长洪与河江作着比较。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着屈得慌。”香玲说着,心里是多么想让春凤再问一句:“嫂子,你有啥憋屈的?”那样,自己的话匣子就可以打开,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说自己在家中的所受的委屈了。总不能人家不上自己要说的地方理论,自己先下嘴为强吧?从没和春凤单独长时间拉过家常,有点张不开口。 “这不就对了?嫂子,连长洪都看出河江哥有出息,你难道没看出来?咱可不能让河江哥左右为难,让别人戳脊梁骨。”春凤知道香玲想说啥,她已经在河江娘门口陆陆续续听到香玲说的什么了,不想让她再重复二遍了,故意说这样的话。说时,还不忘偷偷地看了看香玲的动静。 香玲听出了话音,不吭声了,春凤先前的夸即将结束,这才叫言归正传,拐弯抹角批评自己呢。 “河江哥一家人都很老实,”春凤见香玲没反对,接着说,“你家大爷大娘一心是想让小孩上学,又不生意不买卖的没个外收入,日子过得紧巴些,给儿子说媳妇,该盖的屋没盖,该抓的面子没抓,这人都知道。嫂子,咱人已经嫁过来了,这证明咱认了命了,以前的事咱就不该追究了,是不?咱得往前看。以前的事儿想弄个明白,多问问河江哥,他应当清楚,你就没恁大的气了。家里的事,你得问准了,然后该生谁的气,你再生也不迟。” “你说这事怨我了?春凤妹妹,你这是劝我呢,还是再让我给你吵一架?合着都怨上我了。”香玲生气了,哪有这样劝人的?别说消气了,是气上加气。 “嫂子,我不和你生气,我还没说完呢,你不愿听,我就不说了。”春凤赶紧调和着气氛。 “你说吧。” 香玲一仰脖子又喝了一杯水。 “嫂子,你先别生气,我说的对你听,不对,我把你扯到俺家来,误了你的工夫,你再冲着我生气好,我保准不吭一声。我是个外人,外明不知道里暗,我不知道以前你有多大的怨气,咱不说以前,就说现在。这次割麦,我是知道的,你和河江哥都不在家,你家我大爷就把你两家的麦子合到一块儿打算了,哪块地先熟割哪块,这不为错吧?你那几亩麦子强得很,桔杆湿。割倒了要不就得占个场谁也用不上,要不就是凉晒在地里,如果麦子割倒凉晒在地里碰上连阴天,还不如不割呢。咱都庄稼人,你也知道贴着地皮的那层麦穗占上土就爱发芽,那可就是得真吃发芽的麦了。所以,你家大爷就先割了他的麦子,谁知道就下雨了呢?嫂子,我家还有几亩地没割呢,还有一块割倒了没顾得拉,都经雨淋了。还好,天立马就晴了,不碍事。反过来说,就是天不晴,咱也没法,你说是不,嫂子?” 都说自家的麦子长势好,连春凤也这样说。香玲没话说了,起身要走。 春凤知道自己的话管用了,极力挽留:“嫂子,都在气头上,你上哪儿去?不能再吵了。响午,就在这儿吃饭,我今天也没事,咱姊妹俩再好好地聊聊。” “哪能在这儿吃饭?我也不生气了,我回去做。” “你那冷锅冷灶的,还一个人,不值当的。” “那我回娘家,河江还在那儿呢。” “那就更不值当的了,明天你那麦就该割,人天不明就得下地,你还得来回跑,你不走河江哥自然就得回来。怎么,在我这儿顿饭能咋着?我的饭不好吃?” “不是,”香玲只得停了下来,答应在春凤家吃饭。 第三节 河江娘与河玲走着,见河川家开着大门就走了进去。河川媳妇从旁边闪了进来,惊得河玲抱紧了娘的胳膊,惊恐地向后望着。见是河川媳妇,惊魂未定地说:“唉,大嫂,你吓死我了!” 河川媳妇当即笑了,“河玲,你吓得啥?你嫂子让你春凤嫂子给拉走了。” 河江娘被河玲拉了个趔趄,待站住了脚,顺着河玲的方向后看,觉着不好意思,“侄媳妇,你家大门开着,我还以为你在家呢,你看,我没招呼就进来了。” “没事的,婶儿,进来坐吧。”河川媳妇热情地招呼着,解释着没在家的原因,“我隐约听着象香玲在咋呼,又不相信,就出去了,果然是香玲,婶儿,香玲不是回娘家了吗?啥时回来的?” 河川媳妇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件没洗的衣服,打了打身旁的一个很久没坐的小椅子,又用嘴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然后把衣服向后压水井旁边的洗衣盆扔去,衣服一半搭在盆沿上,一半浸在了水里。 “你看你,大嫂,谁要坐的话,我擦擦板凳就行了。”河玲缓过神来,抽回随衣服走到盆沿上的目光,笑着说道。 “该洗的衣服了,”河川媳妇也转过头,伸手抓着椅子背,把小椅子递给河江娘,“婶,坐吧” 河江娘接过椅子放下,见人都站着,也没有坐,站着回答河川媳妇的问话:“香玲爹不是摔着了吗?她这一段时间都在她娘家住着呢,今儿刚回来,这不,回来就干了一仗。” “我说呢,婶儿我刚走到你家门口,就看到春凤往外拉你,我要过去拉走你家香玲,春凤又折回了头把她拉走了。回头我就撵你,这刚到门口就撵上了。婶儿,你俩吵啥呢?”河川媳妇接过话说。 “嫌没先割她的麦子,经雨淋了,”河玲快言快语,没等娘说话就接上茬了。 “香玲妹子也真是,这天不也睛了吗?又没连阴天,麦子也没咋的。”河江爹割麦,都是央河川开拖拉机帮的忙,河川媳妇自然知道些河江爹收麦的情况, “再说了,两天前她那麦子还青着杆儿呢,香玲妹子这样闹有点过分了,又不是不给操心给你割。” “她那是借由撒闷气儿呢!没影儿的事都扯得有鼻子眼儿。”河玲心里不搁话,还想往下说。 “扯恁些干啥?一桩说一桩的。”河东娘想让女儿住嘴,招了腔,“那啥,侄媳妇,俺家大门还没关,还有活没干完呢,河玲,咱走吧。” “我地大嫂这儿玩会儿,你先走吧。”河玲觉着还活没说完,让娘先走了,自己则拉过刚才擦过的小椅子坐下来,不客气地说,“没谁坐?我坐啦。” 第四节 河江爹出了家门先是去了场里,场还湿,没敢往里踩,害怕踩上泥来,压麦子就不好压了。于是,就又去了儿子的那块麦地,还好,小麦虽经了雨,却一点儿没歪,只是麦杆上太湿,不能进人。河江爹在地头上蹲了一会儿,想着没啥事可干,习惯性地向长洪的砖机上走去,远远地就看见长洪和他爹正在扯盖砖坯的塑料纸。 “长洪,这天刚睛,你就扯塑料纸了?”河江爹疑惑地问,“你就不怕晚上再下雨?多盖一天,也不咋的。” “大爷,你咋来了,这是放假那天下午挤的砖坯,还没干透,我怕它底层禁不住水浸,甭再歪了?先掀开晾晾,晚上要阴天再盖上。”长洪扯着塑料纸回答。 “那倒也是,”河江爹走到一排砖坯前停住了脚步,拿起一块砖坯在手中掂着,并用手指弹了弹,“长洪,这砖烧出来,你等着瞧吧,只要烧窑的老师儿不出错,保准被哄抢,卖个好价。” “大爷 ,看你夸的,咱但愿能那样呗!”长洪说着,走到了河江爹站的地儿,也拿起一块砖坯,“这上面的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怕这最底层的沾上水,发软了,塌了架。咱没经验,就得勤快点儿,勤盖勤掀,从砖坯上就不出次品。” “长洪,”河江爹把砖坯放到原处, “嗯,”长洪拿砖坯的手停在空中,抬眼看着河江爹,“大爷,还有啥事?” “我咋听说人家有的砖机上的砖坯都码成大垛存起来了呢?”河江爹往前探着身子,歪着头看着长洪,想从他的脸上寻找答案。 “他那是砖迟,卖的慢,砖坯不码大垛,能往哪放?咱这个窑上不存在卖不动的事儿,咱不用愁,码那干吗?”长洪想都没想,张口就来。 “我觉着呢,”见长洪已经又开始了掀另一排的塑料纸了,河江爹换了个地方,也准备干活,“也不全对,我老觉得呢,哎,长洪,如果有能力的话,咱也存点砖坯放到明年一开春卖,窑上要是点火早,说不准能卖个好价钱呢。头一年,咱可以少存点儿。” “咦,我咋没想到呢?大爷,咱看看形势吧,我问问窑主明年啥打算。”长洪停下手中的活儿,“哎,大爷,你不用干了。” “我又没啥事,这下雨刚睛,地里也没活。”河江爹的塑料纸掀得比长洪还快,只得站起身回头对长洪说话。 “河江大,河江大?” 河江爹刚一站身,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扭头朝大路瞧,冯二奶正急匆匆地扛了个口袋走路,脸朝这儿转着并扬着胳膊,显然是在和自己说话。 “二婶,你叫我?”河江爹扬脸向冯二奶喊着,边喊边干活,耳朵则支着,想仔细地听听冯二奶的回话。 “嗯,是我叫你”冯二奶看准了真是河江爹,把口袋挪到前面想提着小跑,不得劲儿,复又扛在肩上匆匆走着,边走边还扬声说:“你还顾着在这儿帮忙?快回家吧,香玲和河江娘吵架呢。” “瞎说,香玲没在家,在她娘家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河江爹半信半疑。 “您还不知道,她能有啥真话?”长洪已撵了上来,小声对河江爹说。 河江爹看了看长洪,又狐疑地望着冯二奶,见冯二奶走得近了些,着急地问:“二婶,你咋知道的?” 俺家开发说的,我去拾麦,开发给我要钥匙想进家,说香玲正在你家大门口嚷嚷呢,这不,我麦都不拾了,回家看看。娘家亲戚有事,知道了不能不管。你也别干了,快回家吧。”冯二奶把口袋靠在路边的树上用膝盖抵着,一手扶着树干,狼狈地歇着气说:“走不,咱俩一块儿走?” “你家开发呢?不让他给你扛着?”长洪插上了话。他有点不信冯二奶,想逮着开发再验证一下。 “早拿着钥匙走了,我撵不上他,他腿快,”冯二奶不满长洪插一杠子,嫌他误事。不过话里可没表现出来,“我这不贪拾几把麦子吗?也没让他扛。谁知这湿麦子死沉,就拾这么点儿,累得我呼呼直喘。 长洪心里止不住笑了,暗想,活该,谁让你财迷?口袋里不定装的是谁家的麦子呢,还拾麦去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可没敢给冯二奶看,强忍住笑,转而背对着冯二奶对河江爹说,“大爷,你回家看看吧,这儿也一会儿就干完了。” 河江爹看见冯二奶的口袋没满,倒是有点相信冯二奶的话了。冯二奶每年都拾上百斤的麦子,要按她的脾味,不拾满口袋是绝对不会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家看看也好。想大这儿,河江爹给长洪招呼了一声,把手底下的塑料纸掀到头,就着旁边坑里的一小洼雨水洗了洗手,摔了摔,又绕过坑,来到冯二奶跟前,扛起口袋说:“走吧,二婶儿。” 冯二奶一点儿也没客气。只管让河江爹扛着口袋,自己轻松也跟着,回家了。 一路上,河江爹揣摩着香玲回来吵闹的原因,怎么也想不起个的所然来。人还没进村,就万分注意地听着村里的异常动静。到了往冯二奶家拐的路口,河江爹把口袋递给冯二奶,一个人回了家。家里的大门虚掩着,院子里也没人。于是,河江爹奇怪地蹲了下来,掏出烟叶包,拿出卷烟纸,心神不定地卷着烟。 第五节 河江娘一进门就看到了蹲在院中的抽烟的河江爹,河江爹那闷闷不乐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让河江娘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怨气不由得冲上心来。 “你这会儿倒心静了,躲过一截了,这会儿蔫了!当初给儿子说媳妇时候的硬劲哪去了?让狗吃了? “这不回来吗?我下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回来时觉着没事帮长洪掀了掀盖砖坯的塑料纸,要不是人说,我还不知道呢。”河江爹看着生气的河江娘,解释着。末了,猛吸一口手中的已经快烧到手指的烟头,随即扔到了墙根。 “我给你说,从今往后,儿子家的活给你说了你再干,没给你说,你再着急也不能干,你这弄得是哪一套?又当了儿子一回家,结果想出力还不落好,落得个瞎操心,连累得我也跟着受气,”河江娘火药味十足,撒着怨气。 “到底咋回事吗?你这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不着边际。”河江爹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就不会小声点儿,儿媳妇在春凤家呢,嫌你没先割她的麦子了。”河江娘没好气地回答,一句话道破缘由,继续坐在大门旁,想干完刚才的活。 “我去给她说开去。”说着,河江爹几步来到大门处。 河江娘怕再闹架,忽地站了起来,手把着门:“祸害,你能不再找事了不?春凤能不给她说?往后,咱了分清就是了。” 河江爹犹豫地站在门口,河江娘火气也没那么大了,趁机去给找点儿活干,“去,把这个口袋给扛到屋里去,这活我也不干了。“ 河江爹扛起口袋就进了里屋,口袋往门后一扔,坐在小板凳上,又抽起了闷烟,河江娘提着簸箕也进了屋。 “河江大?”这回河江娘的语气没那么冲了,害怕再扇起河江爹的火。 河江爹闷不作声地看了湘江江娘一眼。 “河江大,”河江娘又叫了一声,看看河江爹没啥动静,接着说,“咱还有个老二呢,天吵架落个啥名声?还说媳妇不?我说,老二要再搁家说媳妇,你可不能硬当家了。你说,咱家是你会吵架还是我会吵架?都不会,都不是那样的人,要是再来个厉害的儿媳妇当道,咱后半辈子不就成了受气的布袋了?将来老了,靠谁去?给那戏里唱的一样,玩的一样就给弄到墙头上了。” “你扯恁远干啥?”河江爹不满地说。 “这还能有几年?不信你看,河冰只要不上学,不长时间就得有给说媳妇的。” “老二得让他上学呢,先不说这了。“ “这回你眼光放开了?”河江娘抢白道。咱河江该说媳妇那阵儿,我说孩子正上着学,往后拖上个一两年再说,你偏说家穷,孩子正上着学是说媳妇的一大资本,老百姓指着上学,能有几个上好的?省倒是省了点儿,可闹矛盾比谁家都提了一大点儿,有谁家刚娶的媳妇吵架吵到大街上去的?这不明摆着找事吗?我看哪,你那给儿子说媒时省的俩钱,不出几年就得连本加利都得还过去。” “你咋这样说?”河江爹明显地不信。“都分家另过的。各过各的就是了。 “分家也有一小段时间了,你啥分清亮了?没有还不是管你这儿拿?反过来你再去要回来试试?有些婆婆妈妈的小事,你们根本就不上心。我是感觉出来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咱家的孩子,打小就没有一个象她那样的,一个个都傻得东西都掉到了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捡起来装到腰里,就是拾起来也是给人家拾起来的。唉,我真怕将来过不肃静,咱搭了东西不落人不说,担心儿子在跟前也得受气。 “你这老娘们儿,啥时候还这文化人一般多愁善感了?还净往坏处想!”河江爹拧了拧了脖子,来了气儿,“我说去长洪家说事吧,你这不让去,成天就知道瞎嘟囔嘴,我头都大了,知道不?不嘟囔能死你?” “你就拧吧你?啥家儿都叫你当瞎!不识抬举,不给你说了。”说完,河江娘出了堂屋,气得眼里包着泪儿,站在院子里。实在没事干,看看天该做饭了,又扭头没好气地对河江爹说,“我做饭了,河玲在她河川哥家,你没事就把她喊来,让她去喊香玲来吃饭,不能老呆在春凤家,人家也该做饭了。” 河江爹何偿不认为河江娘说得对呢?只是河江娘末了一句话引得心烦,才又发了脾气,本来这一段时间对没让河江继续上学,心里感到隐隐作痛,后悔。再搭上儿子受气,脑袋顿时乱作一团麻。当河江娘起身往外出的当儿,河江爹才意识到自己的脾气大了,说错了话,刚受了儿媳妇一通气,这阵儿河江娘应当受到安慰才是,于是眼睛一直盯着河江娘,生怕河江娘脾气爆发,有啥闪失。当听到河江娘让喊女儿,“噌”地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说:“我去,我去。” 冯二奶就是在这个时候进的院子,她先是在家磨蹭了一阵儿,想着最好能有个人把架给劝住了再去,这样即抓足了面子,又不用费口舌。香玲那个黄毛丫头,别看是娘家人,关键时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噎人能噎个半死,治人不留空儿,去早了怕自己是劝不下,失了脸面。在问了儿子吵架的地儿后,先是去了河江家,当然没人,这才又拐到河江娘家,见门口没人,暗暗怨自己来晚了,先是贴在大门缝上听了一阵儿,没听见香玲的声音。当听到河江爹要出去的时候,不失时机地推开了门。 “上哪去?我刚才去了河江那院儿,铁将军把门。人呢?都没事了吧?”冯二奶急切地表示着关心。 正在厨房刷锅的河江娘听着不顺耳了,哼,说得咋一个点都不孬,却不值啄磨,难道我去儿子门口找儿媳妇吵架?一个村里打交道都二三十年了,你也不称上四两棉花纺(访)一纺(访),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见我和谁吵过架?宁愿受屈,都不去招那是非。想到这儿,手中的水瓢往桶里一扔,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角。冯二奶听到响声,径直朝灶屋走来,先是看到河江娘的两只脚,不加思索地说了一句:“都开始做饭了,这不都没事了吗? 几次事经历下来,河江娘最烦听冯二奶的漫不经心不痛不痒的眼皮子话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还想要发生啥事?” 冯二奶这才发觉了河江娘生气了,而且好象是冲着自己来的,赶紧退了回来。河江爹已走到大门口,冯二奶撵上来,讪笑了几下,问香玲在哪儿。 河江爹明白过来,冯二奶来劝架,只是为为香玲。一句话没说,生气地朝春凤家努了努嘴。冯二奶两脚生风,疾步向春凤家走去。河江爹望着冯二奶的背影,站了好大一会儿,直至冯二奶拐进春凤家才移动了脚步。 第六节 香玲当然没回到婆婆那儿吃饭,对冯二奶的劝说也是一耳朵听一耳朵冒地没往心里去。在春凤家吃了饭,说是回自家的小院,就从春凤家走了出来,在自己院里转悠了一圈后,推起自己的车,迅速回了娘家。 而杨河江对家里所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几天前,乡里抽调各部门精干力量组成麦收帮扶小分队,杨河江也在其中。动员会上,王乡长还特别强调,成员要一竿子插到底,包村包队甚至包困难户,确保小麦及时颗粒归仓,确保老百姓按时积极主动地上交公粮。根据以往的经验,队员下村服务时,一说给干活,老百姓拍双手欢迎,可活干完了,一说再每人交百儿八十斤的公粮,有的老百姓就不乐意了,就起横劲了,所以说收公粮年年都有难题,希望各队员要认清形势,把工作当成一项重要的任务来抓,不要流于表面现象。还说啥时完成了任务,啥时间小分队解散。谁提前完成了任务,所包的村及早交上了公粮,谁就会受到表彰,提前回乡里上班。会议临结束时,王乡长还特意让办公室列出各村的“剌头”和困难户名单,前岸村陈永联就是其中的“刺头”一个。陈永联是香玲的父亲,也就是杨河江那摔断了腿的老岳父。香玲爹倒不是因为温饱没解决而不愿交公粮,只是多年的小生意经验使他深刻体会到了有巧没巧都在末了的深刻含义,所以每年交公粮、收提留什么的都拖到最后,能少交一个是一个,有时磨得村干部陈永明———也是他本家堂兄弟——没法,给他免个仨核子俩枣的,香玲爹就会觉得非常有成绩,这才高高兴兴地该干吗干吗了,很有面子。 考虑到多少能帮家里一点忙,村里的干部也都熟,再者,就是普通人也几乎是成天碰头打脸的,即使叫不上来名字,说起话来也大致知道哪家大门朝哪,不看僧面看佛面,工作可能好做点。于是,杨河江毫不犹豫地一对一包了自己的村。可是,回家一说,香玲怎么也不同意,说那边爹今年摔着了,不能干活不说,吃喝拉撒还得占个人,没有精干劳力收麦子了。这边倒好说,没你活照样干,以前你上学不在家,麦子不是好好地收到家来了吗?杨河江想想也是,回头找主任张朋改包前岸村,可承包前岸村的那个同事不乐意了。人家包前岸村,图的就是个离家近,改包了后岸村,过个河不说,还得多走几里路,太不方便了。后来,杨河江软磨硬泡,答应人家有难茬就交给自己,决不让她作难,才终于对换成功了。 可以这样说,杨河江承包前岸村给香玲娘家一家带来了福音。香玲就不用说了,连香玲娘都没大用下地,杨河江就和香玲的大弟弟一块儿把麦子给收到家里来了。得知香玲家有啥难处,支书陈永明有求必应,甚至不求也应。他家有辆二手的拖拉机,可没少帮香玲家的忙,只要一时用不着,十有八九是香玲家在用着,当然油钱香玲家还是得拿的。杨河江就是这个时候学会开拖拉机的。 杨河江是第一次独自包村,工作起来十分认真。闲暇时,没少往村里孤寡老人及那些困难户家里跑,这些人家缺家什儿少劳力的,地也种的不怎么样,麦子往往收到最后,最终也往往易成为交公粮的困难户。对这些人家的困难,杨河江也是有求必应,甚至不求也应。还拿出来支书家的拖拉机备用,吃紧当忙,需要帮忙时,开上就走。弄得支书陈永明也是干瞪眼没法说,说了害怕落个不支持工作的嫌疑。又本村本土的,再心疼拖拉机,说不帮也开不了那口。香玲回家吵架那天,杨河江前脚出去要拉上支书去串串门,香玲后脚就紧跟前出了门回婆家看自个的小麦去了。等香玲回来,杨河家还在外面呢。 按道理,无论怎样说,香玲都不该在婆家闹那一出溜子,人家河江在你家干得欢天喜地,你再怎么着也得顾个大面儿,真不该当众生那么大的气。可当时就有人给总结了,说象河江娘这一辈儿当婆婆的最不值了,过去吧,啥都听老婆婆的,觉着受老婆婆的气。这“四人帮”都粉碎了,换了天地了,该翻身了,却又扭过脸受儿媳妇气。儿媳妇只疼东西不疼人,谁也没法,谁摊上谁倒霉。 香玲爹虽说不能干活,可有河江在村里支着,麦收不但没落后,还走在了别人前头,比自己好胳膊好腿儿时还强。便逢人就说找了这样的女婿,一辈子也值了。于是,对河江的工作非常支持,第一个报名交了公粮,还多交了几十斤呢。 前岸村麦收期间的各项工作都走在了全乡前头。后来,乡里开总结会,村支书陈永明被提名受到了表扬,那脸上的喜悦之情至始至终都没掩饰得住。 第四章 第一节 日子就这样磕磕碰碰地过着,正如河江娘所说,儿媳妇和自己家人就不是一路性格的。自家人——包括已经分出去的儿子河江,都老实巴脚的,遇事没有多少花花肠子,能饶人处且饶人;而香玲就不同了,打小养成的性格,性子泼辣,得理不让人,无理还想占三分。 话不投机半句都不愿说,一段时间以来,香玲在路上走着,眼看着要遇上婆婆了,马上改道儿,为的就是不愿打那声招呼,看着心烦。平时,实在用得着公婆时,差河江去跑腿,碰上不如意了,横鼻子竖眼的在家见谁给谁个脸色儿看。河江娘也是,儿媳妇不待见自己,那就识趣儿。下地干活时,本来常走的儿子门前的近路也不走了,改路线,惹不起就躲得起。条条大路通罗马,哼!不走你那路还就不信干不了那活?即使没道儿我也能给踩出条路来!有事用着儿子了——当然找香玲会碰壁,等儿子河江来自己家时再说,或者去村外儿子上下班的路上等。下下策,差女儿河玲去儿子家喊她哥。之所以是下下策,就是因为河玲也不愿意去哥哥的小院子,免得碰上嫂子吃个脸色或者挨上一句不中听的啥话,支使河玲也很难。 而河江呢,左右为难,却还再不懈地往一块儿锔着早已破碎的缸。大多的时候,理都在爹娘那儿,爹娘从没过多地指责过香玲,也从没满腹牢骚地埋怨过自己,可爹娘不说比说还让河江心里难受,河江知道,爹娘那是有苦往肚里咽。劝香玲不听,看看香玲渐渐隆起的肚子,河江也没法,为了下一代,总不能连孩子也受牵连吧?所以,香玲在枕边的“破伤风”吹得河江耳朵都起了老茧,心底下还是不忍翻那个脸,干气。 杨河江渴望着曙光的到来…… 第二节 一件大事的到来又使一家人走到一块儿共事了———香玲要生孩子了。 盼星星盼月亮,小孩儿盼过年一般,杨河江就盼着这事情的到来,不为别的,就为能借此机会来缓和一下家里的矛盾。近一年下来,心里过得太压抑了,如履薄冰一般,每天回到家都小心翼翼,无论哪儿有点动静,都会胆战心惊出一身的冷汗,生怕干戈又动起。 最后一次从医院检查完回到家,河江就有主意了,生孩子要人侍候月子,按照风俗,婆婆侍候儿媳妇合情合理,以前香玲系下的疙瘩,如今也该她来解了,不然的话,矛盾何时能休?距离生孩子没有几天的光景了,杨河江特留意香玲的一言一行,只要香玲冷不防叫自己一声,心里准得立马“咯噔”一下,莫非开口让自己请娘来去?可每次头都是高兴地扭过去,再扫兴地扭回来。其不知,香玲比河江还有耐性,生下的孩子姓杨,你们不急我才急呢,车到山前,不信婆婆不来! 事情终于在香玲娘来看女儿后被香玲提了出来,那天,香玲娘来看香玲,娘俩说着话,当香玲娘问及小孩的出生时,问用的麻尿布、衣帽等都准备好了没有,香玲没言语了。这几天看着河江眼巴巴地想从自己这儿盼点儿什么,自己明知却赌气不提那茬,这样下麻烦了,娘问起来了,真不知道婆婆准备了没有,准备地啥样了?当即,香玲急切切地望着河江,寻求着答案,河江却别过脸去,洋装不知,故意不理香玲。香玲娘一看,事到临头了,还啥都没有,生气了。嘁里啪拉嚷了两人一顿,说都是有讲究的,小孩生孩生下来,姓杨,一出生先穿杨家衣服才对,将来长大了,懂理。守着河江,不敢多说河江娘的的不是,只是一个劲儿地说两个人都不懂事。送走了娘,香玲吃不住劲了,担心孩子一出生要是真的啥都没有,那不傻眼了? 晚上,坐在床上在心里盘算了半天,看见河江关上堂屋门走到了自己跟前,忍不住问道:“啥都准备好了吧?” “啥‘啥都准备好了吧?’没听懂。”河江和衣向外侧躺在床上,用被角盖住了半截身子,拿起床上的一本书要看。冬天夜长,睡不着时,看书能打发时间。 “我是说,那……给小孩穿的用的,都准备好了吧?”香玲吞吞吐吐。 “谁给准备的?”河江继续洋装不知,侧仰着头,想翻过身子的样子,但没有,只是接着这问,“我说,你那、那的结巴了一阵子,是想问你娘给准备好了吧?还是想说咱娘给准备好了吧?”还特意加重了“你”、“咱”两个字的语气。 一句话道破缘由,香玲有点尴尬,刚才就是没想好在对婆婆的称呼上是给河江“咱着”还是给河江“你”着,才犹豫了半天,还好,河江背对着自己,没有觉察到自己脸上瞬间即逝的表情。说成“咱娘给准备好了吧?”天经地义,可半年多没与婆婆说过半句话了,这时“咱”着,那个“咱”有点生分;说“你娘给准备好了吧”最顺嘴,可这时候说出来又突然觉得不太合适。生孩子的事儿婆婆到现在都不闻不问,不见边影儿,再这样往下呕气,恐怕对自己不利了。所以呀,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不“你”也不“咱”,直接问“准备好了吧”,话音里,你河江不憨不傻的,应当明白。偏偏杨河江较了真,装傻,打破砂锅问(纹)到底,还想把话给挑明了。 “说话呀。”杨河江悬在半空的脖子累了,见香玲好一阵没吭声,崔促道。 “当然是你娘给准备好了吗?还能有谁?”香玲这回没再迟疑,张口就来。 要搁平时,香玲“你”、“我”的分恁清,杨河江即使心里不满,嘴上也不会表现什么,如今想缓和一下全家的气氛,既然你香玲有错在先,我也就不客气了,以牙还牙。 “没有,我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河江没好气地回答,并且,头重重地摔在枕头上,书合都没合就扔到了桌子上。 “生气了?” “是” “真的?” “生气还有假的?我这人从不来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河江又昂起了头,“以前的过去就过去了,我那是怕伤着孩子,为下一代着想。从现在开始,你嫁给了我,我的就是你的,我娘也是你娘,我爹就是你爹,和我说话,见称呼你得给我‘咱着’,咱大、咱娘、咱弟弟、咱妹妹。别给我提你娘、你大的,我听着刺耳朵,知道吗? “多大的事,生那么大的气?不就是个称呼吗?” “事再小也是事,小事就不兴生气啦?有的人无缘无故,单就看不顺眼还发脾气呢!”由于背对香玲,说罢仔细地听着香玲的动作。 “别指东道西的,啊?”香玲来了一句。 “多心了不是?你的小脑子成天想着呕气了。你也不想想,你的脸见家人谁都吊着,欠你钱似的,谁吃饱的撑的,没事儿上你这儿来找气受?说实话,爹娘离开咱,他们还有俩闺女一个儿呢,还有指望,咱离开爹娘试试,这不马上就作难了吧?晚几天进了医院,娘要是再不畏边儿,大人小孩儿遭罪不说,那人可就丢远了,医院里哪儿的人没有?”杨河江真假参半,绷着脸唬着说。 香玲那儿又好一阵儿不吭声了。河江知道香玲听心里去了,脸上挂着微笑躺下了。香玲爹住院的时候,香玲在医院里呆过,知道医院病房里鱼龙混杂,真的哪儿人都有,不光这些,那些陪床,闲着没事,唠起嗑来,议论人能说到人骨子里面去。 第二天,河江瞅准机会,当真不当假地又给香玲说:“有空我去娘那儿一趟,娘这一两天要是来了,你可不能再寒着脸了,知道不?得先说话。” 香玲听后没说话,河江知道自己的打算暂时有了眉目。 第三节 其实,河江娘早已把婴儿用的各种物品都准备好了。尿布准备了一大堆,婴儿穿的棉袄等穿的是里外三新——新里新表新棉花。几次让河江捎给香玲,看看行不,河江就是不拿,老是说在哪儿放也是放,到时候用时再来拿是一个样儿。后来,河江娘觉着别再让香玲犯了误会,还几次寻思着要亲自给香玲送去。女儿河玲一说嫂子就光看着咱不顺眼了,要是挑出个毛病啥的,又得吃不了兜着走,别没事找事了,咱做了就行呗,到时候拿过来就给小孩穿身上,合不合适再改也不迟。河江娘这才作罢,把所有的婴儿用品用一个新包袱包好,在自个家搁置下来。不过,见了河江曾经特意嘱咐了一番,别让香玲急心。 说真的,杨河江一开始对娘说的话也没当回事,心烦。媳妇一不顺心,爱有意找茬。啥事不管不问,在家里还有可能过一天平稳一天,管了,一旦香玲使起横来岂不没事找事?就好比乡里每天的例行点名一样,那些没来的平安无事,在场的却挨了一顿训斥,出了工却没得好。所以采取自由发展的方式。渐渐地,回过味来了,过一天算一天不是个长法,总得有面对的时候,矛盾得试着解决。于是,香玲娘来的这天,彻底打定主意。香玲心胜,凡事爱占个先,占个上风,娘那边采取的只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势,矛盾的根在香玲这儿。那天,见香玲松了口,听心里去了自己的话,瞅了个空就到娘这儿来了。 河江来时,河江娘正在大门口准备外出,见儿子来了,又跟着折回了屋里。 “娘,你说的给小孩做的衣裳呢?”杨河江开门见山。 “咋,要生啦?”河江娘吃惊地问。 “不是,娘,你倒是还记得我先前说的话?”杨河江笑了,开着玩笑。 “那是。你一来要衣裳,我就以为香玲快要生了,这么大事,能不记住?你现在要那干啥?”河江娘反问着儿子。 “娘,香玲问了。”杨河江支吾着,这时才发现犯了一个失误,香玲结下的疙瘩,又要请娘去侍候月子,应当拉她一块来才对。娘心里才会舒坦,犹豫间,让娘去见香玲的事便没有说。 “那,我让你给香玲说的,你没说?让她急心了。”河江娘奇怪,疑惑。 “噢,说了,”杨河江害怕再生误会,急忙解释,“只是,只是香玲这几天心里没底,想和你说说话。她笨着身子,不愿动,我就来了。寻思着你要去的话,把那小孩的衣裳也捎上吧。 “唉,”河江娘长舒了口气,坐了下来,“我这几天心都慌慌的,你们俩就是再大也是小孩子,生孩子的时候有个大人在跟前儿,也能镇镇神儿、稳心窝。” “娘,你不跟香玲计较啦?”杨河江喜出望外。 “唉,”河江娘又叹了一声,“我哪能跟她一样,以前我只是不想找气生,,让人笑话。就我知道的,咱家从老辈儿开始,生气时从没闹到大街上去过,到我这儿丢人了。我也想见见香玲,嘱咐嘱咐,不是你推托就是你妹阻拦的,也没去成,你倒来喊了。” 杨河江不再接话了,偷偷地观察着娘的脸色儿。自己家的事自己何偿不知道?这不也在努力和解吗? 河江娘站起身,从里间床头的老年柜子里拿出一个新包裹走到面屋递给河江:“那个,胜强娘让人喊我,说有当紧事。我先去她那儿趟,回头再拐到你那儿去。你把这包先捎走吧,让香玲先看看。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包裹,包的尿布,看看要是不够用,咱再去扯去。” 杨河江接过包裹,没有动脚,眼神祈盼地看着娘。 “走吧,我说过了去的,肯定得去。快点吧,都一阵子了,胜给娘也该急了。我去去就来,拿这包裹给干啥似的,让你捎走你就捎走。”河江娘往外推着儿子。 杨河江只得走了。 催走了儿子,河江娘却又坐了下来,心里五味杂尘。十几天前,赶集时,碰上了一位多年不见的一位远房亲戚,河江应叫她表姨的。说话间,那位亲戚问河江娶亲了没有,想给说一个。女孩儿正在外地做着工,长得不错。几天前刚回来,是家里人让回来相亲的,女孩儿却没相中。想着河江一表人才,又有学问,或许差不多。不是,咋还有人给儿子提亲呢?河江娘只得如实相告,说儿子早就结婚了,娶的是前岸村的陈家闺女香玲。如今,自己都快当奶奶了。那位亲戚快言快语,口无遮拦,说香玲爹和自己村的一户人家有亲戚,都是小生意人,常打交道。几年前不知为什么却闹了矛盾,香玲随她娘都闹到人家门儿上去了,迎着人家的门骂得啥也不是,差点儿惹怒了众邻居。还问那时候你儿媳应当还没出嫁吧?真厉害!末了,那位亲戚还问香玲结了婚脾气咋样,孝顺不?这一次河江娘没有实话实说,而是打了个圆谎,说家里都好着呢。家丑不可外扬。讪讪地与那位远房亲戚道了别,也无心赶集了。回来的路上,后悔了一路子,直后悔自己以前没替儿子好好地打听打听,一叶障目,光是顺着河江爹了。 想到河江爹,河江娘不由得往外撒了撒眼睛。河江爹去了长洪的砖机上,还没回来。这个老头子,这时候当家也没那么硬了。儿子不太会说谎,香玲也应当该反想反想了。不管如何,这一招自己得接。好了更好,不好呢,还按原样走,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胜强娘又让人捎信说赶紧去一趟,河江娘这才回过神来,锁上门上胜强娘家走去。 第四节 原来,胜强娘想给河玲说媒,男孩是娘家最小的侄子。侄子初中毕业便没再上学,跟他爹学着干杀猪的行当。这不快到新年了吗?小伙子得新年才二十刚挂两个零,精神着呢。家里啥都有,前出厦的新屋子刚盖起不久,紧跟着,就连最时髦的电视机也搬到家里来了。这不,娘家侄子出门买猪——过年时,好猪得提前订购才行,路过,便往家拐了拐,停不大会儿。胜强娘见侄子辛苦,心疼,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问起侄子的婚事。当得知侄子提亲的不少,相中的却没有时,急了,男孩,挑花了眼,一旦过了最佳年龄,在农村即使再有钱,也难找相仿的了。说着话,脑子里搜索着村里合适的闺女,便想起了河玲。河玲要比侄子小上几岁,家境虽比不上娘家好,可论貌相气质满对得起娘家侄子的,况且,河玲品行也好,性子不斜不歪的。胜强娘这一对上号,感觉事不宜迟,应当马不停蹄。为保险起见让胜强和侄子说着话,拖着时间,自己出来差人给河江娘捎信儿,意思是先让河江娘偷着瞧瞧,恨不能这媒一说就叫他成功似的。可河玲年龄小,别的不说,就害怕河江娘以河玲年龄小为借口给推了。事先没给河江娘说过此事,冷不防让河江娘来,这里还有另一层意思:表明自己没有私心,我先把娘家侄子亮出来给你们看看,生杀权完全在你们手里。尽显尊重之意。胜强娘这会儿替娘家侄子做主了。 胜强娘出去时顺手带上了大门,在门外迎上了河江娘,并说明来由。河江娘有点儿吃惊,当即推辞,一家人到现在还没有认真考虑过河玲的婚事呢,便没了主意。可禁不住胜强娘的连夸加赞,只得答应胜强娘的先偷着看看再说,以免胜强娘说自己拿架子,不给面子,今后传出去怕误了女儿的好机会。胜强是村里的木匠,胜强娘家的大门刚换的新的,连个线大的缝儿都没有,墙头又高,高过一般人的头顶。河江娘在外面根本看不到屋里人。胜强娘心急,直怨自己咋带严实门了呢,忽而又计上心头,在河江娘耳边耳语了一阵就先行推门进了院子。不久,河江娘跟了进来,装作借针线的样子,近距离地瞥眼观察了几下小伙子。 果然不出所料,河江娘以河玲年龄小为由给推了。除此之外,说出的理由还有:儿媳妇香玲过不了几天就要生孩子了,小姑子说媒,走常理,嫂子哪有不在场之理?大冷天的,香玲的身子禁不住颠簸。尽管她看着小伙子不错,长相虽说憨厚,眼睛里却透着精明。没说出的理由是:女儿河玲这是第一次有人给说媒,叫说不叫说的得回家商量商量,重点得给河玲商量商量。儿女大事,可不能再莽撞了,如今就够闹心的了,不想再找个女婿搅得全家鸡犬不宁。 胜强娘说不急,待过了年香玲生孩子坐完月子再说也行。那时候河玲长了一岁,也不小了,说亲的正好年纪。心底下却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出来时,留了个心眼,没急着给侄子说明真相,要不然,多不好,热屁股碰上个冷板凳,回头咋说?不过,河江娘也没再说什么。都留出点时间也好,过几天专门回趟娘家,正儿八经地给娘家兄弟说说这事。俗话说得好:心急喝不得热糊糊吗! 从胜强娘那儿出来,河江娘就直接朝儿子家拐了弯儿。借来的针别在了袖口上,线只要了一小段——自己家也有的,却没舍得扔,一圈一圈地绕过针,直至绕完又按了按线头才罢。 河江家的大门敞着,堂屋门也半开,院子里却没有人。 “河江?”河江娘喊了一声,没人应,不由自言自语小声说了一句,“这时候早应该到家了呀。”随即站在了院子里。 屋里的香玲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稍一愣神,出了屋。 “河江呢”河江娘看见香玲的身子,先开了口。 “出去了还没进家呢,”这时的香玲已经走了出来,见果然是婆婆,不远不近地住了脚,以便正常的说话声足以能让两人完全听见。 “咦,早该来到了呀,比我出来的还早呢。他拿着东西能拐到哪儿去?”河江娘惊奇后又埋怨儿子,“都是小孩子的衣物,哪能拿着乱跑?这孩子” “谁乱跑了。”杨河江声到人到,已经进了大门。 河江娘与香玲同时抬眼看着河江,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那你到哪儿去了?”话还没落音,互望着笑了。太巧了。 看到两人似乎干戈化作玉帛,杨河江欣慰把包裹递给娘:“我这不是路上被绊住脚了吗?” 说完,三人进了屋…… 原来,杨河江从娘那儿出来后,娘没跟着,也无心那么快就进家,慢腾腾地甩着包裹走着。路上碰上了冯二奶,被冯二奶交喊走小坐了一会儿。冯二奶当初给儿子说亲时许下的(也是在村里边喊下的)要盖楼的。近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儿子开发昨天喊女孩儿玩,被她娘嘟囔得差点下不了台。你说,说就的媳妇谁不想早点儿娶回家,省得夜长梦多。无奈,万事具备,只欠东风,那是老太婆裹脚——钱(前)头子窄,钱不够啊。儿子开发在长洪的砖机上挣了不少钱,可能架住三天两头往女方跑的花销,根本剩不了多少。全指望闺女,闺女家今年的情况也不太好,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其它亲戚能帮的也是杯水车薪。昨晚,冯二奶愁得几乎一夜没睡,看见河江,才想起一招儿:让河江给借点钱,哪怕贷款也行,明年开了春,给开发把屋子盖起来。 听完冯二奶的诉说,杨河江没敢立马答应冯二奶的要求,自己还还欠着一屁股两肋巴的账呢。香玲还要生孩子,估计账今年还还不清。人家过得年年有余,自己倒好,一年到头,还不完的账!记得去年贴春联时,大门小门的横批都贴的是“年年有余”,图个吉利。如今,眼看年底了,余钱没有,账倒能拉出来几大笔,惭愧。无奈,杨河江只得推诿着冯二奶,说自己也没多大的能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现在还早着呢。 杨河江也知道,别看冯二奶能说会道,巧嘴八哥般东家长西家短地常年跑个媒,但在其它方面,诚信度不高,还不如一声不啥老实巴脚的冯二爷。过后,冯二奶极有可能还得找自己。告别了冯二奶,尽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了。直到走近自家院子,隔着墙听到娘的说话声,才回过神来。于是,赶忙几步走进了院子,不,是跑进了院子。 春凤从河江家门口路过,往自己的家走,见河江家的大门敞着,不由得向里多看了几眼。听到河江娘的声音,心生疑惑,扭身捏手捏脚地进了河江家,探着身子向里望去,堂屋里娘仨正其乐融融地扯着看着婴儿的物品。春凤悄悄地又转身出来了。一家人难得的机会,不能贸然去打扰。 第五节 从此,香玲和婆婆说话时的火药味儿没那么浓了。婆媳关系不再那么剑拔弩张,渐渐偃旗息鼓了。每天,只要儿子不在家,河江娘准得去香玲那儿几趟。一是拾掇拾掇家务,二是和香玲说说话,看看香玲的动静,一旦有要生的迹象,赶紧叫人去医院。河江娘感到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即使忙得脱不开身,也得差河玲来一趟瞅瞅。 杨河江的状态也改变了不少,不再象晒半干的草那样蔫了。这几天看啥都喜滋滋的。用单位牛丰的话说:雨过天晴了。还偷偷地开着玩笑:嫂子都快生孩子的人了,咋还能滋润得你脸红扑扑的?真是齐了怪了!闹得河江几次登时就红了脸,红布一般,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还晴见彩虹了呢! 这一天,刚刚吃过早饭,香玲一个人在家。杨河江上班去了,早上劈的柴火——都是些烂树根沤木头之类的,乱糟糟的撒了一院子,一片拉场的。也是闲着没事,看着心疼又不顺眼,香玲就弯腰拣拾着柴火,摞到了墙根。有大块的,还不事地拿起地上的板斧劈上几下,就是这看似简单的“劈上几下”,闪着了腰,临近干完时,顿觉下身有股异样的感觉。慌了神,丢下斧头忙去喊人,哪里有人的影子?住得离春凤家较近,踉踉跄跄来找春凤,大门却紧锁,两口子不知到哪儿去了。迷茫间转身回家,婆婆却闪过墙角走了过来。 河江娘见香玲手捂着肚子,步履蹒跚。下意识地紧走几步,来到香玲跟前着急地问:“咋的啦?” “可能坏事了。”香玲不舒服地皱皱眉头。 “要生啦?” 香玲点点头。 河江娘把香玲扶进屋里。香玲稳了稳神,先前的异样、恐慌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随即决定去医院,且半路上到乡门口停停,再喊上河江, 进了腊月,天寒地冻的,河川很少再出车拉砖,拖拉机几乎天天在家闲着。几天前,河江就和河川说好,一旦香玲急用,拖拉机还得出差,河川满口应允。熟料,杨河江一语成真。河江娘不会骑车子,生孩子是大事,也不好喊来帮忙,拖拉机还真派上了用场。 河江娘先进家带了点钱,交待了河玲几句。找到拖拉机又找到河川,在拖拉机上铺了一层草垫子,又铺了一层被子,防震动又暖和。拖拉机拉上香玲就上了镇上的医院。 其实,让香玲去医院生孩子是杨河江早已说服家人后决定好的。毕竟,有知识,理解优生优育的好处。女人生孩子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在家让民间的接生婆草草处理完事。那样的话,心里是一百个不放心。曾经,最初在乡医院咨询时得到一本《妇女孕期知识手册》,不知给香玲读过了几遍,得按科学行事。 晚上十点零八分———医院里的表显示,香玲生下儿子,白胖而且顺产。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河江娘与河江悬了一天的心才落了下来。杨河江一骨碌从产房门口的连椅上站了起来,趴在门缝上往里瞧。里面还有一段走廊,啥都看不见,只关差推门进去了。 这一天是腊月十八。 河江爹没有去医院。儿媳妇生孩子,公公也不适合去。在家得的信儿,成天喜得嘴都合不拢,打兑打兑家里的钱,觉着不够,又出门私自错了点儿,准备孙子一回家就订下日子办喜酒。有知道的,开着玩笑对河江爹说,过年就逢喜事儿,两样又合一块儿了,一准还省钱,河江爹烧着高香了。 熟不知,说那话的都是不知道内情的。河江爹倒没省下钱,来的亲戚大都是香玲娘家那边的,所有的礼金都送给了孩子——当然是他母亲香玲给保管着。河江爹碍于情面,这次吃的比河江结婚时还要好。不信,香玲爹经常在外,吃的好啥比较多吧?连他也没挑出来啥毛病,红着脸直夸河江爹办得好,让女儿在娘家人面前抓足了面子。 第五章 第一节 儿子生下来都快满月了,还没取名字,不是不想取,是杨河江没找着一个好名,名字大气又能代表自己将来对儿子的祈盼的,天天都翻着字典查,愣没找着。人见了儿子引逗时,“小羔子小羔子”的喊。河江奶不愿意了,将来喊成个外号,不成“羊羔”了吗?当下找到河江,给穷孙子取名杨小峰,是顺着河江大爷的孙子名给叫的,河江大爷的孙子叫杨大峰。 杨河江只得给儿子取名杨小峰,并坚决拒绝人再叫“小羔子”。想想也是,现在不是那旧社会了,都这猫那狗的叫,喊着顺口。叫小峰也好,大气不大气的,这时才觉着无所谓。早知道取名如此简单,就该早叫奶奶给取了,省得费脑费神地又翻书又查字典的了。“杨河江”名字怪大气,不也是回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回家种地?有的名字更大气,可还进监狱了呢! 小家伙非常可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不哭也不闹。只要是没事,杨河江必定是趴在儿子身边欣赏着,喜悦之情宜于言表,没外人时,走路都屁掂屁掂的,小孩味十足。 冯二奶来时,杨河江在家里屋床上正逗儿子玩儿,儿子醒了。哎,你还别说,杨小峰睁眼的瞬间,眼睛特别象杨河江,都是又眼皮,大眼。杨河江抱起儿子,冯二奶也跟着逗引,直夸赞小峰长得俊俏,。 这时,香玲从外面进来,见河江抱着儿子摇着,忙接了过来:“我一离地方,就醒啦。别晃,晃惯了,谁有那工夫?” “我说咋没见着你?”冯二奶给香玲打着招呼。 “我去了趟厕所。”香玲解释,疑惑地看着冯二奶,不知道她来有啥事, “我找你家河江有点事,你抱着孩子,冷。把孩子放床上,你娘俩早早地歇吧。我们到外屋说话。”说完,冯二奶先行一步,来至屋当门坐定,杨河江也只得跟了出来,并随手关上了里间的门。 “二奶,有啥事啊?”杨河江也坐了下来, “也没啥大事,还是年前我给你说的那事,眼看着这都开了春了,我心里没底,想问问情况。”冯二奶吞吞吐吐。 里屋的香玲没有搂着孩子歇息,而是把奶头塞进儿子嘴里,拉了个板凳坐在门旁,听着外屋的动静。冯二奶说的话光能听到声但听不清是啥,。 “二奶,贷款的事我倒是给你问了,人家信用社这会儿不放款,有政策的,春种时可能有点,到时再说吧,咱也别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人家那儿。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说,“至于借,我也考虑了,我没有花钱的地方,没理由去借钱,打着你的旗号借吧,这不和你去借钱一样?我正作着难呢!” 杨河江可能坐得离自己近些,他的话香玲倒能若隐若现地听清几句, “长洪那儿呢?”冯二奶出着主意,“他那儿只能你张口,我肯定借不出来。” “我去年借他五百块钱,由于香玲这一生孩子还没还呢。”杨河江为难地说。 “你单位上,乡里的人?”冯二奶就是钻挤,啥门道都能想出来。说完,一眼不眨地望着河江的表情,心里不无得意,这主意准行。 “我单位上,谁?”杨河江吃惊,冯二奶真行,啥都敢想,一门心思都在钱上了。自打自己上班,再难也从没向单位上张过口,也从没向单位上任何人借过钱。抹不开那脸。 揣摩着冯二奶想借钱,香玲看儿子睡着了,把儿子放到床上,不失时机地开门走了出来,“说啥呢?还单位单位的。” 杨河江和冯二奶都不说话了。杨河江不想让香玲现在就知道原诿,她那个脾气,整人不留空,咋着让人难堪,咋着也就达到目的,顺心了。冯二奶担心香玲知道了会替河江拒绝自己,那样岂不白来了一趟?结果是:救命稻草也没了。 冯二奶的担心还真准了。香玲就是不想让河江担这个风险才出来的,她冯二奶指啥还?一家人有几个正儿八经过日子的?成天都瞎胡闹。不过,说出来的话可没河江忧得的那样严重,先前就说了,香玲如今气头上说话也委婉着呢? “二奶,河江不当官不当将的,临时工,说踢就得踢,能干成啥事?去年我大摔着,我都没敢让他指望一点单位。上班时间短,根浅,也没啥知心的人,二奶,你上那他单位上有啥事?”香玲装作没听见二人的说话,故意问着冯二奶,眼睛里尽是关切。 冯二奶也是经常出门在外的人,当然能听出香玲的言下之意,当下不言语了。有香玲在,今儿事是办不成了。这香玲话音刚落就走人,觉着不妥,便闲扯了几句,起身告辞。 回家的路上,冯二奶生香玲的气,那恼的呀撞墙的味儿都有。还娘家人呢,屁!年前你生孩子请客,我是怎么办的?我把你当娘家贵客看:四十个鸡蛋,四斤红糖,外加二十个新烙的焦饼,又薄又脆,送了满满一篮子。给你儿子的见面礼,十元呢!你娘家娘不算,你亲婶子亲大娘亲姑姑,能给你拿多少?按咱村的规矩,不同门不同姓的,关系再好,能给你送上二十个鸡蛋,那还是撑死了说的。忘恩负义,要不是为着河江,才懒得搭理你呢。决定,下次再找河江,决不会让香玲再听到半点风声。 送走了冯二奶,香玲明确地给河江说不帮这个忙,她冯二奶指啥还账?六七十岁的人了,要啥没啥,光会说个媒也不能常当饭吃。指望着儿媳妇娶到家能给还账?门儿都没有,世道不一样了。说实话吧,去年闹着分家,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你替你家还了一百元的账,明白了吗? “你!”杨河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气得瞪着眼睛,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似的。倒不是完全生香玲说不帮冯二奶忙的气,帮不帮的自己心里有数,是生气香玲说自家的事,没想着丢人,还当作依据现身说法,把人家都当成她似的。当一个反面教材,还理直气壮。 看见河江生气,香玲进里屋来到孩子身边。不能跟他一样,闹出去也不好。知道杨河江不爱生气,可一生气也是主意拿得最正的时候。以后得看紧他点。 第二节 于是,每天,杨河江一出门上班,香玲常常丢给的一句话就是:“在单位上不能胡来啊,我要是听说了,看我能闹到你单位上去,你信不 杨河江信,百分之百的信。香玲泼辣,有时候还泼辣得认死理还不讲理,拿她没法。就好象豆腐掉进灰里,拾起来那是吹不得打不得。不,香玲和豆腐又不一样,豆腐软,香玲硬,心硬。 撇开香玲这边不说,其实,杨河江也不想给冯二奶架这个账,盖屋子不是小事,一说借钱,最低也得个千儿七八百的,我这小身巴骨可搁不住,自己还欠着账呢,千儿八百的对自己来说无疑也是块天上掉下的大馅饼。自从去年没拒绝给冯二奶操心帮忙,冯二奶可就是粘上了。不但叫出力,还得叫出钱,得寸进尺了。冯二奶这人心眼也不坏,就是爱说眼皮子话,干眼皮子活,见点小世面的人可能都这样,眼皮子薄得很。看她平时行的事,她让自己帮忙的事,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奶奶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因玩牌闹的不愉快,到现在还有隔阂呢。只要有冯二奶在场,奶奶从不打牌,决心雷打不动。 可不帮她这个忙,又能怎样呢?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眼看着开发的亲事黄了吧?本来开发说媳妇就难,这要是散伙了,一辈子打光棍不是没有可能。农村这地儿,女方要是提出来给男方退亲,势必给男方的再说亲设置了一大障碍,男家自有短处在身,自身条件自降三分。几天来,杨河江让冯二奶这事给搅得心神不宁,回家还不能给香玲说,她反对。唉!这日子过得……。 王乡长给杨河江要一材料,杨河江整理好后给王乡长送去。王乡长是一间办公室。桌前的沙发上还坐有一人,这人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粗乱,布满皱纹的黝黑的面孔上表情木讷、无奈而又焦急。一看就是地地道道的纯老百姓一个,绝对不是生意人,也不是象香玲爹那样的半庄稼半买卖的老百姓。跟前的茶机上还放着一杯热腾腾的茶叶水,刚倒的,看样子认识王乡长,一般人王乡长是不会亲自给倒水的。可能身份悬殊的缘故,来人正襟危坐,两手捺在两边的沙发帮上,有点拘禁。 来人向里扭着脸,吞吞吐吐地与王乡长说着话,没注意也没忌讳杨河江的到来。杨河江偷耳细听,来人好象央求王乡长从乡里的窑上给赊点砖。他不认识窑上的人,人家不赊。王乡长示意杨河江送过来材料,并伸手接下,没有言语,那人才住了嘴,看着杨河江。一直把杨河江送出门外,才又扭过脸,静静地等得着王乡长的答案。 一下班,杨河江破例到直奔长洪的砖机上来了———自从有了儿子,杨河江都是先回家看儿子,再去干别的事。见着长洪,开口就问:“长洪,窑上开始向外赊砖了?”一是想证实王乡长办公室那人说的是否为真,二是想如果是真的,冯二奶的事也不用愁了,不再用忙活借钱,直接想法赊砖盖屋就是了。 长洪正低头弯腰的码着散落的砖坯,被杨河江这一吆喝,登时吓了跳。直起身子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哎哟,河江哥,你把我魂都吓掉了。” “对不起,”杨河江笑着道歉,“没想到你一男人还那么不禁吓?” “没想到有人。河江哥,你问赊砖?”长洪切入了正题。 “嗯。” “今年这两个窑厂开工都早,烧的是去年的陈砖坯,可老百姓盖房动工比往年都晚,窑上出的砖都在窑门的小广场上码着,眼看着挡道了,窑上有点这方面想法,不过口子不会开太长,赊账也有期限。你知道,咱乡里的砖向来紧俏。哎,河江哥,你咋听说的?” “领导屋里听的,没敢向领导打听,就直接找你来了。你能赊出来吗?” “窑上还欠我钱呢,这年后砖没卖多少,账都没给我结,估计差不多。你要盖屋?没听说呀!”长洪奇怪。 “不是” “那给谁赊的?” “冯开发,”杨河江回答,没提冯二奶的事,“他想盖屋年底娶媳妇,没钱。” “河江哥,你咋还操他家的心,你看冯二奶行事,钻头不顾腚的,薄相得很!你数数,你家人她得罪了几个?” “咱不为她,”杨河江想了想,“咱为了老实巴脚的冯二爷,为了开发能不打光棍。开发好赖跟着你干活,你能看着他亲事黄了?” “那倒不是。” “这不就对了!其实,冯二奶找过我几回,我也没吐口答应,没想着好法。今天无意中得点儿消息,还是止不住问问。咱不看僧面看佛面,冯二奶做得再不对,咱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吧?咱俩都不是那样的人。” 长洪不言语了,继续干着自己的活。 第三节 “河江娘,河江娘,开门。”胜强娘隔着门缝看到河井娘屋里还亮着灯,拍着门喊着。自从上次给河玲说亲河江娘推辞后,胜强娘把此事搁在了心上,专门在娘家兄弟有空的时候回了趟娘家——娘家兄弟卖肉,平时不是赶集卖肉就是买猪杀猪,很少有闲时间。娘家兄弟听着很热心,说起来还认识杨河江,杨河江刚上班那阵儿随人下村时曾去过他们家,印象挺深的。当下也没多问,便同意姐姐给儿子说媒,犯了几乎和河江爹当年给河江说亲时一样的错误,认为儿子将来的大舅子不错,想比他的妹妹也错不了。不过,后来证实,河玲还不错。 胜强娘从娘家回来,天已经擦黑了。到家只稍一停,扒拉了两口老伴烧的稀饭,就又匆匆向河江娘家走去。晚上趁人都在家,啥事好说,担心夜长梦多似的。 “谁呀?”河江娘已经上床,听到喊声,趿拉着鞋向外走。 河玲手脚麻利,这时已经拉开了大门闩。 “大娘,”河玲站在大门旁招呼着。等胜强娘进了院子,又关上了大门。 “河玲在家呢,”胜强娘应着,不由多看了河玲几眼,“你娘呢?” “在屋里呢。” “这黑夜串个门也真不易,黑灯瞎火的,看不见路,只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胜强娘看到了河江娘,话直接就递了过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河江娘对胜强娘的来意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不过,话却是另样说的:“大嫂,啥当紧的事还得摸着黑来说?明儿再说呗?” 说着,胜强娘已经进了屋,发现了河江爹不在,问道:“河江大呢?“ “累了一天了,早就睡了,你找他?”河江娘猜不出胜强娘的来意了,回头给跟上来的河玲说,“去,把你大喊醒去。” “睡着了就不用喊了。”胜强娘顺口说了一句,坐在了里屋的门旁。听到里屋有动静,开口说起了给河玲说媒的事,声音足以能让里屋的人听见。 这时,河江爹已经被河玲喊醒,边穿衣服边听着外屋的声音。待明白了啥意思,看了看河玲,走了出来。河玲即刻红着脸坐在了床上,不好意思了,耳朵却一字不拉地听着外屋的说话声。 其实,河江娘年前说了胜强娘要给河玲说亲的事后,平时极少称肉的河江爹专门跑到集市上的肉摊前看了看。小伙子长得不错,别看做着生意,看着倒挺本分,不象油嘴滑舌之人。有一次,为了试探,河江爹称了块肉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回头说没相中,要换,小伙子没多问就和颜悦色地给换了一块,甚是感动。要搁旁人,就是给换,也不是好换的,指不定得说点啥呢!生意人,都讲究个利,肉被拿出去半天,已经不多新鲜了,谁还认?河玲在赶集的时候也偷偷看了几回,中意。还给河江说了,哥哥认识的人多,能给打听着点儿。于是,在一个适当的时候,一家人一致商定:这亲让说,先处着,结婚的事能推到啥时候就啥时候,河玲还小。 胜强娘娘家姓赵,小侄子叫赵建林。河玲与赵建林的相亲是在胜强娘家进行的。赵建林拿了很多东西,除了给姑姑的外,大部分烟酒肉等啥的都是给河江娘拿的,足有十样之多,准女婿一下拿那么多东西,河江娘有点不知所措。一家人呢,都不太会吸烟喝酒的,河江爹倒是爱吸个烟,可他爱吸自卷的烟,说那有劲儿。天也渐渐热了,肉也不能搁太长,易坏。思前想后,河江娘就把些值钱的大都给赵建林回了回去,他家生意人,能退的退,能卖的卖,比在自家搁着强多了。怕赵建林误会,托胜强娘给捎话:没别的意思,自家吃不了那么多,也用不了那么多,浪费了可惜。 香玲不高兴了:留下的能值几个钱儿?退回去的可得有几块呢!自己换钱不好,还非得退回去?退的钱还能再拐回来?当着人面,香玲没说什么,礼是给婆婆的,插嘴不好。事后可就向河江嘟噜开了:怪不得你家人一辈子穷了大半辈子!见钱眼不开,死要面子还穷大方,不穷一辈子才怪呢! 第四节 杨河江对香玲的说辞颇不以为然,当下回击:如今世道是变了,可厚道也已经成了爹娘的本色。自家是穷,可穷和厚道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家的事是一件一件赶的太连了,学生多劳力少,爷爷生病,自己结婚,今年又赶上有了儿子,哪一样仨钱俩钱能解决得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穷只能是暂时的厚道善良终究得有回报的时候。没法,我受的教育我受的影响所给我的思维方式,我就认这个理了。香玲笑话河江酸,认理不认利,书呆子那套到现在还用着,早晚得吃亏。杨河江说吃亏我认,我将来得个西瓜比你现在捡个芝麻强得多得多,还举例说明:冯二奶是你同门同族知根知底的的吧,她平时就爱捡个芝麻,到头来咋样?给别人说的媒不计其数,自己的儿子差点成了老大难,到头来还得求我这个看似傻的厚道人给她帮忙办事。 香玲见扳不回杨河江,气得抱起孩子丢下一句:你家的事我再也不管。再也不招腔。杨河江释然,不管也好,省得生气。 长洪来找河江,说窑上新出一窑砖,可以往外赊,先交一的定钱,再找一个可靠的人的当保,剩余的钱可以秋后再还。 河江找开发和冯二奶说了此事,他俩当然喜不自胜。冯二奶当即拍板,赊砖三万,长洪提醒冯二奶,扣扣自家的秋后收入再拿主意,冯二奶管不了那么多了,先糊弄着把儿子的屋盖起来再说,且一再保证,秋后不管咋着,账一定得还上,要不然,让河江在长洪面前说不起话,自己也没脸面再求人。 于是,长洪挨着河江的面子挡驾给冯二奶赊了砖,木匠当然请的是胜强,看着河江与长洪不遗余力地帮着开发,对于冯二奶提出的工钱先欠着的要求,胜强没再说什么,慷慨地答应了:账不用急,啥时候有啥时候再还。 就这样,一个好汉三个帮——冯二奶当然不能算好汉,后岸村的第一座小楼建成了。虽然,这楼看上去不够高大,比不上城里甚至镇上的小楼气派。可在后岸村,这样的小楼是首屈一指。 小楼在后岸村引起了一时的轰动,却也使后岸村暗藏危机。结婚早的,住都是半土半砖的腰子墙,就连浑砖的“葫芦头”,那也是廖若晨星。有心里不平衡的媳妇,过得不如意,特别那些弟兄多的,当婆婆在给小叔子盖屋娶媳妇时,有意无意地提出要给自己补偿,这是何道理?婆婆当然不同意,没那个能力。明摆着吗?肯定得吵架。春凤就劝过几起这样架,有时候还拉上香玲。 香玲早就有心想盖屋,对于村里这样的事,乐观其成。只要有先例,自己盖屋让公婆拿钱就有理可说。被春凤拉去去劝架,而且是劝媳妇要顾全大局,姿态就得放高点,香玲的想法还没出口就被击破在萌芽状态。 第五节 不久,赵建林给河玲送来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赵家见河江娘没收多少礼,十分过意不去,东西该退还的退还,该变卖的变卖,钱交给了儿子,让他把钱还花在河玲的身上。赵建林怀里揣着钱,一开始竟不知如何是好,有一次见河玲竟然走着去赶集,便把手头的钱花了个精光,去镇上买了辆时兴的自行车给河玲送了来。还给侄子杨小峰买了一身新衣服,送去时,香玲嘴上客气着,心底下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呀!后悔跟着春凤劝那个不中用的架,摆那个不能吃不能喝也更不中用的穷臭姿态,错过了那么多向婆婆捞东占西的大好机会。河玲这鬼丫头,还没结婚,两口子过的日子还没起步,日子就比自己强多了,没动口就得了辆自行车。自己结婚都两个年头了,就没见过杨河江给自己扯过一丝布头儿。春凤也是,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你一不当官二不当将的跟着瞎掺和啥?你自己做人媳妇,还一个劲地强按人家媳妇的头,说什么家和万事兴,指着人家门上已经褪了色的春联的横批“以和为贵”说要对得起它,春联不是贴着玩的也不是看着玩的,它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自己的心愿。熟不知,劝人等于劝己,断了人家媳妇的财路也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否则,那不是扬起巴掌打自己的嘴巴?当老百姓的,都土里刨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一大家子人家,谁强量些谁得的东西就多些,多“捞”多得,明摆着的。春凤啊,你今儿把架劝下了,明儿呢?明儿人家指不定闹个多大多凶的呢!自己跟着春凤瞎跑跑,能有啥好处呢?春凤家可开着砖机呢,…… 忽地,香玲发觉自己上当了上了大当了,吃亏了也吃了大亏了。暗暗下定决心万事一定要小心,决不再走东家串西家的问那个闲事,谁爱干吗干吗。 香玲揣摩出的道理不能给杨河江说,除了无休止的争论还能有什么?一分钱也争不来。于是香玲开始了自己的行动,盘算着也能挣个不用自己掏腰包拿钱的自行车,早先劝人说出的大道理被抛到了脑后。瞅准机会,孩子让婆婆给看着,骑起河玲的新自行车就走,说是去娘家一会儿,半天却没回来。河玲爱惜自己的自行车,自己都不舍得骑,专门买了一卷彩色的皮子,把车杠车后座等能缠的地方都用皮子缠上了——一是为了好看二是怕偶尔的骑一次会生锈三是怕磕着碰着——搁在了自己屋的一个角落里。而且准备一直这样搁着,结婚时算一样陪嫁。香玲回来后,车后座左侧的皮子开了,松松垮垮地搭拉着一大截儿,最明显的还掉了一块漆。河玲生气,给车子加了把锁锁上了,钥匙自己藏了起来。香玲再一次骑时,河江娘既找不着钥匙也不见河玲,急得团团转。香玲当即烧腔:“耶!是用着她了,还拽上了,婆家有几个臭钱就不要娘家人啦,还知道姓啥不?” 河江娘也不知道车子何时按了把锁,一边息着香玲的火让香玲等一会儿,一边要去找河玲,嘴里嘟囔着:“这个死妮子,啥时按了把锁?骑破了再买一个吗?”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香玲那里又招腔了:“这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就替婆家拐上了!跟她一样,这车子我骑走就不该往这儿送,她能咋的?还能吃了我?还能不要娘家这个哥?”象是顺着婆婆的话说,又象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 “小峰娘,”自从有了孙子,河江娘便不再直呼香玲的名字,“这话言重了,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妹妹她是会过,将来出嫁时这车子是一样陪嫁,省得再掏钱了买了,也或许能挣个意想不到的面子。我看她前两天见车后座掉了一块漆,心疼得掉泪儿,加锁可能是这个原因。” 香玲无语,车后座的那块漆是自己娘家弟弟骑车摔倒后碰掉的,娘家小弟刚学会骑自行车,见车就想摸着骑上一把。车后座上的那块碰的可不轻,连缠着的皮子也磕烂了,记得当时修好了呀,啥时又烂了?河玲这个妮子眼真尖,终究还是发现了。 “你别看着我说话,啊,我可不知道她那车子咋的了,这中间都过了几天了,谁骑了谁知道,谁骑烂的谁心里明白。”没谁抓着把柄,香玲当然不认账。当初没解释,现在更不想。在香玲眼里,河玲将来结了婚,无论有啥闪失,娘家哥嫂都得去唱重头戏,就连儿子长大了也是她受气时的放屁人呢,俗话说的好啊,“娘家侄儿放屁人儿”。用着自己的时候多着呢,理应把自己高看一头。如今倒好,车子不让骑就不让骑呗,还故意加了把锁,明显作起对来了。边说也想,没容婆婆开口,香玲兀自丢下一句 “走着瞧,离了她我们照样过。”气哼哼地走了。 第六节 河江娘干瞪着眼看着香玲的背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不明显地嫌弃自己的女儿吗?要撵河玲走吗?不分家时生气,这分了家也是矛盾百生。有心撵上香玲再说个里表,可已经解释了,明明香玲不听呀,这不话越说越多吗?照香玲的脾气,吵闹起来,引来人围观,就是理亏也得嘴硬,到时恐怕“理亏”的肯定是自己了。犹豫的空儿,香玲已经嘟嘟囔囔走得有一段距离了,正常的说话声似乎已难以听见。张了几张嘴,河江娘的话终究也没有说出声,转脸埋怨起自己的女儿来了,死妮子,这下学也有一段时间了,光长年龄不长心眼儿,这一阵也不知疯到哪儿去了,回头非得算帐不可。不行,这事也得给儿子河江说说,让他也知道知道,背地里让他也说着点儿香玲,哪能说话没有分寸?娘是没本事,也不能让媳妇说噎就就噎,整到这地儿。想到这儿,河江娘的气儿消了些,转身想干点啥,又不知道干啥好,气晕了,看到身边有一板凳,索性坐了下来。 拐弯处,香玲趁机回头看了看,没看到婆婆,这才住了嘴,放松了脚步,换了个姿势往家走去,脸上的表情也舒缓多了。刚才那气势就是做给婆婆看的,不占大理但得占大势,气势上不能输,之所以没有与婆婆过多纠缠,主要是担心时间长了河玲回来,河玲回来,理表一说,再招来一群看热闹的,怕是自己更加难堪,走,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远远地,看到有人迎面走了过来,香玲热情地与人打着招呼,没事一般,这事不能往外说,还没到往外说的时候。 河江娘没等着女儿河玲,倒是河江爹先进了家,河江爹见河江娘坐那儿愣神,知道又生气了,想走到跟前问问,河江娘眼瞥着河江爹朝自己走来,气又上心头,没等河江爹开口,就一咕脑儿地撒了过去。 “天下那儿多好人你不找,你偏硬当家给你儿子找个这样的媳妇,咱这一辈子,受气还好说,你儿子也得受一辈子气,一辈子也不会舒开身。” 河江爹一听这话,没再往前走,扭身进了堂屋,不用说,儿媳妇香玲来了,而且又闹了矛盾,不然的话河江娘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一见面就埋怨,这不是她的风格,同时,河江娘的话也戳到了河江爹的痛处,有意回避,想等河江娘气消了再说,,哪知河江娘见河江爹改了路线不理自己,撵过来,从身后了拽一把,河江爹一挣身子一趔趄向前冲去,踉踉跄跄赶紧扶住了眼前的一扇门。门是虚掩着的,被河江爹紧急一推,“吱呀”着开了,河江爹又紧走两步,才随着门转了半圈站稳了脚跟。 “干啥啊你?”,河江爹气极,转过身来对着河江娘吼了一声。 “干啥?”这时,河江娘已经站到了河江爹跟前,看到河江爹没事,才又用异样的口气说,“好事!” “咱俩都多少时间没生气了?你先消消气再说,说个明白。”河江爹稳了稳神,虽然知道香玲来了,生气了,但到眼下也还不知道啥原因。 河江娘这才觉得光顾着生气了,理还没说,于是就地站着,一五一十地说道开来,带着气带着伤心,末了,悲从心来,鼻子一酸,竟掉起泪来了,河江爹左右看了看,从不远的椅子背上拽过来一破旧衣服,递给了河江娘。河江娘接过,没舍得直接就擦,擤了下鼻涕,接着擦擦眼角,这才拿衣服在脸上轻轻沾着,透过衣服缝说了一句:“事也看着不大,就是气人。” “咱买个”,河江爹兀自说了句。 “你有钱?”河江娘停住了手,询问的眼光看着河江爹,不相信他手头上能有买个新车子钱,日子成天过得紧紧巴巴,半截庄子都知道的事,哪来的钱闲钱来买车子?莫非……想到这儿,河江娘一把薅过丈夫的胳膊,让他面向自己,没等开口,送上一句:“你偷攒钱?攒够买车子的了?这时候才说出这话来了……” “你看看你!”河江爹听出河江娘又误会了自己,没等河江娘把话说完,就岔开了话题,“你啥时候也变得苛刻了?几十年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人是活的,说变就变的。”河江娘回答着丈夫的最后一问,不放心,换了一种口气又问,“咱哪来的钱?” “我是这样想的,就刚才听你说话的空儿想的,”河江爹回答,看看河江娘没应,接着说,“咱买个二手的,最多八成新的,能骑就行,咱这会儿又没啥要抓面子的事儿,咱不买好的,赶集上店的,能比俩腿跑得快就行了。二手的,能听懂不?就是破的,旧的,人家城里人淘汰用不着的,便宜,几十块就能买个相当好的了。” 这回河江娘没有马上接茬,低头考虑了一会儿,望着河江爹问:“那你得进城了?啥时候去?” “有这个打算,咱这镇上又没卖旧车子的。”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河江爹接着说,“这没啥,晚几天砖机上给结了钱,我就跑一趟,想当年年轻那阵儿,一百多里多路,打赤脚,我能一天打个来回呢,一点都不嫌累。何况现在车多了,有专跑城里的三轮,还有往城里送砖的拖拉机,累了咱搭车,比过去方便多了。” 几天后,河江爹还真进了城,即没搭乘专跑城里的三轮,那得花几元路费,也没搭拖拉机,不巧休班那天,认识的几个拉砖的拖拉机没有进城的,都在附近送。索性借了辆自行车,一个人悠哉游哉地进了城。老百姓有的是力气,骑着自行车进城,不算啥。进城后,河江爹找上河江的堂叔,载上他就直奔旧车市场,看了半天,相中一辆底色有点象邮政绿的车子,看样子年代久远,但印象中邮递员骑的车子都扎实,禁得住摔打,就想买下。那卖车的看着河江爹身边还跟着个城里模样的人,价格上也没大要晃,一番讨价还价后,四十元成交。在堂弟那儿吃过饭后,河江爹骑着新买的“邮政绿”,后座的一侧结结实实地绑着自己骑来的自行车的前轮——前轮是离地的,哼着小曲,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回家了。 这辆新的旧自行车进家后没几天,就被香玲骑走了,没有充足的理由,就再也没进河江爹那小院。有一次冯开发借车子,从河江爹那儿牵走的,还时却还给了香玲,这车子都被误认为是香玲家的了。 第七节 冯二奶自从盖起了小楼,着实扬眉吐气了几天,自觉着身份地位随着小楼的拔地而起长了不少。小楼在村里引人羡慕,自己也将成为临近几村里的能人,小有名气。得意时,围着小楼转悠上几圈,然后坐在显眼处端祥着,那眼神闪亮放着异彩,并不时地热情地和从此而过的村民响亮地打着招呼,听人们夸赞小楼的洋气,自己能耐的不小。几天后,赞扬声渐稀,便喊上冯二爷一块儿打扫小楼上下的卫生,归整院内散落的砖头瓦块,拉土填平周边的坑坑洼洼。说是一块儿,其实大多都是冯二爷自己干,冯二奶旁边作陪,说说话,指挥指挥,顶多干干手跟前的冯二爷一时半会干不到的活儿,打个下手。冯二爷比冯二奶年长好几岁,却没有一点儿领家过日子的的年长的领导风范,对冯二奶言听计从,无论冯二奶干什么,从不多嘴,冯二奶指到哪儿,干到哪儿。这种情况,冰冻三尺,非一日这寒,自从冯二爷把冯二奶娶进家门就形成了。冯二爷年轻时,人多家贫,眼看着要被打入村里的光棍队伍,后经托关系,找门路,请媒人,借财产——就是相亲时把别人家值钱的东西借家里来当成自己的,瞒天过海,才把冯二奶娶回家。过门后,冯二奶对冯二爷、对冯二爷家是相当的不满意,为免气生,冯二爷才一反常态,逐渐形成了在外人看来有点懦弱木讷的性格,任凭冯二奶张扬,耍性子,日子过到现在。 一次,冯二奶、冯二爷有说有笑干得正欢,冯二奶隐约听到有卖豆芽的进了村,当即丢下手中的活出了门,这当口,在农村出现个遛乡卖豆芽的,吃豆芽显然是改善生活的最佳选择。卖豆芽的是一位中年男人,骑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一边一个豆芽筐,筐上倒挂着一个缝满补丁的簸箕。卖豆芽的看到冯二奶在门口站着,不失时机地又吆喝了一声,冯二奶摆摆手,笑着迎了上去。卖豆芽的领会,赶紧下车,从豆芽筐一侧放下一根正好的木棍抵住豆芽筐,稳住车子,这就要伸手拿簸箕抓豆芽,冯二奶却说不用在这儿买,这儿啥都没有,要回老院用豆子换,让卖豆芽的随她去老院。一路上卖豆芽的还挺能说,熟人似的热情地夸冯二奶的小楼盖得好,十里八村都是数一数二的。冯二奶谦虚地回应着,实话实说说拉了不少帐呢。卖豆芽的不信,也不知道冯二奶家的情况,继续说着奉承的话,说盖这样的小楼,将来给儿子说媳妇时,得挑着拣着说,孬了咱都不愿意,买起马配起鞍,将来还得让儿媳妇家得陪送当下时兴的家什,说得亲切,还给“咱”上了。冯二奶是常跑媒的,有些道理当然都懂,说亲时彩礼财产的事儿也帮着处理不少呢,礼貌地应着笑着走着,忽然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前两天说成的一对新人结婚,前去吃喜,新房内除“木”的是嫁妆是娘家真正出的钱定做的外,沾“电”的都是男家出的钱,眼下“电”比“木”值钱,这个风气要兴起来可了不得!吃喜回来,光顾着忙活了,这些悄然兴起的现象还没时间去想,经卖豆芽的无意无心的提醒,冯二奶才想起这几天来没顾得思考的问题,儿子不久肯定也要结婚,这女家再提多余的条件咋办?这上哪儿再弄些钱去?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放大话并做盖楼的决定,当时想着就开发自己,拉点儿帐紧紧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前后眼是看得那么不准,更有可能走大眼。要是盖起楼娶不起媳妇,那样的话,村里人岂不笑话?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冯二奶做事有时很受面子。卖豆芽的见冯二奶有一阵儿不再回应,变了脸色,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话,便不再言语。回到家,冯二奶拿了不知多少豆子,换了满满一馍筐豆芽,末了,那卖豆芽的又捏了把豆芽放到冯二奶的馍筐里,还拍了拍冒出的尖儿,并看了看冯二奶,冯二奶连声客气的话都没说。卖豆芽的只得自嘲得给冯二奶打着招呼说走了,于是,推着沉沉的车子,小跑几步,右脚踩着脚蹬,左腿很快漫过车杠,骑上车吆喝着走了。这阵儿,冯二奶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回了家,她正想着挣钱的门路呢。 不想着让儿子开发受苦,冯二爷又不是挣钱的料,冯二奶想到了自己,自己干的行当。早段时间就听说有大地方说媒要钱,啥谢酬都不要——当然自愿拿的小打小闹礼物也可收下,说成一个媒,干折,多少钱,并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看家庭,看貌相,看自身条件,品难易程度,价格也就出来了,不知这法子啥时候能兴到这儿来,不行自己就先行一步,第一个吃吃螃蟹,谁还能咋的?说坏话?开发已经说就媳妇,谁还能扒媒不成?开放了,挣钱是正事。 望着馍筐内的冒尖的豆芽,冯二奶扯下刚才干活顶在头上的暗花老年方巾,甩了两下,去去灰尘,摊开,包了一包豆芽,又从厨房墙上的木橛上扯下挂着的蒸馍时专用的笼布——笼布已经泛黄,又包了一包,掂了掂重量,差不多,于是出了家门,先是来到河江家,杨河江还没下班,香玲正准备做饭,儿子杨小峰睡得正香,正好腾出做饭的空儿,冯二奶说买的豆芽多了,吃不了,给送一包,说着进厨房把方巾里盛着的一包豆芽倒给了香玲,香玲客气了一番收下了,冯二奶复又把方巾顶在头上,也客气着出了河江家的大门。没给香玲说手中还剩的一包是给春凤家的,也不想让香玲知道,便没直接往春凤家拐弯,虽然两家离得很近,而是拐到冯二爷处,给冯二爷说家里还有半馍筐豆芽,让冯二爷回家做饭,这才和冯二爷一块出来与冯二爷分手后进了春凤家,想给春凤说说刚才想的事。春凤不赞成冯二奶说媒还收钱,都乡里乡亲的,给谁说媒谁家都没有白着的,商量啥事媒人还都是座上宾,当不少家呢,再提钱的事,有点儿抹不开口,更影响声誉,伤感情。冯二奶说她可以不收礼不当座上宾不贪吃那两嘴,人家有的地方已经兴了,春凤说人家兴是人家的,咱这儿还没这规矩,你冯二奶年纪大,得干受人尊重的事,不能坏规矩,到时候人家说你冯二奶,得先说咱们后岸村,后岸村不丢人?冯二奶没在春凤那儿得到赞成票,没多停留,以得回家做饭为由离开了春凤家,走到河江家门口的时候,侧耳听了听,想知道杨河江回来了没有,没有。不料却在回家的路上迎头碰上了河江,打过招呼后,没让河江回家,站在路边和河江说起了事。杨河江非常惊奇,冯二奶是真能想,干事啥点子都想得出来,然而,给出的结论与春凤如出一辙,不适宜,你冯二奶说媒要钱,人家找谁说不是说?三里五里的村庄,谁碰上谁不都是个熟脸?大地方人多,不认识的也多,收钱有情可原,在咱这传统又落后的农村肯定行不通,恐怕到时连个请你说媒的都没有了。 冯二奶回到家,冯二爷早已做好饭了等着,饭菜都在锅里焐着,热乎乎的。吃过饭,冯二奶没再随冯二爷去干活,而是一直在家里想考虑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杨河江和于长洪没少帮自家的忙,杨河江与春凤的话不能不听。想想也烦,之所以没吃饭时与冯二爷商量,是太了解冯二爷了,这人在家拿主意,不行,执行政策倒是一把好手。决定主意还是得自己拿,以后告诉他完事。 第八节1 杨河江这几天也没闲着,工作之余,一直在思考弟弟妹妹的事,他的这个小妹和弟弟虽然和自己年龄差一大截,但他俩年龄相仿,妹妹比弟弟大两岁,上的同一年级,今年同时面临着中考——人生的一次重要的选择。杨河江没考上学,到现在还觉着遗憾,想起来的就心痛,特别是和香玲有争论的时候,更甚,老觉着命运不公,老天在捉弄自己。大妹妹河玲已经受到拖累,同样的命运不能再让两个小的去重复。在农村,取得令人羡慕的命运的唯一途径似乎就是考学——眼下杨河江也是这么认为,否则犹如现状,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谁也不比谁好哪去。有时候,有点学问的反而往往被称之为“呆子”,香玲就经常这样嘲弄河江,人情世故远远不如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 乡政府距离乡中学不远,一条街,杨河江每次上下班都要从学校的门口过。曾经多少次,杨河江偷偷去见老师询问弟弟妹妹的学业,当听说两人学习一直很好时,杨河江打心眼里高兴。一次周五下午下班,路上碰到弟弟妹妹提前星期走着回家,自行车载不了那么多人,谁也不愿骑车先走,杨河江牵着车子和他俩一同走着,一路上,三人有说不完的话,探讨学习,展望未来。学习上,弟弟妹妹问杨河江回答,展望未来则是弟弟妹妹说杨河江在听。又是十几步的沉默之后,小妹妹河芳心直口快,率先给哥哥说了自己的打算,她要报考县师范,将来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说到光荣,河芳昂首挺胸,向前紧走几步,面向哥哥弟弟倒退着,伸出食指比划着,嘴里“啊啊”,几声,装作上课,直喜得后面的哥俩哈哈大笑,河芳随即紧绷下脸,表情十分严肃地指了指弟弟,弟弟立马住了脚,哈哈声变成咧着嘴傻笑。河芳也忍不住,蹦跳着倒退着,一不小心,一只脚踩到一小凹处,一个趔趄差点歪倒,弟弟河冰一个健步扶住了姐姐。“乐极差点儿生悲”,河芳站住了脚,自言自语一句,这才正着身子走路。惹得哥俩相似着又笑了,杨河江的目光没有从弟弟杨河冰身上移开,杨河冰知道哥哥想的是什么,思考了一会儿,说要报考哥哥的母校,读高中,上大学。杨河冰性格沉稳,平时话语不多,但心里什么都有,年龄又小,他想读高中和杨河江的心思不谋而合。 杨河江很欣赏弟弟妹妹的选择,庆幸逆境中的两人对前途是那么的乐观。媳妇爱财,和爹娘常有磨擦。这两人似乎觉察到什么,很长时间没有找自己了,哪怕是星期六星期天在家的时候,碰上了也只是只打个招呼完事,实在没法被叫住了,洗耳恭听,毕恭毕敬,笑着愣会儿神,找个空儿遛之大吉,毕竟年龄小什么都不会掩饰,也掩饰不周全。令杨河江时常感觉到家庭关系正发生着莫名其妙的变化。回想着刚才三人掏心窝子的话,突然又觉着应当找爹娘谈一谈,不为别的,只为小弟小妹的前程,作为老大,在家学问又最深,责任义不容辞。 那天和冯二奶路边说话,回到家香玲已经做好饭,正等着呢,问及回来晚的原因,杨河江如实相告,香玲舜时明白冯二奶送豆芽的原因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还瞒着自己,一番埋怨冯二奶后,却称赞冯二奶精明,嘟嘟囔囔一大套,直至儿子杨小峰睡醒才作罢休。杨河江见儿子醒了,没有和香玲理论,问香玲还吃不,香玲用眼神和表情制止河江说话,摆摆手,赶紧蹑手蹑脚跑到床前,侧身躺在儿子身边,一只手支着自己的头,一只手轻拍了儿子几下,解开胸扣,抽出奶头还想让儿子继续睡觉。话还没有和杨河江说完呢,眼眼前的亲历,趁热打铁,得开导开导杨河江,这人死脑筋。杨河江摞好碗筷,进厨房洗涮,完毕,出来给香玲小声说,单位上忙,要加班得提前走。于是转身走了。气得香玲一咕喽坐了起来,惊得怀里的儿子睁开眼睛,小嘴“吭叽”了几声,想哭。香玲才复又躺下,专心地哄着儿子。其实单位上不忙,杨河江是为脱身找了个理由,也为寻个大空儿去爹娘那儿找了个借口。一直以来,香玲心烦杨河江去公婆那儿过问散事,就是看到和婆婆那边的人说说话,回头也是疑神疑鬼地审问个不停,为避嫌疑,也免气生,杨河江说了慌。 第二天,碰上长洪,得知爹晚上不在砖机上值班。下午下班后,直奔娘的小院而来,家都没回,回到家就不一定能出得来了。 第八节2 娘的小院里静悄悄的,杨河江一直把车子骑进院子,才发现妹妹河玲正坐在门旁纳着鞋底,头歪着,正用力插针呢。 “天都快黑了,还能看得见?娘呢,大回来了吗?”杨河江一边把车子到墙边,斜靠在墙上,一边扭着脸给河玲说话。 河玲白了哥哥一眼,没有吭声。心里对哥哥也一直耿耿于怀,上次私锁自行车,嫂子和娘生气,哥哥难道没有耳闻?爹又买了辆旧的,而且一直在他家放着,难道一直没有看见?咋一点儿态度都没有?河玲挨了娘一顿说落了,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哥哥等于是默许了嫂子的行径,终究人家现在才是真正的一家子人家,这时候干什么事了?车到手了,修好或者侦察来了? “没听见?娘呢?”杨河江走到妹妹跟前又问了一问。 “没看见?厨屋呢。”河玲学看哥哥的腔调板着脸回击,特意加重语气,随后停下手中的活儿,手中的纳鞋的绳子往鞋底上缠了几圈,钱尖插斜在鞋底,拿鞋底指了指厨房,站身进了屋。 杨河江折身向厨房走去,厨房里,河江娘正坐在灶前低头弯腰小心翼翼地引火做饭。一只手中在风箱地上,一只手拿着一根已经烧黑的小火棍挑弄着灶堂内的柴火,柴火有点湿潮,难着。复又向前探着身子,歪着头往灶堂里吹了几口,浓烟从灶堂口涌了出来。忽然,一股火苗窜了出来,吓得河江娘身子直挺挺地又向后折去,手赶紧拉风箱,不管乎。又急忙用火棍往灶堂炉壁上送了送柴火,风箱的风这才起了作用,浓烟散尽,火苗旺盛。其实,刚才杨河江进门一说话,河江娘就已经听到了,光顾着引火了,便没有招腔,眼看着火势减弱并正常了,扭身伸手抓紧火的当儿向外看了看,杨河江正手扇着眼前的烟,弓着身子进厨房呢。 “出去吧,出去,这屋里烟。”河江娘把柴火塞进灶堂,咳嗽了两声,催促着儿子说。 “我大呢?”,杨河江刚一张嘴,一股烟似乎就呛着喉咙了,一阵咳嗽眼泪随机也流了出来,灶屋又矮小没有窗户,只有盖屋时屋山墙上留出的通风的洞和敞着的门呼呼地向外冒着烟。 “你大还没回来呢”河江娘警觉,咪着眼,看着儿子。“有啥事?你外面等他去吧,屋里烟,熏眼,看,都流泪了,我多添两碗水,你在这儿喝汤。”说着,咪着的眼睛睁了睁,目光变成了询问。 “行。”杨河江出了屋,向妹妹河玲走去,河江娘则掀开锅盖,挑战起水瓢,舀了满满一水瓢水,顺着锅内壁续进锅里,嘴里喊着河玲:“河玲,从堂屋里再拿几个镆,给你哥馏上。”杨河玲看见哥哥走向自己,正愁着躲呢,头段时间香玲和娘闹矛盾因车子的事,挨了顿数落不说,爹刚买辆车子也极少进家门,你这当哥哥的,不管不问,不见人影,没听说一句公道话,这时候觉着我们气消了,打探着上门来了,不知又是寻摸着啥事来了。回头好给媳妇打报告。噢,就算你不知道生气的事,你家多了个自行车你总得问问吧?和媳妇一样,学会财迷了,河玲把怨气转到哥哥河江身上。这阵儿正不想搭理他,听见娘说话,拿起馍应着就往外跑, “脸吊得恁难看,我咋的得罪你啦?“杨河江瞅着风风火火的河玲,不失时机了问了一句。 “你没得罪我,是我得罪我自己啦,不当家!”河玲脚步停都没停,快言快语答道,只顾向厨房走去,弄得河江一头雾水,愣在那里。 “又是说谁不当家啦?”河江爹的声音,“小妮子,这时候学得就知道胡说八道。” 河玲吓得立马进了厨房,娘伸手要接过来馍都没给她,自己把馍馏进锅里,不想出来了,害怕多嘴,再闹出乱子,河江娘见河江爹回来了,又舀出一瓢水倒在脸盆里。 “我已经洗过了,在砖机洗的。”河江爹看看河江娘,把肩扛的一把铁锨放在墙边。 “那也得再洗洗,该吃饭了。”河江娘说。 “大”杨河江打着招呼。 “嗯”河江爹应着,跺跺脚上的泥,拍了拍身上的土,蹲在地上扑啦扑啦地洗着脸。“你来啥事?” “快该考学了”杨河江直奔主题,“我磁上他俩了,想说说他俩的事儿。” 第八节3 听到河江说考学的事,河江爹心头涌起一股隐隐的痛,当年的贫穷武断自以为是误了大儿子的前程,虽说现在谋了份差事,在地里出那个憨力是有时候的了,可和正式的干部相比,差远了!猴年马月能熬到转正?当年要是鼓鼓劲儿,哪有过不去的坎儿?老想着自家一时的难了。独自埋怨了一阵儿,又稍稍掩饰了一下情绪,“嗯”了一声看了看河江,等着河江说下去。 “河芳想考中专,读县上的师范,河冰想继续读高中,我也问过他俩的老师了,他俩学习都不错,有门儿,您看——?” “有能耐那就考吧,他俩能上到哪儿咱就供到哪儿,两个小的绝不会再走你两个大的老路了。”河江爹斩钉截铁,话一出口,顿觉心中石头落地,轻松了不少,“他俩啥都给你说了?这事不用给我商量,道道我早就悟出来了,这回绝对不再拧劲啦。” “你早就悟出来了?我咋没见你认过错?”河江娘进屋,在桌子上翻着什么,抢白说。河江娘出生在战争末期,打小也不识几个字,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可父亲过去做过庄长,故也懂得学问的重要性。 “没话找话不是?”河江爹生气。 “娘,”杨河江喊了一声,生怕娘再说下去。河江爹看了儿子一眼,没再言语。河江娘不知翻出个什么东西,拿着走了出去,在堂屋门口又丢下一句话,“饭这就烧好了,我去看看,拉桌子喝汤。” 杨河江原想着弟弟妹妹的事儿和爹得商量一阵子呢,还专门准备了个大空儿,就连抬杠吵架争辩的心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意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达成了一致,不由得暗自高兴。听娘一喊,赶紧把饭桌往外拉了拉。 河江爹就势坐了下来,问道:“河江,你老丈人摔着腿的时候住院,长洪帮你的钱,你还完没?” “嗯——,还没呢,也差不多了,停不了几天的。” “要不,我从砖机上给你还点儿?让长洪按月扣工钱。前一阵子,咱家事多,没那个能力,这会儿事少得多了。” “不不不……”杨河江着急,“真的用不了几天的,我和香玲没啥负担,能还上的,你剩的那点钱留着交学费书钱吧,加上将来河玲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哟,跟着个好人一个锅里抹勺子,上了几天破班,嘴学得比以前会呱搭了,哈!啥时又学会操咱家里的心了,是来刺探情况的吧?先说明,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有了有着走,没有也不会象某些人似的,让爹娘作难。”河玲端着碗进了屋,边放碗边嘟囔着,撒着气。 “河玲!”跟着进来的河江娘吓了一声。又转头给儿子说,“别跟她一样,她这几天窝着气。那个——,长洪两口子可没少帮咱家的忙,架咱家的势,点恩不忘。你两家住的近,长洪要是有啥事,你可得多帮着点儿。” “娘,我知道。又窝着啥气了?”杨河江接过娘手里的碗放在爹的跟前,自己慢慢拉过河玲放下的碗说。当然后一句问的是河玲。 河玲看看爹娘,心想说开也好,省得生气。气病了,还得自个儿受罪。于是一五一十地给哥哥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这次,河玲心里窝气,逮个机会想说说,不然的话,气出火来,小事就有闹大的危险。河江娘在旁边让河玲说不是,不让河玲说也不是,又担心说多了都生气,让哪个气着都不忍。只是不时地纠正着闺女,压着河玲的火气,害怕再把儿子的气给度起来了。河江娘原本听香玲撵河玲嫁人也生气,也想着给河江说说的,后来说落了河玲,也就作罢。看着儿子没吱声,心想让河玲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也好,往她哥哥身上泼泼火也就消气了。于是渐渐地放松了警惕。谁知,末了,河玲又加了一句,“嘴平时一点儿也说不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遇到事就爱玩虚的,不实在,哼!咱家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人,哥哥,你也是,你那儿多了个车子你难道不知道?咱大专门买的呢!” “我知道,”很久没有吭声的杨河江生怕河玲再生气,赶忙接着说,“我知道,可我没想那么多,就在那院里扔着,我还以为你嫂子借谁家的一直没还呢,催了几回,她也不理乎我,原来是这样。回头我就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河江娘看儿子要起火,端起的碗送到嘴边又退了回来,“你俩可别真生气啊,事一说就了了。赶明儿我要是听到啥风声,我可不愿意你俩的,车子我们也骑不着,搁谁那儿都是搁。河江,你妹妹消消气也就行了,你别再添乱了,以前,我说她说得也太很了。” 河江爹瞪瞪眼,附和着说:“是这样的,都别说话了,吃饭。” …… 第九节 杨河江趁空又催香玲,还车子并怀疑车子来历,香玲被逼得这才说出了车子是谁的 “得空还回去?” “在哪搁着不一样?”香玲想蒙混过去。 杨河江过去大都只关注外人找他的大事,家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来极少过问,这次是怎么啦,一辆破自行车,啥时也成大事了?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杨河江连珠炮,“性质不一样,这叫孬,在我们家,我是老大,我得带这个好头,你在你们家也是老大,我做得怎么样,你数数?” “咱可是分家另过的?”香玲答非所问地长了一句,意思很明显,提醒着河江,家是分开的,东西能沾则沾,得为小家着想,你脑子得拐拐弯儿。可又想想也是,河江无论大事小事,没少帮娘家的忙,从没让自己丢过面子。现在时局变了,这个木头,光知道认正理,死理不看现实,不比人家。因而这句话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 不料,杨河江随机就接上了,“就是分家另过,我也这样说的。爹娘操持的东西,没说给咱,咱都不能孬,不能要,哪怕是它瞎那儿,烂那儿,咱帮不了爹娘的忙,咱别给爹娘添负担,咱清清亮亮的过有多好!” 香玲听明白了,他这是借由杀自己的心,阻拦自己膨胀的欲望。看看杨河江,杨河江正直视着自己,眼神怒而坚定。 “有人朝你说啥了?”香玲转移话题。 “没,你别想那么多,得空,好声好气儿地给咱娘送去,如果我明天还看见这辆破自行车,咱们没完,今天就到这儿了。”说完,转身走了,出门去了,连香玲想问问他要去哪儿的空儿都没留。 傍黑的时候,看看杨河江还没回来,去了长洪家及河江常去的几个地方,没有。香玲心里没底了,不知道杨河江卖的啥关子。趁天黑人静,不易察觉之时,推着那辆刚刚到手的“邮政绿“心里五味杂阵般地向婆婆家走去。到了那儿,没有好声好气,而是无声干气见院里没人,故意猛摔了下自行车,弄出点儿动静,见婆婆从屋里慌慌张张出来,好象是看见自己了,扭身就走。当河江娘明白是香玲来送自行车时,香玲已经走远了。望着车子,河江娘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此时,杨河江正在长洪的砖机处那个值班的简陋的小屋里,杨河江,长洪,长洪爹,还有几个没走的工友,正围坐在一破旧的小桌旁天南地北地海唠呢。板凳不够,杨河江腚下坐的是砖坯垒的临时的小板凳,桌子上凌乱地摆着几个菜,是长洪去乡上买的,打着包回来的,加上几个人的碗筷,酒杯,乱七八糟。杨河江没事从不上砖机上来,这儿离家远,有事都是去长洪家,近。香玲压根儿就没想着这儿。杨河江不堪酒力,话匣子一打开,小屋里尽洋溢着他的说笑声。和香玲在一起,错事依着她错办,百事百顺免气生,压抑,出门前对香玲一阵抢白,也是以牙还牙,以毒攻毒先发制人的招儿,气势上先占上风,让香玲的脾气死在萌芽状态,权宜之计,或许能起到作用——这时的杨河江似乎御尽了包袱,磁上了知已,侃侃而谈,直至深夜。 第二天,杨河江一起床就看到院里空空的墙角儿,于是转身来到香玲跟前儿望着香玲,刚要说话儿,香玲给了个后背,以示抗议,在香玲眼里,妥协是暂时的,缓兵之计,要得西瓜就得丢芝麻。自行车就是芝麻。杨河江要是搁过去,那是孝,但要搁现在,那是欠,哪家的儿子媳妇不刮摸爹娘?不能改变现状,不急,得慢慢来。 杨河江也没急,看到香玲这事做的,不管怎样,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跑到厨房,拾缀着做饭去了。 第十节 冯二奶思量再三,债务压身,决定还是说媒时收取一定的费用。主要是收男方的钱,多少随情况,随男方的心意,男方是老大难,或者过得好,可以多要点,男方条件好,说媳妇不费劲,那就随男方的心了,给多少要多少,少了不嫌少,多了也不嫌扎手,乍一说媒收钱,想能这样想,容易,可再提钱的事,冯二奶也觉得不好意思,拉不开好脸,该着说媳妇的,不是本庄上的,就是三里五里十里八村的,有着拐弯抹角的关系的亲戚。于是,冯二奶想着找着合适的场合,然后,很自然地把事情给说出去,口传口,人传人,轰动效应,不愁没人知道。不愁没有合适的愿意掏钱说亲的人家找上门来。 河江奶那儿就是一个很好的场合,河江奶没种地,地都给了河江爹。一年四季闲着没事,村上的闲人都爱往那儿跑,是个人场,也是个牌场,有时候看牌的人挤的比打牌的人还多。另外,她家门口放的一根半朽的木头,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不打牌也不看牌,专门坐在木头上晒太阳,闲嗑牙,再好不过的了。可就是天时地利人不和,冯二奶与河江奶有过过节,以前打牌为钱的事落下的,出门看见河江奶在家,都绕着河东奶的门走,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曾经也想在自己家组织个牌场,提提人气,无奈,冯二爷木呐,木头一根,三脚踢不出来一个响屁来,自己不经常在家,再加上住的又闭静,老人们不想多跑路。喊人打了几场牌,不景气,也就算了。如今用着河江奶,进门可没家进河江家门那么容易了,先是和门口的几个老头老太太闲聊,人家不热心,几天下来没啥效果,也难怪,都柱上拐棍,黄土埋到脖梗的人了,谁还操那么多心,问那些闲事?干不动活的人了,有口饭吃,就行了,至于孙子,穷孙子说媳妇,那是小辈们的事,钱的问题,也当不了家,于是就试着走进河江奶家,先是看牌,和看牌的打着招呼,然后再站有意识地站到河江奶后看牌,时不时的指点一下,说上一句。时间久了,有一次,河江奶看到冯二奶进门,竟然热情地招呼着冯二奶坐下,冯二奶觉着心里有底,缺人时,也凑上一手,间隙,有人打听眼下说个媳妇的行情,冯二奶不失时机地把她的想法当作最新的流行给说了出去,并说她也没法,都老邻居百舍的,明知道说亲要钱不好看,也得跟着形势走,不然的话,同行不愿意,跑媒也不是她一个,出门会受到谴责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咱这左邻右舍的,她不会按同行的规矩走的,钱上的事多少有那道就行,就是没钱,孩子该说亲了,也不会让孩子打光棍,媳妇还得拣好的说。也不知为什么,那一次打牌,冯二奶竟然输了好几块钱,小打小闹的玩牌,是够闭的了。虽然心疼,但过后想想,也值,目的达到,先前的思想包袱卸了地,净等着以观后效看以后的收入了。 冯二奶一走,河江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冯二奶就是财迷心窍,以前打牌就学着迷钱,孬了我的钱还不承认,多少时间没来了,来一趟还弄这一出溜子。早知道,我就不让她上我这儿来了,来了咱又没法堵她的嘴。谁家光说个媒也要钱啦?自个想钱想迷了,还说是从别的地方兴过来的,头几天我娘家一个远房孙儿刚说就媳妇,没听说给媒人钱,就是礼节性地拿点东西,谁家给儿子说媳妇不得谢媒人,得了东西还想要钱,美的她?光给钱不给她拿东西,就她那样的人,说不定回头就不给我添好言,扒你的灰。看好吧,咱这村前金河里的水,说不定就得让她给弄臭。 当然,河江奶说这些话,都是说给认为可靠的人说的,可靠的人不会乱学舌,哪儿说哪儿了。否则,冯二奶知道了,或许又是一场仗干。以后冯二奶难免知道,那时候她找谁去?都乱说。 可也别说,冯二奶还真说成了一桩媒,得到的比她想要的要实惠得多得多。十几里外,冯二奶有个早已不走动的远房表侄找上门来,托冯二奶给儿子说亲,家里的条件也不错,就是儿子先前小偷小摸,断路抢劫,被派出所抓过,坏了名声,在当地不受打听。小伙子二十好几了,媳妇还没着落,想说个远路的,互通的人少,成的机率大。还另外许结冯二奶,说成了要啥给啥。冯二奶客气了一番,上心了,几经周折,还真给说成了,女方家穷,比当年杨河家还要穷,图的就是男家前里条件好,得过,只要小孩儿就此改过,不计前嫌。冯二奶那表侄心满意足,答谢冯二奶,觉着亲戚里道的拿钱不合适,想拿实物,思来想去,不知从哪儿买了辆时下新兴的人力脚蹬三轮车给送了来,当然,鸡鱼之类的礼是如在外的了。冯二奶本是想要钱,以解燃眉之急,但看到这些东西折合成钱的话,比自己原想要的要多很多。也就满心欢喜地收下了。冯二爷要说冯二奶年纪大了,这三轮车正合式,可以代替冯二奶的脚力载着冯二奶满处乱跑。 冯二爷意思先搁着这三轮车,将来娶儿媳妇时给儿媳妇拉到娘家再拉回来,自家省了一份钱,也给儿媳妇长长面子,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的事。冯二奶不愿意,说理就不一样了,三轮车拉到儿媳妇娘家再拉回来,就算是儿媳妇陪送的了,自己捞上捞不上骑还是另一回事呢。眼下跑腿,就还真缺辆三轮。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庄上谁有三轮?该显摆的就显摆,挣钱的时候,,这三轮该骑的就得骑。 冯二奶动不动的出门就骑上三轮车,惹得满村人羡慕,谁混得都不如冯二奶,多半辈子了,拿了两个全村第一,小楼加三轮,有时候出门见人都得停车,议论一翻欣赏一翻,最后再夸奖一翻。冯二奶天天脸上都满露喜色,心里美滋滋的。 第十一节 香玲也见了冯二奶的三轮车,动了心思。一天下午,看到杨可江下班早,于是早早地吃了饭,把儿子杨小峰哄睡,要和杨河江说话,杨河江一见香玲早早地动锅做饭,有了警觉,早吃饭一向不是香玲的作风。自从分开家,有了孩子,香玲往往把孩子往娘那儿一推,虽说人少了,可哪顿饭没见比人家吃得早过?哪天不是,上午吃到半下午,下午饭吃到黑半夜的? 香玲道先说了话:“冯二奶的三轮车真不孬哩?!” “咋不孬了?” “咱庄上没有,骑着带孩子上哪去都方便。” “她家又没很小的小孩。 “有年纪的骑着更方便,比腿跑得快多了。 “你啥意思?” “嗯——”香玲组缓了缓,想了一下”干脆咱也买一个呗。 “钱呢?冯二奶那车也不是她自己掏钱买的,她欠着那么多的帐,骑着三轮不还帐,明天要帐的就可能上门,你信不?再说她那法子也不一定长远。” “我信。咱大不是在砖机上干活吗?还白班,还看夜的。” “咦!你打上咱大那边的主意了,想干地里拾鱼,是不?我说你的脑子都成天想的啥?咋净想别人的好呢?算了吧,他那儿还得空给咱带着孩子,还有两个学生,都该考学,够紧的了。” “我这不是和你商量了吗?你看,人家有拖拉机,咱没有。人家有电视,咱没有。连冯二奶都有了三轮,不管是谁买的,啊,她能骑着就是她的本事,咱还没有。啥都没有,年纪轻轻的。” “不用商量,没有的多着呢,人家长洪家也没有。” “可人家有钱。” “就是,人家有钱还啥都没呢,咱慌的啥?”杨河江得着理,舒了口气。 “人家有钱,想买啥时到镇上就能牵来。咱呢?”香玲有点儿急火上心。 “咱也有。” “在哪儿呢?” “以后。” “七老八十?” “没那么远。” 第十二节 香玲气得一甩手走了,杨河江只得接着刚才她没干完的活接着干,烧锅做饭。在香玲看来,杨河江说的纯粹是话赶话,哄着人玩呢,不能和他较真。他人看着面和,但脾气犟着呢,认准的事,一条路走到黑。前两天的一次直面交锋就是一个例子,车子不是给送去了吗?。再者,刚才看到春凤进家了,两家离得那么近,家里是事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特别是让春凤一家人知道,吵吵闹闹的让人笑话。香玲心里,一直和春凤较着劲,春凤有的,自己将来也一定会有,目前,不愿意让春凤小看了自己。 杨河江虽然是有点儿话赶着说话,心里却算着一笔大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金河乡离城较远,工业除了干巴巴的一个窑场外几乎为零,目前,全乡上下都在推动农业经济发展,棉花、果树被列为全乡发展的重点,甚至还做了规划,形成全乡北棉南果的格局。北面土质肥沃,棉花易丰收,南靠金河,土质虽有点沙化,但水果蜜甜,容易打开局面,形成品牌销路。就连家家户户都小打小闹的养殖业,都渐渐要形成规模,母猪下的仔猪,有的人家都不再外卖,全部自家喂起来,卖的时候除母猪外,一窝端,收入相当可观。杨河江整材料,有些前卫信息大都听领导说,往外了推,全国上下农村中富裕的地儿有的是,人家那儿早就在发展了。家中地少,杨河江跃跃欲试大规模养殖业,上规模得辞职。爹娘那儿是行不通,每次见到爹娘,特别是娘,总是见缝插针地不忘叮嘱上几句,得个活干不容易,咱得好好的,慢慢熬,总有出头的日子,啥都是熬出来的。生活刚有点起色,搁谁谁都肯定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这一会儿禁不起折腾。给香玲说,香玲不以为然,养殖也好比干生意,杨河江不会外沾,心直,第一个吃螃蟹,能挣手里钱?只怕是把工作也给弄丢了。嘁!一句话给杨河江定了位。 要搁以前,香玲气着出去了,害怕家里闹乱子,杨河江指定得撵出去。这次,心里有了底,不光是摸清了醒玲的脾气,更重要的是自己心中的目标也渐渐明朗了。在家,永远有评不完的家庭内乱,隐忍,视而不见,两头买好,渐渐在家务事中就迷失了自己。香玲见河江没喊也没撵,瞅瞅天快黑了,没敢一撂脚回娘家,而是转身去婆婆那儿接回了儿子小峰。之前,觉着得和河江说一阵话呢,特意把儿子送走了。有个儿子缠手,也大大杀了香玲的性子。 这段时间,香玲与河江生气,从不大声吵闹,一是河江上着班,多少得顾及点面子,二是— —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离春凤家很近,隔墙有耳,担心别人会小看自己。自己也想树树在村里的威信。 待香玲回来后,杨河江已经做好饭,两人无话,各自吃饭。 定下了神,说干就干,按王乡长开会时说的话干,有少积多积攒着经验慢慢来,谁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大胖子。没事时,杨河江就到集市上的活畜交易上转悠,看价格,听行情,打听养殖经验。空闲在家的时候,从窑上拾些废弃的半截砖回来在院外垒了个猪圈,窑上的半截砖多的是,不要钱,拾走算是给清理场地了。冯二奶家的新院子的墙头很大一部分就是用这样的砖垒起来的。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买猪仔又成了问题,没钱。赵建林知道了,买猪时看上一家养的母猪下的仔膘肥体壮——杀猪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估出将来的出肉率——给杨河江定下了几只,杨河江执意不同意赵建林拿钱,事情又搁在那儿了。这样做,杨河江是有原因的,怕的就是香玲到时候不清不混不吭不哈的霸着不提还钱的事,再亲再近,钱上的事还是分清楚点好。后来,卖仔猪的看出杨河江的诚意,加上又经常和赵建林打交道,赵建林担保,同意赊给了杨河江四只猪仔。为此,又惹得香玲不愉快。猪仔进家几天,香玲都不管不问,看着它满圈乱蹿。 第六章 第一节 杨河江的弟弟妹妹都考上了学,河芳上县上的师范,河冰上县高中——哥哥杨河江的母校。几天以来,一家人都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当中。路上,地里,无论碰上谁,都得要问问姐弟俩的情况,咋恁管呢!平时是咋学的习?河江爹娘是咋理料的孩子,一个个都那么争气?冯二奶知道了消息,得空就往河江娘那儿跑,表示关心,显示亲近,探听信息。这阵儿,杨河江家的消息几乎都是冯二奶散播出去的,当然,这消息都是正面的,也几乎都和河芳河冰考学以及河江爹娘的教育方式有关。临近庄上的,都知道冯二奶和杨河江家关系走得近乎,两家的关系很好。期间,也有向香玲表示关心的,不知情的,问是不是杨河江中间帮了不少的忙,要不两个咋都考上了呢,香玲无可置否,含糊着应承了下来,乐享其成,乐得其果。好事啊,往自家身上栽花的事,不说谁也不知道。杨河江虽然从没说过帮忙的事,香玲心里揣测,即使县上帮不上忙,乡里的忙可能帮了不少,一定的,就河江那脾气。 喜悦是短暂的,河江爹很快又发愁了。当初,一个河江在城里上学,家里就够困难的了,这一下又出来俩学生,咋办?河芳还好点儿,毕了业分配后,一工作就能帮上家里的忙。河冰就不一样了,这小子心野着呢,不象他哥哥那样听话,稳重,自从知道考上学,成天都乐哈哈的,扬言出去,说将来一定把学“上穿,”坚决上到底。“上穿”河江爹不知道有多深的含义,可从后一句悟出了点其中道道儿,不就是考上大学还不死心,还要再往上考的意思吗?啥时候是个头?知道孩子的心是好的,河江爹不忍心泼冷水,更不忍心阻拦,当年把河江叫回家来,已经够后悔一辈子的了。可钱呢?说一千道一万,上学上的也是钱,眼下就面临着困难。几个晚上,河江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和河江娘商议,实在凑不够的话,决定借钱。临近开学,长洪几次问学费的事有着落没,河江爹都说宽绰着呢,不能再麻烦长洪了,儿子欠他的钱到现在可能还没还上,后帐摞前帐,实在是不好意思。思忖再三,确定向在外工作的哥哥张张嘴,或许他能帮上点儿忙。河江爹认识一点字,费了两天,才磕磕绊绊把信写好。刚寄走,未来女婿赵建林就送来二百元钱,说是一人一百,钱是递给河江娘的,河江娘推辞不过,收了下来。晚上约河玲出去,赵建林把兜里仅有的一百又硬塞给了河玲,说是给弟弟妹妹再操持些新衣服啥的,刚才把这一百也想掏出来的,加起来是个单数,就没漏。他庄上去年有考上大学的,临走时,啥都是新的,盛衣服的家什,咱一般都用个包裹啥的,人家用的都是皮箱,很是撞光,去县上上学,也不少花钱!赵建林是听姑姑说起才知道河玲家的事的,姑姑赶集,坐在摊前说话,说起河玲又说起河玲的弟弟妹妹,赵建林一家才知道河玲家发生了那么大的喜事,罢集后,建林爹拿出最近的积蓄,让儿子送了过来,天热,生意不好,帮的钱也不多,又害怕亲家管饭破费,只让儿子建林送了过来,并捎来话,啥时候得闲了,啥时候自己再拿酒拿肉畅饮闲谈。 河江爹想着借钱,想了八圈也没想着给亲家借钱,河玲还没过门,新亲家,抹不开口,借钱就是要钱,反而让人觉得变相要彩礼,名声不好。河江爹娘不愿落那样的名声。 冯二奶几乎天天在河江娘那儿,当然啥情况都知道。有人给冯二奶开玩笑,就凭这关系,冯二奶高低得表示表示。冯二奶理直气壮,那个当然。冯二奶骑着她那辆三轮车赶集,专门跑到赵建林的肉摊前说话。给赵建林捎个信,也算是做了表示。赵建林送钱,没有声张,那天恰巧冯二奶不在场,不知道。当知道赵建林该走的路已经走了的时候,冯二奶悻悻,又骑着三轮车回来了,一直到姐第俩开学,也没见冯二奶有啥表示。 河江的大爷来信,说自己也快该退休了,过一段时间可能得回家一趟,想住上一段时间,并随着寄来而二百元钱,问了河江奶的身体,嘱咐河江爹一定得让孩子好好上学。 第二节 开学那天,杨河江送弟弟妹妹进学校,一大早,不知怎么,儿子杨小峰醒了,一阵哭闹,香玲决定带着儿子也跟着进城,很久很久没有进城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杨河江三人原本要骑着车子进城的,车子都借好了,现在又加上俩人,其中还有个小不点儿,杨河江决定改乘机动三轮,外带一辆自行车,回来时方便。三轮车就是加柴油的那种,后厢往上焊起支架,加上篷布,厢内两侧放两只长板凳坐人,刚流行的一种交通工具,还能后挂自行车呢。 杨河冰很反感这个嫂子香玲,在他眼里,一直认为家里的不平静都是她造成的,搅门星。论哥哥的人才品行,哪一点配不上她?她还成天能的要上天,全家里满显着她了,都怕她她才高兴呢。要权,要钱,该要的不该要的,不用照单,收了再说。动不动的,还想拿住哥哥的性子,亏得哥哥也耿直,否则,现在的家不定是什么样子呢?记的有一次,已经分开家了,好地块都给她了,就那一年,自家地里收的粮食不够吃的,临近收麦子了,学校里的食堂要交粮食,娘打兑完家里所有的麦子,跟姐姐两人加起来就差那么十几斤了,想着跟哥哥家借,还想着先给她说一声为好,麦收后就还的。不料,说什么香玲也不同意,还说娘要是有还的意思,为啥不借离得近的,偏偏借她这个离得远的,怕娘不还。就是还了,哥哥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要的,东西出去肯定不再是自家的了。对待外人,她肯定也不会这样,为什么在自家就不一样了呢?无奈,杨河冰让姐姐交足了伙食,自己给伙房打了个欠条。自此,杨河冰不再和香玲说话,即使是碰上面也不说,各走各的。麦收后,香玲在大路上晒麦子,要人帮忙,恰巧河冰走过,香玲喊住河冰,河冰才勉强停下给香玲帮了一会儿忙,收了收麦子。杨河冰的个子比他哥哥还高,敢说敢道,敢爱敢恨,这一点远远不象他哥哥,杨河江是事儿不到时候,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说出来的。两人一点儿都不象哥俩。打内心里说,香玲有点怵这个小叔子,说话叨叨叨,嘴厉害的很,心里比杨河江还有主意。 香玲这次跟着,心里有点巴结这姐弟俩的意思,主要是想与河冰摈弃前嫌,落个好印象。杨河冰将来可了不得,一定比他哥哥有出息。孰料,杨河冰不吃这一套,一路上,除了逗哥哥怀里的小侄子玩以外,一句话也没和嫂子说。倒是河芳,不管三轮车走到哪儿,触景生情,指点着和嫂子说着什么。车篷三面环着车厢,往前开了小洞,供司机和车厢里的人交流用,坐在车上,只有往后可以看。景过去,所谈话题也很快过去,车内又是一阵沉默。能听到的是“突突”三轮车发出的声音,偶尔夹杂的,是杨小峰单纯的“咯咯”的笑声。 第三节 几个人只得下了车,小摊上吃了点饭,香玲抱着小峰,杨河江推着自行车,车上堆满大包小包的行李,主要是两人的被子,沉。河芳与河冰肩上背着各自的一个小包,在后面扶着晃晃悠悠的行李,慢腾腾地跟着。一行人向学校赶去。 这时的太阳已经升起,虽不说骄阳似火,但也足使走在大街上的人汗流浃背,几个人都冒了汗,杨小峰斜躺在妈妈的怀里,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湿了香玲的胳膊,香玲看了看,换了个姿势,让儿子又斜趴在自己的肩上睡,带口水的胳膊在儿子的小背上擦了擦,手伸儿子进衣服内在儿子的摸了摸,尽汗。顺手脱下儿子的外套,搭在了儿子的头上,艰难地在后面跟着。 “你说你跟着来干啥?这大热的天来城里,可不是享福来了。找个地凉快凉快去吧,等着我们,让我哥把我们送到,就让他赶紧出来找你。”杨河江换个架势扶行李,扭头正好看见香玲给儿子脱衣服,张口就来。 “不用,不用。”香玲又把儿子换了个姿势,讨好地紧撵了几步。小峰胖,齁沉,一个胳膊抱着有点受不住。“我帮你们扶扶?” “嫂子,不用你了。”河芳把车上的行李往自己这方拉了拉,又把自己肩上的包往上送了送,客气着。 走在前面的河江,回头看了看,停下了。“要不我先把你俩送到叔那儿去吧?”也是给香玲说话。 “我——?不去。”香玲和河江的这个城里的堂叔一家不熟,不愿意去,随即脚步也慢了下来。“我原本就没打算去那儿的。” “没事的,叔婶待咱家都挺好的,让小峰能在那儿睡一会儿,你想上哪儿去?连个凉快的地儿都没有。” “把他俩送到学校再说吧。”香玲执意,目光从河江脸上转到河玲身上,与河冰对了一下眼神,又停到了河江脸上,询问着。 “我们不知道啥时候呢,你还是去吧,省得小孩跟着受罪。”不等谁说话,杨河冰嘴快。 “走吧,让他俩在这路边等着,我用车子送你,叔家离这儿不远。”杨河江做了决定。河冰把行李从车上扯了下来,一使劲扔在了路边的干净地上。 一看这样,香玲只好答应跟河江去,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问:“你俩还用啥不?” “走吧,有我呢。”杨河江催促。 “不用了。”河芳河冰齐声道。 第四节 杨河江把香玲娘俩送到了叔叔家里。车子一直骑到叔叔的家门口才停了下来,香玲下车,杨河江直接进了门。香玲想喊住河江等一等,看河江没回头,也只好跟了进去。家里只有婶子一个人在。见了河江很是热情,当看到后边跟着的香玲时,错过了河江,更加热情而大声地打着招呼,看到香玲怀里熟睡的孩子,声音小了八度。但热情劲儿没减,拍了拍香玲的胳膊,往里指了指,让香玲进屋。河江和香玲随着进了屋,婶子急忙进了里间,收拾了一下床铺,让香玲把孩子放下。 杨河江的这个叔叔是堂叔,他的父亲与杨河江的爷爷是兄弟,杨河江的爷爷是老大,堂叔的父母死的早,从小跟随杨河江的爷爷奶奶长大,由于年龄与河江爹相仿,打小与河江爹的关系很要好。堂叔早年当兵,转业后不知怎么安置在了城里,后来把家也搬了过去。这两年逢年过节,几乎都是堂叔回家看,也不大停留。香玲对婶子不熟,见的面屈指可数,有些拘谨。看到婶子真心热情,怯乎的心才放了下来,打量着。婶子个子不高,白底粉红花褂头,削发,眼睛炯炯有神,十分精神。屋子里的家什乍一看和农村的都差不多,还有些斑驳,不过都十分干净,摆放也井然有序。不象在家,东西乱扔,屋里屋外,乱糟糟一片,脏乎乎一堆,也难怪,在家里,农村,连人都灰头土脸的,还差东西?谁家不脏,还往往受讽,不是庄稼人。最显眼的,是院子里的葡萄架,几乎从大门一直架到了堂屋门,叶子浓密,硕果累累。整个院子十分阴凉,就连堂屋里也是。农村也有葡萄,从小到大,从没见过谁家这样架过,也没见过谁家的葡萄栽在院子里。 “婶子,你家的这葡萄真好!”香玲感叹。 “可不是,都好几年了,没事的时候你叔就鼓捣鼓捣。”河江婶随着香玲站在了院子里,“就连我们这儿邻居也很羡慕,今年有好几家都栽了,没事时闲玩,唠嗑,你叔都快成老师了。” “还是城里好,干净,多清闲!在家谁得闲鼓捣这?地里的活还干不完呢!”香玲羡慕地说。 “我叔呢?”早已进屋的河江抬眼看了香玲一眼,见香玲没注意,接了一句。差开了话题。 “上班去了。”河江婶回答,“我今天歇班,小孩子出去的出去,上学的上学,都不在家。”河江的婶子在一个纺纱厂上班,做后勤,年龄大了,活轻。今天正好也该着休息。 “婶子,”河江出了屋,站在了葡萄架下,“我今天来送两个学生,香玲跟着来玩,小峰睡了,让他俩在这儿歇会儿,我先出去,那两个学生还在路上等着呢。”说着,杨河江牵着车子就要往外出。 河江婶这才想起什么,当然记得那两个学生指的是谁,急忙说:“你看我这记性,今天新生也开学我都忘了,我还以为你一家人都来了,是有别的事呢。俩孩子真能,都考上了,你咋不让你弟弟妹妹也来?” “带的东西也多,不方便,外边等着呢。婶子,我去送他们了。” “那快让他们进屋坐坐。”河江婶催促。 “远着呢。”香玲说,“要不我们都来了。” “你去吧。安顿好,都回来吃饭。”河江婶给河江说,热情地跟着河江,把河江送到大门外。 “看情况吧。”说着,杨河江骑上车子走了。 河江婶回头让香玲看家,听着小峰,醒了好哄,自己张忙着出去买菜了。 杨河江骑着车子闷着头的往前走,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就来到让弟弟妹妹歇脚的地方,却不见了河芳河冰的影子,行李也不在,大吃一惊,身子扭了几圈,没看着,前后骑车找了几趟,也没有。只得返回原地儿等,急得眼睛来回乱寻,不敢离地儿了,害怕两人中有谁找来,再找不着自己了,慢慢等吧。 这时,旁边一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头发话了,“小伙子,你是等人的吧?” “啊!是,两个学生。”杨河江听到说话声,扭头看是一个老年人,又加了一句,“一男一女,您看见了?大爷。”有点后悔没早点问一声,傻等了一阵子。 “走了,”老头扬起扇子往学校方向指了指,“跟着一三轮车走的,好象也是送学生的,快撵去吧。” “谢谢您了,大爷。”杨河江高兴地骑起车子就要走。老头在后面慢摇着扇子,抿了抿嘴,想说什么。杨河江已经走远了。 第五节 “你刚走没多大会儿,我就看见我同学了,张才顺,镇上的,他也考到这个学校了,你不认识。他大开了个三轮车来的,顺路把我们也捎来了。” 县中学和县师范一墙之隔,很近。杨河江在就近的县中学大门口见到了弟弟妹妹,以上的话就是弟弟河冰告诉他的。弟弟大胆,话多,嘴快。杨河江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了了。 “咋也不说一声?” “咋着给你说?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我也没好意思让我同学多等,我们就跟着一块来了,这不省咱的老大的事了?”杨河冰邀功争辩。 “往车上装行李时,我给那儿凉快的老头打了招呼。让他看见有找人的给招呼一声。没给你说,哥?”前一句说给河冰听,后一句问杨河江,杨河芳及时说话。女孩子心细,细节问题都能想起来。 “说了,不说我还撵不这儿来呢。”杨河江回答, “你俩的行李呢?” “才顺车上呢。” “你姐的也在他车上?” “嗯。” “你不知道你姐不和你在一个学校?”杨河江好象还窝着火,说话着急,连珠炮。 “知道,这不离得不远吗?她的行李我隔着墙都能给她扔过去。这不省她的事了?!姐,待会儿你还得谢我呢,你知道不?”或许是觉得有功,或许是高兴,这个时候,杨河冰只听话,没听音,不忘开着玩笑。 “就你能…。。。”杨河江还想说上几句,这时,好象听到有人喊的声音。随转身望着,寻找着声音的方向。母校,容易碰上熟人。 果然,当初的班主任杨老师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杨老师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教语文,皮肤黝黑,清瘦,精干,腰板笔直,手里抱着满满的一摞书。 “杨河江。”走到跟前,杨老师又叫了一声。 “杨老师。”杨河江非常高兴,紧走几步,要接过老师手中的书,“沉?” “不用,不用,不沉,都是些复习资料,从家里翻出来的。”杨老师腾出右手挡了一下杨河江的胳膊,转身躲了躲。 “杨老师。”“老师。”站在身后的弟弟妹妹各自叫了一声,也算是打着招呼。 杨老师又笑眯眯地朝两人点点头。这才发现,他们是和杨河江一块儿的,“送学生来啦?”又转头问杨河江。 “嗯。” “都是这个学校的?”杨老师打量着姐弟俩,问,“你家真能出学生,一般的家庭早撑不住了。”当然,后一句话是给杨河江说的。 “我妹上的是师范。”杨河江纠正。 “那更好,马上就就业了,能给家里帮上忙了。你呢,河江?干啥呢?”话题转到了河江身上。 种地,结婚,生子,乡里帮忙,杨河江如实相告。杨老师惋惜,说:“现在,很多高中生回去复习都考了中专,你咋没考?” “没那个机会,曾想着呢,后来也没那个心了。” “在乡里或许机遇也多的是,年轻,有的是机会,平时多摸摸书,以后别再丢了就行?”杨老师关心着。以往,杨老师很关心杨河江,无话不谈。常说天下姓杨的是一家,杨老师还和杨河江论过辈分,当杨河江先听说杨老师的辈分后,杨河江便没再往下论,杨老师辈免,还应当叫杨河江叔叔呢,杨河江不好意思。 杨老师让杨河江中午回家吃饭,杨河江拒绝,杨老师告辞走了。杨河江看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对河冰说:“找你同学,找到行李,你自己在这儿报到,我去送你姐。” “那不就在那儿呢。”杨河冰指着远处的一辆半新的三轮车说。车上隐隐约约还可看到堆着的行李。 三人来到三轮车前,没人,杨河冰扯下姐姐的行李放到哥哥车上,“你们走吧。” 杨河江推着行李走了几步之远,回过头来对停在三轮车前翻腾行李的杨河冰说:“给你同学说一声,咱把行李不吭声拿走了,人家再急!收拾停当别乱跑,回头,我们来喊你,中午一块儿到叔那儿吃饭去。” “知道了。我就不去了。”杨河冰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敢!不去也得去。”杨河江瞪眼,杨河冰只抬了抬眼,食指弯成钩,刮了刮额头上的汗,不说话了。默许。 第六节 杨河江叫弟弟妹妹都到叔叔家去吃饭,不只是因为从叔叔家出来时婶子说的那句话,也不只是想为了礼节。他是有他的想法的。杨老师“一般的家庭早撑不住了”这句话提醒了他,早年自己一个人在县里上学,家里经济都难扛得住,现在出了俩学生,不定怎么样呢!让弟弟妹妹和叔叔一家熟识熟识,或许将来救急时能帮上忙。这是人自私的一种表现。人人都有,杨河江也不例外。 这一点,杨河冰可没体会到哥哥的苦衷,也没想出将来作难那一辙。不想去是因为香玲,不愿意看到她虚情假意言不由衷见到人时说的那种奉承话,假。至少在杨河冰眼里,假。香玲与冯二奶娘家是近门,或许是家族传染,都一个味道。只是,村里没有人拿香玲与冯二奶相提并论,杨河冰给论上了,而且很容易地归为一种类型。杨河冰不喜欢这一套,眼不见为净。报完到,寝室里放好行李,突然想到刚才哥哥走得匆忙,啥都没问,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级哪个寝室,暗喜,哥哥来了找不着自己也怨不着谁。天助我也!一声暗呼,杨河冰打了个没响的响指,出门找张才顺,看看他的情况,准备中午一块儿到食堂打饭。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哥哥进了最边上的寝室,急忙又缩进了屋里。站在远圈的河芳看见了河冰,喊了一声:“那不在那儿呢!”河冰河江几乎同时出了屋。 杨河冰这一届开始,学校里统一换了木制的上下两层的单人床,杨河江那时的大通铺或者自带床的时代没有了。杨河江跟着河冰进了他的寝室,看了看住宿条件还可以,说道:“比我那时的条件好多了,走吧?”杨河冰没辙了,当然知道往哪走,只好跟着哥哥转身。 两个人走出寝室,杨河江专门回头看了看,牵上停在河芳跟前的自行车,向大门口走去。河芳跟在后边,左瞅右看,在心里和自己的学校比较着。 出学校的大门后,杨河江买了些水果,河冰嫌少,说几个大人去吃饭,就掂这一点东西,寒碜。 “就你成天话多,省得能当哑巴卖了你!我刚才就注意了,咱叔家的那个路口有个拉大车子卖西瓜的,咱再买几个不就行了?得得得,现在买也行,你要是不嫌沉你扛着?我这就去买?河芳,给,你提着这写东西。”杨河江拐着车把,撤着身子,真的要去买的样子。 “哥,哥,我不说了,还是按你的意思办吧。”杨河冰投降。 “你啥都不缺,你那嘴就缺个把门的。”河芳感到不满,说着弟弟。 杨河冰只管走路,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