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逑》 第1页 《狐逑》作者:他山之猹【完结】 文案: 一日,饕餮在水潭边捡到了一只落单的小狐狸,只一眼,它就感觉到了心悸―― 这狐狸看起来真好吃。 面对珍馐佳肴,吃掉还是囤着?这是一个问题。 但随着时光流逝,饕餮似乎明白了一件事: “吃干抹净”,还有另一种方式。 饕餮(嘀咕):尾巴一多,这崽子好像看起来更好吃了。 狐狸(挑眉):你说什么? 饕餮(乖巧状):媳妇儿你真好看! 傻大个饕餮攻x小可爱狐狸受。 这大概是一个关于兽生目标为吃饱喝足,后来又悄咪咪加上了吃干抹净的饕餮如何梦想成真的故事。 大部分素材源于《山海经》和一些莫名其妙的脑洞,剧情并不复杂,当无脑童话故事看就好。 欢迎养肥,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3= 两天一更,加更不定时掉落~ 原名:《今天也是没吃饱》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饕餮,狐狸 ┃ 配角:一众精怪 ┃ 其它:攻宠受,养成,山海经 ================== ☆、第一章 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其名曰管涔之山。 又北二千四百六十里,有山曰钩吾,其上多玉,其下多铜。 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一曰饕餮,是食人。 ——《山海经·北山经》 “洞里那爷爷有几日没出来了?” “四日,哦,不,今儿个是第五日了。” “该不会是饿得……没了魂儿?” “休得胡说,得心被它听到,叼了你们一囫囵吞到肚子里头去。” “嘁,兔、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那爷爷,那爷爷早八百年不在钩吾山上觅、觅、觅、觅——食了。” “说不准那煞神待会儿就蹦出来,吃了你!” 细碎的交头接耳被一声兽吼打断,那雄浑的兽吼自山顶传来,惊得整座钩吾山都震了一震。 聚在一块儿的精怪对视一眼,宛若被掐住喉咙般地噤了声,继而纷纷作鸟兽散。 钩吾山又恢復了安静。 …… 饕餮暴吼一声后,余怒未消,瞪着一双灯笼大的眼睛,杵了半响,忽地又蔫了。 它已经五日未出过洞府了。 五日没有进食的它,此时饿得是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只差反口一吞,将自己拆吃入腹。 对于动辄与天同寿的凶兽而言,五日滴水未沾,委实算不了什么,这点时间,充其量不过是弹指之间,只需小憩片刻,便也就过去了。 但它是饕餮。 自打饕餮有意识起,它便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 非但不能化日月精华为己用,反而需天天进食,以填口腹之慾。 若不然,一日无食则肚腹难受,三日未食即心烦意躁,七日不食…… 怕是得生生要了它的命。 事情还得从六日前说起。 那日,饕餮一如往常地熘到附近山头捕食充飢,在河边正巧瞧见了水底那条四爪黑蛟。 好傢伙,那叫一个皮薄肉鲜! 饕餮看在眼里,肚中馋虫大作,当即便馋了。它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蹿下水中,与那黑蛟斗了个天昏地暗,直至将其剥皮抽筋,过足嘴瘾,这才作罢。 那黑蛟也不是好相与的,作为代价,饕餮为这一顿口腹之慾,到底也是添了几道新伤。 略过那被蛟尾抽得皮开肉绽的伤痕不提。 正当饕餮堪堪给肚皮垫了个底,欲再寻些吃食时,忽地被身旁传来的一阵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那簇草丛中,咕噜噜地滚来了一团毛球。 四下阒寂。 除却那疯长得近半兽身高的野草,开阔视野中,不再有半分活物的影子,这绒白玩意儿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那般。 毛球形状圆熘熘的,上头粘着根枯黄草梗,浑身上下灵气充沛,只差明晃晃地写上“鲜美”二字,还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狐臊味儿。 饕餮鼻尖耸动,将那味道嗅了个满鼻满腔,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这东西,应该是灵狐没错了。 或许还是只九尾狐。 如此想着,饕餮心下估量着,眸色一沉,打起了小算盘。 九尾狐可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珍馐,此回让它遇见,是现在就下口,还是…… 饕餮想着,抻着一趾,一边划拉着毛团那莹白泛光的绒毛,一边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这狐狸像是晕了过去,任凭饕餮翻来覆去地拨弄,就是一动不动。 它那毛球似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圆圆小小的一团,看样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饕餮甫一见到这团毛球,便已将其视为盘中餐。 可饕餮吃过的兽类少说也以千万计,虽然它饿极了时百无禁忌、来者不拒,但在现下,到底是有所要求的。 就比如,只吃活的。 可眼前这只狐狸生死不明,动也不动,还不知道有没有隐疾瘟病,肉是不是柴了。
第2页 想到这里,饕餮那不知餍足的五脏庙,又再次闹腾起来。 罢了,先吃了再说,管它滋味作甚。饕餮顶着火燎般的胃想道:除却真真切切吃下肚子的食物,其他的都是虚的。 可当饕餮刚要下嘴,便听得一阵鸟鸣猿啼、虎啸狼嚎。 它转眼望去,就见山上一群扎堆撒欢的野兽,看上去好不丰盛! 饕餮的视线在眼前与远山间兜转半响,掂来想去,最终拿定了注意:先把山上的装进肚子里,而眼前的—— 带回洞府囤作存粮吧! 饕餮对自己的这一决定,甚是满意。 …… 钩吾山灵气充裕,山清水秀,山中精怪大多修得了人形,按理来说,应该是滋味不赖,可却偏偏不合饕餮的口味,没福气享受被吃掉的“殊荣”,只得了个定时上贡的机会。 饕餮对精怪们们平日里也是嫌弃得紧,如今得了这么份珍馐,它唯恐有贪嘴小贼将其窃走了去,便索性不再外出了,就闻着那股甜美味道,眼巴巴地一直守在旁边。 这狐狸气息悠长,没有半分垂死之状,想必不日便会醒来,让它大饱口福一餐。 饕餮如是想着,肚内馋虫闹得更欢了。 哪曾想,这涎水一流便是五日,直到这日天色将沉,日薄西山,狐狸依旧没有转醒的趋势。 …… 饕餮此时鼻头髮干,兽瞳翻红,全凭着一股非吃不可的馋劲硬挺着。 终于,肠胃闹如擂鼓,饕餮也等得实在不耐烦了。 它睨了一眼依旧纹丝不动的毛糰子,将其拨进洞府深处,径直走了出去。 不吃便不吃吧,天下珍馐万千,它饕餮哪有活活饿死的道理。 谁料,在饕餮身后,狐狸的尖耳轻颤颤一抖,立了起来。 它从蜷作一团的白绒中探出头来,睁开一双水润黑亮的眼。 “嗷——” 这是哪儿? …… 此番出去,饕餮吃了个半饱。待它慢悠悠踱回洞府时,迎接它的只剩下那一室的空空荡荡。 狐狸不见了。 偷东西偷到它饕餮嘴边,这还了得? 饕餮嗅着那抹不甚清晰的狐臊味儿,心下怒意大涨。就在它正要以杀祭五脏庙的时候,忽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扒住了自己的后肢。 管那小贼难吃与否,今日撞到老饕这儿,定要请这贼进肚子里玩上一遭! 饕餮怒目圆睁,愠意不减分毫,回首看去,下一秒,却怔在了原地。 被窃走的“存粮”正扣在后腿上,磨磨蹭蹭地,像是要挪到饕餮背上去。 小狐狸见饕餮偏头看来,望见那张龇牙咧嘴、神情凶煞的脸,不禁吓得打了个寒战。它爪下一松,“嗞熘”一下,又滑回到了饕餮脚边。 它维持着抱住饕餮后腿的姿势,水光盈了满眼,颤巍巍地道: “饿——”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一直软到某只凶兽的心坎儿上去。 …… 小狐狸正捧着一枚青果,小口小口地咬着。 果子在洞府的空地处堆成了山,而在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果实中,这一团皎白毛球格外显眼。 饕餮咽了一口唾沫,忽视空气中飘来的阵阵馥郁甜香,强作一副面无表情。 让它吃吧。待它吃饱了果子,我就吃了它。饕餮如是想着。 小狐狸啃完一颗果子,吃得满嘴果汁,满脸惬意。接着,不带停顿的,它砸吧着嘴,又去衔了一颗色泽鲜红的果子出来。 饕餮盯着狐狸吃东西的模样又看了数息,牙齿不自觉地跟上了狐狸咀嚼的动作。 这狐狸什么时候能吃饱啊。 饕餮觉得有些烦躁。 终于,饕餮等得不耐烦了。 “狐狸。”饕餮喊道。 小狐狸充耳不闻。 兴许是饿得惨了,红果子被三下五除二地吃下了肚子。它吐出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果子仁,又就近叼了一颗出来。 这次是嫩黄色的。 见小狐狸不给回应,饕餮心中的燥意更盛几分。它往前迈了两步,声音带上些许威压,“糰子。” 这枚果子的皮坚韧难咬,小狐狸与其卯上了劲,用一侧的虎牙啃得正欢,煳得果皮上满是口水。 依旧未等到反应的饕餮眼中如山雨欲来。 它走到了小狐狸身前,将小狐狸完全笼于阴影中,垂着头,居高临下。 “球球。老饕喊你呢。” 小狐狸身子一僵,懵懂地应了一声:“唔——?” 出于兽类的敏锐直觉,小狐狸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抬起头与饕餮对视。 面前的凶兽面容可怖,小狐狸便在在这血腥煞气的笼罩下,小心翼翼地俯首。 然后,它伸出了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好不容易咬开的果皮中流出的汁液。 “……!” 小狐狸被那股酸涩的味道咋了舌。 酸涩太过浓烈,激得它勐地甩了一甩脑袋,原本服帖垂顺的长毛蓬松地炸开,再次变成了一团毛球。 一片寂静。 小狐狸像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眼珠子骨熘一转,乖顺下来,只有不断扫着地面的尾巴尖昭示着不安。
第3页 它讨好般地用嘴吻将那枚果子推前几分,努力用含煳不清的口齿说道,“吃。” 饕餮一时语塞:“……” 它看着眼前那枚只有丁点的果子,下意识就张嘴吃了下去。 微不足道的酸味在嘴中散开,被饕餮忽略了个彻底。 饕餮復又捡起话头,“你得多吃一点,这样才能长胖。” 长胖了我好吃了你。 小狐狸乖巧坐直,跟着它的模样学舌道:“胖——” 见自己的礼物被收下,小狐狸高兴极了。它的眼睛蓦地一亮,匆匆站了起来,调转身子,衔了一枚色泽鲜艷、外型浑圆、块头硕大、气味香甜的果实出来,端端正正摆到饕餮面前。 这次,饕餮没有停顿,顺理成章地那果子其囫囵吞下肚。 饕餮继续道,“听到没有,胖了我就吃掉你。” 又是一枚。 “……你是存粮。” “粮——!” “……”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重新开始写啦~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v= ☆、第二章 直到最后,那为数众多的果子,一大半都进了饕餮的肚子。 眼前这是最后一粒。 饕餮勾着舌,好不容易将小小的果实舔到嘴中,还没来得及尝出滋味,就吞进了肚子里,果子连皮带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没有一点阻碍。 饕餮看向一旁小狐狸身前散落的几枚果核,又看看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愣了一愣。 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 小狐狸抱着果子啃得津津有味。它的尾巴缀在身后,在动作间垂落下来,耷拉在地上。 饕餮看见小狐狸的尾巴,眸色微微一亮,来了兴致,伸手拨了拨那根孤零零的长尾。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饕餮逮着那尾巴,又反反覆覆地来回数了数遍,终是再没数出除了“一”以外的数来——原来不是九尾狐啊。 居然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灵狐?! 饕餮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就在它要去找这狐狸好好算上一帐时,饕餮的肚子又再次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罢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再找些吃食,吃果子哪能顶饱。 转眼,饕餮又看向小狐狸那已被撑出弧度的滚圆肚皮,暗暗想道:这存粮便再囤上几日,保不齐滋味还能更肥美些。 等它养肥了,再吃了它。 如是,饕餮也不再眼馋。它收敛了目光,迈开步子朝洞口走去。 只是没几步后,饕餮又忽地折返回来。 饕餮将小狐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沉声威胁道,“乖乖待着,不许乱跑。要是我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有你好看。” 小狐狸似懂非懂,在原地坐直了身体,“跑——” 饕餮眼睛一瞪:“不然就把你吃掉。” 小狐狸言之凿凿:“嗷——” 短暂交流后,饕餮对得到的回应极为满意。 在这之后,但见饕餮长尾一甩,四肢蹬地,身姿蹿出如离弦之箭。它自数十丈高的悬崖上跳下,起落间,万水千山被甩在了身后。 …… 饕餮这洞穴的选址亦有其妙处,坐北朝南,冬暖夏凉,虽说不是这钩吾山中最高的山头,也能把其中景色看个大概。 洞穴前一侧是断崖绝壁,另一侧却是一道数尺来宽的陡坡,视野开阔,路面平整。当是看得容易,爬起来却绝不轻松。 说到这洞穴,也是大有来歷的。 与其说是洞穴,倒不如称之为洞府更为合适。 是饕餮百八十年前无意间发现此处之后,费了大气力,这才将其据为己有——那洞府主人骨瘦如柴,肉质干老,害得饕餮进食时,险些被骨头卡了喉咙。 虽说这世界以妖为尊,仙次之,人族居末位,但这洞府主人修的是道,到底算是半个仙人。 也不知道他敛财搜颳了多少载,总之这洞府里珍器宝衣无数,杂乱无章地堆在一处,当真是耀耀生辉。 可这些玩意儿落于饕餮眼中,却还不如一窝兔子来得有味。 饕餮也曾试着啃过几件法器,但无论是垫肚,还是磨牙,都不得劲,最后要么散给了山中小妖,要么胡乱地堆在洞穴深处,至于那琳琅满目的灵木用具,珠宝玉器…… 这些无足轻重的玩意儿,饕餮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处置的了。 那些所谓宝贝被饕餮堂而皇之地堆在洞府中,就差明言表示,我这儿有宝贝,你们快来。 但是,此处有它饕餮坐镇,谁敢来犯? 便是来了,也不过给它多添一道开胃点心罢了。 …… 倒别说,这胆大包天的“小贼”,还真有。 这日不知怎么的,旁的生灵吃到嘴里,饕餮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于是乎,它匆匆吃了个半饱,也就打道回府了。 正当饕餮晃回洞口,还未走近,就见有东西杵在那处。 饕餮耸了耸鼻尖,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的一股腥臭味儿。 洞口处的是一头黑褐豺狼,不足饕餮半个身子大小,此刻正贪婪地盯着洞内,一串哈喇子挂在嘴角,几乎要垂到地上。
第4页 看到这一幕,饕餮立即怒了。 觊觎它饕餮的东西,这还了得?! 剎那间,就听一声暴喝,饕餮几步沖至豺狼身前,扬起前爪便拍向了豺狼。 却说小狐狸此时正毫髮无损地坐在洞口,它听到动静,便屁颠颠地跑过来看。 这会儿,小狐狸瞪大了眼,看着那豺狼高高飞起,于空中划了一道半弧,再“嘭”地一声,砸落地面。 小狐狸被这片扬起的黄尘呛着了,咳嗽了两声。 那豺狼摔在地面后,打了个滚儿,不知怎么的,就挂在了悬崖边上,后腿悬空,灰头土脸,还掉了颗牙。 豺狼扑蹬着后腿,挣扎着爬了上来,来不及抖去满身尘埃,也来不及将那颗断牙捡起,就这么四肢一软,栽下身去。 它双眼紧闭,连声喊着:“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错了!爷爷饶命!” 如此喊了数十声,没等到饕餮的回应,豺狼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那倒吊三角眼。 哟呵,没在看我。 豺狼心下一喜,便蹑手蹑脚地着往陡坡一侧挪去,待靠得陡坡近了,离得饕餮远了,忽地蹿起身来,逃命去也。 再说这边的饕餮,却是与小狐狸面面相觑。 也不知怎的,饕餮对上小狐狸那双眸子便没了脾气。 饕餮将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在眼里,就是连唿吸也放轻放缓三分。 那里面有着自己的影子。 小狐狸见饕餮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地坐着,心下不解,却也一动不动地看了回去。 洞内传来的一声啼鸣打破了局面。 “咕、咕。” 饕餮这才从晃神中清醒。 它将视线投向洞内,还未有所动作,就见小狐狸忽地一跳,站了起来。 小狐狸跑到饕餮身边,贴颈蹭了一蹭它的前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跟狗似的。” 饕餮嫌弃地拨弄了下那根长尾,就见那尾巴又晃了一晃,尾巴上的长毛搔到爪子上,有些痒。 它注意到小狐狸眼中,眉眼柔和了的自己,顿时收敛了笑意,找回了凶兽凶神恶煞的架势。 “瞧你这蠢样,也就剩好吃这一个优点了。”饕餮找补道。 小狐狸却是全然听不懂饕餮在说什么的。 它“嗷呜”一声后,晃着长尾巴朝洞穴里面跑,压根没注意到饕餮拨弄自己尾巴的动作。 回头时,小狐狸见饕餮没有跟上,又疑惑地叫了一声。 “嗷?” 这狐狸,果真是个傻的,比青丘九尾差得多了,笨成这样,想必肉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饕餮心中腹诽着,脚下却不停顿地便随着它往里走。 它们在洞穴深处的那堆废物前停了下来。 “咕!咕!” 这下不止鸡鸣声,连翅膀扑棱的动静都明晰了。 一根土黄的羽毛从层叠的法器物什底下飘出,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再慢悠悠地盪到地上。 听着这动静,饕餮眼角一抽,有个不好的猜想。 它低头问小狐狸道:“你做什么了?” 果然,就见小狐狸撅着屁股,从各式杂物中扒出来一只野鸡。 它威风凛凛地将野鸡踩在脚下。 那野鸡与小狐狸差不多一般大小,出气多、进气少地躺在地上,不时梗着脖子叫上一两声。野鸡的身子秃了大半,折断的尾羽耷拉着,屁股上一对寸深牙印还在往外冒血。 倒是不可能出自小狐狸之口。 饕餮这只野山鸡,心情复杂。 它不由地想起前时被自己一掌拍飞的豺狼。 这厢的小狐狸还在兴奋地讨赏,“吃——” 饕餮:“我的?” “嗯!”小狐狸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道。 …… 这日之后,钩吾山中渐渐生出了一些有关于饕餮与狐狸的流言。 姑且不论钩吾山上众精怪是如何言之凿凿,称饕餮掳回了青丘九尾当作禁脔,也不提它们口中的“煞神爷爷”如何以一挡百、一口吞下了青丘半座山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饕餮带回来一只九尾狐的消息不胫而走,顷刻间便传遍了整座钩吾山。 再后来,好像整个神州大陆,都知晓了。 …… 自从将这毛团捡回洞穴,这三日以来,饕餮算是看明白了。 这狐狸虽然长得是滋味鲜美,生得是活蹦乱跳,但没开灵智,说话只蹦单字,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却不见半分机灵。 看来是与青丘九尾彻底无缘了。 饕餮惆怅地嘆了一口气,这一嘆气,肚内的脏器也跟着响了起来。雷鸣似的。 午后易困,小狐狸抱着一粒苍翠似玉的大圆果子,睡得正香。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朦胧的双眼还未睁得分明,便跌跌撞撞地打着滚儿朝饕餮跑来。 连果子都不要了。 小狐狸在饕餮的脚边蜷作一团,这才找回了些安全感。 它将细白的小爪子搭在凶兽庞大的兽足上,摸了一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砸吧着嘴,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不知怎的,饕餮听着那轻浅的唿噜声,愣是觉得那爪子带着千钧力道,将自己的后肢牢牢压制,不得动弹半分。
第5页 于是,它就那么杵在原地。 饕餮眼睁睁看着天光由盛转暗,直至云天之上那枚硕大的橙黄鸡卵落在山的那头,徒留漫天霞光,将钩吾山烙成焦黄灿金的胡饼。 ☆、第三章 小狐狸从饱满香甜的梦中醒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嗷——” 它睡软了身子,正当要从地面上站起来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这么又载回地上。 小狐狸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这才堪堪站稳了身子。 它能走稳的!它才不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崽呢! 小狐狸恼羞成怒,转身就抬起爪子,朝害它跌倒的障碍物狠狠地拍了几下。在这之后,它仍觉得不过瘾,便咧着才长出的乳牙,要给那东西一个教训。 咬你! 可当小狐狸甫一垂首,兴许是动作间的颠簸,将它那睡懵了的脑袋晃出了一线清明。 在牙齿即将触上那长着粗硬长毛的兽爪时,小狐狸停下了动作。 棕色的。 有爪子。 比自己还大。 在看清楚自己牙齿下是什么之后,宛如中了邪咒一般,小狐狸顿时软了身子,挨着那兽爪就地躺倒,鼾声随之响起。 小狐狸将脑袋藏在蜷作一团的身子中,装出一副睡得正熟的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一场惊魂噩梦。 …… 在小狐狸抬脚踩在自己的爪子上时,饕餮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前一秒的梦境中,它还咬着一只比自己还大的九尾狐,正大快朵颐着,下一秒,美梦就破碎了。 清醒之后,饕餮这才觉得已经站得身体僵硬了。 这狐狸怎么还睡着呢? 饕餮睨一眼靠在自己后肢上的小狐狸,也不再惯着它,弹腿甩了一甩,就将它抖了下去。 小狐狸顺势滑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肚皮朝天,鼻中扯出的唿噜声更大了。 “唿——噜——” 饕餮忽地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它恶狠狠地盯着小狐狸,磨了磨牙。 凶兽的牙齿坚硬锋利,摩擦间发出的声音艰涩刺耳,带着死亡的预兆。 小狐狸耳尖,听到了这声音,身子一颤,却如大梦初醒一般,装作悠悠转醒地睁开了眼睛。 但当它看着那列泛着寒光的牙齿,这才知道怕了。 可小狐狸却不是轻易认怂地性子,一转眼,它就想到了对策。 只见小狐狸缩起脖子,样子像是怂了,眼睛里却是与神态完全不一样的机敏。 它蹑手蹑脚地挪了一挪,又挪了一挪,走到饕餮腿边,用脸侧蹭了蹭饕餮的大爪子 那小模样儿,乖顺极了。 小狐狸:“饿——” 饕餮:“……” 算了,养着吧。 这么想着,再次打消了把小狐狸吃掉的念头的饕餮便准备去洞穴外觅食。 可它还没走几步,忽地想起那些偷鸡摸狗的小贼,脚下一顿,又折返回来,叼起小狐狸后颈的皮肤将它衔在口中,这才心安地往外走。 但或许是合不拢的牙关泄了力道,饕餮再也拗不出方才的气势汹汹。 小狐狸听见饕餮的脚步声远去,正莫名其妙着要迈开小短腿跟上,就感觉身体倏地腾了空。 “唔?” 小狐狸惊恐而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新奇景色。 原来大个子看到的东西是这副模样啊。 或许是对悬空本能的恐惧,小狐狸收紧了四肢,身体微微佝偻着,双耳连同尾巴一併耷拉下来。 但渐渐的,小狐狸习惯之后,就开始随着饕餮的步子在半空晃悠,摇得久了,竟也得了乐趣,兀自踢蹬着后腿,将身子更高地盪了起来。 彼时,小狐狸还不知道“鞦韆”的概念,只觉得好玩儿。 饕餮觉得叼着的毛球糰子快从嘴里挣脱,生怕它掉到地上,便扬起脑袋,掂了一掂,重新将它含稳。 小狐狸就觉得忽地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又很快恢復了平静。 左顾右盼间,它瞥见了一撮棕青长毛,以及一只向后张扬的锋利大角。 呀!是大傢伙。 小狐狸再次意识到了什么,立即乖顺下来,不再乱动。至于身后那条飘啊盪着的长尾—— 它可控制不住。 …… 暮色苍茫间,一头缺了半粒门牙的豺狼屁滚尿流地从远处跑来,一头扎进灌木丛里,神色慌张,说话漏风。 那头豺狼道:“饕、饕餮带着那狐狸上门寻仇来了!” 同族闻言,当即便要各自四散逃命。 唯一年长者不动如山。 长者气定神闲地看着很饕餮叼着一团白毛从面前走去,慢吞吞问道,“你作甚惹了那煞神。” 缺牙豺狼愤愤道:“不就为逮只山鸡,撞进了它那山头吗……” 年长豺狼抬起爪子,噼头盖脸地拍上了它的脑袋,打完过后,又拖着声音道,“还有呢?” 缺牙豺狼咽了口唾沫,“那白毛糰子看上去挺好吃,哎哟——” 它脑门上冷不丁又挨了一爪子。 年长者正色训道,“喊什么‘白毛糰子’,叫奶奶。”
第6页 …… 翌日,饕餮的洞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晴空万里,艷阳高照,饕餮吃饱喝足,正趴在洞口晒太阳。 它懒洋洋地趴着,任凭小狐狸如何在它身旁上蹿下跳也不为所动,只在小狐狸闹腾地过分,甚至意图蹬鼻子上脸时,才晃晃身子,将小狐狸抖落下去。 经由充足的锻鍊的存粮,肉质才显得柔韧有嚼劲。饕餮如是想着,将扑过来的小狐狸又拨远了些。 小狐狸对此毫不知情,只当这大傢伙是在与自己嬉闹。 它被推得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旋即一个拧腰,翻身再战,张牙舞爪地又朝饕餮的爪子扑去。 往復如是。 有声音突然在洞口响起。 “饕兄,别来无恙啊、啊——” 那话语的调子起得是风流倜傥,架子端得是高高在上,只是那拖长的尾音还未道尽,便忽地一颤,调子陡然拔高,然后截断在重物坠地的闷响之后。 这动静引得洞内一大一小的两只兽纷纷抬眼看去。 少顷,烟尘消散,来者这才显露出身形来。 那是一只比小狐狸大不了多少的小兽,吊睛白额,猬毛虎爪,背生双翼。 或许是方才那一下跌得狠了,它挣扎数下,这才颤巍巍地撑起四肢站稳,只是那一侧的翅膀收得妥帖,另一侧却是高擎向天,扬起的长羽根根分明。 “这身子,真不习惯……”这虎崽喃喃道。 说罢,它甩了甩脑袋,觉得清醒了些,却是对自己这怪异姿势浑然不觉。 见另外二兽看了过来,虎崽当即挺胸收腹,踱着步子,款款向前。 它深吸了一口气,当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那般,毫无芥蒂地再度开口,“饕兄,别来无恙啊——” 饕餮对它倒是熟悉—— 口齿能言,其血爽利;背展双翼,其筋劲韧;毛色玄青,其肉鲜美…… 这模样,不是穷奇还能是哪个? 就是个头又小了些。 饕餮和穷奇,可以说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数千年前,饕餮在游荡途中曾无意到过大荒。 当时的它饿急了眼,逮着个生灵便要上嘴,而同为四凶的穷奇又怎甘任人宰割,两者便这么厮打起来,打了个昏天黑地。最终倒也没决出个胜负,只因饕餮中途嘴馋,偷熘着去吃了一队路过的商客旅人,后来又横生枝节无数,它俩便无心再战了。 但自那之后,饕餮却是一直抱憾,没能尝到穷奇肉的滋味。 “你来做什么?” 见是熟人,饕餮伸了爪子,将小狐狸朝自己身侧一拢,兴致缺缺问道。 穷奇站在离它数尺远的距离,保持视线平齐,戏嚯道,“来夺你口中食啊。” 饕餮闻言,神色一凛,厉声道,“你敢?!” 它生平厌恶事情有三,其二便是口中食被夺。 穷奇见饕餮脸色突变,知道是踩了它逆鳞,顿时得意起来。 它是从来见不得饕餮好的。 “我为何不敢?” 说着,穷奇施施然迈开了步子,打量着洞府。不经意间,它视线落到某件宝器的光洁外壁,瞥见了自己这副只翼朝天的模样。 它身形一滞,悄然将翅膀收束规整,面上却不着痕迹。 穷奇口中啧啧,惋惜道,“这地方给了你住,真是浪费。诶——?” 这是又让它瞧见了饕餮怀里那撮白毛。 刚才的“夺食”一说不过惯常玩笑,此时穷奇见饕餮当真藏了宝贝,不由稀奇起来。 穷奇惊讶道:“敢情你当真跑去青丘偷了只九尾狐?我还当你这山中小妖们胡说呢。” “滚!”饕餮语气不善道,“老饕要的东西,何至于‘偷’?” 穷奇早习惯了饕餮的恶言相向,便自说自话地说了下去:“这就不得劲了。饕兄你有机会跑去南方,竟也不顺道拐去看看我。” 饕餮本是将穷奇的话当作耳旁风,闻言,又将小狐狸捂严实了些,神情戒备,“胡扯。青丘在东,大荒在西,哪来的顺道。再说,你那儿连根骨头都寻不着,日头还毒,老饕凭啥跑去受罪。” 小狐狸被饕餮遮掩得严不透风,闷得实在难受,便从兽爪下探出个头来,睁着一双黑亮眸子,东瞧瞧,西看看。 穷奇料得饕餮会接话,眼珠子一转,狡黠笑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邽山的嬴鱼,虽比不得青丘九尾,也是一绝啊,刺少肉鲜,块头又大,还有黄贝,啧啧……” 饕餮被这话馋得咽了一口唾沫,却提防之心不减,反驳道:“那是邽山。你万年前被流放至大荒,还在做梦。” 穷奇被堵得一哽,但又很快重拾表情,端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其实今日我来,是有要事要告知饕兄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山海经·西山经》 “ 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曰从足。”
第7页 ——《山海经·海内北经》 其他提到的东西都是瞎扯~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 ☆、第四章 饕餮:“有话快说。” 穷奇屏了数息,扬着脖子四下踱了几个来回,自觉拉足了架子,这才悠悠然道,“大荒旁近的山头上,有棵老树,黄花赤实,食之不飢。我呀心善,念及你常常食不果腹,故特意来此,邀饕兄一聚——” 食之不飢。 饕餮喉头一紧,眸中有一道精光闪过。 这四个字对饕餮极具诱惑力。前时的记忆饕餮记不清了,只说自万年前从浑噩睡梦中清醒,它就无一日不在受飢饿之苦。 可穷奇素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这话也不知道能信几分。 念及此,饕餮已有了计量。它嗤笑一声,沉声道,“你当老饕是那么好骗的么?” 穷奇道:“我何曾骗过你?” “未曾?”饕餮声音愈沉,戾气毕露,它冷嘲道,“诱我吃下萆荔,心痛了数月才好;又让吞了珉鸟,害得我口燥生烟;还有那薰草、骨容、无条、沙棠……” 穷奇未察觉暴雨将至,只摆出一副讪讪然的模样。它干咳一声,将饕餮的话语打断。 “这次是真的。”它正色道。 饕餮睨了穷奇一眼,长尾一扫,静默不语,摆明着是不信的。 倒是窝在饕餮怀中的小狐狸得了劲,模仿起穷奇的腔调,扯着嗓子道,“真的——” “你看,它都信了。”穷奇继续苦口婆心劝道,“若是唬你,我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捞不着半分好处。” 饕餮道:“呵。你要什么,直说罢。” 穷奇飞快接话道:“你要是感激,想要送我一只九尾作谢礼,我也是不会推拒的。” 它便知道穷奇一直在觊觎自己的食粮! 饕餮忍无可忍,当即拍地站起,怒意骤生。 那兽掌击向地面的力道极大,震得整个洞府都颤了一颤,洞穴之外,落石簌簌扑下。 “你敢?!”饕餮声线低沉,携万钧威压。它龇起利牙,怒容沖脸,细窄瞳仁敛作一线。 穷奇神色一滞,旋即寸步不让,丝毫不把饕餮放在眼中。 尽管饕餮的体型于它,十倍有多。 穷奇展翅一振,身型拔高,在半空中稳稳定住。它扬声喝道,“怕你不成!要战便战!” 气氛剑拔弩张。 却说在饕餮穷奇对话间,小狐狸已不在饕餮怀里窝着了。 它吭哧吭哧地从饕餮怀中爬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桎梏。待在地上站稳,它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身子,将周身绒毛抖得蓬松,这才绕过饕餮粗壮的前肢,从那阴影下钻了出来。 小狐狸仰着脑袋,看看那和野鸡一般长着翅膀的虎崽,又瞅瞅大傢伙胸前被自己扒得乱七八糟的长毛,模煳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新的游戏吧? 于是乎,小狐狸亦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姿势,朝前跃出个低矮的弧度。 它伏下身子,厉声吼道:“唔——哇噢!” …… 犹带奶音的叫声来得猝不及防。 穷奇翅膀一歪,险些从空中栽倒下来。 它挥舞着那双短小翅膀,一连扑腾数十下,这才勉强止住坠落之势。 饕餮对穷奇这狼狈模样嗤之以鼻,但有了小狐狸这一出,再摆出什么姿态都显得别扭。 饕餮便卸了周身气势,朝穷奇道,“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老饕塞牙缝的。” 穷奇现下最烦的就是这身体大小,此时被踩到痛点,又怒又恼。 它神色变换几轮,最终还是没挂上伪装,恨恨道,“待我从大荒出来,变回原身,哪还由得你嚣张!” 饕餮却不理会它,目光瞥向趴在地上的小狐狸。 小狐狸似乎是离穷奇更近一些? 它暗自比划了下小狐狸与自己的距离,顿时心生不满:自己的存粮,怎么能向着别的妖。 这么想着,饕餮朝往小狐狸身旁迈了两步,又调整了下姿势,直至将小狐狸整个罩在身下,方才作罢。 小狐狸感觉自己被一片阴云罩住,本要再逃。可当抬头看到熟悉的青棕长毛,顿时蔫儿了。 但这安分只维持了短短的几息。 它见那虎崽落回地上,依稀记起之前自己将野鸡踩于脚下时的威风八面,倏地又兴奋了,就着俯身的姿势,脚下一蹬,便就要朝前跃去。 可小狐狸身形还未蹿出,便被定住了,继而再次腾空。 饕餮见“存粮”还要往穷奇那处靠,态度如此“厚此薄彼”,有些不悦。 它不耐烦地把小狐狸重新叼了回来。 “在这里呆好。”饕餮冷声道。 “嗷——” 小狐狸扑腾挣扎了几次,别说逮着“野鸡”了,连饕餮前肢所能及的范围都没能逃出去。 它怏怏地趴在原地。 这大个子太讨厌了,自己又不抢它的食物,便是连摸一下都不允许。 …… 穷奇本想再说些什么,瞅见饕餮这副护食模样,又忽地噤了声。它落回地上,踱了几步,视线一寸不离地黏在那只白毛狐狸身上。
第8页 还真是只九尾狐幼崽? 它思忖片刻,神色不明。 半响,穷奇重重地咳嗽一声,吸引了饕餮的注意。 穷奇高声问道,“你去是不去?” “去哪儿?” “邽山。” 饕餮表面对其毫不在意,却还是记着穷奇之前说的那番话的。 它听出来穷奇改了说辞,哂笑道,“刚才你还说那树在大荒,如今又长到邽山去了?” 穷奇面色不改道,“你先去邽山替我带样物什,届时我再带你在大荒寻丹木。” “老饕大可自己去寻。” 饕餮此时已然不相信穷奇说的任何话了。它见穷奇还要辩驳,讥讽道,“大不了把那大荒刨地三尺,整个吃了。怕甚?” “怕甚?”穷奇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笑话,“大荒毗邻白虎一族,亦有妖兽把守盯着,你莫不是脑子饿煳涂了,忘了被四族围剿的经歷,还想再来一遭?” 饕餮舔了一舔下唇,站起身来,眼中贪慾尽显。 “它们尽管来。我正愁吃不够。” 穷奇对上饕餮那双隐隐带有血色的眸子,下意识地错开目光,但纵使如此,那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还是激得它背后寒毛倒立。 它难得哑然了。 饕餮知晓穷奇另有算计,想必邽山定有麻烦候着,但此时却也不欲计较。 如此一番折腾,它觉得饿意又涌了上来,便道,“滚罢,别杵这儿碍了老饕胃口。” 穷奇犹是不甘心:“那你到邽山去否?” 饕餮斩钉截铁道,“不去。” “丹木将近成熟,下一茬也不知何时会有。”言及此,穷奇也不再多做挣扎。 它收敛了神色,只笃定道,“你若不帮我,我定是不会带你去寻它的。” 饕餮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你会后悔的。”穷奇愤愤说罢,不再多话。 满是因为未达目的的恼羞成怒。 它沖向洞外,振翅腾空一跃,须臾后,那尺余身子就化作黑烟,弥散在空气中,只余一尾绒羽,晃晃悠悠,好一会儿才落到地上。 但在穷奇消失之前,它眼中的狡黠笑意一闪而逝,却是谁都没有注意到。 …… 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穷奇消失,有些惊讶,神色与瞧见豺狼被拍飞时如出一辙。 半响,它见饕餮对穷奇的消失毫不关注,便踩了一踩饕餮的大爪子,好心提醒道,“飞飞——” 饕餮对此却是心不在焉,思绪全然沉浸在穷奇的话中。 虽然穷奇善于搬弄是非,向来臭名昭着,但此番它有求于自己,如此情况下,不见得会撒谎。 再者言,撒谎又如何,万一是真的呢? 大荒丹木,食之不飢。 饕餮咽了一口唾沫,眼中犹疑尽褪,已然是下了决定。 这时,它才又注意起脚边的小狐狸。 那存粮不知道在做什么,在自己爪子旁闹得正欢,还煳了它满爪子的口水。 “走,吃东西去。”饕餮道。 …… 饕餮到底没有如穷奇所愿,前往邽山,亦没有往大荒去。 也不是没有动过动身的念头。但它自认为钩吾山旁近山头,乃至方圆千里中,吃食还多,每至临要出发时,便是又懒了。 时光匆匆而逝,盛夏之后,转眼便到了初秋。 未褪尽的燥意间,一抹凉意悄然而至。 山中变化最大的,除了那一夜间落了满地金黄的林子,便要数小狐狸了。 一连数十天好吃好喝的餵养,让它身子足足大了一圈,毛色光亮更胜往昔,当真称得上“油光水滑”四个字。 而且,它总算不再只能说单字了。 …… 饕餮又饿了。 这消息一出,众妖兽听闻,纷纷噤声自晦,夹紧尾巴做兽。 饕餮被忌惮如斯,甚至冠以“凶兽之首”之名,不是没有缘由的。 钩吾山旁,那一列如犬牙参差的土坡,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处本是万仞高山,曾有大妖坐镇,却不知怎么触了饕餮的霉头,被它一口一口,啃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鸟兽虫鱼,草木泥土,无一倖免。 尽数入腹。 ☆、第五章 再说回小狐狸。 虽被饕餮打上个“蠢笨”的名头,但这狐狸到底是只灵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灵智渐开,偶尔也能扮出个机灵模样。 这日,饕餮向东觅食。 向来聒噪的狐狸,今日却难得的一言不发。 小狐狸怄气了。 论起原委,还得从早些时候说起。 那天不知怎的,兴许是从山中妖兽的嘴中学来,它一直在洞府内嚷嚷“煞神爷爷”四字。 反反覆覆。颠来倒去。 饕餮是不在意称唿的,对于旁的妖兽如何唤它,它向来随意。 说到底,它连自己为何会是“饕餮”都不清楚,只是被这么叫着,它应了,应了千千万万年,它便是它了。 也就没想过再起个正经名字。 再者说,凶兽诞生自混沌,哪来的父母亲族冠以姓氏?
第9页 无姓无氏无名,它只唤做“饕餮”。 按理说,对“煞神爷爷”这四字,饕餮本应亦无所谓的。 但是那日,它不知怎么的,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燥意欻地窜上了心头。 饕餮听着这词儿,愈听愈烦,最后竟是冒了火。 饕餮一把舀起小狐狸,放在面前。 “唤我饕餮。”它面色严肃地纠正道。 小狐狸也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只觉得声调好玩,兀自叫得正欢。 冷不丁被饕餮舀起,身子腾空,眼前一花,再定神时,眼前便是饕餮那张大脸。 小狐狸有些发愣,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饕、餮。” 饕餮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看见饕餮这副严肃面孔,小狐狸便也坐正了身子,认真学道: “特嗷——叶——” “……” 饕餮听着这明显走调的发音,眼角一抽,再开口时,不由带上了些许兇相,“是‘饕餮’。” 小狐狸严阵以待:“刀,叶!” …… 饕餮说了十数遍,小狐狸学了十数遍。 但没有一次是对的。不是走了音,就是跑了调。 饕餮觉得小狐狸是故意的。 罢了,和食物较什么劲呢,待养肥了,还不是只有一口吃掉的份。 饕餮如是想道。 小狐狸一直学不会,心里本就急了,现下它见饕餮突然噤了声,便更是觉得挫败。 当然,它还不懂何谓“挫败”,只是红了双眼,酸酸胀胀的。 大个子太坏了! 小狐狸心下愤愤念道。 但坏在哪儿,它也是说不上来的。 …… 那之后,饕餮饿了,便带着小狐狸出了洞府。 小狐狸被饕餮衔在嘴边,看着路边景物不断倒退,闹腾的心又升了起来。 可它才不要先和坏傢伙说话! 就这样,饕餮没开口,小狐狸也一直沉默了一路。 但到最后,小狐狸实在忍不住了。 也不知道不被满足的好奇心,与那被颠得发麻的后颈,哪个令它更难受些。 总之,它还是先起了话头。 “……去,哪儿?” 小狐狸问得不情不愿。 嘴中不得空的饕餮没有答话。 候了半响也未等到答案,小狐狸更不满了。 它不依不饶地问道:“去哪儿——” 简单的音节在反覆念叨中说顺了口,便愈发得听着像念咒一般。 饕餮被这嗓音吵得头昏脑胀。 告诫也好,回答也好,饕餮正欲说些什么,还未发声,就感觉嘴边的小狐狸往地上坠去。 吓得它赶紧将小狐狸叼稳。 这要是摔了,扭腰断腿算是轻的,还怕自己一不小心将其踩成肉泥,白白糟蹋了粮食。 饕餮心有余悸。 死里逃生的小狐狸对自己这处境犹是不知,反倒觉得有趣得紧。 待它再开口时,声音便多了几分活泼笑意。 “去——哪——儿——” 饕餮被问得不耐烦了。 它心下一燥,当即便把小狐狸放了下来。 小狐狸得了自由,顿时撒了欢,疯一般地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跑。 待闹够了,它这才睁着一双晶亮的眼,问道,“去哪儿?” 饕餮睨着小狐狸,答:“找吃的去。” “嗷!” 小狐狸的脑中冒出各式甜美的果子,眼里放出光来。 见小狐狸总算消停下来,饕餮如释重负。 它腹中馋虫此时闹腾得紧,在肚子里头翻江倒海。饕餮倒也习惯了这种感觉,此时也不觉得十分难受。 它轻拱了一拱小狐狸的身体,叮嘱道,“跟上。” 说罢,它便往前走去。 小狐狸被撞得重心不稳,朝前打了个滚儿,又利落地重新翻身站起。 它摩拳擦掌,斗志昂扬,顶着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还是它第一次与大傢伙一块儿并肩走呢。 …… 起初饕餮还刻意放缓脚步,但除却一开始的亦步亦趋,在那之后,小狐狸却自个儿玩闹起来,东逛逛,西跑跑,好生自在。 于是,饕餮也便不再多管,兀自大步朝前走去。 饕餮此时正饿着,哪儿来的闲功夫耽搁? 可没走多远,饕餮忽地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它细细地聆听了下周遭的动静—— 少了小狐狸声音的聒噪,倒是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饕餮低头朝身侧看去。 嗯?! 原应跟在身侧的小狐狸竟是不翼而飞。 饕餮又四下望了望,依旧不见身影。 饕餮倏地急红了眼:养了近足月的食物,就这么没了! 它当下就要发怒,却又听得有什么声响自身后传来。 饕餮心下一动,鼻尖微耸,仰首朝空中嗅去。倒还真让它分辨出那一抹夹在风里的狐臊味儿。 饕餮便扭身朝后看。 但见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一团莹白格外显眼。 小狐狸吭哧吭哧地粗喘着气,步伐迈得极快,可是四肢却似跟不上动作那般,磕磕绊绊的打着跌。偶尔一下,它前脚绊了后脚,栽得惨了,眼中便溢出些许水光,但那眸子中的神色却是狠的。
第10页 待它跑到饕餮面前时,原先的白毛糰子已经变成了灰毛糰子。 小狐狸在饕餮不远处离停了下来。 它站直了身体,待喘匀了气,将姿势拗得优雅,这才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只是那愈走愈快的步伐出卖了它内心的激动。 待走到饕餮面前,小狐狸昂起头,却因为高度的问题,视线只得落在饕餮的下颚上。 饕餮若有所感地低下头来,便正好望进那双水润干净的眸子中。 它在里面看见了自己。 小狐狸长毛凌乱,浑身脏兮兮的。 饕餮盯着小狐狸额顶的一撮长毛看了半响,鬼使神差地,它抬起了爪子,想要帮小狐狸捋顺。 但临了,饕餮又顿住了。 它瞧了瞧自己那尖锐粗硬的趾甲,头一回觉得,好像它们并不好使。 饕餮顺势往前踩了一步,故作随意地问道,“还走不走?” 小狐狸不明就里,却是被饕餮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小狐狸:“走!” 于是饕餮坦然地迈开了步子。 在此之前,小狐狸是从未走过那么多路的,新鲜劲过去,先前赶的那一段路,便已耗光了它所有的精力。 它想要跟上,但酸软的四肢却一动不动。 小狐狸定定地饕餮离自己越来越远,着急地险些哭出来。 饕餮存心逗它,但待真见到小狐狸红了双眼,却又不觉得有趣了。 它重新走回了小狐狸身边。 饕餮杵在原地,站了数息,忽地,就见它一寸寸的伏下身来,四肢弯曲,下颚触地,以鼻尖对着小狐狸。 它的声音因姿势而略有沉闷。 “……上来。”饕餮道。 小狐狸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怔,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着它的鼻樑,飞快地爬上了这个大傢伙的头顶。 全然不见方才的颓丧。 饕餮重新站起了身,一仰头,让蹲坐在自己脑袋顶上的小狐狸滑到背后上去。 背后的重量于它而言轻如鸿毛,但却又不容忽视。就那么一个小东西,带着温热的体温,伏在自己背后。 ……等等,背后? 似是此时才反应过来——真的是脑筋搭错了弦!它怎的就让狐狸蹬鼻子上脸了?还自甘自愿地驮着它? 饕餮露出一副被雷噼了般的表情,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半响,肚子一声悲鸣重新唤回了它的神智。 罢了,将错就错吧。饕餮想道。 然后,它将同侧的前后腿一併迈了出去。 嗯,错了,重来。 最终,饕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找回了正确的走路姿势。 小狐狸踩着饕餮的后颈,尝试着再次爬回它刚才待过的位置,可因为饕餮的鬃毛长毛太过顺滑,最后只能放弃。 它四下张望,看着飞速后退的景物,探出爪子,捞了一捞,试图将它们收入囊中,却差点从饕餮的背后滚落下去。 幸好,大傢伙的后背足够宽厚。 小狐狸跌得打了个滚儿,又在另一处坐了起来。 “唔。” 小狐狸又记起了困扰它许久的难题,兴沖沖地在饕餮耳边喊道,“去哪儿?” 饕餮听得这话在耳边响起,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它咬牙切齿道,“去找吃的,把你餵肥。” “哪儿?” “……前头!” “嗷——” 小狐狸应了这声后,再没说话。它窝进饕餮脖间的鬃毛中,青灰色的鬃毛将它的身子掩了大半。 兴许是累得狠了,小狐狸蜷着身子,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下是彻底安分了。 ☆、第六章 饕餮所说的地方叫做“湖灌”。 那处山清水秀,草木葱郁,蔚然间夹一抹艷红如火,加之山上禽鸟众多,溪深鱼肥,当真是觅食的好去处。 饕餮随意捡了些野兽果腹后,带着小狐狸,径直往山间那一抹赤红处走去。 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一串串果实缀在枝干上,圆滚滚的,汁液饱满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银白色的光芒。 细长如眉的枝叶随风而舞,深深浅浅的赤红层层叠叠地铺开,盪出一片明灿艷丽的火海。 当真是火树银“花”。 但美景在前,饕餮却无心欣赏。 它只惦记着饱餐一顿。 “在这儿待着,别乱跑。” 饕餮略略叮嘱了几句,眼睛都未曾从那红树银果上挪开。 甫一说罢,它便扎进了林中,敞开肚皮进食。 小狐狸待在原地。 它长长地打了个呵欠,半眯着眼,懵懂着,还没睡醒。就是连饕餮叮嘱的话语,也未见得听进去几个字。 未几,有东西咕熘熘地滚了过来,恰恰停在了小狐狸腿边。 原来是一枚硕大的果子,被饕餮的长角给挑落了。 小狐狸若有所感地睁开了眼。 它望了望直冲而来的饕餮,又低下头,看了看身旁的果子,然后,它悠悠然抬起爪子,将那枚银果抱到了怀里。 捂得跟个宝贝似的。 “放下!” 猝不及防被人夺了口中食,饕餮咧着牙就要发怒。
第11页 “不——” 小狐狸眨了一眨眼,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也不怕它,只当作大傢伙在虚张声势。 继而,小狐狸张开了嘴,果子一口啃出个参差不齐的豁口来。 “不!”小狐狸重复道。 “……” 饕餮怒容沖脸,牙尖磨了又磨,最终却也无可奈何。 “罢了。你吃,你吃。” 它心有不甘地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说罢,饕餮踱向旁近的一棵树,牙关咬紧树干,一扬一抛,那树被连根拔了起来,咔擦几下,那一树的果子便与枝干一併,被吞下了肚去。 待吃完了,饕餮又回身望向小狐狸。 它见小狐狸已是把那颗果子啃了大半,不禁面有愁容,语气惆怅道:“……真能吃,老饕要养不起了。” 这句感概刚一落下,应和一般,就听有动静自山脚传来。 那是一声重音,似是巨掌狠凿于地,在此之后,兽类的嘶吼乍起,夹携罡风,飞沙走砾,便是震得湖灌山也为之一颤。 那声音喝道:“饕餮,出来!” 饕餮任凭那声音叫得嚣张,不作半分回应,依旧张口咬向满树银果。 但那一张兽脸却是顿时冷了下来。 “饕餮,出来!——” 那兽未得回应,哪肯罢休。再次响起的咆哮中,威压暴涨。 一时之间,狂风大作,天色微沉。 狂风将红柳的枝叶吹得纷乱飘飞,柔韧的枝条化作凌厉长鞭,毫无章法地抽向饕餮,噼头盖脸的,打得它只能吃痛地半眯起眼,最终不得不停下进食的动作。 饕餮本就不爽,此时更是忍无可忍。 它一声暴喝,扬爪拦腰拍断了数株红木后,扬声吼道,“哪儿来的娃娃在这瞎嚷?要玩滚别的山头闹去,别碍着了你爷爷进食!” 巨响盖过风声,在山谷间跌宕数回,这才拖着尾音消散。 小狐狸被这声响吓得一惊。 它见惯了大傢伙的温顺模样,忽地见到饕餮此番面孔,有些不知所措。 它匆忙将剩下的果肉吃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左顾右盼,犹豫数息后,还是一熘烟地跑向饕餮,藏起半个身子,只探出一颗脑袋四下打量。 会是谁? 风势戛然而止。 随着一阵沉闷急促的足音,树木被撞断的崩裂声不绝于耳。少顷,一个庞然大物从密林中显出了轮廓。 待那巨兽站定,踏起的黄尘消散,这才露出它真正的模样—— 那长相似牛非牛,似马非马,通体黝黑,双耳大似荷叶,一根莹白独角突兀地立在鼻樑上,直指向天。 一弹指后,这巨兽原地抬足一踏,黄尘再起,就见它从兽皮换作人皮,变作一位丰腴富态的大胖男子。 小狐狸从未见过此番阵仗,心下半是新奇半是惊惧。 它双眼一瞬不眨地看向那处,挪着步子,贴紧了饕餮身子,问道,“诶?” 疑惑的一声单音,未作收敛,响亮得紧。 不等饕餮有所回应,胖男子却先开口了。 他挺直了腰杆,从脸上肥肉中挤出一抹和善笑意,又做足了礼数,朝小狐狸的方向揖了一揖,道: “吾名斗木獬,与这饕餮乃是旧识,初次相见,不知……” 饕餮打断了他的话,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只莽牛,披得张人皮不够,还非得学那些个凡人做派。” 说话间,饕餮侧着身子,将小狐狸挡了九分。 “饕餮!” 斗木獬扭转目光,在落到饕餮身上时,剎那间凶相毕露,横眉怒目,哪还有前时谦谦公子的模样。 斗木獬:“旧帐还未算清,你又出言挑衅,真当吾族任尔揉捏,是好欺与的?!” 饕餮对它并不陌生。 斗木獬属玄武一族。这要真说起来,六方神兽之中,除了那常年见首不见尾的腾蛇以外,北水玄武,东木青龙、南火朱雀、西金白虎、下土勾陈……它饕餮倒都还或多或少有些过嘴的“交情”。 只是这“交情”若要排个优劣好次出来,这玄武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后一位。连带着对那北方诸族都没有好脸。 光是玄武那副龟蛇合体、身有鳞甲的模样,饕餮只是想起就觉得嫌弃,惦记得久了,便连牙根也开始发酸起来。 再说那饕餮与斗木獬的恩怨。 它不过是百年前从斗木獬掌中夺过一株不知称谓的草药。 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饕餮连其味道都记不清了。 饕餮在脑中将往事过了一遍。 它见斗木獬话中搬出同族造势,愈发轻嗤不屑。 饕餮笑道,“小崽子,一根茅草,值此大费周章?” 斗木獬怒道:“那可是食之不飢的祝余,想用区区茅草託辞揭过?休想!” 饕餮闻言眸色一闪,却不急着与他答话。 它将冒出头来的小狐狸一爪子推回自己身后,復才悠悠道,“老饕吃也吃了,不见得碍过胃口。呵,食之不飢?不过是拿来煳弄幼崽的。” 小狐狸一面与饕餮推它的爪子“搏斗”,一面支棱着耳朵听他们交谈,此刻听到“吃”一字,便似懂非懂地插话道,“我也要吃!”
第12页 “莫要闹。” 饕餮毫不在意。它便掌下稍用了些力,将小狐狸推得四脚朝天,翻仰在地,好让小狐狸安分一些。 它又起了个话头,安慰道,“待这胖子下回寻到了宝,分你一口。” 小狐狸:“好!” 斗木獬见自己被忽视了个彻底,心下气急。 他瞅着这一兽一狐的嬉笑模样,怒意大涨,叫嚣道,“旁的事不提,交出鬼车鸟,将鸟蛋还来!” 饕餮莫名其妙:“什么鸟蛋?” 斗木獬认定了饕餮在装傻充愣,继续叱道:“莫要装傻!那日鬼车鸟带着那蛋落在你钩吾山上,至今下落不明,你敢说与你无关?” 饕餮心下腹诽:老饕还真不知道。 它见辩驳没用,也无心在与之多做纠缠,便敷衍道:“哦。都吃了。” 说罢,饕餮便转了身去,面对那一整林的鲜美银果。 那斗木獬皮糙肉厚的,哪有这果子好吃。 饕餮的无心之言,斗木獬却是当了真。 “……你竟敢!” 余音未落,但闻布帛崩裂之声骤响,那大胖男子的身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丈高的庞大身躯。 斗木獬竟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近丈高的巨兽四肢站立,额上独角泛着钝钝光芒。 紧接着,一瞬未停,斗木獬咆哮着,笔直朝饕餮那处冲撞而去。 重蹄落地,其声如地裂山崩。 小狐狸见势不对,老早便藏身在了一株极远的红柳之后,只从树后探出个脑袋朝外打量。 但饶是距离相隔极远,斗木獬的咆哮声响起时,它依旧眼前一黑,惊得险些昏厥。 待回过神来,小狐狸心有余悸,一转眼,又不由地开始担心起大傢伙。 可是这木头后,只能藏得下它自己欸……要不然就分给大傢伙一般吧。 嗯,只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 又北三百八十里,曰湖灌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碧,多马,湖灌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其中多?旦。有木器厂焉,其叶如柳而赤理。” ——《山海经·北山经》 ☆、第七章 饕餮没有注意偷熘的小狐狸,亦没将斗木獬放在眼中。 它只专注于自己的“进食大业”。 可饕餮还未再吃得一颗果子,就又被哞声震得心烦意乱。 它不耐烦地回身望去。 正看见斗木獬气势汹汹朝它冲撞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饕餮捨不得放开口中食,只得一咬牙,将整株红柳叼在口中,拧腰错身,敏捷地往一旁跃去,堪堪躲过斗木獬的这一击。 这之后,红柳连枝带叶地被整株吃下。 饕餮啐了一口树皮渣滓,嘲道,“鬼车与火鸟才是同族,与你这地上爬的有什么关系?” 饕餮口中的火鸟乃是朱雀,亦属六方神兽之列。 斗木獬却是不答。 它不知是羞是怒地涨红了眼,前蹄刨着地面,蓄力数息,竟是又一次朝饕餮撞去。 而这次,饕餮不再躲闪。 在斗木獬沖至身前那一剎,它勐地纵身凭空跃起,扑向斗木獬的后背。 斗木獬一击未中,却似是料准了饕餮的攻势。它高吼一声,拔足便要撞向旁侧的山壁。 饕餮见状不好,忙松开了爪牙桎梏,落到斗木獬身前的空地上。 两相对峙。 斗木獬喘息声粗如闷雷,怒意正盛,“你在北冥作恶数千年,吾王宽宏才不与你计较,你不要欺人太甚。” 饕餮笑了:“你我同是兽,是妖,又何来‘人’一说?再说,无论食量还是实力,玄武他不及我。” “你!” 斗木獬恼羞成怒,不欲再与它多费口舌:“速速交出鬼车鸟和鸟蛋,饶你一命!” 如此叫嚣挑衅,纵是饕餮再不愿计较也被惹恼了。 更何况它生性好斗、贪慾无限,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此刻在饕餮眼中,斗木獬已全然变作了食物,虽说并不能称作肥美,拿来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如此,饕餮咽了一口唾沫,眸中厉色尽显,道,“那就进老饕肚子里找吧!” 话音一落,未等斗木獬有所回应,饕餮率先发难。 它勐地蹿出,身形迅如闪电,直取斗木獬颈侧命门! 一击即中。 尖利兽爪如钩,深扣进皮肉,惹得斗木獬忍不住吃痛大吼。 他毫无章法地颠甩着身子,试图将背后那只兇恶巨兽摔至地上,再踏为齑粉。奈何他愈是挣扎,愈是皮肉撕裂之伤愈重。 下一剎,但听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竟是饕餮硬生生撕咬下一块肉。连皮带血。 而斗木獬背后,则是一片鲜血淋漓。 饕餮松开爪牙,重新平稳落回地面。 它咀嚼着口中食,继而喉头滚动,将那块皮肉吞入腹中。 饕餮又一瞬不眨地看向斗木獬。 那翻红兽瞳中,贪慾未散,尽是视其为腹中食的志在必得。 而这次斗木獬退却了。 他瑟缩着,一步步向后退去,身侧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鲜血滴落在地,绽开一朵朵猩红。
第13页 待退了数丈远,斗木獬復才站定。 他余怒未消,又不敢再战,只得作口舌之争:“……吾族不会放过你的!” 其实,六方神□□合力绞灭四凶之事,说来已有千年之久。 可到如今,也未曾见半分实效。 饕餮并未将这虚张声势放在心上。 它此时后悔极了前时吃下的那口血肉,非但腥臭难忍,还带着一股怪异的涩,弄得舌根都不舒坦。 饕餮啐了一口,诚恳道,“下次换个妖,派个好吃的再来。” “……” 斗木獬一时语塞,神色不明。它的伤口还痛着。 它见饕餮似是真的不欲再战,便又心有不甘地问道,“鬼车鸟失踪,到底和你有关与否?” “老饕没见过。” “那,鸟蛋你当真没吃?” 饕餮听得烦了。 折腾大半天,它也未吃得一丝半块的美食,就是是连果子都吃不痛快。 饕餮此刻不想搭话,闻言,只龇起了牙,作出一副扑食模样。 斗木獬吓得当即掉头就跑。 未几,“嘭”的一声自远处传来,又携水花四溅之响,似有滔天巨浪泛起。 想来是斗木獬遁水逃走了。 饕餮收回目光,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全身放松下来。 …… 小狐狸躲在红柳后围观了全过程。 它见那独角大牛走得远了,这才迈开步子,屁颠屁颠地朝饕餮这处跑来。 大傢伙这么威风,是当好好夸奖一下才是。 可还未等走近,小狐狸就看见饕餮身影一晃,它竟是就这么栽倒在了地。 这可把小狐狸吓了一跳。 小狐狸被扬起的黄尘呛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待缓过劲来,它站在原地观望半响,这才又往前走去。 它小心翼翼地走到饕餮面前,怀着一股莫名的担心,用嘴吻凑近大傢伙的鼻尖,轻轻蹭了一蹭。 没有回应,唿噜声却是大了。 “唔?” 小狐狸静静地打量片刻,回想起饕餮抢它果子的场景,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那斗木獬拖着尺长的伤口,回了玄武神殿。 玄武神殿位于北冥之中,千丈之下,那儿不见日光,一片黑寂,唯有宫殿中用蚌中明珠泛出莹莹冷光,用以照明。 四处巡守的虾兵蟹将自是看到了斗木獬,只是见他伤势可怖,又虎着一张脸,便无一敢上前问询。 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斗木獬惯常以和善面目示人,算不得人缘极好,但总有些点头之交。 但如今,从入口至殿门,数十里的距离,却无妖上前招唿,甚至都纷纷摆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斗木獬满腔羞愤却又无处发泄,只得拿蚌珠发泄。如此咬碎了数颗,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之后,斗木獬又重新化作人形,理了衣摆,整了发冠,整了神色。 他捂着伤口走进正殿。 大殿石柱顶梁,碧瓦琉璃,其中却不见什么器具摆设。 唯有正中央立着一座九级高台,耀耀生辉。 高台之上,有一团身影端然而坐。乍看来,像是二人双背相靠,再一细看,便知那是玄武了。 玄武生而双首,变作人形也是形影不离的两人,还各有其名:一唤玄龟,一作长蛇。 只是这两人身高相近,可体态却大相迳庭——玄龟较胖,敦实富态,褐袍加身;长蛇略兽,尖嘴猴腮,一袭青衣。 他俩后背贴得结实,平日里也一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模样。 大抵相处得还算和睦。 长蛇眼尖,他见了走进殿内的斗木獬,也不过问他肩上衣料那片突兀的青黑,只眯着眼,提起尖细的声音问道,“事情办妥了?” 斗木獬先行了礼数,才又抑着怒气回道,“那饕餮对于鸟蛋一事,非但半字不答,还将吾打伤,奚落了您一顿。钩吾山本属于吾族辖地,这厮如此作为,嚣张至极!” 玄龟正大快朵颐,闻言,他从手中兽腿上咬下块生肉,含煳问道,“它说了什么?” 斗木獬望着玄龟进食的粗犷动作,念及前时饕餮的举动,伤口又是一痛。 他颤声道,“它说,您打不过它。” 顿了顿,又补充道,“……食量也不及。” 长蛇轻嗤一声笑开,“倒是实话。” 玄龟却是不依。 他“咔擦”几下嚼碎了兽腿骨,又将一坨大肉塞入嘴中,鼓起一双腮帮子,瞪着眼嚷道,“论食量我怎么不及它!喊它来比试比试,看我怎么把它吞咯!” “呵,你。”长蛇睨一眼玄龟的粗笨模样,不愿与他搭话,又向斗木獬问道,“那它是承认吃了鬼车鸟?” 斗木獬顿了三息,继而笃定应道:“是。” 说着,他半解衣衫,袒露出肩侧的伤口来。衣料浸透鲜血,粘连难分,此番撕开,又添心伤。 斗木獬未作掩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愤恨难平,请求道,“那凶兽猖狂若此,请您定要替吾报仇。”
第14页 玄龟听罢,一脸愤愤地正要站起,却被长蛇按了下去。 长蛇未应是也没说否,“嗯,你下去吧。” 斗木獬知道玄武自有打算,便应了一声“是”。 到此,仇怨算是告了一段落。 只是斗木獬刚走到门口,便听到身后玄武的一番自言自语。 长蛇:“你说,那鸟蛋,饕餮吃是没吃?” 玄龟:“……再去问问不就得了。” 长蛇:“你个呆子!问它能问出结果吗?那蛋可是朱雀诞下的,它饕餮能有这么大胆?” 玄龟:“……也就是个鸟蛋。” 长蛇:“也有道理。饕餮好吃,逮着什么都敢下肚。罢了,鸟蛋是鬼车鸟带来的,无论真假,还是先将她寻到要紧。” 玄龟:“……明明饕餮说被它吃了。” “你个呆子!它说吃了就吃了?” “……不是呆子!” “呆子!” …… 争吵声不绝于耳。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忽而有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玄龟与长蛇同时噤了声。 他们挺直腰杆,半息过后,又同时开口。 或粗或细的两道声音融作一股,以不可进犯之威严,朝外朗声道,“进来。” 声音刚落,就见一抹玄色身影踉跄着步入殿内,摇摆着还未站定,便栽下身去。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材曼妙,容貌清丽,却衣衫褴褛,满身狼狈,披散的三千青黛随着动作散开,露出后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女子以头抢地,颤巍巍地道。 “那,那蛋丢了。” 是鬼车鸟。 ☆、第八章 饕餮这一睡,竟是睡了足足三个时辰。 它梦到酣处,梦见自己被三牲五鼎、八珍玉食环绕,心下大快,巴不得立即饱餐一顿。 而佳境之中,自然也少不了那只灵狐。 灵狐被它囤养数日,长得愈发肥硕鲜美,毛色莹白泛光,站在不远处。 饕餮顷刻间垂涎三尺。 它耸了耸鼻尖,眼神发直,直朝那存粮扑去。 …… 小狐狸身姿敏捷地跃起,踩过饕餮前肢,踏向它后背时,一个借力,又轻巧地折身,最终平稳地落到饕餮脑袋顶上。 它瞥了眼足下踩着的那个大傢伙,有些不安。 饕餮面前赫然是一座银白果子堆成的小山,高度甚至高过了饕餮的头顶。 那座果子山垒得极不规整,在西斜日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银光。 小狐狸站在饕餮头顶,垂首向下看。 它见饕餮双眼紧闭,唿吸平缓,看样子是睡得正熟,遂放下心来,继续进行未完成的事业—— 这座果子山,是它送给饕餮的。 小狐狸叼着果蒂,打量了半响,这才寻到一个好的角度。恰巧是果子山的山尖。 但那距离稍微远了些,它轻易不能够着。 小狐狸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终只能抻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前送去。 可小狐狸的动作未竟,忽地饕餮后腿一蹬,身子颤了一颤。 小狐狸被颠得脚下不稳,一个不小心,就这么向下栽去。 果子山轰然坍塌,一颗颗圆熘的银果撒着欢儿奔向四方。 美梦也随之破碎。 饕餮被跌落下来的小狐狸砸疼了鼻樑,倏地睁开双眼,还搞不清楚状况,就看见一抹莹白从眼前落了下去。 饕餮心下一慌,连忙伸出爪子,将那团毛球接在掌中。 只是这一踩一接,动作间,不知多少散落的果子被碾碎。馥郁的果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饕餮有些迷煳,还心心念念着梦里没吃到口中的灵狐。 它此刻见到小狐狸就落在掌中,不作他想,就张嘴要吃。 这狐狸虽是较刚才蓦地变小了些,但也无妨,美味就行。 却说那小狐狸脚下打跌后朝地上坠去,纵是被饕餮半途中接着了,但也摔得七荤八素。 它晃着脑袋站了起来,首要念头却是看向前方,要找自己辛苦垒了大半日的果子山。 可那处那儿还有什么果子山,银果撒了一地,唯有几块硬石头顽强地堆在原地。 原来,这才是这山中的“惊喜”。 小狐狸见事情败露,红了耳尖,又羞又恼。 它掉转身形,正要给这糟蹋了它心血的大傢伙一个教训,便看到饕餮兽口大张,朝它咬来。 饕餮方才可是硬生生撕开了斗木獬的皮肉,唇缘血渍未洗,尖利的獠牙泛着冷锐寒光。 血盆大口在前,小狐狸却丝毫不觉得害怕。 它被那气味熏得眼前一黑,险些又晕了过去。 小狐狸当即便将脑袋偏向一侧。 它又急又气,嫌弃地大喊:“臭——” …… 饕餮的动作僵住了,一愣之后,飞快地闭了嘴。 它径直忽略了小狐狸的前半句话,只将脑袋后撤几分,好这狐狸彻底暴露在视线之下。 饕餮瞪起眼,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它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第15页 小狐狸却是不怕饕餮。 它站直身子,四肢一撑,与饕餮叫板,“饕餮,臭!” 这回,这“饕餮”二字念得是字正腔圆,好不清楚。 存粮胆大包天,这还了得?! 饕餮正要发怒,可刚咧开嘴,便又想起了什么。 它停下动作,只盯着小狐狸,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饕餮臭!” 如此一来,小狐狸说得更顺熘了些。 饕餮闻言,也不恼了,心中五分欣慰,五分好笑。 它又问小狐狸,“那你呢?” “我——” 小狐狸只说了一个字便卡了壳,支支吾吾,半天不见下文。 饕餮接道,“你香。狐狸香喷喷的才好吃。” 小狐狸话被打断,只觉得自己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冥思苦想许久,它到底没有记起来,但忘了说辞亦没有关系。 小狐狸得意洋洋地顺着饕餮的话道,“嗯!好吃!” 饕餮:“……” 饕餮见小狐狸这般模样,再次语塞。 它现在只想把小狐狸吃进肚子里去。 可饕餮转念一想,临到头,再次改了主意:看在“饕餮”这二字的份上,再多养它几日,也不急于这一时。 饕餮如此盘算着,思忖间,就听得小狐狸又嚷开了。 小狐狸:“我香。” 饕餮应道:“对。” 小狐狸:“我好吃——” 饕餮敷衍道:“嗯。” 小狐狸:“臭饕餮!” 饕餮:“嗯……嗯?” 饕餮神色一凛。 它一转眼,就看见在自己掌中无端作愤愤状的小狐狸。 等着吧,再过几日便把你吃掉! …… 不知道饕餮所想的“几日”是多长时日。 总之,自这一大一小从湖灌山回来之后,又过了二十三日,小狐狸依旧活蹦乱跳地待在饕餮的洞穴中。 它又整整胖了一大圈。 说到这里,之前饕餮感慨的那句“养不起”,却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知是何原因,以钩吾山为中心,方圆百里都没了吃食。 别说占山称王的大妖了,就连用以充飢、稍微有些修行的小妖,也不见还剩多少。 倒是奇了怪了。 饕餮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连着在钩吾山附近逛了三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最终,饕餮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小狐狸太过能吃。 却不曾想,那茹素至今的小狐狸吃下的果实,还不够饕餮塞牙缝的。 …… 这日,饕餮照例带小狐狸出去觅食。 小狐狸伏在饕餮背上,路上景色看得腻味了,便寻着些话题胡侃。 它已是会说一些短句子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小狐狸的身子稍稍抽长了些,虽说蜷起来时依旧像个毛绒绒的糰子,但好歹四肢舒展时能看得见些许腰身。 此时,它踩在饕餮背上,前爪搭着饕餮后颈,生怕大傢伙行走间听不见自己的话语,刻意附在饕餮耳边喊着,“饕餮,你饿了?” ……废话,若是不饿,怎会带你出来寻吃的? 自打小狐狸那日学会“饕餮”后,每每说话,定是不会漏下这二字。 这一路来,小狐狸说的话不下百八十句,也就喊了它不下百八十次。 饕餮直听得耳朵起茧。 饕餮扬了一扬脑袋,让那搭在自己后脑上的爪子滑落下去。 它压着声音威胁道,“再吵就把你吃了。” 饕餮先前便已觉得饿了,此时被小狐狸一提,愈发觉得飢火烧肠。 它又瞥一眼四周。 黄土为锅,青天为盖,飞禽走兽为食材,佐之以花果,烹之以艷阳,岂不美哉。 饕餮如此想着,涎水下咽之声与脏腑擂动之音同时响起。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动静孰大孰小。 小狐狸扬着爪子,比划着名还要往饕餮颈后搭。 它听见这声响,笑作一团,“比我还能吃。” “老饕吃得多是自然,若不然,辱没了‘饕餮’的名声。” 饕餮答得坦然,却不知道这小傢伙怎么又闹得如此欢。 听到这话,小狐狸不笑了。 它看了看饕餮,又比了比自身,顿觉挫败。 它又不甘心地趴下,尽力将四肢舒展开来,却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比这饕餮小上许多。 如此,小狐狸不由得有少许失落。 小狐狸心有不忿,纵身一跃,跳上了饕餮脑袋顶儿,却不想踩了个空,身体滑落下去。 慌忙见,它只来得及用前爪扒住饕餮的长角,后肢扑腾半响,这才挣扎着重新爬了上去。 小狐狸摆了一摆尾巴,蹲坐在那儿,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它嚷道,“我会大!” “那自然好。”饕餮并未在意爬上去的小狐狸,只道,“你要长得三倍于我,这才够吃。” 它咽了一口唾沫,又改口道,“不,十倍才好。” 小狐狸:“嗯!”
第16页 …… 饕餮被一只闾麋攫取了注意力。 它盯着闾麋的光亮皮毛,一馋,当下便要出手。 千钧一髮之际,它勐地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一团白球。 总不能顶着它觅食吧?这样多煞威风。 饕餮打量一圈,望见不远处旁的参天大树,随即有了主意。 它侧身狠狠撞向树干,那树震了一震后,有果子与落叶簌簌扑落而下。 如此反覆几次,树下的红果就垒成了一堆。 饕餮将小狐狸拱到那堆果子山上。 它道:“你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小狐狸稳妥地落在果子堆上,却不曾想那红果果肉绵软,有东西压在上头,很快便扁了形状,进而崩裂出汁液来。 小狐狸起了玩心,不管不顾地踩踏起来。 那堆果子便以肉眼可见地低矮下去,殷红的汁液迸射中有些许溅到小狐狸的毛髮上,染出一片艷丽颜色,带着馥郁甜腻的香。 “再乱跑,我就吃了你。” 饕餮睨了它一眼,见它兀自玩得高兴,也不再多话,撒开腿循着那闾麋追去。 仓促间,小狐狸难得还记着自己的口粮,扬声提醒道,“果子!” 可那饕餮转瞬消失在葱茏的林中,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 小狐狸先是依言乖巧地蹲坐在原地。 但一刻后,它就坐不住了,一双黑亮圆熘的眸子贼兮兮地打着转,身体左摇右摆地不安分,只有那四肢如长在地上了般,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小狐狸身后灌木丛中有传来窸窣的声响。 小狐狸蠢蠢欲动。可它又惦记着饕餮的叮嘱,思来想去,最终只得闭上双眼,权当眼不见为净。 唯独留那双轻颤抖动的尖耳仍昭示着好奇。 当那细若蚊吟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小狐狸听了个真切。 “灵、灵狐奶奶……” 小狐狸顿时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从果子山上跳下来,朝声音来处寻去。 “谁?” ☆、第九章 小狐狸的话甫一出口,就见灌木丛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小狐狸被这动静吓得不轻,以为是灌木成了精,当即便朝后跃了半步,伏地龇牙作出攻击的姿势。 只是那声势有余,而威慑全无。 却说那战慄着的灌木丛兀自抖了片刻,逐渐平息下来。 少顷,灌木丛中裂开一道缝隙。一团灰白的毛团从中滚了出来。 再然后,毛团在小狐狸面前站立起身来,化作了人形。 那是一只成精了的灰毛兔子,化作人形,便是一男童模样,罩着件宽大灰袍,模样清秀,一双杏眼红彤彤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那般。 他甫一站好,就看见小狐狸一副预备扑食的姿势,眼瞅着又抖了起来。 小狐狸这些日子来随着饕餮四处晃悠,也算是见过世面。 但独自面对妖怪,这倒是头一回。 遇到的还是一只真真切切对自己露出惧色的妖怪。 小狐狸来了劲。它长尾一甩,收了捕食模样,踱着步子迴转了一圈,仰着脑袋问道,“你是谁?” “灵、灵狐奶奶……我、我、我……”男童红着眼,声音又小了下去。 他颤巍巍的,声音由喃喃变成气音,最后竟是字不成句。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可直睁得眼睛干涩,仍没等到结果。 那男童见状,亦回看向它。 一时,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说话。 小狐狸看他实在害怕的紧,寻了个饕餮惯用的说辞安慰。 它真挚地夸赞道,“别怕。你好吃。” “……!” 男童闻言,腿都吓软了。 他身子一瘫,坐在了地上,一弹指后,又“噗”的一声,变回了兔子的模样。 他神色呆愣愣的,竟是吓得傻了。 小狐狸不明就里,“诶?” 灰毛兔子瘫坐在地上,忽地一抽噎,哇地哭了起来。 他磕磕绊绊道,“我、我、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跟着你们,我不该捡漏掉的果子,我不该叫你‘奶奶’,我不该……哇!不要把我吃掉啊……” 那嚎啕大哭中,话说得却是越来越流畅。 居然不是个结巴。 小狐狸一愣,愈发地迷煳了。 这兔子怎么又哭了? 虽然小狐狸弄不明白这兔子到底怎么回事,但这并不能阻止它表达友善。 于是,小狐狸又向前迈了几步。 “莫怕。”它伸出爪子,往灰毛兔子脑袋上揉了一揉,“我不吃你。” 立竿见影。 兔子的哭声在它抬起爪子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事实上,当灰毛兔子眼见那锋利爪子朝自己伸来时,身子便已经僵硬得动弹不得了。 小狐狸心满意足地收回爪子,却见那兔子啜泣几声,又要开嚎。 它再次伸出了爪子。 哭声倏地终止了。 如此往復几番,小狐狸明白了它的意思,索性一直将爪子按在它的额头上,不时轻揉几下,以作安抚。 小狐狸问道,“你是谁?”
第17页 灰毛兔子心如死灰,放弃挣扎。 它一动不敢动地坐着,坦白交代,“我姓涂,行七,家住钩吾山溪涧草窝,同胞共一百三十七只,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生于霍山。今年三百七十六岁,于十四年前修得人形,至今未嫁娶,未婚配……” “哇。”小狐狸惊嘆着打断了涂七的话,笃定道,“那你肯定,吃得多。” 涂七闻言,念叨的话语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惊恐地睁大,又哆哆嗦嗦地不敢吱声儿了。 小狐狸又问:“为什么喊,‘奶奶’?” 涂七双眼紧闭,装聋作哑。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后续,心中怀疑,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睁开一只眼。 却是看见狐狸的可怖模样在眼前陡然放大,尖长的嘴吻就要杵到自己身上。 受到的惊吓过度,涂七当即两眼一翻,朝后栽倒,晕了过去。 …… 待饕餮吃饱喝足,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闾麋群滋味鲜美,让它过足了嘴瘾。 饕餮想着途中遇到的那株小树,上头的果子外形精緻、气味清爽,嚼于口中微涩且凉,倒是新奇,狐狸应该会喜欢吃的。 但饕餮还没靠近原来那处,就闻到一股有别于狐狸的气味。 它刚要发怒,却又分辨出那味道的不同。 有别于一般妖物的腐臭,反倒带着些许清香鲜嫩,闻着倒像只吃草的。 饕餮止了脚步,抬眼朝前方看去,正好望见小狐狸扑蹿着向前,将一只兔子摁在爪下的模样。 掌下力道再重三分,便可一击毙命了。 饕餮后知后觉地想到—— 狐狸好像是吃肉的? …… “诶?” 小狐狸看着突然昏厥的灰毛兔子,有些担心。 毕竟这地上青草稀疏,兔子倒下去时,后脑勺撞击地面发出的那声闷响,可是听起来一点儿都不轻的。 小狐狸绕着涂七周身转了个圈,思忖着该如何把他唤醒。 它思来想去,也没拿定个主意,只尝试着扬起爪子,放轻力道地朝灰毛兔子脸上拍去。 “兔子?” 如此唤了十数声也不见回应,小狐狸不耐烦了。 它向后踱了几步,又略带焦急地转过身来,身子绷成了一道弓,蓄势待发,做足了准备就要朝这灰毛兔子的肚子上跳去。 只是小狐狸刚一跃起,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它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脚下一个不注意,险些栽倒在涂七身上。 小狐狸在半空中匆忙折身,却不想磕绊着涂七的身子,栽了下去。 小狐狸摔昏了脑袋。 它低头瞅了一瞅双眼紧闭的涂七,莫名地生出几分怅然若失来。 也不知道是遗憾涂七如今还没转醒,还是可惜自己的爪子,没能如愿落到他软乎乎的肚皮上去。 小狐狸的这番动作落到饕餮眼里,便成了青涩稚嫩的扑食模样。 饕餮难得考虑到了以后的相处。 这毛糰子这么能吃,若是学会了捕猎,那日后岂非要与老饕争抢口食? 不过它也抢不过自己,再不济,便直接将它囫囵吞下肚子里就好。 可这小傢伙平日里吃的都是果子,不见得它沾过肉啊。 …… 饕餮的思绪百转千回地绕了半天,小狐狸却是不知道的。 它隔着老远便认出了大傢伙。 它惦记着饕餮给自己带的果子,当下便兴高采烈地要迎上去 但走了没两步,小狐狸突然想起身后的灰胖兔子。 它停下脚步,又望了望好整以暇的饕餮,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些什么。 好不容易蹿出来的灰毛兔子,可万不能成了饕餮口中食。 如是想着,小狐狸下定了决心。 它跃前了半步,用身体将涂七挡在身后,摆出一副捍卫的姿态。 它甚至学着以前见过饕餮的模样,龇起牙来。 小狐狸警告道,“你不准吃他!” 这倒是新奇。 ☆、第十章 小狐狸对自己摆出兇相,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而且还是为了一只丁点大的兔子。 它饕餮觉得有趣,便晃着步子,一点点地向前逼近。 “有什么准不准的。”待走到小狐狸身前,饕餮居高临下地瞥它一眼,道,“不就一只兔子。” 嘴上轻描淡写,但话这么一说,饕餮又琢磨出几分不爽快来。 不就一只兔子,这小傢伙也要与自己叫板。 如是想着,饕餮愈发觉得不是滋味。 它得给这狐狸一个教训。 于是,饕餮亦摆出龇起利牙。 相较于小狐狸的装腔作势,这倒当真算得上凶神恶煞、气势可怖。 在此之前,小狐狸哪里见过饕餮对自己如此凶过。 它瑟缩一下,后退半步,可在踩到那灰毛兔子后,又定了定神。 小狐狸咬牙道,“不准吃他!” 饕餮:“要是饿极了,老饕连你都吃。” “你,你……” 小狐狸眼里急得溢出些水光,要掉不掉的。 它不敢挪动身子,生怕饕餮下一剎就把兔子吃掉了。
第18页 自己好不容易才认得这么一只兔子呢。 小狐狸倔强地重复道,“不准吃他!” 饕餮此不以为然,“不让吃,那你养着?” 说着,饕餮眸色一闪,瞳仁敛作一线。 “嗯!”小狐狸对“养着”一词还弄不清含义,便也脆生生地应了。 饕餮见它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你每天都分一半食物给他?” 小狐狸犹疑一瞬,又点了点头。 饕餮:“那你明儿自己去找吃的,别再从老饕这儿讨。” 小狐狸被这话唬得愣住了。 它下意识觉得饕餮不想要它了,话语间都带上了哭腔,“不要!” 饕餮还未出口的奚落句子,就这么又咽回了肚子里。 它最是听的不得小狐狸用这个腔调说话。 罢了,这灰毛兔子还不够塞牙缝,吃与不吃,不过是捎带着的事情。 饕餮看开了。 一只是养,两只也是养。到时候嫌烦了,吃了就是。 小狐狸一直注意着饕餮的举动。 它见饕餮忽地静默不语,正纳闷间,就见大傢伙抬起了爪子。 却是朝自己来的! 巨大的兽掌遮出一片阴翳,锋利尖爪泛着钝钝的冷芒,掌风犹带万钧之势。 生死一线,千钧一髮。 小狐狸来不及来不及躲闪,只得瞪大了眼,看着饕餮露出凶兽原有的嗜血本性。 它的心情紧张到极致,连尾巴都僵直得半扬着。身上长毛寸寸炸起。 然后,小狐狸就见饕餮抻着一指,戏嚯逗弄地,在自己额顶颳了一下。 那撮立起的长毛,也随之晃了一晃。 饕餮语调微沉,“怎么,想要吃我?” 这时,小狐狸不再怕了。 它认定了饕餮不会拿自己如何,便有恃无恐。 “不吃。你不好吃。” 说罢,小狐狸上前一扑,伸出爪子抱住饕餮的前肢,吊在半空中。 它作势要拿那乳牙咬去。 饕餮将前肢悬着,由着小狐狸胡闹,“就你那兔子好吃。” 这饕餮的前肢毛髮粗硬,皮糙肉厚,确实不如灰毛兔子“好吃”。 如今,在小狐狸心中,“好吃”与“好看”,不经意间已然划上了等号。 听到“兔子”二字,小狐狸这才又记起被遗忘在一旁的涂七。 它又寻回方才的紧绷感受。 小狐狸遂松了爪子,轻巧地落回地面。 小狐狸还想说些什么,抑或是警告这成日只想着胡吃海喝的大凶兽,却被饕餮打断了话语。 饕餮道,“老饕刚才寻着了棵树,上面的青果滋味不错。你要不要去?” 小狐狸当即什么都顾不得了,“去!” 但这灰毛兔子呢?他还昏在地上呢。 小狐狸犯了难。 它细细考虑片刻,作势就要将涂七翻过身去,准备将他拖着向前。 小狐狸本是想效仿饕餮,却因这大肥兔子委实太重,就连用牙衔着拖动都显得费劲。 “不准把它搬到老饕背上来。”见势不对,饕餮低声喝道。 小狐狸:“嗷——” 小狐狸行走的步伐一顿,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涂七拖拽着掉了个个儿。 它调转了方向,一副要与饕餮分道扬镳的架势。 只是那速度实在慢得可以。 饕餮站在一旁,眼瞅着看不过眼,二话不说,一把抄起小狐狸放在自己脑袋顶上。 它只顾顶着自己的存粮往前走,不去管那存粮的存粮,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 却说涂七在饕餮出现时,便已经醒了。 但他不敢动。 可就算草梗石砾将后肩磨出一片火辣,就算被灵狐奶奶用牙叼着的后颈皮肤疼得厉害,他涂七也不敢在这时醒过来。 更何况,一旁还有饕餮虎视眈眈。 稍有不慎,兴许小命就没了。 如此,涂七就只能欲哭无泪地继续装死。 好在小狐狸很快便放过了他。 动作间的窸窣声响过之后,涂七听着饕餮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提心弔胆地睁开眼睛,顶着一双晶红兔眼四下打量。 他眼见着饕餮头顶一团白毛往远处走去,刚要舒一口气,眼尾便扫见那灵狐奶奶兴高采烈的模样。 看样子是注意到了自己转醒,当下就要开嚷。 涂七一个激灵,勐地翻身站起。 仓促间,他化作人形,连那两只垂下的长耳也来不及在意,只挥着双手,以口型夸张告知—— “别,喊!我,就,来!” 继而,他忙不迭地向前奔去。 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一只修行不过百年的兔子。 …… 此后五日的相处里,小狐狸与那只半途蹿出来的、会喊自己“灵狐奶奶”的灰毛兔子涂七逐渐熟络起来。 託了涂七的福,小狐狸一天天地懂事起来。 它俩时常闹在一处,赶路时,便是连饕餮的后背都不愿意再上去了。 与初见面时的胆小怕事不同,涂七到底是个好动性子,除开暂且还不敢在饕餮面前造次以外,倒是较初见时的呆愣模样要放开很多,在他的灵狐奶奶面前也敢嬉皮笑脸了。
第19页 只是,敢是敢了,但他他仍旧时不时会被突然瞥见的尖牙利爪给吓晕过去。 而在这一行中,最为郁闷的非饕餮莫属,可到底郁闷什么,真要让它说个一二三四,饕餮又说不上来。 它只是听着那一狐一兔的打闹动静,莫名觉得闹心。 饕餮最后将这种心情归结为因“看得见,吃不着”而产生的不满。 这种不满,间接导致了途经山林中生灵数量的锐减。 …… “涂七,当初你为何要来找我?” “他们都说您来自青丘。据说那儿灵草可多了,漫山遍野的,随便一株都能延年益寿,增进灵力……我就也想要一株来尝尝。” ☆、第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入了仲秋。 再说回相处的日常。 小狐狸不会净水术一类的洁身咒法,偏又长了一身极易变脏的白毛。 如此一来,经过一天的玩闹,变得灰头土脸、满身狼狈,那是常有的事情。 饕餮自诩活得粗糙,但在那日见过小狐狸满身泥巴的样子之后,对此也开始有所介怀了 。 若不然,总觉得像是存粮被平白糟蹋了。 故此,每隔几日,饕餮便总会找处水源,带小狐狸好好清洁一番。 自然也会顺手捎带上涂七。 所谓清洁,倒也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洗漱沐浴。 对身而为妖的它们而言,在水中滚上一滚,任清水涤遍全身,再上岸甩尽水滴,便算作罢。 …… 饕餮这次寻的这湖,未闻其名,量其大小,称之为水潭也不为过。 但这水潭虽是不大,可风景却是极好。青树翠蔓,水清石碧,微风拂过,水面便泛起几层闪着幽光的涟漪。四周静得出奇。 饕餮先是在水潭旁站住了。 它打量了片刻,又耸着鼻尖细嗅了嗅,心下总有那么些许不安。 空气中浮动的,除了那股极重的土腥味外,还混杂着些其它的什么,却又并不是那么真切,能让饕餮分辨出个所以然来。 生灵那隐于阴暗,想来不会产生多大威胁吧。 饕餮将小狐狸朝自己的方向拢了一拢,有恃无恐地朝前走去。 涂七注意到了饕餮的面有异色。 他拽着身侧灰袍的一角,缩着脑袋左顾右盼,揣揣不安道,“……不会有危险吧。” 小狐狸自持有饕餮护着,哪儿懂得一个“怕”字。 “有啊。”它睨了涂七一眼,恐吓道,“小心大妖突然就蹿出来,一口把你吃掉!” 对于危险,它只有一个模煳的“大妖”的概念。此刻全用来吓唬涂七了。 涂七闻言,却是信以为真。 他当即便噤若寒蝉,立起双耳,警惕地堤防起四周来。 “你在原地待着吧。” 小狐狸知晓涂七只有兔子的胆儿,撂下一句话后,也不再理会他,跟紧了饕餮的脚步。 赶了大半天的路,它委实是渴得厉害了。 涂七不敢独自待在原地,见状,只得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诶,你等等我!” …… 秋意正浓,湖水冰凉。 小狐狸立于潭水边沿,小口小口地舔着水喝,微漾的湖水不时触上鼻尖,它便被冰得轻轻一颤。 它正小心翼翼地维持与水面的距离,怎知下一秒,那水面就涨了上来,转瞬没过了它的脚跟。 自然,也没过了它的鼻尖。 小狐狸被这陡然上升的水位吓了一跳。 它倒吸一口气,鼻子里便呛进了水,顿时难受得不行。 它勐地打了一个喷嚏。 小狐狸扬起脑袋,抬起脑袋,正要找那罪魁祸首,就看着了那个走进水潭的大傢伙。 而身为始作俑者的饕餮犹是不知。 它又走了几步,走到潭水中央,半个身子浸进水中。 随着饕餮的动作,水面又上涨几分,已是打湿了小狐狸的肚皮了。 身上的皮毛被水浸润,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冰凉凉的。 起初的那一阵冷意过去,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 习惯了水温之后,小狐狸索性不管不顾起来。 它跳进水里,径直朝饕餮游去。至于它那颇为滑稽的凫水姿势,则不要在意了吧。 “餵!” 清浅的潭水中不见一尾鱼,滋味太过寡淡了些。 饕餮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前肢上的一处脏污,思路还停留在对某顿食物滋味的品评上,就听闻有谁喊了一声。 饕餮闻声看去,就见到小狐狸扑腾着爪子朝它凫来。 它见小狐狸四肢摆动的费劲模样,便要小狐狸舀到了掌心。 “怎么了?”饕餮问道。 只是饕餮的动作未竟,就见小狐狸一扬爪子,恶狠狠地朝水面拍去。 也不知道是何意图。 水花矮矮溅起,约莫一尺不到,只占湿了饕餮前胸的长毛。 饕餮:“?” 小狐狸不肯就此罢休,一击不成,抬起爪子就要来第二下。 它非要让饕餮试试被水花噼头盖脸溅了一脸的感受。 但这第二次显然是不成功的,不仅如此,反倒因为小狐狸太过心急,重心不稳,一个勐子扎进了沁凉的潭水中。
第20页 潭水于饕餮而言不过是刚及半身,但对小狐狸来说,却是深不见底。 小狐狸跌进水中,力道过了,仍带着下坠的趋势。 饕餮连忙将它捞了出来,舀在掌心里。 “做甚么闹成这样。” 这下小狐狸是全身都湿透了。 它落汤鸡般地趴在饕餮掌心,咳得撕心裂肺,半响才缓过劲来。 它用力地甩了一甩身子,直至将白毛抖得半干,这才停下动作。 继而,小狐狸把脑袋埋进了爪子底下。 饕餮不由失笑,唤了它一声:“球球。” 小狐狸一动不动。 没脸见“人”了。 饕餮又唤了三四声,见唤不动它,便又道,“那老饕把你放回岸上了。” “不!” 小狐狸嚷着,这才抬起头来。 它看着饕餮,眼里泛起水光点点,瞳仁里写着的情绪,不知道是愤懑还是委屈。 它就这么盯着饕餮盯了半响,想要寻些什么话语来说,却又寻不到话来。 饕餮沉默片刻。它联繫起刚才见到小狐狸在做的事情,略一思索,自以为懂了。 于是,饕餮亦学着它的模样。 扬起爪子。 击向水面。 凶兽掌下的力道,哪是一只灵狐可以比拟的。 重击之下,水面轰然炸开,携庞然之势,丈高的水花飞溅而起,復又噼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将这两兽淋了个通透。 涂七畏水,早先便离得远远地杵在岸边。 这时,他被这声音吓得一抖,倏地又变回了灰毛兔子的模样,连灰袍都不要了,顶着肉嘟粉嫩的身子就要蹿进树林。 待跑出几步,他觉得周身发凉,这才注意到落在原地的那一罩灰袍,只得又掉回头去,匆忙衔起那衣服。 但纵使是这样,涂七的动作也依旧疾迅如风。 …… 小狐狸无可避免地被淋了一身,原本半干翘起的长毛蔫了下去。 它眯着一双被水迷了的眼,看看自己,又瞅瞅饕餮。 在瞧见饕餮额角滑下的那一串水珠时,小狐狸总算笑开了怀。 它对大傢伙这种自食其果的结局不能再满意了。 饕餮亦松了口气。 它将小狐狸送回岸旁,随它自个儿玩去。 “就在旁边待着,别乱跑。”饕餮不放心地叮嘱道。 小狐狸应了一声。 它刚回过身,要去找涂七,就听见身旁响起一阵低促声响。 沙沙,沙沙。 像是硬物疾速蹭过了草皮泥地。 小狐狸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 出于兽类避险的天性,它下意识地伏低下身去,将脑袋埋到掌下,却把屁股高高地翘了起来。 但在下一剎,伴随一声脆木崩裂的声响,那迅勐攻势忽地消失了。 小狐狸心有戚戚地抬头,就见饕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旁,右爪踩前一步,保持着一个颇为怪异的姿势。 小狐狸纳闷地四下张望,却不见方才那危险之物何在,再一细瞧,这才看了个真切。 原来是被饕餮踏在脚下,已然碾入尘土了。 那兽在饕餮爪下摊成了血肉模煳的肉饼,只剩表皮粗糙的尖长尾巴犹在挣扎甩动,两三下后,便是连尾巴也再不见动静了。 “不自量力。”饕餮嗤笑道。 那兽是一只鼍龙,头上有一双肉角。 刚才它蹿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饕餮仓促之下直接踩向了它的脑袋,然后就被那对肉角硌了爪子。 鼍龙硬皮而肉腥,血温凉且带膻,长得丑陋,味道也不堪入口。 就算是白送上门,饕餮都不想对这玩意儿下口。 饕餮晃了一晃被硌到的右爪,动作间,被扬起的气味熏到,又讪讪地放下。 它思忖着,要回池子里再洗洗。 饕餮眼角扫过仍未起身的小狐狸,抻着一趾戳了一戳它依旧撅高的屁股,戏嚯道,“脑袋埋起来就不会被吃掉了?” 小狐狸顿时炸毛。 它一股熘蹿跳起来,仰着脑袋嚷道,“我,我才不是怕呢!” 饕餮敷衍道,“嗯,嗯,你不怕。” 它嫌弃地将余下那半具尸体拨至一旁,正要走回水潭里,前时那摩擦发出的动静再起响了起来。 有别于方才的迅勐而短促,这回持续了数息后,方才悠悠地缓了下来。 饕餮与小狐狸一同回首望去。 但见那无头鼍龙的尸首之后,大大小小围了十数只体态相近的鼍龙,密密麻麻地铺成一片,它们莹黄的眼里泛光,长吻微张,露出了细牙锋利而尖锐。 ☆、第十二章 涂七是看见了小狐狸吓得捂住脑袋的模样的。 他此时想要找回前时丢掉的面子,便亦学着当初小狐狸的戏嚯口吻,对它道,“有大妖突然蹿出来,一口就把你吃掉!” 现下小狐狸早已缓过了劲来。 它不吃涂七这套,闻言,当即就调转过去,对他俯下身子,龇起了牙。 小狐狸:“把你吃掉!” 涂七吓得一憷。 他顿时收敛了玩笑模样,胆儿打着颤,拉远了与小狐狸的距离。
第21页 小狐狸不再理会他。 它沉浸在对饕餮以一当十的威风八面中。 自打头那只鼍龙被饕餮半个身子踩进土里后,接下来便遭到了鼍龙群的群起而攻之,但亦被饕餮化解的不费吹灰之力。 这时,鼍龙们残缺不全的尸骸堆作了小山,风吹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飘散开来。 小狐狸颠颠地跑到饕餮身边。 它对自己未尝有大展拳脚的机会有些不满。 “你该留一只给我解决的。”小狐狸道。 说话间,一只犹有一口气的鼍龙,见这狐狸凑上前来,张口就要咬。 可惜半道被饕餮截了胡。 它被一掌踩下,亦被碾作尘土,与同伴作伴去了。 饕餮復又收回了爪子,漫不经心道,“下次吧。” 饕餮话音未落,又听得一声尖唳由远及近,其声密穆,如数口齐鸣。 声落后,一只墨黑巨鸟自树冠那端出现,振翅声如车轮滚滚。 那黑鸟于云天中盘旋数回,忽而俯冲,如坠石般朝饕餮这处袭来! …… 自打那日见了玄武,鬼车鸟又休养了近百日。 这不,伤才刚好,她便来北岭山脉间寻饕餮来了。 前时,鬼车鸟从鸟兽口口相传间听得了消息,闻声寻来,正巧让她撞见要寻的那凶兽。 鬼车鸟仅如饕餮一半大小,生而短翅,却足足有九对十八只羽翼,尾部亦有与之相对的九根墨黑长羽,其上金光潋滟,仿若鎏金。但她身形滚圆,前端却只生有一个细长的脖颈,眼小如豆,鸡首尖喙,与那球状的身子极不协调。 更逞论她曼妙妍丽的人形模样了。 鬼车鸟在半空中打量许久,反覆辨认了数遍。 毛色棕青,身形巨大,一准是那饕餮没错了。 于是,她即刻便朝它俯冲袭去,身后九根尾羽飞扬如出弓之箭。 饕餮循声抬头,还未辨认出来者身份为何,就见一道黑影从眼前疾速划过。 它来不及躲闪,只下意识地用身躯挡住小狐狸,堪堪将它护在一侧。 抢食物抢到它饕餮头上了? 饕餮心中一怒,正要发作,却看那抹黑影径直砸向后方的鼍龙堆。 轰然巨响后,堕叠成的鼍龙尸骸便滚散着撒了一地。 这边的小狐狸亦是一头雾水。 它的视线完全被大傢伙的身子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此时,它听得又是一声巨响,料定是出了什么事。 小狐狸:“唔?” 它愈发地好奇了。 鬼车鸟撞向“饕餮”时,使出的力道是发了狠的。 可那“凶兽”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兀自作巍然不动状,只是在硬生生挺下一击后,便不济地倒在地上,不再作任何抵御。 彼时,鬼车鸟还不知道自己寻错了对象。 “所谓饕餮,不过如此。”鬼车鸟嗤笑道。 她见一击即中,心下暗喜,当即折身掠过“饕餮”上方,鸟爪紧扣住它的后肩,振翅一提。 “饕餮”竟是在她这一挈后四分五裂,“断肢残臂”落了一地。待抬至半空后,鬼车鸟松了爪子,任其跌落至黄泥之中。 好不解恨! 鬼车鸟睨着瘫软在地、无力还击的“饕餮”,志得意满。 她高声喝道,“你窃我珍宝,诬我清白,这就是你的下场!” …… 小狐狸悄悄地从饕餮腿边探出头来,与其余二者看完了全程。 这大鸟做甚么与那群丑傢伙过不去? 小狐狸看在眼里,疑惑不解。 涂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拾回了些胆子。 他从远处的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偷摸着来到了近处,只从茂密的枝叶里探出个兔子脑袋。 他默默地将那浮于半空的鬼车鸟打量一番之后,小声向小狐狸问道,“这大胖鸟是在对那鼍龙说的?” 在此之前,涂七不曾见过鬼车鸟,便拿“大胖鸟”代指。 小狐狸犹疑着答道,“……应该是吧。” 涂七心有戚戚:“死了都要挫骨扬灰,真狠。” 小狐狸看着地上那十数条死气沉沉的鼍龙,深表贊同。 …… 饕餮却是认出了鬼车鸟,它甚至知晓她还未露出十颈九头的原貌。 饕餮千年前便曾拜访过朱雀——也就是它口中所谓的火鸟,亦在其“盛情邀请”之下品尝过鸟蛋的滋味,还为此与那火鸟争斗了一回。 它对鬼车鸟依稀有些印象,但也全因为见到过鬼车鸟少了个脑袋的模样。那缺了的脑袋,传闻是为犬所啮。 饕餮当时听说后,便也想过试试这鸟首的味道,但尝试几次,终究是没能得逞。 如此想着,饕餮竟是又馋了。 它咽了一口唾沫,视线比划着名鬼车鸟的身量,思忖着应该从哪处下口才好,并为此而深深苦恼。 那厢的鬼车鸟犹是不知自己认错了兽。 她仍扬着长颈,一副倨傲得志的模样。 鬼车鸟挥翅浮于空中,正欲再度严刑拷问,还未付诸行动,就将小狐狸于涂七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鬼车鸟的眼睛患有旧疾,能近怯远,世间万物于她眼中都不过是模煳的色块。
第22页 可她听觉却极为聪敏。 听罢之后,鬼车鸟一愣,继而倏地落回地面。 她凑近那鼍龙身旁,以几乎要贴到鼍龙身上的姿势细细打量,将那如菜畦一般的粗糙表皮来来回回看了个真切。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举动的滑稽。 兴许是闻到了鼍龙血肉的腥臭味道,鬼车鸟面色一滞,继而很快转成了嫌弃的表情。 她蓦地将身型拔高,与其拉开了距离。 她视线茫然地四下张望,声音却尖厉,喝道,“饕餮何在?!” “找老饕什么事?”饕餮这才懒洋洋地应了声。 鬼车鸟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又看见了一个棕青的庞然大物。 这回是饕餮无疑了。 鬼车鸟顿了一顿,似是积蓄了些气势,道,“莫要装傻,将鸟蛋交出来!” 怎的这一个二个都向自己要鸟蛋,它是会生蛋还是怎的? 饕餮回想起前时碰见斗木獬的那一遭。 它语气不善道,“没有。” “休想抵赖!” 鬼车鸟声音尖利,说着,直逼饕餮面门。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眼角瞥过饕餮身侧,却又被分散了注意力。 那团形状奇怪的莹白是什么? 鬼车鸟睁大她那豆般大小的眼,越看越觉得这模样似曾相识。 如是,她身形一转,朝小狐狸那处飞去。 鬼车鸟也不顾一旁护崽一般守着的饕餮,径直悬停在小狐狸身前。 “我怎的觉得你眼熟?”她静默三息,忽而又问道,“你唤何名?” 小狐狸正疑惑那只黑色大鸟为何突然不知所踪消失了。 它左右张望着都未曾看到,正想伏低身子,自饕餮的腹下往天上看时,便听得似是谁在对它说话。 小狐狸扭头回看,就被这蓦地出现在眼前的大黑鸟吓得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鬼车鸟见小狐狸不答,以为是其自恃有饕餮作靠山而不将自己看在眼里。 再开口时,她便不由带上几分咄咄逼人的凌厉,“你可知我是谁?” 小狐狸眼睛一转,对于这个问题,却是很快得出了答案。 背身双翼,缀有尾羽,会飞能叫—— “野山鸡!” 小狐狸言之凿凿。 语毕,四周忽地安静下来。一切杂音骤然消失,连风都不敢再作喧嚣。 ……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这篇文的小天使们可以点一下收藏=v=谢谢! ☆、第十三章 野山鸡。 听到这词,涂七“噗”地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 三声过后,他忽而意识到这大胖鸟并非好惹的,匆忙捂住了嘴,余下那半截笑音效卡在喉咙中。 紧接着,他又连忙缩回灌木丛中,不再出来。 “她唤作鬼车鸟。”饕餮纠正道。 话音落,它顿了一顿,又不知作何想法地补充道,“兴许吃起来滋味不错。” 鬼车鸟听见狐狸将她与区区野鸡相提并论,当即便怒了。 她顾不得再深究那分熟悉感觉从何而来,尖喙杵下,直朝小狐狸啄去。 一旁的饕餮哪会袖手旁观。 它见鬼车鸟对自己的存粮露出垂涎模样,心情本就不悦,此时见她竟还要当着自己的面对小狐狸下手。 与从口中夺食何异?! 饕餮不作他想,当即扬爪便朝她身上击去。 那掌下可是带着能将鼍龙顷刻间碾碎的力道。 鬼车鸟察觉那掌风来袭时,已是晚了。 她没有防备,被这一爪拍得险些凿进地里。她被击落到地上,拖曳出数尺长的深痕,这才堪堪止住后退趋势。 鬼车鸟尖啼一声,吃力地翻身站起,扬翅重新归于空中。 但见鬼车鸟乌黑无光的眸中,倏地露出几分狠厉。 似是连带着前时积攒的恼羞成怒,一併化作乌黑的火焰自周身窜起,燃遍了她的每根翎羽。 只听得又一声尖唳,鬼车鸟的身型暴涨数倍,近乎与饕餮一般大小,振翅间,鼓鼓风声如车轮滚动。 原先那只伶仃的脖颈周围,逐渐又显露出九根细颈,嚣张扬着,其中一根上创面参差、犹新带血。 殷红髮乌的血液自那处流下,滴落于草地上,被触及的青草细花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衰败下去,最后化作一团毫无生机的枯黄。 鬼车鸟怒喝,“饕餮!你是任凭欺凌的么!窃我朱雀王嗣,又暗地里偷袭于我,真当吾等不敢与你一战吗?!” 这罪名可扣得大了去了。 饕餮对她这空口白牙的诬衊嗤之以鼻,嘲讽道,“你与那双头怪狼狈为奸做的恶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双头怪却是讥讽玄武生而二首的模样。 鬼车鸟本数朱雀一族,作甚与玄武搅和到一处,其中亦是大有文章。 鬼车鸟被这话戳中心事,一慌神,竟是口不择言起来。 她叱道,“那日仙人将我重伤后,亦被钩吾山中一条黑蛟截了道,它夺了朱雀嫡胎,然后又被你吃进腹中。此事自有水潭旁黑蛟尸骸为证,你认是不认?” 饕餮经此一提,恍然大悟,这才想起那日光景。 因着小狐狸也是那日捡回来的的缘故,它还依稀有些印象。
第23页 可别说那黑蛟的滋味,连吃完后吐没吐骨头它都是记不清晰了,更逞论去顾及其肚内有没有什么鸟蛋。 饕餮不愿深思前因后果,又道,“吃便吃了,那么多废话作甚?” “你!” 鬼车鸟冒着偌大风险将那嫡胎鸟蛋窃出,又遭仙人暗算重伤,是侥倖才捡回一条命。 这其间遭遇,她是不会坦然告知饕餮的,可如今知晓白给它捡了个便宜,她怎肯善罢甘休? 鬼车鸟心下气极,翎羽间那黑火燃得更盛,竟显出点点耀金的颜色,转瞬又融在似夜的墨黑中。 她九首齐鸣,翅翼尽展,周身火焰温度将空气炙得扭曲,二话不说,蓄势便如火球般朝饕餮坠来! 饕餮被那火光迷了眼,半狭起眸子来。 它知晓鬼车鸟的伎俩。 鬼车鸟那周身黑焰乃燃寿元而成,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饕餮不知鬼车鸟口中的所谓“朱雀嫡胎”到底有何可贵之处,但她要战便战。 它已垂涎火鸟血肉滋味很久了! 念及此,饕餮不避反迎。 它小跑三步以助力,继而身型如簧蹿出,兽掌下锐爪尽出,趾尖隐有暗芒幽光流窜。 它一声暴喝,高抬兽爪携万钧之力噼下! 灵力相撞下,有磅礴之势以其为中央向四周炸开,顿时罡风乱舞,飞沙走砾,木叶摇落。 浅水潭顷刻间便被蒸成了旱地。 小狐狸自刚才便寻了棵粗壮树干躲着,此时有巨木遮掩,好歹没受波及,只是被成堆的落叶埋进了底下。 而涂七则没那么好运。 旁近的灌木丛被吹得连根拔起,情况好些的也是仅余光秃茎干,匆忙之下无处闪躲,他只得勉力相挡,最后被逼得呕出一口血来。 ——天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一只修行不过百年的兔子。 …… 尘烟散尽。 饕餮站浅坑中,犹是一副悠然姿态。 它将身上凌乱的长毛抖顺,从坑底跃了出来。只因前爪灼得伤势颇重,不能吃力,它落地的姿势不稳,但除此之外亦无大碍。 饕餮望向那头的鬼车鸟。 此时的鬼车鸟身上却是火焰尽灭,只余尾羽上几簇零星火苗微弱地摇曳着,满身颓意。 可她不顾其余八首偃旗息鼓的气弱模样,依旧高扬着头,强撑一副倨傲神态。 鬼车鸟知晓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却不肯就此示弱。 这凶兽被列于四凶之首,若是自己与其拼得个两败俱伤尚有一战之力,但是…… 她踌躇了。 她回首望向来处,依稀听闻几声清脆鸣啼响起,且愈发朝这聚拢来。 鬼车鸟神色一黯,继而竟罕见地带上了仓惶。 她放话道,“饕餮,你且等着!吃了嫡胎,朱雀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未落,即见她振翅一飞,须臾便远了。 方做了热身、正欲酣战一场的饕餮眼瞅那黑鸟消失于天际,颇有些意犹未尽。 还未让它饕餮尝到血肉滋味,就这么走了? …… 小狐狸看着那只墨黑的大肥鸟扬翅飞走,长舒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与大傢伙作对的,都不是好妖怪! 小狐狸趴在落叶堆底下,也不动,就睁大一双黑亮的眼,好整以暇地望向不远处那只摆出一副悠然姿态的大凶兽。 小狐狸小声念道: “三。” “二。” “一。” …… 第三声出口时,就看到饕餮应声倒地。 竟是又睡着了。 见此,小狐狸这才蹿身出来。 它抻着脑袋,用了大力气抖落身上的落叶杂草,慢悠悠踱步朝饕餮走去。 “诶……?” 涂七从眼冒金星中缓过神来,四下一打量,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饕餮和正在往前走的小狐狸,而前时那只浑身冒着鬼火的鬼车鸟却不知所踪了。 它揉了揉眼睛,又望了一望万里无云的晴空,一头雾水。 “那鬼车鸟呢?”涂七问道。 小狐狸头也不回地回道:“飞走啦。” 涂七半信半疑,说到底,它对这些大妖还是怕的。 但视线里确实没有了鬼车鸟的踪影。 如此,最终涂七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狐狸身后。 之前有过先例,小狐狸此时也不担心饕餮安危。 总归过不了多久这大傢伙就能醒过来的。 如此想着,小狐狸又记起饕餮“不识好歹”踩烂自己果子的仇。 它还没想好要如何报復饕餮,余光瞥见跟在身后的涂七,心下一转,捉弄对象却是换了一个。 小狐狸故意装作涂七跟在自己身后,步伐迈得平稳,围绕饕餮身子,就这么转起圈来。 涂七起先是提心弔胆地跟着,走得多了,精力逐渐涣散,飘远的思绪不知道落到哪儿,只剩下迷迷煳煳地移动脚步。 于是,便出现了一只狐狸身后跟着一只兔子,绕着饕餮不断转圈的这一幕。 不知转了多少圈,忽地,小狐狸停下了脚步。 它在涂七撞上自己之前,纵身朝饕餮脑袋顶上跳去,只是没掌握好力道与方向,只能又将目标转向饕餮那只粗壮的长角。
第24页 它伸出爪子扣住长角,身子空落落的在半空中,晃荡着,吊成了一条白绒绒的装饰。 再说这边的涂七还在发怔。 它见眼前的那团莹白朝空中跳去,也没多想,下意识地照做——却忘了自己是只虽然已经修行百年,但到底也只修行了百年的兔子。 涂七便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他没有够到饕餮的长角,甚至要比从空中跌落更悽惨一些,他撞向了饕餮的脸侧。 慌乱之中,涂七胡乱挥舞着双手,最后,好歹让他抓住了一点什么。 涂七长舒了一口气。 他手脚并用地抱紧了那根不大的柱子。 小狐狸悠哉游哉地摇着身子,眼瞅着涂七那副狼狈模样,雪上加霜:“你看看,你抓的什么?” “啊?”涂七一愣,依言朝自己怀中看去。 ☆、第十四章 这柱子的颜色米白,表层如附了釉般泛着温润的光亮,底部大若圆盘,另一端却尖利地微弯上扬——饕餮的獠牙。 涂七看傻了眼,浑身力气仿佛顷刻间被抽空,直愣愣地栽到地上,竟是又昏了过去。 小狐狸笑得开怀,朝兔子喊道:“涂七,你太胆小了吧。” 可是,半响都不见涂七回应。 小狐狸又看着涂七等了一阵,它见涂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这才开始心慌。 它不会真被吓破胆了吧? 想到这里,小狐狸恋恋不捨地松了爪子,在饕餮长角上一盪,轻巧地落回地上。 它朝涂七走去,将这整张脸贴向土地的灰毛兔子翻过身来。 小狐狸用唇吻拱了一拱涂七的身子,唤道:“……涂七?” 眼前这只兔子没有吭声,回应却是从天上传了过来。 是一声清脆的鸟叫。 小狐狸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循声望去,仰头看天。 但见方才鬼车鸟飞离的方向,又出现了一只大鸟,身后还跟着一众飞禽。 再一细看,那为首的黑鸟与鬼车鸟相比,一样通体漆黑,却是黑得并不纯粹,它的纹路中间夹了褐色,又生得锐目小头,大身细足,虽然身负双翼,腿上却又有着兽类的鳞甲。 若是饕餮这时醒着,便能认出来,这是幽昌,亦和那朱雀是同族。 幽昌于空中盘旋,啼鸣以示,三圈之后,这才款款落地,化作了人形。 他一袭黑衣劲袍,称不上样貌俊朗,亦不算面貌丑陋,姑且能算得个温润如玉,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不带半分蔑视冒犯。 幽昌一手负在身后,一副翩然而立的模样。他站在原地环望一圈,就看见了这边的三只妖兽。 他与身后下属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直接向小狐狸走了过去。 幽昌朝小狐狸点了一点头,算作全了礼数,接着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一只黑色大鸟从这里飞过?约莫是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模样。” 说罢,幽昌犹嫌不够,抬手一挥,于空中显出一幅由黑色雾气构成的画像来。 那画像中的,正是鬼车鸟的模样。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幽昌。 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除了斗木獬与涂七以外的其他妖怪变作这副模样,仅用双腿站立,直立行走,长相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想到这里,小狐狸又垂首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爪子,长着尖趾,还带着毛。 小狐狸的心情不禁低落起来。 幽昌说完之后,未等得回应,面上并未表露出焦急或是不耐烦的神色。他见这狐妖神色怔忡,便索性只在暗地里将二指一错,使了个清心醒神的咒术。 幽昌重复问道:“你可有看到那样一只黑鸟?” 仍旧是没有回应。 那咒术未在小狐狸身上见效,却是唤醒了昏倒在地的涂七。 涂七从昏厥中清醒,甫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小狐狸。 他转念就想明白了之前小狐狸的恶作剧,却是连翻身都不敢,只又恼又怕地抖了起来——他刚才抱住的可是那煞神爷爷的獠牙啊。 幽昌又耐心登了数息,见狐狸仍傻呆呆地看向自己的爪子,脸上表情不免有些僵硬。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幽昌索性放弃继续问它的打算,转向方才转醒的那只灰兔妖:“你呢?可有看见鬼车鸟经过?” 语气已悄然由温厚转为阴恻,带着一股逼问的架势。 涂七看着眼前这只大妖,不知道他的原型是什么,但却也知道不能得罪。 于是,他翻身一骨碌站了起来,倏地化作人形,答道:“嗯,看到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觑了眼幽昌的表情,又指向面前那处深坑,一板一眼地回道:“它刚才就在这里……与饕餮打了一架。” 幽昌先时便注意到了躺在一边唿噜声震天响的饕餮,再联繫起这只兔妖所指的深坑,烧灼痕迹遍布四周,不难猜得发生了什么。 他知晓朱雀一族与这凶兽之间的过节,亦知饕餮恶名昭着,但此刻有其他要事在身,无心也无余力多管闲事。 四方妖族欲讨伐惩戒四凶之声成势已久,但四族之间龃龉甚多,真要说是出师,届时虽不至于倒戈相向,却也万万做不到戮力同心的。
第25页 幽昌自知实力与饕餮相去甚远,现下见它睡着,倒也欣喜由此省却了一个大麻烦。 更别说那鬼车鸟与饕餮打了一架,八成是负了伤,跑不了太远 幽昌心中思绪万千,于现实中不过短短一瞬。他自那深坑处收回视线,又问道,“那鬼车鸟之后去了何处?” 涂七摇了摇头,只道不清楚。 他确实没有看见。 接着,幽昌又向涂七细细询问了个中细节。 涂七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但幽昌犹不满足,愈问愈细,最后竟是甚至险些问出“鬼车鸟掉了几根羽毛”一类的问题。 涂七被他问得口干舌燥,而就在他说无可说,准备开始胡编乱造时,幽昌又恰好打住了继续询问的态势。 幽昌满意地止住话头,此时才有心匀出几分注意力给一旁的小狐狸。 小狐狸见他们聊得起劲,开始也有认真倾听话语内容,但半响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后,它就放弃了。 它看看涂七,又望望幽昌,看着他们相似而又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站姿,下意识地想要模仿。 于是,小狐狸前爪蹬地,一挺腰,尝试着想要立起身子,只藉由后腿站着。 可奈何它腰身太长,后肢太短,肌肉力道亦不足以支撑它的体重,晃悠悠地迈了两步后,小狐狸便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小狐狸不甘失败地甩了甩脑袋,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尝试。 幽昌这会儿望向它,便是看见了小狐狸第十一次失败地摔趴在地,整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狐狸。”幽昌不知道它的名字,便只如此唤它,“你出身于何处?” “唔?”小狐狸歪斜着脑袋看他,眼神疑惑,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幽昌话语中的意思。它思索了一下,认真答道,“五沟。” 涂七眼角一抽,无奈地出言纠正道:“是钩吾。” “嗷。”小狐狸应了一声,重复道,“是钩吾。” 幽昌常居北方,又怎不知那钩吾山是饕餮的地盘,可如今得到这番回答,不出所料,却又莫名地令他失望。 狐狸小小年纪,就与这凶兽混在了一起,也不知日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幽昌审视地打量着小狐狸,凝眸半刻后,这才如喟嘆一般道,“若有机会,去青丘看看。” 说罢,他也不顾小狐狸听懂没有,转身朝向身后众飞禽走去。 他扬手击掌,应声便见鸟群腾空列队而起,幽昌亦散了人形,化作原来的黑鸟模样。 小狐狸望向幽昌飞走的方向,似懂非懂。 它想起幽昌最开始说的那句话。 “矮胖似球,身圆如箕的黑色大鸟”,这难道不是在说他自己吗? …… 那幽昌飞走之后,饕餮才悠悠转醒。 它望着一旁神色莫名严肃的一狐一兔,只觉得蹊跷:平日里它们哪有这么乖巧省心。 饕餮问道:“发生何事了?” 小狐狸与涂七摇了摇头,异口同声回道,“没,没有。” 饕餮狐疑:“真没有?” 小狐狸与涂七又一同点头若捣蒜。 饕餮左右瞧不出异样,只得以一记狠戾眼刀甩向涂七,警告他莫要作怪。 饕餮甩了一甩脑袋,难得觉得头脑浑浑噩噩得有些许不爽利,但也未对这倒头就睡的举动作出任何解释。 别说解释,就连它自己,都不知这昏睡是起因为何。 饕餮对一旁拾落羽玩的小狐狸道,“走吧,回钩吾。” 这黑羽倒是提醒了它。 得是要回钩吾山看看,那水潭黑蛟尸骸为证一说,是否真有其事。 ☆、第十五章 在回钩吾山的路上,小狐狸惦记着幽昌说的那句话,问涂七道:“‘青丘’是什么?” 涂七此时作了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饕餮脚边,闻言,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 只能见得隐隐约约一抹白,陷在凶兽棕青的鬃毛中。 涂七思索一番,道,“是一座山,约莫……是狐狸聚集的地方吧。我也不清楚,不过很可能到处都是灵草,不然怎么叫‘青’丘。” 小狐狸听罢,觉得很有道理地点了点头。它趴在饕餮背上换了个姿势,又问道:“那‘青丘’在哪儿?” 涂七道:“东边,不,应该在西边吧。” 传闻中,价值连城的宝贝都被藏在西边。 “嗷。”小狐狸又点了点头,暗自记下了。 饕餮听着涂七漫无边际的胡诌,不屑地哼了一声。 它好歹也算是一只曾走南闯北、见识无数的大妖,自是知道青丘是个什么地方。 青丘之山,有狐九尾。不在东也不在西,若要确切说个方位,应是在南方。 真要说起来,青丘山和这小狐狸也算是有几分渊源。 但小傢伙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怕是刚才自己昏睡之时,有谁来过了。 如是想着,饕餮眸色一沉,生出几分被矇骗的气恼,刚冒到嘴边的纠正也咽了回去。 偏生小狐狸仍不知谎话露了馅。 它踩了踩饕餮的后颈,兴沖沖道:“去西边吧,去找青丘!”
第26页 饕餮沉声道:“不去。” “嗷——”小狐狸有些沮丧,却仍心有不甘地劝道:“去吧!去吧!我们去青丘!” 饕餮最是受不了小狐狸的念叨,生怕再听下去耳朵起茧,便找了个藉口搪塞:“路太远了,没有粮食,去不了。” 小狐狸却不假思索道:“不是有我吗?” 饕餮闻言一怔,几息过后,这才懂了小傢伙话中的意思。 这是已经有了身为存粮的自觉了。 可这回,饕餮第一时间竟是未惦记起狐狸肉的滋味,而是没由地更恼了几分:“……你不够吃。” 小狐狸想起自己的小身板,蔫儿了下来,“啊——好吧。” 可就在饕餮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的时候,又听见小狐狸道:“那等我长大了再去!” “……” 饕餮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涂七听着饕餮和狐狸的对话,见着饕餮吃瘪,有些想笑。 起初他见着这二妖的相处还会有些惊讶,并忧心那凶兽何时会一口把狐狸吃了。 但忧心来、忧心去,它们依旧相处得好好的。 涂七忽然想道:这饕餮,除了食量大一些,似乎也并没有传言那么可怕? …… 它们到底没有听取小狐狸的意见往西,而是照常回了钩吾。 钩吾山占地颇广,山高林密,大大小小的水潭少说也有半百之数。 饕餮想着近日来搜集到的只言片语,全无头绪,又嫌一处处寻过于麻烦,便将涂七提了过来,径直问道:“你是钩吾山的精怪?” 涂七彼时正与小狐狸呆在一处,捧着个果子吃得正欢,冷不丁被饕餮抄起摆在了面前,便被吓得一哆嗦,抖了好半响,才颤巍巍道:“……是。” 饕餮又接着问,“那黑蛟住在何处,你可知道?” 涂七点了点头:“知、知道……” 饕餮说的自是鬼车鸟口中那条半道劫走了鸟蛋的黑蛟。 涂七脑子不笨,可奈何胆小,如此应后,便没了下文。 饕餮看不过涂七这胆怂模样,见其又抖若筛糠,心下火起。 正当饕餮想着干脆将其吃进肚子,再找别的小妖问路时,就听到一旁的小狐狸开口了。 小狐狸沖涂七挤了挤眼,提示道:“那你带路吧。” 大梦初醒一般,涂七这才从呆愣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声应道,“哦……好!” 涂七看看饕餮,又望望狐狸,一瞬间如醍醐灌顶,勐地扔下手里捧着的果子,忙不迭地跑前头引路去了。 饕餮望着一熘烟跑远的兔子,一时语塞。 饕餮瞪了小狐狸一眼,道:“要你多话!” 话音刚落,肚皮就不适时地响起了“咕噜”一声。 小狐狸“吭哧”一笑,笑得在草丛里打个滚儿。 饕餮听着这笑声,愈加心烦,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管虎着脸往前走。 小狐狸忙道:“诶!我下次不说了嘛。等等我!” 说着,小狐狸连忙将余下的果子塞进嘴里,颠颠地跟了上去。 …… 再说那黑蛟所住的水潭。 这水潭亦没有名字,位于两山之间,水色青碧,平静无澜,四周一片荒芜,只生着一丛丛数尺高的杂草,却也满是枯黄,看上去寒碜极了。 连自己洞府选址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饕餮暗自腹诽,朝涂七确认道,“便是这儿?” 涂七身子还抖着,却是一脸认真地点头道,“是、是的……族长告诫过我们,平日里不要轻易来此,那黑蛟……生性残忍,吃了许多妖物。” 吃了许多妖物便生性残忍? 饕餮嘲讽一笑,却也知道大多妖怪都是这副逻辑,便不多作争论评价。 饕餮转而打量起水潭四周来。 其实无需多问,潭边的空地处赫然摆着一座骨堆。森森白骨被垒作半身高,顶头放着的应是那黑蛟的脑袋,亦是皮肉尽去,只剩一副骨架,那双眼的位置黑洞洞的,正是朝向饕餮一行所站的方向。 像是被谁刻意摆放过的。 饕餮一看这座骨堆,乐了:它倒还不知道,自己竟有餐后收拾残羹的癖好。 就在饕餮欲上前再看个究竟地时候,忽地听见一声惨叫从小狐狸那处传来。 别是出了什么事。 饕餮心下一紧,连忙快步走去。 小狐狸闲着无聊,见饕餮问完话,便又拉着涂七玩闹上了。此时涂七被它逼迫着一追一逃的日常消遣,眼见着要被小狐狸追上,正要破罐子破摔地接受戏弄,却突然感觉自己双脚腾空。 “啊!”涂七尖叫一声,发现自己竟是“飞”了起来。 涂七原以为是饕餮欲将他作口中食,正想向小狐狸告饶,一回头,却见了黄毛褐纹的花纹。 甚至还未看清来者面貌,涂七便被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时,一个略带戏嚯的声音响了起来:“哟,又多了一只成精的兔子。饕兄你口福不浅呀。狐狸我不与你抢,这一份,我便带走了。” 小狐狸对来者并不陌生,嚷道:“野山鸡,你把他放下来!”
第27页 说着,它就蹦跶着想要去拉涂七。 饕餮拨开草丛走去,还未细看,就听闻那声音又拖长了调子道,“饕兄啊,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是穷奇。 不能吃。 饕餮略过心下漾起的少许遗憾,冷声道,“你又来做什么?” 要知道这穷奇真身被拘西南大荒,以往就算百十年都不见其来钩吾一次。 穷奇较上回见时又小了一圈,但皮毛犹是顺滑艷丽,此刻浮在半空中,一双翅膀扑腾得正欢。 “听说你吃了朱雀的蛋,特地来看望一下。”穷奇见饕餮来了,便将涂七扔回地上,飞到饕餮面前道,调侃道,“为了颗蛋遭玄武一族追杀,还真像你饕餮干得出来的事。怎么,朱雀嫡胎,吃起来滋味如何?” 不说还好,这话一提饕餮就来气。 若是尝到了滋味也罢,但那日猎杀黑蛟时它委实饿得厉害,狼吞虎咽下,哪儿有机会细品?更别说那劳什子腹中的鸟蛋了。 饕餮心下烦躁,不想再多听它的调侃话语,当即就挥着爪子朝穷奇身上拍去,沉声道,“老饕没吃那玩意儿。” 穷奇拔高身子,轻巧避开饕餮这一爪。它像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神色未变,继而道,“玄武为了抓你,给自己扣了个深明大义的理由,可其余三族并不买帐。他们也不敢说是为了鸟蛋一事。” 饕餮哂笑道:“呵,鸟蛋与他玄武何干?” “这你便不知了。”穷奇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鬼车鸟素来与朱雀有罅,此次是彻底判出本族而投奔玄武,顺便捎带了些‘礼物’。” 饕餮:“……” 它算是明白了此间缘由:原来是被不清不白地扣了一顶帽子,当了冤大头。 饕餮随后便开始后悔:在那斗木獬与鬼车鸟上门挑衅之时,就应一口将他们吞了,省得麻烦。 穷奇乐得见到饕餮郁闷。 它看着饕餮沉默不语的模样,火上浇油道,“还有另一件事——朱雀有福,一窝五子,除一子折在蛋中外,其余四个都成功破壳,朱雀喜极,决定广宴天下,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初十。” 不必说,这“夭折”的一子,定是被鬼车鸟挟去了。 饕餮算了算日子,皱眉道:“这么急?” “有传言朱雀生产时遭了暗算,元气大伤,命不久矣……”穷奇似笑非笑道,“是真是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饕餮没有立即答话。 倒是一旁的小狐狸突然开了口,“唔,‘广宴天下’?” ☆、第十六章 穷奇笑着怂恿道,“你让饕餮带你一起去。” 说罢,它眼珠子一转,似是又有了什么点子,一咂摸,又噙起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在小狐狸与饕餮之间转了个来回。 穷奇拖长了声音,对小狐狸道:“听闻啊,青丘九尾亦会赴宴。” 明摆着是诱拐了。 饕餮打断了穷奇的话,冷言相对:“呵,听闻?从哪听闻?” 穷奇答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 听见这话,饕餮嗤笑一声,不再对他多说什么,只低头对小狐狸道,“球球,我们走了。” 水潭这处没见到什么有用线索,没必要多费功夫,更别说还有只劣迹斑斑的穷奇在这里。 小狐狸正要应声,却见穷奇径直落到了自己面前。 穷奇没有错过小狐狸听见“青丘”二字时,眼里亮起的光。 穷奇心下一转,对小狐狸笑道,“饕兄不带你去,要不,你跟我走?” 小狐狸支吾不答,身后的尾巴小幅度地晃悠着,陷入了沉思,“……唔。” 它对这个提议,有点心动。 饕餮见存粮要被穷奇“掳”走,哪能坐视不理? 饕餮冷着脸上前几步,将自己搁在穷奇与小狐狸中间,硬生生阻隔了二者的对视。 饕餮道:“你我皆没有缩地成寸的本事,两地相距上万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何去?” “那就没办法了。”穷奇看破了饕餮的心思却不点破,只依旧拖长着调子道,“但是啊,那朱雀窝中美食众多,此次摆宴,甘露灵果,不知凡几——” 话音甫落,饕餮便被一束炙热目光蛰得难受,垂首望去,就见小狐狸睁着一双晶亮的双眸亦看向自己。 饕餮撇开视线,视若无睹,“不去。” 小狐狸沮丧道:“……好吧。” 气氛静默下来。 穷奇见着饕餮与小狐狸的相处,只觉得相较于那次初见,多了一丝什么,却又说不上名堂。它打量着小狐狸,越看越觉得稀奇—— 饕餮会愿意带这么个小妖在身边,倒是绝无仅有的。 不知道何时转醒的涂七却在这时这时讷讷地答了一句,“我跟你去。” 只是这应答声细若蚊吶,谁都没有听见。 涂七未得到回应,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扬高了声线,重复道,“我跟你去!” 这一声,倒是成功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第28页 穷奇这才重新打量起旁边的这只兔精。 不过是一只兔子,什么都不知道,便也敢随意搭腔。 穷奇觉得好笑,过了会儿,念着他莫名的应和,倒生出几分捉弄心思,当即便朝涂七走去。 涂七哆嗦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说着,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穷奇没有回答,戏弄一般,涂七撤一步,他就走一步;涂七退一小步,他就进一大步…… 如此拉扯往復,穷奇终是走到了涂七面前。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涂七见着面前大妖的可怖模样,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应声,是给自己招了多大个麻烦。 此刻未被直接吃掉,已经是老祖宗保佑了。 涂七一闭眼,索性豁出去了。它立起身子,抻着脑袋,似是给自己助长声势那般,道道,“你若要去,带,带上我!” 只是那声音免不了的仍在打颤。 穷奇戏嚯道:“现在倒不怕吾了?” 说罢,它又凑前了几分,耸着鼻尖在涂七颈间细嗅了一嗅。 这兔肉,闻着倒是鲜美。 涂七结巴道:“你、你、你干嘛……” 穷奇见其畏畏缩缩的模样,心情更好,便又端起了架子,道:“好了,吾便允你跟着。” 说罢,它余光瞥见涂七松了一口气,又状似随意地补充道,“但我可不保证会不会一时兴起,把你吃了。” “……!”涂七傻眼了。 它眼见着这虎崽尖牙利爪的可怖模样,大气不敢出一下,又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此时,饕餮正与狐狸大眼瞪小眼。 两相沉默间,小狐狸耳尖一颤,将穷奇后半句话听了个真切。 小狐狸立马不依了。它连忙绕过了饕餮,龇牙咧嘴地朝穷奇嚷道,“他是我的!不准你拿走。” 穷奇到底顾念着饕餮在此,也不敢真的从其口中夺食,便朝饕餮抛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饕餮:你随意。 穷奇顿时乐了。 小狐狸未曾见到这一眼神交流。 它只觉得这只“野山鸡”忽地放松了神情,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奏效,颇有些沾沾自喜,便又强调道:“这是我的!不准!” 穷奇对此充耳不闻,带着涂七就要走。 转身前一瞬,它忽地想到什么,便又转过身来。 穷奇问道:“不去南方,那你可是要来大荒找我?” 饕餮见穷奇去而復返,正要发作,听到它这话,不由皱眉道:“不是邽山?” 穷奇道:“邽山也行,大荒亦可。二者你总归要选一处去。” 饕餮本以为以一只兔精交换,穷奇得了好处会尽快离开,却怎知又听它老调重弹。 不说其他,便是这路途之遥远,际遇之荒凉,只有想不开的妖兽才会愿意去哪儿。 饕餮知道此时答否又会引来一系列纠缠,便只得皱眉敷衍道:“再说。” 不想穷奇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再说是何时?” 饕餮:“……” 穷奇见饕餮又沉默下来,难得的收了那副嬉笑不羁的模样,凄凄切切道,“梼杌与混沌下落不明,我亦被拘大荒,四凶到如今,只剩下你姑且还算得自由了,可就是如此,央你来大荒看我一看,你也不愿意,想当初我……” 饕餮最见不得穷奇这副装腔作势。 它咽下了满腔怒气,总算是给了个确切回覆:“三年之内。” 三年,于这些寿命千万的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它等得起。 穷奇满意了,顿时收敛了所有架势,欣欣然道:“饕兄,你可要言而有信啊。” 饕餮见惯了穷奇的做作模样,不辨喜怒地应了,“自然。” “对了。”穷奇顿了一顿,难得严肃道,“此前我得了一传言:北七百里,有鸟‘鶌鶋’,首白而身青。食之不飢。” 饕餮眸色一暗,没有立即答话。 这“食之不飢”的吃食,它已经从穷奇口中听过太多了。 穷奇知晓饕餮是不信的,只道:“这消息是真是假,介时你去了,一看便知。” 话音一顿,它忽又正色道,“总而言之,你自珍重,我在大荒等你。” “嗯。” 说罢,饕餮却是不发一言,只衔起了小狐狸,没有理会小狐狸的张牙舞爪,带着它便离开了。 …… 这边的涂七却是杵在原地。 待穷奇走出老远后,忽觉的落了什么东西,再又兜反回来,便看见了依旧一动不动的涂七。 穷奇觉得这兔子精有趣极了,便逗他道:“怎的?刚说要随我,现在便要反悔?” 涂七却眨了眨眼,看着穷奇呆愣道,“你不是会飞吗?” 怎么还用走的? 穷奇:“……” 穷奇被这话戳中了痛处,当即就龇起牙,亮出尖利的爪子,朝涂七威胁道,“走不走?” “……走。” 涂七身子一抖,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第29页 …… 再说会饕餮与穷奇分道扬镳之后。 饕餮并未忙着打道回府,而是转头去了那堆黑蛟白骨附近。 小狐狸兴许是还在生它的气,自被饕餮重新驮回背上后,便一直蔫蔫地趴着,也不出声。 不知道是因为小狐狸的沉默,抑或是被玄武一族扣上莫须有罪名的愤懑,饕餮望着那堆白骨是越看越气。 须臾,饕餮勐地一声暴吼,一掌将那骨堆打散。 这动静惊起远处林中无数飞鸟,成块零落的白骨于空中簌簌落下,落在水潭中,漾出大大小小的涟漪。 可饕餮如此发作之后,也不知道为何,心下气恼不减分毫。 它见小狐狸依旧没有动静,长舒了一口气,以尽量和缓的语气唤道,“球球,下来。” 小狐狸起先不愿合作,待等了半响后不见下文,这才从饕餮颈周长毛中抬起头来,也不应声,只磨磨蹭蹭地顺着饕餮前肢滑下,踱步到了饕餮面前。 那饕餮本以为这狐狸会使性子打闹嚷嚷,却未想过会如此安静。 察觉不对,它便垂下头瞧去,就见那小狐狸睁着一双红肿如杏的眼,神色间写满了委屈。 饕餮道:“……怎的了?”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眼见着小狐狸那双黑亮的眼中又逐渐有水光漫出,不知怎的,饕餮心中一慌,忙将小狐狸一把抄起,举到了眼前。 离得近了,啜泣声也随之大了。 饕餮不知心疼为何物,却也知道此时应该好好安慰一下这个小傢伙。 于是,它凑上前去,用鼻尖拱了一拱小狐狸的身体,半带戏嚯半带关切地问道,“怎么还红了眼睛,谁欺负你了?” ☆、第十七章 小狐狸抿着唇,本来不想回答,可怎知听得饕餮这话后,竟渐渐生出几分委屈,便哭嚷道,“你还我涂七!” 原先穷奇带涂七走时,小狐狸还未曾觉得哪里奇怪,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知道涂七离开自己了。 而罪魁祸首就是面前的大傢伙! 小狐狸愈想愈气,下一剎,索性张牙舞爪地朝饕餮扑去。 虽说小狐狸此时还是乳臭未干,但被那爪子划着名到底还是疼的。 小爪子在眼前一晃而过,饕餮忙将它挪远了些,嘴里却难得有些耐性地哄道,“兔子只是随穷奇赴宴,再过几日你就能再见到他了。” 小狐狸却是说什么也不再信了,只瞪着一双眼:“骗子……那野山鸡分明要将他吃了!” 饕餮安抚道:“怎么会。” 小狐狸嚷道:“就是!” 饕餮难得生出几分理亏,不愿摆出冷色,只勉强好言好气接着哄道:“那,老饕再去给你逮只兔子回来可好?” 小狐狸:“就要涂七!就要!” 如此一来,饕餮便觉得烦了。 它眸色一暗,正要发作,却不想这一瞬的变量恰巧被小狐狸看了真切。 小狐狸一怔,眼珠一转,忽地就收了闹腾,反而静静蹲坐在饕餮掌心,没一会儿,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小狐狸抽抽答答地问道,“涂七真的会回来?” 饕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状,只得收了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点头应道,“会的。” “你发誓!” “老饕发誓。” 小狐狸的哭声应声而止。 它在饕餮掌中抹干了鼻涕眼泪,继而举起爪子对饕餮道,“来击掌。” 却不知是与谁学的做派。 可那饕餮四肢着地,如今已是一只前爪抬起将小狐狸捧高,委实再空不出另一只爪子,便只干巴巴地与它大眼瞪小眼。 小狐狸瘪了瘪嘴,眼瞅着又要闹腾。 无奈之下,饕餮便只得凑上前去,用鼻尖与小狐狸的爪子碰了一碰,权作“击掌”。 这才算完。 …… 且说那饕餮与小狐狸走远后,原本平稳如镜的水面却是泛起了波澜。 数息之后,原本沉于潭底白骨纷纷浮上水面,拢作一处,又被堆回了岸边,变作初始时垒成骨堆的模样。 细看,始作俑者竟是只棕白相间的小兽,看模样似是一只刺猬。 这刺猬从水潭中钻出,飘一般地在岸边来回,身子穿过草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最后,它将那蛟龙头骨重新放回垒好骨堆,四下观望一阵,便又熘回潭中,不知泅向何处了。 徒留一座骨堆立于原处。 …… 可别看那日小狐狸于饕餮闹得那样狠,看上去似是重情重义,但到底心智不算健全。 饕餮不提,它自己也不说,三餐之后,“涂七被拐”一事,便像是早已被抛之脑后了。 转眼,它又与饕餮嬉笑打闹起来,丝毫不见当初斗气的模样。 再说饕餮与穷奇的三年之约。 饕餮虽是承诺了要去寻穷奇,但到底也不过是随口敷衍,再者说,三年虽短,却也好歹能得一口气歇息。 饕餮思忖着,左右这钩吾山附近妖物还够它吃些时候,便以后再去考虑这件事吧。 …… 之后的日子,饕餮与小狐狸的生活过得倒也平顺,并且玄武一族还算安分,饕餮几次与他们遥遥打了个照面,却也并未遭到非难。
第30页 久而久之,饕餮便将穷奇那日的提醒当作戏言,并未多留个心眼。 时光飞逝,两年的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又到了秋季。 时值深秋。钩吾山像是换了层壳,原本的蔚然深秀褪去,转而被金黄与枯褐替代,平添几缕萧索。 但着眼于大小山间的妖兽,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食物一年一度的收穫丰饶让妖兽门大饱口福,同样,也让饕餮难得地能吃个半饱。 …… 这日,饕餮觅食归来,趴在洞口小憩。 小狐狸或许是累了,也枕着饕餮的前爪,睡得四仰八叉。 不多时,小狐狸睡得冷了。酣睡中的它砸吧了嘴,将身子蜷作一团,尾巴尖儿搭在鼻子上,復又重新安稳睡去。 睡梦里,仍不忘将小爪子搭在饕餮的上面。 前爪处睡着的那热烘烘的一团白球,竟也让饕餮生出一分暖意。 兴许是凉意渐生,冬日临近了吧。 饕餮就这么看着小傢伙白毛上浮着的那层温润华光,不经意间看出了神。 直至听得一侧生出什么响动,它这才面色一滞,收回了视线,但对这新的动静,却是连眼皮都未曾掀一下,只垂着脑袋,闭目养神。 “饕兄——” 又是穷奇。 饕餮额角一抽,听得这称唿就没什么好脸色,当即就一扬爪子,朝那声源处拍去。 这态度,与对待扰人的虫豸无异。 饕餮不耐烦道:“三年之期未到,又有何事?” 穷奇险险避过,瞥了一眼饕餮掌下凿出的浅凹,暗地里舒了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道:“唉,我上门拜访,饕兄就这样对我。真是难过。” 话虽如此,穷奇的表情却是与“难过”二字丝毫不沾边的。 饕餮睁了眼,斜睇着穷奇,只重复问道:“到底何事?” 穷奇晃了晃脑袋,故作情深道:“探望饕兄啊。” 说罢,穷奇见饕餮神色微怒,又立即改口道:“上回说的‘鶌鶋’,你可去找了?” 听穷奇不再不正经地瞎扯,饕餮这才敛了神色,答道:“未曾。” 穷奇问道:“可是不信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饕餮眯着眼打了个呵欠,连话都懒得搭腔了。 穷奇见状,也不自讨没趣,兀自接道:“鶌鶋踪迹难觅,十年才得一见。这回,像是让玄武给找着了。你也知道,那玄龟是个贪嘴性子,多半是冲着那‘食之不飢’的名头去的。” 饕餮嗤笑道:“食之不飢,那之后还有何机会贪嘴?” 穷奇难得被饕餮这话堵得一时语塞。 它张了张口,正想着说些什么,就又听见饕餮道:“你是要我去向玄武讨来?” 答案是肯定的 鶌鶋于穷奇,亦不过一种食物而已,不存在任何诱惑力,也只有饕餮会对此垂涎了。 穷奇见饕餮话说得如此明白,也便坦诚应了:“是。” 饕餮又问:“作为交换,需要老饕做什么?” 穷奇道:“你来大荒寻我。” 说起“大荒”,饕餮又想起穷奇此前的说辞,哂笑道:“大荒丹木亦是食之不飢的宝贝,若那鶌鶋真的有效,老饕又何必要再去一趟大荒?” 谎话被揭穿,穷奇却半点没有尴尬,只状似苦口婆心地信口胡诌道:“食之不飢是对旁的妖兽而言的,于饕兄你,可能满足不了胃口。”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可信。 说到这里,饕餮也懒得分辨穷奇所说是真是假了。它见穷奇还要继续,便径直打断道,“若那鸟真的管饱,事成之后,老饕即刻启程去大荒。” 闻言,还要说些什么的穷奇立即打住了话头,从善如流道道,“那我就恭候了。” 饕餮应了一声,它目光一转,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涂七怎么没有跟着? 饕餮便又问道,“那兔子呢?” 穷奇却是不明所以,“嗯?什么兔子?” 饕餮细细看了穷奇几眼,见其不像在说谎,便也不再细究,“罢了,没什么。” 说罢,它又阖了眼,重新趴回原位,半响后,似是感觉到了穷奇的灼灼目光,掀开眼皮看去。 果不其然,穷奇还未离开。 饕餮不耐烦道:“还有事?” 穷奇却是将目光投向睡在饕餮爪边的小狐狸,感慨道:“你这狐狸,倒还真是见风就长啊。这才几日不见,就又大了一圈。”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还懒洋洋趴着的饕餮忽地站了起来,对着穷奇的方向,面露凶光。 “哈哈,没啥。我就随口一提。” 穷奇见好就收,不再多话,只留下一句道别,即刻又消失了踪迹,“再会咯。” 剩下饕餮一脸严肃地看着熟睡的小狐狸—— 这小傢伙,好像还真是胖了。 ☆、第十八章 自那日之后,饕餮开始热衷于给小狐狸“称重”,将其归为每日必修,一次都不能落下。 小狐狸起先还觉得好玩,但几天过去,在发现饕餮乐此不疲后,便觉得有些烦。
第31页 让它安分地待在一处不动,还真要了命,当真是无趣透了。 如此一来,在饕餮得逞之前,它总是不免费一番功夫,无奈小狐狸心中再不情愿,也抵抗不了脾气暴躁又有蛮力的大傢伙,往往最后只得屈服,蜷作一团地待在饕餮掌心。 一来二去,这渐渐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紧接着,问题来了。 饕餮发现,小狐狸似是停了长势,一连数日都不再胖过了,也不曾想,这不过几日光景的变化,哪是肉眼能清楚分辨的。 但先不论这理由为何,总之,这成了一桩值得饕餮忧心地头等大事。 而在饕餮将诸多手段都尝试一番之后,它忽地后知后觉记起,小狐狸第一次与涂七遇见时的场景。 饕餮恍然大悟:狐狸好像是吃肉的? …… 饕餮遂找了小狐狸谈话。 小狐狸这时刚好吃完东西。 自小狐狸被饕餮捡来那日算起,它已是近两岁有余的妖了,但吃个果子,却总还是如小时候那般,吃得满嘴汁液。 不过好歹会记得收拾自己。 此时,它正做着饭后简单的清理,粉嫩的舌头一下下地舔着爪子上残留的果子,品地正欢,冷不丁看见走至面前的饕餮,没由地有几分心虚尴尬,急忙放下爪子,正襟危坐起来。 饕餮丝毫不在意狐狸的这些小动作,只垂首问道:“崽子,你可想吃点肉?” 介于这关系到饕餮的吃食分配,饕餮说着,不由地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 饕餮本就身形高大如山丘,加之面带煞气,又居高临下,现在这样,就更显出几分兇狠威武。 若是旁的妖兽在此,定会觉得这凶兽下一息便会将这白毛狐狸吃了,并为了避免受到殃及,趁早熘之大吉。 但小狐狸却是见惯了饕餮这副架势的,它没有任何惧怕地眨了眨眼,随之亦难得摆出一副严肃模样。 大傢伙长得可真不好看。小狐狸腹诽道。 短暂的分神之后,它开始认真地思索饕餮的问题,继而点了点头,道,“想!” 事实上,兴许是随了饕餮百无禁忌贪吃的性子,无论问它想吃什么,得到的答覆都会是如出一辙。 饕餮对此却毫不知情,只当自己找对了法子,心下百感交集。 “那你想吃什么?”它又对小狐狸问道,“鸡?鸭?鱼?” 说着,饕餮自己就先馋了,不禁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小狐狸的眼神也飘出几分馋意。 但这念头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很快就又被抛之脑后,而饕餮上一回记得小狐狸还是自己“存粮”这个事实,已经是数月之前了。 小狐狸点头如捣蒜:“都要!” 原来在不经意间,小傢伙已经这么能吃了啊。 误以为小狐狸食量剧增的饕餮沉默半响,又看见它那期待神色,这才果断定下了菜单。 它抛下一句“且等我,去去就回。”,便离开了洞府。 …… 前时说过,因着饕餮的食量,这附近的大妖小妖都少见了许多,但此处到底山清水秀,要找上一些灵智未开山珍野味,却是不难的。 饕餮自洞府出来,未过多久,便让它找到了一处鸡窝。 正当饕餮思考着这些野鸡是否足够鲜嫩肥美,好带回去投餵小傢伙时,它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狐臊味儿。 小狐狸跟出来了? 未作多想,饕餮眉头拧起,转身就要训斥那小傢伙不听话地到处乱跑,却是见看见了一只红毛狐狸。 那红毛狐狸嘴中叼着鸡,蹲坐在不远处,一双眼转也不转地顶着这处,要走不走的。 饕餮将训斥的话语咽了回去,面上厉色未收,只垂眼看着那狐狸,问道,“你是谁?” 声压未敛,恍若雷鸣。 那红毛狐狸本是庆幸自己好运气,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吃食,可正要饱餐一顿时,就发现自己被一团阴影笼罩,再抬头一看,见到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它肠子都快悔青了。 今天就算是饿着,也不该出门的! 但抱怨归抱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红毛狐狸讪讪一笑,作出恭敬的样子,犹豫着要答话,可又不捨得放弃到嘴的山鸡。 支吾片刻,它终究还是将那鸡吐了出来,抱在怀中,缩着脑袋回答道,“我……我只是这处的一个小妖,今日出来觅食,不想冲撞了爷爷您……” 那被红毛狐狸抱在怀中的山鸡脖子上,赫然还有两个血窟窿。 待狐狸说完,那山鸡也似附和一般,梗着脖子啼叫一声后,终于昏死过去。 饕餮看着那红毛狐狸,心下不由地攀比,在默默得出一个“它不如自家球球好看”的结论后,这才脸色稍霁,又问:“这野山鸡便是你今天的食物?” 红毛狐狸不知饕餮是何用意,但迫于饕餮的威压,只得小心翼翼道,“这仅是一餐……” 说着,它见饕餮望着怀中山鸡,纵使万分不舍,终是心下一狠,把山鸡举过头顶,闭眼道,“……您若是觉得好,便都敬献给您。” 饕餮没有动作,任凭那红毛狐狸举到双手发抖。 “那你们狐狸的……”。它沉吟片刻,这才寻到一个合适词语,问道,“幼崽。狐狸幼崽吃什么?”
第32页 诶? 红毛狐狸发现这饕餮今儿转了性,不急着胡吃海喝大开杀戒,却尽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它心下窃喜,悄无声息地往后撤了一步,面上恭恭敬敬地答道,“……应是与我一样的。” 饕餮又问:“能吃果子吗?” 红毛狐狸又退了一步,答:“……兴许是能。” “那这些呢?” 再一步,“……亦可。” 红毛狐狸眼见着自己离身后灌木丛不过寸余距离,少顷后便能逃之夭夭—— 如此想着,它眼中神色又亮了几分,愈发抓紧了掌中那只山鸡。 饕餮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后,陷入了沉默,不再发问。 红毛狐狸忐忑地瞧了这煞神许久,见它猝然噤声,还以为自己就此逃过一劫,便准备趁其分神,拔腿开熘。 只是那逃离的步子还未迈出,就看见饕餮长着血盆大口,朝自己袭来! 下一剎,便是彻底的黑暗。 …… 饕餮将那只红毛狐狸囫囵吞了,半响后,干咳一声,啐出一团染血的红色绒毛,那团绒毛晃晃悠悠地在空中飘了片刻,被饕餮一脚踩进了泥里。 饕餮颇为嫌弃地想道:这红毛狐狸的滋味,怕是不及小狐狸的万分之一。 在这之后,饕餮復又望向了不远处的那方鸡窝,有了决定。 …… 小狐狸面前摆着三座大山,分别对应着“鸡”“鸭”“鱼”。 它眨了眨眼,又看看一旁面容淡定的饕餮,艰涩道,“给……我吃?” “不然?”饕餮坦然地反问道。 因着饕餮自身喜欢吃活物,此番带回的生灵也大都还留有一丝生气,少数体魄强健的,或扑腾着翅膀或扭动身体想要逃走,被饕餮见着,也是径直敲晕,重新提熘回来。 一时间,整座洞府内,鸡毛乱飞,鱼鳞遍地,好不热闹。 小狐狸先前自个儿在洞内玩闹,花了好些精力,此时也有些饿了。它见着满眼的食物,虽是仍有些怯,却也信了饕餮的话。 这些是能吃的,好吃的。 如是想着,小狐狸便兴奋地绕着这几座小山,兜转了好几个圈儿,在仔仔细细地精挑细选后,从中拖了一只“天选之子”。 是一只个头不大的鸡。 起初,小狐狸对着这半死不活的山鸡还有些惧意,但兴许是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息激活了野兽本能,它瞅了一眼饕餮,嗷呜一口咬掉了山鸡的脑袋。 这位置,学的是饕餮的做派。 不多时,一整只山鸡就都被小狐狸拆吃入腹。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蹲坐在地上,餍足地打了个嗝儿。 饕餮见小狐狸半响没有进一步动作,皱眉问道:“饱了?” “嗯!” 饕餮不疑有他。 于是,剩下的,便都进了饕餮肚子里。 ☆、第十九章 这是上回穷奇拜访之后的第七日。 清晨,小狐狸从甜美的梦境中醒来,砸吧着嘴,正抻着双腿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就发现身边少了些什么。 饕餮去了哪儿? 小狐狸歪着脑袋,四下观望一番后,仍旧没找到饕餮的身影,忽地就撒了欢。 大傢伙不在! 没了凶兽的管束,小狐狸难得肆意。它疯叫着,闹着在洞府中,从这处跑到那处,期间撞倒了无数瓶瓶罐罐,也毫不在意。 待耍得累了,歇息下来,它这才又后知后觉地犯了难—— 肚皮瘪了,这可怎么办? 此时,小狐狸望望身后那片狼藉,难得有些心虚。 它又瞅了瞅洞口,见外头天色大亮,大傢伙还没回来,便赶忙掉转回去,好好收拾。 至于那上头的隔在了下边,左面的摆在了右面……也没多大关系吧。 待做完这一切,太阳已高挂在了天空正中。 小狐狸揣着空荡荡的肚皮,顶着一副什么都没做过的乖巧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到了门口,候着。 但它什么都没有等到。 一日过去了。 两日过去了。 再次见到饕餮,已是月余之后。 …… 昨日,钩吾山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细若盐粒的白雪自空中飘下,不多时,就掩盖了山中略显灰败的黄,又是一副银装素裹景象。 小狐狸近日过得好不悽惨。 饕餮未曾教过它捕猎技巧,而入冬之后,妖兽们大都冬眠的冬眠,南下的南下,食物当真是少得可怜。 可是少归少,小狐狸飢一顿饱一顿的,却也总是不至于没得吃的,不知为何,食物总会不经意地在它饿极了的时候冒出来。 这回,小狐狸费了好大气力,总算捕得了一只田鼠。 它觉得自己的捕食技艺日渐成熟,看着这只猎物沾沾自喜了半响,方才细嚼慢咽地吃下。 待大个子回来,定要让它好好夸自己的! 小狐狸想着,舔了一口刚化的雪水。冰凉澄澈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有些甜。 吃饱喝足后,小狐狸迈开腿就要冲回洞里,可它刚抖落了皮毛间积着的新雪,就感觉有一大片阴翳从身后笼了上来。
第33页 小狐狸身子微微一颤,机警地立起了双耳。 饕餮不在的这些时日,起初山中精怪还算安分,但时日久了,总有些胆儿大的上来一探虚实。 乌里八糟的传闻,什么都有。 小狐狸无“兽”撑腰,先时在那些妖兽处受了气,只得虚张声势地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到了后来,真将它惹急了,它便不管不顾地挥爪子扑上去了。 无论打得赢与否,亏是半点不能吃的。 这会儿,小狐狸以为又是昨日见着的那狼妖妄图鸠占鹊巢。 它亮起了磨利的趾甲,眼里透出狠光,倏地调转身形要先下手为强,却不想,扬起的爪子在半途就失去了目标。 猝不及防地,小狐狸被某只凶兽抄了起来,稳稳噹噹地舀在了掌心。 “怎么,想要吃我?”那凶兽如是问道。 …… 再说回饕餮的不告而别。 饕餮从穷奇口中两度听闻“鶌鶋”之名,加上那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它就算对穷奇再不信任,也难免蠢蠢欲动。 一件事情,惦记得久了,似也成了心病。 前一日,饕餮带着小狐狸在山中转了大半日,走得是口干舌燥,最后也没寻得什么美味佳肴,只堪堪垫了一层肚皮,胃仍旧饿得如若被火燎着那般。 虽说往年冬日也是这么过的,但如今有小狐狸在一旁不时晃悠,不经意间就诱得饕餮馋瘾愈发大了。 可存粮养了这么久,不真等到养肥那日再吃,岂不可惜了。 如是想着,饕餮惆怅地嘆了口气。 许久未得饱餐一顿的下场,便是饕餮做了个珍馐环绕的美梦,醒来时却咬着了自己的舌头,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激得饕餮原就通红的双眼更似滴血。 被饿意沖昏了神智,饕餮下意识地朝旁边的狐狸扑去,下一剎,尖利的牙齿已然抵在了小狐狸的脖颈上。 只消再进一寸,就能尝到滋味了。 然而熟睡中的小狐狸犹是不知。 兴许是洞中暖和,蜷作一团的小狐狸睡得热了,一翻身,把白嫩的肚皮露了出来,嘴里还不时逸出几声模煳的梦呓。 饕餮怕伤着了它,心下一慌,赶忙抬起了头。 罢了,也不急这一时。 饕餮放缓了粗重的唿吸,朝洞府外走去。 …… 饕餮是去寻“鶌鶋”的。 说是“寻”,倒不如称之为“抢”更合适。但这鸟的确没有所属,能者夺之,无甚不妥,再者言,凶兽这一头衔后可谓是恶贯满盈,也不多差这一条。 饕餮向北而去,却不知具体方位,在大小山头兜转了近一整日,它终是沉不住气来。 饕餮逮了沿途精怪,也不顾忌,径直以武力威胁,随意逮了几只妖兽过来,逼问道:“鶌鶋何在?” 那些迟疑的,答说不知道的,妄图熘走的,统统都进了饕餮的肚子。 如是,折腾三日之后,饕餮终于得到了具体位置。 连同玄武所在,一併都知晓了。 …… 饕餮依言到了那处时,就看到一青一褐两摸身影坐在主位,不是玄武又是哪个?除此之外,玄武麾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亦在其列,还有些旁的大妖,看着不算眼生,约莫都是些相熟的。 原是玄武得了鶌鶋,心情大好,此时正摆了宴席,请了宾客,准备好好炫耀一番。 此刻见饕餮贸贸然赶上门来,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如此冒犯,哪能轻描淡写揭过?再说,饕餮也不是个会讲客气的主儿。 其间天昏地暗的混战争斗就此按下不表,就说最终饕餮还是全身而退了,还自那宴上提回一只笼子。 那笼子里面关着的,正是鶌鶋,从饕餮破门而入之时起,就如鹌鹑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笼边。 美中不足的,是那笼子上多了一个豁口,并不大,不过两寸有奇。兴许是打斗间被某只兽无意咬了开的。 这豁口一事,是饕餮在半天之后才发现的。那时,它正负着笼子赶路,忽地听见笼内那鸟的叫声惨厉,连忙将其卸了下来。 可不怪它如此重视,这玩意儿关乎到饕餮的肚皮大事,是半点不能马虎的。 至于为什么到现在也未吃掉,不过是莫名地想要带回去,给狐狸崽子看一眼罢了。 当饕餮把笼子弄到眼前时,定眼一看,却是笑了。 就见那方寸大的豁口中,鸟首正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看样子是想要就此逃逸,却估量错了自己的身形大小。 鶌鶋睁着一双如豆眼睛,与饕餮对望一眼后,突然就僵直直了,眸光散去,没了半点生气。 想是诸番尝试之后,放弃了挣扎。 饕餮便重新将笼子负起,继续赶路。 …… 这一路跋涉,让饕餮走了足足四日。 疲劳还是其次,最难以忍受的,是一路匮乏的食物。 虽说于它饕餮而言,树皮泥土亦可果腹,但到底免不了心中恶气难舒,怒意沖脸,饿意上头,愈发地显得境遇糟糕。 下回再遇见玄武,定将其拆吃入腹。饕餮恨很想道。 白雪自空中飘落,纷纷扬扬的。 待饕餮回到了钩吾山中,这才恍然,秋天过去,已是入了冬了。
第34页 它想到了什么,脚步一滞,继而以更快的速度朝洞府而去。 小傢伙被落下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饿瘦了没有。 当饕餮看到掌心的小狐狸对自己亮出牙与爪的威胁模样时,它心情忽地放松下来,就连那副惯常看着凶神恶煞的面孔,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它垂下头去,与小狐狸视线平齐。 饕餮调笑道:“怎么,想要把我吃掉?” ☆、第二十章 因着月余未见的缘故,小狐狸见到饕餮时,还有些憷。它半扬起了尾巴,作一副要扑未扑的姿势,道:“就咬你!” 可那话说到一半,气势却萎顿下去。 饕餮本不是心细的性子,可它此时与小狐狸离得是那样近,不经意间,就注意到小傢伙颈毛处的一块污渍,还带着些不算好闻的气味。 想必是小狐狸吃过东西后,不小心留下的,也不知挂了多久。 如是想着,饕餮又心疼又好笑。 它再定睛瞅了瞅小狐狸,好在小傢伙没有瘦得脱形,毛髮也依旧白得亮眼,看样子过得还算滋润。 饕餮便抻着一趾,拨弄了下小狐狸胸前的那块脏东西。 小狐狸低头看去,这时才注意到这处污渍,感觉羞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它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饕餮的爪子,表面上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低声道,“不要你管。” 小狐狸自己把污渍清理干净了。 饕餮挑眉问道,“这儿除了老饕,还有谁会管你?忘了以往是谁给你找来吃的东西了?” 小狐狸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别扭道,“就不要你。这几日你抛下了我,就别回来。” 饕餮道:“这处是我的洞府,怎的就不能回来。” “你!”小狐狸气极。 它本想着月余未见,大傢伙不告而别这么久,现下回来了,应是要好好哄哄自己,却不想饕餮丝毫不解其意。 小狐狸又气又恼,又有些委屈,不想理会饕餮,一转身,就要从它掌中跃下。 “说笑的。”饕餮见小崽子真的生气了,连忙将它拢回掌心。它用脸侧轻蹭了一蹭小狐狸,语气中掩不住几分笑意,“老饕这一路,想你想得紧,这不,数月的行程,加急回来,不到一个月就赶到了。” 这是实话。 小狐狸闻言,这才好受些许。它心中懵懂,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来不及捕捉,就又听饕餮道,“崽子,来看看,老饕给你带回了什么。” 小狐狸撅着嘴,好容易被顺了毛,这才顺着饕餮所指看去。 饕餮见小狐狸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刚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地一阵倦意铺天盖地袭来。 它还来不及挣扎,就这么睡死过去。 难得在睡前,还顾虑着掌心的小狐狸,轻巧地把它放到了地上。 …… “唔?”小狐狸只觉得眼前景物一花,身子勐地向下坠去。 它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得下意识腾空一跃,几处借力,迳自落到了地上。 接着,便听得“嘭”的一声巨响,就见饕餮倒在了地上。 小狐狸心下一慌,连忙上前几步查看,待听见饕餮鼻尖那抑扬顿挫的唿噜声,这才放下心来。 是睡着了。 小狐狸看着合眼沉睡的饕餮,半扬的尾巴垂了下去。 它又盯了半响,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泄愤一般,小狐狸狠狠地咬上了饕餮的爪子。 让你不理我! 忽地,一声清脆的啼鸣在洞内响起。 “啾!” 做了亏心事的小狐狸连忙松开牙关,又觑了一眼饕餮,见大个子还沉稳睡着,这才心安。 继而,小狐狸开始寻找声源所在。 这声音,是鸟叫? 当真让小狐狸找着了。 那东西像是一只乌鸦,被金灿灿的笼子关着,只是那笼子顶部无端多了一个参差不齐的豁口,“乌鸦”脑袋就从中探了出来,卡着了一般,好不可怜。 说是乌鸦,却也不太像,白首青身黄足,模样怪异得紧,看起来就不好吃。 “啾!” 好吃的? 小狐狸歪着脑袋,与那青羽“乌鸦”,大眼瞪小眼。 …… 这一朝昏睡,饕餮做了一个梦。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被令人垂涎的美食环绕,一切都显得真实了许多。 大地疮痍,残阳如血。 饕餮漫无目的地行走,许久之后,才恍然。 这并非梦境,而是它曾经歷过的一段过往。上古,在它沉睡之前,众神还未陨落。 饕餮难得感到怅惘若失,视线投往蔓延向天际之处,忽地听闻一阵宛若地裂山崩的响动。 饕餮心下一惊,扭头看去,下一剎,迎接它的却是无边的黑暗。 …… 饕餮再度从昏睡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事了。 它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梦境中隐约环绕在鼻端的血腥气味还未散得干净,它便闻到一股食物得馥郁甜香。 饕餮晃了晃脑袋,总算从半梦半醒的怔忡中回过神来。 它寻着香味看去,就见小狐狸正抱着只比它小不了多少的山鸡,啃得正欢。
第35页 而那食物的香气来源,却是自己身边摆着的另外一只完好的山鸡。 饕餮不疑有他,刚好觉得肚腹空瘪,张嘴便将其囫囵吞了,只是这餐的食物,量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却说小狐狸早就注意到饕餮醒来了。 小狐狸还介怀着饕餮刚回来便不理它而唿唿大睡的事情,便专注于自己的进食大业,只以余光时不时瞥饕餮一眼。 趁饕餮没发现时,就先收了回来。 至于放在饕餮身边的那只山鸡…… 那可是小狐狸费了千辛万苦亲自捕回来的,放在饕餮眼前,只是实在没有好去处,随意搁着的罢了。 小狐狸如是安慰自己道。 饕餮听闻自己肚子发出一声雷鸣响动,习惯了受饿的它只稍稍拧眉,一瞬后,便将这阵感觉忽略了。 但忽略与不存在却是两码事。 就当饕餮被这饿意惹得头昏脑胀时,它视线一转,忽地看见了放在不远处的那个笼子。 鶌鶋依旧维持着脑袋卡在豁口处的模样,只不过兴许是三日没进食,整只鸟都蔫儿了。 这还真不怪小狐狸刻意虐待。 它只是真的,忘了。 饕餮见着鶌鶋还残有一丝生气,心下窃喜,只觉得自己醒的即使。 它张开嘴,当即就要连笼子带鸟一併吃了,忽地又看见一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狐狸。 许玖前在湖灌山的那番对话,蓦地就闯进了饕餮的脑海。 …… “我也要吃!” “莫要闹。待这胖子下回寻到了宝,分你一口。” “好!” …… 最后,饕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翼翼地破开笼子,将那只鶌鶋提了出来。 它忍着心痛,分了小狐狸半边翅膀,这才细嚼慢咽地将这所谓“食之不飢”的宝贝吃进肚子里去。 但就算功效再厉害,吃进肚子里,不过也就两三口的事。 饕餮正意犹未尽,就见小狐狸已三下五除二地把半边翅膀啃了个干净,继而安安分分地蹲坐在地上。 “嗝。” 小狐狸打了个饱嗝。 …… 说也神奇,在那之后,饕餮体会到了久违的饱腹感。 只是这一“饱”字,只维持了短短的十五天。 ☆、第二十一章 当饕餮翌日清晨从睡梦中饿醒时,它还有些发怔。 肚子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像是有只小兽在里头翻江倒海般地闹腾。 半响后,饕餮才堪堪反应过来——这是饿的。 …… 又说饕餮外出觅食一圈后,重新回到了洞府中。 饕餮见小狐狸仍睡着,不由嗤笑这崽子连着几日来的贪睡。 闲来无事,饕餮便拨弄着狐狸的尾巴玩,不经意间,碰到了小狐狸的身体。 异常的高烫从掌下传来,从未生过病的饕餮只觉心下一紧,它不知狐狸是出了什么问题,却不得不担心起来。 自上次分食了鶌鶋之后,小狐狸似是肉眼可见得大了许多。 饕餮以为,收穫一只肥美存粮指日可待,哪曾想,如今小狐狸竟是大病一场,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球球?” 饕餮唤了小狐狸几声,小狐狸侧卧着,迷煳间,哼哼唧唧嚷着几声“难受。”。 这可把饕餮急坏了。 饕餮守在小狐狸身旁,这一守就是三日,焦心之中,就是连饿着的肚子也丝毫不在意,直至它守得熬成双眼通红。 这日,饕餮转眼看见一只雌兽带着一队幼崽从洞口路过,又看看狐狸,这才似顿悟,暗骂自己愚蠢。 饕餮先前从未养过幼崽,又何曾听人念叨过“育儿经”,之前见小狐狸浑身发热,高烧难退,却是一筹莫展,抓耳挠腮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守着,生怕一离了眼。 不为别的,若是这存粮瘟了,岂不可惜? 直到这时,饕餮才记起山中还有些其他兴许有经验的妖兽们来。 饕餮先是寻遍了钩吾山中的仙草灵药,却不见丝毫起效,小狐狸依旧浑浑噩噩,偶尔发出几声难受的呜咽,其音如孩童啼哭,亦是听着难受又心疼。 “不妨去拜访那钟山神,或许它们有办法。” 这是钩吾山中一只颇为大胆的精怪进献的计策。 此时饕餮急昏了头脑,此言听着可信,当即便载着小狐狸,朝那钟山神所在的地界连夜奔去。 …… 钟山神本不是某一确切大妖,那中山列九方圆千里的所谓“守山神”都唤这名,却因着饕餮与其一有旧,就来到了女儿山。 与冬日钩吾山的沉寂萧索不同,这女儿山倒是青树翠蔓,仍是一片蔚然景色。 山间,有云雾飘渺。 但这美景,饕餮却无心欣赏。 至山脚,凶兽带着奄奄一息的小傢伙就要朝里奔去。 哪曾想,那山门入口处却立了两个赭衣小童,一执拂尘,一握团扇,乍一看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两个赭衣小童,一左一右,将饕餮拦下了。 可在凶兽眼中,天老大地老二它老三,更勿论这强者为王的世界中以妖为尊,仙次之,而人居末位。
第36页 如此,饕餮丝毫不将这如此“寒碜”的门面看在眼里。 见那两个童子面色有异地想要拦路,原就因小狐狸的病情心急火燎的饕餮正欲张口将他俩吞了。 便又见一身着红衣的童子从山顶颠颠地跑下来。 那红衣童子却是恭恭敬敬地对饕餮作了揖。 此时饕餮分神细嗅,这才辨出,这几位童子哪里是道家门派,分明是松鼠化作的人形,用以给钟山神看门的。 那匆忙赶下山的童子恭敬道,“山神差我请您进去。” 饕餮奇道:“它知道我要来?” “请吧。”红衣童子没有多话。 言罢,他作了个揖,摆出引路的姿势。 饕餮乜斜着眼扫了一扫余下二者,耳畔狐狸难受的呻吟听得真切。 它不欲多说,也便顺着蜿蜒山路进山去了。 却见自那饕餮身影隐没在拐角后时,山脚一片白雾升起,整座女儿山便显得影影绰绰。 山门洞开之景,却不復得见了。 …… 再说那饕餮顺着石阶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钟山神的住所。 与所谓四方神兽所在的奢华宫殿不同,钟山神的居所不过是依山而凿的石洞。 只是那石壁光洁可鑑,内里装饰简朴而毫无缀余,摆设亦大多为天才地宝,倒是符合饕餮对这位“神仙”的印象。 那引路童子只将饕餮带至洞口,便离开了。 小狐狸趴在饕餮背后,兴许是颠着了,忽地嘤咛一声,它费劲地睁开眼,视线却没有焦距,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好奇心分毫。 它细若蚊吟地问了一句,“这是哪儿?” 饕餮只答,“女儿山。” 说罢,它听小狐狸支吾着像是要再问些什么,便顿了一顿,又道,“睡吧,待睡醒了,病便好了。” 小狐狸这才应了一声,因着身上实在难受得紧,便又沉沉睡去。 饕餮款步走进洞内。 …… 那石洞凿得极深,不见天日,全赖石壁上的宝珠照明。 若在旁时,饕餮少说也要吞几颗以满足食慾,但此刻却全无这番心思。 待走至石洞中心,未几便见到了钟山神。 钟山神身型比饕餮略小,龙首马身,四蹄凭空而立,身绕烟云而足下踏风,倒是真的有半神之貌。 饕餮却对这装腔作势模样嗤之以鼻。 须知,自上古一役,六方神兽遭重创,穷奇被封大荒,饕餮沉睡数千年,混沌堕入轮迴,梼杌不知所踪。四凶沦落至此,远古诸神亦皆相继身殒,至如今,除却那批半神半妖的“老傢伙”依旧存在,这世上哪还能见一星半点“神”的影子。 钟山神之神,不过自诩,徒增笑尔。 饕餮不作多余寒暄,径直问道,“你这可有药?” 钟山神狭眸,笑问,“何药?” 饕餮素来惯了直来直去,此番见着钟山神明知故问,暗中恼火,抑着声儿道,“老饕养的那狐狸病了,听闻你这处有药,便来求。” 直言一“求”字,已是极限。 钟山神轻飘飘道,“你不敬我,我为何要予你?” 饕餮怒目而视。 它气不过,长尾一甩,转身就走。 钟山神亦不急,依旧端着那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兀自立着。 饕餮三步之后,又踱回身来,语气倒是缓和不少,更是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滋味地问道:“药呢?” 钟山神反问道:“何药?” “救命之药。” 闻言,自初时便阖着眸子的钟山神这才睁开了眼。 它朝饕餮走去,蹄甲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如乐音。 钟山神与饕餮脖颈相邻,继而长吹了一口气。 饕餮觉得一阵恶寒,身子抖了一抖,却强忍着没有动作,只作面无表情状。 未几,就见它背上的小狐狸却似被一道云气所託,晃晃悠悠地飘至半空,又浮到那钟山神身旁。 钟山神往洞穴深处走去,头也不回,道,“五日后来接它。” 饕餮就见着自家“存粮”被那钟山神带走,心中颇不是滋味。 它暗自念道:若是五日后见不着小傢伙,老饕定把你这山头全部吞了。 ☆、第二十二章 小狐狸不在身边,饕餮不习惯这难得的清静。 平日里狐狸总是在它耳旁聒噪,一来二去,也算分得些神,不去过于在意“吃”之一事,此刻忽地闲了下来,饕餮倒是觉得难得的饿了许多。 而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饕餮的食量更是收敛不少。 自小狐狸被钟山神“掳”走,饕餮并未回钩吾山,而是就此在女儿山住下。 饕餮知那钟山神想来茹素,但依旧忍不住在脑海中想像出小狐狸被煎炸烹炒的各式模样,并为此忧心忡忡。 如是想着,饕餮觅食时更是咬牙切齿 几日之后,旁近山头忽地就显出一副空寂模样,颇有些“千山鸟飞绝”的架势。 …… 五日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转眼就到了约定的第五日。 天还未亮,一只棕毛松鼠闯进了山洞。
第37页 它从松枝落到地上,向前跃了几步后,“嘭”地化作人形,又跌跌撞撞地朝深处奔去。 棕毛松鼠见了钟山神,急忙嚷道:“山、山神大人,那凶兽又吃了十数只妖,就连邻处山头那大鹏,也……” 钟山神并未责怪其突然闯入的冒失,只问道:“它可有为难你们?” 松鼠半响才喘过气来,低声道,“它说,说……说不屑于吃我们。” 说着,它又鬼鬼祟祟地多添一句:“我们都猜,那凶兽这么贪嘴,迟早是要撑死的。” 钟山神笑而不答。 倒是一个声音自钟山神身旁脆生生响起,“就算把你祖辈子孙都吃个干净,它也不会‘撑死’的。” 是小狐狸。 “再说了,饕餮从不挑食。” 小狐狸说着,从钟山神身侧走了出来。 它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那双黑亮水灵的眸子却一个劲地往洞口处瞅。 已经是第五日了,大傢伙怎么还不来呀? 此刻的小狐狸全然没有了病态,毛色莹白顺亮,垂于身后的三尾不时轻晃,就连身型也相较于五日前大上了一圈。 “你,你——” 那棕毛松鼠睁大了眼,结结巴巴半天未说出句完整话来,也不知是猝然见到狐狸的惊讶,还是被那话中威胁给吓的。 说起来,松鼠在饕餮来时,对它身上驮着的小狐狸有些印象。 当时它觉得那狐狸瘦瘦小小,且病恹恹的,无论如何也无法与眼前这只毛色莹亮的三尾狐相提并论。 小狐狸见松鼠看自己看直了眼,心中窃喜,却端了架子,龇了牙对那童子恐吓道:“‘我’什么,没见过狐狸吗?” 那松鼠随即便噤了声。 小狐狸扬着脑袋,正欲再说些什么以逞威风,便听到洞口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五日已到,把老饕那狐狸还来。” …… 这数日来的等待让饕餮真真是寝室难安。 刨去觅食不提,这一连五日它都守在山洞前,生怕自己的存粮一不小心落入了他兽之口。 五日一到,在朝阳自山那头升起,在天际始泛出鱼肚白时,饕餮便踏着第一抹熙光,寻“人”来了。 松鼠自打见识过饕餮的食量后,便委实怕了这尊煞神。 甫一听到饕餮的声音,它便匆忙褪了人形,一熘烟地蹿出洞外去了。 此时洞内却是一派安静祥和。 钟山神对饕餮的话语恍若未闻,只专心致志地收拾摆设与草药。 那小狐狸却是将饕餮的声音听了个真切。 它眼睛蓦地一亮,纵身便要奔出去相迎,可不过两三步后,又忽地缓了步子。 须臾后,小狐狸竟是掉头又踱回了原处。 它不偏一寸地在原位蹲坐下来,花了极大精力才将面上表情整理利索,便是摆出一副无动于衷地模样,看向来者。 它清了清嗓子,极力用一种平静而清冷的声线开腔,“你来找谁?” “球球?” 饕餮只消轻轻一嗅,便能分辨出,面前这装腔作势的是自家小傢伙。 而在那抹熟悉的狐臊味儿中,似是还多了一股别的什么,饕餮道不出名堂,却是觉得出奇地好闻。 饕餮将目光投到小狐狸身上。 在确认它并未缺胳膊少腿,前时那怪病亦痊癒无虞后,饕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继而,饕餮讶异道,“你怎的……又多了两条尾巴?” 以前还未曾听说过普通狐狸会有多尾,小狐狸如今变作这番模样,是不是意味着—— 青丘九尾?! 这抹念头在饕餮脑海中闪过,于是乎,饕餮望向小狐狸的眼神又愈发地热切了几分。 小狐狸却是害怕饕餮嫌弃自己这副奇怪模样。 先前的作怪念头荡然无存,它撇了撇嘴,当即就朝饕餮奔去,极为灵活地跃上了饕餮后背,再而在饕餮头顶蹲下。 小狐狸道:“多了两条尾巴,不好看吗?” 饕餮便见一抹白芒闪过,紧接着头顶一沉,小狐狸那脆生生的声音自上头传来。 饕餮闻言失笑,连忙应道,“好看。” “哼。” “走,我们回家。” 饕餮带着小狐狸转身要走,却听到钟山神唤了一声:“狐狸。” “嗯?” 小狐狸在饕餮脑袋上正待得怡然,此时听闻钟山神唤它,心下疑惑,但转瞬又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血脉传承中教导的人情世故,倒是让小狐狸懂事了不少。 小狐狸意识到就这样离开不太妥当,便又纵身一跃落回了地上,走到钟山神面前。 它睁着一双眼睛,明亮亮的,真诚道:“谢谢你,我会报答的。” 钟山神依旧狭着眸子,若世间万物都不入眼那般。 这几日的相处让小狐狸了解面前这大妖的脾性,也不觉得此举轻蔑,只是颇有些好奇钟山神终日阖着眼,又是如何看清事物而不出差错的。 “不必。”钟山神颔首承了这份谢意,继而问道,“你可曾去过青丘?”
第38页 小狐狸对这地名称谓依稀留有印象。 它细细想了想,摇头回道,“未曾。” 钟山神闻言,皱了眉,又朝饕餮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狐狸不明所以,仿着钟山神的模样,在这二者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一遭,却并未看出个所以然来。 钟山神将面前的一垛药草理好,又问,“昨日朱雀摆的诞辰大宴,你可知道?” 小狐狸摇了摇头,坦诚道,“不知。” 听到如是回復,那钟山神宛若心中重石落地,长舒了一口气,“不知,也好。” 钟山神继而道,“年内,莫要去青丘。” “切记。” 说罢,钟山神深深地看了小狐狸一眼,而后抛下一头雾水的它,朝洞内更深处走去。 不过须臾,就如一缕轻烟消散在眼前。 ☆、第二十三章 自钟山神将小狐狸唤过去时,饕餮便一直关注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小狐狸就被钟山神藏起来了。 它此刻见钟山神离开,眼中戒备这才散去。 饕餮上前走到了小狐狸身边。 饕餮低垂下头,轻抵了一抵小狐狸的脑袋。 它见小狐狸神色怔忡,猜想定是钟山神说了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钟山神它……”小狐狸理了理思路,方才道:“先是问我知不知道昨日朱雀的诞辰宴,又告诫我今年不要去青丘。” 说罢,小狐狸忽然想起来些什么,又问道:“宴席结束,那我是不是见不到涂七了?” 涂七? 饕餮微微一愣,半响才想起这么一个名字。 它回想着前时与穷奇的对话,猜想那兔子应是已经被穷奇吃掉了。 饕餮不愿直接将这猜想告诉小傢伙,便只问道,“你是想去赴宴,还是单纯要见涂七?” 小狐狸沉默纠结片刻,小声答道,“都想。你们说,宴席上有好吃的,涂七……也好吃。” 饕餮丝毫不觉得小狐狸如此回答有何不对之处,又问,“那你可想去青丘?” “想。”小狐狸点了点头,但看了一眼饕餮后,改口道:“又不是那么想。” “要去便去,哪儿来的‘不是那么想’。” “可事……”小狐狸惦记起之前钟山神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饕餮对小狐狸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不耐烦,它也猜不出小狐狸在顾虑什么,便干脆一把将其负到自己背上。 “想去便去。”饕餮将小狐狸载稳,笑道,“莫怕。有老饕护着,谁敢欺负你?” 小狐狸闻言笑开。 “嗯!” …… 回钩吾山的路上,小狐狸与饕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钟山神的?” “老饕曾救过它的命。” “诶?” 凶兽何时也学会大发慈悲地行善了? 小狐狸默默腹诽,却是忘了自己被饕餮冠以“存粮”之名,好吃好喝地抚育了这么久。 饕餮回话倒是说得坦然,“彼时它还是个小妖,似是得罪了哪族的大妖,被追杀了一路还受了伤。老饕看着那大妖更好吃些,便将其用来填肚子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不言自明,饕餮是填饱了肚子,还阴差阳错救了钟山神一命。 闻言,小狐狸不知怎的滋生出些许歉疚,“此次它又救了我……那你们这是两清了吗?” 饕餮爽飒,不以为然道,“何来的‘两清’,它本不欠我的。” “好吧。” 如此,小狐狸亦不再就这个话题多作追问。 兴许是路途太过遥远,不多时,小狐狸又忽地拾起话头,问道,“你在钟山神还是小妖的时候就救了它,那是多久之前啊?” “记不得了。”饕餮被问住了,一愣,极力回忆一番后,只道,“约莫是老饕刚睡醒的时候吧。” “刚睡醒?那……”小狐狸陡然拖长了调子,笑问道,“你年岁几何?” “数万岁吧。或许穷奇能记清这个,老饕较它还年长些许。” 小狐狸未曾想过会是这个答覆。 它细细思索着自己出生的年月,两相对比,不禁讶然。 转念一想,小狐狸扒了扒饕餮粗糙质硬的鬃毛,笑着唤道,“老头儿。” 这是个什么称唿。 原先步伐稳当的饕餮听到如此称谓,脚下一个趔趄。 它哑然失笑片刻,又顽心大起,亦学着小狐狸的腔调唤道,“小崽子。” 小狐狸却是不喜欢这个称唿,生怕因为年岁小而被凶兽看轻了去,便“嗷呜”一声咬向饕餮颈侧。 只是到了牙尖接触皮肉之时,又忽地生出几分不忍心,原本的龇牙咧嘴便被硬生生拗成了耳鬓厮磨。 “笨老头儿!” …… 小狐狸闲着无聊,趴在凶兽的后背上,倦得打瞌睡。 山路崎岖,凶兽也走得不稳,在被颠了数次之后,那股困劲终于消散了。 小狐狸无事可做,就只唤着饕餮的名字,一连唤了十数遍后,竟也觉得有些趣味。
第39页 起先饕餮还会应一句,到后来,便也随它去了,只作充耳不闻。 小狐狸连唤了几声后,不见应答,又忽地问道,“饕餮饕餮,我是不是也该有个名字?” 饕餮正冥思苦想着待会该寻的食谱,听到这问题,脚步未顿,头也不抬地道,“球球。” “诶在!”小狐狸立即应到,旋即又体味出几分不对劲来,“……但是这个和你们的名字差别好大。” 饕餮继续敷衍道:“那便叫‘狐球球’。” 小狐狸依旧不满:“你们都是两个字的。” “那就叫狐球。” “怎么写?” 闻言,饕餮止了步子,狭了狭眸,问道,“那是人类的玩意儿,你学这个干嘛。” 小狐狸却不告诉它,它在钟山神那处知道了许多关于所谓“人类”的事情。 它只略带撒娇地道,“就是想知道啊。” 饕餮也没有多想。 它略略思索一阵,按着人类的起名习惯,给它随意地掰扯了两个字。 “胡逑。” 说罢,饕餮生怕小狐狸还不依不饶地要问,索性用爪子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将这两个字写了出来。 这可把小狐狸高兴坏了。 饕餮见小狐狸满足了,便想着岔开话题。 它掐算着时间,距离上一顿饭也过了几个时辰了,就问,“小傢伙,你饿了吗?” “没呢。” 答完这句,小狐狸又忽地显露出几分惆怅。 它将脑袋埋进饕餮颈周的长毛里,恹恹道,“……有了名字,是不是就可以变作人了啊。” 只是这声音太小,饕餮并没有听见。 …… 这一路上,有小狐狸嬉笑打闹着,倒也不算太过无聊。 行至半途,忽有异变突生。 但闻一声沉闷低吼,惊得林中无数飞鸟掠起,几息后,就见不远处的那簇灌木丛剧烈地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饕餮怕是林中巨蟒抑或是其他什么不长眼的精怪,它面色一沉,颔首伏身,正欲对进犯者施以教训,却见小狐狸轻巧一跃,已是落到了它身前。 小狐狸自恃此时已是三尾,实力大涨,天地万物无可敌者。 它伏下身去,龇起利牙,竟是先饕餮一步开口喊道,“谁在作怪?出来!” 应声,就见一团色泽棕黑的球从灌木丛中滚了出来。 ——原是一头豪猪。 这豪猪与小狐狸的身型相差无几,身披硬毛,獠牙突唇,若是忽略那与饕餮相比小的可怜的身子,倒也能勉强算得上模样可怖。 豪猪此刻粗喘着气,那双瞪大的眼不知是望向小狐狸还是饕餮。 豪猪在莽撞出了灌木丛后才觉后悔:原先只想着拦路打劫,好谋一顿吃食饱餐一顿,怎想的竟是遇上了这等大妖! 它不知饕餮身份,但光是看这身型差异,也能轻易猜测其并非好相与的,此刻是又急又怕。 它正欲託辞开熘,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音色自身前响起。 于是乎,这豪猪此时才注意到站于饕餮身前的这只白毛狐狸。 若在平时,这等幼崽亦能猎来果腹,可如今它身后的大妖,摆明了一副惯宠护崽的模样。 便硬是吓得豪猪将要流出的涎水咽了回去。 再而,豪猪便见小狐狸露出了利牙。 它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小狐狸身后的饕餮,果不其然收到一记狠戾的告诫眼神,其中饱含威压吓得它险些瘫倒在地。 小狐狸这时亦低吼道:“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豪猪:“无意冒犯!我这就走,这就走!” 这豪猪声音嘶哑,天赋异禀,乍一听倒还真似携有闷雷作响之音,想也是凭此以欺凌过往的小妖们。 只是与声势不符的是,豪猪匆匆说完这句话,便又屁滚尿流地如来时那般似球儿样地滚进了灌木丛中。 这次倒不再有虚张声势,不过十息,颤动的灌木丛就没了动静。 小狐狸见状,收了那副威慑模样。 它得意洋洋地朝饕餮邀功,“看!我把它赶跑了。” 饕餮觉得好笑,却也顺着它的话接道,“球球真厉害。” 躲在一旁心有余悸的豪猪:“……” …… 除此一桩姑且算得上半件险事的经歷外,一路上倒也再没多出些什么变故。 再说回这一狐一兽回到钩吾山之后的事情。 山中精怪都以为“灵狐奶奶”就此故去,生怕饕餮伤心过度,迁怒于已,便纷纷拿出最虔诚的姿态以作祭奠—— 自打“灵狐奶奶”来到钩吾山后,大妖小妖们都不必再因饕餮的喜怒无常而提心弔胆,这道也算是功德一件。 一时间,整座钩吾山上下,都陷入了一种颓丧的气氛。 但在第一只鸟妖看见饕餮带着活的小狐狸回来时,这场面便戛然而止了。 那股哀悼之气于须臾间一扫而光,相较于以往,竟还更多出几分欣欣向荣之貌。 自打小狐狸不知吃了什么东西,实打实地病了一场之后,饕餮就怕了。 它不敢再让小傢伙乱吃东西,索性连荤腥也不让沾,整日餵些清水野果。
第40页 只将灵气充沛、精挑细选的果子当作食物——这种做法到了小狐狸眼中,便成了苛待。 受气久了,就是要闹的。 ☆、第二十四章 某日。 午后小憩的饕餮被一阵细微的响动吵醒了。 它循声看去,见是小狐狸,正要不以为意地合眼,却是发现了些许不太对劲的地方。 这小傢伙的唇际怎么有血渍? 饕餮忧心小狐狸好端端地又开始咯血,一慌神,完全清醒了。 它快步朝小狐狸走去,正好望见小狐狸一脸慌乱的表情,不由更加心急。 “怎的了?哪里难受?” 小狐狸好不容易逮了一只野雉,才吃到一半,便见饕餮醒了。 它连忙将剩下半只包进嘴里,嚼了一嚼后,就囫囵吞进了肚子。 不知道为何,它就是不愿让饕餮知道自己偷偷捕猎的事情。 “没,没事。”小狐狸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咽下的骨头卡了喉咙。 它干咳数声才将异物吐出,第一时间却是赶忙将“罪证”藏在了爪子底下,一边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将那一小块骨头埋进土里。 这回,饕餮倒是看的真切。 它顿时明白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刚要开口,就见小狐狸又咳嗽起来。 饕餮笑道;“老饕又不是不让你吃,若是馋了,敞开肚皮吃便是。” 说罢,小狐狸的咳嗽却不止。 再细看,便能看见有黑色的火星蹦出。 那幽幽的黑色火苗落在地面,跳动几下,这才“呲——”地一声熄灭在地上。 饕餮只微微一愣神。 九尾狐口能吐火,饕餮倒也是知道的,自小狐狸多了两条尾巴之后,它便已有了猜测。 如是,此刻它便只问,“何时开始的?” 小狐狸生怕惹了饕餮不高兴,觉得这火苗亦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怯怯道,“……回到钩吾那日。” 已是半月有余了。 饕餮不言,只抬抓揉了揉小狐狸脑袋顶上立起的绒毛,转身回去。 小狐狸有些慌了,急忙赶上前,在饕餮身旁左右打转,“你生气了吗?” “没有。” “不要生我的气,我以后有什么都告诉你!” “……” 其实,饕餮只是想睡个回笼觉罢了。 …… 小狐狸当日的晚餐,又是垒作山高的野山鸡。 小狐狸看着这“小山”,想也是吃不完的,但抬眼又看到饕餮关切的眼神。 它有些欲哭无泪。 好处倒也是有的。 在此之后,饕餮不再刻意给小狐狸忌口,吃喝全由着它的喜好去了。 …… 日子便安稳地如流水般一天天过去。 冬日过后,又是一年开春。 近日来,小狐狸一见着柳絮便打喷嚏不止,它又犯懒不愿与饕餮一同外出觅食,只恹恹地待在洞府里。 见此,饕餮也不强求,便让其在洞府中待着等候。 哪曾想,这日,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待饕餮再回道洞府时,却怎么也寻不到小狐狸那抹熟悉的莹白身影了。 …… 没有小狐狸跟在身边,饕餮难得不用顾及其它,得以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山禽地兽,尽入口舌。 待它从进食的餍足中抬起头时,太阳西斜,天色已然沉了下去。 饕餮到底还记着洞府里有个等着自己回去的小傢伙。 它思量着小狐狸左右能够自己捕猎,这回便没替它再多寻些山餚野蔌,只绕远了“顺路”,替小狐狸捎上几颗它惯常爱吃的青果与些许肉食,便准备打道回府。 可等它悠悠晃回洞府,怎想,面对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室。 ——原本应饱含欢喜地迎接饕餮回来的小狐狸竟是不翼而飞。 这还了得?! 饕餮先是以为那小傢伙一时兴起而藏了起来,在寻了一遭却不见踪迹后,饕餮又猜测,它许是饿得极了吗,自己出去找吃的去了。 于是乎,饕餮守在洞口,从漫天霞光一直等到夜幕四合,这才终于肯承认,小狐狸是真的失踪了。 洞内照明的火焰摇摇晃晃,将饕餮的影子拉得歪斜而巨大,但身旁的位置缺始终像存在着一个空缺。 但对于小狐狸此时的去向,饕餮没有半分头绪。 它将此刻内心的焦急气愤归于自己存粮的丢失,却不愿再往其中思考更深层次的原因。 踌躇半响,饕餮终于还是决定先在附近寻着看看—— 说不定,那小傢伙真的只是贪玩忘了时间? 在这钩吾山中,本也没有精怪有那么大胆量,敢到饕餮的眼皮底下行窃。 正当饕餮要出洞府去,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抹不那么真切的气味——凶兽对于这气息十分敏感,是那狐狸崽子。 饕餮当即眼眸一亮,怀揣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欢喜,连忙加快了步子朝那个方向奔去。 只是那道气味一直隐隐约约,像是故意躲藏着什么那般,忽远忽近,逮不真切。 终于,饕餮在一株老树前停下了脚步。 那树龄足逾万年,树干粗得几人不能合抱,茂密的枝叶将月光切的支离破碎,星星点点地泄落。
第41页 小狐狸就藏在那粗树干之后,却不知为什么要躲着它。 疑惑之余,饕餮有些急了,但它又觉得贸然把那小傢伙揪出来,它定是要闹的。 饕餮便定了心神,只往前走去。 “球球?”饕餮唤道。 “你别过来!”小狐狸在树后颤巍巍地道。 细听,那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 饕餮脚步一顿,更是疑惑了: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小傢伙慌张成这副模样? 饕餮没有答话,而是不容反抗地继续向前走去。 三步,两步,一步……终是只有咫尺之遥。 饕餮面沉如水,声音不辨喜怒。 它道,“你出来,或是我去寻你?” 小狐狸噤声了。数息后,但见树后面身影一晃,这才见它站了出来。 饕餮有些错愕。 它没想到,自从女儿山回来之后,小狐狸竟是长得飞快,不但身型眼见着大了许多,连九尾应有的能力雏形也初见端倪。 现在,竟是能化人了。 饕餮道,“你抬起头来。” 此刻,站在饕餮面前的是一个男孩,他浑身不着寸缕,光洁莹白的长髮垂自腰际。 ——饕餮这时才看出来,自家养了这么久的存粮,竟还是一只公狐狸! 男孩依言抬起头来。 这张面孔上的五官还未长开,却仍是狐族惯有的俊美模样。 他眼里含着水光,黑亮的眸中写满了惊恐与慌乱,不点而朱的双唇开开合合,却终是未吐一字。 …… 小狐狸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化身成人,却未认真思考过真变成人族模样后的事情。 那时的他,单纯只觉得好玩。 小狐狸见饕餮默不作声,心下思绪百转千回。 他想起饕餮此前提起人类时的不屑态度,生怕大傢伙就此将自己视作异类,无论如何也不愿与自己再待在一处了。 事实上,这只是小狐狸想多了。 饕餮只觉得这狐狸兽形长得鲜美可爱,人形也是俊俏得紧,此刻乍一入眼,竟是望地痴了—— 凶兽得坚决否认自己是馋虫大作了。 小狐狸——或许现在应该称之为胡逑更为合适——见饕餮不说话,与它对视良久,最后终是忍不住了,喃喃道,“我亦觉得我这副模样不太好看,你……你,若是觉得我与你不同,我现在就走就是。” 饕餮闻言失笑,解释道,“妖能化人本是自然,如今你得人形,老饕又怎么……哈哈哈老饕又怎么会觉得与你不同呢。” 话说到一半,它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你这人皮,倒是比原先的狐狸模样更俏三分,只是,怎的不再给自己变身衣裳?” 胡逑还深陷于要离开的悲伤中,此刻骤然听到饕餮爽朗笑声,一时脑内空白,支吾地说不出话来。 半响后,他方才恼羞成怒地辩解道,“我不知道怎么变!” 饕餮:“嗯?不知道?” 它还以为这也是那钟山神教的。 而后,胡逑便红着眼,一五一十地将这日下午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 原是饕餮离开后不久,小狐狸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它不愿干等着饕餮回来,就独自跑出去觅食。 说来也巧,小狐狸未走出多远,便看见一只兔子被刺猬模样的小妖碾得胡乱奔逃。 那兔子慌不择路,竟是一头撞上小狐狸身侧的树干,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刺猬小妖许是知晓小狐狸身份,远远望见后,也不再追,急急忙忙地竟是也逃了。 如此的天赐佳肴,错过岂非可惜? 小狐狸未作多想,径直将那肥美兔子享用了。 可吃了之后没过多久,小狐狸就觉得浑身发热,又忽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它又急又怕,第一个念头便是尽快藏起来,莫要让饕餮看见了。 …… ☆、第二十五章 饕餮难得认真听了,却是奇道:“刺猬?” 它未曾听闻,这钩吾山中还有刺猬一族。 小狐狸也不确定,道:“兴许是吧,棕白相间,与我差不多大小,又有点像豪猪。” 饕餮听着胡逑的形容,隐约觉得自己似是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最后还是干脆将之忽略了。 它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小傢伙身上,“身子还难受吗?” 胡逑摇了摇头,动作间,却见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从发间探了出来。 “噗。”饕餮一时没憋住笑声。 “?” 便又是见那三条长尾从胡逑身后抽长,垂落到地上,不自觉地悠悠晃着。 胡逑看着饕餮愈发明显的笑意,心中疑惑更大,但那疑问还未出口,就听自己“阿嚏”一声勐地打了一个喷嚏,眼前一黑,再缓过神来时,自己竟是又变回了原先的狐狸模样。 “诶?” 小狐狸看看自己的爪子,又望望身后的长尾,如在梦中。 这副呆傻模样却是给饕餮笑得不行。 如此看着,饕餮也不出声打扰,直到小狐狸自个儿缓过劲来,这才衔起小狐狸后颈将它叼了起来。
第42页 饕餮:“走,回去。” 胡逑悠悠地盪了一盪身子,心下只道变作人一点都不好玩。 还是原来的身体好。 …… 可这两种形态之间的变化却是完全不受小狐狸的意愿所控制。 就在第二日,当小狐狸已将一只野鸡视作囊中之物,正欲扑食的时候,它纵身一跃,却是陡然在空中化作人形,继而“啪唧”一声,灰头土脸地跌落在了地上。 小狐狸:以后再也不要做人了! 饕餮在一旁目睹了全程,憋笑憋得辛苦。 只是当小狐狸瞪着一双幽怨的眼望来时,它又轻飘飘地挪开了视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小狐狸又气又恼地,一整天都没有理它。 …… 自打小狐狸多出两条尾巴之后,饕餮每日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清点狐狸尾巴的数量。 从左到右数一遭,从右到左数一遭,再从中间数到两侧,似是能从中数出花儿来。 小狐狸最初只觉得有些奇怪,说是痒,倒也不像,只是腹下某处隐隐烧得厉害,但又的确是舒服的。 时日久了,便也习惯了,开始时它还会禁不住地扬起尾巴闪躲,后来便由着饕餮去了。 它只兀自躺着享受。 饕餮拨弄着那尾巴尖儿的绒毛,心下盘算着,馋虫大作,面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钟山神可有和你说,你何日会变成九尾?” “没有。” “那你自己可知?” “不知。” “那……” 小狐狸见饕餮还要发问,顿时不耐烦了。 它撇了撇嘴,从饕餮爪下将自己的尾巴收了回来,避得远远地,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蜷起身子装睡。 饕餮站在原地仍是唤道,“球球。” 小狐狸回道:“听不见。” 饕餮:“……” …… 又是十数日过去,即便小狐狸再怎么不喜欢披着人皮的模样,终归还是渐渐习惯了,甚至还逐渐有青睐于用人形趴在饕餮背后的姿势。 而这习惯了人形之后,小狐狸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缠着饕餮,吵着闹着亦要瞧瞧它变人形的模样。 就连像自己这样的所谓幼崽都能化人,这年岁逾万年的大傢伙又怎么会不能呢? 只是每每小狐狸问起,饕餮不说能,也不说不能,只沉着张脸偏过头去一言不发,又或是拿美食堵住小狐狸的嘴巴,再或是胡乱寻个别的什么将话题扯开。 可饕餮愈是这样遮遮掩掩,小狐狸心下的好奇心则是愈发地重了。 该不会是人形模样太丑它才不愿意给我看吧,或许……饕餮的模样,是一位头髮花白、满脸皱纹、鬍子长长的老头儿?小狐狸猜测道。 “饕餮,你人形是什么模样?给我看看吧?” 这日难得寻到了好些吃食让它俩大快朵颐了一顿,吃饱喝足后,小狐狸便缠着饕餮喋喋不休起来。 饕餮听着小狐狸问着这问题重复了不下百次,心下微恼,也不作声,兀自往前走着。 小狐狸却是在行进间化作了人形。 此时的他,或多或少地掌握了些诀窍。 胡逑人形不过刚与饕餮比肩,到底还是没有狐狸身子那般轻巧方便。 他见饕餮不答,步伐飞快,亦是于这大傢伙较劲起来,铁了心地要让饕餮变作人形给自己看。 他三两步冲到饕餮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看着凶兽时,胡逑原本预想中恶狠狠的语气没有出现,反倒多了几分撒娇意味,“给我看看你的人形。” 饕餮却是被小狐狸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止了脚步以免将他伤着,正要检查,又忽地被白花花的肉/体晃了眼。 饕餮停了下来,低垂着头,望进胡逑那双形状姣好的眸子里。 凶兽哪里是介怀自己人形模样丑陋,只是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拘在人皮中的感觉罢了。 胡逑见饕餮沉默不语,以为它这回又要託辞逃避,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倏地感觉眼前一花,上下颠倒,下一剎,身体便陡然腾空了。 ——原是饕餮被吵得烦了,化作人形,将这小狐狸扛在了肩上。 与小狐狸想像中的画面大相迳庭,饕餮的模样非但不丑,反而是顶顶帅气的。 褐瞳星眸,双眉似剑,五官刚毅,形貌既伟,脸侧一条寸长疤痕,于面容中更带几分煞气兇相。 胡逑一声惊唿,怔忡数息,便挣扎起来,“你做什么,放我下去!” 还有,这凶兽化作人形时怎么身上还穿着衣裳!自己倒是光着的! 饕餮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变作人形后这小傢伙还要吵闹。 它双眉一皱,大掌拍向胡逑屁股,冷声哄道,“乖些,不要吵。” 掌落,有清脆声响起,大手下的那瓣肉/球也随之一盪。声音响是响,但那力道不大,并不疼。 胡逑顷刻就涨红了脸,“你!……” 又是一掌。 “乖些,老饕给你寻吃的去。” 胡逑憋得整张脸通红,嘴里支支吾吾半响,但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只是彻底安分下来,不再闹了。
第43页 …… 再说那早先便说过的,钩吾山附近吃食锐减一事。 这日觅食回到洞穴之后,饕餮揣着半饱的肚皮,满面愁容。 它望向吃饱喝足后懒洋洋趴在一旁的小狐狸,思忖考量许久,终是拿定了注意。 “球球,走了!” 小狐狸见饕餮忽而转亮的神色,只是道这大傢伙又寻到了觅食的好去处。 它眼珠子一转,其中餍足的睏倦一扫而空,继而露出十分的神采奕奕来。 小狐狸朝饕餮跑来,动作轻巧地跃向半伏着身子的大傢伙,而后稳稳地落在它背上。 它将前爪搭在饕餮颈后,兴沖沖问道,“这是要上哪儿去?” 饕餮站起身来,对小狐狸这咋咋唿唿的模样已是习以为常,“往南边走。” 小狐狸好奇道,“往南边走,会有很多好吃的吗?” “去找穷奇。” “穷奇?……是要去大荒吗?” 小狐狸对此依稀还有些印象:“大荒”,这可听起来就不像是会有珍馐佳肴的地方。 …… 饕餮的性子向来说风是雨,这话音刚落,它径直抛下洞府内所有的珍器重宝,只依旧捎上小狐狸当作存粮,便这么上路了。 “去找穷奇。” 这话说的轻巧,可要真实现起来,绝非易事,更勿论穷奇所说的“大荒”在神洲西南,与钩吾山之间相距数万里。 它饕餮一不会缩地成寸,二不会腾云驾雾,便只能用脚印一步步丈量过去。 不过,好在饕餮也并非一定要立即寻到穷奇不可,只是大约定个方向罢了。 它与小狐狸一路上吃吃喝喝地走着,倒也闲适痛快。 饕餮与小狐狸离开钩吾山的这日,天朗气清,算是个出行的好天气。山中的众精怪战战兢兢地目送这尊煞神离开,又敬小慎微地等待了数日,直至它们察觉饕餮似乎此行是真的一去不復返了,这才欢唿雀跃起来。 却怎想,这喜悦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一个时辰。 …… 那日午时一过,便有黑云携庞然之势将整座钩吾山笼罩在其中,无风,无雨,隐有闷雷轰隆作响。 山门前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它们形态各异,大小不一,但大多是颜色偏暗的精怪,连同那黑云一道,乌压压地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泱泱的兽群将钩吾山前堵得水泄不通,最前端一字排开的,正是玄武麾下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 而为首的,赫然是那日方找过饕餮的斗木獬!余下六者,亦是与饕餮在夺了“鶌鶋”的玄武宴上打过照面的。 斗木獬伤势已然痊癒。 他屏气凝神,蓄足了声势,嘶吼道,“饕餮,带着你那狐狸,出来!” 顷刻间,大雨滂沱,银蛇自天际直噼而下。 此后的钩吾山变作如何,且做后话不提。 …… ☆、第二十六章 饕餮带着小狐狸,一路胡吃海喝,两旁的景物从树枝光秃,走到了新叶萌生。 它们向西而去,倒也算不上奔袭赶路,走走,吃吃,停停,闲适自在。 也不知小狐狸到底藏了些什么心思,近日来,总是不愿让饕餮叫其他称唿,只认准了“胡逑”这个名字。 饕餮起先颇有些不习惯,觉得怎么喊怎么别扭,但时日久了,也渐渐习惯以姓名相称。 只是“球球”这个称谓,却最终不由分说地被保存了下来。 至此,我们亦随饕餮,将小狐狸唤作“胡逑”。 …… 饕餮见胡逑日渐长大,也不再寸步不离地死死护着,反倒是多给了些自由,由着它找自己爱食的去了。 说到捕食,胡逑向来是遮遮掩掩的,每到觉得饿了时,就一熘烟蹿得不见了踪影,非要等到吃得个饱才会回来。 却说这日,饕餮难得对小狐狸的捕食近况起了好奇。 饕餮寻着胡逑的去处寻去,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团莹白。 再一移眼,却正巧望见它与两只白毛玄纹的老虎对峙,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以一敌二,自家崽子明显是吃亏的那个,这还了得? 饕餮眼睛一瞪,顶着怒气就要冲上前,就见那个头稍大的老虎怒目圆睁,道:“你莫要仗势欺人,不过是那凶兽的跟屁虫,倒觉得自己真有能耐?” 胡逑将猎物拢于掌下,毫无惧意,“分明是你要抢我食物在先!” 原来是因为食物起的争端。 在旁边的另一只老虎嗤笑一声,“在此处,何物不是我口中食、囊中物?抢你食物?可笑!” 话音甫落,那老虎便咆哮着朝狐狸袭去。 饕餮哪容得小狐狸被欺负揉捏。 它见那老虎露出利爪,心头一慌,当即收了观望心态冲上前去,长尾一甩,一併将那两只老虎抽出老远。 后来叫嚣的那老虎四肢抽搐了几息,继而就瘫在地上不动了,嘴角溢出一线血迹;另一只亦好不到哪里去,它这一下摔得是七荤八素,摇晃着脑袋站起身来,待看清看清出手者,又见同伴伤势如此之重,它当即就怒了。 “饕餮!”
第44页 饕餮听着这声音便觉得粗哑难听。 它不待对方将这句子说完,便扬掌朝那老虎脑袋拍去——可到底还是留了手,没将这老虎彻底拍进土里去。 饕餮收了爪子,轻描淡写地瞥了那两只老虎一眼。 没死,倒是可惜了。 它又望向身侧的小狐狸,关切问道,“没事吧?” 可预想之中小傢伙惊魂未定要向自己撒娇的场景却不得见。 胡逑此刻忙不迭将爪下猎物塞进嘴里,继而才鼓着腮帮子,朝饕餮摇了摇头。 却是没空开口回话了。 饕餮:“……” 饕餮环视一圈,望见不远处那座山头青翠,再一打量,忽地意识到这是白虎一族的地界。 它望向不远处一昏一残的两只老虎,瞳色骤然幽深,巨掌之下利爪探出,数十息后,又勐地撤了爪。 罢了,权当看在你们全族的面子上。 饕餮:“就带你去见你们的族长,教教你,何谓仗势欺人。” 说罢,它衔起那只昏厥过去的老虎的后颈,直往白虎一族所在之处而去。 胡逑一言不发地跟在饕餮身后。 他总觉得有些难受:饕餮衔着的那个位置,本应该是他的! …… 饕餮站在殿中,一把将那昏厥过去的老虎掷到地上。 它的话语中甚至带了些许轻蔑,面无惧色,笔直望向大殿主位上坐着的那人:“虎三娘,你族里这崽子觊觎老饕口中食,还险些打伤我家狐狸,这怎么算?” 此时殿中正热闹,各色妖兽聚在一处,正讨论着一桩日常事务。 它们见饕餮这凶兽贸贸然闯进殿内,胆小些的径直就化作原型熘之大吉,余下的再听得饕餮这番明显找事的言辞,皆是譁然。 殿中首位坐着的是一位女子,模样妍丽,一身劲袍,坐姿却是大马金刀。 ——正是虎三娘。 这“虎三娘”原名“虎三霸”,是东方白虎一族这一代的族长。 白虎擅武好斗,虎三娘这族长之位,是真真切切用尖牙利爪打出来的,全族上下,无人不敬服。 被掷在殿中央的那头老虎滚了几圈,撞到宫柱上,磕着了脑袋,这才悠悠转醒。 它晃了一晃脑袋,大吼道,“饕餮!你——” 话音戛然而止。 老虎环视一周,忽的意识到了身处何地。 它身形一颤,继而急忙变作人形,朝殿前恭敬叩首道:“族、族长——” 见这架势,却是正要喊冤。 “族、族长——” “做什么结结巴巴的。” 虎三娘稍稍皱眉,视线径直跳过那老虎,亦不顾它身后的饕餮,而是落到再后些的小狐狸身上,带上了些许饶有兴味。 她斜支着脑袋,没再理会想要继续开口的同族,这才重新将目光兜转回饕餮身上,声线慵懒,却不怒自威,“那你伤我族人,还跑到我白虎神殿中闹事,这怎么算?” 饕餮轻嗤一声,“闹事?你便问问这崽子,它做了什么。” 虎三娘便又看向那老虎。 那殿中跪着的老虎本要起身,但被虎三娘看着,膝盖顿时颤巍巍地软下来,却是站不起来了。 白虎神殿中不得说谎,否则会承万蚁噬心之罚,这是上古代代相传下来的祖训,它不敢以身涉险。 那老虎嘴唇张合,嗫嚅许久,方才道,“在山脚处,我与那狐狸因食物相争,而后被饕餮看到,它二话不说,便出手伤我。” 虎三娘对族中各“虎”的性子倒有了解,此“相争”为如何个争法,忖其说话间的神色,便也能猜得个七七八八。 于是,虎三娘只是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如此,那白毛老虎不敢多辩解什么,无论心中再怎么愤愤不甘,只得先作揖退下,只是在离去时愤懑地瞪了小狐狸一眼——至于其他,他却是不敢再多作冒犯了。 小狐狸不惧,亦是满面“兇相”地瞪了回去。 饕餮此行不过是要给那老虎崽子一个教训,顺道拜访一下虎三娘,却是没有想到继续追究的。 于是乎,它望着那白毛老虎离开,只多问了一句,“如何罚?” “静思己过。” “太轻。” “足矣。” 如此,饕餮也不多置喙。 到这个时候,殿中众兽已散得七七八八,只余四位守卫立在殿门处,对饕餮虎视眈眈。 虎三娘又道,“在我这儿小住几日?” 却是也不问饕餮此行来意,熟稔模样,倒是没有半分见外。 饕餮看了一眼小狐狸,略一思忖,道,“可以。” 这时,虎三娘像是忽地卸去了周身威严,只是一位娇俏娘子。 她带着笑意调侃,“别将我这片儿的山头吃空了就好。” 说罢,虎三娘招了招手,便又有一个童子模样打扮的上前来,恭敬一揖,是要引路。 胡逑已是习惯了精怪们都能变人的能力,此刻睁着一双眼,上上下下将那童子打量一番,自以为小声地问道,“你也是老虎吗?”
第45页 一个声音笑着答道,“他是狸猫。” 胡逑:“噢。” 半响,胡逑这才反应过来,回答自己的竟是坐在最前面那个英气勃发的女子,便立即噤声不语了。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害怕这位“虎三娘”。 …… “王,您将饕餮留下一事,若是被青龙一族知晓,只怕是又要难做了。” “怕什么?我白虎又不惧他们。” “可若是饕餮发现后山……” “且宽心,不会有事的。” …… 白虎与玄武不同,是住在山间,除却白虎神殿的富丽堂皇,余下各住所亦是别致精巧的。 狸猫童子引它们去的是一处离主殿稍远的小宅,依山傍水,视野开阔,放眼望去还能看见鸟兽成群,对饕餮而言倒是赏心悦目极了。 将它们引到地方,童子福了一福身,也就退下了。 小狐狸在此之前却是从未到别处做过客,此刻打量着周围,见什么都是新奇。 它看饕餮未多言,小心翼翼地勘测过环境后,便上蹿下跳地玩闹起来。 倒是似全然不记得前时被老虎欺负的模样。 饕餮待的坦然,已然开始在烦恼下一餐的着落。 未过多久,就见虎三娘到了。 ☆、第二十七章 白虎属金,虎三娘此时身着一袭黄裳,身姿曼妙被尽数托出,先前在神殿中的英武仍在,又平添了几分女儿娇态。 她朝饕餮颔了颔首,算作打了招唿,径直走进院内,顾盼生辉间,笑问道,“对我这处风景还算满意?” 饕餮本还在出神,对虎三娘的到来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闻言,饕餮又四下打量一番,回復,“将就吧。” 言下之意,不过勉勉强强。 虎三娘听了这评价,轻笑一声,也不介意,只轻巧将话题一转,问道,“怎么想得到我这处来了?” 说着,她细算了算,道,“你可是有数十年未曾来过这里了。” 饕餮:“正巧路过,便来看看你。” “这么说来,我运气倒是不错,恰好赶上了这‘正巧’。”虎三娘倒是信了这是实话,又问,“那你原先是要往何处去?” “大荒。” “去找穷奇?” 饕餮点了点头。 言尽于此。 饕餮答归答了,却并未想过要对虎三娘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由虎三娘那话一引,饕餮想起了往事,难得顾念“人情世故”地多问一句,“你父兄可还好?” 谈及此,虎三娘脸上笑颜稍淡,“父亲于三十年前便故去了,兄长四方闯荡,现今不知道到跑去了何处,亦是几年未见了。” 六方神兽之中,饕餮与这白虎一族交情最深,勉强能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且虎三娘小时候还被饕餮抱过,关系自是不比寻常。 饕餮听了这话,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再接。 虎三娘也不是伤春感秋的性子,见饕餮沉默,便忽地笑着调侃道,“饕餮你自醒来后,倒是木讷不少。我前些日子惦记着你,说是要去钩吾山一趟,但顾念着路不熟,又招惹了些麻烦,一来二去的,也就没成行。” 饕餮奇道:“什么麻烦?” 虎三娘向来行事干脆果敢,饕餮印象中,是鲜少表现出为某事不胜其扰的模样的。 虎三娘只道:“族内的一些事罢了。” 饕餮也就不再多问,转而说起自己,“老饕千年前便醒了,那时你还未出生,谈何比较。” 虎三娘也不憷,扬眉笑道:“我听我父兄说的。” 饕餮扶额:“你兄长那时亦还在襁褓。” 末了,虎三娘也不说话,只笑着看它。 饕餮莫名地被这眼看得心下发虚,知道这虎丫头打小调皮爱闹,是和小狐狸一般的性子,此刻又不知道有了什么其他想法。 如此,为了免遭戏弄,饕餮便讨饶道,“得,得,老饕较之前是木讷了。” “就连胃口也小了不少。” 虎三娘说的这倒可能是实话。 若是放在以前众人口中的那只贪食无度的凶兽,今日那只黄毛老虎,哪有机会再回族里滚上一遭,怕是早就被连皮带骨地拆吃下腹了。 饕餮:“……” 虎三娘乐得见饕餮吃瘪,她看它那副缄默不语的模样,也没继续调侃下去。 她移开视线,四下打量一番后,发觉这院内似乎少了一个“兽”的身影。 “你那小狐狸呢?” 饕餮却道,“‘胡逑’。” 虎三娘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继而就听饕餮淡淡接道,“狐狸有名字,叫‘胡逑’。他不喜欢被那样喊。” “‘胡逑’?哪两个字?” 饕餮便写给虎三娘看。 虎三娘问出那话时,只是好奇随口一问,并未真切想要个答案—— 妖兽们的名字向来只是代号称谓,喊着顺口便是,鲜少有谁会去斟酌那音对应的是什么字符。
第46页 虎三娘瞥一眼那被饕餮一笔一划写出的两个字,一怔,接着笑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名字倒是不错。” 饕餮未在意虎三娘念的是什么,又兀自添道,“我一般唤他‘球球’。” 这回,听到这话,虎三娘笑意更明显几分。 她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嬉笑声自身后传来。 原来是小狐狸玩闹够了,回来寻饕餮。 “大个子,你瞧,我……” 话音戛然而止。 胡逑在山间寻得了一株灵草,正要向饕餮献宝。人未至,声先到,可话说到一半,忽地看见站在饕餮身边的虎三娘,胡逑骤然噤了声。 虎三娘眼尖,一眼便认出了胡逑嘴边衔着的是株什么东西,打趣道,“这灵草服用后益处甚多,可整座山头也不过三四株,你运气倒是不错。” 胡逑听了这话,有些赧然,一株灵草衔在嘴中,继续含着也不是,吐掉也不是。 他抬眼看向饕餮,又望望虎三娘,觉得自己离他们似乎站得远了些,如此说话不合适。 他正往前迈了几步,却不想突然变作了人形,仓促间,脚底一个趔趄,险些跌了个大跟头。 跌跌撞撞间,胡逑好容易才站稳了来。 他耳尖发红,正要与虎三娘打个招唿,下一剎,又忽地记起自己人形时的光裸模样。 他看看虎三娘光鲜明亮的打扮装束,又偷偷垂眼望了一下自己,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萌生出几分羞耻感。 胡逑忙躲向饕餮身后,不愿出来。 虎三娘见状,转念一想,就大概知道了情况,只笑骂饕餮不会照顾人。 她又道,“待会儿我送些衣服,再遣位教习师父过来。” 饕餮有口难辨。 未教小狐狸化人是它之过,未让小狐狸着衣亦是它的错——可自这凶兽于浑沌中诞生之日起,也未曾有谁教导过它这些啊。 …… 待虎三娘离去之后,胡逑才遮遮掩掩地从饕餮身后走了出来,姿态颇有些扭捏,就连走路姿势都别扭起来。 他见饕餮垂首看他,眼里又带笑,便觉得大傢伙是在笑话他。 胡逑又羞又恼,揪着饕餮前肢的毛髮,扯了一扯,狠狠道,“你快变作人形!” 声落,胡逑顿时觉得身前的依靠一空,紧接着,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听着饕餮低声问道,“怎得了?” 胡逑的狐狸身子本就比饕餮要小上数倍,此时变作人形,他这才,发现饕餮竟也是高了他一个头有多,块头也显得壮实不少。 如此一比较,他更恼了。 胡逑一撑饕餮胸口,将距离拉了开来,气鼓鼓道,“怎得你变作人形就穿着衣服。” 而他到现在还是光裸着的! 饕餮哑然失笑。 它正要开口解释,就见腾的一下,胡逑的身形矮了下去,骤然又变回了狐狸。 饕餮不禁捧腹。 饕餮弯腰将狐狸抱进怀里,也不顾它张牙舞爪的挣扎,只哄道:“乖,现在不用担心衣服的事儿了。” …… 翌日,虎三娘口中的教习师父到了。 那教习师父亦是一只雌老虎。 胡逑初见她时,看着她那副威严不可进犯的模样,是有些怕的,由此,倒也安安分分地好好学了几日。 但在开始的一段时间过去,他与白虎一族中众兽逐渐熟络,便变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实际上,虎三娘送来的教习师父只起了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的作用。 胡逑的天资聪慧像在这段时日才昭显了存在,只消短短数个时辰,便将那教习师父一整天欲教与的东西,通通习得了。 如何化人,如何避免衣不蔽体的尴尬,以及一小套自卫防身的“虎拳”——自然,对于胡逑而言,前两者才是重点。 那教习师父见着弟子聪慧,还想再指点些法力施展之术,可在险些被狐火烧了鬍子,满头花白头髮也差点不保的情况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是,胡逑与饕餮在这白虎地界已待了近一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短小君奉上,明天有事可能更不了,周三再见 =3= 另外,换了一张封面,你们觉得好看吗? ☆、第二十八章 虎三娘分与饕餮它们的这套院落不小,约莫已是独占了一个小山头,是以往日见不着其他什么妖兽。 胡逑对此并无不满,左右在钩吾山的那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对这儿并没有对钩吾山地形那般的熟稔罢了。 这院落大归大,但终究还是对化作人身的那些妖兽而言的。 饕餮嫌弃在室内床上舒展不开,用人形翌日睡醒又总会腰酸背痛,故这日亦同以往一样,维持着惯常的兽身模样睡在院中。 对于胡逑来说,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初来乍到时,他亦随饕餮一併宿在院中,但某日他在室内那张大床上滚了一滚之后,便迷上了绸被软和丝滑的感觉。 至此,他开始与饕餮“分居”了。 又是一日深夜,无云,无风,偌大天幕上,只余一弯弦月如钩。 已过三更。
第47页 饕餮在梦中睡得正香甜,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唇际的涎水要落未落。 它的那阵馋意未尽,就被一声短促的呜咽惊醒了。 是小狐狸。 忧心屋内的胡逑出事,饕餮一个翻身就要进屋,莽撞间额头磕上门檐,撞得外墙砖瓦碎石都簌簌而落。 它恍然记起以兽身的模样,屋子是进不去的,这才又变作了人形,走了进去。 “球球?” 饕餮拐过一个转角,就看了胡逑。 此时的胡逑化作半人半狐的模样,身子蜷在被窝中,双眼紧闭,眼角还悬着一粒晶莹泪滴。 想来,应是被梦魇住了。 饕餮环视一周,确定的确没有不速之客来访之后,稍稍宽了心。 “球球,醒醒。” 饕餮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轻拍着胡逑的肩膀,将他唤醒。 胡逑从梦中转醒,意识还迷煳着。 他察觉到身旁有人,身子先是一紧,继而很快地放松下来——他知道,是大傢伙来了。 下一剎,胡逑勐地扑进饕餮怀中,环住它腰紧紧抱住。 饕餮被这突然的拥抱搞得手足无措。 它从未看到过这小崽子怕成这副模样。 饕餮嘴巴张张合合,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声安慰道:“莫怕,是我。” 饕餮是见过抚养幼崽的雌兽的,它未曾仔细观察,如今也只剩些模煳的印象。 它寻着记忆中的模样,轻吻了一吻胡逑额顶,继而伸手轻轻拍着胡逑的后背。 “梦到何事了?”饕餮问道。 梦境混乱而模煳,他记不清了。 胡逑将头埋在饕餮怀中,静默了很久,久到饕餮以为他不愿意提起时,这才开口,细声道,“我好像梦见家人了。” 胡逑:“那应该就是青丘山,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狐狸……然后有一只黑色的大鸟抓着我,飞了很远。” 再然后,就遇见你了。 后半句话,胡逑没有说出口。 在混沌的梦境中,那只大鸟的模样十分清晰——圆身长颈,黑底金纹,独首而多翼——是鬼车鸟。 饕餮听着胡逑的描述,并未多想,只安慰道,“莫怕,不过是梦而已。” 胡逑抽了抽鼻子,小声应道,“……嗯。” 情绪过去之后,胡逑忽地又生出几分赧然。 他竟然在大傢伙面前哭鼻子了。 他悄然地红了耳尖,一双手环在饕餮腰间,抱也不是,收也不是。 十息过后,胡逑看似自然地抽回了手,将自己重新埋进被窝中。 胡逑:“我困了。” 饕餮点了点头,见他情绪缓和,便准备往屋外走去。 却不想被胡逑揪住了衣角。 因着刚才哭过的缘故,胡逑眼中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 此刻,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饕餮,小声道,“你在这儿陪我。” 说罢,胡逑又觉得这要求太过分,沉思半响后,往床铺里头挪了一挪,又匀出了一半的被子。 他对饕餮道,“你睡这儿。” 饕餮面色一滞,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以人形在床上睡了一晚后,起来腰酸背痛还落枕了的惨痛经歷。 但面对静静看着自己的胡逑,饕餮愣是生不出半分拒绝的心思。 它伸手抹去胡逑未拭去的星点泪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依着胡逑的话躺在了他的身侧。 饕餮脸上的那一点神色变化,胡逑是没有错过的。 他窝在被窝里,支支吾吾地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饕餮长臂一伸,搂在了怀里。 饕餮:“睡吧。” 兴许是寻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胡逑靠在饕餮怀里,听着身后那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唿吸逐渐变得和缓,又慢慢睡着了。 饕餮本只是想陪胡逑到入睡便离开,哪曾想自己竟也就着相拥而眠的姿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 翌日,阳光自窗棂撒入室内。 胡逑迷迷煳煳转醒,却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只疑惑地看向将自己搂于怀中的饕餮。 “你怎么在这儿?” 饕餮睡得正酣,不喜被平白打扰,闻言也不答话,只搂将怀中存粮搂紧,继续放任自己沉溺于食物环绕的香甜美梦。 胡逑猝不及防被搂了个结实。 他眨了眨眼,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却也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习惯——兽身时,他也是窝在大傢伙怀里睡的。 于是,他小小地动了一动,亦也就着这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此后,这便成了习惯。 …… 转眼已是开春,早晚凉意依旧,只是那一抹和暖却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此时,胡逑已习惯了作人类打扮,平日里,他穿着虎三娘送来的衣裳,混在纷杂的精怪群中,装作自己亦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白虎神殿中,每日来往的精怪大多是一些小妖,不是东家吃了西家的草,就是因鸡毛蒜皮的事儿打了一架,凡此总总,琐碎之至。 但就是这家长里短的事情,却也总想讨个公道说法,于是乎,便都交予白虎一族裁断。
第48页 因着所得结果倒也素来公正,一来二去,这方圆千里的山头,若论声望最高者,无妖敢与白虎一争。 只是那些肇事小妖,每每来此,要么是哭哭啼啼、声泪俱下,要么是满面愠容,怒髮冲冠,鲜少有平心静气的。 偏生胡逑此时玩心正重,与它们接触久了,便也有样学样地模仿起来。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饕餮看着也心烦。 无需旁人指点,它自知这样不好:一只狐狸平白学成了兔子做派,这怎么了得? …… 寅时,天还未亮,山门已开。 小狐狸早已摸透了告状流程,加之前一日的热闹劲儿还未看够,天一亮,他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匆匆摸了件外衣套在身上,就往外跑。 饕餮觉得怀中一空,也醒了。 它看着胡逑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一忖,就知道他要去做甚么,亦就尾随其后。 胡逑早早候在了殿外,翘首以待。 守在殿门口的四只老虎已与胡逑混了熟练,纵使是如他们那般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性子,如今见到胡逑,亦也会开口打声招唿。 要知道,最开始胡逑来时,他们可是直接把他赶走了的。 胡逑与“熟人”一一打过招唿,未过多久,就见远处有小妖找上们来了。 胡逑眼睛一亮。 来者是两只猞猁,鼻青脸肿的,一边走,一边还争执着些什么: “他偷吃了我养的鸡,偏还不认,见我找上门,二话不说先将我打了一通!” “你那鸡成日跑到我棚下作威作福,我看它不惯,吃了又怎的?” “你未免欺人太甚,先是霸了我的屋子,现又吃我的鸡!” “……” 尽是些无谓琐事。 …… 胡逑朝殿内窥着,将这一番恩怨控诉听得是津津有味。 他正要再往里走走,意欲听得更真切些时,却忽地感觉后领被挈,双脚腾空,竟是被谁提起来了。 他吓得大惊,以为遭了仇家暗算偷袭,“噗”地变回狐狸,张牙舞爪地挣扎起来。 一回头,发现是饕餮,胡逑是顿时蔫儿了。 他的尾巴垂下,双耳也耷拉着。 饕餮早先将他的一番做派看得一清二楚,此时面沉如水,问道,“你在做什么?” 胡逑:“我,我,我……” …… 饕餮一板一眼地将胡逑数落一顿后,不顾他的辩白,将其提熘回了小院子,严加看管起来。 虎三娘知晓了这事,特来慰问。 她从饕餮处听得了始末,又望望胡逑此刻一脸委屈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虎三娘朝饕餮建议道,“狐狸爱玩,你就多陪他四处走走。我白虎一族管辖地域逾千里,又不是只有这丁点儿大小,莫把他憋坏了。” 这地方灵气充沛,天才地宝亦不少见。 饕餮这几日觅食时,也是切身了解过的。 虎三娘睇一眼饕餮神色,知道这凶兽心中旁的没有,“吃”倒是头等大事。 她又道,“再过五日,岷山一带有人族祭祀拜山,你带狐狸去看看吧。” 祭祀有什么意思。 饕餮哂笑,正要出口回绝,一垂首,就见胡逑满眼希冀地看着它。 饕餮:“……” 胡逑尾巴尖儿晃了一晃,讨好道,“去吧?去吧?” 饕餮:“……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第二十九章 岷山一系,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中为首的女儿山,正是那日饕餮带小狐狸求药之处,乃钟山神的居所,而白虎驻地,则是毗邻岷山之末的贾超山。 若要细究这群山相隔之远,则从女儿山至贾超山,就算是连夜奔袭,也要近一个月才能走到。 饕餮犯了懒,无心再带着小狐狸连夜赶路,待胡逑提起这事时,只说在附近转转。 胡逑已不是那忘性大过记性的崽子了,此时听得饕餮出尔反尔,当下一蹬腿就要闹开。 饕餮不动声色,只扬了扬眉,睨着胡逑道,“闹甚么?” 胡逑抿着嘴不说话。他望着饕餮的表情,知道它心情不佳,便一退再退,最终离得这凶兽远远的,这才细声道,“就要去!” 饕餮将胡逑远离自己的模样看见眼里,心下那股不爽利的劲头更甚,语气也愈发冷了几分,道:“你过来。” 胡逑缩在原地,一动不动,梗着脖子道:“不要。” 饕餮:“过不过来?” “不!” 饕餮眉一横,瞪着双眼看向胡逑,无声威胁。 胡逑学了饕餮的性子,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模样,此时也不憷它,便亦直直瞪了回去。 最终,还是饕餮败下阵来。 它觉得与这小傢伙较真实在无聊,便径直朝他走去,不由分说地将其抱在了怀里。 胡逑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想着原本的计划还没成型,正要开口,就听饕餮道:“去就去,无端端离老饕那么远作甚。” 说着,饕餮在胡逑脑袋上揉了一揉,动作说不上多么温柔,却成功地让胡逑顺了毛。
第49页 …… 祭祀一共持续三日,余下诸山为先,继而是四山宗主,为首的熊山山神则在第三日。 或许正如饕餮所说,祭祀无甚好看的,又或许是它们不赶巧,错过了时候。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三日以来,每每扑空,除了一些乏善可陈的祭品以外,饕餮与胡逑什么也没看见。 唯一的收穫,估计便是那些大部分都进了饕餮肚子里的祭品了。 三日转眼即过。 第三日清晨,饕餮从梦中转醒,却见胡逑在怀中睡得真香,还小声得打着唿噜。 饕餮忍俊不禁,伸手捏了一捏他鼻尖,唤道,“球球,起床了。” 昨晚这小傢伙还央着要自己带他去熊山,如今要是误了时候,怕是又要闹。 胡逑梦至酣处,哪愿就此醒来。他皱了皱鼻子,低声呢喃一句,“唔……别闹。” 说着,他抬手将那扰人清梦的东西挥开,一转身,便是又睡了过去。 饕餮不由失笑,见胡逑贪睡至此,索性也不再打扰,只将他往怀中拢了些,亦轻阖上了眼。 可这安详气氛只持续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哎呀!” 胡逑叫嚷着,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慌乱间头顶磕到了饕餮下巴,疼得他缩了一缩脖子。 胡逑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顶儿,一手拍了拍饕餮肩膀,唤道:“醒醒!” 饕餮压根没有睡着,它听见怀中小崽子的那一声咋唿,就知道他应是记起来了接下来的行程。 它还想说些什么,就感觉胡逑朝自己撞了过来,它下巴一痛,险些咬着了舌头。 “怎么了?做什么风风火火的。”饕餮问道。 “那、那个……”胡逑眨了眨眼,有些心虚:“我们今儿是不是要去熊山啊。” 饕餮忍俊不禁,点了点头。 胡逑见状,便探出身去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眼见着天际已翻出鱼肚白,一翻身越过饕餮就要下床,嘴里念叨着:“赶快赶快,出发了!” 说罢,他光着一双脚丫子,作势要往门口跑了。 饕餮觉得自己或许没有睡够,不然怎么会觉得有些头疼? 它忍住了扶额的冲动,长臂一伸,揽过胡逑的腰将他重新捞回了怀里,道:“把衣服换上。” 胡逑没反应过来:“嗯?” 饕餮见胡逑这副懵懂模样,只得板着脸,半是无奈半是可笑地训斥道,“不是要去看祭祀吗?这光熘熘的,像什么样子。” 胡逑看着饕餮,愣了一愣,又低头看看自己,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漏了些什么,耳尖又悄然地红了。 人形什么的,要穿衣服,真麻烦。 但这一次,别扭羞涩的情绪很快又被即将出门的尴尬代替。 胡逑眼睛一转,一眨眼,便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趴在饕餮怀中,睁着一双水灵黑亮的眼睛看着它。 胡逑道:“这样就好了!” …… 最终,胡逑还是没有躲过麻烦,换上了一套最华美的衣服。 一路上,他催着赶着要饕餮快些,哪还有清早赖床时不愿转醒的迷煳模样。 待到了熊山,已是接近巳时了,这次,饕餮他们正好赶上了祭祀开始。 这祭祀是附近村落一年中的头等盛世,故此,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出于诸多顾虑,纵使胡逑再怎么嚷嚷,饕餮也并未答应带着他化作人身混进祭祀典礼中,只在附近挑了座视野开阔的山头,遥遥相望。 胡逑踩在饕餮肩上,伸着脑袋张望。但这距离颇远,又隔着依稀云雾,祭台上的一切便显得影影绰绰。 胡逑不满道:“这哪能看得清楚。” 饕餮对祭祀本就不感兴趣,眯眼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见识过了就行,哪还那么多要求。” “可是……” 胡逑还要说些什么,就听一阵密集的鼓点响起,紧接着一声悠长的铜锣声盪开。 祭祀开始了。 熊山祭祀的场面,比胡逑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活动都要盛大。 ——他以前从未见过那么多人。 用以祭祀的高台依山而建,高台之下,人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高台之上,锣鼓声震天,身着花花绿绿衣服的舞者手祭品,跳动着,祈祷着;而再往上,在那高耸入云的熊山主山的峭壁间,兀然有一个肉眼可见的偌大洞穴。 相传,这山洞开合有度,洞穴前的那块大石,夏开而冬闭则全载无虞;夏闭而冬开则战乱四起。 而依旧历,今日,则是一年两回山石动的日子。 因着距离太远的缘故,胡逑对那些人的言语听不真切,便问饕餮:“他们在做什么?” 饕餮狭着眸子,睇一眼后,颇为不屑道,“祈天。” 胡逑更是迷煳了,这个词他从未听说过:“‘祈天’做什么?” 饕餮解释道:“人类太过弱小,又想要逃过弱肉强食的法则,便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别人保佑他们。” 胡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饕餮见胡逑不问,也不再解释。 其实饕餮有一点未说明:“祈天”也好,“祭祀”也罢,其中最重要的一样事物就是祭品——但这祭品并非常见的猪牛羊肉,而是人们的信仰。
第50页 以人们的信仰为食,换以力量,便是那些高居云端之上,自诩为“神仙”的得道之人的做派。 再说回这次的祭祀。 祭祀典礼原本不过沿循旧例进行,祭台上的祭司口中念念有词,引得众人看向那熊山山石。 下一剎,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就见那原本巍然而立的巨石开始缓慢移动,连带着整座山体都跟着一併颤抖。 在一众欢唿声中,那山石向洞口移去,黑洞洞的洞穴眼见着在山石的遮蔽下越来越小,直至将其完全遮住。 却怎想,那山石的移动并未就此停住。 洞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竟是最终暂停于山洞大敞的模样。 众人譁然。 胡逑自然是不知道熊山山石的传说的。 他此刻见着洞穴开合,着实好玩,又听得那祭台下乌泱泱的人群吵嚷,好奇道,“这又是怎么了?” “祭祀出了异象,要找人顶这天罚了。”饕餮随口道。 胡逑应了一声,便津津有味地继续看了下去。 果然,不多时就有祭司出面安抚众人情绪。 只见那被众人簇拥的祭祀走上了高台,以手指天,欲引天罚以惩妖邪。 应声,就见风云骤起,雷声渐响,数息后,果真有紫芒顺着那祭司动作聚拢在苍穹,盘虬如紫色巨龙。 胡逑惊讶地睁大了眼,“哇!” 未几,却见那霹雳紫芒聚势已成,一声雷鸣炸响,顺着祭司手指动作从天而降。 却是径直朝胡逑噼来! 饕餮先前对这些小把戏并不在意,不曾想那祭司果真引来了天雷,这才分出些心神去看,可怎料到这天雷竟真的应声而落,且是直直朝胡逑落来! 饕餮心道不好,千钧一髮之际,它仓促变回了兽身,一个侧身,将胡逑笼在身下,替他硬扛了过去。 好在,只有一道。 在此之后,乌云散去,山石闭合。 祭祀终了。 …… 天雷落下之时,胡逑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大个子莫名地就变作了兽身模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罩在了身下。 纵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闻着那若有似无的焦煳气味,突然就觉得一阵心慌。 “大个子?” “饕餮?” 胡逑小声地唤着,他生怕声音小了饕餮听不见,却又担心那足够大的声音得不到回復。 一秒,两秒,三秒…… 寂静持续了很久,久到屏息以待的胡逑双眼透红,急得就要哭出来时,这才听见大傢伙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饕餮道:“崽子,怎的又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唿唿忽 的地雷。 ☆、第三十章 小狐狸遭此惊吓,大病一场,恰逢穷奇来访,便寻了解药给他。谈笑间,穷奇无意调侃,要求分食狐狸。饕餮闻言大怒,严词拒绝后,与穷奇大打出手。 争斗间,二兽听闻一声巨响,一从山门前而来,一从后山白虎族禁地。 一番交涉后,它们往山门前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虎三娘的叔父前来挑衅,欲争王位,两虎相争,最终虎三娘险胜,却不想被叔父手下暗算,身受重伤。 饕餮重情重义,见此景,心下不忿,无需虎三娘开口,当夜即趁夜色去将虎三娘叔父吃了。 归途中,饕餮耐不住心下好奇,途径白虎一族禁地,发现其中□□着凶兽之一的梼杌。 相谈之下,饕餮知道梼杌于十年前为白虎所拘。 究其缘由,竟是梼杌为救虎三娘兄长,盗了青龙龙珠,虎三娘迫于无奈将他拘禁,却不肯将其交与青龙受罚。 …… 再次之后,又遇数番波澜,均有惊无险地结局了,饕餮遂带着胡逑离开白虎一族。 …… 胡逑与饕餮来到了人类的村子里,惩奸除恶,间接的做了好事,被当地人崇敬作为图腾崇拜,引起仙人不满。 临别时,村里人指路中都,说那里有食之不飢的东西的地图。 饕餮与小狐狸遂前往中都。 …… 因为人类的城市里有禁制,饕餮本体进不去。以前穷奇劝过饕餮变人,亦没有成功。胡逑见过饕餮人形的模样,也无芥蒂,在屡次劝说无效之后,用吃的诱惑饕餮,成功了。 两“人”顺利进入了城市——中都。 饕餮和胡逑在中都遇见了一个老头,是仙人,但是以乞讨度日,没有什么人供奉他。 胡逑心下生怜,遂给了那老头些许吃食,又捎带着老头行了一路,而后一日老头突然失踪,再也觅不得踪迹,饕餮对其身份起疑,最终也找不出解惑之法,只好作罢。 胡逑某日忽地问起了饕餮的身份,得知真相之后,被吓到,但最后还是屈服于美食,与饕餮和好如初。 饕餮与胡逑在中都待了六年。 …… 两人进入城市,进酒楼胡吃海喝一通,半途酒店老闆出来拦人,饕餮发怒被胡逑拦下,但是两人没钱又走不开,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出来解救了他俩。 是青丘的人。那人给了胡逑一些丹药,帮助他变成六尾。 饕餮起初对这批人身份起疑,便将丹药兀自收好,没有给胡逑服用。
第51页 胡逑喜欢雪,然后在雪地里玩了一天之后生病了,病急乱投医之下,饕餮把丹药给胡逑全吃了,提前变成六尾。 六尾蜕变的过程中,狐狸媚态毕显,室内缱绻渐起,满屋春色。 …… 至此之后,饕餮与胡逑正式定下了关系。 有一天,胡逑睡在饕餮怀里,饕餮迷煳间看到他发间竖起来的耳朵,于是凑上前含住轻咬了一口,他怀中装睡的胡逑悄然羞红了脸。 …… 小狐狸和饕餮随口提起皇宫里东西很好吃,但是两人实力所限进不去。一天饕餮趁小狐狸睡着,拼着受伤的机会进了皇宫,找到了御膳房。 在御膳房隔壁找了皇后寝宫,胡吃海喝了一顿,和皇后聊了天。 饕餮见皇后看着它一点都不害怕,饕餮就问为什么,皇后说没什么可怕的。饕餮愣了一愣,吐槽了一句说皇后和它家球球一模一样。 临走前,饕餮在皇宫内顺了一颗夜明珠,并包了半只烧鸡走。把东西给胡逑看,被训了,饕餮很委屈,第二天又去找皇后吃了一堆东西,并用珍贵草药相换。 胡逑得知这件事之后气笑了,饶了饕餮。 两人走街串巷,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上元节猜灯谜,表白心意。 胡逑有一日心善救了人,是一个大能,说以后有缘必会回报。 …… 有仙职人员前来追捕罪大恶极的饕餮,被饕餮打回去了。 某次,胡逑和饕餮食髓知味的为爱鼓掌过后,突然激发了传承,知道了九尾的事情。 胡逑为了帮饕餮打败敌人,想让自己变得更强,说要去找变成九尾的方法。 一路上一直有人来追杀饕餮,而且实力越来越强。 胡逑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问饕餮,遇到仙人的时候,对方会叫自己“孽畜”还是“妖人”,忍住没有哭,饕餮安慰。 …… 一次路过一个富商家里,那人正在摆诞辰宴席,两人胡吃海喝一顿之后,胡逑准备给饕餮也办一次。 胡逑问饕餮想要什么,饕餮说吃的,吃的,还是吃的。小狐狸无奈,给他做了一堆吃的。提到有关未来的话题,小狐狸颇显悲观,就让饕餮以后如果没办法的话就把自己给吃了吧,说着,顺便和饕餮抢了吃的。 饕餮还未答话,就这么被岔开了注意力,追要吃的去了。 …… 小狐狸成为半仙,被人喊名字“胡逑”,小狐狸不答应,说是饕餮给起的名字,他们现在要抓饕餮,为什么还要喊这个名字。 饕餮寻找到了胡逑变成九尾所需要的最后一株草药,但是有神兽看守。经歷一番鏖战,两败俱伤,但饕餮最后还是把草药取了回来给了胡逑。 胡逑很心疼,互诉衷肠,最后做好了渡劫的准备,饕餮浑身是伤,没有选择回洞府疗养,但还是守在胡逑身边。 追捕的人在这个时候赶来了,趁着胡逑在渡劫的时候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be预警。 ☆、终章 乌云翻滚,雷声不绝,天际云端点点星子,再细看,竟是铠衣耀耀生辉,原是那天兵天将显形云端,声势浩大,好是威风。 为首那领将方才拿了明黄捲轴,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饕餮罪名,可待狐狸的雷劫到来,却又忽地没了动静作壁上观,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发难。 饕餮仰首,看着他们那副模样,狭眸嗤笑道:“狗仗人势,算得个什么东西。” 说罢,饕餮垂下首来,轻舐前爪被雷劫划开的伤口。它不顾四周被天雷噼得焦黑的土地,径直朝一旁的胡逑走去。 胡逑此时受了重伤全身无力,正化回了狐狸模样,躺卧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 饕餮见此模样,心里满是心疼,它小心翼翼地避过胡逑身上那处焦煳毛髮,替他将凌乱长毛理顺。 这通体白毛泛着银光,仍是亮眼地好看。 饕餮往天际看去。 彼端,噪声渐大,雷劫已至七重。 …… 饕餮将胡逑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復又细细数了它身后张扬的九尾,在此之后,这才心安。 它站起身来,挡于狐狸身前,不再回首,只在顿了顿后,支吾一声,寻了句话语安慰:“狐狸别怕,有老饕护你周全。” 说是周全,便不会让他们再伤你半分! 语毕,不待小狐狸回话,饕餮向云端跃去,骤然发难。 只见那棕青长毛随风猎猎,兽身一缩一纵,直蹿云端。饕餮半眯着兽瞳,将那领头天将发令之姿尽收眼底,待其举手压下之时,扬爪噼下。 饕餮乃上古凶兽,又怎会将蝼蚁小将放在眼里,掌起掌落均带雷霆万钧之势,倾刻间十数天兵毙命掌下。 它立于云端,伏低大吼,尖牙贯穿最近一人铠甲,鲜血由那窟窿倾泻飞溅。 鲜红入眼,兽血沸腾。 饕餮以蛮力将整齐军阵撕开一道缺口,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它的眼周微红,喉内低吼不止,立时,未有人敢近一步。 饕餮杀红了眼,伏低身子,贴地长啸:“区区小兵也想缚我,白日做梦!” 音落,却听见轰然巨响于身后炸开。 狐狸!
第52页 饕餮心下一颤,下意识朝胡逑那处看去—— 伴随一声悽厉喊叫破空入耳,就见在雷劫降落之时,一天兵持盾执矛,勐地刺下! 饕餮口中长啸兽声转成呜咽,只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它的双瞳浸血,兵刃划破皮毛疼痛已不在意,撕裂一切阻障的锋利兽爪在半空停住。 卑鄙至此! 饕餮睚眦欲裂,心亦如被雷电噼中般紧绷难受。 它仓促震开周遭包围兵将,飞奔而下,转瞬移至胡逑身旁。 那天兵被饕餮一掌击飞,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身躯赫然截成两段。 狐狸周身已不见银光,白毛上满是泥泞污渍,见饕餮来了,只轻哼一声,想要站起,又因为伤处过重,无力地倒回原地。 饕餮凑近它的小狐狸身旁,轻蹭了一蹭它的脸侧。 “球球,球球……老饕来了。” 饕餮听见胡逑一声微弱嘤咛,已是大喜。 它无暇他顾,只抬首看那九数雷劫将至,可周围兵将持武器仍烦如蝼蚁,前赴后继。 饕餮用长角挑飞一妄图接近的天兵,瞪大兽瞳警示周围,亦不顾胸腔内心脏急速搏动,将狐狸罩于身下,定了心神。 它已是决定,替这小傢伙承下最后一劫。 狐狸身为九尾,已近半仙,又无错处,若真面对天兵天将……想来也不会多为为难罢。 忽地狂风大作,雷劫欲降。 出于兽类避险本能,饕餮心下一颤,双眼紧阖。 罡风乍起,却是趁它趁不备将其勐地吹得一个趔趄。 饕餮就地一滚,俯低绷紧身子,屏息静候,只待雷劫降下。 轰雷响起,饕餮眼前一黑。 却不见,那雷似盘龙伴电芒,径直砸向身旁的小狐狸。 …… 静。 静得出奇。 无风,无雷,只余豆大雨点当空砸下。 饕餮睁开双眼,劫后余生之喜漫上心头,便舒展了四肢,晃动身体欲甩去沾湿水分,却感觉半分不得动弹。 它定神细看,这才发现四方天将稳立四周,手持缚妖索,将自己捆了个结实。 土腥味中浅浅焦煳传来,饕餮一怔,脖颈僵硬,一寸寸觅向来处—— 狐狸浑身焦黑躺在身旁,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雨水落入土地,电芒未熄不时蓝光窜过,□□声微不可闻,只余那肚皮起伏、四肢抽搐还有些生气。 …… 狐狸。 狐狸—— 饕餮悲恸长啸,兽口大张,却不闻半分声响。 它用力挣扎着,任凭绳索狠狠勒入肉中,可那心头难受滋味更胜皮肉之苦,更胜于肚腹空瘪的飢饿之感。 一位鹤髮童颜仙人立于饕餮身前,正是当日在中都见过的那个困窘老头! 他见饕餮挣扎如困兽犹斗,却亦似睹无物,只一挥手中浮尘,一副淡然超脱的模样。 随着那仙人的动作,即见绳索蓦然收紧,将饕餮朝空中拽去。 饕餮被拖拽着平移出数丈远,但即便紧扣土地的兽爪上翻开裂,它也不放松分毫,仍将视线紧锁于它的小狐狸身上。 忽地,它见小狐狸后肢一蹬。 又是一蹬。 一双明亮水汪的黑眸缓缓睁开,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 狐狸。饕餮无声唤着。 眼中,它的狐狸挣扎着,踉跄起身,步伐缓慢,且走且停,姿态却一如往日优雅。 饕餮对上它双眸,回忆纷至沓来。 …… 饕餮,你吃朋友吗? 若是好吃,老饕便吃。 你啊——若是哪天他们将你捉去,你便将我吃了吧。无论如何,定要他们好看! 瞎说什么,有老饕在,谁敢动你!待老饕把它们全吃了……诶!这吃食你若要吃只得分你一半……好吧好吧,都是你的。 …… 五步。四步。三步。 胡逑终是走到了饕餮身前,静默三秒后,缓缓抬起脖颈,双眼紧阖,身子轻轻颤抖。 饕餮懂了胡逑的意思。 小傢伙。 饕餮强忍了眼眶酸胀,兽口大张,其整个包入口中。 以往尖锐万分的利牙却穿不透皮肉,生怕它疼了,要闹。 球球。 饕餮将口中物囫囵咽入腹中,数息的沉默之后,骇人长啸勐然炸响。 紫芒散开,绳索尽断,却见它直窜向天际云端。 …… 天地混沌两分,饿! 山水起落有致,饿! 万物生意盎然,饿! 脏腑空瘪灼烧疼痛难忍,便只见老饕贪婪无尽,罪无可赦,其罪当诛,此间滋味又有何人知晓?! 天地之大,却无容身之地! …… 景物后退如光阴飞逝。 饕餮的棕青长毛被濡湿,脏污痕迹褪去,又恢復了往日的鲜亮,长角上鲜血蜿蜒而下,迷湿双眼,如血泪落。 它破开层层铁盾,面对那持枪首领,一爪当头噼下,顷刻间,那将领身躯四分五裂。 若天道不存,要这天何用! …… 饕餮站在至高之处,看那天相变幻莫测。 它前肢撑起身子,后爪扣地,腹部紧收,只待兽口大张吸食天地万物。
第53页 云霞霓虹,日月星辉,山川河流,飞鸟走兽……尽数入腹。 余光,又见一人持剑破空而来,手起剑落间,身首两分。 饕餮最后那声嘆息还来不及溢出口中。 罢了。 …… 饕餮于迷濛混沌间睁眼,晃动硕大兽脑,只觉脖颈疼痛万分。 它勉力撑起身子,四下走了几步,却忽地感觉有东西攀住后肢。饕餮扭头看去,却见一只白毛狐狸紧紧扒住后腿长毛,绒毛张扬似球,一双水灵的狐狸眼煞是可爱。 饕餮扬起兽爪将狐狸抱到了身前,细细替它理顺了凌乱白毛,拨弄了那一根绒毛长尾。 …… “你得多吃一点,这样才能长胖。” “胖——” “……听到没有,胖了我就吃掉你。” “……你是存粮。” “粮——!” …… 继而,一口吞下。 饕餮砸吧着嘴,姿态随意地舔舐兽爪,回味着方才那食物的鲜美,却觉得五脏六腑似被捏拽般难受。 腹内空瘪灼烧之感让它颇为不满,喉内唿噜一声,长尾一甩,四肢一蹬。 找地儿觅食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不下去了,感谢你们看到这里。这个be的结局,是我构思这个故事最初的想法,很抱歉,在文章一开始没有标註。 其实在中途也得到过很多人的建议,希望我能改成he,但我还是想把这定为故事最后的结局。 对不起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