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只撩小暗卫》 第1章 漆黑幽静的深夜,一场秋雨过后,冬日的寒意席卷长安。 姜泠紧了紧身上的大髦,映着房间中昏暗的烛光,小脸上一片惨白。 “吱呀——” 一道削瘦的人影推开门,冷风夹杂着酒气趁机窜入房间,姜泠突然打了个寒颤,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他关上门,一步步逼近,姜泠一动不动,神色冷淡,唯有泛白的指节出卖着她的情绪。 嫁入将军府不过三个月,一切却全都变了,曾经把她捧在掌心的心上人将她囚/禁,任由外面的女侍顶着她的脸胡作非为。 父皇被气得病重,大皇兄要与她断绝血亲,甚至连二皇兄都不愿再来看她一眼,这些从下人嘴里得到的消息让她倍感耻辱。 这就是她曾深爱并且信任的男人,为了他她甘心剪除自己的羽翼,到最后却只能沦为笼中雀。 “呵,”陈高恪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公主可真是不乖呢,臣还想着留几个人伺候,没想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三分惋惜:“瞧瞧,现在天气凉了,都没有人帮公主添一个火盆。” 姜泠如坠冰窟,身子一软,重新倒在榻上,喃喃道:“红菱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她只是一个丫鬟,她什么都不知道……” “红菱,”他笑着走上前,单手负在身后,漫不经心的挑开床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底尽是嘲讽:“她会怎么样,公主还不清楚吗?我的公主殿下,到现在,你还是一样的天真。” 姜泠抬眸愤怒的跟他对峙,陈高恪却毫不在意,修长而又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眼底有片刻的失神,也正是这时,姜泠拔出藏在衣袖的匕首,狠狠地朝他身上刺去。 手腕被冰凉的大手钳住,吃痛之下,匕首被甩落在地。 “几日不见,公主的脾气倒是见长,”陈高恪捏着她纤细的皓腕,眼底一片森然,“看在阿堰的份上,本想留你一命,但现在看来,公主一点儿都不需要臣的怜悯!” “来人,送公主去绿池苑,除一日三餐,不得有人接近。” “……” 昭阳宫灯火通明,一道冷风袭来,寑殿瞬间陷入黑暗,躺在床榻上的娇小人影倏然睁开双眼,揪紧了胸前的锦被。 “殿下莫怕,奴婢在呢。”红菱迅速起身关窗,手忙脚乱的摸了火折子点亮烛台,她伺候公主多年,却从不知 她竟会怕黑到这种地步,许是这一场风寒落下的病根。 床榻上的人影已是挑了纱幔看过来,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微微发白,精致的眉眼间凝满不安,一双秋水剪瞳眸好似染了一层雾气,只远远瞧着便让人心疼。 “红菱,是什么时辰了?” 她微微嘟起嘴巴,软糯的声音因病带着一丝喑哑,红菱心疼不已,不由得放缓了声音:“殿下,已是寅时三刻了。” “怎么也听不到声……”姜泠一怔,剩下的话被她咽进了肚子里,昭阳宫的寅时是听不到声响的,也只有在绿池苑的时候,她才会听到私塾里碎碎的读书声。 绿池苑是将军府中的一个偏院,外表并无玄机,暗中却藏着一间密室,严密程度堪比地牢。她在里面呆了一年多,除了早上隐约的读书声,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这一年多倒也没吃太多苦头,一日三餐照旧,冰炭从不缺,只是一个人呆的久了,便尤其怕黑。 “时辰还早呢,殿下可是又做噩梦了?”红菱小心翼翼的放下纱幔,退到了一旁,劝道:“殿下再睡一会儿,奴婢在这里守着呢。” 姜泠心神有些恍惚,时隔多年,旧人再现,她又成了即将十岁自由自在的姜泠,而不是十七岁末郁郁而终的将军夫人。 好像只是一场梦,又真实的让人害怕。 姜泠努力挥去脑海中残存的画面,可她越是想要忘记,便有越多的事情席卷而至。 她想起临终前最后的画面,那时她的神志已不太清醒了,但仍旧记得,那一日鲜血染红了将军府,遍体鳞伤的铁面人背着她离去,她伏在他的肩头,看到他的衣袍染上暗红,石板上飘落血雨。 是穆衍,她曾经最不喜的一个暗卫。 可偏偏是他单枪匹马的把她救了出来,不是父皇,也不是大皇兄,更不是曾宠她至极的二皇兄。 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脸庞不断浮现,姜泠复杂又沉重的心情中夹杂着一丝安心……他到底是救了她,那这辈子她是不是该对他好一点儿? 姜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仅有的半分睡意也挥散干净,索性按着锦被爬起来:“红菱,让小厨房做些父皇爱吃的,等会儿我要去见父皇。” 大周的皇嗣只有满十二岁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侍卫,上一世父皇将穆衍赐予她的时候,她也是十二岁。 不过现在父皇最疼她不过,磨一 磨,总会有办法的。 与此同时,皇宫最偏僻阴暗的角落中,一场悄无声息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暗卫营是皇室最为隐秘的存在,犹如私人豢养的猛兽,永远只服从一个人的命令,可在未通过晋级考核之前,他们只是宫中最为低贱的蝼蚁,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如。 天刚蒙蒙亮,一群少年站在习武场中,他们的年纪不一,最小的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只有十六七岁,可每个人的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一年一度的晋级考核决定着他们的命运,从最低等的暗奴直至成为暗卫,他们需要通过至少四次考核,每一次轻则断送前途,重则失去性命。 没有人可以逃得过。 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男子快步走来,他的身材并不魁梧,行走间更是轻盈异常,可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一种别样的气质,令人胆寒。 “大家都是老手,规矩自不必多说,丙等十进五,乙等十进三,甲等十进一,”男子声音低哑异常,似乎用了特殊的发声方式,让人辨不清他真实的声音到底如何,“列队吧。”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练武场的少年已经分成了三队,站在最前面的甲等暗奴最少,只有二十多个。 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男子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冷漠:“还差一个。”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最前方、唯一空着的位子上。 暗卫营中以武为尊,能够站在最前方的,必定是甲等暗奴,也必定是天赋绝伦之辈,可这一次众人的目光中没有对强者的崇敬,只有掩饰不去的嘲讽和不屑。 有人站出来说道:“教头,穆衍双腿被废,筋脉断裂,想来没必要再参加晋级考核。” “是啊教头,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即便是参加考核,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辈子已经毁了,小小年纪还妄想去领兵,也活该落得这般下场!” “……” 底下的少年交头接耳,言语之中满是讥讽奚落,丝毫未曾压低声音。他们亲眼看着穆衍惊才艳艳连夺三冠,站在暗奴之巅,也亲眼看着他从云端跌落,成为人人皆可践踏的泥尘。 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还想成为暗卫?简直做梦! 铁面下的唇畔微微翘起,玄卯视线转动,落在不远处的营房,眼底掠过嘲讽。仅仅一墙之隔,也不知 那位跌落的天才,是否能够听得清楚?他倒是很乐意传话。 “按照营规,暗奴无权避战。除非,死。”玄卯冷淡的转身,大步迈向营房。 营房很大,窗子并不挡风,隐约还能听到外面的呼啸,刚才那些并未压低的声音,房中的少年更是听得一字不差。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营房,漆黑的眸子里漫过一丝波动,支起一人高的木杖一点点站立,只简单的一个动作,额头上已沁满冷汗。 他转身跟铁面下的玄卯对视,面无表情的挪动脚步,用事实表明了他的态度。 玄卯眼中露出些许惊异,随后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小子,算你有种,那就看看,老秦到底教给了你多少私货。” 暗卫营名义上只有一个教头,但铁面下的面孔却不止一张,数十年从未有人能识破他们的身份和伪装,除了眼前的穆衍。 练武奇才?不,玄卯更愿意相信,是老教头秦朗的偏爱,才铸就这样一个辉煌。 穆衍撑着木杖前行,他的脚步初始有些蹒跚,却是越走越稳当,视若无睹的踏出了营房。 玄卯眼底掠过一抹寒光,宁愿送死也不求饶,果真是秦朗教出的好徒弟! 撑着木杖的少年一步步走近,削瘦的身姿却是一如既往的挺拔,练武场上细碎的喧闹声刹那间沉寂,年纪不一的少年眸底,却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以及隐隐的恐惧。 他竟安然无恙?这绝不可能! 站在队列最前方的二十多个少年脸色大变,紧张的捏起拳头戒备着。只要他还能站起来,就是一个相当强劲的敌人,哪怕他只有十三岁。 “大家别怕,他只是外强中干罢了,就算能参加考核,也绝对无法通过最后一关!” 一道声音突兀的在人群中响起,少年们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眼中露出一抹了然,再看向穆衍的眼中满是怜悯。 晋级考核的最后一关是暗杀,战局混乱且死伤不论,穆衍在营中树敌颇多。 他必死无疑! 第2章 暗奴的晋级考核十分严苛,尤其是在晋级暗卫的考核中,藏匿与伪装自然不必多说,轻功身法、敏锐的感官也是必备要素,然而这些都不是最残酷的。 身为暗卫,武功永远都排在第一位,而暗杀正是考核中最残忍、最血腥的一关。 能够通过考核的暗奴只有十分之一,甚至更低。 考核的地点在毗邻暗卫营的宫殿中,这里长年空旷,布满尘埃,任何一丝痕迹都难以掩藏。陈旧的殿门上溅满了暗色斑点,蒙在灰尘之下,添了几分森然庄重的气氛。 甲级暗奴在暗卫营中的实力已经算在顶尖行列,饶是如此,经过前几关的筛选后,能够参加最后一关的人数才堪堪过半。 玄卯漫不经心的站在大殿门口,他拍拍手,数十道铁面人没有任何征兆的出现在庭院中,将淘汰的暗奴带离宫殿。 穆衍留在了庭院中,几乎是在刹那间,十余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他身受重伤不过两月有余,前些天连站都站不稳,如今竟然能接连通过诸多关卡,距离成为暗卫只有一步之遥?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但放在穆衍身上,他们总要忌惮三分。 然而穆衍此时的情况很不好,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双唇泛紫,渗出些许鲜红,他的身体微不可察的晃了晃,很快又在木杖的支撑下站稳。 他支撑不了多久了,但身为暗奴根本没资格避战,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虚弱,否则必将沦为众矢之的。 “很好,”玄卯掩在铁面下的唇畔扬起满意的弧度,沉郁的目光扫过穆衍,落在他身后的数十道身影上,低哑的声音响起:“别让我失望。” 十息过后,他身前的十余道人影已经完全消失,只余下微微晃动的枯枝,以及仅剩的一道削瘦人影。 穆衍静静的站在庭院中央,一如既往的撑着木杖,眼睑低垂,似乎并未注意到其他人的动作。玄卯怔了怔,随即眼底划过一抹嘲讽。 最后的暗杀局,率先站出来的人必定最为吃亏,而穆衍却完全放弃了藏匿的可能,也许是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也许是他有别的算计,但不论如何,他都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就是一个现成的靶子。 玄卯移开目光,弹指飞出一道劲气,摇晃的枯枝被斩落在地,在死寂之中发出一声异响。 “开始吧。” 空旷的 宫殿中重新恢复寂静,隐匿在暗处的数十道人影宛若全然消失了一般,没露出半点痕迹,唯有庭院中央的少年丝毫未动,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穆衍很清楚他的处境,藏匿固然可以抵挡一时,然而他的双腿行动不便,身法不能全然发挥,一旦被人堵上围攻,就是进退不得的必死之局。 庭院广阔,最为擅长的暗杀手段反而无法发挥,一旦有人与他正面搏杀,必引来其他人伺机而动。 他以身做饵,虽冒险至极,却也对他最为有利。 一时之间,宫殿之中陷入死寂,竟没有一人敢率先出手,玄卯掩在铁面下的脸色泛着青,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杀意。 正在这时,一枚铜钱从宫殿中飞射而出,直击穆衍面门,刹那之间,他手中的木杖向右歪了歪,似乎并没用多大力气,但那枚铜钱却已是换了方向,‘叮’的一声嵌进宫墙,震落不少灰尘。 殿内忽而惊起一道劲风,细密的打斗声接踵而至,不等旁人做出反应,已有一道黑色的人影被踢出殿门,砸向穆衍。 即便他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放弃了身暗卫最大的优势,也照样是他们最无法忽视的劲敌。 被抛出的人影重重落在地上,穆衍只是堪堪避过,并未出手阻拦,他挺立在庭院中,神色依旧,唯有握着木杖的手异常用力,指节泛白。 他这双腿终究是最大的拖累。 这时宫殿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或沉重,或轻快,已停在了附近。暗卫营地处偏僻,向来很少有人涉足,而在晋级考核之时,通往暗卫营的所有道路都已被封闭,无人能进。 “父皇,还没到吗?”软糯清澈的声线在这一片空旷沉寂中异常突兀,殿内的暗奴无不屏气凝息再次隐匿。 玄卯早已飞身从屋顶飘下,单膝跪在姜照身前:“微臣玄卯参见皇上。” “起来吧。”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姜照淡声说道,他身侧牵着一个粉粉嫩嫩,被大髦包成一团的小女孩,身高堪堪只及他的腰部,她的步子很小,姜照却没有丝毫不耐,配合着她的步伐悠闲的四处打量着。 玄卯不用细看也能知晓小女孩的身份,皇上子嗣不多,与先后共育有两子一女,其中最为疼宠的便是年幼的公主,眼前这小女孩的年纪也刚好对的上。 姜照停在宫门口,透过半敞的大门望了一眼,若有所思道:“考核进行的如何了?” “已是最后一关,半炷香的功夫便可完成。”玄卯应道,心中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暗卫营的晋级考核皇上从未插手过,今日竟亲自带着公主前来,难道是要为她挑选暗卫? 公主尚且不到十二岁,按规矩还不能拥有侍卫,可暗卫营这种地方,除了暗卫还能有什么? 玄卯心中闪过无数道念头,而此时沉寂的宫殿中打斗声再次响起,声响比刚才还要大,引得姜泠忍不住探着脑袋往里瞧。姜照无奈的收回目光,眉头微蹙,冷眼扫过掩在铁面下的玄卯。 外面的说话声并不大,可里头的暗奴全都经过训练,感官极为敏锐,自然听到来人乃是皇上。 这已不单单只是一场普通的晋级考核,皇上亲至,只要能够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何愁没有前途?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少年,根本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但不可否认,这法子的确有用。 庭院中突然加剧的争斗让穆衍乱了手脚,他身上的伤并未痊愈,靠着木杖支撑才能站稳,功力不及原来十分之一,行动也更为迟缓,一两个人的暗袭尚能抵挡,若全力以赴他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没得选择,只能硬抗。 姜泠透过半敞的宫门,远远地只看到一个撑着木杖的背影,她正想再往里走两步,便被姜照叫了回来:“阿泠回来,里面很危险。” “有父皇在,他们不敢伤我的,”姜泠仰起头,眉眼弯弯,扯着姜照的袖子道,“父皇带我进去嘛,阿泠还没见过暗卫考核。” “不行。”姜照眉头紧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要求。 晋级考核的残忍程度他当然知晓,最后的暗杀非死即伤,十分血腥,阿泠这几日睡得本就不安稳,真叫她瞧见了,怕是会更严重。 姜照语气稍缓,安抚道:“在外面乖乖的等半炷香的功夫,最后能走出来的便给你做暗卫,如何?” 谁又能保证穆衍身在其中?姜泠也只不过是想去撞撞运气,她只知穆衍身在暗卫营,却并不清楚他现在情况如何,自然不会轻易应下。 “不好,父皇答应过叫我自己选,不能反悔。” 她眼巴巴的望着姜照,眸中带着一层水汽,似乎话再说重一点儿眼泪就能掉下来。 姜照心头软了软,蹲下身帮她裹紧大髦,耐心的解释道:“没说不让你选,只是里面的暗奴身份卑贱,不足以保护你,父皇这就把所有的暗卫都叫过来,你亲自挑一个,可好?” 暗卫跟暗奴到底有什么区别,姜泠并不了解,她歪着头想了想,正要答应下来,忽而听到宫殿里传出沉闷的坠地声,听着距离倒像是很近。 侍卫已经挡在了她们周围,姜泠透过缝隙看过去,正对着宫门石板路上趴着一道人影,他手中依旧紧握着木杖,只单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双腿却无法动弹,根本使不上力。 身后一道利刃破空刺来,他狼狈的打滚避开,挥起染着鲜血的木杖反击,带着几分青涩的熟悉脸庞映入眼帘,姜泠一怔,下意识道:“住手!” “阿泠?”姜照的声音中带着询问,姜泠瞬间僵住了身子,掩去眸中的担忧,抿唇道:“父皇,儿臣想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你叫他们停下来好不好?” 姜照一顿,目光掠过殿中的人影,轻叹道:“阿泠,他们只是暗奴。” 暗奴跟暗卫的地位与实力天差地别,按照他的想法,阿泠身边伺候的暗卫自然是实力越高越好,这些暗奴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眼前。只是阿泠一向心善,若真叫这些人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怕是会难受。 “父皇,儿臣不在意的,”姜泠摇着姜照的手臂,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和讨好,“父皇刚刚不也说让儿臣在这些人里面挑一个吗?儿臣已经想好啦,父皇可不能赖账。” 姜照满心无奈,揉揉她的头发,抬手叫停了考核:“那说好了,你只能挑一个。” 姜泠眼睛亮了亮,高兴道:“一个就够了。” 见她重展笑颜,姜照的心情也好了不少,牵着她踏入宫门。 数十道人影从各个角落冒出,依次排列在庭院中央,他们的眼中难掩激动,灼灼的看向那道小小的人影。 穆衍撑着木杖站在最后,身上染满血迹,脸色惨白至极,冷汗从他的额头不断滴落,他大口大口却又压抑的喘息着,庆幸这最后一刻带来的生机。 直到一道小小的粉嫩人影出现在他的眼底,指着他道:“父皇,我选他。” 她在笑……是在对他笑吗? 第3章 姜泠今日穿的是浅藕色绣花的夹袄褙子,外面披了一件嫩粉色的大髦,脖颈处簇拥着雪白的狐狸毛,足把她的小脸遮了一半,活脱脱就像是一只粉团子。 偏偏这只粉团子长得这般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上带着笑,眉眼晕染出漂亮的弧度,仿佛能甜到人的心坎里。 穆衍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和笑意,一时竟有些失神,他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她似的,可往前细数他的人生,单调的能够一眼望尽。 “父皇,就是他,”姜泠看到他身上染红的单薄衣袍,回头看向姜照,声音中多了几分催促,“儿臣选好了。” 再次听到这样肯定确切的语气,穆衍手中的木杖晃了晃,而后想要掩饰什么似的迅速站稳。他垂眸看向双腿,神色复杂而痛苦。 他是个残废,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物。 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都没有人肯留他,更何况是在此时?从前他痴心妄想愿做马前小卒,为国建功,今时他已失去了所有资格,能否继续留在暗卫营都无法确定。 穆衍闭上眼,任凭疼痛席卷全身,一遍又一遍折磨着自己,他不想再给自己什么希望了,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绝望。 “他?”姜照微微凝眉,上下打量着满身狼狈的穆衍,语气中带着三分嫌弃,“阿泠这就选好了?他可一点儿都不厉害,朕说了,你只能挑一个,浪费了这个名额,将来你可不要找父皇哭鼻子。” “才不会浪费呢,”姜泠站在穆衍身前,仰着脑袋跟他对视,漂亮的眸子里氤氲出一层水雾,“父皇,我相信他,他一定是最厉害的。” 这样笃定的语气,穆衍从未听到过,甚至连自己都怀疑,他真的能够做到吗?二次受伤后,他的双腿刺痛入骨,到现在都无法动弹。 可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真的不想辜负啊。 穆衍不敢抬头,更不敢抱有一丝奢望,他的命本就不属于自己,而是掌控在前头那人的手中。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姜照的脸色有些发黑,他还是头一次见阿泠对一个毫不相识的臭小子那么信任,他浑身狼藉定是在考核中被收拾的很惨,怎么能跟厉害产生关系? 这时,站在一旁的玄卯躬身道:“禀皇上,公主殿下,微臣不敢欺瞒,此人少有言语,恐为哑疾,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可他早前受过重伤,且如今双腿未愈,将来能否行走如常尚不可知,实在是有 愧皇恩。” 姜照这下脸色更不好了,冰冷的目光扫过玄卯,淡淡道:“主考不利,五十鞭。” 暗奴无法避战是规矩不错,但让这样的人出现在公主面前,他的罪责无可逃脱。 玄卯低头领罚,掩在铁面下的脸色青白交加,穆衍这家伙向来走运,早前被秦朗看重亲传武艺,如今双腿被废,走到绝地,竟然还能拥有一线生机! 可若真叫他走大运,跟了公主殿下,待秦朗回来,他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阿泠,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能保护你?”眼瞅着父皇脸上写满了不乐意,就差一句不行,姜泠小脸一垮,抢先说道:“父皇是不是又想赖账?他受了重伤还能这么厉害,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更厉害,怎么就不能保护儿臣了?” 姜照被堵得无话可说,竟真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含笑摇摇头:“朕不能给你一个残废当暗卫,刚才你也听到了,他是个哑巴,这双腿也早就废了,别说是当暗卫,就算是寻常的侍卫都不行。” “他胡说!”姜泠气鼓鼓的看向玄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父皇,他不是哑巴,儿臣相信王太医会把他治好的,等他痊愈了,一定会很厉害。” 姜照难得见小女儿如此固执,挑眉问道:“阿泠怎么知道?” “儿臣就是知道!”姜泠抱紧他的腰不撒手,小脸贴在他的龙袍上乱蹭,委屈巴巴道:“父皇答应嘛,昭阳宫那么大,儿臣一个人多无趣,他若是用得顺手便也罢了,不顺手儿臣再找您做主,成吗?” 皇宫之中地位最高的父女在为了他争辩,穆衍心中五味杂陈,低垂着眼睑,一时竟不知所措。 他,真值得吗? 姜照叹了口气,抬手拍拍她的后背:“也好,都随你,不过咱们可是说好了,你得乖乖喝药,早日把病养好,不要再使小性子了。” “皇上,此人……”玄卯还想说些什么,姜照冷哼一声,吓得他瞬间噤声,冷汗浸透了后背衣衫。 他太着急了,纵然皇上心中再不喜穆衍,可他毕竟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阻拦一次尚算直言,阻拦多次那便是说公主识人不清,皇上又怎会高兴?更何况纵然穆衍真的跟了公主殿下又如何,得罪了位高权重的林家,双腿被废,稍动手脚便再无任何出头之日。 玄卯想着稍稍放了心,垂眸不敢再多言。一旁的姜照顿了顿,朝着半空拍拍手,一个戴着黑铁面具的削 瘦人影从房顶飘然落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姜泠还有些发愣,接着就听姜照说道:“玄鸣,以后你就跟着公主吧。” “是,玄鸣遵命。” “等等,父皇,你不是说只让儿臣挑一个吗?儿臣已经挑好了,你刚刚也答应了,”姜泠紧紧地盯着姜照,颇有几分护食儿的姿态,“您可不准反悔。” 姜照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过穆衍,这也能算得上是暗卫?耐不住阿泠心善,留在昭阳宫帮她解闷也无妨。 玄鸣是他早就挑好的暗卫,虽不说身经百战,但武功颇为不俗,跟在阿泠身边也有几年了,如今由暗转明,倒也不算太过破格。 “父皇还没说什么呢,”姜照斜了她一眼,“挑他可以,一年后的暗卫晋级考核,他若是能拔得头筹就留下,若是不行,你可别怪朕换人。” 阿泠瘪瘪嘴,还想再争取一下,然而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响,穆衍倒在地上,被血浸透的衣袍在石板路上留下一片刺目。姜泠只能先应下,连忙道:“都听您的,父皇您忙吧,儿臣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改日再去亲自谢恩。” 说完她指挥着宫里的小太监把穆衍抬起来,又怕他们笨手笨脚碰到伤口,索性指着刚到手的玄鸣道:“你背着他,小心些,不要伤到了他的腿。” 玄鸣:“是。” 姜照:“……” 望着一行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姜照捏了捏眉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暗卫营费尽心思培养的杀人利器,怎么就乖乖的给她做苦力去了? 不过阿泠做的倒是极聪明的,习武之人的力气的确更大,清除人体构造,举止小心,自然不会让他的伤势再次加重。 姜照眼底带笑,想起她早上说过的话,脸色也跟着柔和不少。他们的阿泠,到底还是懂事的。 一阵冷风吹过,枯寂的枝丫随之晃动,震落了几片叶子。 “把他的底细再查一遍,三日后朕要看到。”姜照冷声说道。 玄卯稍稍一愣,随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穆衍是秦朗带回来的,他的案卷单独存放,连他都没资格查看,若说其中没什么猫腻,玄卯自然是不信的,单是这些年秦朗对穆衍的照顾,关系绝非一般。 他立刻跪下道:“启禀皇上,穆衍的身份的确存疑,微臣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的案卷,这也是微臣之前为何百般阻挠,不愿让他伺候公主殿下,他的身份……” 姜照眉头微微凝起,不悦道:“没有他的案卷?秦朗呢?” 玄卯道:“秦教头有要事在身,不在宫中。” 姜照冷笑一声,满是威严的目光扫过玄卯,似乎能够轻而易举的看透他的心思,玄卯掩在铁面下的脸色瞬间苍白无比,低着头不敢再应声。 “起来吧,”姜照抚了抚袖口,看也不看他一眼:“外头的风的确是有些凉了,出去查证的时候,别忘了多添件衣裳。” 昭阳宫。 穆衍被安置在榻上,尚未清理的衣袍染红了一片,惹得姜泠频频皱眉,眼底带着几分焦灼。 前世穆衍被赐下来的时候完好无缺,伤情想来许是没什么大碍,可姜泠只眼睁睁的看着便觉得无法承受,更不知他前世又是怎样一番凄惨状况。 暗卫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他们培养暗卫的方法极其残酷,内部争斗不断,穆衍这身伤来得也蹊跷,怕是没少受委屈。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红菱引着王太医到了。他先是看向姜泠的脸色,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昨夜殿下又没休息好,难道西域进贡的安神香没有效果?” 红菱在路上念叨了老半天,总催着他开一副方子,可谁不知道他们的公主殿下最不喜喝药,每次生病偷偷倒掉的汤药不计其数,太医院为此可没少费心思。 姜泠摇摇头:“我没事,王太医,你先给穆衍瞧瞧,他的腿受伤了,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 躺在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身形修长匀称,样貌倒也称得上清秀,只是此刻他的脸色惨白,身上的肌肉紧绷,小腿被乱七八糟的包扎着,不断的沁出血色,情况十分糟糕。 王太医下手捏了捏他的骨头,揪着发白的胡子摇摇头:“伤的不轻也就罢了,还没调养好就敢强行运功,简直自寻死路。” 姜泠心神一紧,又见王太医诊了脉,直叹气道:“真是胡闹,若不是底子好,可就真没救了。” “王太医,”姜泠眼巴巴的看着他,“您倒是快救他呀。” 王太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发白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最后随手抄起了剪刀,在穆衍的腿上开始比划。 姜泠的小脸止不住的发白。 剪开染着血的袍子,露出伤疤密布的血肉,伤口深可及骨,姜泠忍不住小声惊呼,眼中满是不忍。王太医说道:“殿下先出去吧,这里脏。”她这样的小 公主的确不该看到这些。 姜泠摇摇头,搬凳子坐在榻前,目光紧盯着他手中的剪刀,白着小脸提醒道:“王太医你动作快些,穆衍他又流血了。” 王太医:“……” 第4章 刺骨的疼痛再次席卷全身,浓浓的疲惫感遮掩了他的感官,穆衍知道这是身为暗卫的大忌,但他已经无法控制,甚至连想要动弹一丝都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清醒的意识正渐渐被黑暗吞没。 脑海中闪过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他好像亲身经历过,可记忆深处却没有半分痕迹。 他看到城下的尸山血海,染血的战旗迎风高悬,看到金碧辉煌的太和殿上,他竟剑指龙袍,质问皇权,将皇宫搅得天翻地覆,但停留最久的画面,却是一间漆黑阴冷的密室。 密室中的少女瘦得不像样,安静又乖巧的躺在榻上,听到外面的声响,她费力的抬起头看过来,一双漂亮的水眸格外亮。 “外面阳光好么?”她露出了笑,“我都好久没晒太阳了,你背我出去好不好?” 她明明是笑着,可每一个字都让他心中十分难受,他看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心神有些恍惚,那是公主吗? 可公主殿下明明不到十岁,住在最奢华的昭阳宫,又怎么会沦为密室中的阶下囚? 那些陌生的人又是谁?他明明从未见过……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已经顾不得了。 诸多画面一闪而过,刺骨的疼痛再次袭来,冰凉的刀刃在他的身上划过,他绷紧了身子下意识的运功反抗,脑袋却被人重击,闷哼一声,彻底昏了过去,身上绷紧的肌肉也随之缓缓放松。 王太医满意的点点头,甩了甩有些发疼的手掌,捻起银针顺利的刺入穴道,斜眼看向小脸发白的姜泠,无奈道:“殿下别看了,这里有老臣,不会叫他出事的。” 姜泠漂亮的水眸中满是不信任,盯着他小声嘀咕道:“王太医,你打他做什么?打死了怎么办……” 她自然是信任王太医的,从小到大,昭阳宫传召来的太医十次有九次都是他,就连父皇都信任他非常,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可刚刚他甩手而出的一掌,怎么看都不像是治病。 “殿下这……”王太医无奈道,“老臣手底下有分寸,若是不打晕他,他这心神始终不安,身体太过紧张,伤口很难止血,银针也扎不进去,反而是影响了他的伤情。” 姜泠听得似懂非懂,被关在绿池苑那两年,她闲得无聊翻了不少书,其中不乏医书药典,只是从未用过。 王太医伸手揭开穆衍的衣袍,目光扫过上面的伤痕,稍稍一顿,捋着胡子道:“殿下这次该出去吧,男女有别,千万莫污了您的眼睛。” 见状姜泠也不多待,起身乖巧道:“穆衍就拜托给您了,王太医你可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医颔首轻笑,目送着她离去,谁知她踏出门口却又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水眸弯弯的看着他:“王太医,若是把他治好了,我就把那副东璧采药图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馋它好久了。” 东璧采药图是前朝名画,原本是在姜照手中,后来姜泠小小年纪师从大家,在水墨丹青上展露天赋,宫里的名画基本上都到了她这儿。 前世她对待这些珍藏颇为爱惜,谁也不舍得赠予,到最后也不知白白便宜了谁。 王太医愣了一下,随后满口应下,高兴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公主殿下倒是细心得紧,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那副图他的确是馋了许久,行医之人又有哪个不敬大名鼎鼎的医圣李东璧? 安顿好了穆衍,姜泠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一些,就连红菱送来的苦汤药都乖乖的喝了,这才恍惚觉得有几分真实感。 初冬的风已带了寒意,她风寒刚愈不敢再出门,索性翻出几本书,靠在榻上解闷。 红菱指挥着小太监把新添的火盆挪进来,暖意瞬间灌满了房间,她犹豫着走过来,说道:“殿下,天气早已变凉,这轻纱的床幔并不挡风,可要换成丝绸的?” 天气越来越凉,床幔前些日子就该换了,因她总是半夜睡不安稳,这才拖到如今。 姜泠心中微顿,想了想道:“不用了,床幔还能透光的轻纱,至于挡风,用丝绸挡住四周的窗子就是了。” “殿下这法子极好。”红菱眼前一亮,立刻着人去办了,姜泠捧着书靠在榻上,却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前世种种浮上心头,轻易挥之不去。这一世她不愿再重蹈覆辙,总要改变些什么。 陈家历代手握重兵,深受姜氏皇族信任,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私下里藏着怎样的野心?她不会让他得意太久,无论如何她都要亲手揭开陈高恪的真面目。可大周以男子为尊,纵然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也只能恪守礼仪深居后宫,想要插手前朝事务根本不可能,除非有皇兄的帮助。 大皇兄姜擎年仅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常年住在东宫,如今年十三,已初入朝堂了解政务;二皇兄姜堰待她 最为亲厚,比她大一岁,如今也快十一了,还在上书房念书,不过他认识的人很多,跟很多世家子弟都能说得上话。 两个皇兄都是极好的,只是这件事到底隐秘,无法对他们提及太多,姜泠想了想还是暂且歇了找他们帮忙的心思。 陈家在朝中根基稳固,贸然出手试探只会打草惊蛇,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必须谋求周全才能出手。 忙活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时分,王太医终于帮穆衍处理好了伤口,又行了两次针疏通经络,保证穆衍不出三日就能醒来,姜泠才肯放他离去。 眼前的穆衍不过十三四岁,双眸紧闭,惨白的脸上带着青涩,这副模样对姜泠来说十分陌生,她更熟悉的是那个永远都站在她身后,有着强大力量,永远都不会受伤,不会流血的穆衍。 他很少露出真容,总是戴着一张黑铁面具,因为那是属于每一个暗卫的荣耀。 他也很少说话,冷冰冰的抱着剑可以站一天。 姜泠零零散散想起来好多事情,恍惚发现他好像也没那么不讨她喜欢,当初又是为什么非要赶他走呢? 是陈高恪。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涩意,成亲之前,陈高恪说他不喜欢穆衍,有他在,一定不会让人伤了她,哄着她将身边的外男全都散去,一点点让她亲手剪去羽翼。 再回想起来,前尘种种,全都是被所谓的一颗真心蒙蔽,愚不可及。 “你要快些好起来,”姜泠望着他青涩的脸庞,小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穆衍,你答应过要背我去晒太阳。” 一夜昏昏沉沉的过去,姜泠照常早早醒来,就着明亮的烛光看了会儿书,天色才大亮。 外面飘起了小雪,已积了薄薄的一层,远远望去倒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盐,白得发光。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景色了,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妙处,狂风骤雨也未必令人憎恶,这份令人摸不清的鲜活劲儿叫她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期待。 “殿下可要作画?您许久未曾动笔了呢。”红菱笑着提议道。 “改日吧,”姜泠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思绪却是越飘越远,“红菱,把挂在书房里的东璧采药图摘下来吧,让人送到太医院,交给王太医。” “阿泠不是最喜欢那副画,怎么突然要送人?”一道温润的男声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笑意,“往日你可最是舍不得那些宝贝。” 听到这记 忆中熟悉的声音,姜泠愣了愣,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二哥!” “跑出来做什么,你身子这么虚,还想再病一场?”身材修长的少年笑着将她推进房中,随手关上了门,看向红菱的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天气骤然转凉,最是容易生病,你们怎能容许公主房门大开,直面寒气?再染上一场风寒,看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红菱立刻跪下来请罪,姜泠连忙道:“二哥,跟她们无关,是我自己想看。” “等你这病好利索了再说,”姜堰接过近侍手中的食盒,亲自探了探汤盅的温度,“我吩咐御膳房熬了些进补的甜汤,你趁热喝了,这几天决不可往外跑了。” 姜泠心中一暖,连忙应下:“我知道的二哥。” “知道昨天还缠着父皇乱跑,小心再染了病,天天都要灌苦汤药,”姜堰斜她一眼,目光扫过红菱,眼底含着笑问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要送画给王太医,我记得东璧采药图可是出自前朝苏大家之手,你最喜欢不过。” 姜泠手里的字画珍藏极多,乃是朝野皆知的事,但也没谁敢不长眼的从她手里抢。他这妹妹又一向护得紧,将字画主动赠予旁人更是从未有过。 对上姜堰好奇的目光,姜泠笑着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王太医帮了我一个忙,我见他对这幅画馋得紧,索性做主赠予他,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我。” “父皇怎会舍得怪罪你?”姜堰笑着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黯然,“王太医医术高超,赠予他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你二哥我也对这幅画馋得紧呢。” “二哥?”姜泠一怔。 姜堰哂笑一声,不在意道:“罢了,也没多大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第5章 在姜泠的印象中,二哥姜堰并不喜好字画,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她自然没有过多留意。 只是如今已应了王太医,不好再反悔,可二哥又待她一向亲厚。 姜泠想了想,说道:“我这儿还有很多不错的藏画,二哥若是有喜欢的,尽皆挑走便是,就当阿泠给你赔罪了。” “真的?”姜堰挑眉看过来,他的眉眼跟姜泠的有些相似,带着几分秀气灵动,一双黑眸如星子般漂亮,像是会闪闪发光。 姜泠眨眨眼,挽着他的手臂亲近道:“当然是真的,几幅画而已,妹妹还是舍得的,再说了,岂能因此叫我们兄妹生了嫌隙?” “哦——”姜堰拉长了语气,斜着眼看她,“要是二哥我全都喜欢呢?” “那就都送给二哥。”姜泠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藏画固然珍贵,但在经历过一世的她眼中,血脉亲情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听她应得干脆,姜堰失笑着摇摇头,说道:“就你会说话,我要那些做什么,你留着玩吧。不过我倒真是想起一件事来,你可不许瞒我。阿泠,昨天你缠着父皇跑哪儿去了,我怎么听说你带了一个受伤的少年回来?” 姜照身为皇帝,在宫里的动向根本瞒不住,暗卫营的事虽未必能传出去,但她身边多了人却是真的。 好在姜泠本也没想瞒着,便主动说道:“二哥,我这几日总是做噩梦,睡不踏实,就向父皇讨了暗卫,去了暗卫营一趟……” “可是□□早有规矩,皇嗣年满十二岁才可外出立府,配备侍卫。”姜堰打断她,漆黑的眸底掠过一抹暗光,而后满脸惊讶的盯着她,“阿泠你……” 大周朝的公主历来都很少在公主府居住,即便在十二岁的时候已能自由出入宫廷,也都大都留在宫中居住,直到出嫁方才正式离宫。 宫里用到侍卫的情况不多,历代公主都是定下婚事后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侍卫,其他时候都由皇上做主。 姜泠今年不及十岁,谈论婚嫁还早得很,距离□□定下的十二岁也还有两年,父皇竟真的把暗卫交给了她?要知道,暗卫比一般的侍卫更为难得,尤其是暗卫营训练出来的暗卫,无一不是以一当百的好手。 姜堰有些不敢置信,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父皇竟然松口了?一个好的暗卫能办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父皇也真是对妹妹宠到了骨子里,阿泠一向最听他的话,借她的暗卫一用并不算难事。 “等等,”姜堰一顿,稍带锋锐的眸光闪过,皱起眉头问道,“既然是让你亲自挑选暗卫,为何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受伤的少年?听说他伤的很重,难不成……” “对啊,”姜泠弯弯唇,“是呢,我挑的暗卫就是他,他叫穆衍,二哥,你相信吗?穆衍将来一定会很厉害……” “胡闹!”姜堰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秀气灵动的眉眼此刻却带着几分怒意,“如果真的厉害,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难道阿泠你不明白吗?你挑的只是一个废物,完全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也浪费了父皇对你的心意!” 那可是暗卫营,是历代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匕首,从里面出来的暗卫,寻常皇嗣终生不得其一! 姜泠一怔,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二哥,在她的印象中,二哥总是温柔又耐心,即便是她犯再大的错误他都不会责骂她一句。然而现在,为了她的一个选择,他竟如此生气。 “二哥……”姜泠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原因,小心翼翼的看向姜堰,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父皇也是答应了的……” “是我失态了,”姜堰脸色稍缓,别开她的视线,声音低了下来,“阿泠,他的双腿已经残废,即便是让王太医治好,能够站起来,武功也不会复到原来的境界,暗卫营高手众多,你不该选他。” “二哥,我……我就是想选他,”姜泠认真的看向姜堰,“我相信他。” 即便穆衍真的无法痊愈,她也不会将他丢弃。对于旁人来说,穆衍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暗卫,能跟在她身边伺候乃是走了大运,可姜泠知道他并不是。 他是打破黑暗的一道光,是她走下去的勇气。 在无数个漆黑死寂的夜晚,她都渴望能够走出囚笼,渴望有人能发现真正的她,日复一日的等待渐渐把希望耗尽,像是风中残存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后来她总算是等到了那一天,曾经抛弃的暗卫将她救了出来,即便是死,她也没有死在阴暗无人的角落里。 单是这一份情义,她便足够感激他。 姜堰闭了闭眼,掩去眸底的怒意,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如常,眉眼间带了几分冷淡:“你喜欢就好,阿泠你的暗卫自然是由你做主。” 虽有几分冷淡,但瞧着总算是没那么生气了,姜泠松了一口气,捻起桌上的酥云卷送到他嘴边:“我就知道二哥最好啦,二哥吃一个嘛,又香又甜, 连父皇都爱吃呢。”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家子全都爱吃甜食,尤爱酸甜的山楂栗子糕,只是这季节山楂不够新鲜,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差几分,御膳房时常送上来的点心就换成了糯米制成的酥云卷。 姜泠仗着年纪小,总是要求御膳房多放些糖,可比要求节制的姜照幸福多了。 姜堰咬着半块酥云卷,甜滋滋的味道透过舌尖不断蔓延,他的心里头却没那么舒服。他现在这年纪正尴尬,每日上午在上书房念书,下午去演武场,虽有伴读和太监陪着,可想要办点儿什么事却并没有合适的人手。 他很快就要十二岁了,又怎么能光秃秃的外出立府,连几个自己的心腹都没有?宫里的太监总与寻常人有几分不同,一眼便能辨认。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身上还带着丝丝寒意,姜泠未等他开口眼睛便亮了:“他醒了?” 小太监忙不迭的点头,昨日他便被姜泠安排守在穆衍身边伺候着,自然清楚她对那个受伤的暗卫有多重视,刚见他睁眼便亲自来报。 “下去领赏吧,”姜泠眼底亮晶晶的,转身看向姜堰,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哥,穆衍醒了,你要去看一眼吗?” 她很乐意把穆衍介绍给二皇兄,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接纳——她不仅把穆衍当成一个寻常的暗卫,更是她的朋友,是她最最信得过的人。 “二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见姜堰没有拒绝,姜泠直接拉着他出了门。 昭阳宫是先皇后的寝宫,在姜照的默许下,姜泠一直未曾搬离,时至今日,昭阳宫的主殿还空着。 姜泠住在左偏殿,一应伺候她的下人也都在附近,没几步路便到了。听到穆衍醒来的消息,她的心情不错,步伐轻快而雀跃,姜堰慢吞吞的在后头跟着,眼底一片晦暗。 “二哥。”姜泠已经到了门前,回头望了他一眼,姜堰抬脚跟了上去,无奈道:“来了。” 躺在榻上的穆衍双眸微阖,听到门外的动静才缓缓睁开眼,他的脑袋尚有些不清醒,许多仿佛不属于他的记忆在脑海中持续翻腾。 他看不清那些记忆,只能隐约感受到它传递的情绪,绝望、痛苦、愧疚、愤怒…… 直到一个小女孩推开门,乌黑漂亮的水眸望过来,他所有情绪奇迹般地被抚平。 这双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令他心颤,甚至连对视都不敢。 “ 你醒啦?”姜泠眼中亮晶晶的,弯弯的眉眼中仿佛盛着光,微微上扬的唇畔浅露出一排贝齿,明媚如三月春光。 穆衍下意识的想要起身,但双腿已被一层又一层的棉布缠紧,轻易无法动弹。 姜泠连忙道:“你别动,现在不用起来,先养好伤再说。” 穆衍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当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身后,他的脑海像是瞬间炸裂,诸多情绪和画面迸涌而至,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 “就是他?”姜堰已踏进门,听到姜泠这般关怀的语气,心中聚集的郁气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冷眼朝着穆衍瞟去。他倒要看看,能让父皇捧在掌心的小公主挑中,这少年到底有什么能耐。 姜堰上下打量着穆衍,目光掠过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腿,眼底流露出一抹憎恶。 习武之人的双腿堪比半条命,即便能够再续上,武艺也难有寸进。 “也不怎么样……”姜堰突然瞥见穆衍看向他的眼神,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满含不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中布满杀机与凶恶,汹涌的恨意仿佛潮水涌来,姜堰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他竟真的被那个眼神吓到了,那样凶狠的杀意,他从未遇到过。 “混账东西!”回过神的姜堰厉声喝道,“本皇子挖了你的眼!” 一个奴才也敢这样看他,简直活腻了! 纷杂的画面不断涌现、交织,穆衍神色痛苦,捂着脑袋从榻上滚落,雪白的棉布染上大片大片的红。 伤口再次撕裂,刺目的红色铺满视线。 姜泠小脸发白,顾不上姜堰气势汹汹的不满神色,转身吩咐道:“快,红菱,快去请王太医!” 第6章 姜泠指挥着太监把穆衍扶上榻,秀气的眉头紧锁,显然还有些担心。 一个没什么用的废物罢了,哪里值得她上心?姜堰想不明白,可将她刚才那些举动看在眼中,全然已知晓穆衍在姜泠心中的地位。 越是这样,姜堰心中便越不忿,阿泠的眼睛莫非是瞎了不成?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样。 “这便是你选的好暗卫,竟敢公然对主子不敬,偏你心善,还这样周全待他。”姜堰冷着脸说道。 “二哥别生气,穆衍他刚从暗卫营中出来,对宫中的规矩了解不多,再说了,他现在身受重伤,怕是连人都认不清,你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姜泠眨眨眼,乖巧的凑过来扯他的袖子。穆衍刚才确实是失礼了,身为皇室暗卫,对皇子不敬乃是大忌。 好在他的主子是她,只要她不追责,二哥也不好太过分。这也给她提了个醒,穆衍该早早将主子们全都认全了,免得以后再生什么事端。 瞧她这般为一个奴才开脱,又是他看着最不顺眼的奴才,姜堰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阿泠向来最听他的话,有时候都敢为了他跟父皇对着干,可现在她竟为了袒护奴才来开解他。 这样突然的转换让他有些不习惯,只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堰顿了顿,眸色微沉,淡淡说道:“确实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一个奴才罢了,阿泠,你好好养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他最后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穆衍,转身离去。 “二哥……”姜泠疾走几步没追上,只能悻悻的回了房间。 二皇兄一向温柔,很少生气,可一旦生起气来,谁劝都没有办法。姜泠有些头大,倘若二皇兄真的生气了,那只能等穆衍伤愈后,亲自去道个歉。 房间中弥漫着血腥和乱七八糟的药味,姜泠望着那张青涩的脸庞,又想起他刚才那吃人一样的眼神,小脸上挂上一抹担忧。 前世穆衍对她忠心耿耿,这辈子她早早的就将他从暗卫营捞了出来,算是报他前世的情义,除此之外,她也想着好好待他,有朝一日为她所用。 “玄鸣。”姜泠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一道身影便飞快掠过树影,单膝跪在她面前,动作利落且速度极快。 这就是暗卫的身手?这样的人一两个都难以对付,暗卫营中可足足有几十个甲级暗奴,想要挣扎活命的确不容易。 姜泠目光带着复杂,轻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不必跪。” 黑铁面具下的面庞毫无波动,身体也没有动弹分毫,依旧跪在她面前,姜泠想了想,说道:“父皇把你赐给了我,你就要听话,站起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是。”玄鸣这才站了起来,他又瘦又高,整整比姜泠高了半个身子,是以再看他的时候,姜泠只能半仰着头。 “……”失策了。 玄鸣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姜泠这才松了口气,顺势坐下来,板着小脸问道:“听说暗卫营内经常相互厮杀,斗争惨烈,可是真的?” 玄鸣道:“禀公主殿下,暗卫营考核或执行任务的时候,厮杀争斗确有其事,伤亡在所难免。” 暗卫营最终目的是为了培养出优秀的暗卫,而不是内部无休止的斗争,寻常切磋武艺虽有受伤,死亡却并不多。但除晋级考核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任务下发,参与的暗奴大都会经历数场厮杀,淘汰过半。 “你可知穆衍他是为何受伤?听王太医说,他双腿的伤已有些日子了,竟无人医治吗?” 姜泠越想越觉得有几分不对,当时在场的十几人之中,只有穆衍一个身上带着旧伤,倘若他是实力不够,又怎么会通过层层筛选?但如果实力足够,暗卫营中谁还能伤了他? “殿下恕罪,卑职不知,”玄鸣低下头,犹豫着说道,“暗奴受伤乃是常事,虽有医官,却未必肯医……” 暗奴的地位很低,几乎每日都有人死去,更何况穆衍这种伤口治与不治都无甚区别。 玄鸣心中暗叹一声,没敢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不过穆衍的实力毋庸置疑,早在卑职离开暗卫营之时,他便脱颖而出,小小年纪便拔得头筹,习武天赋极佳。” 姜泠唇畔噙着笑,眉眼弯弯道:“那是自然,我的眼光还能有差?不过……” 玄鸣低下头不敢多说,暗卫营直属皇上,但其中多位教头并非没有争端,穆衍沦为权力争斗的牺牲品也未尝没有可能。 “玄鸣,你可知暗卫营的教头是谁?” 姜泠突然开口问道,玄鸣惊了一下,连忙应道:“这……卑职不知,但至少有三个,一个专精身法,一个主教剑法,还有一个是教藏匿与伪装,不过教头都戴着黑铁面具,即便是暗卫也并不清楚他们具体模样。” 暗卫营的教头不但掌管暗奴,还负责教授与监督暗卫,他们 的身形极其相似,声音也一模一样,同在黑铁面具之下,很难辨别身份。 他们可能掩藏在寻常暗卫之中,又或许在其他地方执行任务,除了皇上,没有人能够全部知晓他们的身份,这也极大的保障了暗卫营的隐秘与安全。 姜泠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睑,原以为暗卫营的教头许是能请过来,但他们身份成谜,怕是不能随意暴露,想要搞清楚穆衍为什么会受伤,还要另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吗?”姜泠看向他,乌黑漂亮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玄鸣微微一怔,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对穆衍这般看重,但暗卫营到底是直属皇上,任凭姜泠再受宠爱,也不好过多插手调查,触碰皇权威严。 他斟酌着说道:“殿下,暗卫营中打斗经年不断,伤亡时有发生,此事不宜再追究,更何况……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 姜泠怔了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前世的种种,垂眸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父皇原是待她极好,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父皇也能想法子去摘上一摘,唯有一件事,父皇却绝不肯妥协,乃至于父女二人之间生了嫌隙。 母后早逝,父皇悲痛不已,多年未纳新人,后宫只剩下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等到她渐渐长大,前朝再不肯妥协,逼着父皇纳了新妃。 萱妃入宫后,仗着母族势力四处招摇,把她们三兄妹‘视如己出’,俨然成了后宫之主,插手后宫诸事,企图问鼎后位。她为逝去的母后不平,时常跟萱妃作对,多次出言忤逆父皇,父女二人总是不欢而散。 姜泠揉了揉眉心,前世她多少有些偏执,认为父皇不该忘了母后,纵着萱妃在后宫胡闹。跟萱妃的数次交锋中,她没少吃暗亏,但始终倔强着不肯低头,惹得父皇对她渐渐失望。 这辈子不会了。 如果萱妃就是父皇选定陪他度过余生的人,她不会再反对,至于母后,还有她和哥哥们一直挂念着。 天气转晴,暖暖的阳光洒向地面,早前的积雪已不见了踪影。 姜泠让人把桌椅挪出了亭子,摆在庭院中央,正对着头顶的阳光。她坐在太阳底下,融融暖意袭来,撤去了身上的大髦也不觉得冷。 红菱正带着几个伶俐的宫女整理字画,散散潮气,满院子的价值连城的名画铺在周围,姜泠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沾了墨水在纸上描摹。 一片静谧祥和中,突然响 起几声清脆的木杖点地声,姜泠笑着抬起头,远远的朝他说道:“穆衍,你快过来。” 远处刚要转身离去的少年身子僵了僵,始终面无表情的脸庞终于掀起一丝波澜,撑着木杖朝她走来。似乎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他走得不慢,步子也很稳,唯有伴随着的清脆声响格外的刺耳。 到底还是不行么?穆衍眸底划过一抹黯然,稍带青涩的脸庞上藏着急切与焦虑。 姜泠倒是很高兴,这才不到半个月,穆衍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他这双腿反复受伤,想要完全治愈并非易事,连王太医都无法做出保证,姜泠原本还担忧他是否能够接受,没想到不到三日的功夫,他便开始照常练功习武,好像完全忘记了腿上的伤。 见他精神好转,姜泠便任由他折腾去了,几日下来,他的伤反而渐渐好转,连王太医都惊讶的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两幅画,其中一幅墨迹未干,她把沾了墨渍的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问道,“像么?” 穆衍望着如出一辙的两幅画,眼中露出丝丝惊异,若不是纸上墨迹未干,他根本分辨不出哪一幅才是真迹。 “这是去年生辰父皇送的,他说是前朝真迹,”姜泠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其实只是年代比较久的赝品。” 穆衍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说出什么,静静的站在一旁听她讲。姜泠也不要他回应,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宫门,凑在红菱耳畔低语,红菱当即脸色大变,气势汹汹的带人赶往宫门口。 外面响起了吵闹声,姜泠一怔,抬眸正瞧见红菱被人推了一把,险些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姜泠问道。 一行宫女捧着精美的瓷器和白玉摆件进了昭阳宫,红菱望着她们咬牙说道:“殿下,她们要进主殿布置,说是给您办生辰宴。” 主殿是先皇后故居,也是她最后离世的地方。 第7章 昭阳宫。 红菱和一众宫女怒视着站在最前头的女官,气得脸色泛红,一个个恨不得挽起袖子干一架。 她们早前跟随先皇后,后又伺候宫中最受宠的小公主姜泠,哪里受过半分委屈?可自打萱妃进宫后,他们的日子便没从前那般滋润了。 殿下跟萱妃之间时有摩擦,本也不打紧,可在萱妃领了后宫大权后,明面上的份例虽一样没减,质量却比往常次了些,偏偏她们不能说,否则便是落人口实。 红菱压着这些事没敢告诉姜泠,谁知这才没几日的功夫,永福宫那位便已经想把手伸到她们昭阳宫了。 往年后宫没有掌事的人,两个庶妃名分太低,也不敢随随便便往姜泠身边靠,她的生辰便一直由贴身伺候姜照的大太监赵武亲自督办。 萱妃今年才刚刚入宫,只不过是仗着有一个好娘家,便想压她们主子一头?做梦! 伺候过先皇后的红菱更是气得眼睛发红,转过头看着姜泠,说道:“殿下,主殿绝不能动。” “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最前头的大宫女笑意盈盈的福身,捏着帕子看过来,“公主殿下,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让这些不长眼的让让路,别耽搁了正事。只是一间屋子罢了,再怎么说,萱妃娘娘这一片苦心,也全是为了您的生辰宴呐。” 姜泠巴掌大的小脸上十分平静,一双漂亮的水眸微微阖上,更显得长长的睫毛浓密挺翘。 “劳萱妃娘娘费心了,只不过,昭阳宫是什么地方,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连珠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这昭阳宫的小公主会忍不住暴跳呢,没想到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像是根本不在意一样。 昭阳宫是什么地方,没有人比萱妃娘娘更清楚了,但不论如何先皇后都已经故去十多年,难道在皇上眼中,还能比得上眼前人? “公主殿下说笑了,”连珠面色不变,轻笑道:“谁不知道昭阳宫是您的寝宫,我们萱妃娘娘也正是为了您着想,才将生辰宴定在了这儿。” 姜泠波澜不惊的望着她,脚下却未动分毫。她知道眼下最合适的举措是避其锋芒,但此事就算是拼着父皇对她厌弃,她也绝不会同意。 那是母后故去的地方,她又怎么可能去办一场生辰宴,容忍着萱妃肆意搅乱母后曾生活过的痕迹? “公主殿下,这可是皇上口谕,一切但凭萱妃娘娘做主,为您办这 场生辰宴,”连珠道,“皇上说了,您答应过他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姜泠微微一怔,连珠已经朝着宫女们使了个眼色,捧着瓷器的宫女便排着队吵着主殿走去。 “殿下!”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她的确答应过父皇,不再跟萱妃作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忍受萱妃的欺辱。 眨眼间,宫女们已捧着托盘到了主殿前,门前站着一个手持木杖的削瘦少年,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沉郁的目光扫过来,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宫女们不知所措的停下了脚步,连珠一怔,咬牙道:“还不快进去,耽误了萱妃娘娘的大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一个宫女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伸手推门,不料手臂刚伸出去,就像是断了一样,整个人也天旋地转似的向后倒,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众人一惊,齐齐的朝着门口望去,只见门前的穆衍依旧面无表情的站着,手中紧握木杖,好像根本没动过。 姜泠顿时笑了,歪了歪脑袋,指着连珠说道:“红菱,把她还有那些,都给我狠狠地打出去。” 在昭阳宫伺候的宫女太监立刻变得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推搡着她们往宫外赶,几个小宫女明显是为红菱出气,明里暗里的挠了连珠好几下。 姜泠也不管她们,前世她因生辰宴的事跟萱妃也闹了不愉快,只不过当时她听说是萱妃帮她办生辰宴,便直接去找父皇闹了一场,到最后没法子,父皇训斥了她一顿,又将生辰宴交给了大太监赵武。 她这才在昭阳宫安生了几日,萱妃便已急不可耐的想要宣誓主权。姜泠不想让父皇为难,可也绝不会由着萱妃挑衅,这几个不长眼的奴才,是该好好打一顿。 外面喧嚷声很大,隔着宫墙还能听得一清二楚,姜泠懒得出门,索性晒着阳光,慢悠悠的提笔蘸墨,在纸上挥挥洒洒。 不多时,外面便已静了。红菱端来热茶和点心放在一旁,目光扫过画纸上的线条,细细一看,顿时红了脸。 “殿下,您这是取笑奴婢呢。”红菱不好意思的揪着衣角,眼神却忍不住往纸上瞟,公主殿下画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瞧着像是比镜子里的还好看。 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 姜泠捡了一块酥云卷丢进嘴里,慢慢咀嚼,香甜味儿在舌尖不断蔓延,她想了想,又提笔在台阶上勾勒几下。 “殿下画得可真像,”红菱忍不住抬头看向穆衍,“简直一模一样呢。” “袖香、程立……你们快过来。”红菱把附近的宫女太监全都叫了过来,几个人围着那幅画看了好一阵儿,又是兴奋又是害羞,全都红了脸。 姜泠画得正是刚才的场景,一群宫女太监在庭院里怒目推搡,半撸着长袖用力,其中一个小太监更是直接把手呼到了连珠的头上,揪着她的头发往外拉。 “殿下您,您怎能为我们浪费笔墨……”小太监程立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脸上更是羞得通红。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抿着唇说道:“何来浪费,难道我画得不好吗?” “好!当然好!殿下的画是最好的!”程立连忙说道。 袖香笑着道:“是啊,你看,瞧着跟真人一样,那股子鲜活劲儿,像是要从画里跑出来打一架似的。” 众人很快便闹作一团,远处的穆衍怔了怔,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撑着木杖练习。 他不知道他的腿还能不能恢复,但即便是无法痊愈,他也绝不甘愿做一个废人。 他想留下来,留下来证明给她看,就像她说的那样,他不是废物,他会变得很厉害。 他要保护她。 “穆衍,”姜泠朝他招招手,眼底一片笑意,“你过来看看呀。” 穆衍怔住,胸腔顿时被一股暖流占据,不断的翻涌着,像是突然间触碰到了从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眼,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叫他脚下加快了几分,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不能在她面前摔倒。 他用力撑起,小腿传来刺痛,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看,”姜泠指着画上的人,眉眼弯弯,满脸期待的看着他,“像吗?” 画中一个撑着木杖的少年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旁观着,好像与这里面的喧闹格格不入。 那就是他吗?她眼中的他。 原来在她眼中,他是这样的,没有残缺和狼狈。 穆衍面无表情的脸庞柔和许多,伸出手想要触碰摩挲,却又怕自己毁了这副画,只能停在半空。 忽然他的目光一怔,僵硬的转头去看她,声音低沉喑哑:“你呢?” “没有我啊,哪有人自己画自己……”姜泠一顿,瞪大了 眼睛看着他,带着控诉道:“你总算是开口说话了。” 这些日子穆衍一直养伤,姜泠吩咐小太监程立时常照顾着,留意关注他的生活,没想到他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更是很少主动向程立寻求帮助。 日子久了,红菱她们也都开始怀疑穆衍是个哑巴,本就不会说话,知晓一切的姜泠自然没办法多说,只能由着他去。 穆衍会不会说话不重要,说不说话也没什么关系,活着嘛,自在些更要紧。他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强逼,姜泠刚打定了这主意,接着就听到他终于开口说话。 “我……卑……卑职……”穆衍动了动嘴巴,明明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可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字节堵在嘴巴里,让他忍不住焦灼起来,“不,不是……” 他的眉眼细长清俊,面无表情的时候带着冷意,可当眉头拧在一起,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青涩中带着些许威严和急切,像是常常被大皇兄气得揪胡子的老太傅。 姜泠弯弯唇,眼里亮晶晶的,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穆衍紧张的望着她,眼中带着迟疑和忐忑,姜泠再次朝他笑笑:“我在书上看到过,长时间未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就会很艰难,你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就好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穆衍在前世就不怎么爱说话,有什么事总是憋在心里,搞得自己整日心事重重,看来这辈子她还要想办法叫他改了这毛病才是。 姜泠若有所思的抬起头,见他还是愣愣的,便重复道:“你以后要多跟我说说话,听到了吗?” 渐渐陷落的阳光泛着晶莹的黄,洒在她白皙剔透的小脸上,盈满了她甜甜的笑。 “是,”穆衍慢吞吞,一字一句的说道,“卑职,领命。” 第8章 昭阳宫距离养心殿并不远,只隔着一条宫路,这边儿的一举一动,养心殿几乎全都知晓。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人精,后宫冷清总共就只有这两个大户,如今永福宫跟昭阳宫起了冲突,这事自然是万般紧要,寻了个姜照处理政事的空子便报了上去。 大太监赵武是姜照最信得过的人,这会儿一直在养心殿中忙碌,听到下面的干儿子添油加醋的描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索性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半句话也没开口。 后宫里头谁的风头正盛他不知道,但整个皇宫他也就只有一个主子,他爱宠着谁就宠着谁,哪是一个小太监几句话就能左右的? 偏偏他说的还是那位小公主,真当人家翻不了身?愚蠢,愚不可及! 下面的小太监说罢,姜照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赵武心中一凛,连忙说道:“皇上,此事奴才还不知情,但公主殿下向来乖巧安静,最听您的话,纵然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姜照揉了揉眉心,抬手将下面跪着的小太监赶了出去:“是朕要把这差事交给萱妃办的。” 自从萱妃入宫,他向来贴心的小棉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没有了平时的恭顺乖巧,时常与萱妃起冲突。姜照每每感到头痛,阿泠的年纪渐渐大了,宫里却没有合适的人教她规矩,日后她早晚都是要出宫的,总不能要他时时刻刻护着。 他希望看到阿泠跟萱妃和睦相处,至少要学些手段和规矩,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必须自己立起来。 “是朕这些年把她宠坏了,她以前很懂事的,”姜照有些头疼,深深的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悦,“就算她不同意萱妃的主意,堂堂公主竟跟着下人们起哄,像话吗?!” “皇上,公主她……”赵武想帮着解释一二,但此时姜照正在气头上,站起了身子打断他,“你给朕住口,都是你这老家伙偏纵她!” 赵武苦着脸不敢再提,心里却直犯嘀咕,若不是有这位主子的默许,他哪能表露的这般明显?再说了,小公主向来乖巧,见了谁都笑,能甜到人心坎里去,谁又能不偏爱几分? 眼看着姜照要出门,赵武连忙追了上去,谁知还没走出殿门,远远地就看到萱妃走来。 姜照脸色稍冷,停下脚步,赵武偷偷瞄了一眼,愣是没看出这其中的深意,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想去问罪,这会儿怎么就停下了?萱妃可没有这么大能耐。 养心殿里静悄悄的,姜照神色淡淡的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一本折子,缓缓走来的萱妃有一瞬的恍惚,她刚才好像在门口瞧见了皇上,难道是她眼花了? 赵武轻咳一声,萱妃立刻回过神来,屈膝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姜照漫不经心的放下早已批好的奏折,修长的指节在桌子上轻叩,“爱妃有事?” 皇上竟然什么不知道? 萱妃有事有些不懂了,难道刚才御前伺候的人,都没把这事报给他?看来她还是来得太早,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跟从下人的嘴里说起,完全是两回事儿。 对上姜照的目光,萱妃有些绷不住,浅笑着应道:“倒也无事,只是听说皇上政务繁忙,总是忘记用膳,不过来看一眼,臣妾实在不放心。” 言语中满是对姜照的关切之意,同样也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若是先皇后还在,后宫里哪个敢跟皇上这般说话?赵武多看了萱妃两眼,又忍不住去偷瞄书案前的姜照。 “嗯,劳爱妃费心了。”姜照好像没注意到她的言辞,懒散的又拿了折子在看,遭受冷落的萱妃愣了愣,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抹尴尬,立刻向赵武投去求助的眼神。 赵武只低下头看脚尖,认真得像是奉了旨。 被晾了好一阵子的萱妃到底绷不住了,她再怎么说都是后宫位份最高的女人,几乎差一点儿就能站在与他并肩的位子上,为此她不容许自己有分毫失仪。 “皇上,”萱妃亲自奉茶过去,轻声提起道,“臣妾把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定在昭阳宫可好?公主自幼长在昭阳宫,想来会喜欢的。”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这些事,你决定就好。” 萱妃脸上的笑容浓郁几分,伸手轻按着姜照的肩膀,不经意的提起道:“臣妾本是这样想的,可连珠这丫头不会办事,不知哪里惹了公主生气,连东西都没能送进去。” “嗯?”姜照微微掀起眼皮,问道,“送什么东西?” 原来真的不知道。 萱妃心中暗叹一声,连忙将午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看着姜照始终未起波澜的脸庞,心中竟没来由的有几分不安。 都说皇上他最宠爱的就是小公主姜泠,可前几次的交锋倒也未必,小公主这么多年都被宠坏了,脾气相当大,有时都敢给她的父皇摆脸色,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萱妃本也不在乎区区一个公主,哪怕再受宠也只是女儿身,她和皇上还都年轻,以后会有很多公主和皇子。可偏偏姜泠不懂事,因不喜她便时常来打搅招惹,让她至今都未曾真正承宠。 先皇后已故去多年,后宫终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是几个白玉摆件,寓意极好,”萱妃说着便露出一丝遗憾,“可惜现在都碎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件。” 倒是跟刚才那小太监说得差不多。碎了几个白玉摆件,打了几个下人都无关紧要,姜照更在意的是姜泠的态度——身为公主,她可以骄却不可纵,萱妃未必有慈母之心,可她也不能如此落人话柄。 姜照对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女儿也算了解,自小性子软的不像话,见了谁都带着笑,半点没有公主气势威仪。从萱妃进宫后她才显出些脾气,这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知道收敛。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小女儿大肆行凶的模样,姜照微微凝眉,起身道:“去昭阳宫。” 阿泠一向对他说话算数,绝不会轻易食言,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应该亲自去问问。 姜照一行人来得悄无声息,又正是日落时分,姜泠已被红菱催促着回了房间,生怕沾染了外头的凉意。 余晖之下,昭阳宫的庭院里,红菱带着宫女们收拾满院子的珍稀字画,随随便便拿出去一幅都是价值连城,没人敢大意马虎。 红菱连忙带着宫女行礼,姜照目光掠过地上收了一半的字画,眼中划过一抹柔色。 前阵子听说阿泠把最喜欢的东璧采药图送人了,又接着送去二皇子那儿好几幅,她对这些护得紧,一次出了这么大血,想来该是十分肉痛。 “赵武,把御书房墙上……哼。”姜照说了一半又停下,他现在还生着气,怎么能给她赏赐?该叫她肉疼一阵子,长长记性。 “父皇!”姜泠笑着从房间里跑出来,不管不顾的扑进姜照的怀里,扬起脑袋软软道,“父皇总算是有时间来看我了。” 姜照仅剩的三分怒意又消弭了一半,但想起他还没听到解释,板起脸道:“叫朕来看什么?看看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吗?” 姜泠眨眨眼,神色格外无辜,乖巧道:“才没有做好事呢,倒是画了幅画,父皇要看吗?” “画?”姜照又想起她送出去好几幅画的事,心里跟着肉疼一下,“拿过来看看吧。” 父女二人手牵手的 进了屋,跟在后面的萱妃脸色不大好看,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三品妃,姜泠竟然完全无视她,这比骂她一顿还要难受。 房间内添了好几个火盆,到处暖烘烘的,四周虽然被绸缎遮住了光,但房中依旧明亮异常。 姜照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垂眸去看她手中的画,他盯了好一阵,眼睛有些酸,再抬眼往姜泠身扫,画中的人倒是一个不少。 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去了的残疾暗卫。 姜照原本还打着问罪,然后好好教育一顿的念头,但现在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这幅画作得极好,人物活灵活现且笔法老道,远胜她从前的作品。 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却只忍着,闷声问道:“是你叫他们动手的?” 他姜照,是严父。 “是,”姜泠非常干脆的应了,仰着小脸问道,“父皇可是觉得儿臣不该这样做?” 姜照难得见她这样认真,神色也严肃了几分,眉头拧起:“是朕让萱妃帮你办生辰宴。” “父皇也要儿臣在昭阳宫主殿办生辰宴吗?”姜泠睁大了眼看着姜照,见他愣住,漂亮的水眸中盈出些许雾气,转过头道,“是连珠带人弄脏了儿臣的画,儿臣才下令把他们打出去的。” 跟母后没有关系。 姜泠突然有些后悔,她不想跟父皇撕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但自从萱妃入宫那一天起,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结。 母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姜泠仅有的了解全都来源于身边的人,他们无一不强调着父皇有多么爱母后,为了她做了多少破格的事,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她知道母后已经故去,但脑海中总有那样一道人影,无法触碰,却始终陪伴她,告诉她,她没有被母后抛弃。 直到萱妃入宫,所有的幻想都被一点点磨灭,倔强的姜泠不肯认输,不惜忤逆父皇,她只有一个母后,也永远不需要第二个。 姜泠不想再去考验或是询问父皇对母后的感情,母后故去多年,父皇为了她这么多年未纳新妃,已是够委屈了。 “是儿臣不喜欢连珠才让人动手,”姜泠低下头,小声道,“儿臣知错,认罚。” 姜照脸色冰冷,眸中涌过一丝杀机,他闭了闭眼,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把姜泠按在怀里,手指一点一点地抚过她的长发。 “父皇错怪阿泠了,” 姜照轻声说道,“是父皇的错。” 姜泠紧紧地抱着姜照,鼻头有些泛酸,她已经没了母后,绝不想再失去父皇。 站在一旁当背景板的萱妃终于开始慌了,这跟她预料之中的走向大不相同,先皇后故去多年,若皇上真的惦念,为何将她的母族置于偏远的西南?她想不明白。 姜照从始至终未曾看她一眼,萱妃咬咬牙,迅速跪倒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臣妾无意冒犯先皇后,更无意冒犯公主,只是想着这里毕竟是公主从小长大的地方,办生辰宴她应该欢喜,谁知道连珠她,连珠她竟然误会了臣妾的意思……皇上恕罪,臣妾真的不知情啊!” 萱妃的眼泪滚滚而落,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皇上明鉴,臣妾绝无半分冒犯之意……” 姜照淡淡的瞥她一眼,弯下腰跟姜泠对视,柔声问道:“阿泠想在哪儿办生辰宴?” 姜泠想了想:“儿臣想要右偏殿。” 昭阳宫伺候的宫人本就不少,穆衍和玄鸣来了之后,地方更显得不够用了,这些日子都是跟程立他们挤在一起。 主殿是万万不能动的,右偏殿距离她这儿近,又无人居住,最合适不过。 “昭阳宫本就是留给你的,”姜照眼底有些涩,深吸一口气道,“你母后说过的,她的东西都留给你,谁都不能动,朕也不行。”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那儿臣让谁住都可以?” “当然,”姜照见她不再伤心,松了口气坐下来,也不理仍然跪在地上哭诉的萱妃,轻笑着问道,“阿泠想给谁住?” 姜泠想都不想的说道:“穆衍啊,他还没有地方住……” 这样说好像太过招摇,姜泠连忙补上一句:“还有玄鸣,还有红菱她们,叫他们挤着怪委屈的。” 姜照莫名其妙有点酸。 为了救一个废物暗卫,把东璧采药图送出去也就罢了,连右偏殿都舍得出去,一口一个穆衍的叫着,可真叫他不开心。 罢了,她开心就好。 “都随你。”姜照笑着应了,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萱妃,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意:“赵武,你去帮萱妃调/教一下人手,别让永福宫的奴才生出不干净的爪子,冲撞了公主。” “奴才遵命。”大太监赵武斜了一眼跟在后偷的小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站在萱妃面前,俯视着她,“萱妃娘娘,咱 们请吧。” 萱妃擦干眼泪,跪下行了大礼:“臣妾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姜照头也不抬,指着画中的穆衍问姜泠:“他能站起来了?” “能的,”姜泠小脸上挂了浅浅的笑,眼中露出喜色,“王太医说他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说不准真能恢复如初呢。” 姜照点点头,瞧着画中的人影忍不住又冒出了酸水。 他都没能入过阿泠的画! 第9章 天色微亮,穆衍在疼痛中睁开了双眼。 房间并不大,不远处的火盆散发出融融暖意,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 这不是在暗卫营,是在昭阳宫。穆衍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迅速恢复清醒,掀开被子去查看腿上的伤,只见裹得厚厚的棉布上渗出点点血迹,并不多,却疼痛难忍。 这些日子伤势一直都在好转,为何竟又有些恶化的迹象?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迟疑,他的伤一直都是王太医在照料,内用外敷的药也都是昭阳宫的小太监亲自帮忙,若他们早想害他,何必等到现在?他本就命如草芥一般。 王太医说过的话再次浮上心头,穆衍捏紧了拳头,小心翼翼的盘膝坐下。 自从出了暗卫营,他恢复伤势的速度便快了许多,甚至连王太医都感到惊叹,再三检查了他的身体,却并无异常。 王太医说,极有可能是他修炼的心法所致,可穆衍却不敢应。 那天从昏迷中醒来,他的脑海中便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连日夜修炼的心法都改动了几处,他不知这心法来自何方,身体却与它百般契合。 这似乎才是完整的穆家心法。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那些陌生的记忆时而涌上心头,时而却像是根本不存在,无法捉摸更无法猜测真假,只有这一部心法像是真切的存在过。 剧烈的疼痛将他的思绪拉回,穆衍咬牙开始运功。 修炼了这本心法,才有恢复伤势的希望,即便它不知来历,不辨真假,他根本别无选择。 疼痛渐渐减轻,他的气息也渐渐平稳,穆衍松了一口气,然而刚停下,他的胸口便像是被人狠狠重击,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身上有些冷。穆衍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鲜血,狭长漆黑的眸子盯着地上的血迹,没有一丝波澜。 是心法的问题,还是…… 房间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穆衍迅速将房间中的血迹掩盖,披上一层外衣,将沾着鲜血的袖口藏起。 他已经给她带来了够多的麻烦,已经是一个累赘了。 程立端着药推门进来,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嘀咕道:“什么味儿啊……” 很快他的鼻端就只剩下浓烈的药味儿,穆衍掀开药碗,几口将汤药饮尽,泛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血色。 程立也没怀疑,见他喝光了药便高兴道:“穆 衍,等你的伤好了,咱们公主殿下肯定高兴,你可要快一点儿好起来。” 她会很高兴吗? 穆衍抿抿唇,看着他走出去,用力咽下喉咙里的一口腥甜。 他会活下去的,一定会。 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姜泠带着红菱等一众宫女早早出了门。 她昨日答应过父皇,今天去养心殿陪他。印象中父皇每天都很忙,小时候还每日都能抽出空去看她,等到后来便越来越忙,好几天都不来一次。 父皇的身子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拖垮,前世等到她出嫁的时候,四十出头的姜照已露出老态,后来的事情她已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的身子一直不好。 姜泠垂下眼睑,心中划过一抹愧疚,她重生后只顾着找回穆衍,却忽略了一直最爱她的父皇。 政务纵然繁忙,父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姜泠想通了这一点,用午膳的时候便盯着他多吃了半碗,饭后拉着他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姜照不喜奢靡,这时节的御花园也无多少花香,但晒着阳光,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总能带给人几分愉悦和放松。 “听说你把苏大师的话送了阿堰好几幅?”姜照偷偷斜了她一眼,面上依旧淡淡,“怎么突然舍得了?” 这可不像她。 姜照自认对女儿照顾的周到,了解深刻,她绝不会轻易将珍藏的字画送人,才费尽心思收拢许多,全都存在了她的宫里,免得朝中大臣个个觊觎,说他奢靡无度。 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她已送出了好几幅。 姜照不见她肉疼,自己却心疼了许久,姜堰那小子哪儿懂什么字画,送到他手里一准儿被糟蹋了。 “二哥喜欢嘛,”姜泠想了想,决定如实说出来,左右他们都是一家人,“他说喜欢东璧采药图,可那时已经答应赠予王太医了,后来二哥见到穆衍,又觉得我眼光不好,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好像有些生气了。” 姜泠隐去了穆衍差点冒犯二皇子的事,小声嘀咕道:“好像真生气了,二哥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他喜欢?”姜照摇摇头,眉眼间溢出几分笑,“在上书房连书都不好好念,还有心思喜欢字画?你怕不是被他蒙骗了。” “才不会呢,二哥从没骗过我。”姜泠毫不犹豫道。 见她如此肯定,姜照眉头微蹙,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兄妹二人如 此亲近乃是好事。 御花园很大,父女二人逛了半圈便返程,姜照书案前已堆好了厚厚的一摞奏折,姜泠刚要辞别就被他拦了下来。 大太监赵武已经贴心的备好了纸墨,笑吟吟的看向姜泠。 姜泠脑袋有点懵,眨眨眼看向父皇,水眸中满是不解,还是红菱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提醒了一句。 皇上是不是想让您画一幅他的龙颜? “……”姜泠终于注意到今日父皇特意换了新龙袍,连靴子都是新的,纹路从没见过。 姜照被女儿这样盯着,脸上泛出了些许红,他身为皇帝自然不能主动开口,否则便叫人笑话,还少了那一层意思。 宫中画师很多,但女儿画得总会格外不同。 姜泠又心软又觉得好笑,从前她怎么没发现父皇这样可爱,连主动说出口都不肯。 “父皇今日格外威严,”姜泠眨眨眼,配合道,“就让儿臣来为父皇画一幅龙像。” “允了,”姜照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末了还要提出自己的意见,“就要朕穿的这一身龙袍。” 姜泠笑着应下,一笔一笔认真的在纸上勾勒,等到日暮渐渐落下,她才将这幅画补充完整。 达成所愿的姜照心满意足,立刻让赵武去装裱,又留着姜泠用了晚膳才作罢。 忙碌了一下午的姜泠回到昭阳宫,总觉得好像忘了点儿什么。红菱把房间中的蜡烛一一点亮,添了火盆,袖香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奶茶,甜香顿时盈满鼻端。 袖香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后宫各处的消息,昨日萱妃被罚,整个永福宫的奴才都被赵武教训了一顿,几个萱妃的心腹更是直接被送进了慎刑司。 两个庶妃有心想要来探望她,都按照以往的惯例拒了,赠了份回礼。 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唔,”姜泠总算是回过了神,“穆衍今日的情况如何?” 红菱道:“程立一直照顾着呢,应是没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担心。” 姜泠想了想,说道:“他睡了吗?” 不瞧一眼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天色还早,应是没睡,殿下今日劳累就不必动了,奴婢这就把叫人他喊来。”红菱朝着伺候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不多时程立便跟着穆衍到了。 姜泠的手腕还有些酸,也不知是烛光不够亮,还是她看 错了,穆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殿下。”穆衍垂眸就要屈膝,姜泠连忙免了他的礼,歪了歪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伤可还疼吗?” 穆衍下意识的摇头,纵然刺骨疼痛,对早已习惯了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是在姜泠面前,他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 “你的脸色不太好。”姜泠望着他说道。 伤势突然加重本不该瞒她,但穆衍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功法,还是每日的药有问题,他没办法确定,更不能直接说出口。 公主一心待他,在没搞清楚之前,他不能叫她难做。 “卑职无碍,”穆衍低声道,“只是习武时加了几分力气,有些乏了。” “这样啊,你身体还没好,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是,”姜泠又高兴的笑了,正巧见红菱端来了一盘酥云卷,便说道,“这份酥云卷你拿去吃吧,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穆衍一怔,眼底掀起层层波澜,隐隐为自己感到羞愧。 她是那样相信他。 姜泠见他愣神,催促他去早些休息。正在这时,房门外一个小太监说道:“殿下,二皇子身边的昌顺来了。” 红菱跟姜泠对视一眼,忍不住道:“都这么晚了……” “让他进来吧。”姜泠想起二皇兄还生着他的气,一连给他送了好几幅字画都没反应,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担忧。 二皇兄从没这样生过她的气。 昌顺怀里抱着几个长长的木盒子,进了门便跟她行礼,随后恭敬道:“公主殿下,我们殿下说了,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字画都是您的心爱之物,还是交还给您比较好。” 六个木盒子一个不少的被送了回来,姜泠有些发愣,昌顺再行一礼就要离去,她连忙叫住他:“怎么,二哥不喜欢这些吗?” “公主殿下送的画我们二殿下定然是喜欢的,”昌顺低眉顺眼道,“只是不好横刀夺爱。” “你去跟二哥说,这些我都是真心想送于他的,并无半分怨言。”姜泠让红菱把画还回去,奈何昌顺就是不肯接,“公主殿下的话,奴才本不该不听,但殿下说了,绝不让奴才再把这些带回,否则便把奴才赶出宫去,公主殿下可莫要为难奴才了。” 姜泠不好再为难他,只能暂且将画收了,让红菱将昌顺好生送出去,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兄不肯收下。 他们兄妹二人一向亲近,纵然二皇兄真的不肯收,也会亲自送回,姜泠突然想到午后和父皇在御花园中的谈话,显然他也不认为二皇兄真的对字画感兴趣。 二皇兄到底是怎么了? 夜渐深,姜泠满怀心事的睡去,几桩旧事不断在脑海涌现,她的心神始终有些不安。 等到深夜露浓,模模糊糊中她好像看到二哥来了,他提着剑将她珍藏的字画劈得粉碎,最后一剑刺入了穆衍的胸膛。 “不要!”姜泠猛地惊醒,泛白的小脸带着一丝惊慌,直到明亮的烛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殿下。”窗外传出了几声响动,姜泠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下意识的喊道:“穆衍,是你吗?” 房外的玄鸣一顿,道:“卑职玄鸣。” 第10章 生辰宴最终还是交给了赵武去办,姜泠自然乐见其成。 眼看着距离生辰宴越来越近,姜泠心中藏着的心事却没减分毫,自从上次二皇兄把她赠出去的书画全部送回,她还一直未曾见过他。 原本姜堰是在上书房念书,距离昭阳宫和养心殿都不算远,可当姜泠抱着字画再去见他的时候,却被告知二皇子被小皇叔带出宫了。 小皇叔的脾气怪,对他们兄妹三人虽并无不妥之处,但也称不上亲近,唯有擅长交际的二皇兄能够与小皇叔多说几句。 无奈之下,姜泠只能暂且搁置了见二皇兄的想法,吩咐下人一有消息就送到昭阳宫去。 最迟也不过到她生辰宴那日才回宫,姜泠默默想着。 她的生辰宴一直未曾大办过,年纪小是一回事儿,还有一些母后的原因。 今年的生辰宴也并不大办,除了皇室中较为亲近的,只邀请了教她识字与丹青的老师,以及父皇在朝中极为倚重的几位大臣及其家眷。 小皇叔有时候也会到,但大多都是让人备了厚礼送来。 赵武带人在昭阳宫进进出出,把左偏殿的摆设大修了一遍。昭阳宫极大,左右两个偏殿距离也很远,姜泠自然不会去住,于是原本的寝殿改成了前厅,宽敞又大气。 姜泠对这些没意见,只是这些天越的少见穆衍出来走动,听程立说他大多时候都在练功,姜泠便也没在意,在一众宫女的陪伴下,迎来了她的十岁生辰。 天色刚亮,红菱就带人帮她梳洗完毕,穿上了漂亮的桃红色鎏金夹袄,边上缀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瞧着又华贵又暖和。 红菱找来一件大红的斗篷,里面是漂亮的白狐皮,垂至她的脚踝,姜泠的个子娇小,这样一打扮,整个人都裹成了一团亮眼的红色。 昭阳宫每个奴才的脸上都挂着笑,姜泠一一发了赏钱,甚至连躲在暗处的玄鸣都没放过。 发到最后剩下一个,姜泠突然想起有些时间没见穆衍了,也不知他的伤势是否仍在好转,时辰还早,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此时的穆衍情况并不好,他不论是停下修炼的心法,还是连续几日未曾喝药,伤势依旧在不断的恶化,双腿原本还能用上几分力气,现在却软绵绵的,稍稍一碰便刺痛无比。 不像是修炼心法导致,倒像是中了毒,可他用内力却逼不出任何毒素。寻常的毒药他在暗卫营中不知见过了多少 ,根本瞒不过他,唯一的可能便是药有问题。 那人是手握兵权的大将,朝中重臣,又何必使这种下作手段害他?穆衍想不明白,他虽跟了公主,却也绝无可能去报复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穆衍一怔,今日不是她的生辰吗?为何会想到这里来。 来不及多想,穆衍迅速盘膝坐下,佯装正在修炼。他不愿告诉她这样的 姜泠推开门的时候,他才睁开眼,不出意外的对上那双漂亮又清澈的水眸,她眉眼弯弯的望过来,穆衍倍感愧疚,心底仿佛在隐隐作痛。 “唔,你又在练功。”姜泠眨眨眼,藏在背后的手中突然抛出一枚荷包,穆衍下意识的去接,途中牵动再度复发的腿伤,他的脸色丝毫未变。 姜泠不疑有他,弯弯唇,长而翘的睫毛忽闪着,调侃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穆衍,你接了我的赏赐,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她眼底满是笑意,漂亮的水眸像是会发光,穆衍怔愣的盯着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他当然早就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暗地里也想过该如何应对,可当脑海中掠过无数想法后,他却恍惚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暗卫,根本不会出现在宴上。 更何况以他现在这副模样,倘若真的在宴会上露面,定然会让旁人暗地里笑话她。 他没打算走出房间,可是她却来了。 穆衍不知所措的抿抿唇,一张清冷的俊脸憋得通红,他一定要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她。 正在他搜刮肚子不多的墨水时,耳畔却传来了银玲般的笑声,他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正对上姜泠眼底满满的促狭,还有她脸上甜软的笑。 “殿下……”穆衍脸上一片红,硬着头皮道,“卑职愿殿下百岁无忧……” 他顿了顿,低声呢喃道:“平安顺遂。” 在他记忆深处时而浮现的人影,他不希望是她,也永远不希望有朝一日,她会变成那副样子。 她是公主,是大周最耀眼的星辰,没有人可以那般折辱她。 穆衍心神恍惚,再度涌现出的陌生情绪牵动着他的心弦,胸口似乎隐隐作痛,他用力捏紧了荷包,垂眸不敢再跟她对视。 他怕自己无法控制,像上次突然朝二皇子迸发出的愤怒一样,吓到她。 “我听到了,”姜泠眨眨眼,不再为难寡言的小暗卫 ,美滋滋的扬起下巴,“你若有什么事就叫程立帮你,今天外头人多,你出去要小心避着些。” 穆衍颔首应下,依旧垂眸不敢看她。 姜泠想了想,解释道:“我是说,你的伤势正在好转,别叫人撞到再伤了。” 这是在向他解释吗?穆衍手里攥着荷包,心头划过一抹异样。从踏入暗卫营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打算活着出去,穆衍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一位公主这样厚待于他。 转而心中便格外的不是滋味,愧疚与自责,甚至还有痛苦。 他不值得她这样做,曾经的妄想不但让他废掉了双腿,如今竟把危险带到了她的身边,那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他的药中动手脚,那么公主的药呢? 穆衍遍体生寒,不敢再想,他张嘴想要将一切坦白,姜泠却早已转身走了。 精巧的荷包躺在他的掌心,像是在发烫。 明昭帝最宠爱的小公主过生辰,凡是被邀请到的大臣无一不携着重礼前来,甚至有未曾请到的大臣都送了礼入宫庆贺,好讨小公主的欢心。 姜泠也的确很高兴,今日父皇信得过的重臣也许都会到场,说不定其中就有几个能干的,能助她一臂之力,早日将陈家虚伪的面孔揭开。 陈家当初的谋划绝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做到的,定然是算计已久,对此当然是越早揭穿越好,免得将来成了气候,动荡朝野。 姜泠这样想着,看向诸位大臣的眼神便越发亲近,脸上挂着抹不开的笑容。姜照看着有些吃味儿,都是一群糟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难道还能比得上他这张脸? 姜照今年四十有余,早年习武不断,身形修长笔直,一张英气俊美的面庞,至今保养的都还算不错。 “咳。”姜照清了清嗓子,试图吸引回姜泠的注意力,奈何早就脱了缰的姜泠,已经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大臣,前世她不太关注朝政,却也听说过几位大臣的贤名。 比如铁面无私的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知人善任的右相欧阳铭、巧言诡辩的李鸿薪……不知是时间尚早,还是人才未露,姜泠一个都没见着。 回过头对上老父亲略带忧郁和惆怅的眼神,姜泠连忙朝他讨好的笑着,问道:“父皇,大皇兄怎么还没来,儿臣都好久没见到他了。” 姜照幽幽的斜了她一眼,说道:“太子有事在身,迟些才能来。” “那二皇兄呢?听说他跟小皇 叔出宫了,今天也不回来吗?”姜泠眼巴巴的看向姜照,最亲近的两个哥哥都没到,独自一人面对众多陌生的面孔,她的确有些不自在。 “几日不见,原来阿泠这般念叨我,也不怕将父皇念叨烦了。”熟悉的清润男声响起,姜泠眼前一亮,高兴道,“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姜堰先朝姜照恭敬的行了礼,然后才笑着看向姜泠,语气亲昵:“这才几日,我只不过是去给你寻了份生辰礼,你就这般念叨,也不知是念叨生辰礼呢,还是念叨二哥我呢?” “当然是二哥,”姜泠毫不犹豫的说道,心头跟着松了口气,瞧二哥的模样像是早就不生她的气了,二哥行事一向爽朗,恐是她小人之心了。 姜堰笑着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姜泠揭开里面的字画,眼底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欣喜道:“唐才子的《秋吟赋》,二哥从哪儿得来的” “当然是亲手讨来的,”姜堰眉头微挑,“你喜欢吗?”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喜欢,谢谢二哥!” 这时外头传来小太监尖尖的嗓音,太子姜擎踏入偏殿,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笼子,上面蒙着一层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儿臣参见父皇。”姜擎的声音听着极为清朗,他有着一副与姜照相似的面庞,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直率与阳光,看起来极为养眼。 姜泠双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姜擎,她这位大哥从小就是太子,被多位太傅管教的极为严苛,纵然是身在东宫,也很少有闲暇跑出来玩耍。 前些年还好些,等他年纪渐长,诸位太傅盯得便越发的仔细,恨不得把他锁在东宫里。 姜泠正想着,便看到姜擎朝着她偷偷挤眼睛,她也笑着偷偷打招呼。 姜照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底,斜着瞥了一眼太子,语气不善:“这么晚才回来,都让阿泠等急了。” “路上耽搁了点儿时间,阿泠才不会怪我呢,对吧?”姜擎大大咧咧的笑着,兴奋的掀开了黑布,“阿泠快看,大哥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掀开黑布,露出笼子里的一小团雪色,众人纷纷侧目,惊讶道:“雪狐?!” “太子殿下果真神勇,雪狐幼崽最为难得!” “这雪狐没有一丝杂色,血脉纯净,长大了一定漂亮!” “是啊,雪狐通人性,极其护崽,太子殿下这礼物可真是用心了。” “ ……” 周围的大臣都笑着夸赞,一声比一声刺耳离谱,姜堰垂下眼睑,唇畔扬着浅浅的弧度:“大哥真厉害,连雪狐幼崽都能抓到,想来阿泠一定非常喜欢。” 众人将目光移到了姜泠身上,她的小脸上隐隐泛白,余惊未定的攥紧了袖子。 与前世一样,大哥送她的,还是这只雪狐。 第11章 笼子里的雪狐幼崽只有小小一团,衬得两颗乌溜溜的眸子越发显眼漂亮,惹人怜爱。 它还不到一个月大,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崽。 姜泠眼睑低垂,贝齿半咬着嘴唇,心中有些犹豫。 前世她很欢喜的将这只雪狐收下,日日养在身边,倒也乖巧听话,极通人性。可不知为何,在它即将成年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活活将驯兽司的小太监咬的面目全非,她被众多宫女护着才逃过一劫。 虽然事后经过查证,是有人在雪狐的食物中动了手脚,可只要一想到小太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便再不敢靠近。 那件事过后,赠予她这只雪狐的大皇兄被父皇狠狠责骂,因为驯兽司的小太监也是他帮忙安排的,雪狐的食物被动了手脚,他也脱不了干系。 大皇兄赠予她雪狐本是好意,可惜后来出了事被父皇追责,他便再不敢送什么稀罕的玩意儿给她,兄妹间难免少了几分亲近。 “阿泠不喜欢吗?”姜擎瞧着她脸色发白,神色中难掩失落,后又连忙道,“没关系,我还从外头得了一个会唱曲儿的盒子……” “我喜欢的,”姜泠眉眼弯弯,灵动的眸子中溢满了笑,“谢谢大哥,大哥待我最好啦。” 姜泠上前接过笼子,望着那笼中惊慌的小小一团,心软的一塌糊涂。 倘若她不收下这小家伙,宫里再不会有它的容身之处,就算送入了驯兽司,也不会被下面的太监善待。 姜擎松了口气,眼底满是欣喜,连语气都欢快了许多:“我知你一个人在宫里无趣,且养着它解闷,听说雪狐极其聪明,对主人也很忠诚,轻易不会伤人。” 刚刚他仿佛看到阿泠有些怕,想来是听到雪狐二字便吓到了,姜擎想了想,又出言安抚道:“你别怕,这小家伙现在还吃奶,不会咬人的,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改日我挑几个人给你送去……” “不用啦,”姜泠怕他再次被连累,转了转脑筋,笑着说道,“这点儿小事哪能让大皇兄你费心,父皇的驯兽司可有好多现成的能人呢,是吧父皇?” 不想大皇兄被责骂背锅,只能委屈一下父皇了。 姜泠朝着姜照眨眨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讨好的笑:“父皇说他最疼阿泠了,一定给阿泠用最好的驯兽太监。” “朕可没说过,你这小无赖!”姜照斜她一眼,脸上却忍不住挂了笑,两个儿子渐渐 长大,敢跟他撒娇亲近的也只剩下一个阿泠,别说只是要几个小太监,就是把整个驯兽司搬给她也无妨。 “父皇刚才没说吗?”姜泠瞪大了眼睛,无辜道,“阿泠刚才都听到了呢,不信父皇问问大哥二哥。” 姜擎脸上憋着笑,俊朗的眉眼舒展开,嘴巴紧紧的抿着,对上姜照扫过来的目光,他连忙一脸正经的点头应下:“是呢,儿臣也听到了。” 姜照不信邪的继续问:“堰儿,你可听到了?” “儿臣……”姜堰顿了顿,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脸上也染上了几分笑,“父皇,您就应了阿泠吧,今天可是她的生辰呢。” 不管他说什么,父皇到最后都会答应阿泠,他这位妹妹独得的宠爱,向来比他们两个皇子都要多得多。 姜照果然应下,姜泠高兴的谢恩,殿中一时热闹起来。 费尽心思求来的《秋吟赋》被孤零零被丢在桌子上,耳畔是和睦融洽的欢笑声,姜堰脸上配合的挂着笑容,眼底却划过一抹自嘲。 二皇子……呵,真是一个尴尬的位置。 宴席间的气氛渐渐推上高潮,众多大臣借着姜泠生辰的名义向皇上表忠心,姜泠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觉得乏味。 前头正在表忠心的是翰林院的一个大学士,似乎是姓李,虽不说出口成章,但字字真切又华丽,听着叫人感动莫名,姜泠看向她的眼神便带了几分钦佩。 听了这么多,唯有这位说得最好最真,简直碾压了全场的大臣,姜照含笑看过来,饶有趣味的说道:“李爱卿字字发自肺腑,连朕的阿泠听了都佩服。” 李鸿薪忍不住老脸一红,接连几年的大学士听着倒好,却无几分实权,不在这时候好好拍拍龙屁,难道干等着当一辈子的大学士? “微臣汗颜,公主殿下天生聪慧,又习得一手好丹青,微臣区区陋言,叫公主笑话了。” 这话正说到了姜照的心坎里,挑了挑英气的眉宇,言语越发亲近:“鸿薪进来可好?二皇子生性顽劣,朕还指着你多教导几番。” 早就不想当教书匠的李鸿薪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脸色又不敢发苦,只能强自忍下。 外人眼中教授皇子是了不得的荣宠,可唯有他清楚,这位二皇子并不简单,他若是教得太好,便得罪了太子,若是教不好,皇上就先把他处理了。 比起当这皇家的教书匠,他宁愿外放做一个 九品县丞。 “二皇子早慧,天赋过人,皇上莫要太过自谦,微臣以为二皇子甚好。”李鸿薪硬着头皮说道。 “父皇,”姜泠脸上满是乖巧,主动凑过去道,“二哥每日都要读书,儿臣深觉羞愧,要不您就准我去上书房念书吧,儿臣觉得李大人很是有趣。” 姜照本想调侃她早上可起不来,可又想到她近来常睡不好,有时比他这皇帝起得都早。他沉沉的叹了口气,眼底满是心疼:“你想去便去吧,只是不许扰了你二哥念书。” “谢父皇,儿臣一定不打扰二哥念书!”姜泠兴奋的保证道,然后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李鸿薪,眼底光芒大盛。 “……”李鸿薪心底咯噔一下,完了,他算是跳不出这个坑了。 夜色渐暗,偏殿内依旧通明如昼,几个世家小姐围在姜泠旁边逗弄小雪狐,玩得好不开心。 这时姜照身边的大太监赵武急匆匆的走进来,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姜照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捏着酒杯,将剩下的一口灌进嘴里。 “啪!”酒杯摔落在地,姜照脸上划过一抹愤怒,竟然有人敢把手伸到昭阳宫!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几个世家小姐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喘。 “阿泠,”姜照起身唤她,眼底还带着几分冷意,“过来。” “父皇,”姜泠怀里抱着小雪狐,慢吞吞的朝他走来,声音软得不像话,“谁又惹您生气啦?” 姜照没说话,深吸一口气,牵着她的手走出偏殿,方向正是不远处的右偏殿,她的寝宫。 “父皇……”姜泠心中隐隐生出不妙的预感,她在右偏殿过生辰,昭阳宫大部分的宫人都跟过去了,留在左偏殿的寥寥无几。 莫非是失窃了?可单单是丢了东西,父皇不会如此生气。 姜泠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到父皇牵着她进了穆衍的房间,程立跪伏在地上发抖,一个戴着铁面的男子坐在榻前诊脉。 榻上躺着的正是穆衍。 姜泠不敢置信的快走两步,这才看清穆衍此时的状况,他的脸色惨白至极,双眸紧闭着,原本就削瘦的脸庞更显憔悴和虚弱。 这几日他的伤势明明一直在好转,早上她还见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药中的确含有蚀骨散的成分,但极其微量,效果缓慢,一般人很难察觉,” 铁面人顿了顿,声音中带着压抑与愤怒,“是我回来的太迟了。” “药、药中有毒?”姜泠颤声问道。 “是。” “可是他的伤势一直在好转……”姜泠不敢置信的喃喃说道。 铁面人一顿,淡淡道:“他在骗你。” 经历炼狱折磨的暗卫,什么痛苦没受过,想要瞒过一个小女孩,再简单不过。 第12章 姜泠安静的站在榻前,望着那张青涩又苍白的面孔,不知怎么竟然涌出了几分心疼。 前世她是知道穆衍的,可他身为暗卫,职责从来都是保护她的安危,他们之间的交流也仅限于此,至于他私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到底了解不多。 他的伤势恶化,应该告诉她的,她会为他寻太医,早些诊治,可是他没有。 或许是看到她因他的伤势好转而高兴,不忍叫她知晓真相,又或许是根本不敢告诉她,不敢麻烦她,所以一味地硬抗,忍着疼痛作出云淡风轻,早已好转的模样。 看到姜泠不高兴,姜照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昭阳宫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本以为无人敢碰,谁知道偌大个皇宫,竟然真的有人敢伸手,纵然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暗卫,可万一他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呢? 事关姜泠,姜照不敢不多想。 “玄鸣!”姜照声音冰冷,直接把一直守在姜泠身边的暗卫叫了出来,如今穆衍尚不能行走自如,暗中保护姜泠的也只有玄鸣一人。 身着玄衣的玄鸣突然出现,单膝跪在地上:“玄鸣参见皇上,殿下。” “他是怎么回事?”姜照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穆衍,眸底冰冷,“你就是这样保护公主的?” 玄鸣垂下头,漆黑的铁面罩住他的脸庞:“微臣知罪,只是近来昭阳宫并无异常,也没有可疑的人接近,今日……亦是如此。” 姜泠缓缓回过神来,看到房间中身形相似的两个铁面人,眉头蹙了蹙,迟疑道:“你才是玄鸣?” 跪在地上的玄鸣一顿,无奈的应道:“……是。” “穆衍他……你可知道他的伤势在恶化?”姜泠问道。 “卑职……”玄鸣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说道,“卑职知道,这几日的夜里,穆衍常常疼痛难忍,可他却说只是练功不慎,并不碍事。” 在暗卫营中,大多数的暗卫都是如此,他就并没有在意,可谁知道穆衍竟然如此能忍,连蚀骨散的折磨都能扛下来。 姜泠眼睑低垂,沉默不语,这时王太医已经被带到,一同带来的还有他身边的药童悬梁自尽的消息。 姜照气得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戾气,背后之人真是胆大妄为,在太医院中都敢动手,下次是不是该动到他的养心殿去了? “该死!”姜照铁青着脸,声音冰冷道:“王太医,你有什么话要说?” “微臣不知,微臣……”王太医的脸上满是颓败,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只能俯首道:“微臣老眼昏花,连手下的药童都无法肃清,愿告老……” “父皇,还是先请王太医帮穆衍诊脉解毒吧。”姜泠小声提醒道。 姜照冷哼一声,语气却松缓许多:“还不快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姜照满身的火气没地方撒,目光瞥见站在床榻附近的铁面人,冷声开口:“你倒是自在,出宫这么长时间,还知道回来。” 那铁面人正是秦朗,他被姜照这样看着,满心无奈的摇摇头:“微臣有些私事,路上耽搁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朕若是偏怪罪呢?”姜照斜他一眼,语气中却并无气恼,反而带着几分亲近,姜泠听得纳闷,从穆衍身上移开目光,轻声问姜照:“父皇,他是谁呀?” “唔,是暗卫营的教头。”姜照并未多说,暗卫营的教头身份一向隐秘,姜泠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没想到她却问道:“可儿臣上次见到的教头,好像不是他。” 姜照没糊弄过去,脸上划过一抹尴尬,秦朗露在外面的眼睛染上几分笑,低声道:“是公主聪慧,旁人未必认得出。” 听得姜照冷哼一声,秦朗顿了顿,直接说道:“穆衍是微臣收的徒弟,多谢公主厚待,救他一命。” 倘若不是姜泠在考核中将他挑走,穆衍能否活下来都是一个问题,暗卫营残酷无情,即便他侥幸留得一条命,恐怕也难以等到他回来。 “你徒弟?”姜照皱起眉头,刚要盘问,却又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瓶交给姜泠,“这是千年莲心髓,可续断肢,活筋脉,请公主收下。” 姜泠没伸手,抬眸看向姜照,眼中露出几分询问,姜照眼底噙起一抹满意,柔声道:“收下吧,他的徒弟本该他出血。” 这人到底是谁?父皇似乎待他格外不同,姜泠隐隐有所察觉,却没敢多问,伸手接过了玉瓶。 “回皇上,殿下,他是中了蚀骨散,又气血亏空,运功不畅才疼晕的。”王太医拱手说道。 “蚀骨散可难解?”姜泠连忙说道,王太医摇摇头,应道:“蚀骨散并不难解,而且他的分量不多,只是一直在恶化他的腿伤,使之疼痛异常。微臣这就用药解去,再加上他修炼的心法特殊,似有回春之效,只要悉心照顾,挨过疼痛,定能康健。” 心法?姜泠松了口气,轻 声道:“那就好,多谢王太医。” “殿下客气了,这本就是老臣的本分。”王太医小心翼翼的说着,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一眼姜照,没看到他脸上的怒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对眼前的姜泠越发感激起来。 王太医帮穆衍解了蚀骨散,又开几副方子调养,并保证一定会亲自着手药材,才让姜泠渐渐放心,重新露出了笑容。 姜照见她还是那么好说话,半点怪罪都不曾有,眼底满是无奈,冷哼一声道:“别以为这就算了,罚俸半年,再出什么差错,太医院也不必要了!” 王太医心神一震,连忙应是。 下手的药童已经被灭口,背后的人已经没办法再追查下去,姜照的脸色并不好看,蹙眉问道:“区区一个不出名的暗卫,怎么会有人对他出手?” 姜照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直直的盯着秦朗。 暗卫营的众多暗奴全都是来自民间的孤儿,父母皆亡,了无牵挂,可每一个暗奴入营,身份背景都会调查清楚。只有穆衍,他的案册不在其列,背景更是被抹得干干净净,连玄卯都查不出分毫。 只有秦朗亲自动手,才能这般天衣无缝。 秦朗心中有事,漫不经心的迎上他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是我的徒弟,天赋不错惹人嫉妒。” “父皇,儿臣倒是觉得,下毒之事跟废掉穆衍双腿的人或许有关系。”姜泠突然说道。 她一直觉得穆衍身上的伤有蹊跷,可根本找不到机会去查探,更无法把手伸到暗卫营中。姜泠想了想,继续说道:“他这双腿断的蹊跷,不知教头有什么看法?” 秦朗眸中一暗,低声道:“暗卫营中争斗不断,受伤乃是常有的事,是他技不如人罢了。” “可是穆衍他……” “阿泠!”姜照喝住她,垂眸说道:“你善待暗卫并无差错,可也要注意分寸,他只是一个暗卫。” 姜泠瘪瘪嘴,真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背后那个人能出手一次,就有第二次,除非将他连根拔起,才能消除隐患。 “殿下,殿下,穆衍他醒了……”程立如获大赦,兴奋的喊道。 榻上的穆衍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皇上、秦朗与姜泠俱在,身子忍不住一僵。 姜泠的脸色并不好看,穆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一眼瞪得再次僵住,不敢再动弹。 娇俏精致的小脸此刻 没了往日的笑,只剩下一片愤然。穆衍突然有些心慌,手足无措的按在榻上,连头也不敢抬。 气氛突然凝滞,姜照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道:“阿泠,跟父皇回偏殿,别让大臣们等急了。” 右偏殿的宴会还没散,姜照不开口,自然也没人敢动。可此时姜泠还有些气,便道:“父皇,您先去吧,儿臣马上就过去。” 被女儿拒绝的姜照不大高兴,冷冷的瞥了一眼穆衍,呵,秦朗的徒弟!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秦朗跟着姜照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姜泠小嘴一撅,满脸不高兴道:“你伤势恶化为何要瞒着我?” 穆衍愣了愣,眼睑低垂,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被子,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想叫她看到自己的卑劣和自私,更不想叫她失望。 能被带入昭阳宫已是奢望之至,一切都像一个梦一样,他不想再离开。 “穆衍你说话!”姜泠三步站在他的榻前,小脸冰冷,穆衍闭了闭眼,低声道:“是卑职疏忽大意……” “你胡说!”姜泠打断他,冷哼一声,不高兴道:“你是不是觉得是我叫他们给你下毒的,所以你不敢说,是不是?” “不是!”穆衍陡然抬起头,对上那张面带不悦的小脸,手足无措的解释道,“卑职不曾,殿下您……我……绝不是那样……” “那你为何不说?”姜泠反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毒差点儿要了你的命,你还什么都不说,瞒着我,你是不是想死在我的昭阳宫?” 姜泠越想越生气,抬起脚尖狠狠地踢了一下床榻,小脸气得发青:“穆衍,你敢不听我的话!” “殿下……”穆衍眼底一片慌乱。 “哼!”姜泠转身就走,“别叫我,我生气了!” 第13章 右偏殿中,皇上突然带着公主离去,着实让宴会乱了一阵子。 这儿可是公主的昭阳宫,刚才皇上的脸色那么难看,定然是昭阳宫里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跟他们在场的人有关。 一些人相互打量着,满头雾水,好在宴会上还有姜擎、姜堰二兄弟在,只听姜擎轻咳一声,还未说话,殿上便再次寂静下来。 “在场的诸位都是国之重臣,今日能来为阿泠过生辰,我身为她的兄长的也十分高兴,”姜擎举起酒杯,说道,“我与阿堰一起敬各位一杯。” 说着,姜擎朝姜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倒满酒,共同举杯。 国之储君亲自上场吃酒,毫无架子,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渐渐安心,唯有东宫的几个属臣黑了脸。 皇上突然离席,太子殿下能够站出来稳定局面已是非常让人欣慰,可谁知他竟偏偏拉上了二皇子一起,原本大好的君臣佳话瞬间变成了兄弟齐心,实在叫人恨其不争。 当今皇上虽只育有两子,太子非但是长子更是嫡出,早已占尽天时地利,可皇上还年轻,有着诸多变数,事关大位丝毫不得放松。 只可叹他们的太子殿下毫不设防,满脑子的兄友弟恭! 姜擎根本不在乎大臣丢过来的眼神,眼底含着笑,说道:“阿堰,我平日里功课繁重,脱不得身,多亏有你时常去看阿泠,不然这丫头还不知会闷成什么样儿。” 明昭帝重情非常,子嗣稀少,立了太子之位后,朝中的大臣看他就跟看眼珠子似的,生怕他不小心被人带歪了,成为大周的罪人。 姜擎也明白他们的心意,愿意为父皇分担,念书也好,习武也罢,左右不会亏了自己,唯有对这唯一的妹妹姜泠,始终觉得有几分亏欠。 他答应过母后,一定会好好护着她长大,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大哥,阿泠是妹妹,我自然应该多照顾些,”姜堰笑着应道,“父皇那里幸有大哥帮忙,才让他免于劳累伤身,阿泠有我照顾着,大哥放心就是。” 姜擎点点头,心底越发高兴,这些年渐渐长大,他与二弟也少了几分亲近,甚至还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进言,叫他早做防备,意图挑拨他们兄弟之情,实在是过分至极。 二弟待他一向恭敬亲和,他相信二弟。 “多亏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姜擎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欣慰,忽而想起这几日似乎没见他,便问道, “阿堰,听说你跟小皇叔去了扬州一趟,路上可还好?扬州美食众多,不能一一尝遍实在是可惜。” 姜堰心神一凛,垂眸道:“多谢大哥关心,我也是听说皇叔要去扬州,才央着他带我一起,去求了《秋吟赋》给阿泠做生辰礼物,你知道的,她一贯喜欢这些。” “还是个小丫头呢,怎么偏就喜欢这些,”姜擎放低声音,笑着摇摇头,眸中存了几分怀念,“许是母后喜欢,她才跟着想要,你真是费心了。” 姜堰轻声应了一句,正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就听姜擎又追问道:“扬州美食你可曾品尝了几道?你若带一个厨子回来多好。” “大哥……”姜堰无奈的看过来,姜擎以拳抵唇,解释道,“入冬了,我听说阿泠这几日胃口不好。” 姜堰:“御膳房的酥云卷,阿泠每日都吃好几块。” 姜擎一点儿都不心虚脸红,一本正经道:“哦?竟有这回事儿,那是下人乱说了,我回头定罚他。” 姜堰:“……” 回右偏殿的路上,姜照突然出现在前方,差点儿吓了姜泠一跳。 父皇刚刚不是走了吗?姜泠歪歪头,跟上去主动牵起姜照的手,眨着眼睛问道:“父皇是在等儿臣吗?” “没有,”姜照云淡风轻的说道,“刚才有些事要问,外面寒气重,可冷么?” “儿臣不冷。”许是上次一场风寒吓坏了红菱,凡是出门一定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有时她都会觉得热。 姜照应了一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眼神却时不时的瞟过来,最后忍不住佯装不在意的问道:“阿泠生辰,可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即便是她再想要一个暗卫,他都能破格允准。 “生辰礼物父皇已经给过儿臣啦,儿臣甚为满意,”姜泠笑得眉眼弯弯,“还没多谢父皇呢。” 姜照的脸色有些不对,可外头的光有些暗,倒也无人发现,他开口道:“你那暗卫,要不要换一个?” 刚才他都在外头听到了,阿泠对骗他的暗卫甚为恼火,直接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他在外头都听到声音了,阿泠还说她生气了,这是姜照头一次见她发那么大脾气,他这老父亲竟倍感欣慰。 有脾气的公主总比软脾气的公主好过些,那样不中用的暗卫,又是秦朗的徒弟,早该换了他。 “为何要换?”姜泠小声问道,“他可是儿 臣的生辰礼物,他是最好的暗卫,嗯,还有玄鸣也是呢。” 姜照总觉得后面那句是特意敷衍他的,玄鸣可是他亲自赐下去的暗卫,她总不会说不好,于是姜照试探道:“不然把玄鸣换了?” “这样不太好吧?”姜泠有些迟疑,随后道,“若是他还有别的差事,父皇您做主就好。” 姜照:“……” 不远处的玄鸣被迫听到这惨烈的对比,突然想一头撞死在树枝上算了。 姜照心塞塞的回到了偏殿,不愉的脸色让诸位大臣心底发慌,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削弱存在感。 可谁料这回皇上并没有找出气筒,反而很大方的赏下来一些美酒,叫他们早些回家,摸不着头脑的一群大臣面面相觑,麻溜的带着妻儿离开了皇宫。 偏殿中只剩下姜照和三兄妹,他叩了叩桌子,漫不经心的提道:“你们外祖家本也是要来陪阿泠过十岁生辰的,只是路途遥远,恐还要些日子。” “父皇,这可是真的?”姜擎眼前一亮,立刻追问道,“不知外祖家都来了谁?” “你们外祖还有些事要驻留,不过你们舅父一家都会回来,”姜照看到三张惊喜的小脸,眼底也多了几分笑,“瞧把你们高兴的,还要好些日子呢。” 姜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眉飞色舞道:“那青禾表妹也会来了?我可有好几年没见她了。” “会来,都会来,”姜照笑了笑,“到时候也让他们进上书房念书,你们表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那是当然,”姜堰也跟着兴奋起来,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儿臣一定好好招待表兄和表姐。” 见两个儿子都如此高兴,姜照把视线放在了姜泠身上,轻声问道:“阿泠觉得如何?” “儿臣也很想念他们,”姜泠弯弯唇,“听说清墨表哥过目不忘,习得一手好字,儿臣早就想去找他了。” 沈家本就是书香门第,每有子嗣下场必取头名,而她的表哥沈清墨,更是一位了不得的才子,前世在江南游学期间闯出名声,身后有了一大批的追随者,可谓是名动朝野。 姜泠想着脸上便不自觉的溢出甜甜的笑,小声道:“外祖也很好,父皇,您什么时候让外祖也回来呀?” “你外祖有要事在身,还要过一段时间,”姜照无奈的摇摇头,沈家于他于几个孩子,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存在,他也希望这份美好不会发生改 变,“时间不早了,都快回去休息吧。” 他瞥了一眼姜泠怀里的小雪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小心些,别让它伤着你,朕明日就让驯兽司送几个人过来。” “父皇最好啦,”姜泠摸摸怀里的小雪狐,扭过来它的嘴巴,捏着嗓子说道,“小白我给皇上行礼啦。” “小白?”姜照失笑,抬脚踏出偏殿,走到宫门处却又停了下来。 转身远远的看向寂静无声,一片漆黑的主殿,往日的音容仿佛还在眼前,他的鼻头有些发酸。 之惜啊,沈之惜,你若是还在,该多好。 回到寝殿的姜泠舒服的窝在榻上逗小雪狐,它乌溜溜的眼睛陷在一片雪白里,已经开始亲近她了。 红菱正帮她揉脚,碰到脚尖的时候还有些疼,果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姜泠便又想起今天闭口不言的穆衍,气呼呼道:“红菱你快帮我想个法子,我要惩罚他。” “殿下想惩罚谁?”红菱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穆衍?” “你想法子就是了。”姜泠捏起了小拳头,她一定要叫他知道不听话的下场! “昭阳宫还没有敢让殿下您生气的人,赶走他就是了。”红菱说道。 “不行!”姜泠一口拒绝,她还指着穆衍保护她呢,怎么能赶走,“换一个。” “殿下打他一顿出气好了,”红菱想了想,“他敢欺瞒殿下,只打一顿也算仁慈了。” “也不行!”他还有伤在身,打死了算谁的?姜泠拒绝,“再换一个。” 红菱:“……殿下早些睡吧,明日起来再想。” 第14章 偏殿内狭小的下人房中,穆衍坐在榻上,背部挺得笔直,向来冷淡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像是拧成了一个结。 他与程立同住一起,可在昭阳宫伺候的下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差事,也唯有他如今丝毫不得动弹,闲得发慌。 他也的确有些慌乱,都说公主殿下的脾气最好,从来没朝下人发过火,可他却偏偏叫公主生气,在昭阳宫里犯了众怒,连程立都不愿意搭理他。 穆衍坐卧不安,他倒是宁愿被狠狠的收拾一顿,也好过这样被晾着。 这让他有一种再次回到了暗卫营的感觉,孤立无援,永远都是被忌惮被众人抱团忽视的那一个,可又有些不同,在这里他至少不必担心晚上会有人给他一刀子。 可若是公主殿下一气之下,将他赶出昭阳宫,再次送回暗卫营,他又该怎么办? 穆衍私心里绝不愿离开昭阳宫,更不愿离开姜泠,他想呆在这里,守在她身边,或许是因为记忆深处那一段模糊的画面,又或许是她厚重的信任与恩情。 他该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可现在,她生气了,那般恼怒的模样他从未见过,他惶恐不安,自责愧疚,却在私下里还有一丝丝暖意,原来她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毫无用处的废物暗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程立站在门口拍拍身上的落雪,这才黑着脸走进来:“喝药了。” 食盒上积了一层雪,打开后里头仍冒着热气,程立没好气的把药碗端给他,阴阳怪气道:“你也真是好能耐,快十年了,还没人敢把我们的小殿下惹生气,就凭你?” 程立嗤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不屑:“先前主子宠着你让人照顾你,那是心善,你要是不识趣儿,咱们可有的是法子折腾人,可不必你们暗卫的手段少!” 穆衍端着药碗,盯着上面冒出的热气,迟迟没有动作。 他想起那张俏丽明媚的小脸,永远都挂着甜甜的笑,满满的娇气与稚嫩,像是能驱走这世上一切的阴霾。 他不该惹她生气的,就算是再回到暗卫营,也绝不能让她不高兴。 这条烂命,以前属于暗卫营,现在和以后都只会属于她。 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穆衍仰头将发苦的汤药一口饮尽,费力的从榻上挪下来,撑着木杖出了门。 程立看得目瞪口呆,现如今外头可还下着雪呢,真叫半废的瘸子到了殿下面前,还不知道会责罚谁。主子待下人宽厚是宽厚,可也没见她对哪个像穆衍这般照顾。 “哎,你回来!”程立跺跺脚连忙追了上去,穆衍却没给他拦住的机会,纵使他现在有伤在身,也绝不是寻常的小太监能够拦住的。 程立心里头发慌,却见他并未进殿,‘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前,伤口紧贴着地上的积雪,可他愣是一动未动。 这位爷是不知道疼的吗?程立远远看着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气,穆衍的伤势有多重他最清楚不过,每天换药都是一种折磨,可没想到他竟…… 真够狠的! 程立不敢耽搁,连忙去殿前通禀,姜泠正在房内看书,恶补上书房之前的功课,蓦然听到这消息竟是一愣。 从把穆衍带回来那天起,姜泠便没让他跪过,他的伤正好在腿上,不方便行礼,而她也不缺这一份礼数,可现在怎么突然就跪了? 还是个不长脑袋的,跪在门前的积雪上,也不嫌冷。 “他有什么事吗?”姜泠搁下书,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外头天冷她不愿出门,便也懒得梳妆,倘若这样走出去,难免有些不妥。 程立没敢直接应声,小心翼翼道:“这……殿下,他没说。” 跟穆衍住了一个多月,两人说话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不,是穆衍回答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姜泠也想起穆衍的性子,索性移开书,披上一件带帽子的棉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掀起帘子站在门前。 门外的穆衍跪在雪地里,上身依旧挺得笔直,飘飞的大雪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 他见姜泠出来,双手托起木杖,低下头说道:“卑职知错,请殿下责罚。” 殿外的走廊里几个小宫女在看热闹,程立和几个小太监也站在一旁,姜泠小脸紧绷着,一时无人敢靠近。 “起来。”姜泠不高兴的催促道,心底分不清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这天气冷得吓人,他倒也不怕把伤口冻坏,废掉这双腿,她心中嘀咕着,见他还是未动,小脸一垮,重复道:“我让你站起来。” “卑职有错,请殿下责罚,”穆衍再次将木杖托过头顶,递到姜泠面前,闭上了眼睛,“卑职甘愿受罚。” 姜泠顿时更不开心了,她都想着 不让他这双腿废掉,偏他自己不在乎,这般在雪里作践着,难道她姜泠的暗卫就这么不值钱么? “想受罚是吧,”姜泠绷着一张小脸,半点笑意都看不见,“好,你跟我来。” 穆衍毫不犹豫的起身,奈何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加上天气冰寒,即便是撑着木杖,也在雪地中滑了一个踉跄。 姜泠脚步微顿,微微往后瞥了一眼,见他没伤到便放缓了脚步,漫不经心的吩咐道:“红菱,让程立他们多取些粗盐撒上,积雪越厚反而越不好清理。” 红菱应下,掀开帘子把姜泠扶了进去,穆衍犹豫一瞬,也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旺,姜泠褪下斗篷,露出乌黑顺滑的长发,简单的拢成髻垂在身后,红菱立刻把手炉递了过来。 穆衍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不敢抬眼——他到底是外男。 姜泠却也不在乎,让红菱在地上铺了条毛皮毯子,朝着穆衍扬起下巴:“坐。” 穆衍脑袋有点懵,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身体却很顺从的盘膝坐下,双腿交错处恰好压到了伤口,他却一声不吭,低着头等待她下一句话。 姜泠:“把腿伸展。” 穆衍乖乖的听话,像个木偶似的任她摆弄,姜泠唇畔翘了翘,喊道:“红菱,去拿个花瓶过来。” 见穆衍的头发用簪子束着,姜泠又指挥着袖香把他的头发散开,墨染似的长发有些凌乱,更显得他泛白的皮肤剔透许多,加上细长含光的眉眼,倒也格外洒脱不羁。 她这才注意到穆衍有一副好皮囊,竟比二哥不遑多让。 姜泠亲自把花瓶扣在了他的脑袋上,对上他闪过一丝无措的眸子,终于绷不住笑了出来。 “是你说的要受罚,花瓶若是掉了,这惩罚可就不作数,要换一个了。” 左右红菱有的是法子惩治不听话的下人,姜泠弯弯唇,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下次再敢不听话,我就让你穿红菱的衣服,梳飞天髻,抹红胭脂。” 穆衍容貌不差,真涂上胭脂,许是不比寻常女子差多少。 姜泠已经美滋滋的开始幻想下次的大型人偶换装,穆衍见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心底一松,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嘴唇不自觉的弯了弯。 不管要他做什么,她能高兴,他就一定会去做。 等到这场大雪渐渐消融,姜泠也将上书 房之前的功课习了七七八八,终于赶上了进程。 父皇说上书房不但有二皇兄和他的两个伴读,还有不少大臣家的嫡子,年纪都相差无几,让她多注意些。 大周的公主若是按照惯例,十三四岁订婚,满十六岁就可以出嫁,也有受宠的公主会被多留几年,可相看驸马这事儿却已是早早的就开始了。 前世姜泠对此一无所知,等到发觉父皇早在为她准备,却已是在芳心暗许之后了。 想起前世在将军府的种种,姜泠至今都有些难受,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彼此了解,可最终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落得一个凄惨下场。 嫁人,她这一世是没什么可能了。 第15章 一场大雪过后,外头虽有阳光,可到底是更冷了些。 这也是姜泠前世今生第一次跑到上书房来,说是只有几间古朴庄重的书房,其实是一个相当齐全的宫殿,不但有书房、藏书阁,还有饭舍和诸多寝殿。 除了二皇兄之外,其他大臣的子嗣都要住在这儿,许是为了读书人的清净,她见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小太监,没有一个宫女。 姜泠来得很早,身边也只带了红菱和袖香两个丫鬟,玄鸣估摸着也在,但也绝不会在上书房光明正大的露面,毕竟有很多外臣都在。 她正盘算着,一个少年就从树上跳下来,震落了一地梅花,香气四溢。 少年瞧着不过十一二岁,身材却很健壮,又生得浓眉大眼,实在不像是一个读书人,他大步朝着姜泠走来,等到渐渐看清他的容貌,姜泠却有些发怔。 林景曜?还是林景晔?她只知道林家有一对孪生兄弟,至于具体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很少有人能分得清,姜泠也不例外,前世跟他们也只有数面之缘。 “你们是谁,怎么跑到上书房来了?这可不是宫女能来的地方。” 林景曜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三个小丫头,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她身材娇小,又披着一件大大的斗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她的身子,只隐约能够看到半露的脸蛋儿。 她那双漂亮的水眸像是会说话似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长长的睫毛又挺又翘,看得人真真的挪不开眼。 皇宫里何时竟有这样漂亮的小宫女了?不过看她倒像是主子的打扮,林景曜脑袋有些混沌,他一时还真想不到哪个小主会跑到上书房来,也不怕被皇上责罚吗? 林景曜挠挠头,眼底带着几分迷茫,等他低头无意间瞥见小女孩腰间的龙纹玉佩,脑袋一下子懵了。 “见过公主殿下。”林景曜接着就要行礼,姜泠连忙说道:“免礼,我到上书房也是来念书的,不必拘束这些礼节。” 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带着笑,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林景曜很快就放松下来,也不知怎么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眼神飘忽道:“刚才……不知公主驾到,景晔失礼了。” “不碍事,”姜泠顿了顿,“你就是林大人家的二公子,景晔?” “正是,”林景曜越说越自然,大义凛然道,“景晔一向顽皮,公主不怪罪就好。” 姜泠觉得这句话好像怪怪的,但也 没多想,弯弯唇问道:“他们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二弟……咳咳我是说,我大哥景曜染了风寒,其他几人就快到了,公主莫急。”林景曜的眼神不断的落在姜泠身上,却又不敢一直停留。 都说这位小公主是皇上的心头宠,可瞧着并无半分恃宠而骄,反而越瞧越让人觉得喜欢。 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漂亮小女孩,笑起来让他的心都化了,比他那只知抡起拳头砸人的妹妹,不知可爱了多少倍,搁谁身上都得好好捧着。 正在两人说话间,远处又有人走来,姜泠远远的看到二哥常穿的袍子,唇畔忍不住染了笑:“二哥!” “阿泠?”姜堰眼底一亮,不顾他身边的少年,大步走向前,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可让二哥好等。” “我今日也在外头等了二哥,咱们算是扯平了。”姜泠笑眯眯道。 姜堰无奈的笑笑,等到后面的少年跟上来,这才笑着转身介绍道:“阿泠,他是陈高恪,陈大将军府里的。” “阿恪,这是我妹妹姜泠,父皇最疼她了,你可不准欺负她。” 等到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姜泠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捧着的手炉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陈高恪怎么会在上书房? 姜泠前世初见他的时候,陈高恪刚从漠北凯旋,披着一身银铠好不威风,那年她十四岁,正是芳心萌动。后来她倒也缠着他打听过从前的事,却从没有听他提起过上书房,姜泠信他,自此不再过问。 若不是这一世有所改变,便是他瞒了她许多,甚至……甚至连二哥都没跟她提起过。 怪也只怪她前世久居深宫,眼光狭隘,又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林景曜见她发怔,小脸上毫无血色,明显是被吓到了,便不悦道:“陈高恪,都怪你长得太丑,羞于见人,见了公主还敢不行礼,真以为你爹是大将军就为所欲为了吗?谁知道你是不是亲生的!” “你说什么?”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戾气,目光冰冷的看向林景曜,“再说一遍。” “说就说,谁怕你?小爷可不是软柿子!”林景曜毫不畏惧的跟他对视,不符合年纪的高大身躯微微前倾,眼中满是凌厉:“谁知道你小子是不是陈大将军的种,长得可真丑!” 这句话刚落,陈高恪便一拳挥了上去,林景曜向后避过顺势拍出一掌,两人你来我往,迅 速扭打在一起。 “哎,阿恪……景曜,你们干什么?!住手!”姜堰眉头紧皱,想要将他们拉开,却又不敢轻易插入战局,想了想,他转身看向姜泠,担忧道:“阿泠,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林家二兄弟跟陈高恪乃是公认的死对头,都出身于武将世家,一言不合就直接开打,为此上书房不知糟蹋了多少桌椅器具,连李大学士都拿他们没办法。 两人打架已是司空见惯,姜堰也不急着去拉,守在姜泠身边问道:“要不要叫太医?阿泠,阿泠,你怎么不说话?” “二哥,”姜泠缓缓回过神,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强笑着应道,“我没事,刚刚突然头痛难忍,现在已经好多了。” “头痛?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吧,”说着,姜堰不顾姜泠阻拦,直接吩咐道,“昌顺,去请太医。” “二哥……”姜泠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依然挡不住四面八方的冷意,前世到底是何种模样她已无法知晓,可现在……她该相信二皇兄,那是她除了父皇外,最亲近的人。 她的眼圈悄然泛红,姜堰抬手帮她轻按太阳穴,低声问道:“可好些了?” 姜泠吸了吸鼻子,扬起小脸望着他,轻声问道:“二哥,你会一直这样疼我吗?” “嗯?”姜堰一怔,看清她眼底藏着的不安,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神色复杂道,“会的。” 姜泠稍稍安心,可再看见陈高恪依旧心绪难平,太医说她是心悸之症,加上长期少眠,胸中郁结,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上书房是暂时不能去了,姜泠回了昭阳宫,没想到当晚便发了高热,昏睡不止。 太医院急匆匆的用了药,奈何直到后半夜都不见好,姜照阴着脸听着玄鸣汇报,尤其是当听到陈高恪和林景曜在姜泠面前大打出手时,脸色难看至极。 “公主是受惊了?”姜照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王太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公主近来少眠多思,身子本就不妥,今日又受了惊,引动胸中郁结,这才病倒了。” “赵武,你去。”姜照压抑着心头的怒火,脑海中还存着几分理智,大周武将稀缺,陈府和林府却长期独占风骚,几乎垄断了七成的良将,他深受制衡,根本没办法严惩。 两府子嗣相斗,他乐见其成,却不曾想竟无意中让阿泠受到了惊吓,果真是一群莽夫! 赵武应了声是便出门了,至于怎么惩罚他一向有分寸,姜照并不担心。 等到天色渐亮,姜泠的高热才渐渐退了,姜照松了一口气,但谁知不到半日的功夫,她又发了高热,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急得团团转,各种法子依次用上,仍旧反复不止。 昭阳宫陷入低迷,伺候的宫人恐慌哀恸,谁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今天已是第三日了。 夜色降临,穆衍熟稔的缠紧小腿,翻出程立的衣服换上,压着帽檐走出房门,昏暗的夜幕中,鲜少有人能看清他的脸。 “站住。”玄鸣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穆衍也知道根本躲不过他的探查,索性仰起头在黑暗中跟他对视。 玄鸣的声音依旧漠然:“公主寝殿,任何人不得擅闯。” “我知道,”穆衍重新压了压帽檐,淡淡道:“但是今夜,我值岗。” 说话间,他抬起的手迅速翻转,两枚细长的绣花针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玄鸣一一避过,第三枚淬了药的却正中手臂,他只觉得身子一软,内力迅速耗尽,狠狠地跌在地上。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他所修的穆家心法确有回春之效,不论能否帮到她,总要试试才知道。 只要有效,随她是杀是剐。 第16章 房间中很暖,灯火通明,值夜的红菱和袖香靠在外间打盹。 听程立说,从前她是不怕黑的,后来大病一场,只要没有光亮便睡不安稳,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透过榻上的纱幔,穆衍能够清晰的看到熟睡的姜泠,她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安静的躺在榻上,只露出一张精致却又憔悴的小脸。 这一幅熟悉的画面瞬间击中了穆衍的脑海,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在渐渐重合,这一刻他再也无法否认。 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接着无数画面接踵而至,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识和记忆,而脑袋也跟着剧痛起来,他越是想要搞清楚,就越是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牢牢地禁锢着。 穆衍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他不敢再去深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救治姜泠。 他所修炼的心法乃是完整版的穆家心法,传自桃花坞,修炼的内力绵长温和,具有回春之效,比之他从前修炼的残缺版不知好了多少倍……穆衍一愣,手指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之前他修炼过的穆家心法是残缺版?桃花坞又是哪儿?他怎么会突然知道这些?穆衍下意识的去想,然而只要触碰那些陌生的画面,脑袋就开始剧烈的疼痛。 穆衍收敛心神运转心法,搁着纱幔搭上了姜泠的手腕,她的手很小,漂亮的手指又细又嫩,很自然的向上弯曲着,穆衍不经意的划过,发觉她的指尖带着一片冰凉。 他的心头一紧,急迫中力道不免大了几分,感受到跳动的脉搏,穆衍本以为她会惊醒,可她却全然不知,依旧昏睡着。 穆衍紧紧地抿着嘴唇,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她的体内,他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举一动却了然在胸,仿佛早已做过了无数次。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依旧耐心的将内力输送过去,姜泠身体偏弱又不曾习武,经脉也极为脆弱,根本无法一瞬间适应与容纳他的内力。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穆衍的脸色渐渐苍白,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沁出,他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因为躺在榻上的姜泠还没有任何反应。 穆衍心底渐渐焦灼起来,他刚开始修炼完整版的心法不久,内力并不多,而今已经渐渐耗空,如若此举行不通,他再无其他办法。 外面似乎起了风,房间中的烛影摇晃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穆衍的内力耗空,一阵无力感浮上心头,原本单膝支撑 的身体陡然下沉,双腿齐齐磕在了地上。 “殿下——”穆衍低声呢喃着,眼底划过一抹自责,低哑的声音中满是愧疚,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那些尘封且无法触碰的记忆里,也许能找到救她的法子,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穆衍闭上眼,再次尝试突破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禁锢,剧痛、麻木的身体,交织着一层又一层的愧疚与绝望,像是一团火,要将他狠狠吞噬。 熟悉的场景变幻,躺在榻上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穆衍心神恍惚间,榻上的人影好像翻了个身。 “寅时了呀,”她的声音无比微弱,穆衍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打起精神正要说话,便又听她接着念叨,“今日休沐吗?怎么都听不到读书声。” 穆衍一怔,又听她委委屈屈的说道:“我也想休沐回宫,这里好黑呀。” 到最后还带着一丝哭腔。 穆衍心头剧震,记忆中熟悉的画面再次袭来,难道……难道她竟真的曾被人幽禁于暗室?她可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啊!谁能忍心这样做? 他捏紧了拳头,眼中一瞬间迸发出浓浓的杀机,不论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都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绝非一般的高热,怕是陷入了梦魇,所以昏睡不止,谁都无法叫醒。 “公主你看,”穆衍轻声道,“天亮了,皇上要接您回宫。” 躺在榻上的人影依旧了无声响,穆衍神色黯淡下来,双腿又麻又痛,可他却依旧跪在榻前,他想要看着她醒过来,可他的时间不多了,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回去。 即便天亮之后,等待他的将是皇上无尽的怒火。 打伤暗卫,私闯公主寝宫,绝不会被明昭帝宽容。穆衍静静的守在一旁,恢复的内力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体内,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捡回来的这条命,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正在这时,躺在榻上的姜泠缓缓睁开了双眼,她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好像又很短,翻来覆去的只有几个画面,在一片漆黑中根本看不清楚。 她缓了缓神,身子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就连一向冰凉的双手都带着暖意。 姜泠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去叫红菱,却发现榻前跪着一个小太监,她的脑袋空了一瞬,等到看清小太监的那张脸,顿时惊呼道:“穆衍,你什么时候去净身了?” 穆衍脸上激动的笑容瞬间崩裂,脸色通红,耳 尖也泛出了一层诱人的粉色。 “卑职……”穆衍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没有,不是……卑职……” 他是偷溜进来的,不但阴了玄鸣,还给守在房间里的两个宫女下了些药,解释?怎么看都像是图谋不轨。 穆衍突然不想死了,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卑职给玄鸣下了药,偷溜进来的,请公主责罚。” 公主心善,落在她手里总好过落在皇上手里,她的责罚……穆衍忽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脸色更红了,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被打扮成一个女人,总比丢了这条命强,他若是死了,玄鸣又怎么能护得住她? “没净身就好,”姜泠小声嘀咕一句,眼中忽而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话?” 穆衍下意识的点头,固执道:“卑职私闯殿下寝宫,请公主降罪。”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姜泠弯弯唇,她自幼体寒,手脚冰凉,今日醒来却不见丝毫凉意,定然是穆衍对她做了什么。 王太医说过他修炼的心法有回春之效,加上他现在神色疲惫,穆衍一定是把内力灌进了她的体内温养经脉,她对他的忠心毫不怀疑。 穆衍依旧有些不安,姜泠想了想,问道:“玄鸣伤得重吗?” 见他摇头否认,姜泠眼底浸满笑意,朝着他眨眨眼:“我听说昨夜昭阳宫有刺客潜入,玄鸣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只受了些轻伤,实在是厉害。”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外间昏睡的红菱和袖香,此二人又当如何解释? 姜泠眼中透着狡黠,小声道:“红菱和袖香为了保护我,被人打晕了。” “……”穆衍心虚极了。 “然后呢,是最厉害的穆衍打跑了刺客,救了姜泠。” 穆衍耳尖腾地红了,一种酥麻异样的情绪在胸膛滋生,野蛮而猖狂,肆意搅弄着他的心弦。 原来,在她眼里,他一直都不是废物。 第17章 随着姜泠的康复,昭阳宫的气氛又欢愉起来。 不出意外,姜泠把穆衍夜闯寝宫的事情压了下来,其实也无多少人知晓,除了被扎了一针的玄鸣。昏睡的红菱和袖香对此事全然不知,待醒后便急忙请罪,姜泠轻飘飘的将此事揭过。 太医院以为是用药起了效果,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虽然他们前后几次用的药都差不多,公主殿下能够痊愈,许是上天垂怜,但公主能醒来便是他们最大的平安符。 姜照再见到女儿红润漂亮的小脸,老父亲的慈爱之心软成一团,只恨不得把所有宝贝都搬进昭阳宫,珠宝、字画、绸缎……赏赐一波接着一波。 姜泠身子虚,太医院怕她再出什么意外,牢牢嘱托她好生休息切莫多思,去上书房念书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这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她都不愿意再见到陈高恪,纵然他现在只是少年模样,也足够让她作呕。 于是姜泠又回到了每日无所事事的状态,她很少再去想从前过往,满心的只有眼底下的时光,比如程立发现他缝衣服的绣花针不知怎么丢了好几根,柜子里的换洗衣服皱巴巴的好像被老鼠爬过,险些气哭了,又比如穆衍的伤恢复的不错,总共才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已能行走自如…… 每一件小事都能让她愉悦好久,那天晚上的事更是成了她跟穆衍两个人的小秘密,至于玄鸣——他只记得挨了一针,外头有点冷。 红菱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说是林府的大公子和陈大将军的大公子被父皇勒令闭门思过,却不知怎么被人发现在外头打架,还掉进了河里,这样的寒冬天气,即便很快就捞了上来,也不可避免的病了一场。 姜泠歪头想了想,前世关于林府的记忆并不多,但林府的老爷子早年带兵打仗,被封为鲁国公,而今林将军虽不及陈大将军等级高,却也不差什么,两府的纷争由来已久。 “是大公子?”姜泠眨了眨眼,问道,“之前在上书房,林二公子就打了一架,莫非林大公子是去报仇的?” “林家两位公子为孪生兄弟,心意相通也说不定。”红菱笑着应道。 姜泠唇畔噙着笑,眼神却渐渐飘向远方。武将中林、陈两家打擂台,也算是维持了比较稳定的局势,她若是擅自插手反而不妙。 也不知父皇心中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为今之计,最要紧的还是搜集证据。 “殿下,二皇 子殿下带着陈家大公子来了,说是向您赔罪。”程立小心翼翼的进来通报。 虽说二殿下跟他们公主最为亲近,可公主的高热昏睡,却是因陈大公子而起,若不是被他和林府的二公子打得狠了,他们公主又怎么会被吓到?! 二殿下进昭阳宫并无不妥,但陈大公子,他又算是什么东西?想进昭阳宫,做梦吧! 房间中静悄悄的,姜泠原本舒展的眉头骤然紧蹙,沉默片刻,说道:“父皇不是让他闭门思过吗?” “算一算,也有些日子了。”红菱眼中满是担忧,“殿下,您还在养病,若是不想见就拒了,二殿下总不会怪您的。” 不会怪她吗?姜泠半咬着嘴唇,心情有些复杂,她不想与二哥的关系有一丝裂纹,但奈何重生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总是有些小问题。 不等她做下决定,另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赶来:“殿下,太子殿下带着林大公子来了,也说是向您赔罪。” 姜泠顿时有些头大,大哥与二哥撞到一起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林景曜和陈高恪这两个死对头撞到一起,确定不会出事吗?也真是赶巧了。 “罢了,我……”姜泠正说着,外面便又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小太监的声音中还带着慌乱:“殿下,外头打起来了!林大公子和陈大公子又打起来了!” “……”姜泠神色一松,“大哥二哥呢?” 小太监:“太子殿下与二殿下并未动手。” “那就好,”姜泠嘀咕一句,唇畔当即便露了笑,“红菱你去瞧瞧,就说我睡了。” 这场架,打得正是时候。 外头战局依然混乱着,林景曜和陈高恪就像是黏在了一起,拳拳入肉,怎么都拉不开。 姜擎和姜堰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无奈,他们两人各有各的苦衷,陈高恪算是姜堰的半个挚友,而鲁国公是东宫最坚实的力量,林景曜又磨了他好久,想拒绝都没办法。 来之前说得好好的,可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刚见面就掐了起来,还说是对方先动的手。 姜擎瞧得仔细,他们明明就是一起动的手,哪分什么先后?好在阿泠没出来,否则叫她瞧见再发了高热,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别打了,住手!”姜擎见他们越打越凶残,连忙喝道:“林景曜,你给本宫住手!” 林景曜的体型强壮,对上略显削瘦的陈高恪,便显得格外凶残 ,姜擎怕他下手太重,搞得事情不好收场,多次喝止不住,便招手叫暗卫强制分开两人。 这是太子姜擎的专属暗卫。 姜堰眼睑低垂,脸上神色晦暗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明朗,说道:“大哥,阿泠身子弱现在还睡着,我们先走吧,改日再来看她。” “也好。”姜擎应道,这两个刚打过架的人,很明显不再适合让阿泠见到。 二人正要分道扬镳,大太监赵武便到了,笑眯眯的将他们请进了养心殿。 这不是巧了么?他们皇上憋了这么一阵子,正愁没地方撒火呢。 待到一行人离去,穆衍才慢吞吞的走回了昭阳宫。 旁观一切的玄鸣飞身而下,落在他的身后,掩在铁面下的眸底情绪涌动,沉声说道:“穆衍,你逾越了。” “公主不想见他们。”穆衍淡淡道。 玄鸣一顿,似乎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可你别忘了,他们也是主子……” “我只有一个主子,”穆衍紧了紧拳,目光冷淡至极,“他们什么都不是。” “你……”玄鸣罕见的犹豫起来,他与穆衍不同,皇上让他来保护公主,他要听命的除了公主更还是皇上,这一点他永远都不可能违背。 除此之外,更让他好奇的是,穆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同出于暗卫营,穆衍用暗器时使用的手法却与他截然不同,动作隐蔽,爆发力强,精准度极高,如果不是一直在盯着,他根本无法察觉是穆衍在背后搞鬼。 穆衍年纪比他小,甚至还没有通过晋级考核……玄鸣盯着他,说道:“你的手法很不一般。” 手法?穆衍稍稍一怔,这才发觉有几分不同,但他使出的时候却无比熟稔,像是早就做过无数次。 “天生的。”穆衍说道。 玄鸣:“……” 寝殿内的姜泠对此仍旧一无所知,她摩挲着刚送来的两张银色面具,眼底盛满了晶莹的笑。 “穆衍,玄鸣,快过来。”姜泠朝着窗外喊道。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家伙藏在哪儿,但只要她喊一声,总会有人现身,这种感觉让她很踏实。 穆衍至今还没有铁面,姜泠索性让人打了两副银色面具送来,将玄鸣的一并换了,她昭阳宫的暗卫,总要与别处的有些不同。 “殿下,”玄鸣望着亮的快要发光的银色面具,无奈 的提醒道,“暗卫的面具大都是黑铁制成。” 银色亮眼,根本不利于隐藏,暗卫一旦暴露自己的位置,后果不可想象。 “哦,”姜泠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漂亮的水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穆衍,声音酥软,“穆衍,你喜欢吗?” 穆衍捏紧了手中的面具,却又不敢使太大力气,生怕将它折损了。 “卑职,”穆衍的心情雀跃起来,甚至连跟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他抿抿唇,细长的眉眼微微阖上,低声说道,“卑职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既然玄鸣不喜欢,那这两个都给你好了。” 玄鸣:“……” 第18章 本该属于玄鸣的银面,就这样落在了穆衍手里。 玄鸣虽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习惯与麻木——公主殿下向来对穆衍不一般,赐下的银面虽然漂亮又精致,可他却万万不敢冒险使用。 穆衍的伤势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够行走自如,武功也恢复到了从前的八成,在昭阳宫值夜完全没问题。 玄鸣原本还想要他多休养一段时日,可穆衍却不依,极力要求当值。 他已经当了一个废物够久了。 半夜时分,玄鸣在夜色中退下,临走前看到穆衍脸上明晃晃的一片,骚气又显眼,忍不住提醒道:“你倒是不怕死,当值需万分小心,这般……莫要被人当成了靶子。” 今夜月光稍有些黯淡,但只要有一点点的光亮,就能轻易的辨认出银面的位置。 位置一旦暴露,对于暗卫来说,后果几乎致命。 穆衍轻飘飘的落在树杈上,附近的枝叶只晃了一晃便稳下来,他的身法极其灵敏轻便,像是轻拂过了一阵风,着实让玄鸣高看了两眼。 或许他的伤势的确有希望完全康复,到时候实力必然更上一层楼,玄鸣想道。 “实力足够就不会被发现,”穆衍开口说道,低哑的声音平静而自信,“即便被发现,解决就是。” 玄鸣有些发愣,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家伙哪来的自信? 穆衍抚了抚银面,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却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公主赐下的银面是最好的。” 玄·铁面·鸣:“……” 一夜无事。 第二日早上,红菱便听外头的宫人说,皇上折腾了半夜才放陈家和林家的大公子离开,临走前一人挨了十大板,就连太子和二皇子也被一同训斥了。 姜泠有些发怔,父皇为自己出气自然是极好的,他们二人在后宫大打出手,本就失了礼数,纵然是礼部尚书也不能说父皇做错了。 只是她昨日推脱了大皇兄和二皇兄的探望,又听得他们被训斥,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忍。 “先去看望二哥,”两位兄长待她都很亲近,但上次在上书房就险些连累二哥,先去看他定然能让他安心不少,姜泠想了想,又说道,“记得备一些点心,让他们多放些糖。” 二哥跟她一样,都喜欢偏甜的口味。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 的洒在身上,让人打心眼里舒服。 酥香的味道在宫路上弥漫,姜泠亲自提着刚做好的酥云卷,眼底眉梢都染了笑。等到了二皇子的住处,却发现大门紧闭,原是他一早便被康王接走了。 姜泠有些发怔,上一次来找二哥,他就是跟小皇叔出去了,这一次又是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如此亲近吗? 不知怎么,她的心底有几分不安。 康王府中,伴随着歌舞升平,叔侄二人正在用膳。 康王姜熙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传闻他精通玩乐享受,一顿饭至少要吃百两纹银,美酒佳酿更是昂贵无比。他的府邸中常年养着一群乐师、舞女,每日的歌舞都不重样。 事实也相差无几,悦耳的丝竹声不急不缓,七八个体态轻盈、容貌美艳的女子正应着起舞,好不逍遥自在。 姜堰却无心观赏,对着一桌子的佳肴丝毫没有胃口。 “没胃口?”姜熙漫不经心的举起酒杯,他生得俊美无暇,眉眼中带着一丝阴柔,身上的气势却没人敢忽略。 姜堰微微颔首,应道:“让皇叔费心了。” “无妨,你我叔侄,何须在意这些小事,”姜煕搁下透明的琉璃酒杯,抬手让人撤下饭菜,慢悠悠的说道,“昨天的事我听说了,阿堰,你心中可有不满?” 这话让姜堰一顿,昨晚他跟大哥都被父皇训斥了,要说不满倒也并无多少,只是年纪渐渐大了,想到的事会更多一些。 林景曜跟陈高恪在昭阳宫前遇到是意外吗?他们两人不合由来已久,却也没胆大妄为到不给太子和皇子脸面,怎么会突然就打了起来? 还有父皇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想让他们亲近陈府和林府。 “那便是有了,”姜煕见他久久不言,便说道,“姜擎是你的长兄,更是国之储君,根基几乎毫无动摇的可能,阿堰,于他而言,你是弟弟,更是二皇子。” 姜堰眼底泛起一丝波澜,他稍稍低头,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异样。 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血脉兄弟,可偏偏却出身于皇室。姜堰心中明白,若是大哥不忌惮他还好,真起了疑心,他毫无自保之力。 到底是年纪小啊,半点事实都听不得,姜熙哂笑一声,转而说道:“阿泠是你的妹妹,你们二人年纪虽相差无几,但她从小身体弱,人又机灵可爱,得到的宠爱多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姜堰倏 然捏紧了拳头,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正因为他们年纪相近,几乎一同长大,他才更清楚阿泠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她乖巧可爱,天生聪慧,仿佛生下来便是让人宠着的,姜堰也很喜欢她,但每次看到父皇待她那样好,心中还是会有些难过。 自幼失去母后疼爱的人,不止阿泠一个,为何父皇总是看不到他。 姜熙笑吟吟的擦着手:“阿堰,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有,但……” “皇叔你别说了,”姜堰腾地起身,“我的心中并无不满,只是有些遗憾罢了,父皇怎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我相信他。” 姜熙挑挑眉,阴柔的脸上划过一抹兴致,他的笑意不变,拍拍手,叫进来两个侍卫。 “皇叔是想说,不管你想要什么,皇叔都可以给你。”姜熙含笑说道。 姜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姜熙道:“不到十二岁,皇上不会亲赐侍卫,但你大哥和阿泠有的,皇叔也不会叫你没有,这两个人实力不俗,此后便任由你差遣——” 他摇摇头,惋惜道:“只是轻易不能入宫,到底差了些。” “已经很好了,多谢皇叔!”姜堰认真恭敬的行了礼,“小侄儿叫皇叔费心了。” 姜熙眼底含笑,他的确是费了心思,所以,千万不要辜负他才好。 姜泠在养心殿磨了好久,终于让姜照松口,允许她出宫放放风。 二皇兄与小皇叔关系亲近本并无不妥,但她心中却有些不安,小皇叔奢靡无度,纵情享乐,脾气也有几分古怪,二皇兄可千万别被他带坏了。 裹上厚厚的狐皮大髦不算,红菱又在马车上加了一层毯子,热得姜泠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一张银面很快映入眼帘,姜泠的唇畔不自觉染上几分笑,目光划过他几乎痊愈的双腿,最终落在精致的银面上,眼中亮晶晶的:“真好看。” ……是说银面?银面自然是极好看的。 穆衍耳尖红了红,掩在银面下的唇畔微微上扬。 出宫还要好一段距离,姜泠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落到了穆衍的腿上,她朝他招手,待他走近才小声问道:“穆衍,你要不要到马车上来?” 见他像是愣住了,姜泠说道:“你的腿……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可以压低之后便更显得亲近,犹如 天籁一般令人恍惚,不敢置信。 穆衍抬起头,望进她乌黑的水眸里,半晌无言。 他何德何能,竟让公主如此厚待。 第19章 在穆衍眼中,姜泠就像是云端上的仙女,她的一切命令他都会服从,从来没想过违抗。 但这一次他却犹豫了,公主厚待他,他却断然不能叫她被人抓住把柄。 一般而言,宫中主子的车驾,纵然是红菱这等极受宠信的宫女,也鲜少敢同乘,更别提像穆衍这种侍卫。 穆衍是万万不敢上去的。 姜泠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歪头想了想道:“我是说,你把面具摘了,去前面赶车,出宫后百姓众多,你要稳着些。” 她不忍心再看到他折腾伤了腿,原本是不打算叫穆衍跟出去的,只是忽而想起他打小就在暗卫营,怕是还没去过几次外面。 “是,卑职领命。”穆衍小心翼翼的摘下银面,慢吞吞将它塞进了怀里,显出鼓鼓囊囊的一块,衬得他身形越发削瘦。 姜泠若有所思的放下帘子,昭阳宫的伙食不好吗?他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瘦。 没力气怎能练好武功?姜泠忽而想起她答应父皇的条件,来年的晋级考核,穆衍必须夺头名才能留下来。 是得好好补补了。 红菱坐在她身边,手里摩挲着茶壶,神情有些恍惚,倒出的茶水都险些溢了出来。 姜泠顿了顿,突然问道:“红菱,你有多久没见过父母了?” 她记得红菱的家人就在京城脚下。 “殿下——”红菱回过神,连忙放下茶盏,脸色发白的下跪,“奴婢该死!” “不碍事的,今日刚好有空,传信去见见他们,送点东西也无妨。”姜泠轻声说道,前世是她愧对了红菱,叫她白白送死,到最后连尸骨都无人收。 红菱是母后的陪嫁丫鬟,今年已二十又五,原本早该放出宫去,只是年幼的姜泠离不得人照顾,便一直留了下来。 “殿下……”红菱眼眶微红,姜泠递过来一方帕子,“这么多年,多亏有你们照顾,昭阳宫才能无恙,母后她、她定会知晓。” 有时候姜泠也在想,如果母后尚在,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形。 母后一定会把昭阳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每天早上揪着她一起陪父皇用膳,父皇也不必日日住在养心殿,对着烛台和奏折发呆。 可母后没能陪她太久,甚至连她仅存的几幅画面都模糊了。 “穆衍,你家是京城的么?”姜泠趴在马车里的小方桌上,甜软的声音中带着 一丝好奇。 她好像从没听他谈起过。 外面的穆衍怔了怔,脑海中飞快的晃过几幅画面,他悄然垂下眼睑,声音艰涩:“卑职没有家。” 从踏入暗卫营的那天起,他的过往全都清空,只剩下一片空白。 姜泠突然一愣,手指扣紧方桌上的木纹,低下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原来他竟是孤儿,她前世将他赶走之后,穆衍他已无家可归。 “没关系的,”她说道,“以后昭阳宫,公主府,你都可以住。” 她的公主府已经在筹备了,将来给他留一套小院也不算什么大事。 “嗯。”穆衍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声音轻不可闻。 他会一直,一直守着她。 这样才不算没有家。 马车行得很稳,进了大街,姜泠耳畔已经听到了外面的热闹,她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瞧。 越往前越是繁华,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姜泠眼花缭乱,却是兴奋不已。 她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了。 “不远了,我们走着去。”姜泠开心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披着雪白的大髦在街上穿梭,行走间惊起一阵风,活像是一只落在人间的精灵。 穆衍有片刻失神,待她越走越远,才回过神迅速追了上去。 这一幕被二楼窗边饮酒的两个少年恰巧看在眼中。 陈高恪昨夜挨了十大板,虽伤势不算重,却也让他脸色苍白,暂时无法动武。 他手里捏着一杯茶,眼底划过淡淡的嘲讽,低声说道:“皇上竟舍得小公主出宫?” “阿泠想做什么,父皇也只有从着的份。”姜堰慢吞吞的饮下一杯酒,当他看到行走自如,似已完全康复的穆衍,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穆衍的伤势他亲眼看到过,这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好了?不!就算是有神医在,他的双腿怕也不能恢复如初! 姜堰心头微惊,眼前忽得浮现出那日他恨意滔天的眼神……他显然不简单! 陈高恪顺着姜堰的视线看过去,落在穆衍那张青涩却不失俊美的脸上,总觉得他似乎有几分眼熟。 “阿堰,你在看什么?”陈高恪问道。 见到姜泠这亲妹妹,他没想着第一时间跑下楼打招呼,便已经表达出他的意愿。 至少目前姜堰不想见她,是因为他在吧?陈高恪心头竟有些愉悦,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姜堰蹙眉问道:“在昭阳宫前,你确定是林景曜先出手?” “应该是他,除了他,再无旁人了。”陈高恪说道。 姜堰冷笑一声:“若是有呢?阿栓,你们去试试他的身手,小心些,别伤到其他人。” “你是说……”陈高恪很快便领悟了他的意思,眼睛一眨不咋的盯着下面。 姜堰派出去的两个人身手都不错,他们很快便接近穆衍,突然之间拨出长剑,向他刺去。 穆衍身子灵活的躲开,一掌顺势拍出,将其中一个击飞,另一个宛若地狱幽灵般缠着他,不断变幻攻击位置。 人群骚动不安,惊慌的四散开,姜泠走得太快,周围并无多少下人。 穆衍来不及思量,放弃了最好的出手时机,侧身挡在姜泠身前,望进她乌黑的水眸中,声音低哑:“公主,闭上眼。” 姜泠下意识的听从,接着又很快睁开,少年削瘦的身影牢牢的挡在她身前,躯体中不知迸发出几倍的强大力量,将纠缠的两人狠狠弹开。 正在这时,七八个穿着怪异的男子从四方凌空提剑杀来,目标正是他。 穆衍细长的眉眼中一片冷冽,转身将愣神的姜泠扣在胸前,亲自蒙上了她的眼睛,长剑离手间,他的手腕翻转,四枚微不可察的绣花针已从指尖飞射而出。 他再次握紧长剑,挽出一个剑花,反手划过其中二人的喉咙,刺入第三人的胸膛。 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狠辣至极,没有半分犹豫。 耳畔接连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周围的剑鸣渐渐消失,只余下一片寂静。 姜泠揪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松开,心中大安,偶尔泛出一丝丝骄傲。 她的暗卫自然是极好,极厉害的。 她探出头想去看周围的情形,一张稍大的银面瞬间轻扣在她的小脸上,将她的视线遮掩。 “别看,脏。” 第20章 银面上还带着他残余的体温,松松垮垮的戴在姜泠的小脸上,显得无比滑稽。 她很好奇外面到底是怎样一幅场景,但每当她想偷偷掀开银面,穆衍修长的手指就会轻轻按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索性便也放弃了。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大街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最开始的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穆衍却没去追赶。 他不确定两批人马是不是一伙,他们实力相差许多,装扮也有所不同,而死得那几个像是绿林中人,却又不是很像,至少他们的武功差得远。 闻声匆匆赶来的少年瞬间愣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穆衍,他刚才远远看到这边有人生事,谁知他刚带人赶来就已……结束了? 这才多长时间,别说是半盏茶的功夫,连四分之一刻钟都不到。 魏知煜多看了他两眼,低头扫了一眼周围的尸体,割喉、穿心、暗器……每一种死法都干脆利落,毫不犹豫,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反而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不,还要更强一些! 至少在他的认知中,他亲爹都没这等能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马车刚好追了上来,宫人们全都吓得半死,脸色惨白无比,目光紧紧的落在姜泠身上,不敢再有分毫疏忽。 宫里十岁左右的主子也只有一个,魏知煜心中思忖着,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卑职东城兵马司知事魏知煜,救驾来迟,让公主殿下受惊了。” “魏知煜?”姜泠想了想,这名字的确有些耳熟,她掀开银面,上下打量着他,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最耀眼的时候,眉宇间青涩与正气共存,都说魏家治家有方,看来并非虚言。 前世她与魏知煜有过数面之缘,他的父亲魏成泽是五城兵马司的总指挥使,与父皇关系亲近,是父皇少有的信重之人。更何谈魏家从高祖时期便执掌兵马司,精通律法、刚正不阿,历代皆是贤臣。 姜泠眉眼间染上了一层笑,轻声道:“原来是魏知事,事发突然,恐惊扰了百姓,魏知事还是早些将此事处理了为好。” “公主放心,卑职已发出信号,兵马司的人很快就到。”魏知煜拱手应下,心中到有些许惊讶,都说小公主姜泠娇弱体虚,连看人打架都能被吓出高热,如今杀戮气息尚存,她却毫无色变,举止谈吐落落大方,哪有半分娇弱之态? 亲爹说得对,宫里的传言果真十有九假,最是 信不得。 “那就好。”姜泠点点头,目光粗粗的掠过周围,魏知煜带来的小厮和几名侍卫正处理尸体,地面上血迹殷红,不知要洗多久才能褪去。 她久居深宫,很少外出,更别提会与人结怨,今日之事也着实蹊跷。 姜泠正在想着,一道身影从人群中走出,他提着一把剑,手里攥着一块黑色的料子,朝着魏知煜摇摇头,遗憾道:“跑了,没追上。” “多谢林兄,”魏知煜眼中露出几分惋惜,却也并不强求,转身道,“公主放心,此事卑职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给公主一个交代。” 姜泠没说话,视线落在那道身影上,好奇道:“林景耀?你不是……唔,怎么瞧着……” 林景曜和陈高恪昨晚各自挨了十大板,但眼前这人瞧着,却不像是挨过打的样子。 “草民林景晔,见过公主殿下。”林景晔一脸漠然,这样的场景几乎是每日必现,他早已习惯了。 怎么跟她之前见到过的林景晔不大一样?上次见到的更活泼些,莫非是大哥林景曜?怪不得上次打架落水的是大公子,原来是她记不清。 “免礼,”姜泠见附近的百姓渐渐围了过来,便说道,“那这里就交给魏知事了。” 康王府不远了,早些过去也能避免再生事端。 魏知煜道:“卑职这就派人护送公主回宫。” “不用了,康王府就在前面,我等二哥一起回去。”姜泠眼底笑容微滞,连她一个公主出来都这样危险,二皇兄的处境想必更为艰难。 “穆衍,快些过去。” 小皇叔性子风流倨傲,未必能考虑周全,况且如今二皇兄身边没有暗卫保护,一旦被盯上,恐怕会出事。 二皇兄也是该有自己的暗卫了,她得想法子帮帮他。 与此同时,酒楼中的姜堰脸色已然变了。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穆衍的身手,绝无半分想要伤害阿泠的心思,事实上,在他们提剑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等第二波来历不明的人冲上去,姜堰的脑袋已经懵了。 “怎么回事?!”姜堰捏紧了拳头,转身就要跑下楼,陈高恪连忙拉住他,低声道:“阿堰,只是试探而已,出不了什么差错,如果你现在下去,那两个人就暴露了,你也会被公主记恨,到时候皇上那边你怎么交代?” 姜堰一 顿,温润的脸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道:“你的人?” “阿堰,我只是在帮你,你放心,没有人会知道……”陈高恪低声说道,那天在昭阳宫门前的事确实蹊跷,再加上姜泠莫名其妙的一场高热,叫他在整个京都都丢了脸,他也存着几分吓一吓她的念头。 他不相信姜泠的胆子会那么小,连瞧见打架都会被吓成高热,其中许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等他开口解释,姜堰一拳抡了上去,愤怒道:“你明知道她胆子小!” 陈高恪的下巴被重击,脑袋有一瞬的空白,阿堰竟然会对他动手?他捂着下巴不敢置信的看向姜堰:“阿堰?!” 姜堰捏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阿泠是我妹妹。” “妹妹?”陈高恪咬紧了后槽牙,心中埋藏的秘密叫他憋得发疯,他揪着他的衣领,脸色狰狞而恐怖,“她不是!阿堰,我才是对你最好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你!” 姜堰冷冷的盯着他,抬手一根根将他的指头掰开,语气出奇的冷淡和漠然:“你真是疯了!” 他转身下楼,身后传来陈高恪压抑而愤怒的声音:“阿堰,别忘了,是你下的命令,我只是帮你!” 姜堰脚下一顿,快步下楼,他突然有些后怕……刚才竟是他亲自说出口的命令,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阿泠是他的妹妹啊……他们有同一个母后,同一个父皇,同一个兄长,同样的血脉和姓氏…… 他望着双手,脑海中回荡着小皇叔的话,一遍又一遍…… “擎儿是太子,国之储君……阿泠比你年纪小,皇上偏爱也人之常情……” “阿堰……你想要的小皇叔都会帮你……” “他们二人都有了暗卫,你也该有……” “阿堰,皇叔会偏疼你一些……” “……”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他甚至已经当真……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迷茫。 姜堰站在街头,突然想起阿泠在那日问过他的话。 二哥以后也会一直疼阿泠吗…… 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有些刺眼,他缓缓抬手,掩住了脸颊。 康王府前。 姜泠提着裙角跳下马车,惊得身旁的穆衍一愣,条件反射似的去扶,见她稳稳落下才倏然收回了双手 。 全程护送的魏知煜忍不住又看了他几眼,他怎么不知道公主身边竟有这样一个少年,天赋出众,武艺高强,人瞧着却有几分傻气。 况且他杀人手法那般利落,也不知练了多少回,怎么可能留在昭阳宫? 魏知煜也从小习武,奈何天赋奇差,练到如今也就捉几个小毛贼,如今又瞧见一个年纪小、天赋高的练武奇才,还是下人的模样,少不了有几分羡慕。 若是能拎回去给他当打手,不愁抓不到夜行大盗。 “魏知事,”姜泠拉长了语气,“我的侍卫好看吗?” 魏知煜下意识的应道:“挺俊的……啊不,不是,公主,卑职告辞。” 姜泠见他落荒而逃,小脸一垮,抬头看向穆衍:“你低一点。” 穆衍微微向前倾身,姜泠看她能够着了,抬手将银面扣在他的脸上。 第21章 康王府很大,里面的建筑古朴而精致,景色布置也极其精妙。 穿过长长的水上走廊,姜泠被引着进入主厅,她寻常很少出宫,纵然是出宫也极少到康王府中做客,对这里并不熟悉。 坐了约莫片刻功夫,小皇叔慢悠悠的迈着步子走来,眉眼间洋溢着慈爱的笑。 “阿泠怎么有空到皇叔这儿来?”姜熙轻笑两声,说道,“也算是稀客了。” 他随心所欲惯了,名声一片狼藉,皇兄的两个孩子对他都不亲近。 除了同样不受宠的姜堰。 姜泠起身,连忙朝着他唤了一声“皇叔”,声音又甜又软,像是冰糖融到了人的心坎里。 姜熙笑了笑,在宫里能养成这般不喑世事的软性子,也不知他那位皇兄是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但她如今仍是这般模样,真嫁了出去,皇兄可还能放心吗? 一座宅子的后院,可是会吃人的。 “皇兄舍得让你出来了?阿泠,莫不是你偷跑出来的,当心皇叔回头告你一状。”姜熙笑着说道,他的目光时而落在穆衍身上,然后又很快移开,漫不经心的啜饮着一杯茶。 姜泠没察觉他的打量,见他有意说笑,心下也放松了不少,便道:“皇叔尽管去,我可是跟父皇说过的,你若告状,也只是多费口舌罢了。” “哦?”姜熙垂眸轻笑,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指节轻叩着桌子,“你这小丫头,在宫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竟还不满意么?外面可没有宫里那么舒服,很危险。” “我才不怕呢,”姜泠弯弯唇,眉眼间满是笑意,“有穆衍在,他会保护我的,况且若是我真在外头受了委屈,父皇也定会帮我报仇。” 她眼底笑意不减,接着说道:“二哥也是如此,他要是在外头被人欺负,我和父皇也都会帮他欺负回来。” “你呀,”姜熙笑容微滞,很快便恢复如常,摇摇头道,“皇兄都快要把你宠坏了,等回头入宫,皇叔定要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小丫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性子好像也没那么软,至少他刚刚就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姜泠眼底满是无辜,小脸上的笑意比往常更为真挚。 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康王,即便他是她名义上的皇叔,这次到康王府来,除了找二哥 ,更要紧的是看看他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父皇一共只有他们三个儿女,康王至今未有子嗣,说他对二皇兄有多少舐犊之情,姜泠不怎么相信。 “皇叔,二哥呢?”姜泠眨眨眼,一脸乖巧的问道,“我在康王府逛了半天,都没有瞧见他,二哥他不在府中吗?” “他呀,”姜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眼底悄然划过一抹阴霾,漫不经心道,“阿堰出去了,你也知道,他的王府来年就要开工了。” 姜堰今年十一,来年满十二岁就可出宫开府,等过冬开春后,王府便正式开始督造。 姜泠不疑有他,可心中担忧着今日在街上被刺杀的事情,忍不住追问道:“那二哥身边可带了侍卫?” “带了,你且安心。”姜熙哂笑一声,下巴朝着外头扬了扬,“瞧,这不是回来了。” 迎面走在长廊里的正是姜堰。 姜泠松了一口气,眼中亮晶晶的,小跑着迎了上去,隔着老远便喊道:“二哥!” 望着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还有她脸上独一无二的笑容,姜堰的鼻头有些发酸。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少了情分,多了得失算计,甚至想要跟大哥一争高下。 他变得连自己都有些陌生。 “阿泠,你怎么来了?”姜堰躲避着她的视线,伸手帮她理了理大髦。 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难以启齿,他不知道阿泠会不会怪他……姜堰抿抿唇,低下头,心情有几分低落。 他不是一个好哥哥,一直都不是。 “我来找你呀,”姜泠笑意盈盈,趁机说道,“二哥你总是出宫,害我每次都找不到你。” 姜堰一愣,他出宫的次数很多吗?想起被困在东宫念书习武的大皇兄,还有眼前体弱多病的阿泠,他出宫的次数确实算很多了。 “那以后带你一起出来。”姜堰朝她笑笑,两人一起肩并肩向前走去。 姜堰比姜泠只大了一岁,个子却比她高了将近半头,他垂眸往下看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她挺翘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一上一下的扇着风,很是可爱。 “那二哥可要记住了,”她清澈的水眸中满是笑意,“若是糊弄我,我可是要告诉大皇兄的。” “嗯,我记住了。”姜堰应道。 两人说 说笑笑的踏入主厅,姜熙掸了掸衣袖,从椅子上起身:“今日天色不早了,阿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暂且在王府住下,什么时候想回宫了再回去。” 姜泠一怔,住在王府?她在昭阳宫都睡不好,到王府也未必能习惯。 不等她开口,姜熙便道:“就这么定了,我派人跟皇兄说一声,你们兄妹二人先说话,今晚咱们大吃一顿。” “多谢皇叔。”姜堰轻笑着垂眸,神色如常。 姜泠只能应下,等姜熙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揪住姜堰的衣角,小声道:“二哥,昨日我没有不想见你。” “嗯?”姜堰一顿,若有所思的望了穆衍一眼,视线停在他的银色面具上,既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复杂。 他实力很强,是他看走了眼。 姜泠决定对他如实坦白,陈高恪并不是什么好人,她希望二哥离他远着些,如果二哥执意与他相交,她也不得不小心提防着。 “我不喜欢陈高恪,二哥能不能不要跟他太亲近?”姜泠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里,希望得到如愿的答复。 姜堰没想到她说得这样直白,愣了愣,问道:“阿泠为什么不喜欢他?” “就是不喜欢,没有理由,”姜泠有些委屈,“二哥是觉得阿泠无理取闹吗?” “没有,你不喜欢,二哥就离他远一些。”姜堰想到在酒楼中发生的事,眼睑不由得垂了下来。 疯子!真是一个疯子! 得了姜照的应允,姜泠决定在王府住一晚,明日跟着二皇兄一起好好逛逛京城。 她还没机会痛痛快快的玩一回。 用过晚膳,姜泠被带进了备好的厢房,这里的各种摆设一应俱全,比她的昭阳宫丝毫不差。 姜泠今日奔波许久,身子也相当乏了,然而当她躺在榻上,却是怎么都无法入睡。 外头燃了两盏灯,房间里很亮,她闭上眼,白天发生的一切都会慢慢在脑海中浮现。 幕后主使究竟是谁?她不觉得自己会对谁有威胁。 姜泠翻来覆去的想不明白,一时也睡不着,索性翻身坐了起来。 “穆衍。”她朝着窗子喊了一声。 穆衍即刻便应了:“公主,卑职在。” 她似乎晚上总睡不□□稳,所以纵然是玄鸣想要换值,也被他拒了。公主待他恩重,他总要想办法帮帮 她才是,即便他帮不到她,守着也总能安心些。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姜泠一向甜软的声音带了些散漫。 她一向自持,纵然是睡不着也会睁眼到天亮,很少这样扰人清梦,但或许是因为他是穆衍,她才稍稍放纵了些。 穆衍毫不犹豫的应下:“是。” 然后是寂静的沉默。姜泠听到外面的北风刮过,在窗子前打了个转儿,声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姜泠想起了某种可能,眉眼弯弯,忍着笑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穆衍一瞬间绷紧了身体,脑海中阵阵空白,公主这样问是生气了吗? 他该说些什么,是天上月还是林间风,亦或是程立每天不洗脚的坏毛病……穆衍一脸茫然,暗卫营只教他们武功和技巧,从未教过他们要怎么陪主子说话。 他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都没有发现一丝可遵循的准则,更何况她是公主,暗卫营那些肮脏的事情总不能与她言说。 “穆衍,你是没听到本宫的话吗?”姜泠佯装冷冰冰的板起了小脸。 “殿下……”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哑的声音响起又停下,最后憋红了脸,硬着头皮道:“卑职,卑职不知道说什么……请公主恕罪。” 他有些沮丧,甚至还有些窘迫和难过。 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无能为力,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都无法满足。 姜泠“扑哧”一声笑了,重新躺回榻上,想了想道:“你念过书吗?” 听到房间中的笑声,穆衍悬着的心慢慢落下,连忙应道:“学过一些。” 暗卫营有安排统一的授课,只是最简单的识字写字,半旬一次,却并不怎么受重视。 穆衍微微垂眸,眼底划过一抹黯然,他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私下学了很多兵法,如今却也都用不着了。他一点点摩挲着即将康复的双腿,似有若无的酥麻让他心底稍安。 他会好好活下去,谁都不能阻止。 “学过啊,那你随便念一段好了。”姜泠也不挑,只是有些日子没听到郎朗的诵读声,的确有几分怀念。 穆衍想了想,一板一眼的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些少年的青涩以及少有的稳重,姜泠正听得入神,他却突然停住了。 外面的风 声更大了些,隐约还能听到几声闷哼,姜泠一怔,捏紧了身上的锦被,低声问道:“穆衍?” “……可与之死、”他顿了顿,像是突然间全都想起来了似的,“可与之生,而不危……” 窗外的风停了,房间中暖意融融,伴随着晦涩的孙子兵法,姜泠缓缓放松下来。 临睡前,她打定主意,明日要教他念点别的书。 第22章 康王府静悄悄的,数盏烛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摇曳,照亮了湖中心的八角亭。 亭中一道人影负手而立,透过俊美的侧脸,可以勾勒出他本人是何等的绝色,纵然他只是一个男子。 “王爷,”一道漆黑的身影迅速逼近,单膝跪在亭中,神态无比的恭敬,“都办妥了。” 姜熙漫不经心的勾勾唇,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语气是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冰冷:“看清楚了?” “是,都看清楚了,”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说道,“他出手狠辣,实力很强,不出十个回合便已结束,也的确是暗卫营的风格,身份应当无疑。” “应当?”姜熙冷笑一声,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左手按在右边的袖口处,神情淡漠,“我要的是准确答案。” 黑衣男子顿了顿,低下头驯服道:“属下无能。” “确实无能,”姜熙冷声道,“连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从暗卫营出来的人,除了玄字辈就是穆字辈,单凭一个名字全然无法确定,可穆衍表现出来的能力,却不得不让他忌惮。 在宫里养了不过两个多月,双腿便痊愈如初,伤及的经脉也恢复了七七八八,拥有这份能耐的人十年前他也见过一个。 很可惜,他宁死都不肯交出心法。 “王爷,当年穆宇修的确有一个儿子,却早已葬身火海,尸骨也能对的上。”黑衣人垂眸应道。 姜熙当然知道这些事,但烧成焦黑的尸骨都是一个模样,容貌难辨,谁也不能确定死的人究竟是谁,他冥冥中有一种直觉,或许当年的确有所疏漏。 若是真的有所疏漏,那个孩子被救下,养在了暗卫营,他的好哥哥是不是早已知道了什么? “暗卫营……呵。”姜熙眼中一片冷意。 黑衣人沉默不言,暗卫营是历代皇帝牢牢握在手中的力量,位于皇宫最深处,从年幼的暗奴开始培养,经过数十年的洗脑,绝对忠诚于皇室,想要插入棋子极其困难。 即便是能够插入棋子,也难保他们能够撑过最后的考核,传出消息来。 姜熙抬手,低声说道:“下去吧,继续追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属下告退。”黑衣人转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熙哂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抚弄起亭中的琴弦。 琴声悠扬 ,在夜色中越传越远。 姜泠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公主睡得可好?奴婢瞧着您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呢。”红菱带人来伺候她洗漱,一边帮她挽发,一边笑着说道:“昨日夜里公主可听到了声响?” “声响?”姜泠一顿,疑惑道,“什么声响,是琴声么?倒是听到有人抚琴,听着就在府中。” 小皇叔纵情享乐,夜里传出琴声也不足为奇,姜泠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红菱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呢,昨天夜里穆衍抓住了一个江洋大盗,听说兵马司缉捕了多年都没拿住,眼下啊,他正被捆在外头呢。” “江湖大盗?”姜泠怔了怔,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康王府的守卫竟然这样松懈么? 昨日他一路走来,见康王府放在明面上的岗哨便有无数,暗中的恐怕也不会少,毕竟小皇叔可是大周唯一的王爷。 除此之外,她跟二皇兄也都在王府居住,随性如康王,也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在王府中出事,否则父皇定会追究下来。 姜泠心念一转,说道:“我去看看。” 外面乱糟糟的,两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青衫男子打转,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堵上了,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显得格外狼狈。 “这就是江洋大盗?瞧着不像啊。”一个小太监嘀咕道,程立杵了杵他的胳膊,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告示,说道:“瞧瞧,怎么不像,这张脸一模一样。” “我是说他的衣服,江洋大盗怎么打扮的跟个小白脸似的,呸!”小太监一口唾沫吐到他的脸上,气得青衫男子愤怒的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奈何双腿已被绳索缚住,任他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姜泠上前两步,让人拔下堵在他嘴里的破袜子,绷着小脸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纵然他再无知,宫里的装扮他也是认识的,眼前的贵人绝不是他能招惹的,算他倒霉! “还不老实交代,公主问你话呢。”程立眼中满是凶狠,作势要上前踢他,青衫男子却冷笑一声,并不在意他的三拳两脚。 这时穆衍换了身衣服走过来,青衫男子瞳孔微缩,下意识的往后挪动着,待穆衍一脸冰冷的看过来,他吓得一个哆嗦,立刻道:“我说,我说!” “昨天我想去偷一幅古画,谁知被兵马司的人发现 了,我一路逃亡,进了这儿才甩开他们……”青衫男子下意识的又看向了穆衍,咽了咽口水,紧张道,“公主、公主明鉴啊,我绝对没有想刺杀你的念头……” 想起昨夜的折磨,青衫男子白着脸,差点儿哭出来:“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轻功好点儿的小毛贼,连只鸡都没杀过!”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魏知煜略带兴奋的声音:“果真是抓住了!” 他迫不及待的行了礼,然后一脸期待的问道:“公主,这兵马司要犯,不知是谁抓住的?” 尽管早有猜测,他还是问了出来,视线却直直的落在穆衍身上,眼中放光。 昨天刚说了他厉害,说不准能帮忙抓住江洋大盗,今儿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这贼子行窃数年,竟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他里跑。 这家伙肯定与他有缘! “是穆衍抓住的,”姜泠顿了顿,问道,“魏知事,你怎么知道这江洋大盗在这儿?” “哦,是王府的下人,一大早就来报了案,不是公主吩咐的吗?”魏知煜笑着说道,他看到穆衍愣着,便转身笑眯眯的看着他,“此事多亏这位小兄弟帮忙了,穆衍是吧?我是东城兵马司知事魏知煜……” 穆衍面无表情的看过来,魏知煜话说到半截儿愣是被噎了回去,改口道:“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去找我帮忙。” 姜泠饶有兴致的挑挑眉,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迷人又危险:“魏知事,你觉得有什么事是本宫无法解决,而你有能力解决的呢?” “……没,没有。”魏知煜脸色尴尬,讪笑道,“公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泠不听他的解释,扬起下巴,娇俏的小脸上做出威严的神态:“穆衍现在是昭阳宫的人,日后也会是公主府的人,魏知事是想挖本宫的墙脚?” 皇宫里的墙脚又岂是那么好挖的?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不是!没有!公主想多了!”心思被揭穿,魏知煜脸都红了一片,提着江洋大盗就往外走,“卑职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兵马司的人很快离去,小院里也恢复了平静,穆衍在一旁站得笔直,心中忐忑不安。 他好像又让公主不高兴了。 “穆衍,”姜泠歪歪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问道:“你觉得魏知事长得好看吗?” 穆衍脑袋有点懵,沉思片刻,总算是想起了魏知煜那张平 平无奇的脸,诚实的摇摇头,顺带坚定的补上一刀:“丑。” “丑吗?”姜泠想了想,点评道:“倒也是眉清目秀,只是没什么辨识度罢了,算不上丑。” 穆衍皱起眉头,语气坚定:“就是丑!” 姜泠无奈的妥协,眨了眨眼,笑道:“好吧,穆衍说得对,跟你比起来他确实很丑。” 她的语气中带着宠溺,像是在哄小动物似的,穆衍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四肢紧张地有些僵硬,他缩了缩手,磕磕巴巴的行了礼告辞。 姜泠眼底满是笑意,看着他同手同脚极为诡异的步伐,忍不住笑出了声。 才夸了一句就害羞成这样,真叫她开始期待以后的日子了。 她一定多夸夸他。 用过早膳,姜泠被姜堰陪着出了门,身后跟着好长一串队伍。 短短一天一夜的功夫,便有□□个刺客以及一个大盗找上门来,姜泠不得不多小心几分,她没打算在康王府长住,索性也让人赶了马车一起跟着,逛够了便直接回宫。 倒也不是她心大,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更何况她身边有玄鸣和暗卫,还有康王府的十几个侍卫跟着,再有不长眼的送上门来,也只会死路一条。 姜堰瞧她这般小心,心中酸涩难言,很不是滋味。 “阿泠,”姜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却还是说道,“不必这样紧张,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二哥也要小心,”姜泠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公主,二哥身为皇子,更应该多加小心才是,日后再出门一定要带上侍卫。” “嗯,都听阿泠的。”姜堰轻声应道。 二人边走边说,途径热闹的市集,耳畔传来郎朗的读书声,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啼哭,听着还像是个孩子。 姜泠一怔:“二哥,我们过去看看。” 第23章 这里距离市集有一段距离,却也不算偏僻,朗朗的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显而易见是一家私塾。 私塾前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对着一个小男孩拳打脚踢,小男孩被迫蜷缩在地上,哭着试图躲避他们的攻击,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如今正是寒冬,他身上仍旧只穿着一件单衣,草鞋上破着洞,露出他冻得发紫而肿胀的脚趾。 “住手!”姜泠眼底划过一抹不忍,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你们放开他!” 两个小厮停了一瞬,看到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衣着华贵漂亮,顿时吓得缩回了手,姜泠走过去想要扶起小男孩,穆衍却先一步将他提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却相当有效,只是一站起来,小男孩破旧的单衣便显得越发的窄小,露出半截发黑的脚腕。 其中一个小厮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道:“你们想干什么,他不交束脩还想来偷听夫子的课,揍他一顿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对!我们家夫子可是秀才公,将来是要当官家老爷的,你们别乱来啊!”另一个小厮也跟着说道。 在他们眼中,自家老爷已经是顶厉害的人了,等将来更进一步,他们也能在这京都挺起腰杆子来,所以在面对这些贵人时,也绝对不能输了底气。 姜堰冷笑一声,压下心头的火气,淡淡的问道:“秀才公?莫非就是他让你们来打人的?” “是又怎样?他几次三番来偷听夫子上课,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就算是告官,官老爷也不会责怪!”小厮见他们没有发怒,底气也越发的足了。 穆衍眸光微冷,提着剑鞘划在他的脖颈处,冰凉的温度吓得他脸色惨白,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姜泠将视线从小男孩身上收回来,脸色十分难看,她知晓百姓疾苦,并非人人皆可念书,可却不知竟会有如此恶劣的事情发生。 饶是她的脾气一向很好,这次也动了火气,冷声说道:“就算他没有束脩,赶走他就是了,何必要拳脚相加,置他于死地?!” 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连棉袄都穿不起,一旦受了伤,吃不起药,只有冻死一个下场。 一直以来,在姜泠的眼中,读书人总是温润守礼,进退有度,即便不能怜悯世人,也绝不会痛下杀手,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完全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想为他们,为父皇的百姓做些什么。 红菱取了一件程立的衣服披在了小男孩身上,见他额头发烫,脸上一片青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便急忙道:“公主,恐是染了风寒,您离远些。” “程立,送他去医馆。”姜泠顿了顿,目光一扫,落在不远处的一大片空地上,她怔了怔,小脸绷紧,冷声说道,“告诉你们家夫子,日后在那里会有一家书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流民乞丐,人人皆可念书。” 她赌气似的盯着他们,说道:“我姜泠有生之年,分文不取!” 里头的读书声突然停了,头发花白的夫子走出来,望见衣着不菲的姜泠与姜堰,白着脸走过来,双腿有些发抖,颤声问道:“两位贵、贵人,下人无知,您切勿怪罪……” 姜泠没想到里头的夫子年纪竟已这般大了,所有的责怪与火气渐渐消弭。 她抿抿唇,声音中带着些失落:“二哥,我们走。” 一行人转身离去,穆衍握着剑鞘,顿了顿,狠狠向后一击,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沟。 “若有下次,必不轻饶!” 他快步跟了上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若是他没有被秦朗捡回去,如今的他恐怕比刚才的小男孩强不了多少。 他也曾在街头乞讨,被年纪大的乞丐殴打,抢夺食物,险些丢了半条命。 小男孩能够遇到公主,是他的福气,公主心善,也是大周百姓的福泽。 穆衍低下头,胸口处不知怎么,突然闷闷的有些难受。 原来她只是心善么,对世间所有的可怜人都一样。 而他,只是其中之一。 医馆中,姜泠细心的听了病情,留下了一绽银子,嘱托大夫好生照顾他,穆衍从未见她对谁这般关切过。 或许有过,在他双腿残废的时候,她也会这样的关心他,让人照顾他,甚至会恼怒他对病情的隐瞒。 如果当初被带回去的人不是他……穆衍倏然捏紧了拳头,心头像是被人堵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心善,就请让她的善心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如果遇上她只是运气,那就让他的运气更好一些,不要再有那么多的可怜人……他很自私,很卑劣的想要将这份温暖独占。 穆衍低下头,脑海中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冲破禁锢,破蛹而出。 繁华的京城、凯旋的少年将军、少女脸上满满的爱意与娇羞……穆衍的心神渐渐恍惚,攥着剑鞘的手指泛着白,那个少女,是她吗? 他不信。 处理完小乞丐的事情,姜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瞥见穆衍站在门口出神,便走上前问道:“想什么呢?” 穆衍一怔,眼神慌乱的避开,迅速摇头否认:“没什么。” “阿泠,”恰在这时,姜堰捏着地契走进来,笑了笑,说道,“都办妥了,放心吧,你想做什么,二哥都会帮你。” “嗯,多谢二哥。”姜泠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姜堰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走吧,我刚才听说置物行有前朝古画出售,价高者得,去看看?” 民间流传的古画未必为真,但敢叫出价高者得,也绝不会拿一般的赝品来忽悠人,姜堰有心叫她高兴些,特意记住了这消息。 姜泠果然来了兴致,弯弯唇道:“好啊,那就去看看。” 她走出了一段,见穆衍还愣在门口,疑惑道:“穆衍,你怎么了?不用担心那孩子,有人在照顾的。” 穆衍低头应是,快步追了上去。 置物行处在最繁华的地段,距离这儿要跨过一条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姜泠进了三家点心铺子,把里面不错的点心都包了两份,大皇兄整日被关在东宫念书,有大臣们日日盯着,不敢放纵分毫,怕是会馋得不得了。 接着又去了成衣铺子、胭脂铺子……一趟下来,还未走到置物行,身后的宫人们便大包小包的提满了。 后知后觉的姜泠有点囧,轻咳两声,笑着说道:“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都买一些带回去,下次出来说不定还要过很久。” 她看向红菱,红菱连忙摇摇头,她又看向穆衍,见他仍是一副走神的模样,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底晃了晃。 穆衍猛地回过神,低头对上她乌黑漂亮的水眸,怔了怔,忽又慌乱的避开。 “你今天好奇怪,是没休息好吗?”姜泠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昨晚是穆衍值岗,又抓到了一个江洋大盗,想来是没怎么合眼,她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回去休息,拿着我的牌子,他们不会不准你入宫的。” 穆衍一怔,见她就要去摸腰间的玉佩,连忙道:“不是,我没事,公主不必担心。” “那好吧,”姜泠说道,“那穆衍你有什么想买的 东西吗?等会儿我们可就要回去了。” 穆衍抿抿唇,低声道:“没有,卑职,一切都好。”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无论让他怎样都好。 “没有吗?”姜泠歪歪头,见众人都不说话,转身看向了姜堰,“二哥,那我们进去吧。” 姜堰含笑应道:“好。” 他从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像阿泠这般能买东西。 不远处,姜泠看到一树鲜红,老翁正扛着冰糖葫芦叫卖,她眼底露出了笑,叫住他说道:“老伯,我们要……” 姜泠数了数身后的队伍,索性掏出一枚碎银子,到:“全要了。” “……”姜堰有些凌乱。 姜泠拔下一根塞给他,又拔下一根递到穆衍面前,眨眨眼,说道:“很甜的,你试试。” 穆衍下意识的接过来,手脚突然有些慌乱,他从没碰过这种东西。 “你怎么不吃?”姜泠催促道,穆衍学着她的模样咬下一颗山楂,又酸又甜的滋味从味蕾蔓延至全身,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甜吗?”姜泠问他。 穆衍点了点头,又听她说道:“那你多吃几颗,不许不高兴了。”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手里捏着剩下的冰糖葫芦,唇畔还带着一些糖渍,衬得她娇唇越发粉嫩可爱。 穆衍怔了怔,心中隐约涌出一股暖流,一点点浇灌他的全身,驱散了满身的寒意。 他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扬起,轻声道:“嗯。” 她是这样好,他又怎能不听话。 置物行没那么大,姜泠只带了红菱和穆衍进去,其他的宫女太监人手一串冰糖葫芦,提着大包小包,站在街头接受百姓的注目。 程立扛着剩下的冰糖葫芦,昂首挺胸。 这可是公主赏赐的! 置物行里早已有了很多人,姜泠被姜堰和穆衍护着挤进了内圈,距离最上面的台子只有几步之遥。 台子周围站了一圈壮汉,目光中满是凶悍,威慑着众人不敢靠近。 此时正在出售的是一个琉璃杯,它本是透明的,倒进去些许果酒之后,便显得越□□亮。 周围的人兴奋的喊出一个又一个高价,姜泠却兴致缺缺,这样的琉璃杯她有一整套,是母后留下来的。 最终琉璃杯被一个穿着富贵的商 人买走,用了足足两千两白银。下一件被摆出来的商品就是古画,台上的男子缓缓展开画卷,露出了它的真容。 姜泠怔了怔,她对字画向来敏感,前朝有名的丹青大家不说了如指掌,至少能够一眼辨认出来。可眼前这一幅,她却根本看不出究竟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 画卷中是一位女子,拥有绝世容颜,却做男儿打扮,所用笔锋粗糙平滑,重墨少彩,别有一番意境。 台上的男子道:“起价千两。” 一千两倒也不算贵,姜泠正想出价,一道声音便率先响起:“一万两。” 待看清他的面容,穆衍陡然捏紧了手中的剑鞘,手腕轻抖,刹那间寒光乍露,斜在脖颈要害处。 他的眼底闪过浓烈的杀意,指节逼得泛白,拼命的克制着不再上前。 原来在梦里,公主的心上人,是他。 第24章 长剑横在陈高恪的脖子上,纵然只露出一截寒光,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站定在原地,神态自若的看过来,唇畔的笑意似有若无:“这是何意?奇珍异宝,有缘人皆可得知,莫非置物行突然改了规矩?”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台上的男子尚未来得及反应,待他回过神后,一记眼神,周围的壮汉便气势汹汹的围了上去。 置物行立足京城数百年,还从未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同样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依靠的大树,究竟是哪一家权贵。 壮汉们看向他们的眼神格外不善,姜泠微微抬眸,瞥见横在陈高恪脖子上的那把剑后,她的眼底掠过一抹纵容的笑意。 穆衍果真最是懂她心意。 “穆衍,把剑收好,别吓到了百姓。”姜泠随意说了一声,也不管穆衍到底有没有收起剑,便慢悠悠的转过身去。 穆衍冰冷的目光丝毫没有收敛,按在剑鞘上的指节泛着青白,他多想干脆的了结掉陈高恪,这样梦里的一切都不会有发生的机会,但他同样清楚,这样会给公主带来多大的麻烦。 陈家掌控兵权多年,与各方关系错综复杂,牵扯极深,就连明昭帝都不敢轻易插手,更别提区区一个了无实权的公主。 脑海中出现的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一张张面孔不断重合,让穆衍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掌心稍稍用力,露出一半的长剑乖巧的钻回了剑鞘,穆衍眸中一片冷然,站定在姜泠身侧。 “二哥。”姜泠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扯着姜堰的衣角,漂亮的眸子像是泛起了朦胧的雾气,格外惹人怜惜。 她愿意相信二皇兄,却对跟陈高恪一切有关的人或事不得不加倍小心,换句话来说,她宁愿相信前世种种,都是因她识人不清,真心错付,也不愿知晓背后有最亲近的人冷眼旁观,推波助澜。 姜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露出一个安抚又温柔的笑:“只要你喜欢的,二哥都给你买来。” “两万两白银。”姜堰漠然道。 陈高恪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的身体瞬间不由自主的绷直,僵硬,哪怕刚刚剑横在脖子上,生死之间都没这般紧张。 他有些看不懂了,看不懂姜堰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尤其是在他进入上书房念 书后,与姜堰的来往越来越多,其间从未发生过争吵,只除了昨天那件事。 别说是试探一个侍卫的身手,就算是直接将他杀了,皇上也不会降罪于陈家,更不会责罚姜堰,至于险些伤了姜泠,那也只是险些,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事实。 更何况,姜泠只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于他的未来毫无助益! 如果姜堰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完全可以向姜泠赔罪,得到她的谅解,但陈高恪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思的跑过来,姜堰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二殿下与公主真是好兴致,”陈高恪遮掩住眼底的波澜,笑着走到姜堰身旁,“早就听闻公主聪慧,尤擅丹青,不知这幅画,公主以为如何?” 陈高恪生得并不算丑,却也算不上俊美,但他略带英气的面孔却总是给人一种欺骗性,让人觉得他很可靠。 姜泠侧头瞥了他一眼,理直气壮的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她生得漂亮,一双乌黑的水眸澄澈又干净,神色无辜至极,纵然是言语间并不客气,也让人丝毫讨厌不起来。 穆衍眼底瞬间变得柔和,一颗激荡不安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些,至少在眼下,公主最讨厌的人就是陈高恪。 像是突然间涌出了最坚定的道理,穆衍上前一步,距离姜泠更近了些,牢牢的将她护在身侧,挡住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大周如今只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不是久居深宫便是少有传闻,京城百姓难得一见,乍然听到公主与殿下的称谓,难免好奇。 陈高恪被当众拂了面子,心头又恼又怒,又见姜堰没有丝毫动容,憋着火说道:“家父陈澜在朝中任大将军一职。” 姜泠稍一点头算是应了,目光依旧落在古画上,她总觉得这幅画有几分熟悉,此时姜堰已出到了两万两白银,四下再无任何声音。 对于一幅字画而言,纵然出自名家,价格也足够高昂。姜堰身为皇子,能拿出的现银也只有这些,其他的御赐或是宫廷之物,即便再贵重也不能出售。 他看着姜泠认真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难掩的愧疚,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 “四万两!” 陈高恪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姜堰,掩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拳捏紧,眼中情绪复杂,有期待有紧张也有兴奋。 这次他总会看到他了吧?两万两白银已经差不多是姜堰 能拿出来的极致,一个未曾开府的皇子,绝不可能有更多。 只要他开口,银子也好,字画也罢,他陈高恪都可以双手奉上。 但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发生,姜堰听到他的话怔了怔,接着摸出了腰牌,‘哐’的一声丢在了桌子上。 “五万两。” 陈高恪气的发抖,眼底喷涌着怒火,只为了这样一幅画,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妹妹,他竟宁愿倾尽所有吗?他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二殿下,置物行从不以物易物,更没有抵押这一说,若是没有足够的现银,交易不会成立,”陈高恪捏紧了拳头,脸上却带着轻笑,随后看向姜泠的眼神越发柔和,“高恪此举倒是让二殿下和公主误会了。” “自上次在上书房惊扰公主后,高恪便一直心怀歉意,听闻公主喜好字画,特意要将这幅画献于公主,二殿下就切莫与高恪计较了。” 他这番话算得上诚挚,脸上也挂着笑容,任谁看来都是一个诚心赔罪的君子,可落在穆衍眼中,却是十足的做作恶心。 若是他有银子……穆衍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荷包,瘪瘪的只有一绽,还是上次姜泠生辰的赏赐。 穆衍有点失落,抬眸看向男子手中的画,只一眼他便愣住了。 这幅画他小时候见过,是父亲藏在密室中最见不得人的东西,也是他们穆家由来的根基,但它不应该随着穆府一起毁去了吗?穆衍微微蹙眉,稍一犹豫,凑在姜泠耳畔低语几声。 画中女子是秘密更是大祸,这世间除了大周皇室,谁都不能触碰。 “不必,区区五万两罢了,”姜堰犹豫一瞬,抬手道:“昌顺,去康王府取银子。” “二哥,不必了。”姜泠把他的腰牌收好,唇畔噙着一抹浅笑,她慢吞吞的拽下腰间的龙纹玉佩,说道,“父皇将他的玉佩交由我保管,不知掌柜的以为,这枚玉佩价值几何?” 在场的人几乎全都愣住了,站在台上的男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脸色惨白。 二皇子的身份已证明无虞,那他身边这位是谁已不用去猜,至于她手中的玉佩价值几何……谁又敢擅自估价?那可代表着皇上,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公主殿下说笑了,”男子擦去额头的冷汗,笑得有些勉强,“此乃,无价之宝,凡人不可估量。” “阿泠,莫要胡闹!”姜堰皱起眉头,父皇纵 然对阿泠十分宠爱,却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帝王,他的心意无人能够揣摩。 姜泠眨了眨大眼睛,笑眯眯道:“二哥放心。” “陈大公子以为呢?”姜泠笑着望去,陈高恪顿时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无价之宝,代表着皇上。” “既知道,你们又怎敢公然贩卖谋逆重臣嘉和公主的画像?”姜泠眼底掠过一抹冷色,怪不得她觉得那幅画很熟悉,她的确是见过,见过画中那位女子。 大周立朝之处,前朝余孽肆虐横行,为首的便是大齐的最后一位公主,封号嘉和,她曾多次女扮男装,联络旧部,掀起一场又一场的波澜。光阴已过百年,大齐渐渐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已少有人再去追溯她的事迹,只有大周皇室还残留着几幅画像。 “草民冤枉啊,公主殿下,这……这……实属冤枉,草民一无所知啊……”男子焦急的辩解道,这一刻,纵然是身后有权贵可傍,他也绝不敢狡辩。 大周统治数百年,乃是民生祥和的太平盛世,前朝余孽已渐渐清缴干净,却始终是一个大忌。 陈高恪一怔,问道:“公主所言,恕高恪不敢苟同,嘉和早已逝去百年,相貌如何今人已不得知……” “你是在质疑本宫?”姜泠难得冷下俏脸,“不说宫里史籍如云,几幅图还是有的,单说画中小印的字样,正是大齐皇室的惯用字体,’嘉和‘二字。” 有一个老翁越过壮汉上前观摩,看到下方的小印便忍不住惊叹道:“可不是,公主说得对,这的确是大齐皇室的惯用字体,现已很少见了,公主竟然知道?” “你没听说过吗?咱们公主天生聪慧,尤善丹青,此名不虚啊!” “是啊,置物行也太害人了吧,这东西也敢卖?” 听着耳畔各种议论,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震惊,她说的竟全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若是姜泠从刚开始就将这幅画认了出来,为何要等到现在才说?还是……他的目光陡然转向了穆衍,眼底一片阴沉。 是他?只有他跟姜泠说过话。 结果如何姜泠已不在意,父皇其实对这些看得并不重,前朝余孽纵然尚存,也根本搅不起风浪,只要置物行及时处理掉这幅画,也不会惹来大祸。 一行人走出了置物行,等到了外面,姜堰才堪堪回过神,眼中难掩惊讶:“阿泠,你怎么会……” “不是我,是 穆衍啦,”姜泠笑得眉眼弯弯,仰头打量着他,越看越是满意,“穆衍今天可是我的大功臣,我可要好好赏赐。” 金银财宝太过俗气,穆衍一定不喜欢,面具宝剑他也已有了……姜泠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到最后索性大手一挥,霸气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穆衍眼底一片柔和,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抿出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容:“能帮到公主就好。” 姜泠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穆衍,是她眼花了吗?她竟然看到穆衍这块铁疙瘩笑了,还笑得特别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 “那我先给你记着,等回头一起赏。”姜泠紧了紧小手,打定主意回头找机会捏一捏他的脸,看看是不是跟她的一样软。 姜堰看着她脸上只有笑,没有半分想追究的意思,脑袋止不住隐隐作痛。 穆衍一个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奴,怎么会了解字画,还知道前朝公主……她这傻妹妹竟丝毫不怀疑吗? 第25章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姜泠站在穆衍身侧,仰起头,小脸上满是甜软的笑容。 姜堰越看越是气恼,他才是阿泠最亲近的二哥,穆衍只是区区一个暗卫,哪里值得阿泠对他笑? 更何况穆衍此人凶煞难挡,身份更是来历不明,说是从暗卫营养出的暗奴,却能认出前朝古画,这其中定然有诡异之处。 阿泠心思无瑕,对旁人没有戒心,万一引狼入室那就糟糕了。 姜堰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忍不住走上前,把阿泠拉到自己身边,沉着脸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二哥?”姜泠一愣,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她仍是一脸懵懂,姜堰冷哼一声,抬眸与穆衍对视:“你若是出自暗卫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了解这些,更不可能知道前朝公主……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穆衍,她确实没想过穆衍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也从没怀疑过他的话是真是假,她仿佛下意识的觉得,穆衍永远都不会骗她。 什么时候她竟这样信任他了?姜泠眼底有着一丝茫然。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姜堰的语气越发冷厉,长期身处高位的气势也完全迸发出来,周围跟随的宫人全都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言语,唯有穆衍依旧无动于衷。 他的确没有一丝触动,即便姜堰是大周最为尊贵的皇子。 穆衍轻轻的看向姜泠,他更在意的是她的看法,被掩藏起来的身份有着太多尘埃,一旦说出,非但他难以保全,甚至会连累秦朗。 “二哥,”姜泠扯了扯姜堰的袖子,小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我相信穆衍是不会害我的,我知道他。” 姜堰深吸一口气,冷眼瞥过穆衍:“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个明白!” 从见穆衍的第一眼起,姜堰就记住了他,那一个带着汹涌恨意的眼神至今留在他的脑海中,他自问未曾害过人,更不曾接触过暗卫营,又怎么会被人如此记恨? 如今又发现穆衍身上带着许多秘密,他不得不多顾虑几分,谁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带着怎样的目的入了昭阳宫,姜泠可以全然信任他,他却不能。 穆衍眼睑低垂,低声说道:“公主,这幅画是秦……师父曾清缴过的证物,卑职见过,也听师父提起过这幅画的来历,所以才能识得。” 秦朗是暗卫营的教头,负责事务繁多且机密,只有皇上一人能够过问,算是彻底掐断了线索。穆衍闭了闭眼,若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绝不会欺瞒于她,可他不敢冒险。 不敢冒险连累秦朗,更不敢冒险被驱逐出昭阳宫。 穆衍的神色越发复杂:“后来听说这幅画在一场大火中毁去,没想到却流落在此。” 寥寥几句,却已将所有线索堵死,甚至连想要探寻说辞真假的余地都没有,姜堰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对他的话有九分不信,一分怀疑。 他绝无可能插手暗卫营事务,就无法辨认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秦教头吗?”姜泠却是信了,眉眼弯弯的说道,“父皇信重秦教头,想来不会有假,只是穆衍,你可要勤于习武,多找他学些东西,别忘了,明年你还要参加晋级考核呢。” 要从晋级考核中夺冠颇为不易,姜泠将此事暂且放在心上,等回头一定要想个好法子帮他。 “时间不早了,二哥,我们回去吧?”姜泠问道。 姜堰生平第一次因为姜泠的性子头疼起来,从前不觉得她这样有哪里不妥,但眼下穆衍随便扯一个谎言她就信了,真不怕哪天被他卖了? 如果穆衍的武功差一些就罢了,以昨日在街上的试探,他绝非表面那样简单,天赋惊人,深不可测。 一旦他生出任何一丝的反心,或是杂念,姜泠全然没有办法抵抗。 “希望你说的句句属实,否则——”姜堰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任凭阿泠牵着袖子向前走去。 正在这时,身后的置物行起了骚乱,陈高恪快步跟了上来,穆衍下意识的挡在他的身前,以剑鞘相抵,阻止了他的靠近,陈高恪却并未停下,侧过剑鞘继续向前,穆衍斜手一挡,再次将他拦住,露出的半截长剑寒光逼人。 陈高恪冷笑一声,骂道:“滚开!” 穆衍挡在他身前丝毫不动,即将出鞘的利剑贴在他的胸前,陈高恪捏起他的手腕,想要挪开,可无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无法移动分毫。 陈高恪心底暗惊,咬牙发狠了向前一撞,利剑‘嗤啦’一声划破他的衣衫,力道却被及时挪开,连半分皮肉都未伤及。 这份对内劲的掌控,着实深不可测……以他区区十三岁的年纪,怎么可能?! “公主殿下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的吗?”陈高恪脸色发青,他知道此 时不该对姜泠迁怒,但姜堰的行为着实反常,让他心底泛出了担忧。 他必须找机会跟他说清楚,姜堰外表温柔内心却十分刚硬,此事拖得越久反而越糟糕,那代表着他已下定了决心。 “我管教的不好吗?”姜泠饶有兴致的旁观着,并没有阻止穆衍的意思,陈高恪眼底掠过一抹薄怒,冷声道:“纵容侍卫当街伤人,敢问公主殿下,这也算是管教的好吗?” 姜泠理直气壮道:“那要看伤的是谁了,陈大公子你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我的侍卫有所误会也很正常,更何况他很有分寸,未曾伤到你分毫,倒是陈大公子你慌慌忙忙的撞上来,又有何事?” 在没有得到父皇的应允之前,她绝不会擅自与陈高恪反目,但倘若是他先挑衅,那就怪不得她了。 “是吗?”陈高恪冷笑一声,目光直直的落在姜堰脸上,似乎要将他的情绪看透,“二殿下也是这样想的?” 姜堰眼睑低垂,双手负在背后,漫不经心的捻动发梢:“陈公子有何事?”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彬彬有礼,温润清朗,却再也没唤他一声阿恪,陈高恪眼底怒火涌动,忍了又忍,顾忌到大庭广众,只能说道:“当日二殿下带我入宫向公主赔罪,你可知是谁暗算于我?” 姜堰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从昨日见穆衍出手,他就知道那天在宫门的事绝不简单。 即便如此,现在说来也毫无意义。 陈高恪捏紧了双拳,顾不得衣服被割破,上前逼近一步道:“正是这侍卫出手算计,才使我和林景曜相斗,连累你被皇上训斥!” 他看得出来,穆衍最听姜泠的话,那日之事必有她的手笔,他不信姜堰一点儿都不在意,所谓的兄妹情深,只是一个他虚构的假象罢了。 “想来公主殿下早已知晓此事,高恪愚钝,想问一个缘由。”陈高恪看向姜泠,眼中没有半分退让。 “缘由?”姜泠笑了笑,目光移向穆衍,稍稍一顿,说道,“不提陈大公子此话并无实证,空口白牙的诬陷,更是意图挑拨我与二哥的关系,我只问一件事——” “就算有人暗中算计,难道陈大公子连一点儿克制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宫中规矩甚多,陈大公子已不是第一次入宫,大打出手扰乱宫规是什么下场,想来你早也知道。” 姜泠的笑容越发浓郁,眸光点点,转而问道:“既然知道,陈大公子又为何出手?藐视皇权么?原来陈 大公子心中竟是这样想的。” “你!”陈高恪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他从不知道姜泠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巧言善辩,恨不得直接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给他,此事他若是再纠缠下去,绝讨不到半分好处。 念及此,陈高恪迅速冷静下来,胸中怒意渐消,目光在姜堰身上停留一瞬,说道:“公主误会了,是高恪鲁莽,未看清事实,绝无半分不敬。” 他的心中仍有不甘,却不敢再多说,姜泠并非他想象中那样不喑世事,强行辩解反而会让姜堰心生恶感。 姜堰依旧安静的站在一侧,眉眼柔和,不起波澜,陈高恪深深的看了一眼,低声道:“二殿下,公主,高恪还有事,先行告辞。” 待他走远,姜泠才皱起眉头,略带担忧的看向姜堰。 “二哥,我绝不是故意不想见你,”姜泠咬咬唇,低下头说道,“我只是不想见他,没想到却连累你被父皇训斥,对不起二哥……” “阿泠,”姜堰摇摇头,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道歉。” 穆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淡淡道:“他说的没错,但却是我擅作主张,公主丝毫不知,二殿下若想出气,找我便是。” 他能看出姜泠很在意姜堰,纵然心底再不喜他,却也不愿看她为难。 “穆衍你住口!”姜泠喝道,小脸气得发白,“你又不听话是不是?!” 二哥最不喜欢穆衍,他这样承认只会惹来责罚与怪罪,甚至更多的厌恶,可她私心里却并不想他被二哥责罚。 穆衍是她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要责罚也只能她亲自来。 姜堰心下无奈,瞧着穆衍低下头不敢说话,总算是对姜泠的脾气有了新的认识,谁说她性子软没脾气,把一个如此凶煞的暗卫两句话吓成这样,也算是一份实打实的能耐。 “罢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姜堰叹道,“但是阿泠,该责罚的还是要责罚,擅作主张是大忌。” “我知道的二哥,”姜泠朝他扬了扬小拳头,气势汹汹的瞪了穆衍一眼,“不听话,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穆衍想起她说过的话,顿时慌了。 第26章 天色渐渐晚了,一行人也踏上了回宫的路。 马车尚未行到一半,一队骑兵便奔涌而至,停在驾前。 领头的骑兵翻身下马,利落的跪在车驾前:“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护送公主、二殿下回宫,请两位殿下移驾。” “父皇?”姜泠稍稍一顿,却并未太过惊讶,京城本就不大,又有五城兵马司日夜巡逻,父皇对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更何况,昨日她在街上被刺杀,更是直接撞入了魏知煜的手中,父皇也必定知晓了。 “这样也好,”姜泠笑得眯了眼,弯弯唇道,“二哥,你说等回去之后,大哥会不会气得跳脚,咱们可在外头玩了足足两日呢。” 姜堰轻笑两声,眼底却涌动着一丝说不明的情绪,有时候是对是错就在一念之间,他根本没想到昨日的一念之差,竟会牵动这样大的波澜。 阿泠若是知道了这一切,会怪他吗?姜堰不敢想。 “阿泠,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二哥并非你想的那样好,”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自嘲,“或许还做过险些伤害你的事,你会原谅二哥吗?” 他没敢抬头,或许是怕姜泠看到他眼底的愧疚,又或者是怕自己看到姜泠眼底的失望,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 “二哥怎么突然这么问?”姜泠把头向后靠了靠,依着马车上的软垫,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二哥觉得呢?如果有朝一日我做了对不起二哥的事,二哥会原谅阿泠吗?” 姜堰一怔,笑着点头应道:“会的。” “那就是了,二哥,我也会原谅你的,”姜泠舒服的眯起眼,唇畔挂着浅笑,“我愿意相信二哥。” 那样肯定的语气,毫不犹豫的信任,叫姜堰收紧了掌心,眸底划过一抹黯然。 他从未给过任何人全部的信任,父皇、大皇兄、小皇叔、陈高恪……就连最亲近的内侍昌顺,他都不曾卸下防备,似乎从一出生,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很小的时候嬷嬷就教育他,不要太跟大皇兄接近,更不要去动他的任何东西,不得忤逆皇上,更不能对皇上有丝毫不敬,要照顾阿泠,宠她疼她,绝不能欺她分毫——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他来到这世上有什么用? 唯一待他特殊的便是小皇叔,他不喜欢皇兄和阿泠,只喜欢他,可后来他却发现这份喜欢之下,或许还藏着其他的东 西,他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这份特殊的爱护,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和分寸。 君臣父子、手足至亲,到了他这儿却根本剩不下多少深厚的情谊,只有这一个妹妹,对他从无设防。 若是最疼他的母后还活着,或许不会至此。 姜堰心头发酸,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终是没能看着他长大,开府娶妃。 回到宫中天色已晚,姜照见两个孩子带着整整一辆马车的包裹回来,姜泠脸上虽有倦色,却难掩兴奋,哪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 姜照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听闻姜泠要在康王府住一晚,他这颗心便一直吊着,如今瞧见她才安定下来,谁知这小没良心的,竟然半点都不牵挂他。 “没事就好,赵武,传膳,”姜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也留下一起吧。” 饶是对他们的行踪已了然于胸,姜照还是愿意听她叽叽喳喳的说一说,仿佛几句话就能褪去他一天的疲乏。 姜泠捡了几件趣事说给他听,到了最后没忍住提起想要办一家书院的念头。 “父皇,儿臣势单力薄,断不能改变格局,却也想为大周的百姓做些什么,”姜泠小心翼翼的保证道,“不管此事办得如何,儿臣绝不向您讨银子,更不会给您抹黑,不过……” 姜照接过帕子擦擦嘴,斜她一眼,问道:“不过什么?” 姜泠嘿嘿一笑,弯弯的眉眼中满是讨好:“儿臣想借您的大学士用用,每月抽出几日过去讲学,叫那些满身铜臭味的书生瞧瞧什么叫高风亮节。” “大学士么……”姜照顿了顿,抬眸看向姜泠,“你有中意的人选?” “儿臣瞧着李鸿薪李大学士就很好,二哥,是不是?”姜泠朝着姜堰眨眼睛,倘若真让李鸿薪去了,二哥每旬又能多出一天休沐。 姜堰唇畔染了笑意,点头应道:“老师的确很好,只教上书房的几人,确实有些可惜。” “随你,只要你能说服他,父皇绝不会阻拦。”姜照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可是听说阿泠在街头把陈家那小子说的哑口无言,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扣上去,毫不手软,他倒是有些期待了。 阿泠的成长出乎他的意料,如今还想着办一家书院,书院又岂是那么好办的?其中牵扯到几大世家的利益,十分难缠,不过若此事放在阿泠身上,倒也并非没有可能。 沈家立足西南多年,根基却是在京都,阿泠 身后有他和沈家撑腰,未必不能闯出一条新路来。 “多谢父皇,”姜泠顿时高兴了,“儿臣一定把书院办好,让京城想要念书的百姓都能念得起书。” 姜堰轻笑着颔首,目光柔和下来:“若有什么难事就去找太子帮忙,他是兄长,手底下也有许多闲人,你们三人也理应相互扶持,想来皇后也希望如此。”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姜堰,旋即收回视线,起身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日后再出宫,记得带上今日的骑兵。” 五城兵马司已经追查到了线索,但阿泠没问,姜照便也没开口,她若真的问起来,他反而不好解释。 姜照沉沉的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夜空,神色格外复杂。 先皇教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却从未有人教他怎样做一个好兄长、好父亲,他子嗣不多,也不希望太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孤独的帝王。 昭阳宫,姜泠刚走进房间,一只雪白的小团子便冲了上来。 她摊开掌心,稍稍弯腰,小雪狐便跃上她的掌心,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望着她,它很少鸣叫,极其乖巧,更多的时候只是跑过来蹭蹭她的衣角,翻起肚皮陪她玩。 姜泠将它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帮它顺毛,小雪狐舒服的眯起眼睛享受,乖得不像话。 “穆衍呢?”姜泠抬眸问身旁的红菱,她好像自从回来后便没看到过他。 她已经在养心殿用过膳,宫女太监却没这等待遇,只能等晚些时候才能去吃些东西。 红菱一怔,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在她的印象中,穆衍总是守在公主身边,纵然是深夜唤一声,也能听到他的回应,今儿是怎么了? 红菱道:“奴婢这就叫人去问问。” “不必了,”姜泠抱着小白,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我亲自去看看。” 昭阳宫内外皆是灯火通明,穆衍和玄鸣的房间被单独挪了出去,姜泠远远地看着好像有人影晃动,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们之间还有账没算呢,绝不能叫他这样糊弄过去。 还未走到门口,姜泠便听到里面有些许响动,她眉头微蹙,快步推开了门。 房间里蔓延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穆衍略带慌乱的站起来,刚刚整理好的衣袍有些凌乱,他的手按在腰带上,换下的棉布还没来得及清理,散乱的堆在 一旁。 穆衍低下头,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本就低哑的声音又降了几分:“公主,您怎么来了?” “你在换药啊?”姜泠轻咳两声,掩饰住生出的那一点儿不好意思,揉着怀里的小白说道,“我就是随便过来看看,听到你屋子里有动静……嗯……天色晚了……” 她说话的顺序有些乱,眼神也四处乱瞟着,身为昭阳宫唯一的主子,她还是头一次撞上这种事。 姜泠有点儿心虚,不知所措的抚弄着怀里的小白,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他的腿伤早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王太医不放心,嘱托他多用一段日子的药温养着,这件事由公主一手操办,她绝不会不清楚。 穆衍细长的眉眼中染上笑意,唇畔向上勾出一抹弧度,声音低沉:“谢公主挂念,卑职已好多了。” “那就好。”姜泠抬起头,正瞧见他脸上尚未褪去的笑意,顿时有些心痒,连怀里的小白仿佛都变得索然无味。 穆衍笑起来怪好看的,姜泠再次感叹道,她见周围没外人,索性也不忍了,笑眯眯的朝他招招手:“穆衍,你过来。” 她的笑容又甜又软,带着些属于少女的狡黠可爱,十分具有迷惑性。 穆衍不疑有他,很快站在了姜泠面前,却听她又说道:“你低一点,我够不着。” 够不着……公主想做什么?只是一瞬的犹豫,穆衍便单膝着地,足足比她还矮了一头。 他的眉眼细长,原本的冷峻已悄然褪去,只剩下一片温润,瞧着格外顺眼,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问道:“穆衍,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穆衍下意识的应了,等回过神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时候,顾不得害羞,姜泠的两只小手已经贴了上来。 她的手掌很小,软软的,带着一丝凉意,穆衍只怔愣一瞬,那只小手就离开了,他抬眸看到姜泠眼中毫不掩饰的失望:“怎么有点硬……”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难道别人的脸都是软的? 望着姜泠离开的背影,穆衍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决定晚上偷偷去捏一把玄鸣的脸。 姜泠抱着小白回到了寝殿,小脸上满是深沉……她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第27章 夜色沉沉,浓雾将月色和灯光笼罩,透出几分朦胧。 今日是穆衍值夜,彻骨的寒意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些湿气的微风拂过,烛台摇曳生光。 他躲在最偏僻的角落,这里虽冷了些,却距离姜泠的寝殿很近,在最寂静的深夜,几乎能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一旦有什么意外,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冰冷的长剑斜在腰间,长夜漫漫,总有几分孤寂,但穆衍却早已习惯了。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银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每一寸纹路,上面还带有他残存的体温,在冬夜中显得那样不同。 穆衍很少戴银面,即便这是公主赐下来的,并非不习惯,只是不愿。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份不情愿到底是为何,他不就是一个暗卫么?他的职责本应如此,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去改变什么。 但他想让她看到,不止这一张银面,还有他的脸。 穆衍微微垂眸,手指漫不经心的摩挲着银面,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她弯弯的眉眼、灿烂的笑容,以及时而亮晶晶的漂亮水眸,好像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总也看不够。 他想守护这份独一无二的美好,竭尽他的毕生所能。 平地忽而卷起一阵冷风,穆衍眸光微寒,提剑逼上,朦胧的夜幕中,一道人影负手而立,全然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穆衍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低声唤道:“秦叔,你怎么来了?” “腿都好了?”秦朗掩在铁面下的眸中划过一抹震惊,即便早就听说他的双腿已即将痊愈,可亲眼看到却又是另一番体验。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穆衍的伤有多重,他本早已不抱希望,找机会将他带出宫去,做一个无所能的平凡人也好,谁知这才短短不到三个月的功夫,他已能够行走自如,乃至于当街杀人。 即便是他亲自寻回的千年莲心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也绝没有如此显著的功效,秦朗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心中顿时掀起了万丈波涛。 难道竟然是穆家心法? 穆衍丝毫不觉,颔首道:“已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完全康复。” 他的声音不自觉放低了许多,公主夜里睡得极轻,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再难入睡。 秦朗彻底松了一口气,唇畔含笑,问道:“你从哪儿得到的心法?” 穆衍一怔,正好奇他如何得知,便听他说道:“穆家心法传自于桃花坞,拥有回春之效,而你之前修炼的心法却有残缺,绝不可能有这种效果。” “的确如此,”穆衍眼睑低垂,轻声说道,“但秦叔,这份心法并非我从他人手中所得,而是仿佛就存在我的脑海中一样,我没办法解释……” 他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秦朗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可那些诡异却又无比真实的记忆,仿佛真切的在另一个时空发生过。 他不敢冒险说出,毕竟那些记忆太过于匪夷所思,若非是因为同样的姜泠,他绝不会轻易相信。 “也许是你幼年的记忆,你父亲也曾得到过这份心法,或许他……”秦朗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眉头紧蹙,低声说道,“你要小心了,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必将引来无数窥伺。” 当年穆家惨剧未必没有这本心法的缘故,但秦朗却不敢明说。 穆衍点点头,应道:“已经有了,在康王府那晚,有人故意试探我的身手。” 秦朗眼中露出一抹惊讶,忽而笑道:“不错,成长得很快,若是你现在再去兵营,我也能放心些,怎么样,还想去吗?” 他知道穆衍心中一直有一份执念,想要上战场立军功,有朝一日洗清穆家冤屈,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大周的兵马几乎被陈家与林家垄断,想要以暗卫营为踏板入伍,简直异想天开。 上次穆衍断掉的双腿就是最惨痛的教训。 “秦叔,”穆衍低下头,沉默良久,眼中泛出点点温柔,“我想留下来,穆家的冤屈,会有其他法子的。” 秦朗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这跟他印象中的穆衍全然不同,他摇摇头,轻声问道:“一辈子做一个暗卫,守着的还是一位公主,你甘心吗?” 甘心吗?他不知道。 至少如今,他只想留在她身边。 逛了一天的京城,姜泠昨夜睡得很沉,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红菱带着人伺候她洗漱,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姜擎清朗而响亮的声音:“阿泠,你总算是醒了,可让大哥我好等。” 姜泠怔了怔,顾不得尚未梳好的发髻,起身迎着出门,却被姜擎一把抵住,重新塞回了房间里。 “外头冷,你身子又弱,谁叫你出去的?”姜擎瞪她一眼,明朗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姜泠笑嘻 嘻的凑上去,眨眨眼:“是大哥你啊,你叫阿泠,阿泠怎敢不出去?” 姜擎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无奈的笑着瞪她一眼,见她全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放她去整理发髻。 刚听说阿泠遇刺的时候他都懵了,至少在他十几年的太子生涯中,从未听闻敢有人向皇室下手,他原本想立刻出宫将他们接回来,谁知父皇却应了小皇叔叫阿泠在王府住一晚。 昨日他被几个太傅紧紧盯着,抽不出一点儿空子,今日索性起了大早,天不亮便直接过来了。 阿泠向来胆小,经历了一场刺杀,他不亲自看一眼实在是不放心,可没想到她竟丝毫没受影响似的,哪有半分受惊的样子?莫不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姜擎眼中划过一抹隐忧。 “阿泠可还记得那些是什么人?”姜擎小心翼翼的提及,眼神不住的往她身上瞟,“你尽可说来,等大哥帮你报仇!” “不用了,大哥你来迟了,”姜泠脸上带着几分骄傲,漂亮的水眸亮晶晶的放光,“穆衍已经帮我报仇了。” 久居东宫的姜擎有点懵,茫然的问道:“穆衍?” 他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姜泠笑着提醒道:“是我的一个暗卫,有他在保护我呢,大哥不必担心。” “是他啊……”姜擎点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阿泠身边是该有人保护着,不过这事也蹊跷,阿泠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引来刺杀?这简直比有人刺杀他更令人难以置信。 “你没事就好,以后出宫定要小心些,”姜擎嘱托着,又连忙补充道,“当然,在宫里也要小心,诸如吃穿用度等等,他们若真想对你出手,哪里都不安全,宫里的下人若是手脚不干净的,早些处理掉,送去慎刑司或浣衣局……” 姜泠任由红菱帮她整理发髻,耳畔听着姜擎絮絮叨叨的嘱托,眼底划过一抹无奈。 大哥平时也没这般唠叨的,可只要一紧张,就会忍不住多说。 “大哥,我都知道的,最该小心的人是你和二哥。”姜泠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刺杀区区一个公主,若想要对皇子下手,此举无非是打草惊蛇,除非对方别有目的。 她自问身上也没有其他值得图谋的地方,最有可能的许是她公主的身份?前世李代桃僵之法并非没有疏漏,可却无一人识出,想来是陈高恪对她了解颇深。 “我?”姜擎脸上满是郁闷,“那几个太傅恨不得天 天黏在我身上,别说是出宫了,今儿能到这儿来,都是我天没亮偷跑出来的。” 姜泠眨眨眼,一脸的乖巧:“大哥,二哥昨日陪我逛了一整天的京城。” 姜擎的酸水顿时咕嘟嘟的往外冒,他何尝不想当一个肆意张狂的少年,不说绿林好汉一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至少要在京都街巷闯出一番风采,叫百姓瞧了便知道——看,那就是我们大周的储君! 可现在别说是百姓没见过他,他连百姓长什么模样都不甚清楚,纵然文武双全又有何用?奈何那几个老头死活不松口。 姜擎郁闷极了,阳光又明朗的眉眼耷拉下去,显得分外可怜,姜泠立刻心软了,安抚道:“好啦,大哥别生气,我可是给你带回来了很多好东西,都是给你的。” 将近半个马车的各式糕点摆在眼前,姜擎的脸上终于有了松动,他却不得不维持身为长兄的稳重,随意道:“阿泠的心意大哥收到了,甚好,甚好!” 忍了半天他还是没绷住,眉飞色舞道:“阿泠你可比玄罗会买多了,原来竟有这么多样式?回头我都尝尝,看看哪家的最好吃。” “……玄罗?”姜泠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姜擎以拳抵唇,轻咳道:“也是暗卫,极为擅长轻功……你也知道,我寻常是没机会出去的。” “……”姜泠恍然大悟,一时无言,原来暗卫还能有这用途?也怪不得几位太傅盯他盯得紧。 姜擎假装看不到姜泠脸上的无奈与惊愕,维持着长兄最后的体面,强行转移了话题:“阿泠,你的暗卫呢?我之前听王太医说有一个伤了腿,现在可好了?” “好了呢,”姜泠说着,将外面的穆衍叫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小骄傲,笑得眉眼弯弯,“他就是穆衍,是我的暗卫。” 姜擎上下打量着穆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不错,底子很扎实,长相也拿得出手。” “什么叫拿得出手,”姜泠不满的强调道,“大哥,穆衍明明长得很好看。” 姜擎见穆衍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很是沉稳,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比一场?”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姜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越发满意,这小暗卫还挺乖。 还未来得及应下,昭阳宫外便喧闹起来,姜擎的脸色顿时垮了,郁闷道:“太傅又追来了,阿泠,大哥改日再抽 空来看你。”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那些糕点,连忙转身说道:“阿泠,现在不方便,等晚些时候我让玄罗来取。” “好,大哥你……保重。”姜泠道。 送走了大哥,姜泠转身,正对上穆衍有些迟疑的神色:“怎么了?” 穆衍顿了顿,说道:“卑职的轻功也很好。” 所以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去做,她不必羡慕任何人。 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晕染成一片灼目的光芒。 “我知道的,穆衍,你比他们都好。” 穆衍怔了怔,一颗心像是被她的笑填满,甜得让他发慌。 第28章 昭阳宫里,袖香带人把买回来的东西分类整理好,大包小包堆成了一座膝盖高的小丘。 姜擎走后没多久,一个戴着铁面的男子便跑来搬东西,他长得很纤瘦,步态轻盈,力气却很大,只来回了两趟便将东西全都带走了。 穆衍将他的举止尽皆收入眼底,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大概实力,这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纵使在他这样的年纪不该有。 脑海深处的那些记忆在一点点的复苏,悄然影响着现在的他。穆衍微微垂眸,再触碰那些记忆的时候,他的情绪已渐渐能够控制,但这仍然不够,碎片式的记忆根本无法给他太多帮助,他迫切的想知道记忆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今天阳光不错,姜泠也已用过早膳,穆衍在巨大的心里挣扎中,简单的整理了衣衫,硬着头皮出现在姜泠眼前。 “卑职擅自出手,丢了殿下的颜面,请殿下责罚。”穆衍声音低沉的说道。 虽然早上公主称赞了他,但昨日被陈高恪揭穿的事还没有结束,他的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 公主说要罚,他认,不会因她忘了而推脱。 更何况,他的确有错,的确该罚。 他单膝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唯有脑袋微微向下低着,不敢抬头看她。 姜泠漫不经心的歪歪头,总算想起昨晚忘了什么,原来是没跟他算账,不过想到昨晚险些撞破穆衍换药的尴尬,罚他的心思也越发的淡了。 陈高恪和林景曜在宫里大打出手,不管他在其中做了什么,最终结果都是她乐意看到的,所以她根本没怪他,也不曾生气,在外头说回来跟他算账,也多半是场面话。 “我没有怪你,”姜泠摩挲着怀里的雪狐,小声说道,“只是有些时候,穆衍,你应该想着怎样保全自己,承认这件事对你没有好处。” 陈高恪心思深重,对待仇敌几乎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今日他知晓被穆衍算计,定不会善罢甘休,而原本对他便心存恶感的二哥,更是不会轻易改观。 放在她身上便不一定了。她是大周的公主,算计了陈高恪又如何,他只能吃下闷亏,断不敢轻易招惹。 穆衍怔了怔,他没想到公主会这样为他着想,只是姜堰与陈高恪对他的态度如何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也从来只有她的想法。 “于卑职而言,公主的决定更重要,”穆衍认真 的抬起头,细长的眉眼中满是坚定,“此事卑职有错,请公主责罚。” “责罚?是我上次说过的那种责罚?”姜泠见他露出几分慌乱,忽而笑了,秀气的眉毛微微上挑,水眸泛着盈润的光泽,故意凑过去问道,“穆衍,你的脸怎么红了?” 穆衍:“……” “好啦好啦,”姜泠安抚他,“放心,最近没空,不会罚你的。” 穆衍松了口气,可没过一秒,一颗心便又紧张的悬了起来。 “留着吧,看你表现,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姜泠眼底含笑,慢悠悠的说道,“先跟我去趟上书房。” 李鸿薪是二皇兄的教谕先生,几乎每日都在上书房,姜泠想要请他偶尔去讲学,必须亲自拜访才有诚意。 办书院到底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若是父皇插手太多,难免会让建立书院的初衷变了味道,姜泠没想过培养出多么优秀的人才,只希望给挣扎在困苦边缘的百姓一个希望。 念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她不希望以念书为名,化作某些人手中的刀剑,借以分割敌我,痛下杀手。 上书房很快就到了,她没有惊扰任何人,带着红菱和穆衍静悄悄的走近书房。 天色已不早了,书房里却没有念书的声音,只有隐约的脚步声,伴随着李鸿薪略带不悦的训斥。 “林景曜,你给我坐下来!” “不能啊夫子,我屁股疼……”林景曜哀嚎道,“手也疼,疼得我写不了字,夫子,这季课我能不能不做了……” “可以,”李鸿薪稍稍一顿,直接在他的纸上写了一笔,“直接回去养伤吧。” “……” 没过多久,林景曜便捏着一张纸臊眉耷眼的走了出来,姜泠瞥了一眼,隐约发现上面写了一个零字。 上书房半月一次小考,月课一次一考,季课一年四考,如今已近年末,正该考第四次季课。季课的评分制共有十分,一般的学生都能拿到六七分,最差的也能拿到五分。 在姜泠的印象中,二皇兄最差的一次也拿到了八分。 “你……公主殿下怎么来了?”林景曜眼前一亮,把手里的宣纸捏成一团攒在背后,大步朝着她走来,走到一半才慌忙的想起礼节,连忙道:“草民林景曜见过公主殿下。” 姜泠眼底含笑,眨眨眼道:“林景曜?不是林景晔么?” “不是 !”林景曜连忙否认道,“景晔他生性顽劣,上次险些冲撞了公主殿下,实在是该打,请公主殿下放心,我这做哥哥的回头一定好好教训他。” “可是,挨板子的人好像是你。”姜泠提醒道。 “……”林景曜脑袋突然懵了一瞬,待回过神便迅速改口,称赞道:“公主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我并非有意冲撞,害得公主发了高热,实属该死。” 想起刚才那句生性顽劣,林景曜的脸上有一层燥,支支吾吾道:“还有在昭阳宫……本想给公主赔罪,没想到却……” 都怪陈高恪那混蛋挑衅他还诬陷他,要不然也不会直接在宫里打起来,林景曜越想越生气,决定抽空再去收拾他一顿。 十大板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皮肉之痛罢了,但林景曜没想到受了罚还要被拎回来季考,得了零分还被公主撞见……这脸简直丢大了。 “听说前日公主在京城遇刺,可有伤到?”林景曜胡乱把纸团塞进袖子里,舒了口气,“公主若是放心,下次出宫由我伴驾,绝不叫人伤到你分毫。” 姜泠弯弯唇,眉眼间笑意盎然,轻声说道:“我有侍卫,不会叫人伤到的。” “侍卫……”林景曜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向她身后的穆衍,见他脸庞白皙,又高又瘦,俊俏得跟公子哥儿似的,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轻视,“公主说的侍卫是他?” “像他这样的,我能一个打三、不,五个!”林景曜补充道,他出自于武将世家,以体型健壮为美,最见不得这种瘦瘦弱弱的侍卫,瞧着便好欺负。 他们林家子孙世世代代习武,从小便开始培养,非但长得健壮,力气也比常人大许多。单是尚未十三岁的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一名老兵掀倒在地,更何况是穆衍这种瘦弱的少年? 姜泠下意识的回头,发现穆衍向来淡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细长的眉眼沉沉的盯着林景曜,像是随时都能把他撕掉。 偏偏林景曜还在不怕死的挑衅着:“怎么样,宫里不许私斗,只比一把力气,要不要试试?” 穆衍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得到她肯定的眼神,随意的伸出了手。 林景曜搓搓手,气沉丹田,用力握了上去,自信的朝姜泠笑道:“我数到三就能让他趴下,一、二……” 还没数到三,他的手就像被什么东西夹住,浑身上下用不出丝毫力气,直接“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偏他摔的姿势十分怪异,挨过板子的伤口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顿时疼得他惨叫起来。 穆衍面无表情的转身,任他在地上躺着,扶都没扶一把。 伴驾?想得美! 姜泠眼中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的看向穆衍。 他果然很厉害! 第29章 上书房的庭院里,林景曜臊眉耷眼的站着听训,强壮的身躯微微向前倾着,显得格外可怜。 一旁的李鸿薪仍旧绵延不绝的训斥着,略显刻板的脸上满是威严与怒火,他本以为把这热衷捣乱的家伙提前弄出去,季考就能如愿以偿的进行,谁知把他放出来后反而更过分了。 林家世代习武,对子嗣的开蒙和读书并不重视,李鸿薪不愿在林景曜身上多费心思,可他偏偏是一个爱闹腾的,今天尤其不知天高地厚。 李鸿薪骂起人来很厉害,姜泠在旁边听了半晌,不得不感叹他学识渊博,说了那么多竟没有一句重复的。 “李大人,”姜泠摸摸鼻子,小脸上满是乖巧,接过红菱手里的茶递过去,“要不您先歇歇喝口茶?” 李鸿薪怔了怔,下意识的接过茶盏,等回过神来才有些懊悔,公主殿下向来久居深宫,今日竟主动向他示好……他于心不安。 上回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只因被她多看了两眼,皇上就把他按在了上书房,死死地跟二皇子绑在了一条船上。 公主说想来上书房念书,刚到这儿就被两个混小子吓得染上一场高热,李鸿薪作为教谕先生,被皇上训斥几句都是轻的,若是再来一次,他这身官服也别想要了。 “微臣……多谢公主殿下。”李鸿薪脸上有些不自然,他现在对这位小公主简直又敬又怕,简直比面对二皇子还要心情复杂,这时林景曜想说些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回去养伤?” “夫子……我……” “没受伤?骗我的?”李鸿薪目光渐渐变冷,林景曜颓然的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姜泠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眨眨眼,问道:“李大人觉得,这教谕先生当得如何?” “这……”李鸿薪心中没底,姜泠虽说想来上书房念书,却是一日都没念过,贸然问起这些,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李鸿薪心神一凛,认真道:“不敢谈传业授道,但微臣尽忠职守,竭尽所能,只是微臣上不能帮皇上解忧,下不能为百姓造福,深觉愧对皇恩。” 虽说身为臣子没资格挑挑拣拣,更不能对皇恩有丝毫怨怼,但李鸿薪状元出身,也有几分傲气,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想争取一下。 姜泠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忍不住怔了怔,能到上书房念书的少年大多都是朝臣子嗣, 将来也定然位高权重,而身为教谕的李鸿薪,虽不能比肩太傅,却也绝不会差太多。 他怎会三番五次的提出离开上书房?难道……是二哥? 不可能,姜泠下意识的否认了这个念头,至少在她面前,二皇兄从来没有展露出半分野心。从小到大,大皇兄的东西他从来不碰,甚至连问都不会问。 在她和二皇兄尚未出生时,大皇兄就被立为太子,以国之储君的标准来培养,二皇兄没有底气更没有实力跟他争。 只是,除了二皇兄外,姜泠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能够让诡辩善言的李鸿薪视若洪水猛兽。 “殿下?”李鸿薪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姜泠回过神,脸上的神色僵硬一瞬,很快便恢复了笑容,轻声说道:“李大人自谦了,皇兄时常说您光风霁月,高山景行,常常令他茅塞顿开,您又何谈愧对皇恩?” 李鸿薪脸色微变,尚算年轻的脸庞已是欲哭无泪,他算是彻底绑在了二皇子这条贼船上了…… 见他脸色变幻,姜泠心中已然明白了,她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担忧,笑着说道:“我倒是确有一事想要麻烦李大人,不知李大人可有兴趣?此事若是能成,李大人您不止是皇子之师,更有教化百姓,名垂千古的功德。” “殿下此话何意?”李鸿薪略带惊讶的看过来,他不相信从姜泠这样一个小女孩嘴里,竟然能够听到这种话。 教化百姓的功德,那可不是只用一张嘴说说就行的。 姜泠轻叹一声,将书院的事情跟他细细说了,而刚说罢李鸿薪的脸色已经变了,连连摇头道:“公主,此事牵连甚广,万万不可轻举,您这不止是办一家书院,而是要跟所有读书人作对。” 李鸿薪出身微末,家境虽不算贫寒,却也绝算不上好,他见惯了因供养兄弟读书家人反目成仇、妻离子散,也见惯了垂垂老矣的秀才靠着束脩苟活,更知晓世家权贵在朝中遍布的关系网。 凡是朝中的文臣,即便是科举出身,也早晚会被世家拉拢,渐渐形成了紧密的利益体,又怎会纵容他人分割自己的血肉? 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几个?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做到。 “先生,”姜泠平静的看着他,乌黑的水眸似乎能被人一眼望穿,“我知道这件事有多难,但我相信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只想着自己,若人人只为自己,百姓何辜,江山何存?” 她相信在倾覆的大厦之下,依然有倔强顽抗的完卵,他们不求功名利禄,不求做得人上人,但求一心安。 “从前我不知道没有束脩就不能读书,只以为是一份礼节,也不知道有人会因偷听几句论语便险些丧命,”姜泠低下头,轻声说道,“先生,他们太苦了,我只是想帮帮他们,给他们一些希望。” 这世上的向学之心,不应因贫穷而被践踏,这世上的圣人道理,不应因权贵而高人一等。 姜泠心中有些酸涩,低声道:“大周百姓亦是父皇之子民,我办书院,不是为了让他们入仕,不是为了让他们高人一等,只是想让他们开蒙明理,能辨是非黑白,若是有些人连这些都容不下,李大人,敢问他们是否其心可诛?” 话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已带了几分凌厉,与她娇娇软软的面庞极不相符,但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因为她的确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她的背后站着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才是大周的公主,聪慧、怜悯、也足够霸道。 李鸿薪轻轻一叹,若公主的背后有皇上支持,此事倒也并非不可为,只是依然不够稳妥。 “若只是如此,微臣愿尽微薄之力,只是,”李鸿薪顿了顿,说道,“如果殿下能够得到沈大人的支持,此事必成。” “外祖父?”姜泠一怔,当即笑了,“他一定会支持的。” 李鸿薪垂眸不言,并未否认她的话,若是百年前的沈家,必不会有二话,可如今的沈家却未必有这等心思。 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也终究只是姜氏皇族的子民。 “阿泠,”姜堰快步走来,眼底带着笑意,“你倒是个急性子,昨儿刚说,今天就找上了门,当心先生不应你。” 姜泠见到姜堰已从书房走了出来,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说道:“二哥的季课都写完了么?不过有件事你倒是说错了,先生已经应了我。” “先生?”姜堰一怔,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学生做得不好,从没来上过一次课。” “二哥这话不对,等先生去书院讲学,他便是全京城百姓认定的先生,我只是提前唤一声罢了。”姜泠说着看向李鸿薪,精致的小脸上满满的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笑,李鸿薪苦笑一声,叹道:“公主高义,微臣愧不敢当。” 姜泠却并不理会,只拉长了语气说道:“先生既答应了就不可反悔,不过——” 她眼底划 过一抹狡黠,上前两步挽住了姜堰的手臂,笑着说道:“有件事忘了告诉先生,这书院是我跟二哥一起办的,要说高义,也是先生高义,我跟二哥一定把先生奉为座上宾。” 李鸿薪脸色僵了僵,隐隐有些头大,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干巴巴道:“如此则再好不过,殿下,房中还有考试,微臣先去盯着,此事以后再议。” 等到李鸿薪走后,姜堰的脸上才露出几分无奈,低声道:“阿泠,你这是何必呢,李大人他……” 姜堰自认并不蠢,相反,还算有些聪慧,这也正是让李鸿薪头疼的地方——一旦他对太子之位生出觊觎之心,李鸿薪就是千古罪人。 他能感觉到李鸿薪的小心谨慎,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唯一能够做的便是离他远一些,把自己伪装的蠢笨些,但李鸿薪也同样是一个聪明人。 可阿泠刚才这番话,无疑将他彻底绑在了姜堰这艘船上。 “二哥,他是你的先生,若是不能一心为你,全心全意,我宁愿二哥没有这个先生,”姜泠用力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二哥怎样选择是二哥的事情,旁人若是因此而看轻二哥,阿泠是断然不许的。” 姜泠抬眸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二哥。” 她的手很小,很软,指尖还带着微凉,但却好像充满了力量,牢牢地将他握在掌心,给了他最坚定的选择。 姜堰低下头,唇畔轻轻扯出一抹弧度,温柔的眸子里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从没有人想过他该不该拥有,也从没有人想过,他是否真的想要那个位子。 他屈指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笑着应道:“二哥知道。” “二殿下,公主殿下,”房中的少年渐渐走了出来,陈高恪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少年,含笑往这边儿走来,说道,“公主殿下近日的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姜泠并不愿意理会他,只稍颔首便挪开了视线,姜堰反手握紧她,转身对上陈高恪的视线,淡淡道:“何事?” 他的语气冷淡而疏离,看向他的目光竟像是一个陌生人,陈高恪藏在袖中的拳头捏紧,脸上却依旧云淡风轻,笑着说道:“是修竹兄,我跟修竹兄听说二殿下要办书院,这可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我等愿为殿下效劳。”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他不相信姜堰会对他这般无情,至少在他的心中,他们应当是兄弟,应当是朋友,应当是……同窗。 他 可以对一个所谓的妹妹百般宠溺,为何就不肯原谅他的一时之过?他所做的,不过是帮他,不过是成全他的心之所想。 陆修竹上前一步,下巴稍稍扬起,眼底带着些傲气:“二殿下若是想办书院,我可向父亲言明,让他的学生都去帮忙,至少可解燃眉之急,不让旁人看笑话。” 陆家是朝中少有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其门生广布,有不少都在朝掌控着要职。 书院初始,的确需要人手,但陆家这样光明正大的想要插一脚,怕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中。在旁人眼中,两个十岁、十一岁的孩子想要办书院,只是图一个新鲜好玩罢了,想从几大世家嘴里撕掉一块肉,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姜堰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这倒是不必,蝼蚁小民罢了,不敢劳烦陆大人。” “二殿下此言差矣,我陆家亦心系百姓,愿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何谈劳烦?此乃家父心之所愿。”陆修竹抿唇笑道。 陈高恪轻笑着看向姜堰:“不知二殿下意下如何?” “不必了,陆大人日夜操劳政务已是鞠躬尽瘁,怎敢再劳烦?”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冷意,“二哥,人手你不必担心,外祖父他一定有办法。” 百年沈家,姜氏半壁。这话虽是百年前的盛景,如今的沈家已渐渐没落,却依旧不容小觑。 此话一出,陆修竹顿时闭了嘴。 “二哥,我先回宫了,”姜泠眼底满是笑意,“等晚些时候一起去养心殿,陪父皇用膳。” 姜堰笑着应下,远远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眼温柔。 “阿堰……”陈高恪低唤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姜堰转过身,漠然的望着他,淡淡道:“陈大公子,你逾矩了。” 陈高恪一瞬间如坠冰窟,如今竟连一声阿堰,都不容他唤了吗? 长长的宫路上,姜泠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足比她高许多的穆衍更是几近停了下来,一双大长腿迈着碎步,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姜泠浑然不觉,依旧漫不经心的数着地上的青砖。 忽然她停了下来,穆衍脚步一滞,稳稳的落下,距她仅有半步之遥。 “穆衍,暗卫营里可有你熟识的暗卫?”姜泠问道。 穆衍一顿,手指下意识的蜷紧,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的伤已经渐渐恢复,不再是那个濒死的可怜人,难道她……是要把他 送回去吗? 如今从暗卫营随便捞出来一个,都比他可怜百倍。 穆衍低下头,心中焦躁不安,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硬邦邦的问道:“公主问这做什么?” “暗卫营中彼此互不相识,即便相识,也极有可能厮杀反目……卑职从不与他们相识,”穆衍顿了顿,补充道,“一个都不识。” 他在暗卫营没有朋友,即便回去,也是形单影只,可能会与人厮杀,受伤,断肢……丢掉性命。 穆衍为自己的卑劣羞愧,却又止不住的想左右她的决定,他不想离开她。 “这样啊……”姜泠眉头微蹙,小声嘀咕道,“那我再想想。” 穆衍蓦然停下了脚步,他捏紧拳头,脸上血色褪尽,身体好像一点点变得冰凉。 “殿下,”穆衍低头不敢看她,声音颤着,“你是想把卑职送回去吗?” 姜泠有点懵,待想明白他的意思才止不住笑了,眉眼弯弯道:“是呀,我要把你送回昭阳宫去,好好藏起来。” 第30章 此时将近正午,阳光正浓,在微冷的风中洒下一片金黄。 姜泠微微仰着头,漂亮的水眸亮晶晶的,笑意浸染了她的眼底眉梢,樱粉的唇瓣弯出一抹弧度,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绚烂夺目,让人恨不得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她。 穆衍怔怔的望着她,一时竟无法挪开目光,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好的存在,仿佛是晶莹剔透的羊脂美玉,没有一丝杂质,更不该沾染凡间尘埃。 “唔,吓到了?”姜泠见他久久不说话,怔在原地跟傻了似的,连忙说道,“好啦,我何时说过,要把你送回暗卫营了?” 穆衍眼睑低垂,双手掩在袖中,他知道她心善,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更知道她是主子,他应当无条件的听从她的一切命令……可她若是执意赶他走,他别无办法。 他不愿离开,哪怕只是她一个很小的、偶尔冒出的念头,他都不愿意冒险。 姜泠将他的不安看在眼中,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她自然是知道暗卫营的,尽管从他的嘴里了解的不多,但那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 冷漠、残酷、厮杀、血腥……那里培养出来的暗卫都是魔鬼,断情绝爱,冷酷无情,她又怎么舍得让穆衍回去? 穆衍于她而言不单单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更是她的朋友和伙伴,值得她所有的信任。 “穆衍,”姜泠走上前,轻声说道,“我绝不会把你送回去的,你既然跟了我,那就是我一辈子的暗卫,我是说,你不必担心这些,往后若是你有别的去处……” 姜泠稍稍犹豫,声音低了下来,她私心里是想把穆衍一直留在身边的,左右她都没准备嫁人,将来也不会与人有纠葛,可对于穆衍来说,一辈子只做籍籍无名的暗卫,是不是有些太可惜了? “卑职没有别的去处,”穆衍低声说道,“也不会有。” 他愿意做她一辈子的暗卫,哪怕永远藏身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也能一直看到她,守着她,不会担心下一秒她是否会被人伤害。 只要他能留在她身边。 没有吗……姜泠怔了怔,弯弯唇道:“我本也没打算放你离开,没了你,我上哪儿去找一个这么厉害的暗卫呀?”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话里明明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却又极其认真,穆衍耳尖悄然泛红,浑身上下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充满力量。 他甚至觉得,他现在可以一掌拍飞玄鸣,不必再出第二招。 “是二哥,二皇兄他还没有暗卫,日后出宫安危难测,”姜泠解释道,“他又一向不喜欢跟父皇开口讨要,哪怕是再喜欢的东西也憋在心里不说,我想帮帮他。” 穆衍低下头,小心掩饰着神色间的异常,之前姜泠与姜堰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能想起的记忆还并不完整,但足以让他知晓,姜堰绝非善类。 “殿下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穆衍垂眸低声问道。 姜泠小脸上划过一抹黯然,语气惆怅:“有一些,但……从小到大,二哥待我最为亲厚,我不愿他落入那般境地。朝中大臣不信他,教谕先生不信他,父皇和大哥……若是连我都不肯信他,二哥该有多孤单。” 穆衍一怔,又听她说道:“母后临终前说过,要我们兄妹三人相互扶持,在没走到那一步之前,他依旧是我的二哥。” 原本姜泠也不曾想这么多,但小皇叔对二皇兄毫不掩饰的偏爱让她心中生出了戒备,还有陈高恪对待二皇兄的态度,似乎也格外不同,而李鸿薪的态度则是让她进一步看清朝野的暗流。 二皇兄的选择,影响着很多人。 “穆衍,你信二哥吗?”姜泠转身看向他,穆衍怔了怔,轻声道:“我只信公主。”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小声说道:“既然信我,就不许胡思乱想了,我可是一个好主子,才不会把你送回暗卫营。” “嗯。”穆衍轻声应下,脚步不疾不徐的跟在她身后,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她是一个好主子,更是这世上最好的公主。 待到日暮西垂,养心殿也终于闲了下来,一道道佳肴传入殿中,香气诱人。 “父皇这儿的膳食就是比儿臣宫里的闻着香,”姜泠朝着姜堰眨眨眼,说道,“二哥,你觉得呢?” 姜堰慢条斯理的吃完一片笋干,点头笑着应道:“的确好吃。” 姜照轻哼,斜了姜泠一眼:“御膳房哪个敢苛待你?还不都是一个厨子做出来的。” “不一样嘛,昭阳宫里可没有父皇,”姜泠乖巧又讨好的说道,姜照脸上的威严顿时绷不住了,眼中满是笑意,“满口胡言。” 话说得直白了些,可姜照却颇为受用,唇畔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提起筷子帮她夹了一片鱼肉。 姜泠见他 停住,连忙轻咳两声,眼神时不时的落在姜堰身上。 姜照的脸上划过一抹不自在,但在姜泠的目光下,不得不提起筷子又夹了一片,放在了姜堰面前。 小女儿是他宠惯了的,再亲昵过分的举动都不觉得如何,可同样的举动落在两个儿子身上,总觉得有几分奇怪,尤其阿堰一向是最让他省心的。 姜堰下意识的一怔,捏着筷子的手僵了僵,半晌都没敢落下。 在他的印象中,姜照一直都是严父,只有在面对阿泠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温柔。 “父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姜泠眨眨眼,提醒道,“儿臣在宫外遇袭,事情交由五城兵马司调查,背后的主使可有线索了?” 养心殿的氛围顿时一僵,姜堰垂眸不语,捏着筷子的手却迟迟未动,姜照目光淡淡的掠过二人,轻叹一声,眼底划过一分无奈。 阿泠待人赤诚,尤其是对她的兄长,姜照怜惜她这份心性,也愿意如她所愿,但有些事,到底不可轻纵。 “还需几日,”姜照搁下筷子,眉梢掠过一道冷意,很快便消失不见,“说起来这次倒是多亏了你的暗卫,堰儿,你也快要出宫开府了,晚些时候去暗卫营挑两个人,用着也顺手些。” 用着顺手……姜堰眼睑低垂,身子发僵,一阵阵寒意浮上心头,父皇是知道了些什么吗? “父皇,”姜堰僵硬的笑了笑,说道,“儿臣的十二岁生辰还没到,不好违了规矩。” 姜照没理会他的推辞,直接道:“朕陪你一起去。” “是,儿臣多谢父皇。”姜堰起身就要谢恩,姜照抬手阻止了他,漫不经心道:“你我父子间,何必这般紧张,今日鱼肉不错,都多用些。” 姜堰望着眼前的鱼肉,恍惚间坐如针毡。 他真是……经受不起。 用过晚膳,姜照要带着姜堰去暗卫营,姜泠便没再多留。 她总觉得父皇与二哥之间少了些父子情分,更像是君臣关系,连坐下来一起用膳都别扭极了,今日她磨着父皇应下这件事,虽是逾越了规矩,却绝不后悔。 二皇兄一直都很想要属于自己的暗卫,希望父皇今日的主动,能让他们的父子关系更近一些。 外面夜色漆黑,宫灯昏暗,姜泠捧着手炉,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 倘若二哥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她能做的不多,只希望用 亲情牢牢地把二哥困住,叫他在想起皇位之时,更多的想起他们这不算完整的一个家,但如若他丝毫不愿顾及,那她也毫无办法。 一阵寒风吹过,昏暗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终是没抵住,光芒熄灭,四面漆黑。 红菱他们在手忙脚乱的翻火折子,黑暗中的一切轻微的声响仿佛都在不断的变大。 姜泠下意识的握紧了手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寒意一点点侵蚀她的躯体,即便是再暖和的手炉都无法抵挡。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亮光,穆衍站在她身前,正举着火折子望过来。 很微弱的一点火光,在漆黑的深夜中却格外显眼,姜泠瞬间安心,抿抿唇,安心的等待着重新恢复光明。 穆衍到了,她就不必怕了。 “你怎么来了?”姜泠微微仰头看他,眸子里亮晶晶的,仿佛倒映着漫天星光,她眼角带笑,嘟嘟唇,小声说道,“说好了让你歇半日的,不该你当值。” 穆衍的伤口还需换药,虽已无大碍,但养伤总要休息得好些,姜泠便换了玄鸣跟着,谁知道他竟又出现在这里,还这样及时。 “天黑了,”穆衍顿了顿,低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玄鸣没带火折子。” 玄鸣:“……” 第31章 昭阳宫。 姜泠今日醒的很早,草草的用了些早膳,刚打算出门,便迎来了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赵武。 赵武身材微胖,脸上满是福相,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慈祥亲切,他一直在御前伺候,姜泠见他的次数甚至比父皇还要频繁。 “赵公公,是父皇有什么吩咐吗?”姜泠问道。 赵武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殿下这话说的,咱们皇上最疼的就是您,今儿一早过来,也只是传个话,免得殿下您担忧。” 姜泠心底稍安,笑道:“不知父皇都说了些什么?” “是好事,”赵武笑眯眯道,“国舅爷已带着公子和小姐入京了,待收拾妥当,这两日便能进宫面圣,皇上让奴才先来禀一声,好叫殿下高兴。”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期待。 沈家的两个表兄都是极好的人,大表兄沈清轩虽有些古板守旧,却文采斐然,事事循规蹈矩,从不逾越,二表兄沈清墨非但文采出众,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俏公子,科举下场后连中三元,不知迷倒了多少世家小姐。 至于唯一的表姐沈青禾,姜泠的印象却并不深刻,只记得她虽生得极美,却寡言少语,不喜与人往来。 姜泠本以为他们一家要拖到年后开春才入京,没想到这便到了,刚好能赶上宫里的除夕夜宴。 “是呢,皇上让殿下切勿着急,安心等着便是,”赵武稍顿,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接着说道,“此外还有一事需要跟殿下禀明。” 姜泠眼下满心欢喜,未曾察觉到他的异常,只说道:“赵公公请讲。”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大人,已经将刺客捉拿归案,还请殿下放心,皇上说了,这事早晚都会给您讨一个公道。”赵武躬身说道。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追问道:“不知刺客背后是何人?” “只是些江湖毛贼罢了,说是见财起意,这才铤而走险冒犯了公主,”赵武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话题,“皇上还说,二殿下这次季课的分数很低,这几日要好好闭门读书,公主殿下若是想寻他,过几日再去也可。” “怎么会……”姜泠有些不解,秀气的眉头蹙了蹙,问道,“昨日问起时,二哥还说他答得不错,赵公公,二哥他读书一向用功,会不会是夫子搞错了?” “这……这便不知道了,”赵武眼 中泛起无奈,公主年纪越大越是不好糊弄了,偏皇上还喜欢把这些事甩给他,“许是这次季课有些难,二殿下看偏了题目。” 姜泠压下心底的疑虑,点头应下,只能暂且歇了去寻二皇兄的念头。 昨日季课考核结束,上书房的学子已都休沐,她正准备去找二哥商量一下书院招募夫子的事,没想到他竟被父皇拘着闭门读书。 送走了赵公公,姜泠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连表兄一家入京的兴奋都渐渐消去。 当街刺杀她的竟是几个江湖毛贼?随行的宫女太监都是宫里打扮,别说是江湖上的毛贼,纵然是寻常的京城百姓见了也会远远避着。 再想起那日夜间,穆衍在康王府莫名其妙抓住了一个江湖大盗,康王府一早便通知了兵马司拿人,想来是早有察觉。 姜泠稍一迟疑,便招手将穆衍与玄鸣叫到面前,屏退了伺候的宫女。 “此事你们怎么看待?”姜泠问道,那日玄鸣虽未曾出手,却一直在暗中盯着,事后协助魏知煜追查遁逃的两名刺客,虽没能把人留下,却依旧曾交过手。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是父皇信重之人,她本不该生疑,可此事着实蹊跷,给出的理由完全无法说服她。 玄鸣垂眸应道:“当日卑职与他们交过手,其武功招式皆不似江湖中人,但皇上这般说,必定有其中的道理,殿下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其中的道理姜泠自然明白,父皇只把她当做小孩子看待,朝政局势一概不许她插手,那两个刺客或许牵扯甚广,又或许是父皇掣肘难行,不便惩治真凶。 父皇有他的道理,但姜泠却不愿做砧板上的鱼肉,她想要知道真相。 “穆衍,你以为呢?”姜泠看向穆衍,心中却并未抱太多希望,行刺之人必然做了伪装与隐藏,只简单交手,未必能够究其身份。 穆衍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卑职认为,此事或许与康王府有关。” 玄鸣身子一僵,掩在铁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无奈,这种事若没有确切的证据,怎好开口?稍有不慎,便会落下一个挑拨皇室的罪名。 更何况此事皇上未必没有察觉,不曾说出便是不想让公主知晓,陷入其中,穆衍这般坦率……难免会招惹祸端。 “康王府?”姜泠一怔,即便她再不喜欢小皇叔,也不会觉得小皇叔会想要除掉自己。 穆衍沉声道:“殿下在 康王府住的那一晚,有黑衣人在暗中窥伺,故意放贼人进来试探,除此之外,康王府隐藏的暗哨众多,个个身手不凡,远超王府应有的规制,卑职不得不疑。” 远超规制……姜泠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大周能够拥有自己卫队的重臣屈指可数,康王府的确有资格,但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私下豢养乃是大忌。 “殿下,此事事关重大,穆衍的话做不得真,”玄鸣低声道,“他并无确切证据,更不知其话中真假,绝不可轻信。” 穆衍年纪比他小,虽习武出色,行事却不够稳妥,纵使他独得公主信重,这样的话说出来,日后的前程怕也毁尽了。一个小小的暗卫,竟敢质疑皇室血亲? “我信他,”姜泠眼睑低垂,轻声道,“若非如此,父皇又怎会瞒我?” “殿下……”玄鸣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为何同样都是暗卫,两人说话的分量却完全不同,穆衍……也只是生得好看些罢了。 “无妨,”姜泠抿抿唇,说道,“既然父皇不愿叫我插手,我便装作不知,只是……玄鸣,你若是觉得有顾虑,尽可向父皇言明。” 玄鸣的眼神顿时飘忽起来,他动作极为隐秘,公主是怎么发现的?穆衍,一定是穆衍,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公主说笑了,卑职怎敢……怎敢……”玄鸣干巴巴的说道,他是暗卫出身不假,可却是皇上早就放在公主身边的,向皇上事无巨细的禀告已成了常态,眼下叫公主发觉,着实有些丢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了也无妨的,父皇早晚都会知道,”姜泠脸色微冷,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盏,淡淡道,“慌什么,你尽忠职守,我自然不会怪你。” “……”玄鸣隐隐有些头大,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的不善,恨不得现在就拉着他出去打一架。 “干我何事?”穆衍右跨两步跟他拉开距离,眼底一片嫌弃。 殿下顾念皇上,明明只是试探一二,没想到这家伙竟全都招了,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实在是……穆衍轻哼一声,嫌弃的移开视线。 这样也好,免得他动手阻止了。 嚣张!实属嚣张! 玄鸣气得脸都憋红了,狠狠地瞪了一眼穆衍,老老实实道:“殿下,卑职确实向皇上说起过一些事,但也都是为您的安全着想,还请公主恕罪。” “原来真说过呀。”姜泠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直把玄鸣急出了一身冷汗 ,脑袋发懵,公主刚才那般笃定,竟是装出来的? 姜泠笑眯眯的看向玄鸣:“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先不要禀告父皇,待日后有了证据再行定夺,玄鸣,你可听到了?” “……是。”玄鸣无奈应下。 他暗中追随公主数年,竟还不如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暗卫了解她,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浓郁,说道:“我真的没有怪你。” “……”玄鸣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还有你,”姜泠顿了顿,说道,“穆衍,你的伤势虽几近痊愈,却还是要注意些,好好休息,不该你当值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我。” 穆衍脸色柔和下来,刚要点头应下,便听玄鸣道:“殿下说的是,穆衍的确该好好休息了,这几日夜里他总缠着我练武比试,白天又紧着当值,不该他当值的时候也一直跟着,身体未必受得了。” 姜泠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穆衍,怪不得他昨晚出现的那么及时,原是一直在跟着,从未离去。 “还有一事殿下不知,穆衍这几日奇怪的很,总是想要掀卑职的面具,捏……”玄鸣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声音中带着一丝憋屈,“反正就是很奇怪。” 穆衍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姜泠歪歪头,问道:“穆衍,你掀他的面具做什么?是我送你的银面不好吗?” “不,不是,公主送的银面甚好!” 穆衍的眼神冷飕飕的落在玄鸣身上,稍一顿,便说道:“只是卑职从未见过玄鸣真容,十分好奇。” “是呀,”姜泠恍然大悟,目光重新落回玄鸣身上,眼中亮晶晶的,“我也没见过呢。” 玄鸣:“???” 第32章 除夕当日,被拘在宫里读书的姜堰终于被放了出来,姜擎也顺利的从几位太傅手中得到了休沐日。 沈家递了帖子进来,甚至没经萱妃的手,直接进了昭阳宫。 姜泠一早便将偏殿打扫的干干净净,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挪移盆栽。冬日的盆栽本就不好活,但为了好看,姜泠也只好挑了几盆留下,都是极耐寒的品种,甚至还有一盆漂亮的红梅。 红梅的盆栽很大,在两个小太监笨手笨脚,差点失手把盆栽摔了的情况下,姜泠只好叫来了强力外援。 玄鸣比穆衍要大好几岁,但他们的各自却相差无几,只是穆衍瞧着纤瘦些,露出的脸庞也更为青涩……但当姜泠的目光落在玄鸣的铁面上,还是没绷住笑了。 谁能想到向来沉默寡言、沉稳霸气的黑夜王者,竟然生了一张那样精致的娃娃脸,怪不得说什么都不肯摘下面具。 玄鸣抬手按了按冰冷的铁面,目光幽怨,他这张不符合年纪的脸摆出来,日后公主可还敢信他?都是穆衍这奸诈的臭小子害他。 “挺可爱的,”姜泠眨眨眼,忍着笑意安慰道,“白白嫩嫩的,可招人疼了。” “……”玄鸣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善,暗中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捏得拳头噼啪作响。 今晚一定要揍得他满地找牙! 穆衍懒得理他,只冷哼一声,便自顾自的去移盆栽,玄鸣想揍他,他还想揍玄鸣呢……明明跟他年纪相差无几,总是一口一个兄长自居,最重要的是,他的脸竟然是软的?! 早晚给他锤硬了! 两人暗地的较量姜泠自然不清楚,在她眼中,两个尽忠职守的暗卫稳稳的移着盆栽,让放到哪儿就放到哪儿,任劳任怨,十分乖巧。 “今晚除夕夜宴,人比较杂,”姜泠想了想,说道,“你们都跟着吧,身上多穿几件,即便发现了什么,也切勿轻举妄动。” 她到底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还是不要太惹眼的好。 今晚的除夕夜宴规模并不大,只限于皇亲国戚,沈家身为先后的母族,自然也包括在内。 不到午时,赵武便派人传来消息,赵大人已带着两个公子到了养心殿,姜泠顾不得其它,刚要出门便远远的看到几道人影走来。 “二表哥,二哥,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姜泠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上下打量着沈清墨,说道,“二 表哥怎么越长越好看,这张脸连阿泠我都要嫉妒了。” “胡说,”沈清墨唇畔微微翘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染上了笑意,手指轻弹她的额头,“我们的小公主天下第一好看,哪里用得着嫉妒别人?” 姜堰轻咳两声,说道:“我看啊,这话是说到阿泠心坎儿去了,瞧她高兴的。” “二哥也好看呢,等你出宫开府,不知有多少女子要为你神魂颠倒,”姜泠弯弯唇,总结道,“我们全家人都好看。” “阿泠说得极是。”沈清墨弯着桃花眼附和,一旁的姜堰略有无奈,眼底的笑意却带着释然。 看来闭门思过这件事阿泠什么都不知道,父皇到底还是顾念他的。 “对了,大表哥和表姐呢?”姜泠连忙问道,“听说他们也一同回了京城,怎么没看到他们?” 沈清墨脸上笑意淡了几分,说道:“大哥在养心殿,姐姐……她在路上舟车劳顿,身体略有不适,不好入宫。” 姜泠从其中看出些许隐情,却没追问下去,事关沈家家事,她一个外甥女又是皇室的公主,总不好插手,让他们为难。 “那晚些时候让王太医去府里一趟,他医术可好了。”姜泠说道。 沈清墨笑着点头,应道:“也好,我可是听说你把最爱的东璧采药图都送给他了,怎么,不喜欢了?” “他帮了我的大忙,也并非不可割爱,”姜泠眼底带笑,“不过是身外之物,遇上喜欢它的就成了宝贝,若是不喜欢,也只是一张旧纸,倒是委屈了二哥,早知他也喜欢,我准不会将他送人。” 沈清墨眉头微挑,望着身旁的姜堰,摇摇头没说话,反而是姜堰笑着道:“只这么一点儿事你还记着,阿泠,日后二哥可万万不敢惹你生气了。” “二哥你不生气就好,”姜泠弯弯唇,拉着两个哥哥进了殿中,“我这里的糕点比养心殿的好吃,二表哥你肯定没尝过。” 沈清墨眼底的笑容有几分无奈,这两个小家伙分明还只是孩子,竟然生出了想要操办书院的想法,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阿泠,阿堰,”沈清墨神色渐渐凝重,叹了口气道,“听说你们想办书院?此事可不简单。” “二表哥,我知道的,但我想不明白,”姜泠说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银子就不能读书,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要阻止,让大周变得越来越好,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吗?” 沈清墨一怔,眼睑低垂,俊美的脸上带出丝丝异样,他也曾这般想过,只可惜在想法诞生之初,就已被完全压垮。 读书,为了明理,为了报国,但日益膨胀的利禄和野心已渐渐遮蔽了许多耳目,使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方园地——只有把相对多的读书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能够分得的利益便更多。 寒门子弟想要读书日益艰难,即便能够侥幸入仕,也没办法抗住几大世家的拉拢和敌对。 沈清墨轻叹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轻声道:“我帮你。” 也只是他而已,沈家背后牵扯的利益链太大,他只是家中二公子,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至于父亲和大哥,他不敢保证,更不曾奢望。 姜泠怔了怔,仰起头,漂亮的水眸中满是坚定:“我们会做到的。” 会吗?深知其中恐怖的沈清墨露出苦笑,腐朽的官僚占据太久,想要改变一些东西,总要有人站出来。 而他,沈家的二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晚间,皇亲国戚齐聚乾清宫,姜泠兄妹三人的位子排在一起,对面则是小皇叔,以及旁支的几个远亲。 沈博文身为先后的兄长,当朝国舅爷,位子仅次于康王,只不过两个表兄便要靠后些,姜泠远远望去,见他眉头紧皱着,只觉得这个舅舅有些难以近人。 前世他也是如此,性子有些刻板,跟皇家似乎有意在保持距离,还没有她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外祖父可爱。 她正想着,话题便转到她这儿来,沈博文板着脸说道:“这些时日微臣不在京都,疏于管教下人,还望皇上和公主谅解。” 姜泠正疑惑着,便见殿上押上来一个人,正是当日在置物行见过的男子。 “微臣已将画卷焚毁,此人便任凭公主处置,我们沈府绝无二话。”沈博文淡淡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男子,手中的酒杯却是越捏越紧。 对于其他人来说隐秘异常的置物行,却永远都逃不开皇室的目光,倘若此事处理不好,牵扯到了沈家,定然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皇权至上,任有一丝一毫的不妥都让他如履薄冰。 姜泠唇畔含笑,应道:“舅舅未免太过计较了,只这些小事,父皇定是不会在意的,我也未曾放在心上。” 若非陈高恪一而再的挑衅,纵然她清楚这幅画的来历也不会点明,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置 物行竟是沈家的产业。 “阿泠说得对,并非大事,沈爱卿不必紧张。”姜照笑着说道,“说起来,都是阿泠多事,误打误撞打着朕的名号吓唬人罢了。” 沈博文拱手说道:“不把此人交给公主处置,微臣心中实在难安。” 姜照顿了顿,脸上笑意敛了几分:“既如此,阿泠你来拿个主意。” “左右没什么大事,就将他放了吧,”姜泠笑着说道,“是阿泠不晓得,误伤了自家人,舅舅莫要生气才是。” “微臣多谢公主开恩。” 殿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姜照微微垂眸,晃动中酒杯,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姜泠虽有些不高兴,却尽量未曾表现出来。 舅舅这是想与她疏远? 她虽知舅舅一向古板,却不知他竟尊崇君臣之礼到如此地步。今日是除夕夜宴,一家人团圆的日子,父皇念及母后,对她的母族多照料几分,不曾想竟落到如此地步。 莫非是因为她想要办书院?姜泠稍有迟疑,很快便抹去了这个想法,外祖父大力扶持寒门学子,前世更是压下了大表哥入仕的想法,推举寒门考生。 外祖父绝不会因此跟她生分,但舅舅……她却不敢确定。 置物行的掌柜已经被带了下去,殿中气氛缓和些许,沈博文却话锋一转,说道:“微臣听闻公主前几日在京城遇刺,不知可有受伤?” “不曾呢,侍卫保护得很好,舅舅不必担心。”姜泠的笑容中总算多了几分真心。 沈博文微微颔首,说道:“无事就好,京城到底不清净,哪有你的昭阳宫安全,日后可莫要随意出宫了。再者,先后故去,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更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安心待嫁才是正理,何必以身涉险。” 寥寥数语,他的立场已十分明确,姜泠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也不再客气。 “舅舅这话说得没有道理,我在京城遇袭,该严惩的是那些江湖刺客,”姜泠弯弯唇,抬眸看向姜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都是父皇的地盘,拘着她的子女又是何意?” 沈博文一怔,眼底掀起几分波澜,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孩子,没想到竟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先后的影子,看来皇上这些年,确实没把她宠废了。 “舅舅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阿泠,你到底年幼,不知宫外惊险。”沈博文态度软了下来。 姜泠含笑应 道:“我有这天下最好的父皇,最厉害的侍卫,即便再惊险,我相信他们都会护着我,舅舅就不必多操心了。” 天下最好的父皇……沈博文怔然无语,他这小外甥女,的确有这个底气,但倘若她铺开手脚大办书院,难保站在沈府身后的那群人不会动摇。 那是沈府的根基,百年之本,怎能轻易动得? 她一个毫无实权的小公主,在过分溺爱中长大,想要席卷进这风暴中,未免太过猖狂。 沈博文陷入了沉思,姜照轻笑一声,视线从姜泠身上收回,漫不经心道:“阿泠一向牙尖嘴利,沈爱卿莫要在意,但阿泠有句话说的不错,宫外惊险又如何,她到底是朕的女儿,容不得旁人欺负。” 他没想到阿泠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自信、坚定、毫不退缩,即便是书院无法办成,也足以让他安心。 身为大周唯一的公主,她总要学会利用这层身份,欺压宠妃、收拾奴才、怒对百官……只要她敢做,他就敢兜着。 除夕夜宴在笑谈中散去,众人心思各异,无法揣度。 姜泠绷着小脸回到了昭阳宫,心中仍然蒙着一层阴翳,本以为最亲近的舅舅却拼命的跟她拉开距离,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她以为所有读书人都会存着兼济天下的念头,即便并非如此,也绝不会阻拦。 夜色渐沉,昭阳宫灯火通明,姜泠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朝着窗外道:“穆衍,我想听你背书。” “公主,”玄鸣的语气有些无奈,“卑职可以吗?” 姜泠想了想,问道:“你会背什么?” 玄鸣稍一犹豫,便听她道:“不用了,穆衍的声音比较好听。” “……”玄鸣抬手按了按脸上的铁面,一定是因为他的脸,公主才这般偏心。 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往常穆衍都会在的,今日不在倒叫她不习惯了,可他连续几日当值,好好睡一觉也是应该,她打消了将穆衍换来的念头,说道:“没事了,玄鸣你别多想,其实你的声音也挺好听的。” 她乖乖的躺在了榻上,望着纱幔,小声嘀咕道:“但还是比不上穆衍。” “……”玄鸣一度悔恨自己五感太过敏锐。 一夜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姜泠刚从榻上爬起来,便看到一颗裹满稻草的架子,架子上插满了漂亮的红色。 是冰糖葫芦……姜 泠下意识的吞了一下口水。 “红菱,这是从哪来的?”姜泠迫不及待的问道。 红菱怔了怔,说道:“不是您让穆侍卫去买的?他说您吃了甜的心情会好些。” 姜泠眨眨眼,笑了。 第33章 昭阳宫很大,两个偏殿被隔开,中间有一方小花圃。 姜泠穿过石台和花圃,满眼含笑的走过去,见正在习武的穆衍停下来,便道:“不碍事的,你继续,我就是过来看看。”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姜泠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夹袄缎子,裙摆上绣了漂亮的小花,明暗交迭,衬得她越发的白皙剔透,一张精致的小脸像是用画笔描出来似的,偏偏那双水眸却又极为灵动,瞧得人挪不开眼。 穆衍怔了怔,飞快的挪开视线,继续练习剑法。 他所练的剑法并非暗卫营所授,同样也是从他那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得来的,一招一式都信手拈来,仿佛早已用过千万次,甚至饮过血。 姜泠还站在一旁,为了不让她受到惊吓,只能尽力收着些剑气,但很快他便察觉到,公主竟真的一直在盯着他看。 还看得很认真。 穆衍心神有些慌乱,莫非是公主嫌他多事,不该偷偷出宫吗?还是说,他又做了什么错事,叫她生气了……一个又一个猜测在心间打转,背后的视线仿佛愈加炽热,牢牢的黏在他身上,让他愈发不安。 “穆衍。”姜泠刚一出声,穆衍手下的动作便乱了,斜剑刺出,剑气扬起一片枯叶,他立刻收住,低着头转过身来。 姜泠眼底含笑,歪歪头,说道:“你是不是还缺一个习武的师父?秦教头肯定没空教你,我可是答应了父皇,要你在今年的暗卫考核中拿第一呢。” “多谢公主,师父他会在夜间授我剑法,不会耽搁的。”穆衍躬身行礼,眸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的实力比起刚出暗卫营时,早已不是一个层次,甚至他隐约感觉自己可以突破桎梏,比肩秦朗——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不会暴露。 秦朗从未教过他这些,但秦朗却是这世上他唯一能够信任,托付性命之人,倘若公主真帮他找了人教他习武,暴露的可能性会增大。 因为对于她,他不想,也不能拒绝。 “那好吧,”姜泠弯弯唇,“若是你需要,尽管跟我说。” “是。”穆衍应道。 姜泠眨眨眼,脸上愈发乖巧无辜,她盯着他问道:“昨日是除夕,百姓大多也要家中团圆,穆衍,你是从哪里买到的?” 穆衍顿了顿,脸上划过一抹不自然:“卑职在街上买到的。” “胡说,哪有那 么容易,我都问过二哥了,除夕夜里商户大多早已打烊,昨日回来又是深更半夜,”姜泠微微扬起下巴,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既费了功夫就该让我知晓,不然我怎么好赏赐你?” 赏赐么……穆衍眼睑低垂,掩住心底的那一丝异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卑职不是为了赏赐,公主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姜泠眼中亮晶晶的,说道,“所以我要好好赏赐你。” 袖香举着托盘上前,姜泠掀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一片暗红,隐约可见上面绣样精致却并不扎眼,比他身上穿得不知精细了多少倍。 宫里为宫女太监做的衣物多,司礼监也少有专门为暗卫制衣的习俗,穆衍身上穿得还是从暗卫营带出来那几件,看着黑漆漆的,很不讨喜。 姜泠早就想帮他换一身衣裳了,前些天遣了司礼监进宫量体,专门做了两身。 “暗红色比较衬你,”姜泠眼中笑意泛滥,朝着他眨眨眼,夸道,“你穿上肯定好看。” 穆衍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垂下眼睑,任由耳尖悄然泛红。 他从来没觉得这层皮囊如何,但被她说上一句,便觉得再紧要不过了,有时候男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倒也十分有用。 至少比玄鸣那张娃娃脸好些。 “今天是初一,新年呢,你去换上吧,”姜泠让袖香把衣服交给他,“快去快回,今日就穿这一身。” 穆衍点点头,小心的抱着衣服离去,但想到公主还在后面看着,手脚便不自觉的有些发僵。 “玄鸣,你也出来吧,”姜泠弯弯唇,将另一个托盘交给他,“你寻常都在暗处,为图方便,都是黑色,新年图一个好兆头,你也去换上吧,以嬷嬷的眼力,应当不会出错。” 玄鸣望着黑漆漆的一团,眼底有些发愁,看来果真是因为这张脸,公主才对穆衍那般偏宠。 也是,带出去一个娃娃脸的暗卫,总是叫人……忍不住要笑话的。 穆衍很快便换好了,卸下习惯了将近十年的黑色,换上一片大气而内敛的暗红,总让他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好在衣服的制式并没有改变,行动依旧自如。 姜泠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样优秀出色的暗卫一直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前世竟没有发觉,实在是浪费。 “特别好看,我就说暗红色最衬你。”姜泠笑意盈盈的说道,这时玄鸣也换了衣服走来 ,姜泠扫了一眼,说道:“尺寸不差,很合身,看来嬷嬷的眼力确实不错。” 穆衍望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色,很快别过眼去,眼睑垂下,唇畔微微翘了起来。 公主对他,果然是更在意些。 今日是新年,姜照要呆在养心殿中,接受百官的朝拜谈心。姜擎好不容易得来几日休沐,邀请姜堰和姜泠一起齐聚东宫,兄妹三人也好亲近亲近。 远远的刚接近东宫,便听到里面传出畅快的笑声,姜堰在远处朝她招手,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林家的孪生兄弟到了,你可还要去?” 上次林景曜与陈高恪起冲突的事让她受惊,她既不喜陈高恪,定然也不会愿意与他们相处,姜堰心有顾虑,便早早的在外头等着了。 不见林家两兄弟是小事,让阿泠不开心便是大事了。 “林景曜?”姜泠稍稍一怔,林家与陈家都同为领头的武将世家,相互斗争也极为严重,要不然林景曜与陈高恪也不会如此不对付。 想要搞倒陈高恪,联合其他的力量必不可少。 “去吧,不碍事的,都跟大哥说好了。”姜泠笑道。 姜擎看到他们便撇下魏知煜和林家两兄弟,远远地迎上来,笑道:“你们可总算是来了,这两个是林家的,这个是魏家的,阿泠应该见过。” 三人向姜堰和姜泠行了礼,林景曜便迫不及待道:“之前让公主殿下受惊,是景曜不对了,这对东珠是家父偶然所得,小小心意,作为新年贺礼,还望公主收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两只东珠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外表光润细滑,的确成色极好。 “林大公子客气了,”姜泠扫过一眼,眉眼弯弯,说道,“只是若这年头一天就让你痛失所得,未免不妥。” “若公主喜欢,倒也不算痛失,”林景曜咧嘴笑了,“您若收了,景曜这新年才算过得踏实安心。” “阿泠便收下吧,这一对东珠成色极好,定是费了心思的,”姜擎笑着说道,“若你不收,这家伙不知还要磨我到什么时候,权当是为你的书院做了助力。” 姜泠稍一思忖便收下了,跟林家的关系到底不好搞得太僵,他们的示好接下也无妨。 穆衍瞥过一眼,望见两颗硕大的东珠,脑海中不知便浮现出今早的冰糖葫芦,他的眼皮子耷拉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东珠价格不菲,尤其是这样的 成色……他怀里也只有今早新年的赏银,还是公主给他的。 他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巨大的落差好像让他看清了什么,却又倔强的不肯承认。 “好不容易休沐一回,咱们可得好好玩,阿泠,你有什么好主意?”姜擎笑着问道。 “大哥若是问我,让你去翻花绳可好?”姜泠斜他一眼,好笑道,“你们想玩些什么都好,我日日玩都不觉得新鲜了,看你们许是会更有趣。” 林景曜道:“公主殿下,上次景曜身上带着伤,可是在你的侍卫手里吃了好大一个亏,依我看,今儿不如好好比试一场,好让我讨回这面子。” “不妥,”姜擎蹙眉瞥他一眼,声音有些发冷,“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让阿泠再受了惊,日后东宫你也不必来了。” 林景曜讪讪的往后退了两步,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之前在上书房跟穆衍比力气,倒也没见公主受惊,但她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到底还是得紧着些。 “家兄愚钝,险些冲撞了公主,还望殿下莫要生气。”林景晔道。 姜泠弯弯唇,笑道:“不曾冲撞,是大哥太小心了,只是寻常比试而已,若是穆衍应允自然可以。” “阿泠,不必勉强。”姜堰眉头微蹙,目光不悦的扫过林家两兄弟,隐隐有些头大,这两个家伙在上书房就是事精,逃课、称慌、打架……宛若两个毫无头脑的莽夫。 大哥竟然会看重他们? “不勉强的,等一下,我问问穆衍,”姜泠想了想,转身看向穆衍,扯着他的衣角到一旁,眨眨眼,小声问道,“你习武辛苦,寻常也只磨着玄鸣,可还需要陪练?” 穆衍一怔,眉眼渐渐柔和,轻声道:“都可,殿下做主就好。” “那好,你便去吧,”姜泠眼底含笑,一双水眸像是会发光,“我相信你会赢,但……记得给他们留点面子。” 穆衍颔首应下,将她的吩咐放在了心上。 一番准备之后,两人踏上了比武台,林景曜执一柄□□,穆衍持三尺长剑,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迅速纠缠在一起。 寒光闪烁、刀枪铿锵,一招,两招……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探上了林景曜的颈间。 场下一片寂静,穆衍迅速收了剑走下来,立在了姜泠身旁。 两颗东珠……呵! 第34章 空荡荡的比武台上,林景曜的脸有些发僵。 前些日子他身上带伤,与穆衍比力气抵不过一击之力,尚算有些理由,今日他伤情大好,本想趁机找回脸面,谁知……两招败北? 不行,他林景曜受不了这委屈。 “再来,长/枪非我所长,待我换成弯刀……”林景曜愤愤的说着,转头看向台下面无表情的众人,脸色涨红一片。 姜泠颔首轻咳,眼底溢满了笑意,站起来说道:“林大公子不要在意,穆衍他擅长暗杀,若是正面打斗,许是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林景曜能停下去,旁边的魏知煜都听不下去了。 “我早知穆衍武艺高强,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景曜也是败得应当,”魏知煜眉飞色舞的说道,“倒不知这身武艺是在何处习得?真是叫人艳羡。” 明眼人打眼一瞧,便知道他们两个的武艺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饶是魏知煜天赋奇差,也能看出些许端倪。 林景曜的武艺传自于林家,擅长于正面对敌,大开大合颇有威势,但穆衍的却并不一样,他用出的每一个招式都是为了杀人,为了最快速度的杀人……除非身法比他更快,否则很难抵挡。 这番毫不掩饰的夸赞,让林景曜气得脸都憋红了,他咬着牙道:“魏知煜你知道什么,一只三脚猫,连个小毛贼都抓不住!” “我是抓不住,但是穆衍兄弟能抓住啊,”魏知煜毫不在乎道,“我魏某人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人呐……” “魏知煜,我看你是找打!”林景曜本就好面子,如今又当着姜泠被羞辱,已然愤怒至极,气势汹汹的便要找他算账,林景晔无奈的将他拦了下来,说道:“大哥,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景晔,你比我厉害,你上去,咱们林家的脸面绝对不能丢!”林景曜推着他上了比武台,朝着穆衍说道:“喂,你敢不敢再来一次?” 穆衍看了一眼姜泠,见她没有要应的意思,垂眸道:“没有必要。” 林景曜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区区一个侍卫,这是在看不起他们林家吗? “的确没必要,你们兄弟二人更适合在战场上杀敌,若是一对一,你们绝不是他的对手,”姜擎眼底放光,一眨不眨的看向穆衍,“暗卫营果然不同寻常,你小小年纪,竟如此厉害,依我看,你跟玄罗许是能不相上下。” 穆 衍微微一怔,玄罗不就是那个轻功很好的暗卫么?当初太子在公主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赞,给了他极大地荣宠。 其实他的轻功也不错,至少不会比他差。 “不如你们二人比一场如何?”姜擎眼底满是跃跃欲试,他的武艺也不差,遇到这样一个厉害的侍卫难免心痒难耐,但他是大周储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轻易不敢涉险。 更何况,他连玄罗的武艺都比不上。 “好。”穆衍当即应下,姜泠一顿,漂亮的水眸里掠过一抹担忧,仰头看着他说道,“玄罗可不是一般的侍卫,许是比玄鸣还要强些。” 姜擎到底是太子,国之储君,父皇留给他的暗卫绝不会差。 “你的伤刚好,小心些,”姜泠提醒道,“别再伤着了。” 穆衍心中划过一股暖流,脸色柔和的点点头,他不会让自己伤到的,即便是为了她。 比武台上,玄罗戴着银面与穆衍遥遥相对,两人皆是手持长剑,身姿飒爽,看起来格外养眼。 姜擎瞥见穆衍身上的暗红色新衣,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叩了叩桌子,问道:“阿泠对这暗卫很看重?” “大哥怎么这么问,”姜泠说道,“穆衍他尽忠职守,武艺高强,最称职不过,我很信任他。” 姜擎道:“我知你信任他,寻常暗卫都露不得面,他倒是命好,常伴你左右,只是阿泠需要记得分寸,若他太过惹眼,难保不招人嫉恨,生出异心。” 一般来说,赐下的两个暗卫相互制衡才是正道,可瞧着阿泠似乎格外偏爱穆衍多一些,无论是为谁好,他都该提醒一句。 “这样么,”姜泠想了想,认真道,“那我回头问问玄鸣。” 姜擎扶额,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匆匆的走来,禀告道:“殿下,沈大公子和陈家公子在外面,说是有事求见。” “大表哥,和他?”姜擎眉头微蹙,他跟陈高恪的关系并不好,林家早早的倒在他这一面,导致陈大将军对他颇为敌视,如今陈高恪却突然和沈清轩一起跑来东宫,倒着实叫人吃惊。 一旁的姜堰皱起眉头,没说话。 “叫他们进来吧。”姜擎无奈道。 两人很快便被带了进来,此时比武台上正热闹,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陈高恪稍稍驻足,视线在穆衍身上停留一瞬,很快便挪开了。 “高恪见 过太子殿下,二殿下,见过公主殿下。”陈高恪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极其恭敬,甚至透露着一丝丝的诚恳。 姜擎的目光淡淡扫过,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不耐,却又不露分毫的强压住:“免礼吧,新年伊始,不知陈大公子有何事要寻本宫?” 他本人是极不耐烦与陈家人相处的,许是见惯了林家大大咧咧的糙性情,再不习惯似他这般扭捏作态,只是身为储君,总有几分不得已之处。 陈高恪双手托着一个长木盒,低头轻声说道:“之前在置物行,高恪与公主殿下和二殿下因争夺一幅画而生出嫌隙,实在是愚钝该死,高恪寻遍京城得一名画,愿献于公主赔罪。” “今儿倒是……”姜擎摇摇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姜泠,他这妹妹生得极好,小小年纪已有绝色之姿,林景曜和陈高恪纷纷送来礼物,到底是为了赔罪,还是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像陈高恪这等向来与他泾渭分明的臣子,竟为了阿泠专门跑一趟,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姜泠把视线从一直沉默的沈清轩身上收回,说道:“这倒是不必了,你我本无交集,又何谈嫌隙?” “许久未见,阿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沈清轩望过来,在几人之中稍显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陈公子专门为赔罪而来,你若是不收,倒显得小气了,阿泠便收下吧,权当给表哥一个面子。”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一时竟叫姜泠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论公,她是公主,从私,她是表妹不假,却也没跟沈清轩的关系亲近到如此地步。 她敬重与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二表哥。 “大表兄什么时候与陈公子的关系这般亲近了?”姜堰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沈家想来洁身自好,结交的也都是文臣能人,少与武将来往,这是高祖时候便立下的规矩。 沈清轩呼吸一滞,蹙眉说道:“置物行是沈家的产业,客人在里头发生了冲突,自然需要解决,阿泠可有什么觉得不妥?” “没有不妥,既然大表哥亲自发话,那便收了吧。”姜泠语气淡淡,恰在这时,穆衍从比武台下来,飞快的立在她身后,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戒备。 他的气息尚未平稳,握着长剑的手指却细长有力,紧紧的扣在腰前,似乎随时都可以出手。 陈高恪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垂眸道:“公主殿下有一个好侍卫,只是——” 他知道姜堰在意最多的是 这个妹妹,若是不把她讨好,他也定然不会松口改变态度,时至今日,陈高恪仍旧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姜堰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他,金钱、名利,乃至于那个位子,只要他想要,他一样可以捧他上去,但偏偏他却对这些视若无睹,满心满眼的只有一个所谓的妹妹。 妹妹?呵! “穆衍自然是极好的,他是我的侍卫,也不需要旁人觉得如何。”姜泠毫不犹豫道。 陈高恪笑笑,说道:“只是高恪听说他在暗卫营断了腿,险些丢掉一条命,极为惊险,没想到竟已恢复如初,当真是叫人吃惊。” 他的视线扫过穆衍的双腿,眸中划过一抹冷色,怪不得这家伙出营的时候腿还尚未恢复,原来他在暗卫营根本没死。 在暗卫营那样的环境中,竟能拖着残躯支撑数月,可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陈高恪抬眸对上穆衍的双眼,轻笑道:“日后可要小心着些,习武之人的双腿,有时可比双手还要紧要。” 这是威胁……穆衍捏紧了拳头,握着剑鞘的指节止不住泛白,那一日的场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他被数人按着,硬生生的踢断了双腿,鲜血淋漓,疼痛刺骨。 原来所谓的挑战,早已成了欺凌侮辱的谎言。 “穆衍……”姜泠见他神色有异,眼中带了询问,穆衍垂眸掩下晦暗,轻轻摇了摇头,姜泠却腾地起身,冷着小脸道:“陈大公子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本宫的侍卫,还远远用不着你操心。” “阿泠,高恪他也是好意,你何必这般计较?”沈清轩眼底带着不屑,“左右只是一个奴才罢了。” “穆衍他不是奴才,”姜泠抬眸,目光澄澈而平静,“阿泠不知大表兄今日所为何事而来,更不知大表兄是否早已忘了沈家家训,若是短短几日便将身在西南的外祖父放在脑后,大表兄可真是该好好反思何为孝道了。” “阿泠你……”沈清轩微微惊愕,姜泠却懒得再跟他纠缠,朝着姜擎道:“大哥,阿泠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说罢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看都不看旁边的沈清轩一眼,姜堰怔了怔,同样起身告辞,大步追了上去。 出了东宫,姜泠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这时她抬眸瞥见穆衍单手按在腰上,神色紧张不安,心底咯噔一下,连忙去拨开他的手。 穆衍紧紧的按在腰上不肯撒开,姜泠拗不过 ,秀眉紧蹙,喝道:“你挡着做什么,松手!” “殿下……”穆衍小心翼翼的挪开,眼底满是不安与忐忑,还带着一丝沮丧。 他这身衣裳是暗红色,腰间用暗色丝线绣了极为漂亮的回文图案,被腰带掩在下方,只隐约露出一半。 姜泠见他身上没有血迹,更没有伤口,心中甚为纳闷,忍不住问道:“没受伤你捂着做什么?” “破了。”穆衍低下头,望着腰间划过的剑痕,眼底愈发不安。 玄罗的剑很锋利,他躲开的及时,料子没破,上面的丝线却被斩断,不仔细看分辨不出,但他还是很不高兴,甚至于低沉的嗓音中都带了一丝委屈。 下次他一定把玄罗的衣裳劈碎! “玄罗呢?”姜泠对着划痕半晌无言,仰头望着他,问道,“难道他比你还厉害?” 穆衍飞快的否认:“卑职把他的袖子划烂了,两只。” “……”姜泠眼底一片迷茫,都打赢了,他怎么还嫌这一道划痕丢脸? 第35章 姜堰走出宫门的时候,姜泠和穆衍靠得很近,他们二人身高相差本就悬殊,姜泠的脑袋刚刚到他的胸膛,此时她的小手扒拉在穆衍腰间的衣服上,显得格外亲昵。 “阿泠,”姜堰快步走来,见姜泠松开了他的衣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善,“离他远一些,别让刀剑伤了你。” 姜泠弯弯唇,笑道:“不会的,穆衍他有分寸。” “他有什么分寸?”姜堰冷哼一声,挡在了他们中间,“林家两兄弟在勋贵子弟中也算不错,他倒是厉害得紧,上去便将林大羞辱了一番,羞辱完林大还不算,连林二都跟着拒绝,完全把林家的脸踩在脚底下。” 林景曜向来以林家为荣,林景晔虽然沉默不语,骨子里也是一个骄傲的主儿,穆衍区区一个侍卫,竟是半点脸面都不肯给他们留,他倒是无妨,但让阿泠该如何自处? “二哥,林景曜他看起来不像是睚眦必报之人,正常的切磋比试,他不会记恨的。”姜泠朝着穆衍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唇畔露出浅浅的笑。 她不喜大表兄与陈高恪才愤而离去,已是拂了太子大哥的颜面,没想到向来好脾气的二哥也跟着她出来了。 这是一种立场,也是一种态度,倘若大表兄的行为仍旧不曾收敛,日后沈家与皇室的关系,就该好好掂量掂量了。 姜堰斜她一眼,摇摇头道:“大哥说得对,有时候阿泠你要懂分寸,不要对某些人太过骄纵。”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衍,目光掠过他身上崭新的暗红色,气得牙根都在痒痒,区区一个不得名的暗卫,竟然能让阿泠这般上心……呵,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家伙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有分寸的,”姜泠眨眨眼,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倒是二哥你,季课考得不好,让父皇一直拘着读书,想来是闷坏了,不如去我的昭阳宫坐坐吧?” 姜堰稍稍一怔,眉眼间划过一抹不自在,他被父皇禁足思过,对外却称是闭门读书,阿泠竟相信得这般彻底。 “好,”姜堰颔首应道,“不过有件事二哥要提醒你,阿泠,今日陈高恪和林景曜都对你献殷勤,你可要千万小心些。” “二哥的意思是……”姜泠仰头看向他。 姜堰唇畔噙着一抹冷笑,垂眸道:“林家与陈家在朝中对立,林景曜更是跟陈高恪处处争锋,看今日的情形, 他们许是会以你为筹码。” 当今圣上子嗣稀少,而姜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也是最为受宠的子嗣,更有两个皇子护佑,无论是哪一个世家的子孙成为驸马,都是极大的荣耀,至少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会圣宠不衰。 林家与陈家想要一争长短无妨,但若是把主意打到阿泠的身上,那就要看他们姜氏皇族是否答应了。 “陈高恪心思深沉,隐藏极深,之前从未向你展现过分毫,”姜堰垂下眼睑,声音中带着冷意,“而今却三番四次的示好,竟能说动大表兄带他入东宫,实在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姜泠点头应了下来,无论陈高恪对她怎样示好都是无用功,她更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但林家两兄弟的性情她倒是颇为欣赏,不管实力如何,至少坦荡明了。 “阿泠,”姜照停下脚步,眼底划过一抹担忧,“大周虽没有叫公主和亲的规矩,但很多皇室女都被用来拉拢勋贵大臣,母后不在,你的婚事只有父皇能够做主。” 他相信姜照对阿泠的疼爱,却更明白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坐拥江山、掌控生死的帝王,而不仅仅是一个父亲。 姜堰叹了口气,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驸马的人选想必父皇已经在考虑,但不论是林家还是陈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为免让父皇误会,你最好与他们保持距离。” “嗯,我都听二哥的。”姜泠朝他眨眨眼,乖巧的应了。 跟在身后的穆衍将一切听在耳中,心情陡然沉重下来,胸中更是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不过气,公主年纪尚幼,竟已要开始挑驸马了吗? 林景曜外强中干,实属草包一个,林景晔漠然无趣,魏成泽模样丑陋……这几人哪一个能配得上公主殿下?! 至于陈高恪,他阴狠毒辣心思诡异,陈家更是牵扯甚多,竟能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掌控大半个兵部,他对公主也绝非爱慕,只有一层层的利用与欺瞒,他早晚要将他斩于剑下! 穆衍捏紧了剑鞘,右手抚上腰间剑痕,眸底划过一抹极深的戾气。 这几人竟也敢肖想公主,看来……是他下手太轻了。 夜色清冷,昭阳宫中烛火摇曳。 姜泠这几日都在筹谋办书院的事情,她亲自画了建造的图纸,又请李鸿薪选定了几本书目,书院已有了雏形。 但书院中的夫子仍是一个大问题,要想找到不涉及党派 ,又不与世家有所关联的读书人,在京城之中实属不易,虽然此时沈清墨已经在操办,姜泠仍然觉得不放心。 沈清墨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沈家,他说动的人选固然可靠,但若是沈清轩或是沈博文站出来阻挡,定然会有很多人改变主意,毕竟再怎么说沈清墨也只是一个二公子,将来根本无法继承沈府的百年基业。 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夫子,只靠李鸿薪一人,想要办书院简直是无稽之谈。 姜泠手中握着一本书,心思却并不在上面,她秀气的眉头紧蹙成一团,此事她的确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就连二哥也陷入了困境。 她倚在榻上,垂下双臂,百无聊赖的扬起下巴,盯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穆衍。”她突然开口唤道。 “公主,卑职在。”隔着一道窗子,他的声音听着有些飘忽,这让姜泠有些不习惯,她顿了顿,问道:“你在暗卫营都读过什么书?” “只教了千字文,还有其他的一些杂传,大多是用来开蒙,”穆衍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暗卫只要识字即可,所授并不多。” “只有这些?可我上回明明听你背了兵法,难道不是暗卫营所授?”姜泠略带惊讶的问道。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是。” “那你学兵法,又是为何?”姜泠问道,不等他开口,她的眼皮子便是一跳,前世仅存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 前世救她出来那日,他身上穿着的,似乎正是军中的衣袍……难道他想从军? 姜泠不自觉的攥紧了身上的锦被,低声追问道:“穆衍你,你可是想从军?” 她的声音很低,原本便极为甜软,再加上语气中带着的紧张,便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穆衍下意识的否认道:“不是,我从未想过离开公主……兵法,只、只是学着有趣而已。” 穆衍低下头,眼底存了几分不安,之前他是曾想过征战沙场,用战功为穆家洗清冤屈,可如今他却从未再这般想过,不论是公主身边未曾到来的危险,还是那些令他着迷的关怀与偏爱,都让他无法挪动脚步。 他想留下来,永远的留在她身边。 “只是有趣么……”姜泠松了一口气,眼底又泛起了笑,“这倒也是,天下的百姓那么多,总有不同的偏好,若是将兵法也纳入书院,到时候请你来讲可好?” 她本是说笑,可说到这儿却是眼前 一亮,立刻说道:“夫子不一定非要是正经的读书人,只要识字懂理,比他人长,便能为师。” 先前是她拘束了,总想着书院的夫子必须来历清白,知识渊博,可两者若是兼备何其困难,既教授的是寻常百姓,那也不必太过讲究,如她或是二哥,哪一个不能上场? 二表哥博学多才,倘若让他教出一批学子,再让学子广而传之,人手的问题毫不足惧! 姜泠越想越兴奋,眼中亮晶晶的,开心道:“穆衍你真厉害,又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该怎么谢你才好呢?” 穆衍的脑袋还有些懵,只不过是一篇兵法而已,公主许是比他还明白,他哪里值得上这般夸奖?有一瞬间,穆衍甚至都在怀疑,公主是不是对他太过偏爱了些…… “那我便教你读书吧,兵法史籍、药典经书。佛学道法这些我都可以教,穆衍你想学什么?”姜泠弯弯唇,心情大好的问道。 原来公主竟懂得这样多。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眉眼间一片温柔,轻声说道:“但凭殿下做主。” “那好吧。”姜泠随便翻开一本书,只扫了一眼,她的小脸上便挂了笑,眼底满是狡黠,“那我开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姜泠停下来,眨眨眼,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穆衍站在窗外,紧张的捏着剑鞘,眼底忐忑而茫然。 “这句话是说,和鸣的水鸟相伴在水洲,贤淑美好的女子,会是世间男子最好的妻子,”姜泠笑眯眯的说道,“日后若是穆衍有了喜欢的姑娘,便可用这句来形容。” “殿下……不会的,卑职……”穆衍一张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想要解释给她听,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会做她一辈子的侍卫,怎么能,怎么能有喜欢的姑娘呢? 姜泠眼底含笑,继续说道:“还有这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就是说穆衍你日夜思慕追求一个姑娘……” “不会的,”穆衍脸色通红,声音微微上扬,甚至还带了一丝委屈和慌张,“殿下不会的,卑职每日都要当值,除了当值还要习武,不会的,卑职没时间。” 姜泠彻底笑倒在榻上,穆衍他果然脸薄。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姜泠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姜堰说了。 她想办的书院,不是高等学府,更很少涉及科举,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念不起书的百姓,能够有机会识字明理,掌握一技之长,因此书院的夫子倒不必要求渊博的才华。 姜堰也松了口气,很快便张罗着去安排此事,在书院建成之后,第一批夫子定然是要早早备好的,眼下现教倒是还能来得及。 将一直搁在心头的问题解决之后,姜泠心情大好,连晚上的睡眠都好了许多。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令人把昭阳宫的藏书都搬了出来,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其中不乏许多孤本典籍,都是先后留下的嫁妆。 阳光中带着暖意,姜泠扬起小脸朝花圃那边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几日怎么没看到穆衍?” 往常每日都能看到他的身影,这几日好像少了些,连他的声音都很少听到,姜泠不由得有几分纳闷,正想着找来玄鸣盘问,谁知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殿下,永福宫的萱妃娘娘过来了,现在就在外头。”小太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慌张。 永福宫跟昭阳宫的关系向来不怎么好,尤其是经过上一次生辰宴之后,萱妃受挫,心腹被关进慎刑司折磨,到现在都没有放出来。 今日萱妃突然驾到,倒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姜泠怔了怔,最近一段时日萱妃都挺老实的,哪怕是上次除夕夜宴,父皇没有邀请陆家的人前来参加,她都没敢折腾。 她们二人向来不睦,姜泠也没指望萱妃能与她和解,但有父皇在,她总要留下几分颜面。 “让她进来吧,”姜泠想了想,说道,“袖香,去泡茶。” 小太监引着萱妃入了昭阳宫,姜泠远远的望去,见她好像又瘦了几分,明明是寒冬,腰身却依旧不足盈盈一握。 “萱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昭阳宫来?”姜泠目光平静的对上她的双眸,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 萱妃瘦削的脸上当即挂满了笑容,热切道:“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前些日子下人不懂事,得罪了公主,嫔妾又被责令思过,这不是刚有空便来了么,咱们之间总不至于那么生分。” “萱妃,你有话直说就好,”姜泠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不在,你我都是明白人,不必这般客套。” 她厌恶萱妃仗着身份在后宫 胡作非为,更不可能原谅她对母后的冒犯,若不是因为父皇尚在,她定会把这个女人乱棍打出去。 萱妃脸上的笑容一滞,眼底划过一抹恼怒,很快却又平静下去,开口道:“公主所言不假,但今日,本宫的确是来和解的。” 她招招手,身后的宫女太监捧着托盘走上前,掀开红绸,璀璨的珠宝首饰晃得人眼花。 “下人不懂事,在慎刑司已经得到了教训,本宫也不会再用她,”萱妃说道,“本宫是后宫嫔妃之首,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女儿,只有我们和睦,皇上才能安心,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姜泠垂下眼睑,漫不经心道:“不必了,萱妃请回吧,只要你不折腾,父皇就很安心。” 萱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粉拳捏紧,长长的护甲在手下刮出一道红痕,纵然早已料到可能如此,可当真被一个小女孩拒绝,她却接受不了。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早晚都会嫁出去,日后能不能入宫还要看她的脸色,姜泠到底哪来的底气这样不把她放在眼中? “公主是拒绝了?”萱妃强忍着怒气,眼底划过一抹恨意,“皇上正当壮年,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公主皇子,先后早逝,公主也该好好为自己的未来盘算一番。” 后宫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妃,这些年姜泠却从未与她们有过牵扯,在后宫可以说是毫无依仗。以姜照如今对她的宠爱来看,但凡她主动向哪一位示好,宫中的格局就会大变。 姜泠弯弯唇,笑道:“萱妃错了,纵然母后不在了,她也会护着我,即便没有了父皇的宠爱,我还有两个哥哥,在后宫永远用不着仰人鼻息。” “你!”萱妃简直气得呕血,偏偏找不出任何一句能够反驳的话。 大皇子姜擎被立为太子多年,储君之位根本不可能动摇,纵然出了意外,还有二皇子补上,她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纵然是有朝一日能诞下皇子,侥幸保住性命,又拿什么跟他们争? “既然如此,公主保重,本宫告辞。”萱妃脸色扭曲的转身,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离去。 袖香刚把茶泡好端来,却只瞥见萱妃的背影,顿时愣了愣,望着托盘里的两杯茶不知如何是好。 姜泠随手端来一杯,细细的啜饮一口,抬眸说道:“等等,把那杯送到右偏殿去,给穆衍。” 袖香一愣,姜泠慢悠悠的放下茶杯,眉眼不自觉的染上笑意:“让他喝完, 过来谢恩。” “殿下,这……”红菱有些无奈,想劝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们殿下一直都乖巧懂事,体恤下人,从未刁难过她们,可如今对穆衍却是越发不同,多了几分恩宠的同时,小性子也全都露了出来。 罢了,不管穆衍如何,只要殿下开心就是好的。 姜泠眨眨眼,一边翻着摆出来的藏书,一边若有所思道:“红菱,你说萱妃为什么会突然找我和解?之前她可没这样过。” 萱妃出身陆家,陆老大人在朝中任礼部尚书一职,身后有诸多党羽,说话的分量很重,有时候连父皇都不得不多考虑几分。 在父皇没纳萱妃之前,礼部和御史三天两头的上折子,要求皇上广纳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在萱妃入宫后,她的老父亲终于选择了闭嘴,连带着御史都不敢大肆张扬。 撇开其他不说,萱妃的确有几分张狂的底气。 “许是看清了皇上的心意,”红菱笑了笑,安抚道,“殿下不必担心,纵然萱妃有再多的算计,皇上也是会护着您的。”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够……上元节快到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为了上元节。” “上元节?”红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每年上元节,皇上都会带着后宫女眷去城门观礼,与百姓共度佳节,若是为此便不奇怪了。只是殿下,自先后故去,往年皇上都是只带您一人,莫非今年萱妃也想去?” “也许吧,”姜泠垂眸道,“父皇后宫主位空了这么多年,萱妃入宫,定然是存了心思的,如果今年父皇带她去观礼,她在后宫纵然只是妃位,也形同后位。” 观礼于父皇而言只是一件小事,但在百姓眼中,能够站在父皇身边的女子,都带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意思。 萱妃此时跑过来跟她和解,无疑是为了让父皇打消顾虑,带她同去。 “殿下,”红菱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其实您不必如此,萱妃有句话说得没错,皇后已走了很多年,您是公主,早晚都会离开皇宫,嫁人生子,不必对萱妃如此强硬,皇后若是泉下有知,也只会疼您,绝不会怪罪。” “嫁人,生子……”姜泠低声喃喃着,精致的小脸上染上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落寞,让人看着便止不住的心疼。 红菱柔声安抚道:“是啊,殿下将来的驸马,定然是这世上最英武不凡的男子,要么武艺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要么才高八斗蟾 宫折桂,不然何以配得上您?皇上和两位殿下可不依的。” 门外的穆衍陡然停下脚步,细长的手指按在腰间补好的纹路上,不自觉的绷紧了心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似公主这般美好的姑娘,不知会惹来这世间多少男子的目光,只要她情愿,大周所有的适龄男子都会为她鞍前马后,寝食难安。 “或许吧,”姜泠笑了一下,轻声道,“二哥的王府已准备动工了,不知我的公主府父皇何时才能选址,我一定选个热闹的好地方。” “京城总是热闹的,殿下安心等着便是了,皇上可只有您这么一个公主。”红菱道。 “殿下,穆侍卫来谢恩了。”袖香走了进来,姜泠眼前一亮,说道:“快叫他进来。” 穆衍远远地出现在门口,低头行礼,声音低沉:“卑职穆衍,谢公主赐茶。” 见他离那么远行礼,姜泠顿时不高兴了:“你过来。” 穆衍一怔,缓缓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身子站得笔直,只是依旧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姜泠突然很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脑袋微微上仰去他的眼睛,她靠得极近,光洁漂亮的小脸几乎凑到了他的胸前。 穆衍猝不及防对上她的双眸,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似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薄唇紧抿,飞快的移开视线。 姜泠若有所思的问道:“碧螺春不好喝吗?” “殿下赐的茶很好……” “那就是你最近在躲着我,”姜泠打断他,语气肯定,“穆衍,是不是?” 穆衍顿了顿,低声道:“卑职不敢。” “不是?”姜泠蹙了蹙眉,板着小脸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衍躬身凑过去,姜泠抿抿唇,抬手扯着他的脸颊,足把他的脸捏到变形,才愤愤道:“好你个穆衍,都学会跟我撒谎了。” 她的脸颊离他很近,小脸气鼓鼓的,漂亮的水眸也跟着瞪大,茶色的瞳孔中慢慢的都是他。 穆衍僵着不敢动弹,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耳尖悄然漫上了一层粉。 第37章 姜泠的力气并不大,他若是想躲开再容易不过,但是穆衍却没有。 他静静地站着,除了躲避姜泠的视线外,再无其他动作,姜泠见他不敢跟她对视,一副心虚的模样,顿时更来气了。 “本宫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这几日你竟敢躲着本宫,让玄鸣一个人当值,”姜泠稍稍扬起了下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威严凶狠,“往小了说,你这是欺负同僚,往大了说,你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中!” 她不确定这几日是否只有玄鸣当值,但没见穆衍在她面前晃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紧接着就要下跪行礼,姜泠抬起脚尖去抵他的小腿,穆衍下跪的动作便僵住了,膝盖半弯着没敢下落。 也亏得他从小习武,下盘极稳,否则这动作必然停不下。 姜泠斜他一眼,轻哼道:“本宫让你跪了吗?动不动就下跪,这双腿才刚好就不想要了?” “公主,卑职知错。”穆衍低下头,脸上忽得有些发热,刚刚被她触碰过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恍惚想起来公主之前对他的评价——怎么有点硬。 他很瘦,习武多年,身上没有一丝赘肉,更是天生吃不胖的那种体质,脸上总是硬邦邦的,根本比不得玄鸣的娃娃脸。 穆衍有些羞愧,他这张脸捏起来定然很费劲。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姜泠势必要问出个究竟,这时当值的玄鸣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从房梁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来,说道:“公主误会了,穆衍没有耽搁当值,也没有故意要躲着您。” 姜泠瞥他一眼,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大概是在温书,哦——还有呢,”玄鸣拖长了语调,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穆衍啊,在学绣花,学得可认真了呢。” 温书便也罢了,绣花又是何意?姜泠饶有兴致的看过来,见他低着头,单手按在腰间,眼底立刻染上了笑意,扒拉开他的手道:“快让我看看。” 穆衍无奈的移开手,看向玄鸣的眼神满是不善,手腕轻抖,一枚银针弹指飞出,擦着他的铁面飞过,玄鸣一怔,低头看到了正在飘落的几根头发。 “我的头发!”玄鸣哀嚎一声,痛心疾首的指责道,“公主,穆衍他竟在您面前用暗器!” 穆衍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是绣花针,不是暗器。” 玄鸣:“……” “竟然一点儿痕迹都找不到了,”姜泠大感惊讶,眼底染满了笑意,“穆衍你可真厉害,连绣花针都会用。” 尚衣监的宫女和嬷嬷都是一等一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想要仿制都难,姜泠没想到穆衍竟然这般珍视这件衣服,不惜自己学了亲自上手。 “是我疏忽了,这样的事你以后不必亲自做,”姜泠弯弯唇,说道,“你做的再好,也不是你该做的事,还有袖香和红菱呢,以后叫她们来做。” “不必麻烦她们,”穆衍垂下眼睑,低声道,“卑职日后会加倍小心的。”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亮晶晶的:“不用那么小心,你日后还会长高呢,我让尚衣监再多准备几件。” 她尝试着比了比穆衍的高度,印象中前世他比父皇还要高些,她只堪堪能到他的胸前。 “公主。”玄鸣捡起地上的几根发丝,捏着站在了她面前,姜泠看了看,说道:“玄鸣你只是长得嫩,但年纪到了,许是不会再长高了。” 玄鸣:“……”他就知道,这张脸早晚会遭嫌弃。 永福宫,距离上元节越来越近,萱妃也越来越不安。 在尚未入宫前,她便知晓皇上偏宠小女儿,即便是先后故去多年,他也坚持不纳妃,把大周唯一的小公主放在眼皮子下亲自养着。 每年的上元节,他都会牵着那个惹万人艳羡嫉妒的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整个京都的灯市。 她曾无数次想象过,有朝一日,能够和他携手站在城楼上,接受京城所有百姓和贵女的注目,那是她的荣光,也是陆家必须得到的位置。 世间男子大都一样,看似痴缠,实则最爱的还是新欢艳宠,更何况当今圣上生得英俊,又正当壮年,皇后的位置绝不会永远空着。 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是,她等不及了。 入宫第一年不能获得的荣光与宠爱,往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乃至于十几年,得到的希望又何其渺茫? 一个小太监提着火盆,快步走进了殿中,萱妃挥挥手将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便听他道:“娘娘,都准备好了。” “可有纰漏?”萱妃秀眉紧蹙,一颗心忍不住揪紧。 姜照实在是太过偏宠一个公主,饶是她每日关心问候,也丝毫得不到一个眼神,上次生辰宴的试探已经激怒 了他,她不敢再冒险。 “娘娘放心,这寒冬腊月的怪天气,路有结冰再正常不过了。”小太监低声说着,搁下火盆,转身离开了房间。 萱妃深吸一口气,手心猛地攥紧,皇上深念先后,她不再奢望得到更多,但她和陆家,都需要这一份荣光。 谁也不能阻挡。 新年在平静中过去,姜泠一直闷在昭阳宫中,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消息,心情倒也算得上轻松。 等过些日子开春,书院和王府同时开始督造,她和二皇兄便有的忙了。 “殿下,奴婢刚刚听外面的人说,今早御花园有一株梅花盛开,竟有黄色花瓣,伴有浓香,”红菱眼中划过一抹惊异,“殿下若是觉得宫里无趣,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姜泠怔了怔,疑惑道:“世间梅花大多为白梅和红梅,粉红色的梅花稀罕些,却也并非见不到,只是这黄色……却是闻所未闻。” “奴婢也觉得好奇呢,御花园那几棵梅花树年年都一个样儿,何时有过黄色?”红菱帮她整理着斗篷,细心地揣了手炉过来,姜泠顺势接下,眼中含笑道:“那便去瞧瞧吧,也是件趣事。” 走过一条长长的宫路,再拐一个弯儿,便进了御花园。 虽说宫中有单独开辟的梅园,但冬日百花凋零,御花园也不敢太单调,隔一段距离便有一棵梅花树点缀其间,远远的望去,倒也格外漂亮。 姜泠捧着手炉走在铺平的石子路上,左看看右瞧瞧,入目的都是红白二色,这些天在昭阳宫中已是瞧腻了,毫无新鲜感。 逛了大半个御花园,姜泠依旧没有寻到所谓的黄色梅花,红菱皱着眉头道:“肯定又是下面的人胡说,殿下,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轻信他们。” “无妨,也是出来走走,见不着便罢了。”姜泠虽有些失望,却也并未放在心上,任由红菱扶着,走到亭子里暂时歇脚。 这时身畔传来阵阵异香,姜泠猛地抬起头,漂亮的水眸里笑意绽放,盛满了光:“红菱你瞧,还真是黄色的呢。” 稀疏的几朵黄色梅花掺杂在一树红梅中,毫不起眼却又让人忽视不得,姜泠提着斗篷,快步走了上去,临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身子猛地向前倾去。 “殿下!” 几声惊呼响起,一道暗红色身影却先一步掠过,稳稳的将她捞在怀里。 姜泠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 小脸紧贴着衣服上精致的绣纹,两只手下意识的抓紧了他腰身两侧的衣摆,脑袋晕乎乎的还有些茫然。 就是鼻子有些痛,姜泠瘪瘪嘴,莫名的有些委屈,穆衍的身上怎么跟脸上一样,都是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好摸。 脚踝处隐隐有痛感传来,姜泠揪紧了他的腰身,毫不犹豫的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交给他,站稳的穆衍怔了怔,双手依旧紧紧地扣着她的肩膀和后背。 亭子距离地面的台阶很低,也很矮,本是毫无摔倒的可能,但此时却结了一层厚厚的、几近透明的冰。 穆衍眼底掠过一抹寒芒,冬日的御花园根本无需浇灌花木,近日也毫无雨雪,台阶上的冰块很显然是有心人为之。 “穆衍,”姜泠的语气中带着委屈,甜软的声音从他的胸前传来,穆衍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以及说话时隐隐的震动,他的双手像是触电一般,本该飞速的弹开,却怎么都挪动不了,他双手颤了颤,又听她小声道:“我疼。” 穆衍心神一紧,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稳了,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呵斥:“穆衍,你在干什么?” “阿泠!”姜堰几步赶过来,接过姜泠,远远地推开了穆衍的手,眸底划过一抹怒意:“你是怎么当侍卫的?规矩可学过?放肆!” 姜堰都快气懵了,又是他,又是这个可恶的侍卫! 上回见阿泠对他上下其手也就罢了,阿泠年纪小,日后总会明白男女之妨,可这回他倒是能耐,竟敢伸手碰阿泠,这双手简直是不想要了! “二哥,”姜泠扯着他的衣角,却又不敢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转移给他,二皇兄远远不及穆衍强壮,她若是不小心些,两人全都要摔在地上,“不碍事的,穆衍是为了救我。” 穆衍抿抿唇,看到她泛白的小脸,心揪成了一团,声音低哑的提醒道:“公主别用力,会痛。” “阿泠不痛,”姜堰冷冷的扫他一眼,蹲到姜泠身前,将她背了起来,“二哥送你回去,昌顺,去请太医。” 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御花园,穆衍低下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双手,心中竟像是缺了什么似的,也跟着空旷起来。 要怎样,才不叫逾矩呢…… 第38章 昭阳宫,暖若三春,香气四溢。 姜泠靠在榻上,脚踝被红菱涂了药,凉丝丝的十分舒服,只要不动弹便不会觉得痛,可她漂亮的水眸里还是盛满了一层雾气,看起来格外的让人心疼。 “二殿下放心,公主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在榻上歇一段时日,只要不着地,很快就会痊愈。”王太医说道。 姜堰稍稍放心,眉头仍旧紧蹙着,不悦道:“阿泠,御花园哪有什么黄色梅花,简直无稽之谈!” “确是有的,二哥,我亲眼看到了,非但是黄色而且浓香扑鼻,与寻常的梅花香味大不相同,”姜泠垂眸说道,“只是未看仔细,如今想来,其中或是有猫腻。” 自重生以来,她过惯了岁月静好的日子,险些忘了这是深宫,姜泠不用细想,也能猜出到底是谁再背后做的手脚。 皇宫里的两个庶妃,断然是没有谋害公主的胆子,但渴望在上元节站在父皇身侧的萱妃就未必了。 “阿泠……”姜堰一怔,抿唇问道,“难道你是说,萱妃?” 他知道从前阿泠与萱妃不合,但也只觉得是闹脾气罢了,且萱妃虽然跋扈了些,却从不敢对皇子和公主伸手,难道这次竟如此胆大包天? “公主。”穆衍捧着几根梅枝走进来,上面红色与黄色的小花交相呼应,好不惹眼。 姜堰冷淡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最终放在了那几颗黄色的花瓣上,几乎是同时,鼻端传来浓烈的香气,挨得近了竟还有些呛鼻。 “是香粉!”姜堰的声音发冷,从上面揪下一颗小花,白皙的手指上顿时染上了一片黄。 红菱端了水浸泡,不过片刻的功夫,盆中便剩下一片刺目的黄,梅枝上哪还有半分黄色的痕迹,只剩下几朵被水打湿的红梅。 姜泠目光平静的打量着这一切,思忖道:“宫里用到染料的地方并不多,至于香粉——我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宫内的香粉份例都有记录,很有可能是宫外夹带进来的。” “阿泠说得没错,但如果真是从宫外夹带的,并不好查。”姜堰眸底划过一抹暗光,他原以为阿泠得知此事会大张旗鼓的告诉父皇,没想到她竟还能如此冷静理智的分析下去。 倒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像是突然长大了似的。 穆衍眸底微动,低声说道:“公主,卑职在台阶结冰处,还发现了一些硝石粉末,但并不明显,味道 也被香粉完全遮掩了。” “硝石制冰的法子从高祖时期便流传下来,”姜堰皱起眉头,“宫中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除非从硝石的来历查起。” 姜泠顿了顿,说道:“不必了,二哥,硝石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控制的都不严谨,即便能查到也无法指认,她既然有胆子下手,一定处理的很干净。” “但绝不可能万无一失。”姜堰沉声说道,“阿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当天下午,姜照亲自跑了一趟,望见姜泠发肿的脚踝,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若说姜泠娇气也是真娇气,昭阳宫大都是先后留下的宫人,对她忠心耿耿,再加上养心殿那边也照应着,从小到大几乎从未伤到过,眼下瞧着她年纪大了些,谁知刚舒的一口气便又噎了回去。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是在听说御花园出现黄色梅花的时候,眸底更是一片阴沉。 隔两日便是上元节,姜泠行动不便,有意推辞。一年一度的观礼可是大事,要出现在京城所有的百姓眼前,她伤着脚总是不大好看。 姜照却执意要带她过去,紫禁城的城门距离昭阳宫很远,姜泠坐在软轿上,倒也并不妨碍什么。 夜色已渐渐黑了,城门处灯火通明。姜擎一身贵重的太子朝服,正眼巴巴的等着她,见姜泠的软轿到了,便连忙上前道:“阿泠,我背你上去。” 软轿是没法上城楼的,姜泠原打算叫穆衍背她上去,没想到大皇兄竟主动开了口,可他到底是大周的太子殿下。 姜泠摇摇头,拒绝道:“大哥,你是太子,这样上去不合适,有碍你的颜面。” “什么颜面呀,阿泠小小年纪还操心那么多,”姜擎将她从软轿上抱下来,扫了一眼她的脚踝,说道,“我是太子没错,可我也是你的大哥,再说了,城门又高又远,百姓能看到什么?” 上回大表兄突然带陈高恪跑到他的东宫,还对阿泠说出了那番话,纵然当是百般不愿,可这层身份却让他顾忌颇多,他可不想因此与唯一的妹妹生分了。 姜擎不由分说的将她背了起来,姜泠弯弯唇,歪头看向一侧的穆衍和红菱,说道:“你们也跟着上来吧,灯市可漂亮了呢。” “当然漂亮,一年可只有这么一次,”姜擎说着便心里头发痒,“阿泠,听说今日青禾表妹他们会去灯市里玩,你可想去瞧瞧?若是想,等观礼完毕,咱们换身衣服就去。” “我就不去了,”姜泠想了想,垂眸道,“大哥若是想去尽管去,只是千万小心些,带足了侍卫。” 她尚且不知小皇叔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倘若万一他对大哥起了杀心,朝中必然会陷入动荡,那便是因小失大了。 “那是自然,玄罗虽然比不上你的穆衍,却也不差什么,不会有事的。”姜擎笑着说道,姜泠听到那句‘你的穆衍’,心情不自觉的好了许多,唇畔微微翘起。 她的穆衍自然是不差的。 登上城楼,透过瞭望口远远的抬眸,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灯火尽燃,在微风的浮动下,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光芒,宛若夜空上的星河。 距离最近的几条长街都缀满了灯笼,城楼下的百姓也都提着灯,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甚至连颜色都有所区别,十分漂亮。 等到司礼监的钟声敲响,城楼下所有的百姓齐齐下跪,高呼万岁。 饶是早已见到过许多次,姜泠却仍旧被深深地震撼着,这一次仿佛格外的不同。她不再是不喑世事的小公主,为了父皇,为了她自己的以后,她愿意站出来,为跪在下面的子民做些什么。 几声高呼过后,无数祈福灯飞上夜空,乘着微风越飘越远,缀满了漆黑的夜空。 姜泠仰起头,眸中倒映着点点灯光,宛若星芒,神圣而美丽。 “擎儿,”姜照远远地望着,目光闪动,轻声说道,“稳固了数百年的大周格局,终究还是要变一变的。” 为了姜氏皇族,为了长久太平,为了千千万万的大周子民。 “父皇,一人之过非举家之过,沈家数百年的基业,能做主的人,还没回来。”姜擎小声提醒道。 他知道父皇的顾虑,沈家数百年以来,在朝中积累了太多的人脉和枝叶,这棵大树已经无比茂盛,姜照必须保证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沈家下一任的家主沈博文,显然不愿与皇室共舞。 姜照轻笑,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沈博文既然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说明沈家已生出了其他心思,如若不然,沈老爷子也绝不会容忍这样一根刺的存在。 沈家在试探么?可惜啊,皇权最经不起的,就是试探。 “希望吧。”姜照低声喃喃道。 姜泠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眼睑低垂了下去。 前世父皇便对沈家有意见,没料到这辈子阴 差阳错倒是仍叫他对沈家产生了不满,只是不知这一次外祖父到底会怎么选择? 要么捧起二表兄沈清墨,要么……沈家早晚都会成为皇室的眼中钉。 姜泠望着夜空久久未语,心神越发复杂,她只是一个人,能改变的东西很有限,尽管如此,她也要试一试。 观礼结束,姜泠便回了昭阳宫,外面的灯市再热闹,她行动不便,只能徒添烦恼。 没想到刚进昭阳宫,便发现里面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缀满了,小太监程立连忙禀告道:“殿下,这都是二殿下送来的花灯,说是给您解闷。” “二哥人呢?”姜泠一怔,问道。 程立低头道:“二殿下还有事先回去了。” 姜泠颔首应下,眸光掠过周围漂亮的花灯,唇畔勾勒出浅浅的笑,忽而她顿了顿,问道:“可有祈福灯?” “祈福灯……殿下若是想用,奴才这就去找两个。”程立连忙说道,祈福灯大都是宫外的东西,宫里少有,是怕不小心坠入了哪个贵人的院子,总不好交代。 姜泠很少用这些小事去麻烦下人,便道:“回来吧,宫里想见着这东西,怕是难。” 她正说着,便看到穆衍从宫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尚未点亮的祈福灯,泛黄的薄纸似乎一戳就破。 “你出宫了?”姜泠眼中笑意晕染,像是盛满了醉人的万千星河,“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公主看了它许久,应是会喜欢。” 记忆中她好像也格外的偏爱这盏无法长久的祈福灯,甚至有一年偷偷溜出宫去,在外头和百姓一起点燃放飞,只不过那时她的愿望却是不可对人言的少女心意。 他曾胆大包天的偷看过。 “谢谢你穆衍,我很喜欢。”姜泠弯弯唇,小心翼翼的捧着祈福灯,指挥着红菱慢慢撑展,手里拿着火折子。 看得出她很喜欢,穆衍垂眸立在一旁,心中似甜非甜,像苦非苦,眼底沾染着一片迷茫。 在他时而涌现的记忆中,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穆衍,一起许愿啊,这祈福灯很灵的,”姜泠招手让他过来,把祈福灯交到他手中,笑着说道,“这是你找来的,我们一起放。” 她小心翼翼的吹着了火折子,将上面的灯芯点燃,穆衍怔怔的捧着灯,借着跳动的火光,看到她脸上浮现出甜美动人的笑。 他有些恍惚,不知哪一个她才是真的。 “快松手,”姜泠戳戳他的手背,小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放飞它,然后许愿。” 穆衍轻轻撒开,祈福灯摇摇晃晃的飞向了半空,姜泠眨眨眼,随后闭上眼睛虔诚的许下愿望。 一愿血亲平安顺遂,二愿今生不会重蹈覆辙,三愿陈家楼阁早日倾覆,四愿穆衍考核通过,永远都能留在她身边。 穆衍望着她的脸颊出神,姜泠睁开眼正把他逮了个正着,问道:“看我做什么,你的愿望都许完了?” “嗯。”穆衍轻声应道。 别无所愿,只求公主永远都会对他笑,只求他能离她再近一些。 再近一些就好。 第39章 夜渐渐深了,漆黑的夜空下,养心殿内依旧一片明亮。 火盆中散发出阵阵暖意,茶香清冽沁人,寂静中隐隐传来棋子落盘的声响。 两道人影相对而坐,一个身着黑衣戴铁面,另一个却正是本应进入梦乡的姜照,他手中摩挲着两颗白色的棋子,目光落在棋盘上,迟迟未曾动作。 “皇上在犹豫什么?”铁面之下传出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姜照却没给他好脸色,沉着脸说道:“君子观棋而不语,姓秦的,不要太过分。” 秦朗无奈的摇摇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落下棋子,叹了口气:“陈家那小子离京了。”、 姜照手中的动作一顿,朝中能有几个陈家?此时能够引起秦朗关注的,也唯有手握兵权的将军府。 “这个时候离京?”姜照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一抹冷色,陈家是否怀有不臣之心他不清楚,但手握重兵就该有身为臣子的自觉……只是可惜了,朝中武将的局势称不上复杂,甚至说有些简单,可也正是这份简单,让他不敢妄动。 陈家与林家相斗多年,一旦他对其中任何一方动手,另一方在短时间内就会迅速膨胀,让局面超出他的掌控,武将中已迟迟没有新鲜可依靠的血液补充了。 如今大周边境太平,毫无战事,陈高恪此时离京又为何意?姜照想不明白。 秦朗低声道:“陈家对继承人的培养向来残酷,皇上可不要忘了,当初陈大将军足足折了三个兄弟,也未见曾经的老将军落泪。” “朕记得,”姜照漫不经心道,“陈老夫人倒是有一回哭得死去活来,说来也奇怪,陈家的子嗣哪来那么多,折一个少一个,竟也舍得。” 烛火摇曳,秦朗执黑子落下,轻声说道:“陈家盘踞西北多年,我们的人很难渗透,皇上有何看法?” 姜照扫了一眼落于败势的棋局,抬手挑走了一个黑子,顺势把白子放下,轻哼一声:“先皇之前便一直如此,文臣错综复杂,武将左右僵持,哪个都动不得,若非先皇重构了暗卫营,朕怕是依旧被蒙着双眼。” 他轻叹一口气,神色间隐隐带着无奈,大周看起来繁华盛世,朝中的更新迭代已经几乎停滞,皇权看着威风,却也被牢牢的捆缚着手脚。 “陈家若是想反,早有机会,林家那群莽夫,怕是别人算计了还要帮着数钱,”姜照越想越是头疼,“暗卫营的好苗子也可挑出来几个, 送入兵营早做准备。” 秦朗眸色微沉,捏着棋子手指略加了几分力,仿若不经意道:“兵部怕是走不通了,微臣那徒儿的下场便是结果。” 兵部官员虽有武将,却也有不少文臣掺杂其中,从暗卫营入兵部这一条路正是先皇撕裂的一个口子,然而时至今日,能够通过这道口子的寥寥无几。 曾经他以为穆衍会是一个例外,毕竟以他的天赋和武功,想要通过考验不成问题,可是没想到让他险些丢了性命。 皇上欠穆衍一个公道,秦朗却并不敢光明正大的为他讨要,一旦泄露出他的身份,后果难以想象,但现在秦朗却不怎么担忧了,有姜泠这层护身符在,穆衍纵使有天大的过错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他们欠下的血债,他会一点点的帮穆衍讨回。 “阿泠救的那个小子?”姜照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他倒是没想过穆衍的一身伤,竟然是从兵部得来的,若不是王太医医术精湛,他怕是早就废了。 秦朗微微颔首,应道:“他天赋本就不错,武功又是微臣亲自传授,皇上觉得兵部有几人能伤了他?” “你倒是自信得很。”语气中带着嘲讽,秦朗却浑然不觉。 姜照瞥他一眼,脸色越发的难看,若是兵部的挑战穆衍没通过,受了伤自然怪不到旁人身上,可秦朗的实力他最清楚不过,教出的徒弟纵使差一些,也不至于被人废掉。 秦朗轻笑,垂眸落下了棋子,皇上并非蠢人,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过犹不及。 这时窗外晃过一道黑影,烛火微微晃动,黑暗中有人说道:“皇上,永福宫进了蛇,萱妃娘娘从台阶上跌了下来,磕破了脑袋,已经请了太医过去。” 姜照冷笑一声,丢掉手中的棋子,淡淡道:“知道了,既受了惊就好好养着,别让她出来晃悠了。” “皇上也不问问谁做的?”秦朗捡了棋局上的乱子,带着几分笑意问出口,姜照轻哼,叩着桌子说道:“朕倒情愿是阿泠做的,想当初之惜多厉害,都敢追着朕打,多瞧旁人一眼她都不乐意……”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口道:“是谁不重要,结果如愿就好。” 阿泠有两个兄长,但姜擎身为太子,早晚有一日会继承皇位,纵然是姜照自己都不敢保证,成为皇帝后还能对兄弟姐妹一如既往。 至于姜堰……姜照以前从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所以他才迫切的考虑身 后事,想让姜泠早些立起来。 倘若一直都有人护着,他又何尝不愿她活得简单些? 身在皇室,总有些事身不由己,无法逃避。 或许是因为祈福灯的缘故,姜泠这一晚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到了树梢,她让人拉开了绸缎,在透出的阳光下懒洋洋的洗漱打扮。 昨夜的花灯大都收了起来,她挑了几个漂亮的摆在殿内,光是瞧形状都觉得有趣,更别提晚上点亮之后的情形了。 “殿下,”红菱帮她盛了碗莲子粥,小声说道,“听说昨夜永福宫进了蛇,萱妃摔了一跤,还磕破了脑袋。” 殿内并没有多少人,都是信得过的,但红菱说话的声音依旧很小,甚至隐隐觉得有几分渗人——这寒冬腊月,蛇都已经冬眠了,怎么还会有蛇跑进了永福宫? 姜泠眼睑低垂,心中盘算着哪几个人有可能出手,可皇宫的主子就这么多,敢朝萱妃公然下手的,怕是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和父皇了。 父皇才不会用这么幼稚的办法,大皇兄对此事所知不多,二皇兄又性情温厚……莫非竟是她叫人下的手? “太医怎么说?”姜泠抬眸问道,若放在以前她才懒得关心萱妃,可万一是哪个小暗卫又跑出去闯祸,她总得帮着善后。 红菱道:“太医说她是受惊过度,要在宫里好好养着,最近一段日子怕是都不会出门了。” 听着像是没什么要紧,姜泠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草草用过早膳,将两个小暗卫叫到了跟前。 她的脚踝还要养上一段日子,行动不方便,时时都有人守着,生怕她有什么需要,姜泠左右扫了一眼,将其他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 “昨夜永福宫的事,你们可知晓?”姜泠绷着小脸问道。 放进去一条蛇只能算是恶作剧,但让萱妃磕破了脑海,还受到了惊吓,一旦追究起来必然会惹上麻烦,即便是昭阳宫的人。 玄鸣眼中划过一抹茫然,下意识的按了按铁面,昨天晚上并非他当值,而是穆衍。 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穆衍当即点头应了,毫不犹豫道:“是二皇子的侍卫做的,不巧被卑职撞见了。” 玄鸣简直一脸惊悚,继上次毫不犹豫的给康王泼了一盆脏水后,这家伙作死的级别更上一层,竟然直接往二皇子身上扣帽子。 二皇子与公主兄妹情深 ,又岂是你两三句话就能撬动的?简直是活腻歪了! 玄鸣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跟在公主身边多年,二皇子几乎是她最亲近的人了,穆衍纵然受宠,可也只是一个小侍卫,两者孰轻孰重,竟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 “二哥?”姜泠顿了顿,仍旧觉得有几分不敢置信,重复道,“真的是二皇兄?” “是。”穆衍垂眸,他知道姜泠对姜堰情分非常,但姜堰为人狡诈,手段阴狠,绝非表面那般君子。 他想要提醒她远离,想要将她牢牢的护在身后,哪怕是永远只相信他一个人。 他永远都值得她信任和依赖。 姜泠心神有些恍惚,竟不知不觉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原来她所以为永远温厚的二皇兄,也有如此的一面,但不论如何,二皇兄这样做都是为了她。 “我知道了。”姜泠轻声低喃,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姜堰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泠,在里面吗?二哥进来了。” 姜泠一怔,来不及说话,姜堰便已推门而入,他的眼底带笑,脸上依旧满是温柔,越过两个暗卫看向她的脚踝,关切道:“还疼么?” “好多了呢,”姜泠笑着说道,“还有昨晚那么多花灯,都很漂亮,多谢二哥。” 她挥手想让穆衍和玄鸣退下,谁料姜堰却转身将他拦了下来,看向姜泠道:“阿泠都知道了?” 他知道这件事许是瞒不过阿泠,毕竟穆衍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根本不可能对她撒谎,与其等着被穆衍戳破,他还不如亲自告诉阿泠,只是没想到穆衍的动作这样快。 姜堰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曾展露,淡淡的瞥过穆衍,垂眸问道:“二哥这么做,阿泠会觉得狠毒吗?” 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姜泠的脸上,生怕她的眼中出现一丝的厌恶,阿泠生性心善,纵是被人欺负了都不自觉,至于报复更是少之又少。 姜堰不想让她厌恶,更不想让她因此跟他离心,失去唯一的妹妹。 “不会的,二哥,”姜泠朝他眨眨眼,笑道,“我知道二哥都是为了给我报仇,阿泠才不会做白眼狼,只是这样做到底有风险,叫父皇知道该生气了。” 她只是吃惊没看透过二皇兄,至于往永福宫放蛇这件事却是觉得甚好,也算萱妃她恶有恶报。 “父皇不会生气的,”姜堰说道,“萱妃她敢生出害你的心思,就该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即便是闹到父皇面前,她也没有道理,更何况她不会有任何证据,更不敢闹到父皇面前。” 姜堰眼中划过一抹冷意,御花园的事萱妃做得很干净,唯一能够追查到的小太监已经失踪了,想要指证她难之又难。 自认倒霉?阿泠可以认,他绝不会。 “阿泠放心就是,萱妃断不敢再欺负你了,若有下次……哼!”姜堰冷哼一声,略带冰冷的目光扫过穆衍,仍旧是越看越不顺眼。 他从没想过自己费心做的一切,都坏在一个侍卫身上。 姜堰眉头微蹙,细想从见穆衍第一面开始,时至今日,一桩桩一件件,他的胆子都未免太大了些,寻常的暗卫哪个敢瞪他、戳穿他、告他的状? 他好像处处在跟自己作对,却又维护着阿泠。 姜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要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穆衍的情绪却隐藏的极好。 “二哥,你看什么呢?”姜泠扯了扯他的衣角,眉眼弯弯的问道,“莫非二哥觉得,穆衍比阿泠还好看?” 她微微上仰着脑袋,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出一片灿烂,巴掌大的小脸像是用画笔细细描出来的,美得让人根本挪不开视线,又怎么能跟一个粗陋的侍卫相比? 明摆着就是想袒护! “胡说!”姜堰不赞同的瞪她一眼,毫不犹豫的揭穿穆衍的真面目,“阿泠可别总向着他,你可知此人昨夜去了哪里?永福宫与昭阳宫隔着五六座宫殿,可不是一双眼睛能看到的。” 说到这儿姜堰便恨得咬牙切齿,大晚上的一个暗卫,即便是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竟敢在宫中乱跑,险些坏了他的事,实在是可恶至极。 眼下他告知阿泠,一定要让他受到责罚,狠狠地责罚! 穆衍顿时怔住,身体紧绷着,收在两侧的拳头攥成一团……这就是他的报复吗?违反宫规条例的侍卫,要么死,要么永远的被赶出去。 他不敢确定公主是否愿意,把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不守规矩,甚至频频逾矩的暗卫留在身边。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看不得她被旁人欺负,一分一毫都不可以。 没保护好她,是他的失职……穆衍低下头,心弦紧绷着,却不敢解释分毫。 这是逾矩。 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也许穆衍是千里眼呢。” “阿泠,你到现 在还护着他!”姜堰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真要让这样胆大包天的侍卫留在昭阳宫,不知日后还会闯出多大的祸患。 姜泠摇晃着姜堰的手臂,讨好的笑了笑:“没有护着他呀,二哥,昨晚的确不是他的错,是我被萱妃欺负了不高兴,特意要穆衍去永福宫扮鬼吓唬她。” 姜堰斜她一眼,明显的不相信。 “没想到二哥也想着帮我报仇呢,撞到了一块儿,我都差点儿以为要露馅了呢,”姜泠眨眨眼,乖巧道,“好啦,二哥最好了,才不会跟阿泠计较呢。” “阿泠你……气死二哥算了!”姜堰气得脑袋生疼,却又不舍得骂她,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狠狠的瞪了一眼穆衍才作罢。 姜泠使了个眼色把穆衍赶下去,笑眯眯道:“才不会呢,我昨晚放了祈福灯,二哥保管能长命百岁。” 姜堰稍感惊讶:“祈福灯?宫里什么时候敢做这种小玩意儿了。” “是宫外的,只得了一个,”姜泠笑道,“一个才灵验呢。” 见姜堰脸色渐渐柔和,没再揪着穆衍不放,姜泠总算是松了口气。 二皇兄的劝说也是出自好意,但穆衍对她而言,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不管他闯出多大的祸来,她都愿意护着。 等送走了姜堰,姜泠连饮了三杯茶,趴在榻上托着下巴发呆。 二皇兄好像有些变了,以前待她虽是温和却总觉得有几分疏离,如今却愿意为了她主动犯错,出手教训了萱妃。 她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但她相信二皇兄总是为她好的,若是父皇怪罪下来,他们兄妹一起扛着就是。 想通之后,姜泠便把穆衍叫了进来,眉眼弯弯,好整以暇的盯着他看:“穆衍呐,我又救了你一次,你打算怎么感谢我呀?” 她的声音中含着几分笑,让人觉得十分亲近,穆衍一瞬间有些恍惚,昨夜的祈福灯竟真的有效果么? “卑职一无所有,”他垂下眼睑,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唯有这条命,却也是公主的。” 姜泠笑了笑,小声道:“我才不要你这条命呢,我要你这个人,我要你以后只听我的话。” “还有,记住了,我不说让你走,你就决不能离开,其他的谁开口都不行。” “是,”他的嘴角抿出了浅浅的弧度,声音轻得几近呢喃,“公主殿下。” 第40章 上元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一切也恢复了常态。 工部早已开始筹备王府的修建事宜,开春便着工匠开始建造,姜堰的封号虽还没定下,府邸的规制却被姜照特许为亲王府级别,无人敢轻怠分毫。 与此同时,春闱也快到了,姜照早早定下了两位主考,全程交由礼部负责。 姜泠隐约记得今年的春闱中有考生与考官联合舞弊,考题大规模泄露,几乎白费了这一场心思,父皇震怒之下斩了许多读书人,所有考生成绩全部作废,被御史追着骂了好一阵子。 后来重开恩科,便有了沈清墨连中三元,被捧做京城的一段佳话,加上他又曾在江南一带游学,名声便越传越广,几乎成为了大周读书人追捧的‘先贤’、‘才子’。 沈家倒是没被牵扯进春闱舞弊的案子,如若不然二表哥也不会考得那么顺利,以沈家在读书人心中的名望,甚少有人敢去得罪。 姜泠眉眼低垂,漫不经心的托腮,望着窗外的梅枝发呆,她的脚踝已渐渐康复,下榻走路不成问题,但红菱她们不放心,非要她多歇几日才好。 “殿下,表公子到了。” 袖香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纵然沈家有两个公子,可时常到他们昭阳宫来的,也只有沈清墨一人。 姜泠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边往外走边说道:“二表哥可是带了一个小男孩过来?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出宫,倒是疏忽了。” 袖香道:“殿下放心,奴婢瞧那小家伙恢复的不错,很有精神呢。” “那就好,”姜泠笑了笑,对上沈清墨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连忙道,“二表哥,你总算是得空进宫了,我一个人在昭阳宫憋着,都快闷出病来了。” 姜堰既要忙着督造府邸的事宜,还要日日去上书房念书,姜泠倒是想把他手中关于书院的事情接过来,可他却说她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其他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她的确是清闲了好一阵子,就连从小教她识字的女官都不再来了,倒是教她丹青和书法的岑老夫子来过几次,见过她下笔后便也没再来过。 听父皇说,岑老夫子觉得已没什么东西可传授,递了折子要致仕。 大周对于公主的学识很宽容,姜照也未曾拘着她,若是她想继续念书,自有上书房可去,随着她年纪渐长,单独请大学士来授课的可能性已 几近于无。 “伤好了?”沈清墨唇畔噙着笑,目光扫过她的脚踝,见她行走间无丝毫异样,终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身子本来就弱,等天气好些了,再出门也不迟。” 他把跟在身后的小男孩推到前面来,桃花眼弯了弯:“阿泠倒是眼睛雪亮,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只是开蒙有些迟了。” 眼前的小男孩正是当初在私塾偷听,被下人毒打的那一个。初见他的时候衣衫破烂,浑身是伤,现在身体已经大好,穿着蓝色的小长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却瞧着像个小老头似的。 姜泠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小男孩仰头看向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认真道:“多谢公主殿下救阿宝性命,给了阿宝念书的机会。” 阿宝脸上带着些婴儿肥,说话的时候又一本正经,姜泠看着有趣,却碍于刚见面不好动手,便道:“起来吧,都是小事,你如今在念书了?” “府中有学堂,让他跟着念了一阵,”沈清墨笑了笑,说道,“等我春闱过后,我打算亲自教他。” 姜泠一怔,纵然没有前世的记忆肯定,二表哥也几乎必中状元,再加上沈家后人的身份,他的未来不可估量,可现在他竟然要亲自教一个小乞丐? “二哥……”姜泠有些犹豫,这只是她随手救下的一个小乞丐罢了,她并不想因此让二表哥多费心思,沈清墨却摇摇头,含笑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想这么做。” “等将来你的书院办成,他就是最好的招牌,”他的桃花眼中散发着自信而又迷人的光芒,“阿泠,既然要做,为什么不做最好的呢?阿宝有念书的天赋,若有人悉心教导,便是状元亦可一试。” 姜泠微微垂眸,她何尝不愿做最好的书院,只是其中牵扯甚多,连父皇都不敢轻易插手,只能温水煮青蛙,一步步逐渐强大起来,但二表哥的想法,却是彻底的颠覆与冲击。 二表哥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沈家也难逃其外。 “春闱在即,二表哥还是好好准备吧,”姜泠没立刻应下,眨眨眼,笑道,“此事待你拿了状元再说。” 沈清墨笑着摇摇头,旁人都觉得沈家子弟拿状元再容易不过,可要在几千人之中脱颖而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今年下场的沈家子弟,可不止他一个。 “阿泠,我有些事要去东宫一趟,待会儿再接阿宝回去。”他突然说道。 姜泠艰难的把目光从阿宝肉嘟嘟的小脸上移开,连忙应道:“去吧去吧,二表哥放心,我会好好跟阿宝玩的。” 记得当初在街上见他的时候,他还很瘦,看得出来这阵子他被养得极好,脸上都有肉了,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姜泠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捏,笑意越发的浓郁,这软绵绵的手感都快比得上小白了,小孩子果然更招人疼些。 “你想吃什么?酥云卷?云片糕?山楂栗子糕?对了,还有江南新到的厨子做的酒酿圆子……这些在外面可都是很少吃到的,”姜泠牵着他边走边道,“二表哥说你学得很快,可会背书么?” “回公主的话,阿宝会背千字文,还念过一些论语……” 声音越走越远,渐渐湮没在殿中,最终什么都听不到了。 穆衍的脸色不大好看,修长的手指紧扣着银面,掐得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却被跑过来换班的玄鸣拦了下来。 “得了,你去休息吧,我来守着。”玄鸣按了按脸上的铁面,隐隐觉得自己这张脸也没那么失败,毕竟刚才公主殿下对那小家伙的脸蛋可喜欢得紧。 穆衍这种估摸着很快就要失宠了,到时候……嘿嘿。 “宫中有外人,”穆衍的语气稍显生硬,隔着银面,玄鸣看不到他的脸色,只能看清他眼底并不太好的情绪,“有外人在,绝不能放松警惕。” 玄鸣简直一脸懵逼:“阿宝还是个孩子,最多不超过七岁。” “七岁的暗奴足以杀人,”穆衍的声音极为冰冷,几乎是不容他反驳的说道,“我与你一同当值,我去守殿内。” “等等!我也去!”玄鸣连忙追了上去,眼中带着一丝不解,穆衍这到底是怎么了,对一个孩子,怎么如临大敌一般? 在暗卫营中的确是见惯了血腥和残忍,但七岁的暗奴能杀人的尚在少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穆衍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真是叫人头疼。 两人一同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大殿,听到里面传出阿宝稚嫩却又认真的背书声,明明只是最简单用来开蒙的千字文,中间还顿了好几次,姜泠还是夸道:“阿宝可真厉害!” 她的声音中带着笑,穆衍几乎能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样子,眼里一定盛满了亮晶晶的光,哄得人心里直发软。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晦暗,他念书不多,千字文却还是会的,若是 她喜欢听,他也可以背给她听,绝不比阿宝背的差。 “阿宝,酒酿圆子不好吃吗?”姜泠见小家伙怔了怔,连忙问道,“你尝一尝,可好吃了呢。” 酒酿圆子是江南一带的小吃,大皇兄刚往御膳房送了两个江南的厨子,做得很是地道好吃,香甜糯软却又不觉得腻,甚至一度超过了她对山楂栗子糕的期待。 “好吃,”阿宝犹豫着,小声说道,“只是阿宝想起来,以前好像也吃过。” 姜泠笑了笑,随口问道:“阿宝去过江南?京城附近可少有这种好吃的。” 京城倒也不乏各个地方的酒楼,但做江南菜的好像也只有一家,姜泠听大皇兄说过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在大周美食的研究上,她可远远比不上大皇兄。 “好像是,有些记不清了。”阿宝的语气低沉下去,埋头去舀碗中的圆子,小脸上满是失落。 姜泠叹了口气,俯下身问道:“你可还记得父母吗?” 阿宝似乎在京城乞讨有一段时日了,至少周围的人都相识,可问起他的来历与父母却并无几人知晓,好像是凭空出现在街上的一样。 听到姜泠的问话,阿宝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只记得一些,被卖到京城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卖?”姜泠一怔,“是你爹娘将你卖掉?” 大周从不允许贩卖人口,但父母情愿之下却是法外之地,可阿宝既吃得起酒酿圆子,家境定不会太差……姜泠下意识的多追问了几句,谁知阿宝却道:“不是的,他们说要送阿宝念书,要让阿宝当大官……” “可是后来阿宝就被带到了京城,要卖给大户人家当儿子,”阿宝低下头,稚嫩的声音中带着怯懦和失落,“阿宝不愿意,就逃了,只能在街上讨饭吃……” 他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小脸上虽有失落,却也不哭不闹,十分平静,像是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竟这样被人贩子拐到了京城,从父疼母爱的掌心宠,变成了无人怜爱的乞儿,险些死在了大街上。 姜泠眼底满是心疼,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道:“阿宝不怕,坏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还有你的父母,不管他们在哪里,我一定帮你找,好不好?” “会找到吗?”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姜泠,乌黑的眸子里带着迟疑和胆怯,许多事他都忘了,连父母的容貌都记 得模糊。 “会的,一定会的。”姜泠揉了揉他的小脸,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响动,她抬眸望过去,是穆衍平时最喜欢待的地方,便问道:“穆衍,怎么了?” 外头沉默了半晌,穆衍低沉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是卑职在跟玄鸣比武,公主不必担心。” 这是常有的事,姜泠也没放在心上,随口提醒道:“小心些,别伤到了。” 被牢牢捂住嘴巴的玄鸣气得直翻白眼,反手攀上穆衍的胳膊,提膝便去撞他的肚子,穆衍灵活的躲过去,蹙眉道:“别闹。” 别闹?玄鸣简直要被气死了,刚刚是哪个小兔崽子先踩了他一脚,还顺势给了他一拳,差点把他的面具打掉! “是你先动手的,你个即将失宠的男人,少猖狂!”玄鸣咬着后槽牙瞪他,却见刚刚还满脸冷淡的少年瞬间双目如刀,其中的寒意刺得他脊背发凉。 玄鸣轻哼一声,压着声音幸灾乐祸道:“那小家伙挺可爱的,白白嫩嫩肥嘟嘟的,招人疼不说,小小年纪就会背书讨公主欢心,再过些日子啊……” 他还没说完,便被穆衍一把揪着飞到了人少的花圃附近。 穆衍把剑丢给他,冷冷道:“开始吧,让你三招。” 这声音,这语气……玄鸣哪能忍得了他这样猖狂,当即接住剑,咬牙切齿道:“等着!” “等等,”穆衍看着身上的暗红色新衣,到底有几分不忍,说道:“我去换身衣服。” 玄鸣:“???” 这身公主赏赐的新衣服,他竟舍得脱下来?玄鸣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这家伙向来对这身衣服爱惜得紧,连搓洗都要亲自做,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莫非穆衍是觉得他的威胁太大,怕损坏了衣服?肯定是这样! 玄鸣眼底划过一抹兴奋,握剑的手又捏紧了几分,难得见这猖狂冷漠的家伙会对他如此忌惮。 穆衍换回了旧衣,两人提着剑交缠在一起,剑气扬起震落了枯枝,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招、两招、三招……玄鸣渐入佳境,出剑越发凌厉,隐隐觉得穆衍已被自己完全压制,这在以往是根本不曾有过的情况。 正在这时,剑锋划过穆衍的手臂,他迅速后退停了下来,玄鸣不悦道:“怎么不打了?” 穆衍望着被划开的旧衣,上面已渗出了点点血色,眼底顿时划 过一抹满意,垂眸道:“我受伤了。” “……”玄鸣眼中满是迷茫,他的剑术什么时候竟这样厉害了? 第41章 两人刚才弄出的动静不小,早已引来很多目光,如今又见他们突然停下,穆衍单方面捂着手臂,根本不难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 “穆侍卫,你没事吧?”红菱远远地走来,目光落在穆衍的手臂上,瞥见点点血色才变了脸色,连忙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 穆衍与玄鸣在昭阳宫的存在感并不高,穆衍因为前阵子养伤的缘故,跟宫人之间的关系尚且熟络几分,但玄鸣却是实打实的几乎没人见过真容。 红菱身为姜泠的贴身婢女,自然知晓戴着银面的是穆衍,戴着铁面的是另一个暗卫,而公主殿下向来最宠爱的就是穆衍,不然也不会赏赐给他银面。 穆衍见红菱转身回了殿中,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紧张,他低头看向手臂的伤口,干脆利落的停下了运功,甚至控制着内力流转的方向。 他如今修炼的心法有回春之效,这点儿小伤虽看起来恐怖,多运功几次便能渐渐恢复,若是不稍加控制,过不了多久便看不到伤口了。 玄鸣忍不住道:“不是吧穆衍,之前双腿折了都还强撑着参加考核,现在只有这么一丁点皮外伤……” 他觉得穆衍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非但比以前娇气,连剑术都在退步……等等,剑术还能退步?! “受伤了?我看看。”姜泠快步走来,小心翼翼的捞起了穆衍的手臂,揭开被浸出一片血渍的黑色料子,顿时眉心紧蹙,水眸中划过一抹隐忧。 冬日穿得衣服大都是里外好几层,用以保暖,纵然是身强体壮的侍卫也毫不例外。 姜泠没想到即便是穿成这样,锋利的剑刃也一层层的把衣服划开,伤到了里面的皮肉。她小心翼翼的揭开被鲜血浸染的中衣,看到里面足有她一个手掌那么长的剑痕,眸底颤了颤。 “疼吗?”姜泠低着头,小声问道。 穆衍微微垂眸,掩在银面下的唇畔轻轻向上扬起,忐忑不安的心中像是突然间拨开阴霾,迎来了五彩的阳光。 公主到底还是在意他的,即便他没吃过她的酒酿圆子和山楂栗子糕,也没被她夸奖过背书认真,公主依旧很关心他的安危,甚至抛弃了那个惹人厌的小家伙来看他。 他的心中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甜意,怔怔的望着她有些出神。 如果公主是他一个人的该多好…… 姜泠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眸底划过一抹 了然,穆衍一向能忍,以往伤得再重的时候也没喊过一声疼,眼下怕是更不会承认了。 她的眸底划过一抹心疼,有些不忍的责怪道:“怎么这样不小心?玄鸣他下手从来没有个分寸,日后不要找他练武了。” “殿下,是穆衍他,他故意的……”玄鸣气得想翻白眼,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穆衍这混小子就是故意的,说什么想比试,就是找一个受伤的借口而已。 还有换下来的那身新衣服,以前比试的时候他也没少穿,怪不得这次临上场了要换一身,是怕新衣服破了吧?! 还有……他的轻功可是一等一的好,就算剑术不及他,也完全有机会避开他的剑!!! 可恶啊! “玄鸣,刀剑无眼,昭阳宫可不是暗卫营,练武归练武,断然是不许受伤的。”姜泠小心翼翼的帮穆衍敷上药膏,直接打断了玄鸣的辩解。 听她这样袒护,穆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像是春天吹来的风,迎面的都是幸福,他轻声道:“只是一些皮外伤,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姜泠满脸的不赞同,“流了这么多血就不要嘴硬了,即便你说疼,也没人笑话你的。” 玄鸣生无可恋的望了穆衍一眼,早知道受伤还有这种效果,他宁愿流血的人是他! 正在这时,跟着跑出来的阿宝停在穆衍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乌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迟疑,小声问道:“公主姐姐,这两个哥哥都戴着面具,到底哪一个才是救阿宝的那个呀?” 他的语气稚嫩又乖巧,引得姜泠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容,穆衍收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悄然捏紧,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一口一个公主姐姐叫得亲切,殿下何时有过这样的弟弟?大言不惭!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偏姜泠对这个称呼特别满意,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她踮脚想要把穆衍脸上的银面摘下来,可却一个站不稳,身子朝前歪了歪,两只手刚好按在他的胸膛上,费力的想要往上够。 穆衍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稍稍往下低了低,刚好让她把银面摘了下来,露出了俊美的面容。 “阿宝你看,”姜泠眨了眨眼,笑眯眯的问道,“就是这个哥哥,他长得好看吗?” 阿宝乖巧的点头应了,乌黑的眼中满是感激与笑意,开口道:“多谢侍卫哥哥救了阿宝,你长得真好看,和少爷一样好看。” 他嘴里的 少爷是沈清墨,那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书生,公主最喜欢的二表哥。在仅存不多的记忆中,穆衍隐隐记得,沈清墨好像还中了状元,公主足足用这桩事炫耀了半个月。 穆衍眼中飞快的掠过一道暗光,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却见她弯弯唇,毫不犹豫道:“二表哥当然好看啦,阿宝长得也很漂亮,尤其招人疼呢。” 姜泠弯腰捏了捏他婴儿肥的脸颊,小脸上带着窃喜与满足:“走啦,去吃酒酿圆子。”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穆衍望了一眼包扎好的伤口,心口又酸又涩,额上青筋被逼得直跳—— 这只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滚蛋?! “啧啧啧,酒酿圆子呢,”玄鸣望着姜泠远去的身影,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穆衍,你吃过吗?” 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 “哼,承认吧,你在昭阳宫的地位绝不是无法动摇的,”玄鸣按了按铁面,语气中带着骄傲,“而我已经看到了曙光。” 穆衍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阿宝是一个很不错的孩子,姜泠细细的询问了他被拐前后的记忆,打算帮他寻一寻家人。 她原以为在天子脚下的京城,贪赃枉法之人总会有几分忌惮,可没想到阿宝在街上乞讨了那么久的时间,仍没有人发现异常。 像他一样的孩子不知道会有多少,还有那可恶的人贩……姜泠眉头紧皱着,脸色很不好看。 她将两个暗卫叫到面前,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而后下意识的看向了穆衍,但很快她想起了他的伤,便转而看向了玄鸣。 “此事本应交给五城兵马司,但这么久了都没有人发现,我担心或许有官匪勾结的情况,”姜泠缓缓说道,“所以要先查探一番,先将人贩的行踪下落,交往密切的人都找出来,如无意外再移交兵马司。” 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是父皇的重臣,姜泠没有不信任,只是兵马司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她必须慎之又慎。 玄鸣拱手道:“殿下放心,卑职一定调查清楚。” “还是我去吧,”穆衍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幼时曾长在京城,比玄鸣要熟悉一些,更何况我的轻功比他好,减少了被人发现,打草惊蛇的可能。” 玄鸣鼻子都快气歪了,这家伙现在说得倒是漂亮,之前故意受伤的时候也没见他轻功多厉害! “可你有伤在身,还是静 养几日吧。”姜泠眉眼间带着一抹担忧,相比玄鸣,她的确对穆衍更熟悉、更信任一些,但穆衍今天才伤了手臂,确实不适合再出去执行任务。 穆衍道:“只是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流血了怎么能是小伤呢,”玄鸣暗中冷笑,信心满满道,“你就在宫中好好养伤,别让殿下担忧,此事交给我就好。” 他已经在宫中憋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公主不出宫,他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着,这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和玄鸣的心意。 穆衍犹豫一瞬,直接将手臂上包扎的伤口解开了,露出浅浅的一道血痂,玄鸣张了张嘴,一双眼瞪得溜圆,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已好得差不多了? 他是从哪掉下来的妖.精!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穆衍道,“况且卑职与魏知事见过几面,交流起来比玄鸣方便些。” 玄鸣一直都在暗中值守,铁面下的真容见过的人更少,唯有姜泠和穆衍得窥一二,而穆衍却经常伴在姜泠左右,早就为众人所知,行事更加便宜。 “让我去吧,公主。”穆衍难得没自称卑职,声音中虽带着请求,却更多的是自信。 这种自信的语气和态度,让姜泠很是高兴,她想了想道:“那就交给你,一切小心。” 穆衍转身就要离开,姜泠忽而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了他。 “等一下,”姜泠拽下腰间的玉佩,放在了他的手心,“拿这个方便些。” 那可是皇上亲赐的龙纹玉佩! 玄鸣捂着胸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贵重的一块玉佩,几乎能抵得上半道圣旨,公主殿下竟然随随便便交给了一个暗卫?! 若皇上知道了,非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穆衍怔了怔,捏紧了手心的玉佩,垂眸恭敬的行了礼:“卑职定不负所托。” 他一定尽快抓住人贩,问出那只小兔崽子的老家,早早地将他送回去,免得再入宫碍眼! 临走前穆衍没忍住多看了玄鸣两眼,脑海中迅速划过这些日子他做过的事,没一件能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便稍稍放心了些。 公主,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玄鸣眼巴巴的望着穆衍离开的背影,瘪瘪嘴,偷偷的跟姜泠告状:“殿下,今天穆衍是故意受伤惹您心疼的,他比试前都换成了旧衣服,还有……” “玄鸣, ”姜泠打断他,脸上满是乖巧,“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偏心呀?” “没有!”玄鸣应得干脆,姜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抹黑他?穆衍可从来不做这种事情,你们都是我的好侍卫,理应和睦相处。” 玄鸣莫名有些委屈:“殿下,卑职绝无半分抹黑他的心思,句句属实,他的剑术不在我之下,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我知道呀,”姜泠眨眨眼,理直气壮道,“可马有失蹄,偶尔被你伤到也正常,再说了,穆衍为什么要故意受伤,他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呢。” “……” “我相信他!” “……” 一瞬间,玄鸣泪流满面。 第42章 上元节过后,街上热闹的气氛也渐渐冷却下来。 朱雀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虽始于高祖时期,已有百年光阴,周遭的建筑依旧稳固牢靠毫不过时,街头每日熙熙攘攘,人潮拥挤。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巷口走了出来,他身材纤瘦,衣服上打着补丁,头发有些散乱,蜡黄的脸色让他很快融进了人群中,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朱雀街的街尾有整个京城最大的牙行,每日送到这里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大都是从外地买回来的寻常百姓,从十一二岁的丫头到三四十岁的老妪,几乎每一个年龄段都不缺。 大周律法不允许人口买卖,但若是自卖为奴,官家却干涉不到,至于父母卖掉子女换银子度日的,更是无法插手。 这家牙行不但接收从外面送来的奴才,还有朝廷抄家发卖的人口,门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别有一番天地。 穆衍刚进门便被牙行的婆子拦住了:“买还是卖啊?” “买。”穆衍从腰间摸出一枚碎银子丢出去,牙婆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迎上来,语气谄媚亲近了几分,“不知这位小哥要买哪种?可是为府里买下人?” 穆衍并未说话,饶是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眉眼间却依旧是一片冷淡,他的目光掠过通过后院的小门,稍稍扬了扬下巴。 “这边请吧,”牙婆子在前面带路,嘴里还不住的絮叨着,“湘北那边新到了一批货,都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个个长得可水灵了,小哥不看看?” 进了小院才知道,里面空间很大,除了院子里站着的几批人之外,每个锁着的房间内都有不少声音传出来。 “年纪都太大了,”穆衍微微垂眸,说道,“主家只要六岁以下的男童。” “这……”牙婆子脸色微变,摇摇头推着穆衍往外走,“我们这儿可没有,六岁以下的女童倒还见过几个,男童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哪个愿意往外卖?这没灾没病的,根本见不着。” 穆衍突然停了下来:“近几年可有男童经手?” “近几年可都是风调雨顺,少见得很,回去告诉你们主家,想要男童不如买几对奴仆带回去,要不了两年就有了,家生子可不比这些买来的忠心?”牙婆子劝道。 穆衍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阴霾。 据阿宝所说,当初约莫有十几个孩子,都是与他差不多的男童,他 记不得具体的地方和那些人的长相,只记得其中有一个脸上带刀疤的男人,要把他卖给一个很大的大户人家。 他之前去过几家小牙行,里面大都是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很少见到男童,没想到这家最大的牙行,竟也没有经手过。 “主家想要,我等哪有办法?”穆衍垂眸从腰间又摸出一绽银子,“婆婆行个方便,若有渠道还望告知。” 牙婆子咽了咽口水,从他手里抢过银子,想了想道:“做生意这么多年老婆子我也不骗你,一般牙行断然不敢这样做,前些年有人来问过,但咱们也不敢收,你要是真想买,去青鱼街瞧瞧吧。” 与朱雀街相反,青鱼街是京城管辖最为松懈的地方,位于五城兵马司的交界,商贩大多是周遭的百姓,平时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穆衍以前也从未去过青鱼街,换了身衣裳再进去的时候,正值午时,街上的行人不多,也远远不如朱雀街热闹。 青鱼街不到朱雀街的一半长,穆衍来回走了两遍都没发现异常,除了熙熙攘攘的食肆和客栈,其他的摊位都很冷清,他也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牙行的踪迹。 他慢腾腾的走在街上,耳畔突然传来几声孩童的啼哭,却很快便被人止住了,可尽管只有几声,穆衍依旧很快便找到了它所在的方位。 那是一间很小的院子,外头紧闭着门,院子里站着几个壮年男子,其中一个怀里抱着男童,单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正冷声呵斥着。 穆衍不敢打草惊蛇,只能藏在暗处偷听,院子里的几个男子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堵上了男童的嘴巴,直接将他丢进了房间。 “今年才五个,”其中一个男子说道,“那边说今年至少要五十个,年纪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这可不好整啊,大哥。” 两一个男子说道:“你慌什么,才五十个,京城附近的不好动,多出去几趟不就好了,这可是一笔大买卖,绝对不能给我搞砸了。” “那位大人……” “闭嘴!哪有什么大人,不问来路不问去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年纪稍长的男子背对着穆衍,声音却格外的冷厉,“先凑十个送去,剩下的慢慢来,小心为上。” “是,大哥。” “还有,”他继续道,“回来的时候,记得从东城门分批进入,那边的兵马司守卫松懈,年纪也小,好糊弄。” “是……” 穆衍听 到‘大人’两个字眼,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其他的念头,公主所料不假,此事的确牵扯着实不小,竟然与朝中官员都有来往。 只是在没有确定这伙人是否与阿宝有关系,以及找到他们的幕后主顾前,他不能贸然现身追问,以免打草惊蛇。 夜色渐渐降临,小院中依旧亮着灯,穆衍小心翼翼的潜入其中,正想一探究竟,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声三长两短,屋里的男子快速起身,面带喜色的迎了上去,透过黯淡的烛光,穆衍在暗处瞥见男子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耳畔斜跨至下巴处,分外狰狞。 “怎么还没有送过去?这都多久了!”来人匆匆进了院子便问道。 刀疤男低声下气道:“附近的衙门都看得紧,我们兄弟正准备去外面走一趟,过几日便找足了送去。” “尽快准备,我能等我家大人可不能等,耽误了大事当心砍了你的脑袋!”他急匆匆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隐在暗处的穆衍迅速跟了上去。 那人年纪已不小了,身材略胖,行走间却仍旧步步生风,跟在身后的穆衍便更为小心了几分,接连穿过两条长街,三道暗巷,中年人才进了一家大宅。 大宅周围戒备森严,暗哨无数,穆衍被拦在门外,只远远的望了一眼,看到上面似曾相识的几个大字——将军府。 将军府……穆衍瞳孔微缩,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冲破了禁锢,寒意一点点蔓延全身,绝望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将军府,绿池苑,公主,驸马……穆衍双拳倏然握紧,散落在脑海中的记忆渐渐连成一片,如同潮水一般朝他涌来,原来那些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并不是他的梦,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她会心甘情愿的嫁给陈高恪……会吗?穆衍心如刀绞,愤怒的情绪让他胸膛起伏不定,久久无法平息,陈高恪根本不爱她! 他图谋的只是驸马爷的身份,只是皇上的一份信任,为此他不惜囚/禁姜泠,换用乖巧听话的替身……可姜泠的一声,却尽数毁在他的手中。 重活一回,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再伤到他,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大将军府……穆衍心头忽得一震,蓦然想起些许怪异之处,他似乎更早的来到了姜泠身边,以及姜泠对陈高恪隐隐的敌意,还有她性格的转变…… 前世的姜泠似乎并不怕黑,更不会对他如此亲近……难道她也拥有那些记忆? 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他越是用力的想要想明白,便越是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阻止着他,穆衍痛苦的抱住了脑袋,蜷缩在黑暗的角落中,一点点抚平不断翻涌的情绪。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必须尽快阻止陈高恪,决不能让陈家再添战功,更不能让姜泠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感情! 穆衍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底划过一抹暗芒,冰冷的目光掠过远处的将军府,最终停在了府邸最边缘的一方。 那里是绿池苑,是她埋葬一生的坟墓。 穆衍捏紧了拳头,他如今无权无势,还不能拿陈家怎么样,但即便如此,他也要提前讨一些利息回去,才不枉出宫这一趟。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不久之后,将军府的角落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渐渐凶猛,朝着周围蔓延,将军府中乱成了一团。 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夜色。 穆衍远远的望着这一切,脑海中昏昏沉沉,眼底却划过一抹恨意。早晚有一天,连同新仇旧恨,他会尽数奉还。 昭阳宫似乎是夜色永远侵扰不到的地域。 无论风雨或是阴晴,永远都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在昭阳宫伺候的宫人们也渐渐习惯了这种奢侈浪费的生活。 周围皆是即将,姜泠猛然从睡梦中醒来,脑海中还残留着梦中的影像,残骸遍布,鲜血挥洒在青石板上,无数火苗乘风而起,吞没了整个将军府。 她必须再快一些了,不论是为了父皇的江山,还是为了自己的以后,将陈家连根拔起已是刻不容缓。 姜泠怔怔的坐在榻上,任凭身上的锦被一点点滑落,眼底划过一抹迷茫,她所知不多,能够依仗的也只有公主的身份,坦白来说,只是一个珍奇的摆设。 百官敬她,敬的是父皇,敬的是她背后代表的姜氏皇族,与她姜泠没有任何关系。 “玄鸣,”她轻声唤道,窗外立刻晃过了一道人影,低低的应了一声,姜泠顿了顿,问道,“今天是第几日了?” 玄鸣脑袋放空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说道:“殿下,是第三日了。” “你记错了,是第四天,”姜泠抿抿唇,犹豫着小声问道,“外面很危险吗?穆衍怎么还不回来。”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要让穆衍出宫办事,而不是叫玄鸣出去,他们两人虽然武功差距不大,但玄鸣到 底年长些,在外头不容易被人欺负。 姜泠垂下眼睑,心中划过一抹小小的愧疚,是她对穆衍太过信任,恨不得所有事都交给他来做,可事实上现在的穆衍才十三四岁,还未成年。 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殿下,穆衍武艺高强,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想来是他查到了一些线索,需要耽搁些时日。”玄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这已经是殿下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穆衍在外面危不危险他不清楚,但他已经很危险了。 接连几日当值,殿下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他隐隐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泠闷闷的应了一声,脑海中不知怎么想起了当初赶他离开的画面,穆衍向来最听她的话,可那次却赶了好几次都不肯离开,直到他被陈高恪发现,狠狠地挨了一顿骂才离去。 他是暗卫,一旦藏起来,她根本发现不了他,为了试探他是否离去,她会再闲暇的时候偷偷叫他的名字,若是他在,一定会很快出现在她面前,直到后来他真的离去。 鬼迷心窍的人真的可怕,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最后用忠贞与信任来形容。 姜泠身上有些冷,她攥紧了被子,透过纱幔看到外头燃起的花灯,色彩斑斓,形状可爱,都是上元节那日二皇兄送来的。 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弯弯唇,轻声道:“我知道的,你下去吧玄鸣,若是外头冷,就多穿几件。” 姜泠躺回了榻上,困意再次袭来,临睡前她脑海中迷迷糊糊的想着,穆衍的武功那么厉害,一定不会出事。 她只要等着就好了。 午间阳光正好,姜泠挪了笔墨砚台在亭子里,一边读书一边习字,旁边已有了厚厚的一沓纸。 罕见的,石台上只摆了一壶茶,没有任何糕点,跟往常大不一样。 这几日她有些牙疼,红菱将带糖的一应糕点全都撤了下去,不敢再给她吃,姜泠郁闷的不得了,却又不好意思让红菱为难,她若真的蛀牙了,父皇肯定饶不了她们。 皇宫的几个主子里,只有她这边儿的糕点最不忌糖,御膳房的厨子是要多少便放多少,不像养心殿和东宫,有专门的太医负责检查。 从小她便喜欢吃甜食,日日糕点不断,如今贸然停了,她的兴致总是提不起来。 这时身边有人靠近,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这茶不必换了,我不想喝。” 身边的人没走开,依旧站在亭子里,姜泠抬起头,正看到穆衍递过来一个油纸包,里面隐隐传出几分香气。 “你回来啦,这是什么?”姜泠弯弯唇,伸手把油纸包打开,里面的香气顿时掩不住的四溢,馋了几天没吃糖的姜泠立刻忍不住了,小心咬掉了半口,甜味从舌尖蔓延开,像是一瞬间天气都晴朗了。 见她吃得开心,穆衍的眼底划过一抹温柔,唇畔翘了翘,很快又遮掩下去。 “好吃,这花生酥片是从哪买的?我以前都没吃过呢……”正说着,红菱已经走了过来,姜泠心虚的将剩下的半块塞到穆衍手中,小脸上满是认真:“穆衍啊,你买这些做什么,我这几日牙疼呢,可不能吃糖。” 穆衍一怔,竟有些无所适从,手心中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也不知该放到哪儿去。 早知她牙疼,他断然不会把糕点给她。 红菱将茶换了,随手将油纸包重新扎了起来,说道:“殿下知道就好,这些奴婢先撤下去,等您好些了再吃。” “嗯,撤下去吧,”姜泠毫不在意的点头应了,目光时不时的瞟过穆衍的手心,惦记着剩下的那半块点心,“怎么样,穆衍,查到线索了吗?” 穆衍轻轻颔首,应道:“查到了一些,劫掠阿宝的人贩住在青鱼街,他们除了给富贵商户供给男童外,还有一些固定的主顾……” 红菱端着换下去的茶离开了,姜泠弯弯唇,朝着穆衍伸出手:“还给我吧。” 她的小手又白又嫩,纤细的五根手指晃了晃,显得格外的可爱,穆衍笑了笑,抬手把龙纹玉佩放了上去。 姜泠扫了一眼便搁在一旁,伸手掰开他的手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的点心呢?”她仰头质问他,穆衍怔了怔,垂眸不自然道:“公主赏给了卑职。” “卑职自然是用了。” “……”姜泠简直惊呆了,一张俏脸气鼓鼓的,憋得说不出话来……说好的穆衍最听话呢? 他一点儿都不疼她! 第43章 对上姜泠气鼓鼓的眼神,穆衍心头微动,一时竟有些心虚,好像自己对她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可她的确不能再多吃糖了,否则将来会更难受,穆衍在这种事上一点都不敢马虎。 他努力不去看她的双眸,把心中的动摇降到最低,却听姜泠冷哼一声,稍稍扬起下巴,板着小脸说道:“你才出去一趟,就不听话了,穆衍,胆子大了是吧?” “卑职不敢。”穆衍低下头。 姜泠瘪瘪嘴,莫名的有些委屈,她以为穆衍会好好的帮自己存着,谁知道他却吃掉了。 “谁说你不敢,你胆子可大了。”姜泠说道。 穆衍无奈的叹了口气,见她没精打采的模样,藏在手心的半块花生酥片突然有些扎手。 “公主身子不适,不能多吃,”穆衍柔声安抚道,“等过些日子好了,卑职一定再去多买些。” 姜泠凶凶的瞪他一眼,说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儿哄,我才没那么贪吃呢,是你胆子大了让我生气,我才不高兴的。” 一块点心穆衍吃了也就吃了,她没什么舍不得的,但还是有些小失落,她以为穆衍会帮她留着的。 姜泠低下头写字,一时都忘记问他到底查到了多少线索。 穆衍轻叹一声,到底见不得她这般模样,低声问道:“公主可还难受吗?” “昨日就不疼了。”姜泠声音中带着委屈,看都不看他一眼,闷闷的低着头写字。 穆衍犹豫着把手伸到她眼前,摊开掌心,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原原本本的躺在上面,还能看到她的两颗小牙印。 “那少用些,也不碍事的。”他说道。 姜泠一怔,眨了眨眼,将剩下的花生酥片捏在手中,问道:“穆衍,你藏起来不给我吃,是怕我牙疼吗?” “嗯。”穆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姜泠弯弯唇,眉眼晕染着笑意,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穆衍脸色渐渐柔和起来,他总是拿她没办法的。 “穆衍,你坐下来,”姜泠将他按在石凳上,掰开他的嘴巴,把剩下的半块花生酥片丢了进去,“你吃。” 穆衍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望着她,姜泠脸上笑意浓郁,眼中亮晶晶的,说道:“你听话,一心想着我,这是赏你的。” “还有呢,”姜泠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穆衍就该多吃些,才能长得更好看。” 穆衍耳尖迅速红了,脸上也染上一层不正常的晕,一时竟有些难为情,他恢复了许多记忆,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了。 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他下意识的想避开,却又根本舍不得。 “哎呀——”姜泠见他耳尖泛红,心中笑得不行,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上去戳了戳他的耳朵,问道:“穆衍,你很冷吗?耳朵都冻红了。” 穆衍瞬间有些慌乱,迅速捂住耳朵,有些狼狈的起身落荒而逃:“我,我去换身衣服。” 姜泠笑得肚子都痛了。 啧,好玩。 不远处的玄鸣简直惊呆了,这就是穆衍的魅力吗?不,是有一张好脸的魅力! 他下次一定易容试试! 待穆衍再回来时,又换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呆样,姜泠暗自撇撇嘴,早晚有一天要叫他绷都绷不住,彻底改头换面。 “你之前说人贩有长期固定的主顾?”姜泠顿了顿,眉眼间带着一抹疑惑,“这我倒是想不通了,好端端的要那么多男童作甚?” 大周建立数百年,男尊女卑的格局仍旧没有改变,男儿以继承家业为根本,而女儿则轻贱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把亲生骨肉卖与他人? 倒是有些富贵之家,长久都无法诞生男婴,会从别处抱养、过继,借以继承祖宗基业,可如此大规模的贩卖男童,倒让姜泠越发的想不明白。 “是,卑职追查与之来往的人员,其中正有一个是将军府的管家,”穆衍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听领头的男子说,将军府今年约需要五十个,比往年都要多。” 听到“将军府”这三个字眼,姜泠身子一颤,手中的毛笔再也无法落下,一滴烟墨浸染了半张宣纸,这张大字已然是毁了。 “你可看清楚了,的确是将军府无疑?”姜泠低声追问道,想起某种可能性,她的心底发颤,寒意袭身。 穆衍捏紧了双拳,心中蔓延出一层酸涩的心疼,原来姜泠果然同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可那些记忆于她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是最暗黑的恐惧。 他倒宁愿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他会好好的护着她。 “是,”穆衍眼底一片晦暗,“卑职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姜泠低声喃喃道。 前世嫁入将军府之时,她曾在习武场上见过许多年龄不一的少年,他们出手招招狠戾不要命,看待身旁的兄弟如同敌人,她便觉得奇怪。 但当她问起这些孩子的时候,陈高恪说这些都是陈家旁支的子嗣,特意送来一起培养,她便再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陈家相当厚道,对旁支子嗣都能如此看重。 现在看来,其中真实情形倒也未必如此,陈家若真厚待旁支子嗣,他们之间为何会有互相残杀之嫌? 穆衍顿了顿,轻声道:“将军府戒备森严,暗哨无数,在朝中也有许多援手,兵马司想要涉入,怕是会打草惊蛇。” 本以为是寻常的人贩,只要查清往来,交给兵马司处置即可,谁知背后竟还牵扯到了将军府,纵然是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想要插手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父皇,”姜泠想了想,说道,“单是这一条根本不足以扳倒……不足以威胁到将军府的地位,纵然父皇知晓了,怕也只会从轻处罚。” 陈家根基深厚,又执掌兵权多年,只要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在朝中都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朝中武将之间的势力还需要他来平衡。 如今父皇对陈家算不上倚重,却依旧信任,姜泠抿抿唇,混沌的脑海中萌生出一个浅淡的念头来,她必须一点点让父皇对陈家的信任分崩离析,这样才能在关键的时候一击致命。 “先等等,最好能让父皇信重的暗卫亲眼目睹,”姜泠思忖着,忽而抬头看向穆衍,“你师父呢?我看他就很合适。” 秦朗是穆衍的师父,武功必然不会差,除此之外他在暗卫营身兼要职,深受信任,又跟穆衍有一层师徒关系,在不惊动父皇的前提下,他是最好的人选。 穆衍点点头,轻声道:“好,我跟他说。” “还不够,”姜泠弯弯唇,漂亮的水眸微微眯了起来,托着下巴说道,“我去养心殿一趟,过几日咱们出宫。” 养心殿。 姜泠刚走近,赵武便远远地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意,说道:“哎呦,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皇上今儿心情不太好,您快去哄哄。” “父皇怎么了?”姜泠想了想,脚步加快了几分,问道,“可是后宫那个庶妃又来哭了?” 从前些日子萱妃养病开始,后宫原本还算安分的两个庶妃心思又活络了起来,三番两次往昭阳宫送东西被拒之后,目光又转 向了姜照。 其中一个姓张的庶妃父亲犯了事,几乎日日到养心殿来哭诉,姜泠前几日还见过她。 赵武叹了口气,愁眉苦脸道:“若真是后宫那点事儿也就罢了,昨儿晚上将军府失火,烧了一个院子,陈大将军非说是有歹人夜袭,可魏指挥使要进去查探,还被推三阻四,两人这不是闹别扭闹到御前了,刚被赶走……” “等等,”姜泠一怔,停下来问道,“将军府昨夜失火了?” “是啊,火势还不小呢。”赵武正感慨着,便听姜泠迫不及待的追问道:“烧到是哪儿?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她唇畔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待赵武看过来便迅速藏了下去,小脸皱成了一团,赵武摇摇头,说道:“这咱们哪儿清楚啊,殿下快进去吧,皇上还等着呢。” 没从赵武嘴里得到答案,姜泠不免有些遗憾,不过随即想到失火的将军府,她又高兴起来,脚步轻快的走进了养心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姜泠屈膝行礼,眼底眉梢都带着笑意,姜照脸上的冷意稍稍缓解,捏了捏眉心,问道:“怎么样了,还疼吗” 昭阳宫的事情向来瞒不住姜照,尤其是请太医这种事,几乎都会通禀养心殿。从上回太医院出了差错后,送往昭阳宫的膳食汤药也都会经两次检查,都是赵武的亲信。 姜泠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笑着说道:“昨儿就没事了,父皇,听说将军府昨夜失火了,情况严重吗?” “哼,”姜照冷哼一声,漫不经心道,“魏成泽倒是想帮忙,人家可不稀罕,想来情况不严重,一个绿池苑而已,掌权多年的将军府有什么损失不起的。” 将军府屹立多年,上面的牌匾还是先帝以前便赐下的,这份殊荣绵延至今,连他都不敢擅动。 姜照想起兵部的推诿,脸色越发的不好看,这场大火怎么不连同将军府的牌匾一块烧了,免得叫他恶心了不算,还会留着继续恶心他儿子。 “绿池苑?!”姜泠微微一怔,眼睑低垂着,心中竟隐隐有一种直觉,是什么人在帮她吗? 前世的将军府可从来没有失火过,绿池苑更是保存的完完整整,没想到今生她还没来得及出手,绿池苑便已被毁了。 “阿泠知道?”姜照微微凝眉,抬眸看向她,姜泠连忙摇摇头,眼底含笑道:“不知道,只是觉得名字有趣,依儿臣之见,人家主人都不在意这件事,父皇又何必为此生气呢 ?” 姜泠上前摇着姜照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乖巧的开始进献谗言:“将军府家大业大,损失一个院子算什么,就好比父皇坐拥皇宫,若是哪个偏远的宫殿毁了,您也一样不心疼。” “再说了,将军府无论如何都是人家的,”姜泠弯弯唇,说道,“父皇与其操这个心,不如想想今天的晚膳用些什么。” 姜照眸色微沉,脸上却越发的无奈,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吧,你想吃什么?甜汤糕点就算了,过些日子养好了再吃。” “父皇……”姜泠小脸发苦,引得姜照开怀大笑,幸灾乐祸道:“谁叫你平时最贪嘴,几个宫里的糖份数你最多,眼下你是吃不着咯。” 姜泠想了想,顺势说道:“那儿臣就去外祖父家,刚好儿臣在宫里闷得慌,想着出去住几日,二表哥他可是最疼我了。” 她早就盘算过了,小皇叔虽短时间内不会对她不利,但康王府到底不是什么好地方,反倒是沈府更干净些,也能趁机探探舅舅和大表哥到底是什么想法。 沈府身为外戚,将来会是太子姜擎最有力的支持者,她也不希望舅舅与他们生分。 姜照顿了顿,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问道:“阿泠想出宫?” “父皇放心吧,儿臣有两个暗卫呢,”姜泠眼底满满的都是笑,“沈府又不是狼窝,舅舅他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就算不喜欢儿臣,也断然会好好护着儿臣的。” 沈博文思想顽固,不愿阿泠办书院,插手读书人之间的事,尽管如此,他仍旧是她的舅舅。倘若阿泠真去沈府一段时日,姜照不敢保证他对阿泠百般宠溺,却知道他不会也不敢对她动手。 阿泠有一个很好的外祖父,若他连儿子都镇压不住,这大半辈子也白活了。 “怎么想着要出宫?”姜照随口问道,“以前可没见你这样喜欢出去玩。” “出去才知道更多的事呢,就像父皇以前也经常微服私访一样,儿臣想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就要好好了解它,”姜泠突然想起被拘在东宫的大皇兄,小脸上带着惆怅,“就好比岑老夫子教儿臣书法,不管他说多少遍,都要儿臣亲自去写了才知道其中艰难。” 她说着偷偷瞄了一眼姜照,脸上尽是乖巧:“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儿臣好久没见表姐了,上次还听二表哥说她病了,儿臣想去看看。” “一口一个二表哥,沈清墨那小子真有那么好?去 吧,带一队侍卫跟着。”姜照斜她一眼,心中倒是稍稍起了几分波澜。 沈家老二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文采也出众,在御前进退有度,比沈博文那顽固不知强了多少倍。 就是年纪差了些。 姜照突然冒出的想法,姜泠自然不清楚,待用过晚膳回到昭阳宫,红菱她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沈府不比康王府,很多越出建制的东西都没有,再加上这次要小住几日,吃穿用度的东西都要带一些,几乎相当于小搬了一次家。 穆衍望着忙碌的宫女太监,心底越来越不安,公主竟要去沈府小住?! 沈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说有二公子沈清墨在,单是一个阿宝就能搅乱所有事情,一日就足够麻烦了,若是连续好几日……穆衍开始头疼起来。 越是不想面对,日子过得越快,转眼就到了出宫的时候。 她的车驾在前头,后面跟着宫女太监,以及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中间还有三辆装满箱子的马车,足把城门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沈府早早地派人在外头等着,待见到了车驾,全府的人都赶过来迎接,姜泠目光掠过舅舅和两个表哥,最后落在了仅有的几个女眷身上。 “青禾表姐呢?”姜泠抬眸问道。 上回除夕夜宴就没能见到沈青禾,这次姜泠亲自来了,没想到仍旧见不着,她隐隐觉得有几分古怪。 莫非青禾表姐病得很重?可却从没见沈府请过几次太医。 沈清墨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姐姐她身子不适,还在养着,阿泠暂时是见不着了,等过几日好些了再请她出来。” “那我先去看看她。”姜泠说着便要往里走,沈博文轻咳两声,阻拦道:“青禾她染病在身,公主还是不要去了,万一不小心也染了病气,那可就麻烦了。” “表姐病得很重?”姜泠惊讶的问道。 气氛一瞬间沉寂,沈清墨眼底划过一抹阴霾,桃花眼弯了弯,轻声道:“阿泠,走,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 “还是以前那个吗?”姜泠察觉出些许不妥,没再追问,转身跟上了沈清墨的脚步,“我记得院子里有棵大柳树,有年夏天二哥还捉了蝉给我。” “是啊,”沈清墨轻笑着应道,“不过现在可没有蝉给你,你若是多住几个月,或许还能赶得上。” “好啊,那我就多住一些时日, 二表哥你可不许烦我。” “……” 穆衍远远的看着两道人影越走越近,心里莫名的有些发堵,书生什么的,说话最好听,也最会糊弄人心了。 在沈府小住几日已经够他头疼了,再多住些时日,他岂不是要被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的记性向来不好! 穆衍眉头紧蹙着思考对策,这时一颗石子滚在他脚下,趴在墙头上的玄鸣按了按铁面,小声提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那小兔崽子可就在院子里念书呢,穆衍啊,你可要为咱们暗卫争口气。” 玄鸣顿了顿,颇有些心酸的补充道:“我跟兄弟们打听过了,你可是咱们暗卫营露脸最多混得也最好的暗卫。” 穆衍:“……” 作者有话要说:玄鸣:还是台词最多的一个 二更送到,今日更新有点多,坐等夸夸!乖巧.jpg 第44章 沈府也是有名的世家,府邸中院子很多,分东南北三个方向,姜泠住的是春夏阁,在正南。 春夏阁很大,因其中景色得名,姜泠以往到沈府来,也大都是在这里住,因为她听外祖父说过,母后尚在沈府时,住的便是这间院子。 熟悉的摆设都没怎么改动,姜泠在院子里小逛了一圈,便催促着沈清墨回去备考。 春闱将至,纵然她知晓二表哥将来必定高中,也不想耽搁他读书的时间,更何况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可不想让清清白白的沈清墨插手。 “穆衍,”姜泠弯弯唇,嘴里咬着半块花生酥片,朝他招招手,“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穆衍快步走来,目光触及她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突然染上了一层粉,眼神闪了闪,转过头问道:“公主要问什么?” 姜泠却没错过他的表情,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问道:“还想吃吗?” 他突兀的想起那半块花生酥片上的两颗小牙印,眼底竟有些慌乱,他竟与公主共食……上次只是意外,这次他又怎敢? “想吃也不给你。”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一口将剩下的放进了嘴里。 穆衍一怔,视线触及她仍沾着些许糖渣的唇瓣,喉结也莫名跟着滚了滚,想起了花生酥片带着香甜的好滋味。 他有些不自在的挪开视线,低头默默记下,姜泠弯弯唇,重新拿了一块放在他的掌心,穆衍怔了怔,望着躺在手心上的一整块花生酥片,没敢动。 “给你的,你吃呀。”姜泠笑眯眯的看着他,穆衍对上她漂亮的水眸,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 他有些揣摩不清她的心意了,上回骗她说吃了半块,她就不高兴了,这次若他真乖乖的吃了,她会不会更生气?可若是不吃,她责怪起来又该怎么办? 穆衍纠结的目光全都落在姜泠眼中,她没忍住笑出声来,眉眼弯弯道:“让你吃你就吃呀,不会怪你的。” 她好像把所有的坏水都倒在了穆衍身上,就连对最亲近的二皇兄和红菱都没有过,每次看到他不知所措的害羞,她都觉得异常赏心悦目。 许是穆衍生得比旁人都好看,她才会这样。 “那天你见到的人贩都长什么模样可还记得?”姜泠拿起了笔,“你慢慢说,我试着把他们画出来。” 穆衍微微颔首,迅速把剩 下的花生酥片咽了下去,他隐隐觉得好奇,明明是同一个铺子,为何今天吃到的仿佛味道差一些? 公主还等着他说话,穆衍便也顾不得回味,努力回忆起那几个人的模样,直到姜泠调整了一次又一次,才渐渐将他们的容貌复原,几乎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阿宝被领了过来,他望着画像上的三个男子,眼中划过一抹茫然,认真的看了一会儿后,他指了指最中间的刀疤男子,小声说道:“公主姐姐,我只记得一些,好像是他。” 阿宝来到京城的时候才五岁左右,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能够想起来的记忆着实有限,他目光怯怯的看过来,重复道:“他的脸上有疤,很凶。”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姜泠难免有些失望,却也无法勉强太多,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的,阿宝,到时候问一问就知道了。” “公主姐姐,阿宝是不是很没用……”他小心翼翼的揪着衣角,眼底满是不安与紧张,姜泠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道:“才不是呢,阿宝已经很棒了。” 不管他们找到的刀疤男,是不是当初劫掠阿宝的那一个,他们眼下正在做的事,都是为了帮助像他一样的孩子们,姜泠并不觉得失望。 “公主,我倒是有一个办法。”穆衍稍稍上前,把阿宝拉到自己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问道:“阿宝,还记得当初他们要把你送到哪一户人家吗?” 阿宝茫然的摇摇头,小声道:“反正很大,很大的一户人家。” 姜泠下意识的看向穆衍,阿宝的年纪还小,能记住的东西实在有限,他们没办法确认,就无法帮他顺利的找到家乡和父母。 “公主,卑职想带他出去走走,或许见到熟悉的环境,他能想起来一些也不一定,”穆衍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卑职听王太医说过,特定的环境,可以帮人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情。” 姜泠想了想,应道:“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去。” “公主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歇,”穆衍飞快的瞥了一眼阿宝,堂而皇之的说道,“卑职会带着阿宝多去几个地方试试看,两人行动,速度也能更快一点。” 她今日刚到沈府便急着出门,确实不太好,姜泠点头应道:“那好吧,你们快去快回。” 寻常在姜泠身边的时候,穆衍很少戴银面,如今要出门不能太惹眼,银面更是不能戴了。 出了春夏阁,距离沈府的大门还有好 一段距离,阿宝人小步子也小,穆衍的速度便也降了下来,浑然不知因为一张俊美的面容,引来了多少目光。 阿宝才进沈府没多久,一直跟在沈清墨左右,府中的婢女都与他相识,有几个胆子大的跑过来打招呼,眼神却止不住的往穆衍身上瞟。 他今日穿着一身暗红,与宫中御前侍卫的衣服颜色有些相仿,又跟在公主的身边,很容易让人误会。 在第三个婢女停下脚步后,穆衍蹙起眉头,直接抄起身旁的阿宝夹在腋下,运轻功直接飞出了沈府,阿宝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小脸上满满的都是兴奋。 穆衍没好气的将他揪下来按在地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感意外的很好,让他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怪不得公主喜欢,原来这张小脸捏起来果真舒服许多,穆衍惆怅的叹了口气,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浓。 他斜了阿宝一眼,蹙眉说道:“阿宝是大孩子了,要好好读书,不能经常缠着公主,知道吗?” “可是公主姐姐喜欢阿宝……”阿宝歪歪头,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衣角,跟在身后,他对公主姐姐身边的侍卫哥哥同样信任。 穆衍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公主她喜欢认真读书的孩子,你若是经常缠着公主姐姐,忘了认真读书,她以后就不喜欢你了,知道吗?” 公主还要在沈府住上一阵子,必须尽早搞定这只小兔崽子,让他有点自觉性,最好日日都关在房里读书,少来春夏阁走动。 他正想着,却听阿宝恍然大悟道:“是啊,公主姐姐最喜欢少爷了,他读书可厉害了,阿宝将来要像他一样……” 穆衍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忍了又忍才没按住他揍一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一会儿喜欢阿宝,一会儿又最喜欢少爷……臭小子想的倒是挺美! 公主她一个都不喜欢! “阿宝不准在别人面前胡说八道,知道吗?公主才没有喜欢你家少爷,你这样说,公主姐姐会生气的……”穆衍说得口干舌燥,阿宝却突然打断了他。 “才不会呢,侍卫哥哥,公主姐姐不喜欢你,你是不是伤心了?所以才不让阿宝说。” “……”穆衍气得牙根都在痒痒,提着他后背的衣服,将他揪起来,脚步加快。 “肯定是这样,公主姐姐不喜欢你,所以吃饭的时候,你们都要站在外面没有饭吃。”阿宝的小脑袋里对于礼教 所知不多,只模模糊糊意识到公主很厉害,少爷也很厉害,他们喜欢的人也都会很幸福,至少能吃得饱饭,于是他看向穆衍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安慰道:“侍卫哥哥不要太伤心了,以后公主姐姐肯定会喜欢你的……” 穆衍被他气得脑袋隐隐作痛,咬牙切齿道:“现在也是!” 阿宝看向他的目光越发同情,以前他没饭吃的时候,也常常安慰自己别人碗里的肉不好吃。 然而事实证明,肉真的很好吃。 穆衍闭口不言,一点儿都不想再理他,阿宝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的环境。 街上的人很多,走到街尾才渐渐空旷,阿宝以前从未到这里来乞讨过,却又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忍不住揪紧了穆衍的衣服,用力扯了扯,说道:“侍卫哥哥,我们去别的地方吧,阿宝不喜欢这里。” “阿宝,告诉我,你能想起来什么吗?”穆衍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府,眸中一片幽暗。 阿宝摇摇头,小脸上却带着几分恐惧,往后缩了缩身子,说道:“阿宝想不起来,侍卫哥哥,我们快回去吧,公主姐姐都等着急了。” 他说什么都想不起,身体却一直在抗拒接近,穆衍心中有几分了然,继续追问道:“阿宝想进去看看吗?里面很大的,比沈府还要漂亮。” 阿宝拼命地摇头,用力的拽着穆衍往回走,他小小的身子在颤抖着。穆衍低低的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拍着后背安抚道:“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 顿了顿,他又补上:“找公主姐姐。” 回到春夏阁,阿宝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大概是把穆衍的话听进去了,转头便跑去书房背书。 穆衍来到姜泠面前,发现玄鸣也跟在一旁,还有一个是从宫里跟出来的御前侍卫,他正向姜泠说着什么,神色有些古怪。 “公主。”这话刚说罢,周围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他身上,尤其是他的脸上,穆衍怔了怔,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妥,难道是街上威胁阿宝的话被人听到了? 穆衍直接看向了姜泠,见她皱起眉头,心中便是一跳,脑海中思绪纷飞想着对策,在街上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太过分的话,若是有,也是关于阿宝的,公主不会为此跟他生气吧? 他接着看向玄鸣,玄鸣拼命地朝他挤眼睛,然而一张脸掩在铁面之下,穆衍能看到的只有两只不停眨呀眨的眼睛,半点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 。 “穆衍,”姜泠绷着小脸,蹙眉问道,“你都做了什么,为何沈府有人跑来打听你的消息?” 穆衍眼底一片茫然,对上无数费解的眼神,脸色无奈,摇摇头说道:“卑职不知。” “不知?你才到沈府多久,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已有两个婢女来打探过消息了,”御前侍卫的脸色不大好看,“说,你是不是跟他们有勾结?!” “有勾结倒也不至于,平白无故为什么会有人打听你的消息,难道是……等等,婢女?”姜泠眼前一亮,小脸紧接着又垮了下去,“你为什么不戴面具?” 穆衍还在茫然之中,姜泠左看右看找不到银面,踮脚把玄鸣脸上的铁面够了下来,凶巴巴的按在他脸上,不高兴道:“穆衍你怎么就这么容易招人惦记?!” “再惦记你也是我昭阳宫的人,戴上,不准摘!” 玄鸣捂着脸,转过身去。 他不想见人了。 第45章 繁华的京城街头,百姓熙熙攘攘间,一辆低调的车驾缓缓驶过,最终停在了沈府门前。 姜擎从车上跳下来,俊朗的眉眼间带着笑意,仰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匾,忍不住道:“我可是好一阵子没出来过了,也不知青禾表妹怎样了。” 上元节那日他也曾偷偷溜了出来,当时也只见到了沈清轩和沈清墨,三人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子,他想要去看望表妹,却被沈清轩拦了下来。 沈清轩长他两岁,以表兄自居,姜擎没法子勉强,只能答应改日再来。 没想到改日这么快就到了,父皇不知突然来了什么兴致,把东宫那群老头子全都拎到了养心殿,总算是叫他能喘口气。 “玄罗,提上东西,咱们先去看阿泠。”姜擎边说边往里走,迎面的小厮见到他还有些迷怔,待看清他的容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姜擎笑了两声,他今日特意穿了常服,又只带了两个侍卫出门,估摸着全京城认识他的也只有朝中百官,以及沈府的下人了。 细想起来,他竟有些怀念这样的时日,整日憋在深宫又有什么烟火气,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才叫过日子。 “起来吧,不必多礼,我自去知会舅舅。”姜擎脚步未停,直奔向了春夏阁,玄罗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跟在身后,脚步同样匆忙。 春夏阁里,姜泠正在教阿宝写字,他才刚开始念书,虽记性不错,但下笔后才知道差距在哪儿。她记得二皇兄在阿宝这个年纪的时候,字已经写得相当漂亮,阿宝的字却软趴趴的,差得很远。 姜泠的字偏娟秀,不适合阿宝这种男孩子,她便拿了沈清墨的字来让他临摹,阿宝无论让做什么都很乖,这是姜泠最喜欢他的地方。 “阿泠怎么出宫了还在练字?”姜擎从门外走进来,目光掠过桌子上的墨迹,忽而一怔,“你画的这是什么?” 姜泠眨眨眼,随手将画藏了起来,笑眯眯的转移了话题:“大哥你敢这样出宫,也不怕那群老太傅知道了,日日追在身后,扰得你不得安生。” “今日他们是追不过来了,”姜擎摇摇头,眼底笑意浓郁,捏着手中的折扇说道,“父皇拦着太傅一起下棋,叫我出来体察一下民情,回头还要向他写一份综述。” “既是叫你体察民情,大哥怎么还跑到沈府来?”姜泠弯弯唇,上下打量着姜擎,补上一句,“这身衣 服倒是极好,就是这扇子……” 眼下刚及初春,天气渐渐转暖,但凉意仍在,最最书生气的扇子却是全然排不上用场,大皇兄这身倒是装模作样的成分居多。 姜擎以拳抵唇,脸上稍有些尴尬,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说道:“体察民情么,自然也要好好体察一下你,免得父皇问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了阿泠,青禾表妹怎么样了?” “大表哥说青禾表姐还病着,我想去看望她,大表哥却说怕我染了病气,不见客,”姜泠顿了顿,说道,“府里的大夫每日都去,许是正在调养。” “她还没好些吗?回头我再请太医过来瞧瞧。”姜擎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却又想不到,只能暂且搁置,说道,“我给她带了些礼物,你帮忙送去吧。” 玄罗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姜擎突然转过头,问道:“对了,今儿怎么没见你那个小暗卫?他以前可是常跟在你身边。” “他呀,”姜泠抿抿唇,想起出去打探消息的穆衍,终是没开口,笑这说道,“他去街上给我买点心了,怎么,大哥想见他?” “没事,就是问问,他武功不错,在你身边守着我也能安心,跑腿这种小事,下次换别人吧,”姜擎唇畔噙着笑,摇摇头,“若无其他事我先去忙了,你在宫外一切小心,早日回去。” 姜泠眉眼弯弯的应下,远远地目送他离开,待姜擎走远之后,姜泠才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满满的礼物上,轻声道:“红菱,把这些送到表姐的院子去。” 夜渐渐降临,将军府周围静谧如常,几支巡逻的府丁穿梭在府里的各个角落。 一道漆黑的身影在夜色中迅速接近,铁面掩住了他的面容,夜色笼罩着他的身形,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如鱼得水。 偌大的习武场上,四周点着灯,隐约可见几十道人影,大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他们两两结成一对,挨得非常近。 远远的走来几道人影,走在最前头的男子正值壮年,身材魁梧,眉目粗犷。 “将军!” “义父!” 稚嫩的声音中传出不同的称呼,习武场上的少年无一不恭敬的低下头行礼,陈策微微颔首,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掠过,问道:“练得怎么样了?” “回禀义父,我等愿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其中一个少年站出来说道。 陈策轻笑两声,垂眸道:“我要选 一批人去西北,最优秀的一个方能为队长,给你们三日时间,我只要最终结果。” 习武场上的少年齐齐一愣:“义父,我们……” “不必多说了,准备吧,老高,把规矩跟他们说一遍,”陈策转过身去,脚步稍顿,目光中划过一抹寒意,语气却丝毫未变,“今天散了吧,睡个好觉,明日正式开始。” 说话间他的袖中突然甩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而过,飞快的没入树干,惊起月色下的树影摇晃。 见一击落空,陈策皱起眉头,是他感知错了?刚才明明有些许动静,习武到了一定境界,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察觉到,他不可能出错。 两队府丁迅速提着灯笼跑过去,周围却丝毫没有异动,唯有一把匕首明晃晃的插在树干上,露出了半截。 “禀大将军,没人。”府丁把匕首送回,小心翼翼的说道。 陈策冷哼一声,粗犷的眉眼间满满的都是戾气:“给我好好搜一遍,若是再有差池,军法处置!” 绿池苑已经被烧了一次,贼人来去自如,一丝线索都没有留下,将军府的脸面已经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倘若再发生同样的事,他陈策的脸还要不要了? 周围的府丁大气不敢出,小心的应是。 陈策目光冰冷的扫过周围,待再也发现不到任何异样,才转身离去,剩下两队府丁在附近搜寻。 藏在角落里的穆衍终于松了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陈策在平常竟还隐藏了实力,事实上他与秦朗的实力恐怕都不相上下。 府丁渐渐搜捕过来,穆衍不敢停留,在夜色的掩映下离开了将军府。 “义子?”春夏阁中,姜泠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 穆衍面色凝重的将所有的事讲给她,最后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这件事牵扯的太广,一旦陈策发现背后是他们推动,后果不堪设想。 他宁愿一个人与陈家为敌,也不想让姜泠卷入其中,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陈策比他想象中隐藏的更深,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正面对付他至少还要两年,除此之外,陈策身边还有许多武艺高强的死士,只是他今日没见到罢了。 那些死士,不比暗卫营培养出来的差多少。 “公主,”穆衍声音低沉,“卑职会把这件事直接移交暗卫营,他们一定会查出个究竟,至于兵马司,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插手此事。 ” 姜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等他们落网了,再去追问阿宝的身世,至于那些少年……” 他们虽是劫掠而来,幼时的记忆却渐渐忘得干净,反而对养育他们的陈策充满感激,不知等他们发现了真相,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算了,你把这些告诉秦教头就好,”姜泠弯弯唇,小脸上挂着笑,“这些麻烦事,留着父皇去头疼吧。” 穆衍掩在铁面下的面庞划过一抹笑意,眼底不自觉的漾起温柔,这些事断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她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这时,姜泠朝他招招手,笑眯眯的把他脸上的铁面摘下来,换成了寻常惯用的银面。 “过来,帮我看看这幅画怎么样?”姜泠把他领到了桌子前,眼中亮晶晶的,“我亲自画的贺寿图。” 贺寿图平整的摊开在桌子上,用镇纸压着,残留的淡淡墨香沁入鼻端,让人觉得舒服又安心。 穆衍唇畔轻轻的向上扬起,眼中笑意温柔,轻声道:“公主的画向来很好。” 他习武出身,又怎么会懂画?只要是她作的,他都会觉得很好。 听到肯定的答案,哪怕穆衍并不懂这些,姜泠也觉得高兴,她随口说道:“二表哥的生辰就快到了,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些,不知道到时会不会让他大吃一惊,我可是糅合了三大家的笔法……” 穆衍眼底的笑意瞬间僵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积满了他的心头,像是要把他撑破才甘心。 他想带她回昭阳宫,去公主府,随便哪个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嫉妒的情绪疯狂滋生,他只要想到未来的某种可能,心中便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痛不欲生。 “公主很喜欢表公子吗?” 穆衍眼睑低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但姜泠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穆衍从小没有父母,又长在不见天日的暗卫营,似乎对某些东西很是敏感。 “阿宝都告诉我了。”姜泠歪歪头,只一句话便让穆衍迅速回过神,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眼底满是不安,难道那些卑劣的小心思,她竟都已发现了吗?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些,想让她的目光永远都能落在他身上,他知道,这很卑劣,甚至完全不可能。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 穆衍缓缓闭上双眼,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轻声说道:“卑 职……”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姜泠仰着头,眉眼弯弯的望着他,“阿宝说得不对,我最喜欢的就是穆衍了。” 穆衍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穆衍长得那么好看,人也非常听话,武功又厉害,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姜泠歪歪头,眼底划过一抹狡黠,“还特别可爱,特别招人疼。” 他的耳尖悄然染上一片粉,低下头,眼中竟有些涩。 纵然知道她说这些都是哄他的,可他依然觉得很高兴,哪怕是倾尽所有,都想永远沉醉在她织造的梦里,不愿醒来。 他真的很想,很想,一个人拥有她。 第46章 夜色沉沉,春夏阁依旧烛火高悬。 大概是近日听到关于将军府的消息太多,姜泠睡得极不安稳,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重复出现,黑暗将她彻底吞没,入骨的寒意蔓延全身,想要醒来都无比艰难。 她似乎又回到了绿池苑,冰冷的石墙,漆黑的月色,以及永远都迈不出的石门,空气中弥漫的潮气与霉味,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发疯。 姜泠整个人蜷缩在锦被中,似乎这样就能减少心底的不安,直到外面传来稚嫩清亮的读书声,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外面已是日头高悬,红菱候在一旁,关切道:“殿下总算是醒了,您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太医?” “不用了,”姜泠摇摇头,任由红菱帮她更衣,随口问道,“外面是阿宝在念书么?” “是府里的夫子在授课,隔着几道院墙,离春夏阁也不远,前几日休沐也没什么动静,长久不来,我等也险些忘了呢。”红菱笑着说道。 姜泠心不在焉的应了,用膳的时候也只吃了一些,脑子里乱糟糟的,让她止不住的回想起在绿池苑的日子。 绿池苑真的毁了吗?她有些恍惚。 “穆衍呢?”姜泠扫了一圈后,忍不住问道。 好像看不到穆衍,她就不会心安似的。 红菱怔了怔,说道:“刚才才见他回来,应该是先去换衣服了。” 穆衍在忙什么事她不清楚,但既然都是殿下应允的,她自然不会多嘴,瞧着姜泠眉间藏着愁绪,红菱想了想,说道:“殿下不知,穆侍卫可有趣了,出门的时候大多穿黑色,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换成暗红色那件。” “暗红色啊……”姜泠眼底多了一丝笑意,“颜色是少了些,在宫里当值不好太花哨,改日出门给你们都做几件新衣裳。” “多谢殿下,奴婢们可都沾了穆侍卫的福了,”红菱笑着说道,“殿下您看,穆侍卫出来了。” 姜泠远远瞧着,发现他身上果然是暗红色,正是新年她送的那件,穿着仍然合身。 也是呢,这才多久,穆衍还没那么快长高。 挥手让红菱先下去,姜泠想了想,站起来说道:“我有件事要问你,昨晚你去了将军府,可路过绿池苑?” 穆衍一怔,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那件事做得隐蔽,公主绝不会知晓,那她贸然问起来又是何意? “听说有一场大火烧了绿池苑,你见过了吗?”姜泠抿抿唇,站了起来,说道:“不管你见没见过,我都想过去看一眼。” 相比于单单一个绿池苑,她更想看到烧成灰烬的将军府,但眼下根本无法实现。 “卑职这就去安排。”穆衍垂眸应道。 姜泠摇摇头,轻声道:“不,不要叫他们,你带我去,穆衍,就我们两个人。” 穆衍抿抿唇,心弦绷紧,低声提醒道:“外面未必安全。” 她上次在大街上遭遇刺杀,纵是没出什么岔子,依旧让人担忧,穆衍不敢让她冒险。 “有你在,我不怕的,”姜泠眼睑颤了颤,“你说过会保护我。”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低,穆衍听得心中发堵,最终应了下来。 他会好好保护她的,哪怕丢掉性命,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姜泠换了身丫鬟的衣服,吩咐红菱好好守着春夏阁,便偷偷和穆衍溜了出去,她没敢从正门走,直接让穆衍带着她越墙,落在了府外。 街上人来人往,姜泠穿着小丫鬟的衣服,落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穆衍紧跟在她的身侧,目光扫过周围的每一张面庞。 公主出门的事应该无人知晓,除了沈府,穆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姜泠的身上。 她很瘦,小丫鬟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竟有些肥大,显得她越发纤细,似乎一只手就能把她提起来。精致的小脸像是被人精心雕琢过,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那么完美。 穆衍恍惚想起前世十五六岁的她,待眉眼长开后,一双盈盈水眸远比现在更好看,只远远地看一眼,便会让人忍不住对她有求必应,百般纵容。 他低下头,望着身上的暗红色衣袍,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如果换一个身份呢,他们会不会…… “穆衍,好像快要下雨了,我们走快些。”姜泠扯了扯他的袖口,一双漂亮的水眸望过来,穆衍险些绷不住。 他点头加快了脚步,目光始终不敢看她。 将军府横跨两条街,纵然是在巷尾,依旧相当宏伟,两人很快便到了附近。 绿池苑在将军府的一角,虽说靠近外面的大街,却依旧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想要在街上看清里面的情形简直异想天开。 姜泠远远地望着,主动伸手揽住他的腰,穆衍身子一僵,别过视 线,呼吸已经有些乱了。 “你用轻功带我靠近一些,悄悄地,”姜泠仰起头看他,弯弯唇,“不算你逾矩,是我主动逾矩。” 穆衍脸上火辣辣的发烧,身上的温度更是不断升高,他觉得有些烫,还有些……羞愧。 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里面很危险。” “我不怕的,”姜泠朝他露出甜甜的笑,“穆衍会保护我。” 穆衍心神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把脸上的银面摘了下来,掩住了她的面容。 姜泠动了动,想要摘下来,穆衍却牢牢的按着,眼底情绪不断翻涌,轻声道:“公主没有逾矩,是卑职自作主张。” 这样旁人就看不到她的脸,即便是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公主姜泠,曾和一个男子来过这里。 姜泠笑了笑,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身,小声说道:“我们走吧。” 穆衍深吸一口气,理智和清醒一点点找回,即便只在将军府的外围潜入,对于姜泠来说依旧十分危险,因为她不会掩藏自己的气息。 但只要不遇到高手,他们就不会被发现。 想明白这一点,穆衍的举动越发小心,他伸手揽住姜泠的肩膀,目光扫过四周,寻好了落脚点,运了轻功向前。 将军府的院墙很高,翻过院墙正巧有一片林子,穆衍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稔,饶是带着一个人,速度也没有慢下来。 虽是白天,但天空阴沉沉的,将军府的守卫比晚上松懈,不到片刻两人便接近了绿池苑。 记忆中精巧别致的院落已经变成了废墟,院子里的草木也都变成了焦炭,黑漆漆的倒在地上,塌了一半的房屋摇摇欲坠,隐隐透出里面焦黑的石壁。 那就是她曾夜夜无法安眠的地方。 姜泠倏然抱紧了穆衍,眼中有些酸涩,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委屈。 终于,它终于毁掉了。 穆衍僵着身子不敢动弹,但察觉到她的情绪,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又很快的收了回来。 犹豫了许久,他依旧没动,只是揽着他的手多用了几分力气,牢牢地将她护在胸前。 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受委屈,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 这一次,无论她怎么赶他走,他都不会 离开。 远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姜泠心神一乱,脚下踩中了一截枯枝,发出些许声响。 “谁?!”一道冷厉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正朝着这边,穆衍不敢耽搁,转身运功离开。 两人完全暴露在视野之中,男子的眉眼骤然变冷,毫不犹豫的吹响了竹哨,而后道:“追!抓住他们!” 随着哨声响起,将军府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许多府丁拎着剑,举着□□跑出来,正有一队府丁挡在他们前头。 穆衍暗道一声糟糕,抬手甩出三枚银针,箭矢却已正朝着他们追来。 府墙已近在眼前,穆衍侧身躲过几道乱箭,踩着林间的枝干越墙而去。 纵然大将军府再位高权重,也不敢在大街上动用□□,穆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箭矢从高处直冲而来,擦着他的胳膊坠地。 穆衍换了只手揽着姜泠,脚尖点地,飞快的跃进了附近的院落。 “穆衍,你是受伤了吗?”姜泠焦急的问道。 穆衍扫了一眼手臂上的擦伤,撕裂的衣服上渗出一层黑色的血,箭上有毒。 “我没事。”穆衍将她按在怀里,接连穿过了几个院落,到了最热闹的朱雀大街。 这时‘轰隆’一声,阴沉的天空闪过一道滚雷,大雨倾盆而下,街上的行人挤成一片。 回去已是来不及了,穆衍抿抿唇,拐入小巷,带她进了一家破落的小院,才把她放下来。 姜泠摘下银面,看着他的渗出黑色血液的手臂,小脸上满是焦急。 “不碍事的,”穆衍脸色苍白的笑了笑,“跟上回一样,只是擦破了皮。” “不一样,这次是因为我任性……”眼泪在她发红的眼眶里打转,瞧着让人心疼,她一直都是这样善良,连这种小事都会自责。 这是他的责任啊,是他一生的信仰和属命。 穆衍望着她,轻声道:“公主没错,是卑职学艺不精。” “公主先歇一歇,等雨停了,我们便回去,”穆衍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隐隐有些失力,他顺势盘膝坐下,“不要出门,这里很安全。” 姜泠看着他双眸紧闭,脸色越来越白,眼泪滚滚而落,声音中带着哭腔,小声道:“我知道的,穆衍。” 穆衍睁开眼,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模样,鼓足勇气,抬手将她的眼泪擦去,朝她露出一个浅浅 的笑。 “别怕,我会保护公主的。” 第47章 雨下的很大,轰隆隆的雷声遮掩了外头的动静,透过破落的窗子,姜泠看到了外面的雨幕。 一阵阵凉风袭来,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这一切对姜泠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 她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屋檐下坠落的水帘凝成了一条线,落在地面的水洼中溅起一朵朵泥水花,给她的裙摆染上一层细碎的泥点。 姜泠关上了沾染尘埃的木门,堵上最大的风口,然后回到了穆衍身边。 她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紧闭的双眸迟迟未曾睁开,小脸上的担忧越来越浓,穆衍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往危险的将军府去,他也绝不会伤到。 若只是一点擦伤,根本不可能让他变成这样,除非是箭上有毒,毒素顺着血液进入他的身体,才会对他影像如此之大。 姜泠有些无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可也许对于现在的穆衍而言,她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才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往外渗着发黑的污血,浸湿了暗红色的袍子,却并不是很显眼,姜泠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扎了起来。 她听王太医说过,流血的伤口不能沾水,尤其是带着污垢的水,否则伤口极其容易化脓感染,倘若再发起高热,便有性命之忧。 穆衍一定会没事的。 姜泠想着眼眶又有些发红,穆衍这么好,她才不会赶走他呢。 永远都不会。 穆衍一遍遍的运转心法,想要用内力把毒逼出来,然而这种毒却十分难缠,随着经脉和血液不断的扩散,很难清楚干净。 他只好用内力暂时将毒压制在体内,阻止它继续扩散,但没有了内力的支撑,一阵阵疲惫便袭上了心头,脑袋跟着胀痛起来,隐隐约约又想起了许多记忆。 比如前世陈高恪隐藏极深的断袖之癖,布下的一层层陷阱,再比如穆家冤屈的真相,康王的野心和算计,姜堰的冷漠与旁观……但想起更多的还是姜泠。 前世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十二岁,离开之时她才十六岁,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纪,也是她成婚的年纪。 之后他便从军入伍,想同样站在那个位置上,被她看到,可惜一别经年,再见到她的时候,已是沧海桑田,皇位更迭让大周陷入了内乱,没有人在意这样一个曾有过盛宠的公主。 毕竟她的名声早已被糟蹋的一无是处,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姜泠,她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他穿上了同样威风的铠甲,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灭门泄愤、祸乱朝纲、剑指皇权……他都没有后悔过,他只恨自己没能再坚定一些,没能早早的看透真相。 凉意和潮气从窗子里透进来,穆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仍然带着褪不去的戾气,然而当他低下头,目光触及一颗乌黑的小脑袋,所有的戾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姜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半个脸颊压在他的膝头,露出的小脸上还带着点点泪痕。 她很不安,不知梦到了什么,秀气的眉头倏然蹙紧,攥着衣袍的小手用力的泛白,穆衍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用手抚平她的眉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整个人瞬间都柔软了起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再也不用担心她会被人傻乎乎的骗走,更不会担心她会随随便便爱上什么人……穆衍怔怔的望着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大胆而又猖狂的念头。 他想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身旁,不必畏惧任何人的目光,更不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想着,她兴许会被什么别的人哄走。 可她是公主啊……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身负万千荣宠,若是她不愿,没有人能够强迫她。 这样狂妄大胆的念头,他不敢说,甚至不敢透露分毫。 “穆衍你醒啦,”姜泠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从他的膝头爬起,伸出小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竟有些烫,她的眉眼间顿时浮现出些许担忧,“你发热了?” 穆衍望着她染上些许血渍的小手,眼底一片温柔,轻笑着说道:“没有,是公主的手太凉了。” “是这样吗?”姜泠有些迟疑,抬手又摸了一次,确定他没有发热才渐渐安心,她发现穆衍正盯着包扎的伤口,一时竟有些局促,小声说道:“我没有带金疮药……” “已经足够了。”穆衍低沉的声音响起,唇畔止不住的向上翘了翘。 他哪里还需要什么金疮药,她就是他最好的良药,甜腻腻的,像是那半块花生酥片,像是七彩的梦境,一点点滋生着他的野心和狂妄。 姜泠弯弯唇,望着他依旧发白的脸色,贝齿半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问道:“疼吗?” 穆衍眸底浸满了笑 意和温柔,摇摇头,轻声道:“一点儿都不疼。” 反而甘之如饴。 天色已经不早了,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变成了稀稀疏疏的小雨,他在外头过夜倒是无所谓,但公主却不能。 出来这么久,倘若再不回去,沈府和宫里都会派人来找,到时候会闹得人尽皆知。 更何况,天马上就要黑了,她怕黑。 穆衍眸色微沉,目光扫过四周,在挤满尘埃与枯草的角落里寻到了一把油纸伞。 伞上破了洞,不知是不是被老鼠咬的,但勉强还能用。 穆衍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转头看向姜泠:“天色不早了,公主,我们尽快回去。” 姜泠也知这件事的轻重,点头应了,目光却停留在他受伤的手臂上,伤口是不能沾水的,初春的小雨又寒又冷,最是伤人不过。 推开门,外面的冷意扑面而来,穆衍瞥见姜泠身上的衣衫,抬手开始解去外袍,姜泠一怔,抓着他的腰带说道:“不许脱。” 穆衍这次没听话,利索的将外袍披在她身上,撑伞盖过她的头顶,说道:“卑职习武,不怕冷,倒是公主身子弱,万一受了风寒,又要遭罪了。” 姜泠低下头,眼睑颤了颤,小声说道:“你骗人。” “卑职怎敢欺骗公主?”穆衍笑了笑,安抚道,“当初在暗卫营,冬天只穿单衣都无妨,那么重的伤卑职不也扛过来了?公主不必担忧,不碍事的。” 小雨滴答滴答的落在油纸伞上,脚底踩着水洼,姜泠仰头看向穆衍,见他大半个身子陷在伞外,手臂上的伤口也暴露在雨中,连忙说道:“你小心些,伤口不能淋雨的。” 她想把伞推过去,但穆衍太高,撑着的手臂她根本够不到,说话他又不听,姜泠委屈的瘪瘪嘴,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不回去了。”她转身往回走,穆衍连忙跟了上去,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无措道:“公主……” 她必须尽快回去,至少今晚必须赶回去,否则一夜下落不明……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名声不能受损丝毫。 “伤口淋了雨很可能化脓的,穆衍,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姜泠气得眼圈泛红,他的命是不想要了吗?为什么总是不放在心上。 穆衍捏紧了伞柄,喉结滚了滚,蹲在了她的身前,轻声道:“我都听公主的,只要公主回去。” 姜泠咬着嘴唇,委屈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再淋雨了,伞给你,我不要……” 穆衍怔了怔,心底酥酥麻麻的有些疼,原来她是在关心他。 他低头笑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那一层遥远深邃的鸿沟让他看到了填平的希望。 也许并不是奢望呢?或许会有机会呢? 移山填海,总要试试才知道结果。 “上来,”穆衍转身,脊背挺得笔直,“我背公主回去,这样快些。” 姜泠眼前一亮,立刻乖巧的爬了上去,一手圈住他的脖颈,一手撑着伞,眼底亮晶晶的,毫不犹豫的夸赞道:“穆衍你可真聪明,怎么不早说呀。” 穆衍稳稳的将她背了起来,眼底掠过一抹晦暗。 她是公主,他又怎敢轻易冒犯?在他眼中,她永远都值得最好的所有。 “可你受伤了,会不会背不动我呀?”姜泠伏在他的肩头问道。 穆衍抿抿唇,无声的笑了笑,声音低沉:“不会,永远都背得动。” 夜色悄然降临,昏暗的街头,朦胧的雨丝间,少年背着她渐渐走远,头顶上却撑着一片晴空。 “公主说过的话算数吗?” “哪一句?” “昨天晚上那句。” “算数呀,我最喜欢穆衍了。” “嗯。” “……” 第48章 春夏阁。 红菱已经急疯了,她以为公主只是贪玩,不想惊动御前侍卫,一会儿便会回来,谁知道直到夜幕姜泠,都没有瞧见她的身影。 公主迟迟未归,她不敢惊动沈府,只能找来玄鸣叫他偷偷带人出去找,然而大雨磅礴,大街上空无一人,想要找到公主简直难上加难。 红菱也只能寄希望于穆衍身上,穆侍卫忠心耿耿,又深受公主宠爱,一定会将公主保护的很好。 但如果公主一夜未归,此事便再也瞒不住,到时候她即便是能够平安归来,也少不了闲言碎语,世间对女子向来苛刻,纵然她是大周的公主也无法逃脱。 “红菱姐姐,殿下,殿下回来了!”一个小太监急忙忙的跑进来,红菱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待看到安然无恙的姜泠,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安稳。 红菱小心翼翼的将从穆衍背上扶下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快去烧热水,煮姜汤,程立你去请王太医过来一趟。” 姜泠身上披着穆衍宽大的暗红色外袍,带着一层潮意,红菱不敢耽搁,连忙叫人端了火盆过来取暖,呈上了几盏热茶。 “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红菱担忧的问道。 公主身子娇弱体虚,初春的冷雨又最为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免不了要染一场风寒。 姜泠摇摇头,转头看向穆衍,他的下身仿佛在泥水中滚了一遭,裤腿紧贴在小腿上,已经全然湿透,狼狈的不像样。 她忽然想起他腿上的伤刚痊愈不久,如此这般折腾,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暗疾。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去换身衣服,王太医待会儿就到了。”姜泠举着手里的茶盏递给他,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薄雾。 见穆衍一动不动,姜泠歪歪头,望着穆衍道:“你怎么不接,我一直举着很累的。” 她的个头还只能勉强到他的胸前,看他的时候只能仰着脑袋,想想穆衍以后还会继续长高,姜泠就有些发愁。 虽然她也会继续长高,但穆衍长高的速度好像比她快,以后岂不是差得更多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柔软,单膝跪在了地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垂眸道:“卑职领命。” 姜泠顿了顿,总觉得穆衍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看到他湿 透的裤腿,也顾不得了,直接让他下去换衣服,叫红菱翻出来了她备用的药膏。 她备了很多种药膏,却不敢轻易给他用,倘若箭上真的有毒,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让他解了毒再说。 没过多久王太医便急匆匆的到了,一同赶到的还有姜堰,他蹙眉看向缩成一团的姜泠,声音有些冷:“这么大的雨,谁准你出去的?” “二哥,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姜泠刚洗完热水澡,换了身衣服,鼻音却有些重,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非常不可靠。 姜堰的脸色不由得更难看了,前些天听说她要在沈府小住,只慢了一步,父皇便已经应下了。他又想着姜泠一向懂事,只要在沈府好好待着,不会有什么问题,没想到这才不到半月,就挑了一个雨天出门。 早知当初怎么都不能叫她跑出宫,在外面乱来。 “王太医,怎么样了?”姜堰气得没理她,直接看向了王太医。 王太医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凉,待微臣开几副滋养的方子,补补就好。” “二哥你看,我都说了没事的,”姜泠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阿泠下次再不敢了。” 姜堰冷哼一声,把她按回了榻上:“回去非让父皇好好关你几日不可。” “父皇才不会呢,红菱,你让王太医去看看穆衍,他也淋了雨呢。”姜泠朝她挤挤眼睛,没敢提穆衍受伤的事,更不敢叫姜堰知道他还中了毒,否则这件事必定会让父皇知晓。 她和穆衍偷偷溜出去玩淋了雨只能算是小错,如果再加上闯入将军府,还中了毒箭,险些困在里面出不来,那便是极大的错处了,父皇不忍心责罚她,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穆衍身上。 穆衍已经受伤了,姜泠不想叫他再受罚,哪怕她知晓将此事告诉父皇,或许能够动摇他对陈家的信任。 红菱乖乖的领着王太医去了,姜堰眉头紧皱,不高兴道:“你倒是关心他,一个整日习武的侍卫,若淋一场雨就能病倒,也不必在你身边伺候了。” “可是穆衍把伞都给我了呀,”姜泠眨眨眼,乖巧道,“二哥你看,我没染风寒都是穆衍的功劳,他待我好着呢,我总不能叫他寒了心。” “算他有心,但你是公主,他是你的暗卫,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姜堰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主子的样儿,大雨天还偷跑出去玩,叫舅舅 知道了,又该训你了。” 姜泠弯弯唇,满不在意道:“舅舅是怕我连累他,只要父皇不怪罪就没关系的,对了二哥,这件事你可不要告诉父皇,万一他知晓了,把我揪回宫里怎么办?” “我不告诉父皇,他就不会知道吗?你太小看父皇了。”姜堰斜她一眼,见她小脸上满是担忧,无奈道,“先睡觉吧,明日好好认个错,求求情,最多让你的侍卫挨一顿板子。” 姜泠的小脸顿时更惆怅了。 第二日,姜泠天不亮就醒了,心里惦记着穆衍的伤势,索性直接穿了衣服去看他。 王太医和姜堰昨日都没走,直接在沈府歇下了,姜泠想着今日抽空再让王太医过来瞧瞧穆衍的腿,千万别落下什么暗疾才好。 姜泠敲了敲门,不久后便听到里面传出动静,穆衍打开了门。 “怎么样了?”姜泠见他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连忙问道。 穆衍笑了笑,说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多谢殿下关心。” “毒……解了吗?”姜泠小心翼翼的问道,哪怕穆衍没有告诉她箭上带毒,但她依旧能够猜出来一些,只是不知道那箭上的毒是否严重。 穆衍微微一怔,垂眸应道:“解了,公主不必担忧。” “解了就好,等待会儿王太医来了,叫他再瞧瞧你的腿,”姜泠笑了笑,“此事我没有告诉二哥,也不打算告诉父皇,所以就委屈你了。” 穆衍是因为她才受伤中毒,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绝不会忘记。 “这是一个好机会,”穆衍垂眸,眼底划过一抹异样,“我是说,大将军府私藏□□,或许怀有不臣之心,殿下应该秉公告诉皇上。” 姜泠低下头,小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声道:“可若是如此,依着父皇的性子,你定然会受罚……” 她当然知道孰轻孰重,但只要将陈府购买男童,豢养义子的事情上报给父皇,他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未必不会发现陈府暗地里的野心。 只是速度会慢一些罢了。 “皇上贤明大度,不会的,”穆衍笑了笑,脸色苍白的安抚道,“即便是受罚,卑职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倘若因此公主对皇上撒谎,反而会让卑职心中不安。” 他们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皇上吗?穆衍眼睑低垂,纵然是没有人知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他身上所中之毒王太医必然不会帮忙隐 瞒,到时候引得皇上震怒,后果怕是更为严重。 稍一思忖,他说道:“昨日我和公主是出去玩,路过了将军府,发现府丁在追寻盗贼,不想在人群中反受波及,又恰逢大雨,只能暂避于巷子里,所以才耽搁了。” 姜泠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当时没有旁人……” “你我就是旁人,”穆衍抿抿唇,轻声道,“公主这样说就是了,绝不能叫别人知晓你我去过将军府。” 姜泠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去将军府?还是偷偷潜入,见不得光,无论找一个什么借口,都无法把姜泠与将军府撇得一干二净,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有人会知道姜泠的秘密。 他也绝不会让别人知晓。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吗?”姜泠眼睑颤了颤,瞬间明了穆衍的心思,他是在保护她。 穆衍顿了顿,望着她精致明媚的眉眼,笑了笑:“无论怎样,我都相信公主。” 姜泠心中划过一抹暖流,抬眸看到他唇畔的笑意,眉眼间也染了笑,高兴道:“穆衍最近爱笑了许多呢,真好,你长得好看,就该多笑一笑。” 多笑一笑么?穆衍眼睑低垂,想了想,认真的将这句话放在心头。 刚用过午膳,姜泠正陪着阿宝念书,春夏阁便迎来了新的客人。 姜堰跟在姜照身后,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偷偷的朝着姜泠使眼色。 他没想到父皇会亲自到沈府一趟,毕竟报上去的姜泠请太医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染上风寒,姜堰都有些想不通,父皇怎么如此娇惯在意阿泠了? 姜照把姜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她果真没有大碍,才稍稍放心,说道:“没事就好,不要再出去乱跑了。” 姜泠乖巧的点头认错,不及她将实话讲出来,姜照便起身扫视着周围的面容,声音有些发冷:“你那个叫穆衍的暗卫呢?朕有话要问他。” 穆衍此时正在房里休息,姜泠想要待他去,却被姜照拦下了脚步,指了一个小太监带他过去。 姜泠心底咯噔一下,隐约有几分担忧,看来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了,阿泠?”姜堰看过来,姜泠掩饰住心底的不安,摇头暂且否认,可在她第五次低下头想要翻书,却发现早已忘掉看过什么的时候,忍不住站了起来。 她得去看看父皇,万一他执意要欺负穆衍怎么办。 等她走 到门外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声摔碎瓷器的声音,姜泠心底一惊,脚步越发的快了。 糟了,父皇这次气得厉害。 “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姜照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姜泠听得一清二楚,心情也越发的复杂,父皇这是在怀疑什么? 还是说,穆衍说了什么话,才让他误会了? “别以为你不说朕就查不到,秦朗武功再厉害,事情做得再好,朕也不只靠他一个人!” “父皇,”姜泠连忙推开门走进去,见穆衍跪在地上,低着头,心底越发担忧,走过去扯了扯姜照的袖子,仰头望着他,“父皇是在怀疑穆衍吗?他几次三番救了儿臣的性命,难道父皇还不能信任他?” 姜照眉头紧蹙,脸上仍然带着怒意,努力平息下来,说道:“朕又该如何信任他?阿泠,此事你不懂,不要插手,朕是为了你好。” 从穆衍被姜泠救出暗卫营后,他便让玄卯一直暗中查探他的身世,纵然是其间得不到任何线索也没有放弃,可后来秦朗却试图为他讨公道。 秦朗是什么样的人?执掌暗卫营多年,称得上是冷酷无情,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徒弟竟将陈家拉下水,这根本不像是他的作风。 当然他也只是怀疑罢了,没有任何证据,但姜泠对他越是重视,姜照心里便越是不安。 他这一生称不上良善,甚至做过许多错事,秦朗为何要百般遮掩穆衍的身世?除非是穆衍的身份不能让他知晓。 姜泠接连两次遇险,纵然都有穆衍相护,他却不得不考虑更多。 陷阱?亦或是诱饵? 姜泠抿抿唇,望着姜照说道:“父皇,穆衍他谁都不是,只是儿臣的侍卫,这次偷偷出府也是儿臣要他这样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父皇连秦教头都不肯相信,连儿臣的侍卫都要怀疑,以后是不是也不会相信儿臣了?”她的语气很平静,脸上也没有丝毫惊慌,纵然她知晓这样的话会让父皇生气。 但她依旧要说。 姜照脸色瞬间铁青,姜泠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垂眸小声说道:“儿臣知晓父皇是为了儿臣着想,但这件事实属无妄之灾,全然是因陈府而起,跟穆衍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你——”姜照气得头疼,他何尝不知穆衍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想找机会问出他的身世罢了,秦朗那个老狐狸死活 不肯说,穆衍又得阿泠看重,他若是不把穆衍的来历查清楚,日后怎能放心? 他不允许这样一个隐患存在于昭阳宫。 “罢了,你起来吧,”姜照颓然的叹了口气,“地上凉。” 现在便已如此袒护,日后想查怕也是难了。 姜泠自己站起来,转身把穆衍也揪了起来。 “父皇说了,地上凉,叫你起来。” 姜照:“……” 第49章 在姜照杀人一样的目光下,穆衍硬着头皮没敢站起来。 姜泠还有些不高兴,看了一眼姜照,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穆衍,说道:“你的腿因为救我染了寒气,不能一直跪着,你放心吧,父皇才不会怪你呢,是吧,父皇?” “是啊,既然阿泠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吧。”姜照阴森森的说道。 穆衍心底咯噔一下,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妥,皇上莫不是记恨上他了?公主这样袒护他,皇上碍于颜面和父女亲情,总不好因为一个他生了嫌隙。 等日后……穆衍顿时头大了起来,身子僵在原地。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姜照顺势坐下来,瞥见搭在床畔的暗红色外袍,以及上面缀着的针线,脸色古怪。 一个大男人,穿针引线?连阿泠都不会做这种事情。 姜泠把准备好的说辞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待姜照听到“弓/弩”二字,正在喝茶的手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阴霾。 即便听王太医的传话早有猜测,在得到更为精准的信息时,他的心中依旧生出了腾腾怒火。 好一个将军府,怪不得绿池苑失火,多次阻拦兵马司的人前去勘察现场,原来是府中另有蹊跷。 私藏弓/弩已是大罪,若这批弓/弩是源自军中,那更是罪无可恕,可在如今的情形之下,他能够处置陈家吗? 陈家林家对峙多年,在军中威望颇高,他若是对陈家下手,能否平息军中的事端尚且不算,难道林家不会趁机扩张势力,滋生不该有的野心?姜照不敢冒险。 他端着茶盏深思,久久没有开口,姜泠想了想,又趁势添了一把火,说道:“父皇,其实还有一件事儿臣没有告诉您。” 既然父皇尚且心有顾虑,姜泠也不敢耽搁,若是姜照的怒火待会儿就平息了去,往后再提那件事,也不会让他更生气,不如现在将两件事一块说了,彻底给陈家扣上一顶大帽子。 “你说。”姜照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脸色已渐渐恢复如初。 姜泠说道:“父皇可知道儿臣为何要办书院?是上回出宫的时候,见到一个乞儿交不起束脩,在外头偷听被毒打了一顿,险些丢了一条命。” 这件事她之前就说过,姜照点头应了,疑惑道:“怎么?” “儿臣将他救了回来,后来让二表哥接到了沈府念书,前几日他去了昭阳宫 一趟,儿臣想着给他吃些稀罕玩意儿,便把江南的酒酿圆子呈了上来,谁知这才发现了他的身世,”姜泠顿了顿,说道,“他是被歹人劫掠,直接贩卖给京城的大户人家,因为途中逃了,所以才流落成了乞丐。” 姜照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种小事阿泠只要交给兵马司就好了,为何要跟他提起? “儿臣想着帮他找到父母,就让穆衍去追查此事,谁知在青鱼街找到了当初的人贩,他们仍旧在做这种事,”姜泠深吸一口气,绷着小脸沉声道,“而且最大的主顾就是将军府,陈大将军将这些男童收为义子,这些年不知已养了多少。” 饶是姜照定力再深,这时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贩卖人口只是触犯了大周律法,但私自豢养兵士,再加上私藏弓/弩,已经是朝中大忌,这两桩罪孽加起来,足以把陈家抄家灭族! 他们竟如次大胆,枉费先皇竟一直相信厚待他们。 姜照脑袋中响起嗡鸣,隐隐作痛,一时竟有些使不上气力,他扶稳了桌子,脸色一片铁青。 “阿泠此话当真?”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在所谓的太平盛世之下,竟有如此野心狂悖之徒。 姜泠转身不看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小声道:“父皇果真不信儿臣了,此事事关重大,我又怎么会对父皇撒谎?要不是偶然发现这件事,儿臣也绝不敢相信。” “此事的确事关重大,”姜照揉了揉眉心,目光转回到穆衍身上,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你溜出去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调查此事?” “将军府也不是在追查什么贼,误伤了你们,而是的确是对你们动手?” 两件原本毫无关系的事完美的串联到一起,却全都猜中了事实,姜泠不禁有些惊愕……这样也行? 姜照却已经深信不疑了,甚至微微有些感动,他以前觉得阿泠是个被宠成兔子的公主,无论怎么都不会发脾气,没想到她根本不是兔子,而是一只长有利爪的小老虎,为了大周不惜以身涉险。 阿泠果真是他和之惜的好女儿。 “等等,”姜照忽而又皱起了眉头,看向穆衍的眸中带着一丝冷意,“那这么说,将军府绿池苑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穆衍悚然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的摇了摇头,道:“公主只说了查探。” “不是?哼!”姜照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淡淡道,“朕知道你跟陈家 有仇,一双腿险些废了,但你更要清楚,让公主跟着你犯险是什么后果!” “穆衍跟陈家有仇?儿臣怎么不知道?”姜泠抿抿唇,忽而看向穆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穆衍垂眸不语,他这双腿在兵部受伤,暗中实则是陈家操控,他们根本不愿看到暗卫营的人进入军中。这件事隐秘,他并不敢对公主提起,更担心她会卷入其中,被陈家视为眼中钉。 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太弱小了,连站在她身边的底气都没有,以一人之力,又怎能好好的护着她? 见穆衍把这事瞒着阿泠,姜照的目光不由得更冷了,但他却未曾开口,让阿泠对他产生嫌隙也好,过分依仗某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照目光幽暗,沉声道:“这两件事朕会派人好好查证,阿泠你就不必插手了。” “是,父皇。”姜泠心不在焉的应下,依旧有些想不明白,穆衍长期处在暗卫营,为何会跟将军府有仇? “阿泠,昨日将军府可有人看清你的模样?”姜照突然皱着眉头问道,眼底弥漫着浓浓的担忧。 若是将军府知道了姜泠的身份,他就只能尽快下手了,否则必将后患无穷,这到底是一件麻烦事。 姜泠恍惚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儿臣戴了银面,但是穆衍他……父皇,他们不会对穆衍下毒手吧?” 望着姜泠满是担忧的小眼神,姜照隐隐觉得后槽牙有些疼,他憋着气,狠狠的瞪了穆衍一眼,起身道:“过几日便回宫,好好在沈府呆着,不要再出门了。” 说罢姜照便出了门,刚走出去便听到里面的姜泠说道:“他们一定看清了你的模样,你千万小心些。” “不碍事的,卑职不常露面,除了陈高恪,府中少有人识得。” “可是你生得好看,见一眼就记住了,以后肯定会被他们认出来。” “那卑职戴上银面。” “……” 姜照捏了捏眉心,隐隐有些头疼,阿泠年纪还小,不知道分寸和驭人之术,对下人委实也太照顾了些。 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姜照叹了口气,快步离开,迎面却撞上了姜堰。 “父皇,阿泠她很少出宫,只是有些贪玩,您不要太责怪她。”姜堰见他脸色不太好,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不是让阿泠好好认个错吗?怎么认了错反而更严重了。 姜照 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朕知道,阿泠还要在沈府住几日,你呢?” “父皇……”姜堰眼底划过一抹苦涩,低下头,轻声道,“儿臣想留几日,阿泠贪玩,红菱他们拦不住她,沈府也拘不住她,儿臣怕她出去胡闹。” 姜照哂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讥讽:“你能拘住她?” 这样的目光刺得姜堰浑身生疼,但他却不敢反驳,甚至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有些事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即便是被原谅,也会被打上烙印,永远铭记。 “儿臣若是拘不住她,遇到危险,也能陪在她身边,多一个人保护她,”姜堰低声说道,“儿臣想做一个好哥哥。” 姜照目光沉沉,回想起往事,心情越发的复杂。 “希望如此,别忘了你答应过朕的事情。”姜照说罢便抬脚离去,姜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道,“儿臣不会忘。” 再也没有人,会像母后那样疼爱他,除了阿泠。 姜堰就此住下,为免被将军府的人察觉,姜泠没敢再出门,但见穆衍还穿着那身暗红色外袍,索性直接请了街上有名的裁缝和绣娘过来,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一身新衣裳。 穆衍则是单独做了三件,一身是她挑好的月白,另外两身则还是他常穿的暗红色。 “阿泠,为什么我只有一身,他有三件?”姜堰心里发酸,看向穆衍的眼神越发不满。 姜泠想了想:“三件是不是少了些,二哥你春季的常服都有八套。” “那就再加一身宝石蓝,亮亮的颜色肯定很好看,二哥你要不要再加一身宝石蓝?” “要!再加三身!” 第50章 将军府的事情全部移交给暗卫营之后,姜泠便彻底闲了下来。 父皇出宫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连带着把将军府的事情也暂且压了下来,好像根本不知道一样,他到底打算怎么做姜泠也没有去问,这种大事有父皇在,姜泠很放心。 只是听说外头热闹了好一阵子,将军府嚷嚷着追查贼人,接连搜捕了两条街,才被兵马司的人阻拦,也不知其中是否有父皇的意思。 五城兵马司守卫京城治安,指挥使魏成泽又是父皇信重之人,从小感情就不一般,父皇若是想要把兵马司抬起来跟陈家对垒,希望并不是很大。 兵马司的称呼听着厉害,其实兵力很弱,远远比不上大周的军队,配备的军械也都差了些,在整个京城,唯有守卫皇城的禁军可以和军队一较高下。 其中涉及的事情很复杂,禁军掌管在父皇手中,具体兵力和结构连她都不太清楚,想来不会差得太远,姜泠稍稍安心,满脑子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穆衍的伤势上。 也不知是不是伤口染了毒的原因,即便是服用了解药,穆衍的伤势也恢复的很慢,比起他之前的速度简直天差地别,姜泠焦心许久,待伤势好转的差不多了,才准许他当值。 为了避免一切被发生的可能性,银面是不能用了,姜泠让宫里重新送来了两张铁面,一同送来的还有之前让司礼监做的衣服。 这次的样式改了好多,窄袖细腰,手腕处还带了皮革制成的护手,姜泠看着不错便催着他试试,已经连续换了两身衣服的穆衍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应下。 旁观的姜堰酸水止不住的往外冒,等看到穆衍换了新衣出来,酸水都快把整个人淹没了,私人定制的衣服果然比他这批量的要好看! “不错,”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好像眼底都在发光,上下打量着穆衍,满意道,“这才像样嘛,比原来那件可威风多了,回去好好赏他们。” 姜堰忍不住道:“阿泠,他只是一个暗卫,穿得怎么能比御前侍卫还要威风,不妥,不妥!” “二哥这话说得不对,御前侍卫有那么多,可我只有一个穆衍啊,”姜泠歪歪头,看向了姜堰,“这可不是官服,是我特意吩咐司礼监做的,就算是父皇也没办法责怪。” 姜堰一张脸黑得不像样,委屈道:“你还只有一个二哥呢。” “好啦,我一定让他们给二哥做一件更威风的,”姜泠信誓 旦旦的保证道,“比穆衍的还威风!” “……” 姜堰的脸色更黑了,为什么这种话听起来像是两个小孩子在争玩具,而他是争抢失败被安抚的哪一个……他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诉求! 姜泠弯弯唇,看向姜堰的眸中带着一丝促狭,二皇兄虽近来脾气有些坏,对她没以前那么温柔了,但好像也更可爱了。 “明日是二表哥的生辰,我们都换上新衣服,图个喜庆,”姜泠弯弯唇,想了想说道,“二哥你就穿那件新做的暗紫色,肯定特意好看。” 姜堰勾了勾唇,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晕染开:“好。” 穆衍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他不清楚姜堰在前世的这个年岁会是如何,但至少现在,还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到任何想要争抢皇位的念头。 前世他与陈高恪关系亲近,几乎以兄弟想成,更有康王在背后默默支持,才让他有机会登上皇位,而只从现在看来,他与陈高恪的关系已经淡了……是因为姜泠? 姜堰为人阴险淡漠,很难相信他会为了一个人改变,即便没有了陈高恪,他的身边还有康王,还有陆家,一旦滋生出野心,将来必定会与姜擎反目。 有过前世的记忆后,穆衍更不愿姜泠与姜堰继续亲近,但他们是兄妹,又从小一起长大,姜泠待他比待太子还要亲厚,一旦姜堰露出野心,最先伤害到的人不是太子和皇上,而是姜泠。 穆衍深吸一口气,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前世的姜泠并不知道这一切,更不知道她与陈高恪的婚事中掺杂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利益。 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隔日便是沈清墨的生辰,沈家在西南呆了许久,如今再回到京城,以前渐渐变淡的人际又熟络了起来。 今日到沈府来的大多是京官家里的公子,与沈清墨交好,姜泠熟识的人不多,勉勉强强也只认出了一个魏知煜。 魏知煜身旁还带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眼灵动,手里还捏着一把折扇,活脱脱的一副风流纨绔的模样。 姜泠只记得魏知煜似乎有一个年纪相近的妹妹,没听说他有兄弟,但见那少年很老实乖巧,没做太出格的事,便也没放在心上。 一行少年多是十五六岁,正是爱闹的年纪,听府里的乐师弹曲没多久便腻了,纷纷撺掇着魏知煜上来舞剑。 魏知煜脸上止不住的发红,他从小就没习武的本事,勤学苦练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每每到这种时候,总会成为众人取笑的对象。 在座的功夫不及他的也有许多,但谁让他爹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他小时候拎着木剑吹下来的牛皮,现在全都变成了眼泪。 沈清墨无奈的摇摇头,说道:“都别闹了,魏兄也不容易,他的努力咱们看在眼中,就不必取笑他了。” 众人哄笑不已,魏知煜的脸色越发尴尬,硬着头皮道:“笑什么笑,你们可都要收敛着些,我的武艺是不算什么,但公主有一个侍卫比林老二还厉害,一定能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他下意识的看向姜泠身后,却没见着穆衍的身影,只对上一双满是笑意的水眸:“魏知事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魏知煜以拳抵唇,迅速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很是纳闷,往常穆衍都跟在姜泠身后,今儿怎么没见着人呢? 有人忍不住说道:“我说魏知事啊,你就别遮掩了,你那点本事咱们大家多少年了都心知肚明,扯人家林老二的大腿不放就算了,怎么,还盯上公主殿下的侍卫了?” 魏知煜:“……” “你们少欺负我哥了,”旁边那少年收起了折扇,站起来道,“不就是舞剑么,我替他来。” “知……你给我回来!”魏知煜脸色一变,急忙阻拦,谁知那少年的动作比他灵巧许多,魏知煜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袖。 “哥,放心吧,我绝不会给你丢脸的。”少年郎眉开眼笑的拔出了剑,当着众人的面武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魏知煜在下面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等她一套剑法歇下,急匆匆的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恶狠狠地瞪了她两眼。 “好剑法。”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远远的传来一声称赞,姜擎脸上带着笑意走来,目光温润。 一行人急急忙忙行礼,姜泠笑着迎上去,问道:“大哥你怎么有空来?我还以为你又没空呢。” 姜擎道:“清墨生辰,我怎么也要送些心意过来,顺道替父皇催催你和二弟,差不多也该到回宫的日子了。” “阿泠也正说呢,等帮二表哥过完了生辰,我们便回去。”姜堰笑着应道。 “才没有呢……”姜泠话说到一半,被姜堰一眼瞪了回去。 他们在外头也有些时日 了,公主和皇子长期住在外祖家,也委实太不像样了,要不是父皇疼阿泠,早就把她们强硬的带回去了。 姜擎微微颔首,笑着扫过宾客,最后的目光落在舞剑的少年身上:“这位小兄弟,你是哪一家的?” “我……”少年刚想说些什么,便被魏知煜捂住了嘴,一把拉到身后,赔笑道:“太子殿下见笑了,他只是我一个远方表亲,练得可都是假把式,不当用。” 姜擎稍稍一怔,唇畔的笑意越发深了,转身道:“各位不必拘谨,我只是来看一眼,你们继续。” 身后的侍卫把礼物送了进来,沈清墨连忙谢恩,姜擎的眼底划过一抹无奈,他只是想过来凑个热闹罢了,谁知他一来反而不热闹了。 “怎么不见青禾表妹,她的身子还没好吗?”姜擎顿了顿,说道,“刚好我带了太医过来,让他给青禾瞧瞧,省得叫府里的大夫耽搁了病情。” 沈清墨一怔,连忙说道:“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姐姐她正在调养身子,病情已有好转,只是不喜欢凑热闹,所以才没过来,太医就不必了。” “那正好,你们继续玩,我去看看她。”姜擎笑道。 “殿下!”沈清墨心底有些慌乱,连忙站起来道,“姐姐她正在养病,不喜欢旁人打扰……” 此话刚说罢,四周便陡然安静下来,姜泠心底咯噔一下,连忙上前道:“二表哥,大哥也是担忧表姐的身子,只是去看一眼,不会打扰表姐养病的。” 且不说沈家与皇室结过姻亲,姜擎是青禾表姐的表兄,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旁人两个字,况且姜擎又是太子,二表哥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太莽撞了。 舅舅与大表兄不愿与皇室过分亲近便也罢了,若是连沈清墨和沈青禾姐弟都要和他们远远的保持距离,这份姻亲也实在是太可笑了。 姜泠忍不住想到,若是母后尚在,这一切或许不会如此。 姜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轻声道:“青禾从上回除夕夜宴便开始病了,上元节没见着便也罢了,上回我到沈府来,她还在病着,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表兄,该当去看一看。” “可……”沈清墨的脸上有些为难,姜擎淡淡的瞥过,转身迈出了前厅,沈清墨连忙追了上去,姜泠心中担忧,也跟着追了上去。 姜堰走到半途,脚步一顿,看向众人道:“各位先请便,二表哥他去去就来,只是些小事罢了,不会耽搁的。” “二殿下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魏知煜应道。 姜堰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大皇兄与青禾表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次怕是见不到她不会罢休了。 不远处便是沈青禾的八巧院,外面有两个婆子守着,姜擎和姜泠也被挡在了外头。 “表哥,你不能进去,姐姐她在养病,谁都不见!”沈清墨脸上满是焦急,挡在门前不肯让路。 姜擎脸色冰寒,深吸一口气道:“让开!” “我不!”沈清墨挡在了前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几分哀色,“表哥……” “我今天非见到她不可!”姜擎抬手把沈清墨拦到了一旁,他自幼习武,力气不同寻常,沈清墨根本敌不过他,守着的两个婆子立刻伸手去拦,却被玄罗拦提到了一旁。 姜擎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姜泠也急忙跟了上去,抓住沈清墨道:“二表哥,我不知道你们在瞒着什么,但你要相信大哥,无论如何他只是担心表姐的安危而已。” “姐姐……姐姐不会想见他的……”沈清墨的声音有些哽咽,从姜泠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抬脚跟了上去。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茫然,青禾表姐跟大皇兄不是青梅竹马吗?她怎么会不愿意见到他? “出去!滚出去!” 还没等她走进房间,里面便传出来一声刺耳的尖叫,伴随着瓷器摔碎的声音,显得十分嘈杂。 姜泠快步走进去,瞧见地上一片狼藉,大皇兄与一个神色憔悴的女子对峙,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头发散乱,手里还握着剪刀。 “青禾……你,你怎么了?”姜擎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甚至都不敢承认,这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 “我让你出去!滚!你滚啊!”沈青禾眼底满是恨意,见他不动,毫不犹豫的用剪刀对准了自己,声音冰寒,“出去!” 姜擎心底一慌,连忙道:“青禾你别冲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好不好?表哥一定帮你……” 沈青禾握着剪刀更近一步,脖颈处擦出一条血痕,姜擎再不敢耽搁,望着她道:“好,好,我走,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姜擎转身离去,姜泠望着憔悴的沈青禾,心底满是担忧,轻声道:“表姐,放下剪刀好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定能解决。” “你也出去。”沈青禾的脸上满是冷 淡,美眸中虽无恨意,却也满是讥讽,握着剪刀的手迟迟不肯撒开。 姜泠无奈,只能离开了房间。 沈清墨眼睑低垂,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和难过,轻声道:“太子殿下都看到了。” “青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西南才几年的功夫,为何会变成这样?”姜擎捏紧了拳头,皱眉道,“你们为何都不肯告诉我?” 沈清墨自嘲的笑了笑,沈家如今虽不是权势滔天,但在朝中也非常惹眼,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不满足的想更进一步。 可沈家已不能再进了啊,现在这些还不够吗?沈清墨摇摇头,这些话说出来,也只是徒添笑料罢了,于姜擎而言,他永远不会明白沈家的顾忌和野心。 “太子殿下请回吧,姐姐只是累了,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沈清墨轻声笑了笑,“对姐姐而言,您离她越远越好。” “我知道舅舅一直不喜欢青禾,但我早说过,”姜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认真道,“如果她在沈家过得不好,我可以娶她做太子妃。” “青禾自幼跟我一起长大,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更不会看着她这样不管,清墨告诉我,你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不必问了,我不会说的,太子殿下请问吧。”沈清墨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说,姜擎无奈,只能道:“我会向父皇禀明。” 沈清墨垂眸,低声道:“没用的。” 姐姐为此失去的东西,别说是一个太子妃,纵然是一个皇位都无法弥补。 一场生辰宴不欢而散,望着重新被婆子守起来的八巧院,姜泠有些难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舅舅一家与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她格外想念窝在外祖父怀里撒娇的时候。 “阿泠,我们回宫吧。”姜堰走过来,轻声说道。 姜泠眼睑低垂,小脸上挂着一抹伤感。她明白二皇兄的意思,青禾表姐已对大皇兄生出了敌意,沈家还有事瞒着她们,曾经以为的亲情渐渐变淡,她们在这里赖着不走,反而会丢了皇家的颜面。 父皇一个人已经很苦了,她们不能再让父皇伤心。 “好,明日便收拾东西,父皇肯定想我们了,”姜泠朝他笑了笑,弯弯唇,“不过二哥你好久没去上书房,李夫子该着急了。” “他忙着呢,是今年春闱的主考之一,没空管我。”姜堰跟着轻笑,落在姜泠身上 的目光藏着一抹温柔。 阿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很难过,却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他是主考啊……”姜泠怔了怔,想起今年春闱的舞弊案,不知该不该提醒他一句。 “是他,父皇很看重李鸿薪,对了,书院的教材我已经编好了,回头拿给你看看,”姜堰笑了笑,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休息。” “嗯,二哥也早些休息。” 夜色渐渐深了,姜泠站在窗前,一个人望着夜空发呆。 她记得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在沈府的春夏阁,母后陪着她数过天上的星星,当时怎么数都数不清。 可惜今晚雾浓星稀,唯有寥寥的几颗缀在天上,她一下子就数完了。 穆衍回来的悄无声息,但当他看到姜泠一个人站在窗前,小脸上满是难过,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他很少看到这样的姜泠,她总是好脾气的在笑,哪怕是在前世临终前,都没有对他抱怨过一句,只是嚷嚷着要出去晒太阳。 这样子的姜泠叫他心疼。 “公主。”穆衍从夜色中走出来,站到了窗前。 姜泠眉眼弯弯道:“你回来啦。” 穆衍点点头,轻声道:“夜里凉,关上窗吧。” “不要,我想看看外面,”姜泠双手按住窗子,抿抿唇,问道,“你去哪了,外面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我想找你的时候,你都不在。” 穆衍心尖颤了颤,听着她声音中的委屈,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轻声道:“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就是……”姜泠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不用说对不起的,今天是你休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去……”穆衍刚要开口,姜泠便打断了他,说道:“你不用跟我说的,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但我不想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父皇一直好奇的穆衍的身世,还有他跟将军府结下的仇怨,姜泠都没有问,就像穆衍从来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去将军府,为什么会把他救回来一样。 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相信穆衍,也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 穆衍都做到了,他值得这份信任。 “对于公主,我没有秘密,”穆衍顿了顿,“但也许我的一切,公主都不会感兴趣。” 姜泠弯弯 唇,仰头望着他说道:“才没有呢,穆衍的一切我都很感兴趣。” 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水眸完成了月牙,里面亮亮的都是光,让人忍不住跟着温柔起来,穆衍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轻声道:“公主想知道什么?” “都可以吗?”姜泠眼底的光更亮了。 穆衍:“嗯。” “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将军府有仇,是他们伤害了你吗?”姜泠歪着头问道。 穆衍一怔,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的身世,毕竟那也是皇上一直在查的事情,谁知她竟问起了这个……是陈高恪对她的影响太深了吗? 也许只有将陈家连根拔起,才能解决她的心结。 “是在暗卫营的时候……”穆衍稍一顿,脑海中晃过一个想法,继续道,“每年暗卫营中排位前三的暗奴,都有机会去兵部,通过挑战直接进入军营,掌管一支人马。” “但兵部里的挑战并不纯粹,其中有许多人阻挠,”穆衍想起曾经在兵部受过的苦头,眼底掠过一抹幽暗,“卑职没有通过,反而伤了腿,几乎已成了废人,如果不是秦叔及时赶到,后果难以预料。” “兵部的靠山或许是陈大将军,也或许不止是他,这才算是结下了仇怨。” “原来你的腿是这样上受伤的……”姜泠小心翼翼的低头看了看,轻声问道,“现在应该完全康复了吧?” 穆衍唇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细长的眉眼间满是柔和:“嗯。” “你放心,”姜泠安抚道,“父皇肯定不会放过陈家的,他们的狼子野心,父皇已经全都知晓,到时候你就大仇得报了。” 怪不得当初她问起穆衍这双腿是怎么受伤的,他却全然不答,原来竟是将军府的授意。倘若当时他说了,以父皇对陈家的宠信,怕也只会引得他震怒,反而处罚身受重伤的穆衍。 穆衍真是吃了太多苦,一句也不肯跟她说。 “你受委屈了,”姜泠再看向他的眼中便带了些心疼,小脸上满是认真,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姜泠可是大周的公主,父皇唯一的女儿,有我在,我会为你做主的。” 穆衍笑了笑:“好,穆衍记住了。” 第51章 养心殿,烛台高悬。 姜照在处理魏成泽送上来的奏折,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每年的数字与男童的去向,其中将军府占了将近一半。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捏着朱笔的手微微颤抖着,迟迟未曾落笔。 这时,赵武走进来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他?”姜照一顿,眉头蹙了蹙,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说道,“叫他进来吧。” 今天姜擎去了沈府,想来不久阿泠便能回来了,姜照神色松缓许多,抬眸看向进来的人影,却见他“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怎么了?”姜照眉头紧蹙,脸上有些不高兴,姜擎自幼便被立为太子,被教导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仪态,如今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简直毫无储君风范。 “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姜擎低着头,声音中却满是坚定,他知道父皇不喜他如此,但如今却已是全然顾不得了,“儿臣想要迎娶青禾。” “你再说一遍。”姜照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声音冷淡至极。 姜擎却毫不畏惧,抬眸与他对视,认真道:“儿臣想要迎娶沈博文之女,沈青禾。” “为何?”姜照淡淡的看着他。 姜擎一怔,随即说道:“从年前青禾表妹回京至今,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对外声称养病,然而儿臣今日闯入八巧院,才知道青禾她不是病了,而是活生生的被关疯了。” 他不敢想象曾经乖巧懂事的表妹,竟然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更不清楚她为何会那般憎恶他,他想要化解这一切,想要帮她。 “舅舅从小时候就不喜欢青禾,多有偏待,儿臣曾经说过,若是她在沈府过得不好,儿臣会以正妃的身份迎娶她,护她一世安稳。”姜擎低声说道。 姜照脸上带着几分冷意,淡淡道:“那是太子妃,是你以后的皇后,要慎之又慎,你现在给她的,只是怜悯。” 姜擎抿抿唇,他何尝不知道如此,但青禾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他只是想帮帮她,比起太子妃这个位置,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儿臣说过的话,不想改变。”姜擎低声道。 姜照从书案后起身,走过来问道:“青禾变成如此,你可知其中缘由?” 姜擎摇摇头:“舅舅不肯说。” “那你可想过即便是娶了她,又能帮到她什么? ”姜照问道。 姜擎一愣。 “太子妃的位置的确很诱人,但并非每个女子都想要,你的太子妃应该是你喜欢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空荡荡的位置,”姜照将他扶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惆怅,“不然你以后会很苦。” “父皇我……”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君子重诺,这没错,”姜照淡淡道,“但人家未必想要呢?” 沈家在未来几十年内,都撑不起第二个皇后,盛极必衰,高处必寒,能够同大周屹立几百年不曾衰落,是多少世家想做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你若真心实意,明日朕去一趟沈府也无妨,”姜照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顺便把阿泠接回来。” 姜擎仍有些不甘,却知父皇的决定根本无法改变,只能应了下来。 第二日,早朝过后,姜照便带着姜擎出发了,二人并未隐藏身份,用的是最高等级的仪仗,浩浩荡荡铺满了半条街。 姜泠听到这消息,立刻让红菱赶紧收拾了东西,叫着姜堰一起去迎接父皇。 两人赶到的时候,姜照已经被沈博文迎进了府中,姜擎也跟在一侧,他的眼底发青,神色憔悴,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姜泠有些担忧的望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都说当皇上百般自在,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她却一点儿都没见着。 父皇后宫空荡,每日在养心殿批奏折到三更半夜,早上天还没亮便要准备上朝,上书房还有休沐的日子,他却没固定的休息时间,否则也不会陪她的时间那么少。 看来日后还是要赵武多盯着些,免得他太过劳累,早早伤了身子。 “不知皇上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沈博文的目光落在姜擎身上,稍稍一顿,随即便移开。 想起昨日的事,他的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姜照漫不经心的吹动茶盏中的浮叶,瞥了一眼远处的姜泠,道:“来接阿泠,顺便商量一下太子的婚事。” 这样一个大转折,让沈博文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皱起眉头,抬手挥散了下人。 “微臣以为不妥,”沈博文直接说道,“小女青禾早有心上人。” 姜擎一怔,想起昨日见到的沈青禾,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紧了紧拳说道:“不可能,若只是如此,舅舅为何让人将她关在院中,几近疯魔?我知道舅舅向来不喜欢青禾……” “大哥!”姜泠打断他,问道,“大哥是真心喜欢青禾表姐吗?” 姜擎呼吸一滞,沉默着没有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对青禾是否有意,但从小的情分根本容不得见她如此狼狈。 沈博文的神色冷淡了几分,说道:“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到如今也不瞒皇上了,小女青禾心有所属,已非完璧之身,配不上太子殿下,之前的玩笑话也全都作罢,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小女为何会被关在院中,是微臣的家事,微臣一定早日处理好,不敢让皇上与殿下烦扰。” 此话说罢,前厅彻底陷入了死寂,沈家是百年书香门第,在仕林中声望颇高,沈博文就这样直接把女儿的事抖落出来了? 即便听众都是皇室和沈府的人,这样的言语直率坦诚的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青禾她亦是朕的侄女,沈爱卿可是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姜照瞥见姜擎神色失常,主动开口问道。 沈博文毫不犹豫的应下:“是,她做出丑事让祖宗蒙羞,微臣也断然不允许她嫁给一个穷酸书生,礼义廉耻皆无,惹世人嗤笑。” 这样干脆、毫不犹豫的语气,怕是早已想过千万遍,姜泠忍了又忍,没忍住问道:“难道在舅舅眼里,表姐的幸福比礼义廉耻、地位身份都要重要吗?” “是,”沈博文应得干脆,淡淡道,“沈家养育她多年,不求她回报,只望她能够谨遵家训,不悖妇德,她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要什么幸福。” 姜擎脸上带着愤怒:“舅舅,青禾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怎么忍心……” “皇上也要劝微臣?”沈博文抬眸望向他,重复道,“这是臣的家事。” 姜照眼底划过一抹无奈,沈博文一遍遍的强调家事,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插手罢了,这是当初他与之惜的约定。 沈家的事他的确无法插手,沈博文的态度这般强硬,怕是谁来都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姜照顿了顿,说道:“既是家事,朕自然不会插手,但有句话却不得不说,耄耋之躯,尤为人之骨肉。” 沈博文一怔,眉头微蹙,说道:“不遵孝悌,枉为人女。” 这是连最后的一丝情面都不给了,父皇让他设身处地的为女儿着想,他却满脑子的孝悌礼义,连女儿都不想要了。 “舅舅,您活得这样辛苦,外祖父肯定不会喜欢你,”姜泠望着他,“ 青禾表姐她虽做了错事,可到底你的骨肉,你真的忍心关她一辈子吗?” 沈博文目光淡淡的掠过姜泠,没有说话。 姜照搁下茶盏,起身道:“阿泠,咱们该回去了。” “父皇……”姜擎眉宇间一片焦灼,如果此时回去,那青禾表妹就更没有希望了。 姜泠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大哥,我们回去吧,青禾表姐只是被关着,不会有事的,舅舅再无情也不会残害骨肉。” 见他不动,姜泠扯了扯姜擎的衣服,小声道:“如今也只有一个人能救青禾表姐了。” “谁?”姜擎立刻问道。 姜泠:“舅舅他爹,咱们外祖父。” 姜擎眼前一亮,外祖父从前最疼的就是儿孙,定然不会放着青禾不管,他点点头,大步走了出来:“我立刻回去给外祖父写信。” “你怎么想起了外祖父?”姜堰凑过来,小声道,“外祖父很凶的,对名声看得也很重。” 姜泠惆怅的叹了口气:“可是儿子不听话,只能找他爹来啊,而且咱们舅舅是软硬不吃,外祖父不一样,多磨上几回,他就心软了。” “阿泠说得没错,”姜照唇畔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低声道,“儿子不听话,是该找他老子来管管。” 姜堰莫名有些心虚,不自然的别过了视线。 姜泠弯弯唇,眼底满是笑意:“儿臣跟父皇想得一样呢,看来儿臣越来越聪明了。” “是啊,阿泠可要变得再聪明点儿,”姜照笑了笑,“不要像你青禾表姐一样,叫这天下的男子骗了。” 比如某些长得好看实则很可能怀有异心的侍卫。 “为何是骗了?”姜泠歪歪头。 “发乎情止乎礼……”姜照顿了顿,想到姜泠如今的年纪,要不了几年就该出嫁了,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索性改口道,“你还小,朕说是骗了,就是骗了。” 姜泠:“……儿臣不小了。” “朕金口玉言,说你还小就是还小。” “……” 穆衍抿抿唇,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该怎么办。 姜泠再过两年就该订亲了,即便皇上再拖延,最迟到十四岁,也该定下来了,到时候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她的婚事。 可能在皇上眼中,他就跟沈博文眼里的穷酸书生一样,跟姜泠 是云泥之别,完全没有可能。 穆衍抿抿唇,心里有些难过和不安,他和公主的确是云泥之别,甚至比云泥之别还要差,他连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都算不上。 更惨的是,公主还没喜欢上他。 以前他想的怎么才能勾得公主喜欢上他,看到沈家的惨剧之后,他觉得眼下最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他得尽快变成一只好点的癞蛤/蟆。 他不通经义,不善医术,更不知道天文地理,唯一擅长的大概就是杀人了。 前世陈高恪击退漠北铁骑,凯旋而归,不但受封为一等骠骑大将,还让公主对他一见倾心……穆衍想了想,这种大仇若是不报,他这辈子怕是都会意难平。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铁面,想起姜泠时常夸他生得好皮囊之类的话,脸上止不住生出热意,却又越发觉得此事可为。 “穆衍,你想什么呢?走啦。”姜泠掀开轿帘提醒他。 穆衍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迅速回过神来,在设想这一切之前,他是不是应该好好想想,如何跟公主交代? 愁。 第52章 昭阳宫。 姜泠手里捧着二皇兄送来的几本册子,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上面的内容很有条理,也很简单易懂,可见二皇兄是真上了心的。 “殿下,东宫的人传话来,说沈老大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红菱笑着说道。 她是先后的陪嫁,出自沈家,也自幼长在沈家,相比于沈博文,她对沈老大人的感情更不一般些。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笑道,“青禾表姐算是有救了,等外祖父来了,我还要出宫住几日,好好陪陪他老人家。” 小时候外祖父最疼她,比父皇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后来外祖父去了西南,她们的联络才渐渐少了些。 上一世外祖父似乎一直在西南边境忙活,好像是关于和南越建立友好关系的事情,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不过凭着外祖父的手段,想来问题不大。 “老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红菱欣慰道。 姜泠弯弯唇,眼下她手中倒也没多少事,暗卫营接手调查陈家的事之后,兵马司没过多久就把那伙贼人捉住了,但将军府的人动作很快,几乎不等刑讯逼供出他的主顾,就已经将他们灭口。 目睹替身死去的刀疤男彻底崩溃,老老实实的将这些年做过的事交代了出来,阿宝的故乡也已经有了下落,只要跟着线索去追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等阿宝寻回了自己的父母,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春闱越来越近了,姜泠不知道舞弊案会不会牵连李鸿薪,但让他小心些总没有错处,毕竟日后的书院还要仰仗他。 想了想,姜泠亲自写了一封信,没有标属姓名,让穆衍偷偷送入了李府。 舞弊案会牵连到谁姜泠不清楚,但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论能否帮到李鸿薪,也算是尽了她一份心意。 姜泠只是随意提醒了几句,没想到今年的春闱竟果然没有出岔子,到了二月末,春闱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沈清墨果真高中榜首,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名竟然是沈清轩。 之前她听外祖父说过,沈家每代只允许一个子嗣下场科考,入仕为官,剩下的子嗣或是经商,或是做任何其他职业,都会被全力支持。 可是这一次……姜泠顿了顿,沈清轩比沈清墨年长五岁,之前他下场的成绩并不是很好,所以沈家才决定让沈清墨下场一试。 按理来 说,沈清轩并不该参加这一次的春闱,但是他却参加了,不知这到底是外祖父的意思,还是舅舅的意思。 好在两兄弟的成绩都不差,也算是成就了一番美名。 红菱对此很是高兴,甚至还殷切的希望道:“若是两个少爷都成了状元就好了,老大人肯定很高兴。” “都成了状元是不大可能,”姜泠眉眼弯弯,笑眯眯道,“不过可以期待一下,二表哥一定能考状元,至于大表哥……探花?榜眼?总之不会差太多。” “可是大表少爷读书的时间更长一些,小表少爷他……”红菱有些担忧,沈清墨要比沈清轩小五岁,中间差了五年的光阴,想要弥补这一点可不容易。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笑道:“肯定是二表哥啦,殿试考的内容又不是背书,而是脑袋,二表哥更聪慧一些,比较适合做官,大表哥呢,适合做学问。” “殿下真厉害,连这些都懂。”红菱夸道。 姜泠眼底亮晶晶的,笑道:“不是我厉害呀,是二表哥厉害。” 殿试和春闱之间只差了不到一个月,等到了三月下旬,殿试的结果就出来了,姜照用朱笔圈出了三个名字,剩下的名次排列按照三等排列。 姜泠提前就知道了结果,但在红菱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仍旧忍不住高兴一场,二表哥果然不负众望,只可惜大表哥没能再一甲之列,但也不差,位在二甲头名。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笑着说道:“传胪大典估摸着就在这两日,到时候我们偷偷去太和殿观礼。” 穆衍看着姜泠那么高兴,情绪莫名的有些低落,沈清墨的确很不错,他身上没有读书人的迂腐教条,也没有骄矜自傲,对姜泠更是没得说的照顾和温柔。 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小便相识,姜泠也很喜欢他这位二表哥。 如今沈清墨非但是高中状元,更是连中了三元,在大周几百年以来,也是数得上的天之骄子,再加上他们之间的表亲关系,难保皇上不会生出其他想法。 沈家在读书人中名望很高,若是皇室能够与之结亲,公主想做的事有沈家一路保驾护航,几乎势不可挡。 想到这里,穆衍更不安了,眼底带着一抹懊恼,手底下不安的扣弄着,硬生生把嵌在剑柄上的红宝石扣了下来。 然后穆衍只能更不安了,因为这把剑是姜泠送来的。 穆衍望着剑柄,仿佛抓心挠肺一 样难受,再耽搁下去,他恐怕连成为一只癞蛤/蟆的机会都没有,公主就已经订亲了。 “穆衍,”姜泠隐隐察觉出几分古怪,望着他不安的手指,疑惑道,“你怎么了?” 穆衍迅速把手按在了剑柄上,慌乱之下,手里的红宝石滚落下来,哪怕是他另一只手迅速接住了,这一幕仍旧被姜泠瞧了个正着。 “给我瞧瞧。”姜泠笑意盈盈道。 穆衍不敢撒手,姜泠却不依他,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捏起了菱形的红宝石,她的小脸上越发古怪:“这不是剑柄上的吗?你居然就这样把它扣下来了?” 上面的痕迹并不像是自然脱落,倒像是受了外力,被硬生生撬了下来。 “是。”穆衍一脸木然。 姜泠想了想,出声问道:“你很缺银子吗?” “……”穆衍低下头,硬着头皮说道:“不是,是它生得好看……” 说罢才恍惚觉得这句话很是熟悉,像是在哪听到过似的,很快他就想了起来,这不就是公主经常夸他那一句吗? 穆衍喉结滚了滚,脸上再度挂上一抹懊恼。 他可真是失败,连话都说不好。 “好啦,”姜泠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你的意思,红宝石掉了就掉了,以后有机会再补上,你可要好好练剑,争取在晋级考核里也拿一个榜首。” 在暗卫营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榜首,若不是被兵部的人暗算……穆衍抿抿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当初公主与皇上的约定是,如果他能够在晋级考核中拿到榜首,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续留在昭阳宫,可他不能继续留下来了。 他不想留下来,再次看着姜泠被别人抢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不想留下来,成为姜泠的拖累,永远活在她的庇护之下。 他不想再做她的侍卫、暗卫、奴才,他想能够站在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让她能够以另一种身份和目光,来看待自己。 即便她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奴才,可她也从未把他当成过一个可以并肩的男人。 为此,他只能离开一段时间。 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和笑意,穆衍薄唇紧抿,想要离开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会失望的吧? 传胪大典当日,姜泠果真带了人一起去观礼。 太和殿这种地方,不是他们能去的,否则父皇定然会招来无数御史的谏言,但在外面凑凑热闹也很有趣。 姜泠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望着满殿年纪不一的读书人,或是头发花白,或是正值年少,倒是颇有些心酸。 不可否认的是,在某些方面,天赋的确很重要,所以连中三元的沈清墨才会被那样追捧。 “听说等会儿状元还要戴红花游街,一定很热闹。”姜泠笑着说道。 红菱想了想,问道:“殿下想出宫?奴婢先让人安排着。” “不用了,要出宫也是偷偷出去,”姜泠弯弯唇,“今日是二表哥的好日子,我怎么能抢了他的风头。” 正说着,里面已经开始授官了。 一般状元、榜眼、探花之列,大都会赐予翰林、编撰等职位,名次越是往后,职位便差了一些,但都是进士出身,只要认真做事,就前途无量。 赵武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姜泠一怔,蹙眉问道:“怎么没听到二表哥的名字?” 排在最前头的竟然是榜眼和探花,接下来念到的名字也都不是沈清墨,反而是大表哥沈清轩位列其中。 难道是舅舅的意思?可二表哥明明比大表哥考得更好,更适合做官! 姜泠有些担忧,待传胪大典散了,等在太和殿门口堵住了二表哥,急忙问道:“二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舅舅他……” 沈清墨一怔,忽而摇摇头,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说道:“阿泠想什么呢?父亲虽然有时候严厉一些,但不至于对我如此,是我主动向皇上要求的。” “二表哥,这是为何?”姜泠有些想不明白,二表哥天赋异禀,是一棵好苗子,连外祖父都夸他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事业,可现在他却放弃了到手的职位? 状元出身,再加上天资卓越,不肖十年便能超越舅舅,他为何要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沈清墨桃花眼中笑意清浅,抬手扶稳了她的发簪,笑道:“当然是为了帮你啊,这样又能赚得好名声,又足够闲暇的事情,我不来谁来?” “二表哥……”姜泠眼巴巴的望着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声说道,“你不能这样,舅舅不会答应的,即便舅舅答应,外祖父也不会答应的。” 沈清墨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在朝为官,定能成为父皇最信重的大臣,不知能做多少为国为民的大 事,可现在却为了她一个赌气似的想法,竟放弃了大好未来? 这怎么可以?! 姜泠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早知道她就不会把二表哥拉到这趟浑水中来了。 “还真信啊,骗你的,”沈清墨笑了笑,见她瞪圆了水眸,忍不住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无奈道,“大哥为此准备了很多年,我总不能叫他空等,更何况他才是大哥,是嫡长子,我呢,做个纨绔风流的少爷又有何不可?” 姜泠抿抿唇,一双水眸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显然不太相信这种说法。 纵然大表哥是嫡长子,可二表哥也同样是嫡子,拥有继承家业的权力,还拥有比大表哥更高的天赋,为什么一定要为他让路?比起大表哥,她更偏爱二表哥一些。 姜泠瞳孔微缩,忽然想到了大皇兄和二皇兄身上,他们两人同样都是皇子,大皇兄只是早出生了几年,便被自幼立为太子,而二皇兄他同样聪慧,却……只能是皇子。 二皇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怨言吗? 姜泠以前也曾想过,只是没有像今日这样不安,她能够支持二表哥,日后会不会也……她不敢想。 沈清墨见她突然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连忙安抚道:“阿泠,不是的,都是我信口胡说,跟大哥没关系……” “二表哥,”姜泠水眸中氤氲出一层雾气,心酸道,“你太委屈了。” 沈清墨有些无措,抬手掩住她的双眸,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阿泠,你又想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很好,没有人逼我,也没有欺负我。” 姜泠瘪瘪嘴,她只是觉得二表哥同二皇兄一样,处境都有些艰难,纵然他们内心坚定,也逃不过旁人嘴里的不平。 “我得去游街了,”沈清墨的桃花眼弯了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怎么说都是最年轻最俊美最得意的状元,你可不能在我的好日子里掉眼泪。” 姜泠“噗嗤”一声笑了,弯弯唇道:“才不会呢,你去吧,我要回宫了。” 沈清墨抬手将她小脸上的痕迹擦干净,笑了笑:“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一旁的小太监早已准备好了金花乌纱帽和大红袍,只等着他去换,状元游街是早有的礼数,越是年轻的状元越是隆重,姜泠几乎能够想到待会儿街上会有多热闹。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姜泠没出宫,转道去了上书房。 跟在身后的穆衍心里很不是滋味,沈清墨竟然为了公主放弃了大好前途,这下可好,公主往后对他一定心怀歉疚! 心机深沉!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穆衍脸色铁青,手握成拳,气得眼中喷火,却又不敢露出分毫。 而另一边,传胪大典散后,姜照便下了太和殿,赵武瞥见等在殿外的公主,小声在他身旁提醒了两句。 姜照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望了过去。 沈清墨不过十五岁,几乎是大周立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他又生得好,纵是离阿泠近些,瞧着也不觉得碍眼。 他倒的确想过这种可能,但阿泠年纪还小,说不准过三年又有一个更好的状元郎,即便不是状元郎,还有其他人,只不过沈清墨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他心中也有底。 姜照笑着摇摇头,他现在想这些做什么,日子还长,且有得挑呢。 路上赵武小声道:“皇上,咱们的状元郎和公主……” “啧,”姜照斜他一眼,“你个老碎嘴,憋不住是吧?” 赵武讪讪道:“这不是,老奴这不是操心嘛,咱们公主瞧着倒是挺欢喜的,状元郎年纪可不小了,估摸着也快该成亲了。” “他若娶亲自去娶亲,”姜照冷哼一声,“朕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 赵武连忙道:“是是是,皇上说的是,咱们公主是何等的人物,驸马可有得挑呢。” 姜照瞪他一眼,心底有几分不爽,有得挑是一回事儿,倘若哪个都不如这个呢?这么年轻的状元郎百年难遇,怎么能让他姜照好运的接连撞上两个? “哼,娶亲?朕看他敢不敢……”姜照正小声嘀咕着,身后便传来了姜泠的声音,“父皇,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去上书房和养心殿刚好顺路,姜泠耽搁了一阵子,没想到还能在附近见到本该早已出去的父皇。 姜照不自然的轻咳两声,说道:“没什么,在想清墨的事。” “二表哥放弃任职的事情吗?”姜泠仰起头问道。 姜照笑了笑,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你觉得二表哥怎么样?” 姜泠想了想,说道:“二表哥很好,他很厉害,也很聪明,只是运气不太好,不过也说不定呢,以后二表哥会更好的。” “你倒是有想法,跟运气无关,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姜照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寂寥,他原本并不支持姜泠偶尔一现的想法,她到底是一个姑娘家,扛不住外头的压力。 但这时沈清墨出现了,他看到了几分希望,所以才推波助澜。 他需要一个人站在风口浪尖上,抗住世家的压力,在利益漩涡中能够转圜、保全。 “父皇?”姜泠略带诧异的看过来,姜照回过神,笑道:“没什么,你不用想太多,清墨他的确很好,朕不会亏待他。” “儿臣就知道父皇最好了。”姜泠弯弯唇,脚步越发轻快了,父皇能看到二表哥的优秀,那再好不过了。 穆衍脸色变了几变,什么叫不会亏待他? 金钱、权势沈家都不缺,能给沈清墨的只有公主了。 自从他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时刻都觉得有人要从他身边抢走姜泠,任何一个说辞,随便一个眼神,对他来说都充满了威胁,更何况是姜照亲口说出来的话。 公主实在是太招人惦记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盯着她不放? 有两个惹不起的哥哥就算了,还有一个更惹不起的爹,更有不知从哪跑出来的一个表少爷……还有林家那小子,魏家那小子看公主的眼神也不对。 穆衍莫名有些委屈,默默跟在身后,绞尽了脑汁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无论他用什么说辞,都不能改变他要离开昭阳宫的事实,都无可避免的会让姜泠感到失望,都是他说话不算话,完全辜负了姜泠的期待。 但他没有其他选择。 晚间,穆衍托玄鸣替他当值,自己跑回了暗卫营。 刚到暗卫营,他便被铁面人拦了下来,要他出示腰牌。以前都是秦朗去找他,他倒是从未回来过,摸出令牌交到那人手上,隐约听到了一声满是讥讽的冷哼。 “你就是那个被公主挑走的暗奴?”铁面人哂笑一声,“运气倒是好,可惜也只是暗奴。” 暗卫营等级森严,暗奴间虽有等级之分,却无一例外,全都低于暗卫的地位。 几十年来,能在暗奴阶段就走好运被挑走的,也只有穆衍一个。 穆衍眼底满是寒意,目光交迭处激起一片火花,他夺过令牌,大步上前,进了暗卫营。 他的确只是一个暗奴,至少在暗卫营中,他还从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 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将一切都洗刷干净。 “秦叔,我想去军营,”穆衍毫不犹豫的表明了来意,“可以安排吗?” 出身暗卫营的暗卫,终其一生都已打上了烙印,除非立了大功褪去身份,否则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永远都是一个暗卫。 “改变主意了?”秦朗一顿,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怎么,公主赶你离开?” 穆衍垂眸,低声应道:“不是,公主待我很好,只是……我必须离开。” 秦朗:“嗯?” 穆衍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我想娶公主。” “噗——”秦朗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手上一哆嗦,茶盏翻了个个,全都洒在了衣服上。 秦朗稳了稳心神,忍不住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之前还很正常,现在的走向……让他看不懂了。 “你刚刚是……真话?”秦朗的音调有些变了。 穆衍:“……是。” “公主知道吗?”秦朗的声音有点飘,他不应该直接一巴掌拍上去吗?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他胡说八道。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姜照知道他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甜味小公主,差点儿被一个罪臣的儿子舔了,不,拱了……会不会直接把他一起砍头泄愤。 穆衍认真的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应该……不知道。” “应该?”秦朗捂着胸口,以往的淡定从容全都消失不见,咬牙切齿道,“你才多大,公主才多大,你给我把这个念头,掐死了,谁也不准说!” 穆衍没理他,掐死是不可能掐死的,重来一次,他不想再有遗憾了。 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姜泠订亲嫁人,再把他赶走一回,他做不到。 “我想去西北,”穆衍自顾自的说道,“西北是陈家的地盘,皇上已经准备对他动手了,是一个很好地机会。” “漠北野心昭昭,铁骑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战无不胜,更何况当初父亲正是去西北援助才出事的,西北是最好的选择。” 秦朗缓缓咽下一口气,见他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真决定了?皇上已经对你的身世起疑,你离开了昭阳宫,他必定对你下手。” “穆家已经付出了代价,不欠他分毫,”穆衍垂眸,低声道,“这件事早晚都会揭晓,我会跟公主禀明。” “也好,”秦朗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越发复杂,“若是坦诚,就 没有后悔的余地了,没有人能预料接下来的后果。” 穆衍顿了顿,说道:“我愿意承担,但连累秦叔你……” “我无所谓,”秦朗摇摇头,忍不住提醒道,“就是,你千万别让皇上发现你居心不良,哦不,心怀叵测……呸,你的畜.生心思。” 穆衍:“……” 第53章 昭阳宫,灯火通明。 姜泠弯弯唇,捻起梳妆台上的菱形红宝石,说道:“红菱,我记得我好像有一块很大的蓝宝石呢,在哪儿?” 红菱稍一顿,翻出了两个盒子,递给了姜泠:“殿下,您的宝石都在这里了,蓝色的许是有好几块,要挑出来吗?” “挑出来吧,要成色好一些的,”姜泠想了想,比划了一下,“你看看形状有没有差不多的。” 红菱望着她手里的菱形红宝石,怔了怔,说道:“殿下可是要嵌在剑柄上?这些宝石都是皇上特意留给您的,将来打耳环或是做发簪,都会很漂亮,用在剑柄上,太浪费了。” “我的首饰有那么多呢,不怕,”姜泠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用在剑柄上也算不上浪费,找出来吧。” “是。”红菱比了比大小,一共从里面挑出来了三块,颜色略有不同,成色却都是极好。 姜泠望着三块浅淡不一的颜色,陷入了纠结之中,她看着每一块都很漂亮,远比红色的要更好看,搭在剑柄上,一定更好看。 要不,嵌三块? “穆衍呢?”姜泠挑不准到底哪一个更合适,索性跑到窗子旁去叫他来看看,谁知跳下来的却是玄鸣。 姜泠望着他:“今天不是穆衍当值吗?” 玄鸣莫名从公主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嫌弃,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道:“他让我替他当值,谁知道他跑哪快活去了。” “快活去了?”姜泠直勾勾的盯着他。 玄鸣呼吸一滞,险些忘了公主的年纪,连忙轻咳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说道:“卑职的意思是,他出去了。” “是吗?”姜泠一脸的不信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玄鸣立刻道。 姜泠想了想,也懒得再理他了,反正玄鸣胆子小,也不会给他闹出什么乱子来。 “等穆衍回来,你让他过来找我。” 玄鸣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是。” 穆衍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迎上玄鸣满是幽怨的小眼神,心底咯噔一下。 “怎么了?”穆衍提心吊胆的问道。 玄鸣朝他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事发了呗,公主昨晚上找你,你不在,她可生气了。” 穆衍悬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底划过一抹慌乱,已经两次了! 上回公主那么委屈,这次……怕不是要气坏了? 见他如此惊慌,玄鸣憋笑不已,圣宠不衰的佞臣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公主说了,让你回来就去找她,可是你现在才回来,也不知公主昨晚睡了没有。” 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脑袋隐隐发懵,抬脚便往偏殿去了。 若是公主因为他而气坏了身子,那他可真是罪无可恕了,接下来的话更是没办法说出口。 但是时间已经敲定,要不了多久秦朗就会禀明皇上,到时候退无可退,若是在此之前无法说服姜泠,他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姜泠正在用早膳,听到小太监的通禀愣了愣,说道:“叫他进来吧。” 他身上穿的是黑衣,还带着一丝潮气,怕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姜泠扫了一眼,歪着头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穆衍喉结滚了滚,垂眸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小心翼翼道:“去了暗卫营。” 姜泠皱了皱眉,打量着穆衍,疑惑道:“怎么跟犯了大错一样?” 可不是犯了大错,接下来还有更大的错等着呢,穆衍不敢跟姜泠对视,只能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有何事要找卑职?” “昨夜挑了三块蓝宝石,想让你选一选哪个颜色更好看些,”姜泠顿了顿,“也不是很着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 姜泠把剩下的小笼包摆在他面前,笑着说道:“是去找秦教头了吗?” “是,”穆衍心中有愧,别说是吃东西了,就连站着都觉得难受,可他瞧着姜泠又不像很生气的模样,顿时有些摸不准,迟疑道,“公主不生气么?” 他没有做到一个好暗卫该做的一切,甚至还要离开昭阳宫……他越想越觉得难受。 “生气?”姜泠弯弯唇,又把小笼包往他跟前推了推,“为什么要生气呀,你不是回来了吗?快吃一些,一会儿凉了。” 穆衍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不生气,是因为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吧?或许对她而言,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侍卫,对他好,也只是因为他忠心,因为他前世救过她。 心口钝钝的疼着,一层又一层的难过漫了上来,将他淹没其中。或许他离开永远都不回来,她都不会难过吧。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难道还要让我喂你不成?”姜泠见他不动,歪着头去看的双眼,看到他好像有些难过的模样,顿时更想不明白了。 难道秦教头出了什么事?暗卫战死也是有过先例。 “唔,出了什么事?”姜泠擦擦嘴,让红菱把早膳扯了下去,起身看向穆衍,“我说过会为你做主的,你跟我说说呀,也许我能帮到你。” “没什么,”穆衍轻声道,“公主不生气就好。” 姜泠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只能说些高兴的事哄他,于是便拉着他的袖子扯到梳妆台前:“你瞧,这三块的颜色和质地都不错,你更喜欢哪一块?” 他说喜欢红宝石,那蓝色的更珍稀一些,想来会是更高兴的。 姜泠眉眼弯弯的看着他:“穆衍选一块嘛,蓝宝石嵌到剑柄上,一定比红宝石更漂亮。” 穆衍心尖颤了颤,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笑。 她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又好像事事都想着他,每一个笑都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卸下心防,忍不住的沉沦下去。 他想让她的眼里日日都只有他,想让她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想要自私的把她占为己有,永远都属于他一个人。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给不了她,连一个最基本的承诺,都不敢说出口。 到底要怎样,才能叫她永远都忘不了他。 穆衍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公主选的都好看,我都喜欢。” “都喜欢啊。”姜泠小脸上划过一抹苦恼,她原本只打算嵌一块来着,剩下两块留着以后再用,可穆衍都喜欢的话,也只能放在一起用了。 她想了想,说道:“那就一块放在剑柄,两块放在剑鞘,怎么样?” “嗯。”穆衍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姜泠见他依旧有心事的模样,便挥散了伺候的宫女,小声问道:“穆衍,你到底怎么了?是秦教头出事了吗?” 穆衍一怔,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是,是……是卑职有事想告诉公主。” 他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往日奕奕有神的眉眼此刻却显得无精打采,想来一定是极重要的事了。 “说吧,我听着呢。”姜泠道。 穆衍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低声说道:“我是罪臣穆家的遗孤。” 一片沉默。 穆衍稍稍抬眸,想从她眼底看出几分情绪,却发现她好像根本没有在 意,这时姜泠刚好看过来,望进他眼底的忐忑,想了想道:“我是该惊讶吗?” “公主……不在意吗?”穆衍垂眸问道。 “倒也不是,”姜泠说道,“穆家当年有通敌卖国之嫌,但那时穆将军却正好战死沙场,父皇就撸了他身上的官身,圈禁穆家查证。” “后来听说穆府失火,满门皆灭,到最后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穆衍顿了顿,不明白为什么姜泠突然问起这个,便说道,“是母亲把我打晕了扔出来的,等我醒来的时候,穆府已经失火了。” 姜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穆衍憋不住问道:“公主不生气吗?我一个罪臣之子,竟潜入了暗卫营,还来到了昭阳宫……” “那是父皇该生气的事,就算穆府通敌,你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而且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很好呀,”姜泠笑了笑,安抚道,“暗卫营不问出身,你放心好了,我会劝一劝父皇的。” 公主竟然对他如此信任。 穆衍抿抿唇,心底反倒是越发惶恐了,公主待他这样好,他若是还要离开昭阳宫,公主一定会恼透了他。 “还有事啊?”姜泠问道。 穆衍手心沁出了一层黏腻的汗,眼底越发不安,最终深吸一口气,带着英勇就义的决绝,小声说道:“还有一件事。” “过几日暗卫营会有人去兵部挑战,”穆衍垂眸,轻声道,“我会去。” 姜泠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心中忽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之前她听穆衍说过,他的腿伤便是兵部的谋算,而暗卫营的人之所以要去挑战兵部,是为了从军。 一旦通过挑战,就可以直接获得一千精锐。 穆衍是想从军?可他上次明明否认了的,但她仍有些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夺走了一样。 姜泠垂眸,小声说道:“兵部那些人伤了你的腿,你想去报仇无可厚非。只是千万要小心些,他们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又有陈家做后盾,实在是很危险,你有信心吗?” “嗯。”穆衍低低的应了一声。 “那就好,”姜泠抿抿唇,继续道,“大概是什么时候?若是我在,他们许是会顾忌些,不会下黑手。” 她不知道她说这么多是在躲避什么,但是她不愿再听穆衍接下来的话,他一定是想上战场去,这是她的直 觉。 “皇上会在,”穆衍垂眸,轻声道,“会很血腥,公主就不要去看了,还有……” “我又不是未曾见过血腥,不碍事的,到时我跟父皇一起去。”姜泠打断他。 “公主,我不止是为了报仇,我……”穆衍张了张嘴,心中越发的难受,他已经意识到了姜泠不想听,甚至都不会应下。 可是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别无所长,唯有这一条命,还算得上有用。 “你想上战场吗?”姜泠垂眸替他说了,穆衍抿抿唇,低声应了。 姜泠顿了顿,抬眸望着他,平静道:“可是我不想你去。” 两人顿时陷入了沉默,穆衍闭了闭眼,轻声道:“对不起,辜负了公主的期望,可我……” “不必说了,”姜泠站起来,转过身道,“你下去好好准备吧,将军府高手众多,你还不一定能够通过呢。” 她向来对他充满信心,相信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可唯独这一次,她希望他蠢笨一些。 嗯,最好受点伤,让她再救一回。 第54章 暗卫营。 穆衍重新穿回了曾经的黑衣,戴上了熟悉的铁面,在一行人中显得很不起眼。 这时秦朗带着一个同样打扮的暗卫走来,介绍道:“这就是玄影,你会代替他出场,之后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 穆衍抿抿唇,上下打量着玄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是你?” 好巧不巧,正是那晚在暗卫营门口,拦着他查腰牌,暗讽他的暗卫。 “哼,”玄影冷哼一声,不情愿的递出自己的腰牌,“好好打,小子,别丢了我的脸!” 穆衍已经参加过一次挑战,想要再参加势必会引来更多的目光,除此之外,秦朗也考虑到了一些其他的原因。 从暗卫营挑战进入军营,固然可以直接率领一千精锐,但同样也会在西北大军的眼皮子底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而寻常的兵士行动反倒更容易一些。 他们必须要在西北大军中拥有自己的力量,一千精锐只是放在明面上的棋子,让将军府至少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动手。 暗中的棋子危险,却也是其中关键。 “去吧,”秦朗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次兵部派出来的压轴大将是薛如虎,是陈策手下的得力人手,十分勇猛,你用身法与之周旋即可。” 穆衍的进步他都看在眼中,却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从前也知晓他天赋惊人,可出了暗卫营不到半年的时间,没有师父引领,进步的速度甚至比以往他亲自教的时候还要快。 这给秦朗一种,都是他拖了穆衍后腿,没把他教好的错觉。 “嗯。”穆衍接过腰牌,提着剑走出了暗卫营。 秦朗早已跟姜照禀明此事,因为上次秦朗告状,姜照正绞尽脑汁的想要敲山震虎,如今送上门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暗卫营是他手底下的私兵,纵然是朝中大臣都要给几分颜面,可兵部却敢暗地里下黑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一大早,姜照便带着姜泠去了兵部。 听说参战的正是穆衍,那个深受姜泠恩宠,身世不明的小暗卫,秦朗自然乐见其成,甚至巴不得早点把他送走。 一旦他离开了昭阳宫,不必再顾虑姜泠的感受,他的原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试便知。 对于穆衍和秦朗的隐瞒,姜照虽有些生气,却也并非那么在意, 他相信跟了他那么多年的秦朗脑子还算清醒,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穆衍的身份既然不想告诉他,早早战死沙场,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父皇,以前暗卫营去挑战的暗卫,结果都怎么样了?”姜泠歪着头问道。 姜照轻笑,想了想道:“先帝时倒是有人通过,后来穆家军全军覆灭,涉嫌通敌,便也当然无存了,这几十年战事并不吃紧,想去的人少了,还没有人能通过。” 姜泠怔了怔,忽而响起这些年似乎也并没有战事,印象中前世战事开始是从今年末,先是漠北屡屡进犯,又是东部沿海贼寇横行。 穆衍倒是真会挑时候,在漠北的铁骑之下,区区一千精锐又算得了什么?连塞牙缝都不够。 “兵部的人很厉害吗?”姜泠随着姜照坐下来,手里捧着热茶,清冽的茶香钻入鼻端,却依旧没能让她的心安稳下来。 姜照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兵部的武将都是好手,朕的暗卫营也不差,等着吧,看看就知道了。” 不多时,一个身穿黑衣戴着铁面的男子走上了比武台,报出的名字是玄影。 姜泠一怔,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大都是如此打扮,身形又都相似,不正面对上根本看不清楚,直到她发现剑柄上凹槽的位置空荡荡的,才确定站上去的人就是穆衍。 她有些不解,若真是穆衍要入军营,他报出来的是应该是自己的名字才对。 不等她想明白,兵部已经派出了第一个人,他手持红缨长/枪,体型壮硕,看着很是威武,姜泠抿抿唇,心情有些复杂。 穆衍能战胜他吗?即便战胜了一个,还有后面的九个,这种拼体力与耐力的车轮战,姜泠并不看好他,甚至还有些担忧。 父皇已经把这一场挑战当成了是暗卫营和兵部较量,绝不会轻易喊停,即便她插手也不会改变太多。 正在想着,台上的两个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穆衍的剑很快,快到姜泠都有些看不清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壮硕的男子便被他踢了下去。 姜泠松了一口气,一颗心却又紧接着悬了起来。 越往后的将领武功越厉害,而穆衍的状态却在一降再降,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 台上的穆衍好像不知疲倦一般,长剑上下翻飞,一招一式都做到了极致。 还不够吗?姜泠抿抿唇,望着台上杀气四溢的薛如虎,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穆衍在台上受伤,被丢了下来,她就让玄鸣去接应。 可面对薛如虎的穆衍却从未想过下去,他心中战意升腾,再次捏紧了手里的剑,触摸道剑柄上那一块浅浅的凹槽边缘,他的心志越发坚定。 他必须胜! 薛如虎手持两把大斧,运用自如,稍显笨拙的武器在他手中却异常的灵巧,非但如此,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穆衍不断变幻的身法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克敌制胜的招数。 穆衍不得不与他正面交锋,两把大斧仿佛黏在了他身上一样,穆衍提剑格挡,被迫用蛮力相撞,他如今的内力并不比前世深厚,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 此时薛如虎却大喝一声,继续施加力量,穆衍虎口迸裂,已然是支撑不住,这时他陡然收力,原地的身形变得缥缈,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全然消失在他眼前,薛如虎迅速转身,两人再次相撞,但这次穆衍却是在上空。 “去请王太医。”姜泠向红菱说道。 姜照暗地里撇撇嘴,脸上却是云淡风轻:“不必了,兵部这边儿伤了九个,已是备好了。” “可……”姜泠稍一顿,瞬间明白了姜照的意思,这回兵部的脸被暗卫营狠狠的打了还不够,还要用穆衍再羞辱他们一遍。 穆衍身上现在是并没有受什么伤,可接下来呢?姜泠头一次见到穆衍这样吃力。 他是暗卫,本就不擅长证明对敌,可这十场下来,他却没有动用任何暗器,更没有一个暗招。 “喏,赢了。”姜照说罢,穆衍的剑已经抵在了薛如虎脖颈处,他手里的两把大斧已经丢了一只,另一只依旧握在手心,却微微有些颤抖。 穆衍比他稍好一些,身上却仍是掩不住的狼狈。 姜泠瘪瘪嘴,说不清楚到底是失落多一些,还是高兴多一些,穆衍的确如她所愿,成了很厉害的人,可是他竟想离开昭阳宫,去九死一生的疆场。 “父皇,儿臣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姜泠起身告退,姜照眉头微挑,却也未曾阻止,点头应了。 台上的穆衍看到姜泠的背影,眸底微黯,手里攥紧了长剑。 她是真的生气了。 穆衍抿抿唇,猛地跳下比武台,急匆匆的往昭阳宫赶,秦朗一愣,来不及拦着他便接到了玄影的腰牌,再 抬头的时候,穆衍已经不见了人影。 “臭小子!”秦朗气得鼻子都歪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道稍稍掩饰一下的吗? 玄影有些摸不着脑袋,挠挠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呵,”秦朗瞥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玄影:“……” 穆衍几乎是跟姜泠一起赶到昭阳宫的,他浑身狼狈,手背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知所措的站在姜泠面前。 她很少生气,可似乎每一次生气,都跟他有关。 这一次更是。 “公主……”穆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眼底盛满不安,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生死之间,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都是徒劳,更怕她会一怒之下再也不理自己。 “你还回来做什么?”姜泠抿抿唇,小脸紧绷着,“不是已经通过了吗?” 穆衍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不应,卑职不敢离去。” “那你不会如愿了。”姜泠扬了扬下巴,瞥他一眼,转身走进了房间。 战场上九死一生,她把他从暗卫营拎出来,可不是让他去送死的,更何况他要去的是西北,都是将军府的地盘,穆衍到了那儿,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老老实实在她身边当个暗卫不好吗?还是因为她给的不够多?姜泠想不明白。 夜色渐渐降临,姜泠用过了晚膳,漫不经心的问道:“还跪着呢?” 红菱道:“是,殿下,可要穆侍卫起来?” 姜泠赌气道:“那就跪着吧,什么时候知错了再让他起来。” 反正他武功高强,连挑十个人都不在话下,跪一跪伤不到什么,兴许就听话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去上战场有什么好的,明明就是去送死。 姜泠撑着脑袋在窗前看书,时不时抬眸瞄一眼,见他还跪在远处一动不动,又是气闷又是难受,他怎么就如此固执?! 外面“轰隆”一声响起了滚雷,阴沉沉的天气像是突然打开了闸口,大雨倾盆。 姜泠望着跪在外面的穆衍,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上回探入将军府的事情。 那天他背着她走在大街上,问她说的话会不会算数,她说,算数。 可是这样固执的穆衍,她一点都不喜欢。 姜泠瘪瘪嘴,眼眶有些发红,她撑着伞走到他跟前,昏黄的烛光在夜幕中闪动,照亮了他被雨水浸透的身体。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流淌,他低着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你为什么非要上战场不可?”姜泠有些委屈,“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有多危险。” “我不得不去,我……”穆衍望着她的脚尖,地面上的雨水渐渐浸湿了她的鞋子,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本就一无所有,如今更是连这条命都无法保证,又拿什么来爱她呢? “我要调查穆家当年的真相,早日洗清冤屈……” “我可以让父皇派人去查,”姜泠打断他,“这不是理由,当年的事情你一无所知,怎么去查?就算是一定要查,也不一定非要上战场。” 穆衍心尖颤了颤,抿抿唇,轻声道:“我想挣军功,用它去娶一个心上人。” 心上人……姜泠一怔,垂眸道:“未必需要军功,不论是哪家的小姐,只要我去说,或者你去兵马司为官,一样可以把她娶回家。” “娶不到的,”穆衍扯了扯嘴角,抬眸望着她,轻声道,“我心悦的女子,是这世上最尊贵、最美好的人,纵然是舍了我这一条命去换,都未必能得她垂怜。” “请公主应允穆衍入军营。” 姜泠抿抿唇,心里涩涩的有些发苦,她的眼睑颤了颤,轻声道:“你去吧,以后……不要再回昭阳宫了。” “公主!”穆衍伸手扯住了她的裙角,姜泠却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脚步走得很快,穆衍心慌意乱的想要追上去,可因跪得太久,刚起身便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雨水淙淙流过,将他的半个身子浸没。 他终于,还是要失去她了吗? 暗卫营催得急,穆衍几乎没有再等下去的时间。 夜半时分,他终是忍不住做了最大逆不道的一件事。 姜泠已经睡下了,安神香淡淡的气味萦绕在房间里,周围异常的安静。 他跪在榻前,认真的看了她许久,一点点勾勒着她的面容。 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她了。 日后山高水远,九死一生,惟愿她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穆衍眼底酸涩,转身就要离开,袖口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 “你走了是不 是就不回来了?”姜泠望着他,漂亮的水眸里一片晶莹。 穆衍怔了怔,垂眸道:“不会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丢下公主一个人。” “可是你现在要丢下我了,”姜泠瘪瘪嘴,小脸上划过一道泪痕,“你说了这条命是我的,可你现在去拿它去挥霍,穆衍,你怎么能这样?” 穆衍心如刀割,却也只能强自忍下,轻声道:“它还是公主的,我先借一段时间,可好?” “有借有还,”姜泠望着他,认真道,“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嗯。” “就算是为了你的心上人……”姜泠眼神忽然有些飘,转过头道,“你走吧。” “那……”穆衍犹豫着,轻声问道,“卑职以后,还能回昭阳宫吗?” “能。” 姜泠目光中存着几分古怪,他从战场回来后,还想当侍卫? 好啊,成全他。 第55章 昭阳宫,漆黑的夜空下。 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水汽,高高的房顶上又湿又滑,玄鸣站在上面,手里捏着的剑有些哆嗦。 有时候他真恨自己这一双耳朵,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他怎么说都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大男人了,竟然还不如一个半大小子…… 呵,他现在就应该立刻打断穆衍的两条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扔到皇上面前。 穆衍抿抿唇,手中握着的短剑紧了紧,问道:“都听到了?” “……”玄鸣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要走了,”穆衍轻声说道,“公主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还需要你提醒?”玄鸣冷哼一声,强忍着没冲上去踹翻他,他都准备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放穆衍一马了,谁知道他竟还敢主动来撩拨。 真当他玄鸣不会动手的? “宫外危机重重,以你的武功,根本护不住她,你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尽量减少她出宫的次数。”穆衍说道。 玄鸣顿时炸毛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叫我的武功?好像你比我厉害多少一样,小毛孩子一个!” “再说了,公主想出宫是我能随便阻止的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呸,你也没阻止成功过啊!” “混账小子……” 穆衍静静地听着,最后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并不整齐。 “这是穆家心法,也许会对你有用,”穆衍微微垂眸,轻声道,“但你要小心,不要在外头展露分毫,否则会给你招惹麻烦。” “我……”玄鸣生生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喉结滚了滚,掩在铁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兴奋,这家伙竟然舍得把穆家心法给他? 他对穆衍逆天的康复能力也的确很艳羡,央人在外头找了好久,却只听说这种心法出自桃花坞,寻常人难窥一二。 “当然我也有条件,”穆衍说道,“公主是我的,你要跟她保持距离,决不能动什么歪心思,除此之外,如果皇上派遣新的暗卫来昭阳宫,你要帮我盯着,决不能让他亲近公主。” “……” 玄鸣忍了又忍,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鄙夷,最终忍不住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他刚出暗卫营便被 皇上派到了昭阳宫,跟了公主将近三年,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满脑子只有公主今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何曾生出过其他念头? 况且今年公主才十岁出头,打死他都想不到竟然已经有人盯上公主了……哦,还是一个十三四岁、胆大包天的小毛孩儿。 穆衍抿抿唇,想起如今自己的年纪,脸上忍不住划过一抹尴尬,却还是强硬道:“没有最好。” 玄鸣冷哼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简直痴心妄想,你也不好好掂一掂自己的斤两,不怕皇上知道了,砍掉你的脑袋。” “这是我自己的事,”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挣扎,最终把怀里的银面和短剑,连同那本册子一起递了过去,“你把这两件东西交给公主。” 玄鸣瞥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小声嘀咕道:“你怎么不自己去……脸皮可真厚,公主才不会惦记你。” 穆衍眼睑低垂,心底划过一抹酸涩,公主不明白他的心意吗?还是说,她根本不愿意接受……但只要她还允准他留在昭阳宫,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一去不知到底要多久,前途未卜,生死不知,倘若他真的回不来了,也许这就是他留给公主最后的东西。 短剑是他从小用到大的贴身武器,他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好好保护自己。 “如果她晚上做了噩梦,你就去叫醒红菱,让她好好守着公主,”穆衍深吸一口气,垂眸道,“小心二皇子,小心康王府,一旦察觉出异常,就去暗卫营找秦教头,请他来帮忙。” “拜托了。”穆衍轻声说道,随后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玄鸣叫住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有些不自在道,“也不能白拿你的心法,这是我在外头搞来的,也许对你有用。” 穆衍怔了怔,玄鸣没好气道:“拿着吧,这张人/皮/面/具还不够帅,我再换张更帅的。” “多谢,”穆衍抿抿唇,毫不客气的收下了,抬眸说道,“我会尽快回来。” “快去快回,自己小心点儿。” 望着穆衍的身影消失在夜耳中,玄鸣摸了摸怀里的册子和银面,莫名有些闹心,他可是皇上派来的眼线,怎么就这样跟他同流合污了呢? 不过,还是要先看看公主是什么意思,再把这些东西交给她也不迟。 穆衍与玄影在午门碰了面,便一路直奔城外。 他们 的目标是西北方向,几乎深入陈家长年以来的势力中心,越往北行途中的暗哨就会越多,两人的行踪也会完全的掌控在陈家的手中。 穆衍抿抿唇,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停了下来,抬眸看向身旁的玄影,低声道:“就在这儿吧,你一路小心,记得时刻向宫里通信。” “你去哪儿?”玄影打量着眼前年纪不大,却相当沉稳的少年,眉宇微蹙,“别忘了,入军营可是你自己想来的,没有人逼你,你若是想私逃……呵,你觉得可能么?” “我不会逃,”穆衍顿了顿,垂眸道,“越是深入我们的行踪越无法掩藏,我打算改头换面潜入其中,时机合适了,我会主动联系你。” “你……”玄影迟疑一瞬,在他眼中,虽然穆衍武艺高强,行事沉稳,可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在兵营中最容易被老兵欺负暗算,怕是想保住小命都不容易。 穆衍沉声道:“半旬之内我会联系你,不要轻举妄动。” “好,”玄影没好气道,“保重。” “保重。” 穆衍拱手告辞,身影迅速消失在微亮的晨曦中,雾气遮掩了一层又一层,掩住了远处的路影。 玄影轻叹一口气,高高的扬起了鞭。 此去西北,路途遥远,龙蛇混杂,他们两个只是最微不起眼的棋子。 但,都要活着回来。 昭阳宫。 姜泠一连几日都睡得不大安稳,今早起来的时候,小脸上带着几分疲倦,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红菱折腾着她的头发。 拉开妆奁盒子,里面各色的宝石熠熠生辉,姜泠扫了一眼,眼神便在梳妆台上四处打量着,问道:“那颗红宝石呢,怎么不见了?” “奴婢收起来了,殿下可要看?”红菱小声问道。 “收起来了啊……”姜泠努努嘴,小脸上划过一抹落寞,早知道穆衍要上战场,她应该给他换把剑才是。 剑柄上的红宝石掉了,到时肯定会惹人笑话的。 红菱轻轻抚过她的发梢,眼底划过一抹无奈,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脸色差得都不敢让她出门,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殿下有心事?”红菱将其他宫女挥散,放下梳子,轻轻揉捏着她的额头,“这几日殿下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皇上知道又要担忧了。” 姜泠眼睑低垂,抬眸望着铜镜中的人影,怔了半晌 ,说道:“红菱,你说这世上最尊贵,最美好的女子,会是谁呢?” 是她吗?可是…… 姜泠伸手捏了捏小脸,望见铜镜中软软的脸颊,竟然有些沮丧。 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呢。 红菱笑了笑,轻声道:“除了殿下您,这世上,还有谁称得上最尊贵?” “可是……”姜泠瘪瘪嘴,小声道,“这世上的女子,在心上人眼中,不都是最尊贵,最美好的吗?” 只要想到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穆衍,就这样被别的女子骗走,还要为她出生入死,连这条命都不顾了,她就觉得很是难受。 凭什么呀,穆衍明明是她的暗卫,是她昭阳宫的人。 “尊贵二字可不是随口说说就是的,”红菱眼底划过一抹笑意,“殿下自幼便是如此,自然不觉得如何,可在旁人眼中,尊贵的世家小姐亦有许多,可要说最尊贵,谁也不敢越过您去,否则便是大不敬。” 姜泠眨眨眼,小声问道:“是这样吗?” “自然。” “可我现在年纪还小,”姜泠眼底划过一抹茫然,低头望了望身上的某处位置,小脸一热,嘀咕道,“真的还小啊……”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年岁,不敢露出太重太成熟的痕迹,也没想过谁会对一个小孩子产生非分之想,可是穆衍他…… 姜泠顿了顿,穆衍今年也才十三四岁,还不到该谈情说爱的年纪,脑袋里不知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也不嫌害臊……她弯弯唇,双手忍不住拍了拍小脸。 偏红菱还在一旁说道:“不小了呢,再过两年,殿下的婚事就该订了……” “不会的,”姜泠眨眨眼,唇畔弯了弯,两颊微微泛红,小声说道,“还早呢,再等等吧。” 原来真的是她呀,那个让她辗转反侧,迟迟想不明白的女子,那个让他豁出性命博军功的心上人,那个差点儿把穆衍骗走的女子,竟然就是她自己。 她有些欢喜,甚至忍不住去想,前世穆衍是不是也是因为如此,才愿意去将军府救她? 那她这一世她早早地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来,还对他那么好,岂不正是引狼入室?! 姜泠眼底被笑意晕染,唇畔弯了弯,可紧接着小脸就垮了下来,如今这只狼它跑了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殿下,该用早膳了。”红菱见她脸色好转,愣着出 神,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姜泠心不在焉的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早点,又低头望了望某处,想了想,认真道:“红菱,我想喝花生猪脚汤。” “啊……”红菱有点惊讶,看到姜泠微微发红的小脸,忍着笑意说道,“好啊,奴婢让御膳房每天都做。” “我就是想喝了,”姜泠弱弱的补充道,“没有其他意思。” “当然啦,公主还小呢。” “……” 第56章 秋意渐浓,天气也渐渐转寒,远在西北的天枢卫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冰冷的夜色下,营帐中却是一片火热,仅有的几个头目聚在一起,兴奋的催促着玄影吩咐接下来的安排。 “还早着呢,”玄影的脸色不大好看,“你们都先回去吧,等我再想想。” “也是呢,咱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了那么多战功,每一步都要好好安排,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一个千户所嘿嘿的笑着,看向玄影的眸中满是谄媚,“这可都是多亏了指挥使大人的谋略啊。” 玄影默默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务必安排好岗哨,不要有一丝懈怠,否则……” “这是自然,请指挥使大人放心,我等必将尽心竭力,绝不让歹人坏了咱们的好事!” “就是,这点儿防备咱们还是有的,指挥使大人尽管放心!” “……” 军中少有读书人,武将说话大多粗俗直白,玄影倒也渐渐习惯了,挥手叫他们尽皆散去,营帐中总算是清净了。 自从大半年前他和穆衍来到西北军营,两人一明一暗,悄然拉拢了许多散兵,足把仅有的一千人,渐渐壮大成一个卫所。 西北虽然是陈家的地盘,但其中却不尽然都是陈家的走狗,也有很多郁郁不得志,被陈家打压抢功的将领尚在顽抗。 饶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会让陈家忌惮,他们也不得不冒险为之,一千精锐对于整个西北大军而言,实在是太少了,淹没在大战中,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被屠戮得一干二净。 有穆衍在暗中偷偷配合,天枢卫几乎是虎口夺食,在一次次的战役中立了不少战功,军心大振,然而玄影个人却觉得十分郁闷。 天枢卫……这名字倒是来源于他,每一个命令也都是他亲自说出口的,但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在穆衍在处理,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穆衍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区区一个少年竟然对兵法如此精通,连诸多老将都自愧不如。 每次听到下面的武将追捧,玄影这张脸就憋得铁青,是以到现在都不敢揭下铁面露出真容,是实实在在的没脸见人。 算一算日子,今天穆衍也该过来了,可夜色渐深却依旧没有什么动静,这让玄影有些担忧。 穆衍潜入西北军营内部,虽是改头换面,却同样凶险难测,万一真出了什么意 外,接下来的事情他根本没办法保证。 皇上想要在西北军营扎下一颗钉子,也是在陈家的眼里扎下一颗钉子,稍有不慎,他们便会满盘皆输。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玄影抬起头,脸色一喜,带着几分无奈道:“你终于来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穆衍微微颔首,脸上的银面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明日一战会很艰难,我需要你在最前面,借你的身份一用。” “可……”玄影一怔,眉头下意识的蹙起,低声道,“你我二人声音不同,若是被人看出纰漏,后果难以想象。” 穆衍抿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戾气,沉声道:“早做准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高恪急于立功,想要早日班师回朝,可他偏偏不让,在偌大而又强壮的西北军营中,他偏要扯下一块肉来,让他们忍无可忍,露出马脚。 唯有如此,扳倒将军府才有可能。 穆衍抬手按了按银面,冰凉的触感却让他越发清醒,他只有两年的时间,最多三年……快入冬了,阿泠的生辰也近了…… 翌日傍晚,漠北铁骑果然露出了踪迹,天枢卫仗着自身都是精锐,人数少,行军方便,几乎与最先得到消息的陈高恪大军不分先后的到达战场。 这一支铁骑小队人数并不算多,相比起赶来的西北大军,尚且不足其人数的一半,几乎是毫无悬念的战斗。 漠北铁骑并未恋战,见势不对即刻撤退,陈高恪面色生寒,直逼漠北铁骑的首领纳罕达,正要与之战个痛快,天枢卫中却突然飞出一道黑色人影,横插在二人中央,与纳罕达战在一起。 天枢卫中也只有一人始终戴着铁面,他的身份昭然若揭! 陈高恪气得浑身发抖,小战无数次,让天枢卫一直紧追着沾了战功也就罢了,这次可是他早就设计好的路线,只要能当众击败纳罕达,他必立下战功,即刻就能班师回朝。 可该死的天枢卫,又跑出来横插一脚! 眼看两人胜负已定,陈高恪冷哼一声,直接飞身而上,不料纳罕达的战马受惊,在战场上四处乱窜,很快便淹没在了人群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天枢卫指挥使。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狠辣,咬牙切齿道:“追!决不能让他们擒住纳罕达!” 双方营帐距离并不近,这次行动并未通知天枢卫,可他们赶来的速度依旧很快,其中 必然有蹊跷,难道他们兵营内部,有奸细? 这倒也并非不可能! 陈高恪微微眯起双眸,唇畔露出一抹冷笑,区区一个天枢卫,也敢在西北到处蹦跶……呵,他倒要看看,这次他们还能否撑得住他的怒火。 消息传回京城已是两日后,姜泠刚好在养心殿,听到姜照畅快的大笑,忍不住探过头去。 姜照轻咳两声,恢复了淡定,眼底仍旧是藏不住的喜色:“天枢卫先擒了纳罕达,待敌军夜袭营帐,又擒了其父纳尔默,实在是一场大胜!好,好啊!” “真的?”姜泠眼前一亮,立刻乖巧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这可是少有的大捷。” “天枢卫这一步棋走得着实不错,”姜照也十分满意西北送来的捷报,更何况取得战功的不是将军府,而是他亲赐的天枢卫,“朕这就让人先行封赏。” “父皇,为何不等他们回京再说?”姜泠眨眨眼,小声的试探道。 可她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住姜照,他斜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回京?还远着呢,陈家在西北势力雄厚,天枢卫多次虎口夺食,等着吧,陈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要将林家连根拔起,必须有人替代陈家的位置,稳得住西北军心,也能镇得住漠北铁骑,如今的天枢卫还远远不够。 况且天枢卫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姜照眼底划过一抹杀意,无论陈家是否存在异心,天枢卫的壮大势在必行,他就是要亲手捧起一个神话,动摇将军府的地位。 “可天枢卫只有几千人马……”姜泠顿了顿,抬眸看向姜照,问道,“父皇准备赏穆衍一个什么职位?您既然有心要他们打擂,双方总要公平些才是。” 姜照无奈的摇摇头,他何尝不想让天枢卫迅速强大起来,但它能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已经足够让他吃惊,若是再快一些,定然会惹得朝臣不满。 将军府的根基可没那么好动摇,但愿天枢卫能够抓住每一次机会,不让他太过为难。 “穆衍是谁?朕可不认识,朕要封赏的可是天枢卫指挥使,”姜照眉头微挑,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是你的生辰,父皇去昭阳宫陪你用膳。” “好吧,那儿臣就等父皇过来,”姜泠眨眨眼,转身告退,“父皇可是明君,儿臣相信父皇绝不会亏待功臣。” 姜照斜她一眼,冷哼一声,唇畔却染着笑:“就你话多。 ” “儿臣只是喜欢说真话罢了。”姜泠小声嘀咕道,捧着折子的姜照还是听了个正着,无奈的摇了摇头。 前期弱小的天枢卫对陈家构不成威胁,他们也不会放在眼中,可一旦势起,接下来的争端便不止是天枢卫和将军府,而是皇权与西北兵权的较量。 天枢卫怕是危险了,姜照垂眸轻叩着书案,迅速敲定了前去支援的人选。 另一边的姜泠走在路上,小脸上忍不住挂着笑意,引得路过的宫女太监频频犯错,险些忘了低头行礼。 她已经渐渐长高,眉眼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露出几分妩媚,笑意动人。 “殿下不生穆侍卫的气了?”红菱轻声问道,上回穆衍执意要入军营,跪了足足一整日公主都没解气,本以为公主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没想到今儿听到消息却又高兴了起来。 “我何时生他的气……”姜泠唇畔的笑意僵了僵,冷哼一声,不高兴道,“怎么不生他的气,想起来我就生气呢。” 红菱一怔,悄悄掀了眼皮,说道:“穆侍卫心怀大志,为大周建功立业,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哪有心怀大志……”姜泠小声嘀咕道,眉眼间被笑意悄然晕染,漂亮的水眸犹如一汪清泉,用更小的声音嘀咕道,“他只是心怀我罢了。” “殿下刚才说什么?”红菱疑惑道。 姜泠弯弯唇,脸颊莫名有些发烫,飞快道:“没什么,回宫吧。” 刚回到昭阳宫,便有小太监进来通禀,说兵马司总指挥使之女魏知盈到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魏知煜,女儿叫魏知盈,姜泠先前只见过魏知煜,从不认识什么魏知盈,但她前日递了帖子来,她也不好不应。 “请她进来吧,”姜泠道,“袖香,多备些茶点,程立,记得把小白带到右偏殿去,别让她出来。” 雪狐小白如今已渐渐成年,体型也大了许多,寻常的姑娘见了许是会害怕。 不久后魏知盈便到了,她长得小巧玲珑,眉眼十分精致,带着一股女子少有的飒爽,竟给她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姜泠弯弯唇,刚要迎上去,便望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小厮。 “魏指挥使?”姜泠眉头微挑,“您怎么这幅打扮,还背着……” “殿下忘了?”魏知煜眼底划过一抹茫然,“这不是您要的冰糖葫芦吗?还点名了 要一大束,我扛了三条街才带回来过。” 姜泠同样一脸懵逼。 “公主不记得啦?”魏知盈声音清脆,“大半年前,您让人托我哥准备的,还说每年生辰都要,日子过去这么久,公主记不得也正常。” 姜泠想了想,脑袋里却仍旧是一片空白,迟疑道:“谁说的?” 魏知煜心底莫名生出一种恐慌,大半年没见,那小子不会想要赖账吧?说好了让他使唤三年,教出一个绝世高手的! “殿下不会忘了吧,是穆衍啊!” 是他啊……姜泠笑得眉眼弯弯,心里像是被一颗又一颗裹着焦糖的山楂填的满满腾腾,又酸又甜,满满的溢出来。 “没忘,我想起来了。” 第57章 听到肯定的答复,魏知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赖账就好。 但那小子,人呢? “殿下,穆衍人呢?”魏知煜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当初可说好了,答应给我使唤三年,教我剑法来着。” “哥,你清醒一点儿,我教你你都学不会,还指望别人教?”魏知盈小脸上露出一抹不忿,“我也很厉害的好嘛!” 魏知煜懒得理她,视线紧紧地落在姜泠身上,满是期待:“这都大半年没见着了……殿下不会忘了吧?” 忘了么……姜泠眼睑低垂,心中悄然划过一抹失落,甚至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穆衍已经离开大半年了,归期却遥遥未定。 “他不在昭阳宫,”姜泠顿了顿,轻声道,“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跟他说。” “那他……”魏知煜刚要说些什么,魏知盈却察觉到姜泠心情的转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他成功的闭了嘴。 魏知煜眼底带着几分幽怨,自从他这位好妹妹回来后,他在家里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动辄便被武力镇压,毫无反手的余地。 “公主明日生辰,我和哥哥便不来叨扰了,这是北地新制的松烟墨,也算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点儿心意。”魏知盈乖巧的把盒子递过来,姜泠刚让红菱接下,还未来得及感谢,便听她说道,“听闻太子殿下文武双全,又素来勤政好学,怎么还不见他选妃?” 姜擎今年已满十六,按照以往的规矩,早就该选太子妃,开始准备婚礼了,可到如今为止,外面仍旧尚未传出一丝风声。 蓦然听到这样直白且称得上有些无礼的问题,姜泠愣了愣,一时没回过神来,而一旁的魏知煜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连忙道:“殿下切勿怪罪,小妹她养在深山老林,头一次到皇宫来,难免有些失礼……” “我只是问一下……”魏知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魏知煜把她拎了起来,无奈道,“公主,我等先告辞了。” 再待下去不知这丫头还能惹出什么祸患来,到时候挨骂的人还是他,魏知煜一阵心酸,拉着魏知盈便要往外走。 “不碍事的……”姜泠哭笑不得,抬脚跟了上去,而此时外头的魏知煜兄妹已经惊呆了,不知所措的行礼道:“微臣(民女)参见太子殿下!” 姜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视线掠过姜泠略带无奈的神色,最终落在了魏知盈身上,不知怎么,这女子的眉眼 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魏小姐?”姜擎一怔,脑海中依旧没有想起来分毫,便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魏知煜:“没有!” 魏知盈:“嗯,见过!” 魏知煜:“……” “第一次是在沈二公子生辰那日,”魏知盈眼底满是笑意,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二次是在朱雀大街的徐记点心铺里,第三次是在大街上追捕嫌犯……” 姜擎一顿,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青涩的少年面孔,略带惊讶道:“原来你真是个姑娘。” “是啊,为了出去方便才不得已换了男装,不然一个姑娘家出手打架,总是会吓到人的。”魏知盈笑眯眯的说道。 “大哥,”姜泠有些无奈,提醒道,“你怎么能让人家跪着回话?” 姜擎以拳抵唇,脸上划过一抹尴尬,连忙道:“魏小姐快快请起,还有魏指挥使,是本宫疏忽了。” “多谢太子殿下。”魏知煜脸上青白交加,恨不得立刻捂上自家妹子的嘴,平日里在家猖狂也就罢了,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子和公主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竟还不知收敛! 怪不得她主动提出要陪他入宫,还说什么姑娘身份跟公主殿下说话方便,原来竟是别有所图! “实不相瞒,两位殿下,小妹她幼时体弱多病,命格偏虚,一直养在北少林寺,很少回京,是以家里骄纵了些,不知礼数,还望两位殿下莫怪。”魏知煜硬着头皮说道。 “我倒是觉得魏小姐这样甚好,让人觉得亲近,”姜泠弯弯唇,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姜擎,“大哥近日向来繁忙,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漠北战事不断,东南沿海亦有波动,姜擎身为太子要了解和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这几日被姜照押着在养心殿看折子和奏报,忙得焦头烂额。 姜擎眼神闪了闪,俊朗的眉眼被笑意浸染,和煦道:“在外头看到魏指挥使鬼鬼祟祟,还扛着一大束冰糖葫芦,自然要过来凑凑热闹。” 魏知煜在东城兵马司办了几件大案,从小小的一个知事提拔成了指挥使,颇有几分子承父业的威风,只可惜空有一颗办案的脑袋,武功上差了很多。 “那魏小姐问的话,大哥都听到了?”姜泠眨了眨眼,瞬间拉回了话题,魏知盈躲过几道视线,饶是再厚脸皮,脸上也有些发热。 “听到了,”姜擎笑着颔首,眸中生辉,“过些日子就操办。” 西北军营。 姜照派来的暗卫营人手比封赏的钦差先一天赶到,除了最受信任的秦朗,还有一个与他暗中不对付的玄卯,其中自然是考虑到秦朗和穆衍的师徒关系。 秦朗固然可靠,但穆衍的存在让姜照心里吃味,越发的不舒服,毕竟秦朗选择对他隐瞒了穆衍的身份,谁知道他下一次会不会做出更让他失望的选择。 这是一个简单的警告。 “师父,”穆衍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玄卯,收回视线,问道,“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干的不错,皇上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秦朗目光含笑的应道。 玄卯眸中划过一抹阴霾,淡淡道:“年轻人不要太骄傲的好,事关重大,天枢卫的后续行动最好要跟我们沟通。” “怎么,玄卯教头也想上阵杀敌?”穆衍漫不经心的看过来,眼中光芒摄人,满满的都是威胁和自信,哪还有半分属于少年的青涩。 一瞬间,玄卯竟有些恍惚,这样的眼神,真的属于一个少年? 从当初宛若蝼蚁的暗奴,到如今被皇上托举的天枢卫指挥使,才一年不过的时间,他竟已成了气候。 玄卯道:“上阵杀敌谈不上,但圣命难为。” “我从未收到皇上让您接管天枢卫的旨意,”穆衍抬眸看向秦朗,“秦教头,您的意思呢?” 秦朗斜了他一眼,虽有些吃惊他的成长,但这小子一向如此,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他满带着笑意说道:“皇上只让我等过来帮忙,指挥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好了。” 暗卫营的教头有许多,能守在皇上身边的可没几个,玄卯若是想闹出什么风浪来,也首先要问问他秦朗是否同意。 玄卯的脸色不大好看,好在有铁面遮挡着,才让他不至于当众难看。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垂眸道:“那今晚就先看一场好戏。” 当日他擒了纳罕达,不料隔日便有漠北铁骑夜袭营帐,天枢卫虽有伤亡,却也将铁骑首领纳尔默留了下来。 此后他便将纳尔默父子转移了位置,今天才有光明正大的押了回来,迎接钦差的到达。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陈高恪定然忍不住会出手。 秦朗眼神微变,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要小心。” 毕竟天枢卫对于硕大的西北军营来说,威胁只会越来越大,难保他们不会动杀心。 “放心,”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暗芒,低声道,“我比谁都要惜命。” 秦朗刚想夸上两句,便听他话题一转,问道:“宫里怎么样?” 宫里……秦朗恨不得打爆他的狗头,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有些糟心的骂道:“都挺好,用不着你瞎操心。” 穆衍悄然松了口气,眼中划过一抹柔色,追问道:“可有喜事?” “滚!”秦朗没忍住一脚踹了上去,还以为这小子有多少长进呢,没想到还是这幅癞/蛤/蟆的德行,真当别人都跟他一样,在公主那么小的年纪就惦记上了? 夜色渐渐深了,昏昏欲睡的天枢卫中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营帐中火势汹涌,大有继续蔓延的势头,而早就有所准备的士兵已经冲了上去。 谁料潜入的黑衣人武功却十分高强,见势不妙转头就跑,玄影立刻追了上去,而此时困在营帐中的纳尔默父子急得高声呼救,翻滚而不断接近的热浪让他们的心里防线一点点崩溃。 秦朗蹙眉看过来,穆衍顿了顿,垂眸道:“让他们吃些苦头才长记性。”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我希望你能理智一些,”秦朗低声道,“纳尔默是齐木琛手下第一大将没错,但……当年的事情还未查清,切记不可冲动。” 穆衍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会亲手打败齐木琛,问出当年真相。” 养心殿,一名暗卫叩首立于前,禀报着这些时日的所得。 “真相?”姜照额上青筋跳了跳,眼底划过一抹暗光,冷声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玄卯低头道:“只有这些了,秦教头行事小心,指挥使又稍有自负,微臣不敢声张。” “自负……”姜照低喃两声,淡淡道,“奏报上自有分晓,不必你多嘴。” “是,微臣明白。”玄卯紧了紧双拳,眼底划过一抹嫉恨,若是天枢卫继续扩张,早晚有一天掌管半个西北军营,到时候的穆衍,又何止是一个指挥使。 更何况,皇上对陈家已经生出了猜忌。 “火烧营帐,逼迫纳尔默,”姜照叩着书案,抬眸望向一旁的姜擎,“你觉得如何?” “儿臣觉得未尝不可一试,漠北人生性狡诈狠辣,却最痛恨背叛,如今纳尔默父子险些被某些人烧死,想必会 自食恶果。”姜擎说道。 姜照眉头微挑,淡淡道:“你如何确认,军中有人勾结漠北?” “不敢确认,只是猜测罢了,”姜擎沉吟道,“天枢卫与西北大军同进退,区区几千人马在上万大军中毫不起眼,他们又怎会那么快知晓纳罕达的藏身之处?” “即便是试探,也应该试探最有可能的西北大军,而不是区区一个天枢卫。” 姜照垂眸,若有所思道:“这些年陈家守得西北边境固若金汤,其中或许倒也有几分功劳。” “父皇,不得不防,林家或许……”姜擎刚要说话,姜照便打断了他,“话前三思,你要想的不止是眼前,还有以后。” 姜擎微微颔首,眼底划过一抹挣扎,而这时姜照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玄卯,问道:“穆衍的身世有线索了吗?” “他姓穆,又于齐木琛有杀父之仇,在战场上如鱼得水,”玄卯沉声道,“这样的年纪,微臣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穆宇修的独子。” 姜擎眉头微蹙,沉声道:“暗卫营从高祖便分两支,以穆为姓,以玄为称都可,单凭一个穆姓又能说明什么?更何况,穆家清白未复,却尽皆葬身火海,他不可能还活着。” “穆宇修……”姜照摩挲着手中的奏折,眼底划过一抹冷意,“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父皇,此事毫无证据,您不可轻信!”姜擎急声道。 姜照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也回去吧,朕想静一静。” “……是,儿臣告辞。” 姜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当年穆家事发的时候他还小,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完整的见证了整个案件。 要说穆家是否与漠北私通,谁都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父皇当时登基不久,非要将此事查个明白,谁知还没等到查出真相,穆将军就已消失在了战场上。 穆家被牵连卸去官身,穆府上下被暂时圈禁,然而一场大火却将穆府烧的一干二净,而这时却搜到了私通漠北的书信,但穆家已经全都死了,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当年的书信已无从查证,但不管是真是假,穆衍的存在都会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漠北战事尚未有定论,姜擎不愿这时候再出什么差错,想了想,他直接赶往了昭阳宫,询问起穆衍的身世。 姜泠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 到会来得这么早,早些也好,免得将来父皇再知晓,会影响到穆衍的晋升。 对于穆衍而言,没有什么比父皇的信任更重要了,否则他还如何执掌天枢卫? 姜泠咬着樱唇,水眸中划过一抹担忧,穆衍在西北鞭长莫及,军事她也不通,能为他做的已经不多了。 这次不管如何,她都要把父皇劝下来。 步入养心殿,姜泠率先看向眉头紧锁的姜照,上前说道:“父皇很为难吗?” 穆衍已经在战场上展露了他的能耐,父皇就算想要割舍也会觉得肉疼,姜泠唇畔翘了翘,莫名生出了几分骄傲。 若不是因为她,父皇才不会有这样一个良将呢。 “太子去找你了?”姜照斜她一眼,眉头稍稍松缓了些,问道,“你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姜泠弯弯唇,站在姜照身后帮他松了松肩膀,轻声说道,“暗卫营的孤儿都是什么来路,父皇不会不清楚,其中父母为死囚或是罪大恶极的亦不在少数,父皇可曾轻待了他们?” “哼,至少朕清楚他们的底细。”姜照冷哼一声,语气不太好,显然姜泠话中的偏袒让他不爱听,穆衍的身世哪有那样简单? 姜泠笑了笑,轻声道:“现在您也清楚了穆衍的底细,不是吗?” “你就这么相信他?”姜照眯了眯眼,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他是暗卫营出身,朕要杀要剐谁都不会有怨言。” “十多年前,他成了孤儿,侥幸保住一命,”姜泠轻声道,“父皇可知道,在儿臣像他那样大的时候,连母后什么时候离开的都记不清楚。” 姜照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底掠过一抹沉思。 “稚子何辜?”姜泠垂眸,“父皇真的忍心因为他的出身,而抹掉他的一切功劳吗?” 稚子……姜照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早晚都会翻案,会埋怨父皇,甚至……” “如果当初的确是父皇的疏忽,父皇为功臣认一个错又能如何?如果不是,他却心生埋怨,的确该死,难道父皇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姜泠伏在他的膝头,轻声道,“儿臣知道君威不容侵犯,但倘若错了还要一错再错,这不是君威,是不讲理。” 姜照冷哼一声,斜着瞧她:“朕若是偏不讲理呢?” “父皇才不是这样的人,”姜泠眨眨眼,说道,“母后说过,儿臣的父皇是明君,是天 下最讲理的皇帝。” 姜照唇畔露出一抹笑意,忽而才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刚刚还说什么都记不清了,现在又拿你母后来压朕,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那父皇可要把二皇兄大皇兄一同治罪才不失公允。”姜泠说道。 姜照冷哼一声,郁闷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沉沉的叹了口气,不高兴道:“秦朗那混账还敢瞒朕,把朕当小肚鸡肠的昏君,朕一定要罚他!” “嗯,罚他!他误会父皇,一定要狠狠罚他出气!”姜泠附和道。 “哼,”姜照找到了出气筒,心情总算舒畅了几分,“穆衍也的确有几分能耐,能在陈策的眼皮子底下抢下一场大胜,有几分大将之风。” 姜泠重重点头:“嗯,父皇说得对,穆衍可厉害了。” “等等,”姜照又斜她一眼,目光中存着几分探究,怀疑道,“你怎么还是偏袒他,他现在可不是你的侍卫了。” 听到他这样问,姜泠突然有些心虚,以前穆衍还算是昭阳宫的人,她护着也是理所应当,可现在……穆衍离开了昭阳宫,她要是再一直明目张胆的袒护,岂不是要让父皇生疑? 不止父皇,还有二皇兄、大皇兄、红菱……倘若让他们知晓穆衍的心思,恐怕他连建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儿臣是在偏袒父皇,免得您铸成大错,”姜泠一脸认真的说道,“都是您有伯乐之才,才能让穆衍在战场上频频立功,要说最厉害的,还是阿泠的父皇。” “就你会说话,”姜照笑着瞪她一眼,想了想,说道,“南越皇子不日就会到京,到时候你陪阿堰一起去,也让他见识一下咱们大周公主的威风。” “好啊,儿臣这就告诉二哥去。”姜泠松了口气,弯弯唇,眼底满是笑意。 她还小呢,没有人打她的主意,同样,她也没有打别人的主意。 第58章 两年后,京郊外。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入京了,”玄影骑在马上,远望着京城的方向,隐隐约约似乎能够看到壮阔的城门,他的语气中满是兴奋,“我们也算是凯旋而归了吧,擒了漠北王的亲弟弟,纵然是十个齐木琛都不换!” “漠北王有三个弟弟,分别以东、南、西王位相称,盘踞在漠北的三个方向,漠西王只是其中一个。”穆衍淡淡道。 玄影见他不以为然,忍不住暗中撇撇嘴,别人抓住一个小头目都高兴地不得了,这家伙抓住了一个王爷还不当回事,真当他自个儿是天神下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怎么,你还想把他们一窝端了?”玄影看过来的眼神带着鄙夷,“那你急吼吼的回来干什么,留在西北继续捉啊!” 两人同袍三年,关系越来越亲近,说话也毫不客气,穆衍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酸水和嘲讽,从来没理会过。 这次他却破天荒的应道:“没时间了,下次一窝端也未尝不可。” 玄影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欠收拾了,这种大话也说得出口。 “加快速度,赶在西北大军前进京。”穆衍微微垂眸,漫不经心的捏紧了缰绳,玄影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他扬起了鞭子。 “哎,等等!”玄影夹紧马腹迅速跟上,忍不住道,“我说指挥使,你能不能低调一点儿,就算你这次立了大功,也不至于半点脸面都不给西北大军留……” 大军班师回京的顺序很重要,按照以往惯例,西北大军应当在前,其他小规模的军队跟在后面,这几乎是武将之间默许的规则。 倘若天枢卫执意在前,那便是妥妥的把西北大军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会引来无数敌视。 “脸面是自己挣来的,他陈高恪两次险些被俘还要什么脸面,”穆衍冷笑一声,眸中划过一抹晦暗,“倘若问起来,我一力承担。” 三年了,西北大小战役无数,陈高恪也渐渐沉稳下来,让他很难再抓住把柄,将军府执掌西北大军多年,单凭一些推测和说辞,根本没办法扳倒。 前世陈高恪凯而归,入了姜泠的眼,今生他绝不会让历史重演,更不会让陈高恪抢了他的风头。 他要走在最前面,能让她一眼看到。 倘若,她能来的话。 她还在生气吗?穆衍喉结滚 了滚,掩在银面下的脸上划过一抹挣扎,三年前他说过的话是不是太过放肆,区区一个卑劣的罪臣之子,竟然也对公主生出了妄想…… 脑海中浮现出熟悉的脸庞,穆衍的心情越发迫切,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她了,甚至不知道她如今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还记得他,是不是把他说过的话全都听在了心里,有没有在闲暇的时候想起过他……哪怕是一瞬间也好。 距离京城越近,他的心中便越发忐忑……公主会来看他吗? 班师回京的日期早已上报,她不会不知晓,今日很热闹,她……应该会出宫的吧。 穆衍不敢确定。 骏马疾驰而过,惊起一道劲风,陈高恪掠过穆衍远去的背影,目光越发的阴沉。 “取弓/弩来。” “公子。”很快便有人呈上了弓/弩和箭矢,陈高恪唇畔扬起一抹冷笑,举弓对准了前方飞速移动的那道身影,弓弦瞬间绷紧。 身旁的副将悬着心,紧张的提醒道:“公子,不可啊,众目睽睽之下……” “哼!”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阴沉,他何尝不知一箭射死穆衍后,会给自己带来多大/麻烦,但是他没办法继续忍下去,任由一个不起眼的侍卫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陈家的处境已经很不妙了,穆衍的成长速度让他忌惮。 “公子,来日方长啊,今日入京,他是功臣,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必然震怒。”副将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能擅动啊公子……” 陈高恪咬紧牙关,眼中划过一抹戾气,举着弓/弩的手腕微微偏移,一道箭矢直冲云霄,射中了一只大雁。 雁群受惊,四散开来,蔚蓝的空中一片混乱。 “捡回来,今晚吃雁。” “是。” 京城,大街小巷已经挤满了百姓,热闹非凡。 “听说了吗?天枢卫班师回京了!” “何止班师回京啊,还活捉了漠北的大王,实在是威风!” “是啊是啊,天枢卫这才几年的功夫,竟然比将军府还要厉害了……” “别瞎说,天枢卫是皇上的亲卫军,个个都是精兵悍将,哪能跟西北大军比?” “……” 京城的百姓在巷间交耳杂谈,喧闹中夹杂着欣喜与骄傲,他们大周国力强盛,非但有南越皇子来访以 求秦晋之好,还活捉了一个漠北的王爷。 漠北谁最大?不就是一个漠北王嘛! 此时,醉仙阁二楼。 姜熙站在窗前,高高的俯视着街上的百姓,远远地瞥见一条长龙由远及近。 “消息传出去了吗?”他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风情,一瞬间竟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男是女。 “传出去了,但……”黑衣人欲言又止,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康王府像是被盯上了一样,事事都不太顺利,来往的飞鸽传书变了几回,都没有收到回信,之后换成鹰也是一样,“不确定他们能否收到。” 姜熙从大街上收回视线,轻声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还没查清楚吗?” “他从未现身,唯一的线索……”黑衣人喉咙里像是被人堵上了一样,压抑的不敢说出口,“是,是一地羽毛。” “咔嚓”一声脆响,姜熙手里的扳指已碎成了两半,他的眉眼间依旧是一片平静,淡淡道:“继续查。” “是。”黑衣人颤抖着应下,刚要退下便听到姜熙说道,“既然不确定他是否能收到,你就亲自走一趟吧,务必要将此事告知。” 黑衣人身子一僵,与那些被吃掉或者被杀掉的信鸽一样,派出去的信使也从未回来过,王爷这是摆明了要他去送死。 “怎么,不敢去?”姜熙淡淡的转过身,外面的聒噪声让他觉得有些烦闷,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这点胆子都没有。” “属下这就去。”黑衣人立刻应了下来。 姜熙轻笑两声,漫不经心道:“回来吧,本王倒是想亲自看看,到底是何方高人,偏要与我作对。” 能干出这种事的绝不会是他的兄长姜照。 来往的信笺多为密文,寻常人很难看懂,即便截下了也不会有什么用处,除非只是为了扰乱视线,亦或是……阻挠他对某些事的插手。 近几年发生的大事不少,与他有关的却只有一件——西北抗战。 西北的捷报频频传来,大多为天枢卫立下的功绩,军营和将军府宛若乌龟一般,胜仗没有,败绩不少,传出去惹人笑话。 这样不正是姜照正想看到的吗? 姜熙又有些想不清楚了,这件事的背后到底跟姜照有没有关系,亦或是有一股陌生的势力贸然插手其中……无论如何,他不得不防。 “阿泠,你慢些跑,当 心摔着。”姜堰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从走廊里传出,姜熙忽而笑了笑,说道,“阿堰也不小了,改日请他来府里做客。” “是,王爷。” 外头的脚步声有些杂乱,隐约能够听到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说道:“阿堰说得对,阿泠你慢些跑,若是摔倒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姜堰冷哼一声,威胁道:“慕容安楠,我警告你,再敢对阿泠出言不逊,我大周立刻把你赶回去!” 削瘦白皙的男子笑了笑,合起折扇捂在胸前,叹道:“阿堰,你好狠的心呐……” “好啦,二哥,慕容,你们快过来吧,这里能看到呢。”姜泠弯弯唇,打断了他们的斗嘴,站在朝外的回廊里往外瞧着,不自觉的探出了半个身子。 听说西北传来大捷,漠西王被天枢卫所擒,今日便已到京了。 父皇说漠北王过些日子便会求和,到时候西北也算太平了,还有将军府已越发谨慎收敛,暂时还不能惩处……但这些都跟姜泠没关系。 她更在意的是,天枢卫回京,穆衍也终于要回来了。 大街两侧站满了百姓,中间空出了一条道,姜泠远远的看到街尾有一条长龙在缓缓靠近,路两旁的百姓传出阵阵欢呼。 “阿泠,你往后站些,当心跌下去。”姜堰把她探出去的身子拉了回来,慕容安楠笑眯眯道:“怕什么,跌下去有我接着呢,摔不着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瞪眼,皇室最讲究礼节,可这家伙是个不着调的例外,简直厚颜无耻!令人嗤笑! 姜泠弯弯唇,笑道:“二哥放心,没事的,你看大军都回来了。” 一般来说走在最前方的应该是西北大军的守将,可她打眼一瞧,却发现了些许不同。 最前头的两匹马上竟有人戴着银面,还有一个戴着铁面,分明是天枢卫的标配。 也只有出自暗卫营的人,才会将铁面视如衣衫武器,绝不会弃下。 姜泠盯紧了熠熠反光的铁面,眼中亮晶晶的,唇畔不自觉的带了笑意,她无比庆幸当初选了两张银面送他,才能让她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 戴着银面的一定是穆衍! 队伍渐渐靠近,耳畔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欢呼,穆衍不自觉的揪紧了心神……公主会来吗? 他的目光飞快的掠过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划过,却始终没有发现熟悉的模样。 她会来吗? 穆衍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看向两侧,焦灼而忐忑的心情一点点变得失落。 他只是想让她看看,那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所有的一切,他只想与她分享。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穆衍抬起头,下意识的往上方看去,那张朝思暮想的娇艳面容正站在回廊上,兴奋的朝他挥手。 她的笑还是那样好看。 穆衍攥紧了缰绳,一瞬间竟有些哽咽,她真的来了。 好像他这三年的出生入死,三年的尸山血海,全部都有了交代。 他不是在做无用功,也不是在做一场毫无凭吊的春秋大梦。 穆衍深吸一口气,踩着马背运着轻功,登上了回廊,望着她眼底灿若星辰的笑意,他单膝下跪,低首道:“公主,我回来了。” “我知道呀,”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所以我来接你了。” 她知道,就算是踏破山河,饮尽风雪,他也一定会回来。 所以,她会等。 第59章 初春的微风带着些许暖意,拂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吹散了冬日的寒。 站在街头的百姓一脸茫然,欢呼声中停滞了一瞬,接着又开始热闹起来。 哪个站在二楼回廊上姑娘是谁,天枢卫的指挥使竟然要向她行礼? 大军班师回朝是多么大的一件事,莫非那姑娘的身份竟然比去面见圣上都重要? 附近的百姓齐齐望过来,姜堰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把姜泠挡在了身后,如今她出宫越发频繁,虽有不少侍卫护佑,却仍然挡不住形形色/色的目光。 世人对于美人多为偏爱,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君子,总有一些蛆虫的目光令人作呕,恨不得挖掉他们的双眼。 慕容安楠撇撇嘴,面上露出几分心痛:“阿堰,我也是很娇贵的,你都不知道挡挡我!” 姜堰冷哼一声,懒得理他,这样油嘴滑舌之人,别说是想娶阿泠,就算是白塞给他他都不要。 “小阿泠,他是谁呀?”慕容安楠望过来,狭长而又漂亮的眉眼不自觉的眯了眯,“这张银面不错,我怎么记得你也有一张?” 穆衍正望着姜泠出神,心里不知藏了多少话想对她讲,眼里的温柔几乎满溢出来,她能来真的太好了,好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 她瘦了些,也高了,长开的眉眼更添了几分灼目的美感,让人一眼便见之不忘。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惊艳,好像能让人忘了所有的烦恼。 这时慕容安楠的出声是那么不合时宜,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穆衍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间难掩敌意。 小阿泠?呵! 南越大皇子在京城已经待了两年,说是为了两国交好,其实也不过是想求一个两国的秦晋之好罢了,说白了就是图谋公主的美色,最终还是想把公主骗走。 穆衍紧张地看向姜泠,南越山高水远,皇上不会舍得公主嫁过去,但若是……万一呢? 关于她,他一点儿风险都不想冒。 “他叫穆衍,是天枢卫指挥使,”姜泠弯弯唇,眼底笑意浓烈,“就是他擒了漠西王,是我们大周的大功臣。” 她的语气欢快中带着些许骄傲,穆衍的心尖跟着颤了颤,掩在银面下的脸颊悄然染上了一层红晕,公主说他是大功臣……她已经看到他了吗? 可是相比于这一层略显光鲜的身份,他更愿意是只属于她一个 人的侍卫。 “大功臣……”慕容安楠唇角微微翘起,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着穆衍,最终视线停留在他带着厚茧的指端,那是长期使用暗器而留下的痕迹,“有趣。” “南越,同样有趣。”穆衍淡淡的应道。 “好啦,”姜泠眼底亮晶晶的,笑着看向穆衍,“父皇还等着你进宫述职呢,快去吧。” “公主……”穆衍一顿,心底没来由的掠过一抹慌张,即便是立下战功,面对她的时候,他依旧毫无信心可言,他收回落在慕容安楠身上的视线,低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姜泠弯弯唇,道:“不用啦,你一路辛苦,先好好歇一歇再说。” “好。” 穆衍垂眸应下,心中却有些失落,比起歇一歇,他更想多看她几眼。 以前他是昭阳宫的暗卫,宫门出入极为方便,而如今的他身为臣子,再想见到她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稍有不慎还会给她扣上一顶脏污的帽子。 他不想冒险,他想找机会把她早些娶回家。 “书院建好了,”姜泠朝着他眨眨眼,“我这一段时日多半会在那里。” 穆衍怔了怔,眼底的阴霾如日光重新,云雾散开,一点点变得温柔。 “嗯,我记下了。” 回到队伍后,玄影凑过来,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刚才去见公主了?” 想起刚才玄影看向姜泠的眼神,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没搭理。 “我知道你以前是公主身边的暗卫,但没想到你离开了昭阳宫这么长时间,公主竟然还记得你?”玄影顿了顿,疑惑道,“可就算记得你,也不至于到街上亲自来迎,你刚才冲上去,实在是太莽撞了,好在公主良善,不会与你计较。” 穆衍怔了怔,想起刚才的场景,心神仍旧有些恍惚,这一切都成真了,公主来接的人,是他,不是陈高恪,也不是任何其他人。 “喂,你怎么不说话,傻了?”玄影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道,“可别耽搁了正事,刚刚后面的兄弟来报,好像有人给陈高恪送了消息,会不会有诈?” 这三年天枢卫和陈高恪父子斗来斗去,斗得他头发都要掉光了,后来索性全都交给了穆衍,他只管听令,轻松了不少。 时至今日,天枢卫最大的敌人依旧是将军府,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不会,擒 住漠西王的是天枢卫,这份功劳无可更改,除非……”穆衍顿了顿,忽而想起某种可能,脸色变了变,沉声道,“除非是从我的身世入手。” “身世,什么身世?”玄影微微一惊。 穆衍垂眸不语,双手捏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很清楚当今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谈不上自负,眼里却也容不下任何沙子,否则跟随他多年的秦叔,也不会执意隐瞒他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是曾经背叛大周的臣子之后,即便不会当即严惩追究,也会抹掉他的一切功绩,视而不见。 战功没了他可以再上一次战场,但……姜泠只有一个。 太和殿上。 漠西王被收押的事情刚落下帷幕,姜照正想论功行赏,陈高恪便忍不住站了出来:“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出征三年,相比于天枢卫,陈家立下的功劳屈指可数,姜照没想到陈高恪会在这时候挑出来,眉头微挑:“嗯?爱卿有何事?” 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但凡好事绝跟将军府沾不上关系。 “皇上,当年穆宇修通敌一案,穆府虽毁于一场大火,但在世上仍留下了血脉,”陈高恪看向穆衍,声音发冷,“穆衍便是当年穆宇修的儿子,请皇上查证!” 穆衍捏紧了双拳,覆于银面下的面容露出一丝痛苦,抬眸道:“皇上……” “不必说了,”姜照抬手阻止了穆衍,淡淡道,“此事朕早已知晓,要不然你又怎会入选暗卫营?” 他的声音平静而自信,让穆衍差点信了,可当初他入暗卫营明明是秦朗的私人安排,后来皇上还逼问过他的身世,可见秦朗并没有透露分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皇上没理由向着他。 “银面是当初公主赐下的吧?”姜照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唇畔染上了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前也倒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穆府早晚都要翻案,倒不如让将军府来推波助澜,正彰显他的大度仁爱,免得后面再生事端。 穆衍微微颔首,轻声道:“是。” “你多次保护公主于危难,如今又帮大周擒了漠西王,护得百姓周全,朕若是不赏你,岂不是叫功臣寒心?” 姜照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穆老将军战死沙场,通敌一案不了了之,既然众爱卿都不愿糊涂着,那就查个明白,陈爱卿,你意下如何? ” 还能如何? 姜照已经说了解决办法,他还能反驳不成?何况将军府在这三年吃了不少败仗,战功屈指可数,能够维持现状已是不易。 倘若敢忤逆皇上,日后将军府哪还有好日子过?皇上早已知晓此事,他这次分明是被人阴了! 陈高恪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却又不敢表露,只能颔首道:“如此再好不过。” 之后君臣尽欢,笑声传出了太和殿,三年的征战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姜照非但升了穆衍的品级,还直接建立了北斗都司,都司下设七卫,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天枢卫并列其中。 这种突然的转变打得朝中大多数人有些懵,北斗都司何止是七卫啊,皇上的目的分明是大周兵权! 朝中掀起的风浪,穆衍无暇顾及,将天枢卫安顿好之后,直接去了书院。 书院早已建好,四周没有院墙,靠近便能听到参差不齐的读书声,透过半敞的房门,他隐约瞥见里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啧啧啧,这就来了?”玄鸣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眸中掩不住的兴奋,“不错嘛,活着回来了。”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嗯,回来了,还不算晚。” “有点晚了,你是没看到那个南越的皇子有多嚣张,整天都黏着公主,恨不得把公主拐到南越去,更可恶的是嘴里总是甜甜腻腻的,对公主大不敬!”玄鸣不忿道。 穆衍眯了眯眼,淡淡的问道:“他在哪儿?” “咳咳……”玄鸣差点儿一口气把自己噎死,忍不住问道,“你还惦记着呢?” 穆衍凉凉的瞥他一眼。 “怎么说呢,现在太子殿下和二殿下把公主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天天防着南越那个,还有林家那小子也天天往书院晃悠,小魏指挥使也经常在附近守着,总之……” 玄鸣没再继续说下去,眼神却已经十分明显了,你这只癞/蛤/蟆在癞/蛤/蟆堆里算是最不出挑的一个。 “穆衍?”姜泠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玄鸣惊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手里的剑扔出去,他的脑袋上沁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些话,公主应该没听到吧? “公,公主……”玄鸣有些结巴,姜泠笑眯眯的看过来,说道:“你说小魏指挥使在附近守着?那你去找找看,若是找到了,再回来告诉我。” 玄鸣:“…… 是。” 打发走了玄鸣,姜泠才看向穆衍,见他依旧戴着银面,想了想,直接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小书房。 “这里很少有人来,你一路奔波定然累了,先歇歇,我让红菱去备些吃的。”姜泠道。 穆衍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嗅着淡淡的墨香,心中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我不累。” 他一点一点的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想要把这三年错失的光阴看回来,可不管如何,最后的视线都会落在她身上。 “是吗?”姜泠弯弯唇,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穆衍却是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按住了银面。 姜泠一怔,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让我看看。” 穆衍眼睑低垂,修长的手指死死地按着银面,姜泠一时掰不开他的手,索性嘴巴一瘪,委屈道:“你弄疼我了。” 穆衍一愣,下意识的去看她的双手,而姜泠趁机掀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他冷硬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痂,像是刀痕。 “公主……”穆衍迅速转过身去,眼底划过一抹慌乱,早知道会如此,他该养好了伤再来,免得会吓到她。 玄鸣常说都是他这张脸让公主偏爱,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可一路急匆匆的行军赶来,他哪有闲暇去顾及这些。 他只想见到她,越早越好。 “公主别看了,微臣这就走……”穆衍转身,袖子却被人扯住了,姜泠弯弯唇,轻声道:“正好来试试我的药。” 穆衍怔了怔。 姜泠却把他按下来,从暗格里翻出几瓶药膏,挑出一瓶拔了木塞,轻轻的涂了上去,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目光专注而认真。 “公主不觉得难看吗?”穆衍轻声问道。 “一点儿都不,”姜泠弯弯唇,漂亮的眸子中氤氲出一层水雾,她声音清脆,依旧笑着说道,“穆衍最好看了。” 第60章 淡淡的墨香在书房中弥漫,穆衍望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又是满足又是心疼。 公主根本不曾嫌恶,甚至到现在都还在安慰他,可明明红了眼眶的人是她自己,最需要安慰的人也是她自己。 “还疼吗?”姜泠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脸颊,声音很轻很小,但穆衍却听得很清楚,他扯了扯嘴角,脸颊上的伤口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漠西王的武功并不高强,但是他身边的侍卫却是一等一的凶狠,距离受伤已有快十日了,可穆衍的伤口到现在都未痊愈。 要知道,他体内的功法让他恢复的能力极其强悍,寻常的伤口只需三五日便能消弭踪迹。 比起受伤之时的狰狞恐怖,现在残余的痕迹根本称不上是伤。 “早就不疼了,”穆衍笑了笑,安抚道,“只是一点小伤,三五日便能痊愈,到时候……也不会留疤。” 姜泠听他特意强调不会留疤,眉眼弯弯,忍不住笑了出来:“留疤也没什么的,怎么现在成了大将军,还会在意这一点儿小事?” 穆衍眼睑低垂,薄唇紧紧的抿着,他本也是不在意的,但她会不喜欢。 只要能让她更喜欢一些的事情,他都会认真去做,还有之前欠下的承诺,他都会一一补偿,这条命,如今会再次交到她手中,只要她愿意。 可他该怎么说呢?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过相似的经历,更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知晓他的心意。 “公主,我……”穆衍张了张嘴,晦暗的眸底情绪不断翻涌,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都想说出口,又仿佛什么都说不出……如果公主恼了他怎么办? “咦,”姜泠拨弄着他腰间的剑鞘,隔着暗红色的外袍,瞥见剑柄处越发平滑的凹槽,唇畔翘了起来,“你怎么都没去补一颗宝石,这样好丑,会招人笑话的。” 穆衍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她白皙娇嫩的小手,身体莫名的有些燥,他转过头,轻声道:“不会,他们不敢。” “可是我敢呀,”姜泠眨了眨眼,脸上带着笑,连同剑鞘一起摘下放在了桌子上,“我新得了一块红宝石,嵌上去一定漂亮,你若是放心就交给我吧。” “嗯。”穆衍眼底掠过一抹温柔,他顿了顿,忽而低声问道,“公主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哪一句?”姜泠眉眼弯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水眸里划过一抹狡黠, 单手托着下巴,一眨不眨的看向他,“我记性不太好呢,怎么办?” 被她这样看着,穆衍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热,匆匆别过视线,喉结滚了滚,轻声道:“公主答应让我回昭阳宫……” “回昭阳宫?”姜泠眼底的笑意越发浓郁,眉头微微上挑,带着一抹别样的风情,凑过去道,“就算我同意了,昭武将军,你敢回吗?” 穆衍呼吸一滞,身子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没考虑这些,只是觉得他应该守在她身边,无论以什么方式。 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响动,伴随着姜堰略带恼怒的声音,慕容安楠语气欢快:“这就气了?等日后小阿泠真去了南越,哎呀呀,小郡王,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啊?” “依我看啊,你这幅皮囊不错,不如找个公主嫁了,也算一桩美事?我可有一个好妹妹,绝世好妹妹,不比小阿泠差……” 姜堰气得脸都青了,恨恨道:“闭嘴!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人把驿站封了!” “那我搬去郡王府怎么样?”慕容安楠挑挑眉,眼底带着促狭的笑意,姜堰懒得理他,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阿泠?” 之前阿泠去街上凑热闹他跑过来也就算了,到底是主仆一场有些情分,可现在该在皇宫的穆衍却出现在姜泠的书房里,实在是让人无法不多想。 穆衍抿抿唇,冰凉的银面重新覆盖在脸颊上,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公主不会去南越。”他盯着慕容安楠说道。 慕容安楠收了折扇,额前的刘海微微飘荡着,让他显得越发的俊逸出尘,偏一双漂亮的眉眼带着戏谑与笑意:“那可不一定,是不是啊,小阿泠?” “你!”姜堰气得忍不住瞪他,咬牙说道,“做梦吧!” 纵然是父皇答应,他和兄长也绝不会同意这件婚事,大周还没有落魄到要和亲的地步! 眼下姜照并没有松口的意思,却也没有下旨让慕容安楠早些回去,是以到现在为止,南越的使者团都留在了京城。 南越的皇子不少,可大皇子如此贵重的身份非同寻常,催归的使者来了一拨又一波,可慕容安楠却毫不动容,依旧任性的呆在驿站,拉都拉不回去。 姜堰因为这事,都快气出毛病来了。 “好啦,慕容,二哥,你们别闹了,”姜泠弯弯唇,“穆衍今日回京,我们一起 去给他接风洗尘如何?” 穆衍从小长在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什么朋友,若是以前在昭阳宫,自有许多宫人愿意陪他解闷,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 姜堰眉头微蹙,他与穆衍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交恶,也从没想过改善,可如今穆衍成了将军,又跟阿泠关系亲近,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会让阿泠难做。 "好,"姜堰抬眸看向慕容安楠,语气不大好,“但是他就免了,我们大周的将军,跟南越最好不要扯上关系。” 慕容安楠挑了挑手里的扇子,漫不经心道:“某些人啊,又要公报私仇了,扯着两国的牌面,行一己私欲,实在是让堂堂大周蒙羞……” “蒙羞便蒙羞,干你何事?”姜堰冷哼一声,带着姜泠往外走。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余晖给街道镀上了一层金黄,穆衍停在慕容安楠身侧,目光冰冷而幽暗。 “她不会去南越,死了这条心。” 慕容安楠眼底笑意不减,歪着头道:“不然,你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很尖,刻意压低后依旧有些细,穆衍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就是南越的大皇子吗? 前世南越很安分守己,并没有派皇子来大周,更没有要求娶公主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穆衍眉头紧蹙,瞥过他眼底似有若无的敌意,悄然拉起了防备,不管是南越还是北越,都必须找机会赶紧让他们离开才行。 用过晚膳,穆衍从姜堰的燕郡王府告辞,直奔城外的天枢卫大营。 营帐中已醉倒了大片,到处都是酒气,穆衍眉头皱了皱,到底是没有打扰他们的兴致。 征战三年,能活着回来已是不易,更何况他们天枢卫在这三年里,处处虎口夺食,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灭,而他们的战功,都是一刀一剑,用鲜血拼出来的。 一个戴着铁面的身影坐在书案前,手里提着两坛酒,一坛已经开了封,浓郁的酒香在营帐中肆意弥漫着。 穆衍怔了怔,脚步微顿,轻声道:“秦叔。” “回来了,”秦朗轻叹一声,低声道,“回来就好。” “嗯。”穆衍大步走上前,把另一坛酒也开了封,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秦朗望着他越发挺拔的身姿,眼底划过一抹恍惚,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等过 一个人,但那时他还年轻,是在已经覆灭的穆府。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牙牙学语的小不点已经重新踏上了这条路,凯旋而归。 “也不算辱没了穆家的名声,”秦朗笑了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会很高兴的。” 穆衍眼睑低垂,忽而开口说道:“皇上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世,要重查那桩通敌案。” “是啊,这是好事。”秦朗应道。 “是你说的吗?”穆衍抬眸盯着他,似乎能够透过铁面看清他的面容,除了秦朗,他想不出还有谁愿意劝皇上为穆家翻案,可如果真是他,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说? 秦朗摇摇头,叹道:“我可没这个本事,不过,或许我知道是谁。” 他们从西北回来后,玄卯便总是想办法跟他避开,也很少再跟他作对,言语间总是带着十分忌惮。 后来他才知道,玄卯早已把这桩事告诉了皇上。 “是,是公主?”穆衍心尖微颤,目光紧锁着秦朗,眼底满是迫切。 除了秦朗,只有姜泠知道他的身世。 他不敢奢望公主会为他做这些,但当他看到秦朗眼中的肯定后,像是突然被巨大的幸福砸晕,一时竟不敢相信。 在皇上面前重提旧案已是冒险非常,想要让他决议翻案更是难之有难,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牵连,穆衍没想到姜泠竟然会冒险去做这些。 他何其有幸……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已经过去十年了,想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秦朗沉默一瞬,轻声道,“如果不能翻案,你也要保全自己,别被牵连进去。” 皇上能这样做,他也很吃惊,但吃惊之余便只剩下担忧。 穆衍微微颔首,认真道:“不管多难我都会找到证据,如果不能洗清这一层身份,皇上不会把公主嫁给我。” “……”秦朗一噎,凉凉道:“洗清了也未必。” “……” 扎心了。 穆衍抿抿唇,弱弱道:“秦叔,你说,公主有没有可能,也心悦我?” “你?”秦朗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两声,“哪来的自信?天上掉下来的?” “……我觉得是。”穆衍小声说道。 秦朗懒得理他,见他手中拿着舆图,凑过去瞅了一眼,顿时有点懵。 “京城的舆图…… 等等,你不会是想硬抢吧?” “嗯?也是个好主意。” 秦朗一巴掌糊了上去,笑骂道:“滚!” 穆衍揉了揉脑袋,眼底露出孩子气的笑,小声说道:“我想买宅子,不知道公主会喜欢哪里。” 秦朗:“……” 第61章 燕郡王府外,一大早便有人在等着了。 姜堰出宫开府已有一段时日,亲自上门恭贺送礼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份喜悦也渐渐淡去,清静了不少。 被吵醒的门房皱了皱眉头,见眼前的人一身贵气,迅速换了笑脸迎上来:“您先等着,我这就叫人去通报王爷。” 天还没有大亮,蒙着一层雾气,倒显得格外的清冷。 陈高恪打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慢吞吞的跟着下人往前走。姜堰虽然只是郡王,郡王府的规制却是按照最高等级的王府建造的,因而格外的讲究。 “王爷醒了吗?”陈高恪抬眸问道,“若是没有,稍后再通报也一样。” 下人笑了笑,道:“这您可就误会咱们王爷了,前头的清风书院听说过么,王爷每天早上都去,一天也没落下过。” 陈高恪怔了怔,刚去西北的时候,他还能收到京城的消息,等后来收到的消息便越来越少了,没想到这书院倒是真的办起来了,他还这样认真。 “我许久未曾回来。”他轻声说着,心中生出一丝忐忑。 当初离京匆忙,还未来得及跟他告别,或许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即便是想要见他一面也没有那般容易。 一别三年,不知阿堰心底是否还在恼他? 不多时,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看到熟悉中带着一丝陌生的面容,陈高恪有些恍惚,目光怔了怔,说道:“阿堰。” “是你?”姜堰眉头微蹙,不自觉的想起那日在大街上的刺杀,眼底划过一抹厌恶,心中越发的不舒服。 原本以为很多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可见到陈高恪才明白,发生过的事情谁都抹不掉,谁能保证性差踏错后,不会将错就错? 姜堰不愿再想起以前的事情,转过身淡淡道:“陈将军来做什么?” “你出宫开府,我还未曾恭贺你,”陈高恪脸上划过一抹僵硬,语气渐沉,“阿堰,当初的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谁都不要再提起,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做朋友,不好么?” “不必了,”姜堰微微垂眸,漫不经心道,“陈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事没办法掩盖,我心不诚,你也不必将就。” 他没有再跟陈高恪做朋友的打算,将军府已有颓势,手底下并不干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连根拔起,这些都是父皇默 许的。 除此之外,陈高恪为人狡诈狂悖,又为阿泠所不喜,的确不值得深交。 陈高恪深吸一口气,拳头攥紧,望着他说道:“我知道你跟公主兄妹情深,但是阿堰,我自问未曾有丝毫对不起你,你这样疏远我,只是因为她?” 姜堰垂眸不语,显然已是默认了,陈高恪眼底颤了颤,轻声道:“赔礼道歉,讨她欢心,能做的我都做了,阿堰,你也觉得我有错吗?” 他的脸上划过一抹苍凉,笑了笑,语气越发的阴沉:“是啊,是做错了,为人臣子就该谨守本分,但是阿堰,你别忘了,这件事你也有参与。” 姜堰心底一沉,看向他的眼中满是冰冷,陈高恪却全然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盒子,说道:“我猜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阿堰,你说呢?” “你想做什么?”姜堰眸底划过一抹阴沉,脸色铁青。 父皇把这件事帮他瞒了下来,阿泠的确对此事毫不知情,姜堰也永远都不想让她知晓,他不想让她失望。 “只是做朋友而已,”陈高恪笑了笑,说道,“这也不可以吗?” 姜堰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淡淡道:“本王待会儿还有事,陈将军请便。” “阿堰不过来看看我送的贺礼吗?”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伸手拆开了旁边的锦盒,说道,“这是西北最孤傲的荒漠狼的狼牙,戴在身上可以护佑你平安。” “还有这一盒东珠,你可以拿给公主……” “啧啧啧,阿堰啊,你现在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慕容安楠摇着折扇走进来,飘逸的刘海微微扬起,唇畔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这种成色的东珠,在我们南越扔在地上都没人捡起来,踩上去都嫌硌得慌,更别说做成首饰带身上了。” “你若是养不起小阿泠,不如早早的让她跟我回南越成亲,到时候说不定能捞个太子妃当当。” 陈高恪眼底划过一抹冷色,面色不善的看向慕容安楠,冷声道:“区区南越小国,说话倒是猖狂。” 慕容安楠挑眉:“总好过某些人鱼目混珠,强撑场面。” “你!”陈高恪铁青,这盒东珠的成色确实不算顶尖,却也极为不易,根本没有慕容安楠说的那样不堪,但他这样一说,就显得他这份礼物格外廉价。 南越与大周渐渐交好,皇上更是容忍慕容安楠在京城呆了这么 长时间,陈高恪也不敢贸然与之为敌,只能冷着脸道:“慕容殿下真是好大的口气,连这种玩笑都开。” “这也叫玩笑?”慕容安楠弯弯唇,狭长的眉眼间露出一抹促狭,“看来陈将军的想象力还真是匮乏,难怪会做出这种无礼的事。” 姜堰一言不发,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陈高恪顿了顿,收回视线,沉声道:“怎么,慕容殿下想引起两国争斗?” “就凭你?”慕容安楠哂笑一声,“只是一盒东珠罢了,若是阿堰想要,我送你十盒八盒,总比拿这种货色出去丢脸强,还有这狼牙……哪有象牙漂亮?” 慕容安楠朝着姜堰挑眉,语气亲昵:“我那儿还有象牙做的首饰盒,又大又漂亮,阿堰,想要么?” 姜堰唇畔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应道:“你舍得?” 他脸上的笑意是那么刺眼,陈高恪捏紧了双拳,垂眸道:“我还有些事要做,阿堰,回头我去书院找你。”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姜堰眸中划过一抹冷意,没想到陈高恪会这样疯狂,拼了鱼死网破也要威胁他,他到底在图什么? 姜堰自问没有任何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这不像你,”慕容安楠斜他一眼,“明明不喜欢,为何要忍着?” 姜堰没有回答,抿抿唇,轻声说道:“刚才,谢了。” 如果不是慕容安楠趁机羞辱,谁也不知陈高恪还会在郡王府待多久,姜堰不愿让阿泠知晓这一切,更不想让阿泠见到他。 他已经在努力做一个好哥哥了,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慕容安楠道:“一点儿都没有诚意,真想谢,不如把小阿泠给我……” 姜堰瞪他一眼,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清风书院已经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很多孩子都需要帮衬家里,只有早上才有时间。 姜泠也并未苛责,有时还会备些早饭给他们,公主府尚未修缮完成,她又不能长住宫外,书院的事情,大多还是沈清墨和姜堰在操心。 今天的早点是热腾腾的包子,几个乞丐循着香气而来,眼巴巴的望着姜泠,却又不敢走上前来。 谁都知道这儿的贵人不好惹,连那些青皮都不敢靠近,更别提他们这种只靠怜悯的乞丐了,姜泠瞥了一眼,在热气中捡了几个包子出来,烫的小手发红。 “公主,我来吧。”穆衍稳稳的从她手中接过来, 挨个发给了乞丐。 姜泠站在一旁看他,唇畔不自觉的弯了弯,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穆衍抿抿唇,说道,“来看看书院。” 姜泠眨眨眼,毫不犹豫的揭露他的谎言:“你昨天明明看过了,别想骗我。” 穆衍想说是来看她,可周围的乞丐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还有不少孩子也都追着望过来,他有些发窘,小声解释道:“没看仔细。” 他的耳尖已经红了,姜泠没忍住笑出声来,穆衍果真是他的开心果,什么都还没说呢,就已经羞得不行了。 她越发期待往后的日子了。 “那你就多看看,”姜泠弯弯唇,“一定要看仔细了,不然等哪天看不到了,说不定会想呢。” “嗯。”穆衍低声应下,耳尖却越发的红了,想了想,说道:“公主曾说过要我来教兵法和武艺,还,还作数吗?” 这样以后找借口总是方便些? “当然作数,只是你公务繁忙,还有空么?”姜泠问道。 穆衍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有空。” “穆衍!穆将军!”魏知煜穿着官服大步迈过来,语气不善,瞪着眼道,“你还欠我三年呢,哪有功夫教这些小毛崽子!” 他天天等,日日等,三年都要过去了,这才把他等回来。 再等下去,他就成了望夫石了! 穆衍看了看魏知煜,目光又重新落回了姜泠身上,掩在银面下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公主定然是知晓了他的谎言,但却从没有问起,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 他没有时间准备更多的东西,只想用尽一切办法让她不要忘了他。 “那就一起教吧,”穆衍看向魏知煜,“要打好基础,更何况你比这些孩子也强不了太多。” 魏知煜脸上一黑,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不行!你得到魏府去!”他毫不犹豫的拒绝,跟这些孩子一起习武,他堂堂魏指挥使还丢不了这个人! 穆衍面无表情道:“北斗都司刚建,公务繁忙,我没时间。” “可你刚才明明说有!”魏知煜气得鼻子都歪了。 “来书院。” “不行!去魏府!” “没时间。” “……” 魏知煜气得咬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道:“书院有什么好的,一群没长大的小毛崽子……” 这时姜泠轻咳了两声,笑眯眯的望过来,魏知煜瞬间噎住……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看向眼神闪躲的穆衍,摸了摸下巴,笑道:“好,书院就书院,我来。” 第62章 漠西王被大周活捉的消息传得很快,向来以武力自居当时第一的漠北铁骑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漠北算是丢尽了脸面,而统治整个漠北的漠北王,迫于无奈之下,终于派出了求和的队伍。 准确的来说,在漠北根本不缺王爷,不管擒住西王还是东王,只要不是他这个真正的漠北王,就不会威胁到漠北的安稳,他甚至希望西王直接死在大周。 这些都是漠北王的个人想法,其他两个王爷却对西王相当执着,不管用什么代价,一定要让西王活着回来。 如果西王死了,谁知道下一个死得是不是南王,东王,甚至他们自身? 漠北王一拖再拖,求和的使者团终于在七日后到达了京城,他们的队伍也很长,但对比起当初班师回京的场面,还是小了许多。 带领使者团前来的,正是大周的老相识,与西北大军对抗多年的漠北名将齐木琛。 围观的百姓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他们虽然自豪于天枢卫能够打胜仗,活捉漠北的王爷,但大周跟漠北征战多年,虽然战事平稳,可死伤不计其数,彼此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 尤其是看到求和的将领居然是齐木琛,更是又恨又怒,恨不得朝他脸上丢臭鸡蛋、烂菜叶子,若不是他,大周怎么会死那么多兵卒? 齐木琛却全然不在意百姓的目光,高高的骑在马上,仰着头颅,年逾四十却依旧雄壮威武,不减当年风姿。 来迎接的是礼部官员,官阶并不高,齐木琛看着他身上的官服,脸色不大好看。 “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吗?”他居高临下的问道。 “在未达成和解之前,尔等也称不上是客。”礼部官员语气淡淡,齐木琛冷哼一声,嘲讽道:“我曾听闻大周是礼仪之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礼仪是待友待客,漠北的铁骑可从来不怎么友好。”穆衍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依旧戴着银面,知晓天枢卫的百姓顿时有了底气,个个挺直了脊背。 有人大声说道:“你们还有脸来?大王都落在我们手里了,干脆称臣吧!” “是啊,有我们大周的将士在,你们休想再屠戮我们的百姓,侵占我们的田地!” “败者为寇,猖狂什么,我们大周才是赢家!” “……” 齐木琛生性高傲,何时受到过 这种耻辱,即便是在少年将才穆衍的手下,都没有吃过多少大亏,可现在竟然被一群百姓气得脸色铁青。 漠西王只是漠北的一个王爷罢了,统领的只有一个小部落,哪里称得上是他们的大王?要不是有其他二王施压,漠北王根本不会派他来议和! “穆小将军,早晚有一天,你会付出代价。”齐木琛目光幽暗森冷,满带着威胁的意味,穆衍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 “我等着。” 他们早晚都会有交锋的那一日,而那一日,穆衍相信,已经很近了。 当初穆宇修率领的大军也真是与齐木琛对上,才被全军覆灭,而主将穆宇修也从此失去了踪影,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齐木琛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环,也只有他才能证明,穆宇修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大周,更不曾通敌! 望着齐木琛离开的背影,穆衍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名字,他抬脚迈入一家小客栈,身影又很快消失在巷子里,不多时便进了一家破落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面容憨厚,此时却正在熟稔的捏着一只鸽子,拔毛清洗,放在了火上炙烤。 穆衍刚翻过墙头,迎面便飞来几枚暗钉,他有些无奈,迅速躲了过去,摘下银面低声道:“三痴,是我。” 胖男人一顿,抬眸打量着穆衍,憨厚的脸上划过一丝欣慰:“回来了?” “回来有几日了,”穆衍快步走过来,从一堆鸽子羽毛中扒拉出一张纸条,扫了一眼,问道,“康王府的?” 穆三痴“嗯”了一声,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鸽子肉。 “还有吗?”这张纸条上根本没什么消息,穆衍抬眸看向他,心中怀着一丝期待。 三年了,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烧了。”穆三痴说道。 穆衍抿抿唇,低声道:“这对我很重要,三痴,康王姜熙跟将军府的关系非同寻常,也许只有从他入手,才能查到我爹通敌的真相。” “重要吗?”穆三痴又添了一把火,憨厚的眉眼间却带着一抹冷淡,“桃花坞传了一代又一代,哪一个弟子不是战死沙场,可姜氏皇族却都做了一些什么?诬陷忠良,残害忠臣,根本不值得我等真心相待。” 穆衍顿时沉默了下来。 三痴是桃花坞在这一代的传人,曾经叱咤江湖与朝堂的桃花 坞,如今也只剩下他一个传人。 穆家心法便是传自于桃花坞,细算下来,他也算得上是半个桃花坞的人,还有他的父亲穆宇修,兢兢业业的奉行着桃花坞弟子的守则,一刻都不敢松懈。 也真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循着前世的记忆,请来穆三痴帮忙牵制康王府。 “‘凡入桃花坞者,必以穆为姓,护江山,庇百姓,死生不弃主。’,这句话你还记得吗?”穆衍轻声问道。 “桃花坞已经亡了,弟子守则也不必再用。”穆三痴漫不经心的应道。 “皇上答应重查旧案,也许他只是受奸人蒙蔽……” 穆三痴冷笑一声,脸上满满的都是失望:“奸人也是他捧上去的,有何不同?你不必为他辩解,他根本不值得。” “若有奸臣,我便除奸臣,若有小人,我便杀小人,”穆衍抿抿唇,认真道,“这不是你避世的借口,三痴,我需要你帮我。” 单凭穆三痴一身连他都摸不透的武艺,就足以牵制康王府,甚至整个漠北的行动。 穆三痴垂眸不语,穆衍接着说道:“齐木琛已经到了鸿胪寺,虽是为了议和,但我相信他一定会跟大周的内应联系,这是一个好机会。” 议和……穆三痴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穆衍,憨厚的脸上划过一抹复杂。 三年前他以为这小子不会活着回来,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竟然凭着一己之力平息了漠北与大周的争端。 “好,”穆三痴缓缓道,“但你要拜我为师,肩负起重担……” “师父。” “……” 穆衍满脸乖巧,左右他这一身的本事,有大半都是跟他学的,前世称得上半个师徒,这辈子坐实了师徒名分一点儿都不亏。 “鸿胪寺我会盯着,以后你每旬抽两日到这里来,其他时候不必来。”穆三痴说道。 “好。” 有了穆三痴帮忙,穆衍顿时松了一口气,撬开齐木琛的嘴巴并不容易,尤其是他现在还有一个使臣的身份。 他怀疑漠北或许与将军府有勾结,但也只是怀疑罢了,并没有十分明确地证据,也许这一次齐木琛的来访并不是坏事。 穆衍抿抿唇,身形迅速消失在巷子里,没多久便出现在了热闹的朱雀街。 他面前是一家叫‘千面阁’的首饰铺子,也是朱雀街最大的一家,里 面有许多女子正在选购,他犹豫些许,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千面阁的首饰繁杂多样,琳琅满目,穆衍目光掠过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发簪耳环,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他努力回忆起姜泠身上的细节,好像不论哪一件首饰戴在她的身上都会与众不同起来,没有特别的忌讳和喜好,只是尤其偏爱素色。 穆衍挑了一对珍珠耳环,小巧又粉嫩的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几乎让他一瞬间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或许会喜欢的吧? 穆衍心情忐忑的来到清风书院,里面却空荡荡的,早已没了公主车驾的踪影,他心底一沉,追着洒扫的小厮问道:“公主呢?” 小厮茫然道:“公主早就起驾回宫了,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 穆衍转身踏上了房檐,踩着轻功迅速追了上去,片刻后便见到了车驾的踪影,距离紫禁城已经十分近了。 他现在的身份就算能够入宫,也绝不会轻易见到公主,下一次要等她出宫,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穆衍咬牙追了上去,刚露头,跟在车驾后的御前侍卫全都拔出了刀剑,看向他的眸中满是不善。 玄鸣探出了半个脑袋:“啧,穆将军,你也想入宫?” 听着他满带嘲讽的语气,穆衍恨不得把他揪下来,他抿抿唇,垂眸说道:“我想见公主。” “你现在可是外臣……” 姜泠掀开帷幔,从马车的窗子里露出一张娇俏的小脸,说道:“都散开吧,让他过来。” 玄鸣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朝着穆衍挤了挤眼睛,正挤着,便听姜泠说道:“玄鸣,我好像把几本书落在书院了,你去帮我拿回来。” 玄鸣:“……是。” 姜泠弯弯唇,托着下巴倚在马车上,笑着问道:“你想见我啊,有什么事吗?” 穆衍突然就有些慌了,自从回来后,再见到公主他总有几分不自在,像是什么都被看穿了一样,尤其是她那双漂亮的水眸,更是让他不敢对视。 哪怕是上战场都没有这样慌乱过。 手心捏起了一把汗,穆衍心底稍有不安,紧张地躲开她的视线。 他是不是太鲁莽了?就这样把她的车驾拦了下来。 穆衍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盒,却又不太敢交给她,他记得她有很多首饰,这样寻常的一副珍 珠耳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他有些暗恼,后悔自己没有多挑几样,不然总有一样能够入她的眼。 “公主,这是……”被她这样直勾勾的望着,穆衍有些结巴,到嘴的话却又咽了回去,露在外面的耳廓染上了一层粉色,“这是,是……是谢礼。” “谢礼?”姜泠歪歪头,伸手接过了锦盒,看到里面莹润的两只珍珠耳环,心中划过一抹异样。 她从不缺各种珍珠宝石,比这两只耳环还要贵重的首饰更是多如牛毛,但看到这两颗小小的珍珠,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姜泠唇畔翘了翘,心底划过一抹甜意。 “这是谢礼啊——”姜泠拉成了语调,“可你要谢我什么呢?若是不说明白,我可是不会收的。” 穆衍顿时慌了,喉结滚了滚,望着她含笑的双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她红着眼眶的模样,她寻常很少哭,可他却看到过好几次。 他有时候是真的很蠢,连怎么安抚她都不知道。 穆衍低声说道:“谢公主赠药。” “只是这个吗?”姜泠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一抹狡黠,“我还答应帮你的宝剑嵌一颗红宝石呢。” 穆衍一愣,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热,小声说道:“是我疏忽了。” “没关系,你记着就好,”姜泠弯弯唇,眉眼间晕染开一抹笑意,“不过哪有人送谢礼送耳环的……” 他找的借口总是太拙劣了,一拆就破。 “公主不喜欢吗?”穆衍抿抿唇,心底有些忐忑。 刚刚明明看到公主在笑,好像很开心的模样,难道她竟不喜欢吗?穆衍有点儿苦恼。 他好像找不到更好的稀罕玩意儿给她了,她什么都有。 姜泠没回答他,轻轻从锦盒里拿出两只耳环,摊开在掌心,在自己的耳畔比划了一样,问道:“好看吗?” “嗯。”穆衍毫不犹豫的点头。 姜泠挑挑眉,朝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妩媚,动人心魄。 “那是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穆衍有点恍惚,干巴巴的说道:“公主好看。” 第63章 姜泠到底还是回到了皇宫,穆衍望着远去的车驾,怅然若失的抿了抿唇。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昭阳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去的,即便闯过了层层守卫,也难以在暗卫营的密切监控下久留。 清风书院没有了姜泠,依旧在很正常的运转,穆衍去了几次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把玄影拎了过去,让他代替自己去教授武艺,事实上在书院中愿意习武的人并不多,大部分百姓还都秉持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念头。 魏知煜原本还有些不服,但在被玄影折腾几次后,彻底没了声响,穆衍也并没有管他,反倒一心放在了建立北斗都司,以及调查旧案这两件事上。 根据秦朗所提供的线索,当年从穆家查缴的那几封信里,字迹都是一样,且与齐木琛的字迹极其相似,无论是纸张还是墨水,都找不到任何纰漏。 也正是因为这份几乎是铁证一样的信笺,彻底打消了旁人为穆家翻案的念头。 当初的信件还保留在大理寺,齐木琛到大周来这一趟,他们刚好可以趁机得到一些线索,确认当初的信件是否无误。 不等穆衍主动出击,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为了庆贺西北大胜,皇上特意办了宴会,邀请众大臣以及南越和漠北的使臣一起作乐。 西北大胜早已过去了大半个月,漠北前来议和的使臣却是刚到不久,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姜照举办宴会的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姜照是想彻彻底底的打漠北一个耳光,偏他们前来议和,还要咬着牙露出笑接受。 穆衍抿抿唇,心情却渐渐明朗,在宫里举办的宴会,公主应该会在吧? 脸颊的伤口已经全然淡去,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伤,穆衍微微翘起了唇角,耐心的翻出柜子里的衣服。 以前姜泠为他备下的衣裳都留在了昭阳宫,他只带走了暗红色那件,三年以来他长高了许多,衣服也早就不能穿了,但他还小心的保留着,光洁如新。 他按照这样的制式又新做了一件,同样是暗红色,比起他现在的官服更为显眼,也更显得人削瘦挺拔。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黯淡,以前未曾明白心意的时候不觉得如何,而今却是越发的焦灼不安,姜泠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想清清白白的站在她面前,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然后理所当然的占据她的所有。 第二日一早,穆衍换上新衣,骑马赴宴。 他没有戴标志性的银面,走在宫里便引来了不少目光,就连平常颇为熟稔的魏知煜都忍不住凑过来,伸手便要捏他的脸。 穆衍冷哼一声,钳住了他的手腕,魏知煜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笑道:“穆将军,打扮成这样,勾引谁呢?” 八成就是为了勾引公主殿下,啧! 魏知煜见他黑了脸,心情倒是越发愉悦,恨不得把这些日子受过的罪全都还给他。 “堂堂一个大男人,百胜无一败的少年将军,竟然也开始出卖色相了……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穆衍冷冷的瞥他一眼,加快了脚步,魏知煜挑眉快步跟上,凑过去道:“穆将军还不知道吧,去年公主生辰的时候,林家那小子送了一整套的琉璃茶具,南越的大皇子送了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哎,可是某些人呐……” “说够了吗?”穆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拳头越攥越紧,眼底一片晦暗。 他知道他的身份低微,即便是如今有了战功,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也依旧远远比不上南越皇子、百年世家,但他不想听这些,仿佛每一句都在昭示着他们会越走越远,永远都没有可能。 他只想留住她,占有她,谁都不能把她从他手中抢走。 穆衍的面容越发的阴沉可怕,魏知煜吓得一颤,陡然住嘴,望着不远处恭敬道:“公主殿下。” 公主? 穆衍脸上的情绪瞬间消弭,匆匆转过身来,脸色一瞬间更为难看,哪有什么公主殿下,只有一个同样回过头来的慕容安楠! 不断作死的魏知煜瞬间溜了。 慕容安楠挑眉看过来,眼底满是笑意:“穆将军在看谁呢?” “与慕容殿下无关。”穆衍转过身,冷着脸说道。 看慕容安楠的模样,分明是对姜泠还未死心,连一声空旷的‘公主殿下’都能引他回头,怪不得愿意在京城空等了两年的时光。 他的公主,到底还有多少人在惦记? “刚才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小阿泠,穆将军可是看到她了?”慕容安楠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自顾自的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迟迟看不到小阿泠,我这心里总是觉得难受。” 穆衍脸色铁青,声音越发的冰冷:“请慕容殿下自重,公主尚未婚配,更与你毫无 关系,这样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哪样的名讳?”一句小阿泠好像是亲昵了些。 慕容安楠唇畔露出一抹弧度,飘逸的刘海在额前纷飞,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说道,“你倒是喜欢多管闲事,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小阿泠喜欢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语气轻佻,狭长的眉眼更显得他无比风流,而这样熟稔又亲昵的称呼,几乎把穆衍气炸了。 姜泠明明对他无意,他却依旧在大周苦等着,对她死缠烂打,出言不逊。 那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上,哪怕是一丝都不敢沾染的公主殿下。 他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辱她? “够了!”穆衍揪起他的衣领,眼底划过一抹森然的戾气,却又拼命地克制着,咬牙一字一顿道,“你离她远点,早日滚回南越!” 他的眼神阴沉又可怕,似乎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碎了,慕容安楠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强烈,手心止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连忙朝远处走来的人求救:“小阿泠,你快看看你们大周的将军,一个个果真是粗鲁……” 穆衍这次没转身去看,只阴沉沉的望着慕容安楠,捏紧的拳头在袖中泛白。 一旦引起两国争端他就是罪人,姜泠也不会想要见到他这样。 但他实在无法继续容忍。 “穆衍,松开他,”姜泠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听话。” 穆衍身子一僵。 他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模样,更不想让她觉得,他是凶残狠戾,心狠手辣之徒。 可她还是看到了。 穆衍缓缓松手,默默地低下头,一时竟不敢转身去看她。 宴会尚未开始,人却已经到了许多,周围的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姜泠抿抿唇,轻声道:“剑上的宝石已经嵌好了,跟我回昭阳宫一趟吧。” “是。”穆衍应道,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视线在周围游离着,慢吞吞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踏过熟悉的宫路,一砖一瓦好像都未曾改变过,他恍惚想起有一天晚上下了雨,她却最怕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那时他想永远都做她的光,不管是黑夜还是雨天,他都不会缺席。 他没有做到。 三年后的现在,他连她最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他实 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前世的悲剧会重演,害怕他根本来不及娶她,她就会离开。 “红菱,去把剑取来。”姜泠吩咐道。 昭阳宫没什么很大的变化,熟悉的草木建筑仿佛昨日才见过,他轻轻抬眸,看到房檐下那一方小小的角落。 过往的三年里,在每一个夜晚,他都想再能回到这儿来,隔着窗子再听一听她的呼吸。 “你今日怎么了?”姜泠驱散了伺候的宫人,轻声问道,“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样。” 穆衍怔了怔,手心下意识的攥紧,她果然是不喜欢他这样的。 想起慕容安楠那亲昵又熟稔的称呼,他的心头划过一抹惊慌,还有一丝控制不住的委屈与难过。 “公主会去南越吗?”他的声音很轻,一直垂着头不敢看她。 姜泠望着他问道:“你以为呢?” 穆衍顿时沉默下来。 他不知道,不确定,更不想去猜任何一丝的可能性。 “别去。”语气中带着祈求。 姜泠眼睑颤了颤,看到这个样子的穆衍,她竟有些心疼。 明明很想要,但却总是不敢开口。 是怕她拒绝吗? “伤口已经好了吗?”姜泠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凑过去看上面浅浅的痕迹。 穆衍揪住了她的衣袖。 “别去南越。” 姜泠弯弯唇,微凉的小手盖住了他的双眼,凑到他脸颊残余的刀痕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嗯,我不去。” 笑意在她的眉眼间晕染开,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衬得她亮晶晶的水眸越□□亮。 如果是他想要,那她愿意给。 第64章 穆衍简直惊呆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尽管姜泠盖住了他的双眸,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一瞬间,公主凑过来做了什么。 她身上有很淡的香味儿,不是香粉,而是衣服上常有的熏香,穆衍记得很清楚。 他甚至记得很清楚,她的唇畔到底是怎样的轮廓,还有她微不可察的呼吸…… 公主亲了他? 是他的幻觉吗? 还是不小心产生的误会? 亦或是她无意的举动…… 穆衍不敢再猜下去,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但那双微凉的小手却怎么都不肯移开,他稍稍用力便听到姜泠略带羞恼的声音:“不许动!” 真的是她,不必再确认了。 穆衍无法控制的耳尖漫上一层粉色,被那双小手覆盖的脸颊开始发热。 公主亲了他一下。 真的亲了他一下。 他的脑袋晕乎乎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浆糊,他该怎么办? 亲回去吗?可是公主明明不让他动。 穆衍脑袋里乱糟糟的,覆在那截皓腕的大手瞬间僵了下来,透过薄薄的衣衫,他几乎能够感受到里面细腻光滑的肌肤……他真的很想抱抱她。 可是公主不让他动。 “公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还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他想亲吻她、拥抱她、永远的占有她,他想现在就把她娶回家。 姜泠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涩,俏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却仍旧霸道的不许他看。 “不准说出去!”姜泠凶巴巴的说道。 她的手腕还被他牢牢的握着,带着薄茧的大手白皙修长,可手心却散发出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到她的肌肤、脑海。 这算不算是肌肤相亲了?姜泠有些恍惚,脸上跟着发烧。 她一向是知礼守礼的,都怪穆衍太勾人! 对,就是他勾人! 姜泠毫不犹豫的把过错推到了穆衍身上,想了想说道:“慕容是南越的大皇子,你不该跟他动手的,不然父皇责怪下来,你必然逃不过一顿责罚。” 穆衍抿抿唇,听她很快转移了话题,一时竟有些失落。 公主亲了他,还不让他说出去…… 要是能亲回去就好了,她的唇/瓣一定会很甜,很柔软。 “你想什么呢,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姜泠冷哼一声,不高兴道。 穆衍立刻回过神,下意识道:“想公主……” 姜泠凶巴巴的瞪他一眼,穆衍的脑袋耷拉下来,眼睑低垂,小声道:“可是他轻浮风流,对公主多次出言不逊,公主千万不要被他蒙骗了。” “反正你不许跟他动手就是了,”姜泠道,“也不准碰他,一下都不行。” 穆衍顿时失落起来,眼睑颤了颤,轻声道:“公主真的不会去南越吗?” 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你想让我去?”姜泠望着他。 穆衍摇摇头,立刻道:“不想。” “那你就乖乖听话。” “嗯。”穆衍垂眸应道。 再回到宴会上的时候,穆衍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是姜泠特意备下的。 还是他从前闯过的样式,连颜色和料子都一模一样。 穆衍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尺寸的,但穿上新衣后,心里却变得很踏实,很满足。 原来她一直都在惦念他。 魏知煜看着浑身炸毛的穆衍只过了片刻便换了一副模样,非但精神抖擞,俊美的脸上还时不时的露出傻笑,引得无数宫女侧目。 这家伙吃什么灵丹妙药了?魏知煜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不过是去了一趟昭阳宫而已。 魏知煜眯了眯眼,上上下下细致的打量着他,头发齐整,耳尖带红,衣服仍旧是暗红色……等等,好像换衣服了! 换衣服了!!! 魏知煜“咕咚”一声,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差点儿一个不稳屁/股从位子上滑下来,摔到地上。 他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这时穆衍的目光刚好瞟过来,魏知煜捂住胸口,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不行了, 这秘密太大, 他有点兜不住! 宴会很快热闹起来,舞女在殿中挥着水袖,悦耳的丝竹声飘荡,满朝文武都在欣赏着美色。 一道魁梧的身影走进了殿中,恭敬的朝着姜照行礼。 “漠北使臣齐木琛参见皇上。”他的 声音粗犷洪亮,彻底压下了悦耳的丝竹声,殿中舞女被他周遭的煞气惊得一颤,水袖也跟着挥错了方向。 宴会被稍稍搅乱,姜照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想起齐木琛是漠北大将,如今却不得不跑过来为他们的胜利庆贺,他的脸上又很快带上了笑意。 “你就是漠北大将齐木琛?没想到也会变成如此模样,”姜照喟叹一声,望着垂垂老矣的大将,他有些惋惜亦有些庆幸,“入座吧,朕早就希望漠北和大周能够和平相处,没想到会在今日实现。” 漠北铁骑凶猛异常,不惧生死,对于这样的人,只有打怕了他们,才会真正的屈服。 而如今生擒漠西王,对于齐木琛来说,其中的打击或许并没有那么大,能否促成漠北和大周的平息也尚未可知。 “皇上,不知我族西王何在?”齐木琛入了座,抬眸望过来,“既然是和睦相处,西王也应该囊括其中。” 姜照哈哈一笑,漫不经心的应道:“不急,等时候到了,一切自然明了,西王现在很安全,不过——” 他的目光落在了穆衍身上,淡淡道:“朕倒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十多年前,穆宇修穆将军被全军覆没,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 对于当年的事情,姜照不算耿耿于怀,却也想搞个清楚,而齐木琛若是能回答,或许其中信息有误,但一定能透露出什么。 齐木琛笑了笑,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却依旧满是自信,说道:“我听说现在的天枢卫指挥使,就是穆将军的儿子,当年我能战胜穆宇修,而今天枢卫指挥使却捉了我漠北的西王,这让我有些不服,不知指挥使可敢出来一战?”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张狂,眼中带着挑衅看向穆衍。 齐木琛也的确有张狂的资本,他麾下的漠北铁骑让无数国家都闻风丧胆,这么多年以来,少有败绩。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漠北与大周的关系本就是剑拔弩张,能否议和也未尝可知。齐木琛当众挑衅穆衍,一旦让他得逞,天枢卫的威势将大大降低,在议和中漠北也能强硬/起来。 姜照皱起了眉头,他没想到事已至此,齐木琛竟还敢挑衅大周。 穆衍淡淡的瞥他一眼,起身道:“皇上,臣请战。” 姜照的脸色隐隐泛青,若是穆衍胜了则一片大好,可若是穆衍败,辛辛苦苦擒来的漠西王就没那么大的优势了,到时候大周的处境会变得很被动。 “好。”北斗都司刚刚建立,穆衍身为指挥使执掌大局,他不好驳了他的颜面。 相比于和漠北的局势,他更担忧的朝中的平衡,姜照需要穆衍稳稳的立起来,哪怕是被当成一个靶子。 舞女撤下,乐师也停了下来,殿中空荡荡的,穆衍和齐木琛相对而立。 他的佩剑已经拿了回来,剑柄上嵌了一颗通透漂亮的红宝石,摸上去带着一丝凉意,虽有些不习惯,但穆衍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与幸福。 就凭这一块红宝石,他也要把齐木琛狠狠的收拾一顿。 齐木琛使得是一柄弯刀,刀刃细长,看着便觉得浑身生冷,姜泠抿抿唇,有些紧张的望了过来。 她相信穆衍的实力,却不想让他一次次冒险。 两人飞快的战在一起,刀剑辉映,银光闪烁,穆衍的身法让人眼花缭乱,但齐木琛却总是能够险险避开,他有无数次战斗的经验,更有无比敏锐的直觉,比起穆衍来并不逊色什么。 但穆衍却在暗暗提气,手中的力气越加越大,幽暗的眼底划过一抹冷厉的锋芒,齐木琛一个不慎,被他踢中掀翻在地,剑芒闪过,紧跟着落在他的胸前。 齐木琛还想再战,穆衍手中的剑却毫不留情的落在了他的脖颈,淡淡道:“你输了。” “穆指挥使真是年少有为,老夫佩服。”齐木琛冷笑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当初如果你爹有你这样的厉害,也不至于死在我的刀下。”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冷声道:“若是战死,他的尸首呢?” “在我们漠北,英勇的武士不需要墓碑,自然是喂狼了,”齐木琛眼底划过一抹狠辣,“指挥使应该高兴,这是他的荣幸!” 穆衍再次扬起了剑,脸色冰冷,对准了齐木琛。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报仇。 “好了,别再打了,穆爱卿,回去吧。”姜照淡淡道。 穆衍捏紧了剑柄,眼底满是不甘。 因为父亲的战死,一切都无法再解释,也是因为他的战死,穆府遭受了无妄之灾,在一场大火中消失殆尽。 他不相信。 不相信他那样厉害,最后竟然落得一个喂狼的下场。 “说起来这场宴会的主角也是穆将军呢,”姜泠轻声开口,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一层冷意,“不知漠北的大 将又如何看待这一场大胜?哦不,或许是大败,毕竟漠西王殿下昨儿还在狱中哭诉呢。” 齐木琛脸色铁青,阴沉沉的看过来:“胡言乱语,西王殿下只是一时失利,才让这小子占了便宜。” “那真是巧了,刚才铁骑首将也失利了,漠北的将领倒是颇为偏爱一时失利呢。”姜泠弯弯唇,眼底带了一丝轻蔑,齐木琛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一个小女娃倒是好大的口气,不知礼数,你爹是怎么教你的……” “放肆!”姜擎冷喝一声,姜堰的眼底也带了杀意,淡淡道:“我们大周的公主说什么,又岂容你置喙分毫?” “这就是漠北的礼数吗?辱骂公主,不敬圣上,真是好大的口气。”姜擎目露凶光。 姜照眼底划过一抹冷色,淡淡道:“怎么,漠北这是想与我大周重新开战吗?” 齐木琛一惊,被接踵而至的呵斥吓了一跳。 今日姜泠并未落座在皇子间,更不曾紧挨着姜照,他还以为大周的公主早已出嫁了,没想到竟然还留在宫里,还开口挑衅。 若是寻常的臣子家眷骂了也就骂了,可这是大周的公主,是大周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 齐木琛低下头,说道:“臣不识公主殿下,实在是失礼了,还望皇上和公主殿下莫怪。” “呵,”姜照冷笑一声,淡淡道,“坐吧。” 穆衍回到了位子上,眼睑低垂,杂乱的心绪让他迟迟无法安宁。 齐木琛说他已经战死,真的已经战死了吗? 他不愿相信。 其中一定还有隐情,否则穆府不会被大火覆灭。 到底是什么? 宴会直到下午才落幕,齐木琛在席间受尽屈辱,早早的离开了。 朝中大臣也都尽皆散去,人影寥寥。 穆衍怔了怔,望着姜泠早已空荡荡的位子,怅然若失的起身。 他想见她,想抱她,想继续今天未完成的事。 穆衍慢吞吞的朝着外头走去,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抚摸着剑柄上新嵌入的宝石。 微凉的温度像极了她的唇/瓣。 他的眼神暗了暗,低头望着身上的新衣,抬脚朝着昭阳宫走去。 嗯,他的衣服落下了。 夕阳渐渐落下,天色也快暗了,穆衍顺利的进入昭阳宫,见到了姜泠,但 他知道他呆不了多久。 “我来拿衣服。”他这样对玄鸣说道。 玄鸣冷笑,并不戳破他的谎言,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公主骗出去的准备。 找人、找书、找东西……这些招数,公主比他玩得更新鲜熟练。 他受够了! “衣服洗了,”姜泠顿了顿,说道,“玄鸣,你去帮忙一起烘干。” 玄鸣:“……???” 穆衍抿抿唇,快步走了过来,他望见她小巧精致的耳垂上,戴着一只熟悉的珍珠耳环。 只有一只,另一只还是宴会上戴的那只。 他的眼睛亮了亮,轻声道:“好看。” 姜泠莫名有点儿心慌意乱,她本是不想让他看到的,可刚刚他来的急,她还没来得及换下。 这其中的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姑娘家要矜持的。 姜泠稳了稳心神,镇定自若道:“今日宴会你怎么还是这样?当了将军也不见你变得威风,齐木琛这种人,你该大声骂回去的。” “嗯,”穆衍扬了扬唇,眼底一片温柔,轻声道,“我知道公主是为了护着我。” 姜泠一怔,别过视线,有些不自在道:“我是为了大周的名声……” 以前听他说这些倒也不觉得如何,现在反而有些不自在了,以前她对他来说是主子,可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做的这些,也不想再让他知晓,点破,怪羞人的。 正在恍惚中,她听到他说:“公主,我能抱你一下么?” 是请求的语气,姜泠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温柔中满是期待与爱慕的眼睛,小脸悄然飘红。 他怎么能这样…… 哪有这样问的呀…… 要是被拒绝了多尴尬…… 姜泠正在想着,一片阴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她被圈进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我失礼了,”穆衍紧紧地抱住她,感受着怀中的柔软娇/躯,朝思暮想的馨香入怀,他几乎无法自抑的轻声低喃道,“可我还想更失礼。” 他俯首凑在她的耳畔,轻轻吻上她小巧细腻的耳垂,呼出的热气在耳畔翻涌,姜泠的小脸瞬间爆红。 “很美,”他闭上眼,狠狠地压制着身体的躁动,低声道,“阿泠,等我娶你。” 他有些狼 狈的转身,姿势僵硬的逃离了昭阳宫。 玄鸣在身后气得破口大骂。 狗男人, 衣服没带走就算了, 还把剑留下了! 第65章 回到宅院的穆衍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他脚底下有些发飘,脑袋依旧晕乎乎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都变得亲切了不少。 现在的宅院是他买来暂时落脚的地方,只有两进,并不算大,但足够他和天枢卫中较为亲近的下属居住。 北斗都司的府衙倒是正在筹备,但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住人,原本的穆府旧址也正在修整,但穆衍却总是不满意,因为公主府快要完工了。 其实有史以来的公主,大多都会住在公主府,驸马想要见公主,还需通禀才能进入,说是夫妻之情,倒不如说君臣多一些。 穆衍不想这样,但他同样也不愿意勉强姜泠,所以眼下的选址方式他一个都不满意。 他更想把公主府周围的宅院全都买下来,这样不管从哪一个方向,他都能离她最近。 “指挥使,您这是……”早就回来的玄影忍不住开口问道,“路上捡银子了?” 平常最不喜欢露笑的就是穆衍,一起从军三年,哪怕是历经多次胜仗都没见他肯露出几个笑来,今日这是怎么了? 宴会上好像也没发生太特别的事情。 “干你何事?”穆衍瞥他一眼,问道,“事情都安排完了?” 玄影也是出自暗卫营,在京城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又是他的副手,索性便让他也住了进来,两人一起筹办北斗都司的事情。 “差不多了,就算齐木琛想要擅救漠西王,也绝对让他有来无回,鸿胪寺附近也安排了我们的人手,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错过,”玄影顿了顿,犹豫道,“你是不是太小心了,齐木琛只带了几十个人手,就算救出了漠西王也走不出京城。” 穆衍抿抿唇,眸底划过一抹暗光,淡淡道:“如果漠西王死了呢?又或者……有内应呢?” 他不敢确定将军府是否真的与漠北有过合作,尤其是陈家父子行事越发的小心谨慎,同样他也不清楚康王府背后都有什么勾当,但小心些总没有错。 否则一旦失手,两国议和失败再起战火,遭殃的不但是两国百姓,还有他。 他等不起第二个三年了。 “好好好,我明白了,”玄影有些无奈,有时候他很看不懂穆衍的一些做法,但他的做法却总有奇效,他甚至觉得穆衍对漠北和将军府恐怕早已了如指掌,“今日你跟齐木琛一战他丢了大脸, 你出门还是要小心些,多带几个人手。” 穆衍唇畔翘了翘,低声道:“我倒是盼着他来。” “……” “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有去无回。” “……” 凶残!太凶残了! 待到夜色降临,穆衍换了身夜行衣,熟稔的走进小巷。 穆三痴依旧在杀鸡烤肉,旁边放着两坛美酒,散发着浓醇的香味。 “师父。”穆衍一屁股坐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只鸡腿。 于穆三痴而言,他一声颠沛流离,无牵无挂,生活倒也逍遥自在,唯有两样东西最放不下。 一是酒,二为肉。 “齐木琛最近与一个小吏有过接触,”穆三痴漫不经心道,“为免打草惊蛇,书信我没有劫,你打算怎么办?” 穆衍一怔,倒是没想到齐木琛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可暗卫营与北斗都司那边都还没发现异常,若是现在动手,许是太早了些。 他可以插手,但若是避不过暗卫营,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候未必说得清。 穆三痴现在是他的师父,却未必愿意暴露自己,毕竟桃花坞避世多年,在传言中早已断了传承。 “先盯着,漠北的使臣即将跟大周议和,通敌案也正在审理,”穆衍沉吟片刻,低声道,“齐木琛好像根本不知道穆家涉嫌通敌,也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如果齐木琛参与过其中,一定知道穆宇修死后,被通敌定罪,倘若如今翻案不成,穆衍也会深受牵连。 “之前的证据都保存在大理寺,我会抽空去一趟,”穆衍顿了顿,“鸿胪寺那边就拜托师父了,我会尽快让人查清那小吏的身份。” 穆三痴冷哼一声,淡淡道:“倒是不如直接杀了干脆。” “报仇容易,想要翻案却难,师父,若不是公主为我辨言,我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穆衍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声音渐渐温柔下来,“我不想让她失望。” 穆三痴手中的动作一顿,掀了掀眼皮,满脸憨厚道:“胆子不小。” 穆衍嘿嘿的笑了两声,细长的眉眼间带着光,他知道这在旁人看来很不现实,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一个罪臣之子? 但公主就是喜欢! 这份喜欢让他不敢相信,却又能让他无比坚定的朝着她走下去。 “不错,桃花坞世代为他们姜家守卫山河,骗个公主做媳妇儿又怎么了。”穆三痴说道。 “我不必骗,”穆衍笑了笑,俊美的脸上带出一丝羞涩和骄傲,像是刚得了糖的小孩子,炫耀道,“公主最相信我。” 穆三痴顿时觉得手里的鸡腿没那么香了。 “德行!”穆三痴瞥他一眼,“练剑去!” 昭阳宫,烛火通明,把整个偏殿照得透亮。 姜擎很少在晚间踏足昭阳宫,今日是一个例外,他身后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近侍,还有一个玄罗。 烛光剪出一片阴影,落在姜擎的脸上,让他显得越发威严沉静。 “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姜泠问道。 姜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穆衍在宴会散去后是不是来过昭阳宫?” “是啊,”姜泠顿了顿,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他来拿些东西。” “只是这样?”姜擎脸色稍缓,瞥了一眼玄罗,说道,“阿泠,他已经不是你的暗卫了,你要跟他保持分寸。” 即便他对穆衍很欣赏,但也仅限于对功臣、能人的宽容大度,然而现在姜泠年纪渐长,亲事也即将订下来,姜擎对周围的一切异性都保持着高度戒备。 青禾表妹一时糊涂,现在都还没有走出来,整日恍恍惚惚,谁都不愿见,他可不想看着亲妹妹误入歧途,所托非人。 姜擎表情严肃了许多,姜泠下意识的点头应下,脑海中却想起今日那些失礼的举动,俏脸微红,眼神闪了闪,轻声应道:“我知道的,大哥。” 她知道姜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到了她现在这样的年纪,免不了要让两个兄长和父皇操心,只是…… “我也不是不想让你与外人接触,阿泠若是有喜欢的人,大哥当然会支持,”姜擎语重心长的说道,“青禾她一时糊涂,现在这样子……” 姜擎叹了口气,越想越是难过,若是那人活着还好,可根据查到的线索来看,那人已经死了,青禾想要走出来,只能靠她自己。 “阿泠现在可有喜欢的?林家那小子有些憨,陆家老大的性子傲,李家老二的倒是不错,还有二表弟,他待你也是极好的。” 姜泠眼睑颤了颤,去年父皇问她的时候她说想再多留两年,可实际上也等不了太久,很有备选的驸马人选都被特意打了招呼,要洁身自好,不可 娶妻纳妾。 “大哥说得这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姜泠小声说道。 姜擎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那你先挑着,有喜欢的就告诉大哥,若是都不喜欢就再等等,也不必将就。” “好。”姜泠垂眸应下。 她想起穆衍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心有些乱。 穆衍很好,待她也很好,只是一旦想起要出嫁,她的心中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慌感。 即便嫁的人是穆衍。 窗外很静,房中已经没有了下人,姜泠摩挲着手中的银面,怅然的坐在榻上发呆。 她想起好多从前的事,想起当初陈高恪说过的花言巧语,也想起那一天又一天暗无天日的时光……也许不会呢? 毕竟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穆衍。 姜泠在宫里呆了好一阵子都没出宫,清风书院好像也没之前热闹了。 穆衍心里发苦,惆怅的叹了口气。 扎完马步的魏知煜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腰。 穆衍瞥他一眼,目光不善,魏知煜却嘻嘻哈哈的赔着笑说道:“别整这么难过呀穆将军,不就是几日没见么。” 何止几日……都块好几日了。 他摸不清宫里的动静,也没办法往宫里传消息,原以为落下佩剑还能再去一趟,谁知道小太监直接给送了出来。 可恶! 穆衍不想搭理明显来看笑话的魏知煜,面无表情道:“你该练力气了。” 魏知煜轻咳两声,说道:“我这武艺也就这样了,今儿就歇歇,等一下带你抓贼去,兵马司好不容易寻到了他的踪迹,可谁知道他轻功那么厉害,兄弟们跑断了腿都没抓到,还给跟丢了……” “小毛贼?”穆衍不大乐意,要是去宫里的贼,他还想抓一抓。 魏知煜讪讪一笑,却又精神大振,凑过来道:“来来来,我今日给你带了好东西,保准你喜欢!” 他凑过来,从袖口摸出一个木盒,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塞进他的手中。 “回家再看。” “什么东西?”穆衍皱了皱眉,随手想要打开看一眼,却被魏知煜一把按住,紧张道:“这可是宫里的东西,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搞到的,不能暴露。” 穆衍冷哼一声,随手打开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 绸缎,上面摆着的像是动物的肠衣,干瘪又丑陋。 “什么东西?”穆衍眼中划过一抹嫌弃。 魏知煜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小声道:“你不知道?这,这是避/孕用的啊,你跟公主……” 穆衍的脸色腾地一下爆红。 手里的盒子有些发烫,扔了也不是,收下也不是。 他阴沉沉的盯着魏知煜,咬牙切齿道:“练剑去!” 骂跑了魏知煜,他想了想,把盒子揣进了怀里。 万一……呢? 第66章 清风书院里。 因着沈清墨去了江南,书院中大多数的事情都落在了姜堰身上,他如今是郡王的身份,在朝中倒是挂着虚职,却并不常去,大多数时候仍旧是跟着李鸿薪读书。 李鸿薪在他开府后便离开了上书房,被安排进了礼部,这一次与漠北议和便有他的一部分手笔,纵然他寻常政务缠身,姜堰却没让姜照再给他寻其他的夫子,反倒是一心黏上了他。 对此李鸿薪只能欣然接受,反正他早就钉死在姜堰这条船上了。 姜堰在书院中有自己的书房,比起郡王府的寂静,书院显得热闹了几分,似乎在这样的氛围中才更有读书的趣味。 此时书房外面乱糟糟的,小太监昌顺稍有些不安的声音的夹杂其中,姜堰听得皱了皱眉,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有皇室的名头,又有燕郡王亲自压阵,书院几乎很少有不长眼的敢来闹事,姜堰出门打眼一瞧,脸色越发难看了。 是陈高恪。 昌顺满是无奈的看过来,低头道:“殿下……” “让他进来吧。”姜堰脸色冷了几分,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他不知道陈高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去巴结,反而跑到他这儿来献殷勤,怎么,是想做给别人看么? 姜堰自认他从未表现出任何夺嫡的念头,对陈高恪几次三番的接触颇为不解,可他却攥着把柄,让他没有再退的余地。 这种感受让他如鲠在喉,分外不适。 “阿堰,你在是躲我么?”陈高恪走进书房,顺手关上了门。 他的眼底有些恼怒,看向姜堰的目光也微微变了变,以前他常去的地方都不去了,甚至连王府都很少回,他几番查探才知晓,原来姜堰是在这里躲清静。 他就这样让他厌恶吗? 姜堰顿了顿,紧蹙着眉头说道:“陈高恪,你到底想做什么?将军府跟朝中的皇子走得太近并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很清楚。” 又何必明知故犯?他不明白。 陈高恪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轻声道:“你忘了,以前我们的关系也很好。” 从前在上书房的时候,他们一起念书,一起出宫,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甚至他们两人之间,比他与伴读的关系还要更为亲近。 姜堰呼吸一滞,眼睑 低垂,心情莫名有些沉重,原来曾经做过的事,会永远压在他的肩头。 曾经他并不是没想过那个位置,至于和陈高恪的关系,虽存着几分利用的念头,倒也有过几分真心。 陈高恪待他很好,也很诚恳,可几乎所有大臣的子嗣待他都是这个模样,比起其他人来,陈高恪只是表现得更为明显些,那时候他以为这是将军府示好的表现。 他心底有些焦躁,眉心蹙着一抹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是因为姜泠吧?”陈高恪低笑了两声,轻声道,“阿堰,如果我能让她喜欢我,你还会对我这样吗?姜堰,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姜堰冷声道:“你想错了,我们之间的事,不必牵扯到阿泠身上。” “你还在骗我,阿堰,对我说实话又能如何?”陈高恪眼底满是无奈,带着一丝黯然。 区区一个姜泠真的那样重要吗?重要到让他放弃了目标,放弃了康王,也放弃了他。 姜堰不耐烦道:“我说了,与她无关,你究竟想要在怎么样?” 这样的态度……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陈高恪深吸一口气,努力抚平心中的波澜,沉声道:“我没想怎样,只是不愿意叫你再被人欺骗,阿堰,姜泠根本不是你的亲妹妹,还有皇上和太子……”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些许响动,昌顺低声道:“殿下,康王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想见您一面。” “我知道了,”姜堰立刻起身,脸色阴沉的看向姜堰,语气也越发的冰冷,“陈高恪,我早知你并非善类,却没想到你竟然找出这样拙劣的理由来离间我们兄妹,日后你也不必来了,郡王府和书院都不会欢迎你。” “阿堰!” 陈高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捏紧了双拳,他只是想跟他重修旧好而已,有这么难么?他身旁连一个位子都不肯给他留,那他这些年的忍耐和煎熬又算什么?! 书院外,逃出来的姜堰松了一口气。 他一点儿都不想面对陈高恪,更不愿面对从前的自己,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荒诞,为何曾经会冒出一个又一个疯狂的念头。 街头百姓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姜堰走到一半,蓦然停下了脚步,拐到了醉仙阁。 身后的昌顺一怔,下意识道:“殿下,不是这里,康王……” “我 不想去。”姜堰垂眸道。 小皇叔找他想要说些什么,他隐约能够猜到一些,从小到大,小皇叔最疼爱的就是他,不论如何,这份疼爱都让他度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 也许小皇叔还存着其他念头,但是他不想知道,更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小时候那份特殊的疼爱。 比起万众瞩目的大哥,以及父皇疼爱的阿泠,他在宫里的存在感很弱,几乎有很大一部分记忆都停留在康王府,以及京城热闹的大街。 他很感谢小皇叔,但也仅此而已。 醉仙阁的佳酿醇香扑鼻,席面也非常丰盛,姜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席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 做一个悠闲的王爷……一辈子吗?父皇和大哥都不会薄待他。 “一个人喝酒,不觉得闷么?”康王姜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间里,眼底含笑。 姜堰一顿,轻声道:“皇叔,您怎么来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姜熙自顾自的坐下来,拎着坛子倒了一碗酒,凑在鼻端嗅了嗅,轻笑道,“阿堰长大了,很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姜堰的身体稍稍绷紧,心情变得复杂,他知道小皇叔话里的意思,却不想给他任何回应。 “我记得阿堰小时候很有趣,街上的孩子吃糖人,你也要吃糖人,还必须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好看,谁动一下都不行,”姜熙慢悠悠的说道,“那时候你还问我为什么太子不能有两个,好让你跟大哥一人一个。” 姜堰抿紧了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阿堰是都忘了吗?”姜熙眼底带笑,俊美的面容上笑容带着一丝艳丽,上挑的眉眼让他显得越发动人。 “当时阿堰年幼无知,让皇叔笑话了,”姜堰眼睑低垂,轻声说道,“世人皆知太子只有一个,若是有两个,岂不是要闹出乱子来。” “是啊,阿堰你也知道,太子只能有一个,”姜熙唇畔噙着一丝笑意,眼底却满是怅然,“我说过,如果你想要,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会帮你争取,但现在,留给你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他没有再隐藏下去,现在的姜堰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有些东西只有强迫他去面对,他才能做出最好的抉择来。 皇位只有一个。 房间中陷入沉默,这时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姜熙眉头微蹙,漫不经心的又倒了一碗酒。 “大胆!你们兵马司……”昌顺急急忙忙阻拦,然而未等他说完,房间的门便被一脚踹开,魏知煜大步走了进来。 魏知煜恍若才发现二人一样,大吃一惊,说道:“哟,康王,燕郡王,真是不好意思,扰了二位的雅兴,兵马司最近在抓贼呢,嘿嘿,打扰了,真是打扰了……” 姜熙举起一碗酒,云淡风轻道:“魏指挥使可查完了?” “没呢,”魏知煜诚恳道,“您别说,这房间还挺大,能藏贼人的地方还不少。” “……”姜熙动作一滞,唇畔的笑意越发深厚,耐人寻味道:“兵马司抓贼的方式还真是特殊。” “王爷这话说得没道理,若是那贼简单些,咱们办差也轻松,若是那贼藏得深,可不得好好找一找,穆将军,不知道这贼抓到了没有?”魏知煜转过身,回头看向身后的穆衍。 穆衍这才从门口跟了上来,细长的眉眼间一片冷淡,波澜不惊道:“狡兔三窟,兴许不在这儿,以防万一,魏指挥使还是好好找一找。” 他的目光落在姜堰身上,又很快移开,前世对于姜堰的固有印象让他不得不生出防备,眼下他是没有伤害姜泠,但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打别的歪主意,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允许。 若是姜堰别无杂念,当然最好,可若是他真生出了某种念头,有康王的推波助澜,再加上将军府的帮忙,未必不能与姜擎一争高下。 房间中的人越来越多,姜熙脸上丝毫没有动怒,反而悠悠的饮了一口酒,漫不经心道:“穆将军最近春风得意,倒很是威风。” 穆衍道:“再威风,也威风不过王爷您。” “呵呵,”姜熙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出房间,他顿在门口,轻声道,“这酒不错,阿堰记得多带些回去。” 等到姜熙带着人远走,姜堰才皱眉看向穆衍,这时魏知煜已经把人都带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姜堰自认跟穆衍没什么交情,遇到这种事儿旁人躲着还来不及,没想到穆衍却自个儿撞了上来,摆明了不怕跟康王府以及燕郡王府作对。 这种勇气……姜堰嗤笑一声,道:“穆将军已是惹祸上身了。” “看来郡王跟康王殿下的谈话果真见不得人,”穆衍唇畔噙着一抹冷笑,“怎么,郡王这才出宫蹦跶了几天,非但胃口变大了,连心也跟着变大了。” 穆衍的态度算不上恭敬, 甚至有些轻狂,但出乎意料的是,姜堰竟然一点儿气都生不出来。 他说的不错,至少情况算是猜对了。 “穆将军倒是很关心本王。” “你敢说你从未想过那个位置?”穆衍捏紧了双拳,眸底划过一抹冷意,“为此不惜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当成踏脚石来利用!” 他知道眼前的姜堰与前世稍有不同,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积郁的怒气与怨愤,那些姜泠不清楚地公道,他都想帮她一点点的讨回来,无论是谁! 姜堰顿了顿,道:“至少我现在没想过。” “没想过?”穆衍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讥讽,“怕是想了想,发现没那么容易,这才想寻求盟友吧?” “既然你心中认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姜堰冷淡道,“穆将军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本王在做什么心里有数,用不着穆将军替我操心。” “你想过阿泠吗?” 姜堰一怔,捏着筷子的手陡然收紧。 “怎么,你还想再对不起她一次吗?”穆衍冷笑一声,眸底越发阴沉,“她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你配吗?” 姜堰闭了闭眼,突然间有些累了。 一个人是藏不了那么多秘密的,藏得越多,便越要费力,等到再被人挖出来那一刻,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也许是时候坦诚了。 穆衍沉着脸转身,稍稍压了压眼底的戾气,可却没能压住。 脑海中不断掀起的情绪让他濒临失控。 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她,迫切的想要感受她的温度、味道还有那柔软的唇/瓣。 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等不了太久了。 有太多杂乱的因素会干扰他们,有太多未知的危险等在一旁,不守着她,他心中难安。 夜幕降临。 紫禁城已落了门,一道黑色的人影在夜色中迅速靠近,他脸上戴着铁面,身材削瘦,身法也非常飘逸,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中提着两个盒子。 他停在了城墙上,摸出腰牌晃了晃,声音低沉:“昭阳宫,玄鸣,公主想吃朱雀街的点心,我回来迟了。” 值岗的禁卫全都看了过来,目光中存着几分迟疑。 玄鸣是经常帮公主跑腿来着,不过今儿他们可没见他出去,怎么便从宫外回来了? “玄鸣”说道:“公主要的种类多,我跑了好几个地方,让她等急了,你们可担待不起。” 禁卫不再犹豫,点点头,看着他的确是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才放下心来。 暗卫营的暗卫个个武功高强,铁面也都是特制的,想要伪装很难,再加上出了一个天枢卫的指挥使,一般禁卫断然不敢招惹他们。 这才让穆衍成功混了进去。 昭阳宫。 几乎在穆衍靠近的瞬间,便被玄鸣发现了。 值了这么多年夜,玄鸣头一次遇上敢来昭阳宫的贼人。 等等,竟还是暗卫打扮! 简直找死! 玄鸣冷笑着拔剑,终于该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一定要让这小贼尝尝他的厉害! 然而小贼扒拉下铁面,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你先躲会,回头请你喝酒。” 玄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小贼落进了昭阳宫,脚步轻快沉稳。 程立众人视若无睹,反正玄鸣跑腿跑习惯了。 房顶上的玄鸣满脸茫然。 这王八蛋! 当了将军还不够! 连他养家糊口的营生都要抢! 畜/生! 第67章 夜色弥漫下的皇宫,依旧庄重威严,不可侵犯。 昭阳宫里,姜泠早早用过了晚膳,靠在美人榻上,借着光线认真的摆弄着手里的绸缎和针线。 她是公主,本不必做这些,可这几日却突然来了兴致,缠着红菱教她怎么做。 缎子上已有了几针,歪歪扭扭的,显得十分笨拙,她有些懊恼的抿起了嘴唇,手中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 倒是添了几分烟火气。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她面前,挡住了光线,姜泠瞥见下方黑色的衣摆,下意识道:“玄鸣,你让开些。” 面前的人影没动,姜泠一顿,忽而想起玄鸣从不会未经通禀就进入殿中,那眼前的人又是谁? 皇宫之中守卫森严,不但有禁卫守护外面的三道门,还有御前侍卫在宫中巡逻,更有不知几数的暗卫藏在角落里,刺客根本没可能进来。 姜泠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下意识的把针线往后藏了藏,这才抬眸看过来。 他戴的是……铁面? 姜泠上下打量着他,眼底划过一抹狐疑,这时却见他抬手把铁面揭了下来,露出熟悉的脸庞。 “你怎么来了?”姜泠弯弯唇,眉眼被笑意浸染,娇俏动人的小脸在他的阴影中,越发妩媚漂亮。 看到她脸上的笑,穆衍悬着的心就这样踏实下来,所有的惦念被喜悦和满足代替,眼底溢满了温柔。 “有些事。”他低声说道。 姜泠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脸上有些发烧,连忙移开了视线。 “什么事非要现在过来,”明明是抱怨,可她的声音中却带了一丝道不清的媚意,像是在撒娇,“天色太晚了。” 她很少这样示人。 穆衍的眸色顿时越发幽暗,喉结不自觉的滚动着,灼热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身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我想见你。” 他鼓起勇气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泠。” 见她没有反应,穆衍心底蓦然生出了几分不安,急忙解释道:“我不会再……失礼了,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呆太久的。” 姜泠原本发热的小脸更热了,还飘着一层红晕。 他怎么能这样,过去的事情还要再提,一点儿也不害臊,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说要把他赶出去了? 姜泠的唇畔翘了翘,歪着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们以为我是玄鸣,”穆衍松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轻声道,“这是些点心,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若是不喜欢,下次我买别的。” 公主没有拒绝……还是会有下次的吧?穆衍偷偷看过来,没想到目光正好和姜泠对了正着,好像所有小心思全都暴露的一干二净,他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最后还欲盖弥彰的解释道:“朱雀街新开了一家铺子,种类有很多,过几日还会出新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姜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底划过一抹狡黠:“我有玄鸣呢,想吃什么买不到,为何就偏要你来买?” 穆衍抿了抿唇,干巴巴道:“玄鸣不会挑。” “那我可以教他呀,玄鸣肯定愿意学。”姜泠弯弯唇,托着下巴说道。 “他学不会!”穆衍心里有点慌,他今天是不是又惹公主不高兴了,否则平白无故提玄鸣做什么?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在意玄鸣了?以前可没见她这样过。 看来得想办法把玄鸣调走,换两个女暗卫过来。 他有些紧张,垂眸说道:“公主不如教我,我方便些,他不行……他笨,学不会这些。” “你怎么还是这样,一点儿都没变,”姜泠眼中亮晶晶,唇畔噙着笑意,小声道,“都做了将军了,也没有变厉害。” “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穆衍顿了顿,偷偷瞄了她一眼,“公主不是。” 不是外人,那岂不是……有些想歪了的姜泠气鼓鼓的看过来,刚还觉得他乖呢,原来一点儿都不是。 他根本就是图谋不轨! 但姜泠却是一点儿气都生不出,他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只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她还说要嫁给他呢。 穆衍被她这样看着一颗心悬了起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他决定赶紧转椅话题,提起了今天遇到姜堰的事情。 他好不容易来溜进来一趟,绝不能现在就被赶出去。 “今天兵马司办差的时候,我看到燕郡王和康王走得很近,”穆衍顿了顿,不放心的提醒道,“我知燕郡王是公主最亲近的兄长,但康王并非善类,公主可千万要小心些。”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前世的真相告诉她,又或许她早有猜测,但康王的野心早晚都会暴露,而姜 堰是他最好的一颗棋子。 若是姜堰生出了夺嫡之心,到时候最难过的还是他的阿泠。 穆衍见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有些心疼的靠近过来,单膝跪在美人榻前,轻声说道:“别怕,不管康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他知晓康王府与将军府私底下或许有关系,班师回京当日,陈高恪关于他身世的消息便是从康王姜熙手里得来的。 姜熙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世?穆衍并不清楚。 除此之外,在西北军营对战漠北的时候,他也曾收到过京城的消息,到后来才渐渐少了。 不管他们到底有什么勾当,存着怎样的心思,他都会尽力阻止这一切。 “我不怕的,”姜泠眼睑颤了颤,轻声道,“我只是有些担心二哥,他越是表现得无欲无求,越是让我觉得心疼。” 自从二表哥考中状元,却无法与大表哥相争入仕开始,姜泠便知道她的二皇兄有多难。 二皇兄非但没有嫡长子的位置,更是不能展现出丝毫绝佳的天赋,或许大皇兄姜擎并不会觉得他碍眼,但他的党羽和附属未必没有其他心思。 姜泠心疼姜堰的处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即便他心中真的生出了几分其他的念头,她也无法去责怪什么。 “这与你无关,不用自责,我会帮你多盯着些。”穆衍低声说道,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皇上万安。” 手停在半空,穆衍浑身打了个激灵,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戴上了铁面,最后看了一眼姜泠,赶在姜照带人踏进来的一瞬,从另一面窗子跃了出去。 房间中传出了些许响动,姜泠慌忙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小脸微微发白,手心捏了一把汗。 虽然他们之间没做什么,但她还是有些慌。 万一真的被父皇发现了,她求一求情,父皇约莫不舍得责罚她,但会把罪责全都扔在穆衍身上,到时候他能否保住性命都另有他说,即便能够勉强保住,也休想再踏入京城半步。 最好还是先瞒着,日后一步步让他接受。 姜泠抿了抿唇,强装镇定迎向了姜照:“父皇,您怎么来了?” “江浙提督进贡了许多荔枝,送来给你尝个新鲜。”姜照看向不远 处的窗子,眼中带着几分狐疑。 刚刚房间里好像有动静,怎么他走进来反而不见了? 但他也没有多想,外头有秦朗跟着,就算有什么东西,也躲不过他的探察。 姜泠见他没在意,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道:“这时候送来的鲜荔枝,莫非是三月红?” “正是,”姜照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么晚了,父皇派人送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您明日还要上朝呢。”姜泠乖巧的说道。 她仍旧有些不安,跟在父皇身边的暗卫……应当不会发现吧? 穆衍的武功还是很厉害的。 姜照唇畔噙着笑,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轻声说道:“你母后爱吃,我想来看看她。” 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怀念:“你大哥小时候也喜欢吃,现在长大了,倒是稳重许多,知道背着人偷吃,不让大臣笑话了。” 姜泠笑了两声,正要开口,便听姜照问道:“那是什么?” 穆衍带来的糕点还没来得及收起,摆在桌子上有些显眼。 “是宫外的点心,”姜泠连忙解释道,“我让玄鸣买回来的,父皇若是喜欢,儿臣分你一些。” 姜泠说着便要拆盒子,姜照摇摇头,顺势坐了下来,说道:“不必了,陪父皇说说话。” 这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些许响动,姜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神色间掩不住的担忧,姜照一怔,眉心微微蹙起,扬声道:“秦朗,外面怎么了?” “皇上,微臣在与玄鸣切磋。”秦朗应道,他的气息有些不稳。 姜照:“离远些。” 秦朗:“是。” 姜泠终于松了口气,唇畔露出浅浅的笑意,说道:“父皇,不如我们手谈一局?” “也好。”姜照笑着应了下来。 殿内岁月静好,殿外已是扬起了血雨腥风。 秦朗简直要气炸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混账东西! 不要命了吗?! 如果今天不是他当值,别说是一个脑袋,就算这小兔崽子长了九个脑袋,也全都会被姜照揪下来! 他越想越气,手底下越发不留情面,动辄拳脚相加,恨恨道:“小兔崽子!” “秦叔,秦叔别打了……”穆衍不敢还手,更不敢声张,灵活地躲开秦 朗,却又不可避免的挨了几拳。 秦朗见他还敢躲,顿时更生气了,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大半夜的,我看你就是找死!” 挨了一顿收拾的穆衍顿时乖了,任打任骂。 “公主才多大年纪,离出嫁还有两三年呢,你倒真是……”秦朗说着又给了他一拳。 穆衍简直要委屈死了,小声道:“秦叔,我就是来送点儿东西,没别的意思。” 连小手都没拉上。 “臭小子,你还想要什么意思?!”秦朗一巴掌糊在他的后脑上,脑袋里气得嗡嗡作响。 这小子简直不要命了! 肖想公主也就算了,竟还敢大半夜闯入宫闱,摸进了公主殿下的闺房,要不是皇帝来得及时,过不了多久,恐怕连外孙都出来了。 真搞出来他岂不是也有侄孙儿了?好像也不错……呸! 混账小子! 被带歪的秦朗及时收住了思绪,一巴掌又糊了上去,解下令牌丢过去。 “赶紧滚蛋!” 穆衍眼中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秦叔,你看……” “滚!以后再敢来,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 穆衍灰溜溜的跑路了。 踩在树上旁观一切的玄鸣没忍住笑了出来。 揍得好!活该! 秦朗朝他勾勾手。 “你打不过我,所以,得受点伤。” 玄鸣:“!!!” 关我鸟事?! 第68章 燕郡王府。 华丽的亭台间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姜堰已是满脸通红,却仍旧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殿下,慕容殿下到了。”他的贴身小太监昌顺提醒道。 姜堰眉头紧蹙,不悦道:“不见!滚出去!” 他很少对下人发脾气,至少对身边亲近的人不会太过苛责,昌顺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坛,默默的退下。 不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倒是会糟蹋东西,醉仙阁的十里香,在京城百两一坛,在我们南越,那可是万两难求的宫廷御酒。” 慕容安楠摇着扇子走过来,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顺势用扇子掩住了琼鼻,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味道。 姜堰又灌了一杯酒,没理他。 “怎么,小阿泠这才几日没出来,你便开始借酒消愁了,”慕容安楠坐在了他对面,“不是还有我呢么,说说?” “阿泠不在,你来做什么?”姜堰淡淡的瞥她一眼,眼底依旧清明。 有时候他倒也厌恶自己的酒量,不论喝多少都没有半分醉意。 慕容安楠轻叱一声,不满道:“好你个姜堰,这么久了,你竟然都没把我当朋友看待,你以为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小阿泠?” 姜堰没说话,神色间却已经默认了。 慕容安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磨磨牙道:“瞧你这副德行,干脆把你打晕扛回去得了,堂堂三尺男儿,有什么事一张嘴说不清楚,非要折腾自己呢?” “你不懂。”姜堰不耐烦道。 慕容安楠见劝他不下,伸手夺过酒坛,合起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脚底下踩在石凳上,冷笑道:“姐……哥哥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再怎么说我也是南越首屈一指的大皇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姜堰掀了掀眼皮,通红的脸色此刻却异常平静:“你造过反吗?” 慕容安楠僵了僵。 在南越那一亩三分地上,他揪过皇帝的胡子,扣过丞相的麻袋,就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都被她扔进过猪笼里,但造反这事……他还真没干过。 “我想过,”姜堰眼睑低垂,唇畔扬起一抹自嘲,“怎么,吓到了?” “这种事……”慕容安楠顿了顿,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不应该三更半夜,两耳相对,偷偷地说么?依我看, 你明明没这个打算,所以你在愁什么?” “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听信了许多谗言。”姜堰道。 “你也说了是以前,”慕容安楠凑过来,狭长的眉眼离他近如咫尺,姜堰几乎能够数清他又长又翘的睫毛,“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手脚,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这点儿坚守总还是要有的。” 他伸手向拍拍姜堰的肩膀,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蹙眉问道:“你怎么还往脸上抹脂粉?怪不得瞧着那么白。” 慕容安楠差点儿被他气死,咬牙切齿道:“你看错了,我这是天生丽质!” “天生丽质是形容女子的。” “……” “不过你有句话说得没错,”姜堰勾了勾唇,漂亮的眸子里像是突然间盛满了光,映着脸上微醺的醉意,竟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人总不能叫过去困住了手脚。” 慕容安楠呆了呆,待他走远才恍惚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你去哪儿?” “书院,授课。” “哎臭阿堰,你等等我啊。” 隔日酒意散去后,姜堰便进了宫。 有些事藏在心里久了,反倒成了拖累,与其等旁人揭露,他宁愿亲口向阿泠解释清楚。 他不知道阿泠会不会原谅她,但是再藏下去他会发疯,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昭阳宫的时候,姜泠正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跟二皇兄提起那件事,没想到姜堰自己却全都抖搂了出来。 “二哥……”姜泠的神色有些复杂。 姜堰垂眸笑了笑,低声道:“阿泠,还有一件事,如果我说出来,你未必会原谅我,但是我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或许继续隐瞒下去,阿泠会一直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二哥,但早晚有一日会被发现。 更何况,这件事父皇也知晓。 “当初你出宫遇刺,那场刺杀的背后,是我跟陈高恪,”姜堰顿了顿,甚至都不敢抬眸去看姜泠脸上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我的本意只是试探一下穆衍的身手,但谁知陈高恪却直接起了杀心。” “二哥……” “阿泠,”姜堰打断她,“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最亲近的兄长,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哥哥,险些做出伤及你性命的事,今日我认打认罚,只希望以后我们还是兄妹,你不要因 此而疏远我,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说完这些,姜堰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名囚徒,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比起那些曾经大逆不道的念头,他更在意的是姜泠的看法,人有时候很奇怪,旁人只给予了一点点温暖,都恨不得捧出心来给她瞧瞧。 至少在这漫漫深宫,多少孤寂的日子里,有一个妹妹是惦记着他,愿意把父皇的宠爱分给他的。 姜堰从小就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刚开始还想着去争取,后来怎么都争取不到,他的心思便渐渐深了。 大抵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抱有一种执念,比如父皇的宠爱和偏待,比如早早离去的母后,还有那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的位子。 “我相信二哥,也从未怪过你,”姜泠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二哥根本不必自责,即便没有穆衍,陈高恪真想杀我,二哥肯定也会阻止他的。” “小时候我不懂事,等长大了才知道二哥你这些年过得有多难,母后离开的早,后来父皇被我一个人霸占着,你又不比大哥是太子,心中肯定很失落。” “二哥没把我当敌人看,阿泠就已经很高兴了,”姜泠顿了顿,轻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姜堰抿了抿唇,低声道:“阿泠真的不怪我吗?” 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漂亮的水眸中一片温柔,挽起了他的手臂:“你是我的二哥呀,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以后该怎么办,二哥可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小皇叔若是从二皇兄幼时便存了其他心思,但二哥如今却违逆了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一怒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担忧,她还记得当初穆衍跟她提过的事,小皇叔或许养了私兵。 “小皇叔他……”姜泠顿了顿,有些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不若二哥你住回皇宫吧?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总会更周全些。” “若是这样,小皇叔可就等不了了。”姜堰微微垂眸,他从小跟在姜熙身旁,自然知晓他的脾性,看着最亲近不过,实则比谁都要狠辣无情。 一旦他住进皇宫,就说明对小皇叔有了防备,甚至这件事说不准已经让父皇知晓了,到时候他未必不会背水一战。 姜泠蹙了蹙眉,颇有些担忧,忽而她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不如我住进郡 王府,父皇向来厚待我,多带些人手旁人也不会怀疑什么,而且……反正公主府也快建好了,父皇不会不准我出去的。” “不行,”姜堰下意识的反驳了回去,“这样你也会落入险境。” “才不会呢,父皇昨日又给我拨了一个很厉害的暗卫,最擅长用毒,把玄鸣都快折腾死了,”姜泠弯弯唇,眉飞色舞道,“二哥你让我去嘛,不然我在宫里也不会安心的,有什么事我们兄妹就该一起面对。” 姜泠摇着姜堰的手臂,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漂亮的水眸里很快漾起一片水雾,姜堰被他折腾的没办法,想了想道:“去也可以,但你要听话,不能乱跑。” “当然!”姜泠眼底亮晶晶的,非常痛快的应下了。 大理寺。 穆府的案子仍在继续,此时事关重大,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在没摸清楚皇上的意思前,都不敢轻易下定论。 接连召了几次齐木琛,对比当年留下的信笺字迹后,翻案的一众官员都愣住了。 这字迹确有不同,但依旧有几分相像,毕竟前后差了十几年,单凭相仿的字迹来确认或者否定,的确有些太武断了,但让他们更费解的是,齐木琛的态度一直都模棱两可,只咬准穆宇修早已战死沙场这件事。 如果当年齐木琛与穆宇修真的有过合作,他为了杀人灭口而咬准这桩事未必没有可能,但齐木琛却又并不曾承认。 案件越发的扑朔迷离,最为紧要的齐木琛却迟迟没有定下结论,似乎在衡量得失,大理寺的官员不敢耽搁,立刻把案件上报给了姜照。 齐木琛是外邦使臣,前来议和,按理说大周的底气应该很足,可偏偏齐木琛又是硬茬子,议和途中丝毫没有软下去的迹象,让礼部官员也颇为烦恼。 姜照不愿此事再拖下去,便直接把齐木琛叫到了养心殿,伴同三司主审一起听他的陈述。 这桩陈年旧案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他只是想尽快给穆衍一个清白,北斗都司才刚刚建立,有穆衍坐镇他才能心安。 只是没想到齐木琛直接改口,承认了他跟穆宇修的通信,并一口咬定穆宇修当年没死,而是逃出了战场,不知去向。 姜照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若是穆宇修战死沙场,即便他曾经通敌,他也愿意看在穆衍的份上不再追究,但他若是真当了逃兵,反而坐实了罪名,案子只能耽搁下去。 最红仍是没有定论,反被齐 木琛将了一军,要求大周尽快放漠西王出狱。 出狱?姜照心中冷笑,且等着吧。 养心殿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穆衍的耳朵里,无益于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时间过去太久,当年的大军又全军覆灭,如今岂不是全由得齐木琛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这样太被动了。 究竟是什么让齐木琛突然改口,全然推翻了之前的话? “最近并无异常,之前传话的小吏早就自尽了,”穆三痴皱眉说道,“依我看,不如让我直接杀了他省事,旧案难查,更何况能作证的人早就死光了,齐木琛嘴里的话不能信。” 他理解穆衍想要翻案的迫切,但这桩事没那么容易。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改口,”穆衍沉吟道,“师父,他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 “去过大理寺,还有醉仙阁,接触的人都没什么异常,”穆三痴顿了顿,蹙眉补充道,“还去了飘香楼,在里面呆了许久才出来。” 他向来厌恶那等污垢之地,并未深入,若说有什么遗漏,也只可能是在飘香楼。 穆衍抬眸看向他,沉声道:“那就是在飘香楼了。” “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靠近。”穆三痴蹙眉道。 穆衍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暗光,低声道:“也许是在里面。” 将军府除了藏在绿池苑的密室之外,还有一条十分可疑的密道,但前世为了救姜泠,他根本没工夫细查密道通向何方,现在想来极为可疑。 难道这条密道通往的是飘香楼? 穆衍眸光闪了闪,想要验证再简单不过,齐木琛作为使臣前来议和,对大周的情报必定十分渴求,只要让礼部临时加大筹码,再光明正大的转移漠西王,扰乱他的盘算,齐木琛必然着急。 如果他果真与将军府有联系,到时候……穆衍眼底划过一抹戾气,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能够一网打尽何必再拖下去。 “你打算怎么做?”穆三痴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一个人的力量到底还是太弱小了,改变不了大局。” 穆衍勾起唇畔,低笑道:“那可未必,师父,何不赌一把呢?赌我能找准时机,一石二鸟。” 穆三痴看着他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满脸的不相信。 “偷香没偷到,还被揍成了猪头,”穆三痴不忍再看他,“还一石二鸟,你这石头全砸自己身上 了?”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淤青,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叔是真的狠。 那天晚上揍了他一顿不说,隔日还专门跑过来又收拾他一顿,所有的腰牌、令牌都被收走了。 想进皇宫是没法子了,但谁也没想到,还没几天呢,公主这就住进了郡王府。 郡王府啊……可比皇宫方便得多啊! 就算秦叔想阻拦,也是有心无力,还没有皇上来打搅,穆衍想想就觉得心里美得冒泡。 沉重的心情松缓许多,他的唇畔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抿唇说道:“今天一定可以。” 穆衍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今日还没练剑呢。”穆三痴道。 “改日再练,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 穆衍摸了摸脸上的伤,心情莫名雀跃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还好秦叔揍得重,赶上了公主出宫来住。 穆衍喉结滚了滚,耳尖漫上一层粉,心中满满的都是期待。 这次公主还会不会……亲他? 应该会吧。 穆衍抿抿唇,用轻功赶回去换了身衣裳,却被挡在了郡王府外。 “天色不早了,王爷不见客。” 一道墙是拦不住他的。 穆衍趁着夜色摸进了郡王府,小心翼翼的寻到了姜泠的院子。 周围的守卫很严,不但有王府的护卫,还有她带来的御前侍卫。 穆衍很快便在暗处发现了玄鸣,他直接落进院子里,想跟他打声招呼。 然而‘玄鸣’反手撒了一把药粉,糊在了他脸上。 穆衍有点懵,吸入的药粉让他浑身发软,内力也没办法调用。 这时玄鸣从房檐上跳下来,笑得欢快。 “活该!” “幺幺,毒他!使劲儿毒!” “好幺幺,再给他来点儿更厉害的!” “毒完了我就把他丢出去!” “还想见公主!呸!” “……” 第69章 房间中烛火摇曳,本就不及昭阳宫宽敞,而今站满了人,更是显得有些拥簇。 姜泠抿抿唇,望着面前的三道人影,一时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她有些想笑,至少在她以往的记忆中,从没见穆衍会这样狼狈。 受伤除外。 穆衍勉强坐在圆凳上,凭借着仅剩的力气挺直了脊背,支撑着自己的尊严。 他的脸色有些发红,不知是药力还是因为太过丢脸,整个人都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冷淡的面容更为近人许多,一双带着怒气的眉眼遇上姜泠,煞气渐消,剩下一片委屈。 他怎么都不知道公主身边又添了人,还是这样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原本的打算被清算的一干二净,反而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不会是皇上发现了猫腻,专门派人来盯着公主吧? 想想姜照对姜泠的重视程度,这种情况也未必没有可能。 “还没好些吗?”姜泠看向穆衍,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一丝笑意,唇畔弯了弯,说道,“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上回在昭阳宫也是,在她根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他就偷偷溜了进来,亏得她当时没在做什么私密的事。 “公主……”穆衍抿了抿唇,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说好的心疼他呢?怎么玄幺一来,全都变了。 玄鸣没忍住偷偷笑了几声,从前穆衍一出现,公主眼中就没有别人了,现在天翻地覆,刚好也让他吃吃苦头,知道什么叫新欢,什么是旧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有那么容易。 姜泠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他那委屈的语气,更没看到他脸上残留的淤青,她顿了顿,别过目光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公主连问都没有问一句……穆衍简直委屈炸了,小心脏碎成了好几瓣,脸上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失落。 以前公主可疼他了。 姜泠见他低着头不肯说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捏起了一杯茶慢慢饮着。 玄幺用的毒粉只是暂时让人失去行动能力,不至于连话都说不清楚,看他现在这模样,说不准又在胡思乱想了。 父皇把玄幺安排在她身边,连她自己都摸不准玄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路数,父皇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那日他已经察觉了什么? 可依着父皇的脾 性,倘若真的发现了什么,定然会即刻跟她说个清楚,不会做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来。 “穆衍,你若是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姜泠顿了顿,说道,“明日书院还需要你去教授武艺呢。” 在没有摸清楚父皇的意思之前,她不敢随意暴露,即便父皇最疼自己,可他也同样是大周唯一的皇帝,容不得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他的脸面。 在穆府旧案的事情上,父皇已经退步了许多。 “微臣确有要事通禀,”穆衍抬眸望了望身侧的两道人影,目光落在了姜泠身上,“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公主屏退下人。” 玄鸣听到这样理直气壮的语气,简直都惊呆了,一个外臣,在深更半夜,面对公主说出这种话来,也真是脸皮厚到家了,他都没听公主在赶人了吗? 说什么有要事通禀,鬼才相信呢! “也好,”姜泠强装淡定,平静的看了过来,“玄鸣,玄幺,你们先下去吧。” 玄鸣:“……” 听到姜泠这样出格的吩咐,玄幺瞥了一眼穆衍,清冷的面容上划过一丝戒备,却仍是转身走出了房间,玄鸣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姜泠见他们乖乖离开,歪了歪头,立刻看向穆衍:“什么事这样着急?” 此时服下解药的穆衍已经稍稍恢复了力气,但这毒粉的后劲很足,仍旧动弹不得,他眉眼低垂,拳头合在膝上,没说话。 “你若是再不开口……”姜泠刚出声,穆衍便抬起了头,灼灼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声音低了几度:“公主是不是厌了我,嫌我烦了?” 若是她不喜欢这样,他不做就是。 但千万不要恼他,烦他,厌他……他一丁点都承受不住的。 他想要她的目光,永远都停留在他身上,谁都不能夺去。 他想要有朝一日,光明正大的牵住她的手,占据她的所有。 对于她,他永远都没有安全感。 “穆将军,你说这种话可是大不敬。”姜泠唇畔翘了翘,走到他跟前,摊开了他的掌心,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她的手指非常漂亮,嫩白纤细,柔软的指腹划过他的掌心,让他觉得心里发痒,一种奇怪的感觉蔓延全身,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多靠近她一些。 姜泠见他出神,便开口问道:“清楚了吗?”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她柔软的唇瓣像是樱粉色,距离他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穆衍正想得出神,蓦然听到她的话,有点懵。 他眼巴巴的抬眸望着她,摇了摇头。 姜泠羞恼的甩开他的手,气哼哼道:“那就不必清楚了,回去吧。” “我清楚了,”穆衍有些心慌,立刻改了口,小声说道,“公主的意思是,没有烦我,也没有厌我,只是不想让……” 姜泠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恼怒的瞪他一眼,身为暗卫,竟然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有,实在是该罚! 都是她这些年惯坏了他,若是真让玄幺听到这些话,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后果难以想象。 该罚! 姜泠又瞪他一眼,可那双眸子实在漂亮,纵然是瞪人都觉得异常娇气可爱。 穆衍的眉眼渐渐温柔下来,抬手按住了掩在他嘴巴上的那只小手,轻轻亲了一口,牢牢地握在掌心。 “公主不必这样担忧,此事我一定会尽快办妥,早日帮公主分忧解难,”穆衍迟迟不愿撒手,但却不敢再耽搁,起身道,“今日扰公主安歇实在不该,微臣告辞,公主早些歇息。” 他很快走了出来,感受着身上渐渐恢复的力气,消失在了黑夜中。 房里的姜泠缩回手,藏在了身后,微红的俏脸上满是又羞又恼,仿佛依旧能够感受到他唇上灼热的温度。 这家伙,实在是胆大包天,下次非要好好罚他一顿不可! 只是玄幺……姜泠想到她就有些发愁。 玄鸣还好收买些,但玄幺整日不苟言笑,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却冷若冰霜,随手一撒就把玄鸣折腾得死去火来。 实在不好招惹。 第二日,穆衍早早去了书院。 魏知煜打着哈欠凑过来,漫不经心道:“玄影呢?今儿怎么是你?” 他早就看明白了穆衍,但凡是公主不在的时候,都是推了玄影过来凑数,今儿却破天荒的这么早就到了,背后定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哼!休想瞒过他! 穆衍朝他招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魏知煜脸色变了变,蹙眉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漠西王的安危至关紧要,一旦有什么差池,皇上定然会怪罪下来。”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穆衍道,“自有高人相护,不会让他出事。” 魏知煜深吸一口气,蹙紧的眉头稍稍松缓:“你的为人,除了在某些方面畜生了些,其他的倒值得一信,不过你想要什么时候动手?” 穆衍瞥他一眼,说道:“越快越好,最好就这几日,你做好准备。” 远处传来车驾的响动,穆衍唇畔翘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去准备吧,等我通知。” “你……”魏知煜神色越发复杂,凑过去低声提醒道,“你还年轻,不要太放纵自己,公主年纪还小呢……” 穆衍脸色顿时黑了,危险的眯起了双眼,魏知煜讪讪一笑,转头溜了。 呸! 狗咬吕洞宾! 将来没力气生孩子了,可别转过头来怨他。 车驾在书院前停下,穆衍见到跳下来的两人,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怎么是这家伙?! 该死的! 慕容安楠摇着折扇抬眸瞥了他一眼,转身去接还在车上的姜泠,扶着她跳了下来。 穆衍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一旁的姜堰很快就把他挤开,走在慕容安楠和姜泠中间,谁知抬头望见了穆衍,鼻腔了传出一声冷哼,转移了视线。 “公主,燕郡王,”穆衍视线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慕容安楠身上,声音沉了几分,“慕容殿下。” 看来是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穆指挥使也有空到这儿来?北斗都司可正忙着呢,”慕容安楠眉眼轻佻,“穆指挥使对公主这份心,可真是让人感动不已。” 姜堰顿了顿。 他还不了解穆衍跟姜泠之间的事,却对慕容安楠这番话起了戒心。 穆衍的确对阿泠太过亲近了些,如今他已是外臣,不再是阿泠的侍卫,莫非还真对阿泠存了那样的心思? 姜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不悦道:“这是书院,昭武将军若是想传授武艺,去军营更有用些,不必在这里费心。” “只是稍尽绵薄之力罢了,”穆衍看向姜堰,想了想道,“京中势力繁杂,公主久留宫外,撇去其他不谈,安危才是紧要至极,燕郡王最好还是小心些,免得公主被人盯上,带出了大周。” “你!”慕容安楠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伸手挽住了姜泠,“小阿泠,我们走,不跟某些人计较。” “慕容安楠,撒开你的手!” 淡定的姜堰顿时炸毛了,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狠狠甩开,“别碰阿泠!” 穆衍默默走到了姜泠的另一侧,唇畔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公主,里面去吧。” “穆衍!你给我站住!”姜堰气急败坏的跟了上去。 慕容安楠瞥了一眼皓腕上残留的红痕,撇撇嘴,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小阿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困觉觉~” “你闭嘴!慕容安楠!” “……” 第70章 三日后,京城突然发生了一桩大事。 从漠北擒获的漠西王突然转移了关押的位置,护送队伍浩浩荡荡,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横穿而过,马车被黑布蒙着,谁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何种模样。 有人说是漠西王在狱中突遭刺杀,差点儿丢了一条命,也有人猜测许是漠北的齐木琛想要劫狱,不想跟大周议和了。 后种猜测很快越传越广,鸿胪寺周围每日都有数不清的书生前去谩骂,只等着齐木琛敢露头,就喷他一个狗血淋头。 一介武夫,竟然也敢耽搁大周和漠北的议和大事,莫非不想活了? 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谩骂,齐木琛更发愁的是今早和大周礼部官员的交锋,先前倒是试探出过底线,本以为今日再磨一磨,必然会水到渠成,达成和解,谁知礼部侍郎李鸿薪,态度突然强势起来,言语间还有继续加大筹码的趋势。 齐木琛本就不擅长这些,跟来的使臣绞尽脑汁都没想出好对策来,漠北到底是势弱的一方,底气不够足。 无奈之下,齐木琛只能在夜色降临前,悄然出门。 他先是去了酒馆,又在朱雀街晃悠了一阵子,最后才摸进了飘香楼。 穆三痴没有多做停留,这种好机会可绝不容易错过,彼时穆衍也早早换上了夜行衣,收到信儿立刻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朝着将军府的某个院子摸了过去。 “将军府守卫森严,即便是有暗道,也不会叫人轻易发现。”穆三痴望过来,眼中带着几分迟疑。 相比于穆衍的自信,他更担忧的是错过了这样一个好时机。 穆衍抿了抿唇,眼底一片幽暗:“我已经通知了兵马司,天枢卫的精锐也在待命,飘香楼稍后就会查封,至于将军府……” 他顿了顿,垂眸道:“希望不要叫我失望。” 飘香楼本来就是不正当的生意,即便没查出什么猫腻,兵马司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引起百姓恐慌,穆衍这回也只是赌一把。 赌将军府这些年的圣宠不衰,跟漠北有关联,赌齐木琛会按捺不住性子,向位高权重的将军府寻求帮助。 穆三痴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府中巡逻的护卫非常密集,饶是穆三痴和穆衍武功高强,也不敢太过放肆,耽搁了一段时间才赶到别院。 院外有不少暗哨,院子里却静悄悄的,没 有多少护卫,穆三痴和穆衍悄悄潜入,透过房间中摇曳的烛火,隐约能够听到里面低低交谈的声响。 穆衍敏感的注意到,他们交谈时用的不是大周的语言,更像是漠北话。 “听不太清,房间很大,他们距离门口太远,还无法确定,”穆三痴转身看他,眼神微动,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夜色漆黑,月光晦暗,一队又一队的护卫在将军府中巡逻走动。 穆衍稍稍抬眸,目光触及早已被夷为平地的那一方院落,心情稍稍掀起了几分波澜。 “有一件事我想做很久了,”他低声说道,“可惜一直都没得到机会,如今试试也无妨。” “什么?”穆三痴难得见他神色有异,憨厚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总觉得穆衍有什么要紧事在瞒着他。 穆衍唇畔微微翘了起来,低声道:“师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可是将军府,”穆三痴隐约有几分不安,蹙眉提醒道,“不要任性,眼前的事最要紧。” “当然。” 穆衍说着却没停下脚步,飘逸的身形在夜色的笼罩下,飞快的前进着,很快就落在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院中没有人守夜,黑漆漆的一片,但穆三痴还是借着月光,看清了摆在院子里那一坛又一坛的烈酒。 “你……”穆三痴稍有迟疑。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冷意,微微勾起的唇畔让他的笑显得邪肆许多,声音低沉森然:“有些东西,根本不配留在这世上。” 穆三痴不知道他对将军府哪来的那么深的恨意,但看到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转身道:“我去盯着那边。” 不多时,漆黑的夜空下,一片又一片的大火蔓延开,府中的人马顿时乱成了一团,几声竹哨声响起,府中的仆从竟然像训练有素的兵卒一般,在慌乱中寻到了指挥。 只是火势凶猛,这边儿还没扑灭,那边就已经又燃了起来。 火势渐起,守在别院外的暗哨已有所察觉,立刻冲进了院子里,穆三痴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解决掉,蹙眉盯着依旧平静的房间。 外面声音嘈杂,里面的响动已经听不清了,穆三痴刚想进去查探清楚,便听到不远处“轰”的一声,火光滔天,连房屋都跟着颤了颤。 竟然是……火/药?! 穆三痴眸底难掩震惊, 火/药自高祖时传承至今,配方只掌控在皇室手中,为了防止大军滥用以及别国的联合抵制,每年也只提供少许,只供神机营动用,将军府又怎么会有? 且听刚才发出的动静,分量绝不会少。 正在穆三痴怔愣间,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身影迅速冲进了夜色里,穆三痴脸色微变,不敢耽搁,即刻跟了上去,然而余下的暗哨却拼了命的挡在前头,阻拦下他的脚步。 “滚开!”穆三痴铁青了脸踢开最后一个扑上来的暗卫,同样冲进了夜色里。 巨大的爆炸声引来了全京城的注意,熊熊燃烧的大火在夜色中宛若一朵盛开的罂粟,致命却又迷人。 很快,五城兵马司、禁卫军、暗卫营齐齐出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将军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日,朝野震惊。 五城兵马司非但从将军府中查到了火/药的痕迹,还发现了大量的弓/弩、军械,甚至还有几把神机营专供的火铳。 饶是姜照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消息也险些气晕过去,火铳和火/药是皇室立足之根本,朝野之中无人敢触碰,数百年来都不曾泄露分毫,而今却早已被将军府掌控在了手中? 这是对他的侮辱,更是对皇室的侮辱! 急匆匆从暗道返回的齐木琛也没讨到半分好处,魏知煜二话不说把他毒晕了押入兵马司,连同飘香楼的风尘女子也一个都没放过。 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魏成泽禀告这件事时,神色古怪,脸上有些泛黑。 虽说他儿子魏知煜这事办得不错,但飘香楼那种地方的女子全都关进大牢,还都是酥/胸/半露,连衣服都没穿整齐,差点儿引起死刑犯暴动。 “齐木琛怎么说?”姜照蹙眉问道。 魏成泽摇摇头,无奈道:“咬死了不承认,皇上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齐木琛纵然是使团的领队,也不敢贸然认下这桩罪,否则怕是别想活着回去。” 若是大周与漠北已经达成和解,齐木琛深夜出现在将军府倒也无法怪罪,但双方如今僵持不下,他跟陈策是战场上的死对头,怎么会在深夜秘密碰面? 现在陈策不知去向,将军府的势力已然坍塌,齐木琛能指望的也只有漠北。 “活着回去?”姜照的眸底划过一抹森然冷意,捏着手中的折子,咬牙切齿道,“漠北使 臣勾结大周叛贼,意图染指火/药机密,朕绝对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不管齐木琛到底知道多少将军府的事,但火/药配方不容有失,丝毫不能大意。 他以为每月的定例检查已经足够严密了,谁知道火/药仍然被泄露了出去,若有一天大周皇室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他就是千古罪人。 “微臣以为,此事许是巧了,将军府的大火来得蹊跷,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魏成泽凝眉说道。 姜照冷笑道:“无论有意无意,陈策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朕必诛他。” 他固然对将军府早有猜忌之心,想要借北斗都司重新把兵权揽在手中,可却没想要赶尽杀绝,但事到如今,涉嫌皇室机密,将军府的人,他一个都不想留! 不到半日功夫,昨夜将军府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那声爆炸引起的震动太大,京城已有数十年没有过这样大的动静,上一回还是海寇侵犯,林家水师出征的时候才有过。 燕郡王府当然也很快收到了消息,姜堰初听到还有些惊讶,随后想到陈高恪,又长长的舒了口气,而一旁的姜泠却已是愣住了。 将军府完了。 就这样……完了? 她的神色恍惚,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她随着车驾停在街头,挑开帷幔远远地看到一片焦黑,才将将回过神来。 千万次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场景,已有人替她做了。 积压在心头的这座大山,终于倒了。 姜泠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瘫软在了车里的美人榻上,像是历经了一场恶斗,不闻硝烟,没有血腥,只有褪去的一层又一层疲累。 她赶走下人,伏在枕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重活一世,她谨小慎微,不敢贸然暴露言行,更不敢妄言朝政,光明正大的复仇,挥散不去的阴影一直留在她心中,叫她无法安眠,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至今日,那些负担终究得到了宣泄。 发/泄过后,姜泠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用晚膳的时候,红菱在一旁说道:“殿下让人去打听的事有消息了,昨夜是东城兵马司先到的,魏指挥使带着整个兵马司都去了,还在飘香楼活捉了齐木琛。” 姜泠一顿。 东城兵马司全部出动,一定是 得到了什么消息,五城兵马司同为一体,只是划分区域不同,此时事关重大,其他四城的兵马司竟然毫不知晓么? 不知怎么,她忽然间就想到了穆衍。 这些天,他似乎一直在追查齐木琛的事情,跟魏知煜的关系又向来不错。 会是他吗? 姜泠不敢确定,但她知道,她现在很想见他。 今日是玄鸣当值不假,但玄幺却时常紧跟在身旁,稍有动静便会惊动。 姜泠想了想,把玄幺叫到了跟前,说道:“我有一盒宝石落在宫里了,刚好尚衣监有几件衣服也快做好了,明日许是会用到,你且回宫一趟帮我取来吧。” 玄幺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玄鸣,虽然她来得迟,但这些事情一向都是玄鸣在做。 姜泠抿了抿唇,解释道:“有一些衣服,他不太方便看到。” “是。”玄幺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玄鸣一颗心悬了起来,玄幺莫名其妙抢了自己的差事,他总觉得接下来会有更不妙的事发生。 果然,公主的真面目露了出来。 姜泠:“我想见穆衍,你去把他请过来。” 玄鸣:“……” “天色不早了。”玄鸣干巴巴的说道。 “所以才叫你跑一趟。” “……” 姜泠倒是想亲自去,只是她若是出了郡王府,动静绝对小不了,到时候恐怕会引得全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他一个人,行动到底方便些。 穆衍刚从兵马司回到宅院,便见到了满脸不忿的玄鸣。 见到寻常都紧跟在姜泠身侧的玄鸣,穆衍心头一紧,立刻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玄鸣简直想一巴掌弄死他。 公主出什么事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你使劲儿霍霍,公主能被你勾搭走? 玄鸣面无表情的传话:“公主想见你。” “嗯?”穆衍怀疑自己听错了,掩住心头疯狂跳动的情绪,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公主想见你,在郡王府,爱去不去。”玄鸣转头就走。 该死的! 他受够了! 他明明是皇上最忠心的属下,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助纣为孽为虎作伥的叛徒! 以前公主还避着他,容他闭上一只眼什么都不知道,干干净净,一身清白。 而今,他已经沦为了鹊桥下的一只鹊,想装不知道都难。 玄鸣满心悲凉,穆衍却高兴疯了,嘴角疯狂的上扬,想克制都克制不住。 公主想见他! 公主想见他!!! 公主终于想见他了! 穆衍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走在了云端上,哪怕忙了一整日也不觉得累。 他没敢耽搁,粗粗换了身衣服便赶了过去,院子里罕见的熄了大部分的灯,只余下几盏,显得有些昏暗。 穆衍皱了皱眉,在门口犹豫一瞬,抬手叩了叩门。 上回公主说叫他记得敲门。 他记得。 里面传出一道慵懒随意的声音,带着些许娇媚:“进来吧。” 穆衍稳了稳心神,抬脚走了进去,鼻端漫上一层清冽醇香的酒气,姜泠半伏在桌子上,小脸上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漂亮的水眸眨了眨,仿佛才清醒过来。 “你怎么才来呀。”她小声抱怨道。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声音没有寻常清冽,含含糊糊的,与其说是抱怨,倒更像是情人间的低喃。 穆衍觉得喉咙有些干,至少前世今生,他从未见到她露出这种娇态。 她很少喝酒,更恨少喝得这样失态。 “我来晚了,公主久等……”穆衍凑过去,移开了她手边的酒坛,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怎么喝这么多?” “是等了很久,”姜泠瘪瘪嘴,脸上带着几分不忿和委屈,“你不是我的暗卫吗?” 穆衍有些哭笑不得,眼神温柔下来,轻声道:“是,我错了,下次一定早点来。” “那你可要记清楚,不许忘了。”姜泠小声嘀咕道。 “嗯,”穆衍轻笑两声,坐在她身旁,歪着头去看她,眉眼温柔,语气中带着三分诱哄,“公主找我来,只是想见我吗?” 穆衍还没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她,见她眉眼间晕染的丝丝醉意,略带迷蒙的水眸,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听到他的话,姜泠停了下来,没多想便直接说道:“我是想问你,将军府的火是你放的吗?” 她歪着头看过来,漂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信任和依赖,还有,映在她眼底的他。 好像突然间什么都圆满了。 穆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一点儿也舍不得挪开。 “是我。”他说道。 姜泠顿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微醺的小脸像是更红了。 “我就知道是你,”她的语气轻快起来,高兴道,“我还给你备了桑落酒,你要尝尝吗?” 她伸手去够旁边的酒坛,举起来才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 她有些恍惚,疑惑道:“酒呢?” 见她小脸上颇为苦恼,穆衍唇畔弯了弯,轻声道:“若是没有,那便不尝了。” “不行,”姜泠不高兴道,“我可是特意为你备下的,你一定要尝!” 穆衍有些无奈,柔声道:“公主醉了。” “原来是我喝光了,”姜泠小脸上更为苦恼了,“那你尝不到怎么办,这样的桑落酒,可不多见……” 她小声说着,忽而眼前一亮,眉眼弯弯的凑到他眼前,说道:“我喝过了哦。” 穆衍眼底划过一抹茫然,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正在这时,她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扶着他的肩。 “公主去哪儿……” 话没说完,姜泠突然凑了上来,微凉柔软的唇瓣贴在了他的唇上,舌尖在他的唇瓣轻轻划过,一触即分。 穆衍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他身上的内力有些不稳,浑身上下都想浸了火一样难受,下意识的想要把她抱在怀里,谁知她却先一步挪开了。 “好喝吗?”她小声问道,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无辜和认真。 穆衍稍稍清醒了些,喉结滚了滚,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喑哑。 “嗯,”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喝。” 第71章 伺候的人早已被姜泠打发走了,就连红菱都不在。 比起昭阳宫日日烛火高悬的夜晚,这小院似乎格外的不同,昏暗的夜色下,弥漫着一丝丝的旖/旎。 穆衍按下自己的躁动。 偏偏姜泠还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祸,听他说了一句好喝,只觉得外面的天都亮了,美滋滋的砸了咂嘴,挽住了他的手臂,说道:“那你可一定要乖乖听话。” 她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笑意,漂亮的水眸中亮晶晶的,好像有星河在里面流淌,穆衍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她长而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颤,挠得他心里痒痒。 她怎么这么乖呀。 穆衍真想把她偷偷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天色不早了,”穆衍喉咙有些发紧,垂眸说道,“公主早些歇下吧。”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冒犯她。 两世为人,尽管都不曾娶妻,可长期在兵营中厮混,有些事他还是懂一些的。 可她是姜泠。 “还早呢,”姜泠小声说道,伸出手凑在烛光下数了数,摆在穆衍跟前,“你看,是白天呢。” 她弯弯唇,语气中带着点骄傲:“只要我不闭上眼睛,天就不会黑。” “阿泠,”穆衍握紧了她的手,扶稳了她,轻声道,“该睡了,听话。” 姜泠拼命地摇摇头,抽出他握在掌心的手,藏在身后,往后挪了挪跟他拉开距离:“闭上眼天就黑了,你别想骗我。” 他似乎找到了她总是睡不安稳的原因。 穆衍抿了抿唇,心口隐隐泛疼,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碾碎了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放下过,哪怕笑得再开心再漂亮,心里也总是会难受。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帮她。 “不会的,”穆衍轻轻把她扣进怀里,低声说道,“阿泠不怕,天黑了也没关系,有我在呢。”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穆衍眸色暗了暗,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姜泠。 她很轻很瘦,窝在他怀里只剩下小小的一团,让他舍不得撒手。 姜泠乖巧的揽着他的脖子,漂亮的水眸眼巴巴的望着他,等他的目光看过来,才开口说道:“穆衍你长得真好看,声音也 好听。” 穆衍唇畔翘了翘,轻轻地把她放在榻上,轻声道:“公主最好看。” “不对,”姜泠有些失望,揪着他的袖子问道,“你怎么没有脸红害羞呢?你不是穆衍。” 穆衍抿了抿唇,听她这么说,竟然莫名有些委屈。 原来公主根本不是真心实意的夸他。 只是想看他脸红。 “我是,”穆衍无奈的帮她盖上锦被,伏在榻前,望着她微红的小脸,轻声问道,“公主愿意嫁给穆衍吗?” 姜泠顿了顿,好像有些慌了,很快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公主……”穆衍抿了抿唇,原本心中的那一份确定渐渐消弭,他有些失落。 即便知道醉酒后的话当不得真,他还是想听一听。 只要是她说的,他都愿意信。 “我不想去住别的地方,”她小声说道,“但是你可以住进我的公主府,很大的。” 穆衍怔了怔,又听她说道:“公主府还有一个练武场呢,你若是不去,就空了。” 她依旧背对着他,整个人裹在锦被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心中的失落好像突然间就被幸福填满了。 穆衍攥紧了她的手,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眉眼,最后把目光放在她嫣红水润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幽暗的眸底满满都是渴望,他喉结滚了滚,凑在她的耳畔低声轻喃:“公主……我还想喝桑落酒。” 他轻轻凑了上去,一点又一点□□吮吸着她的唇瓣,柔软中带着一丝丝的香甜和酒气,比这世上的一切都要美味。 姜泠瞪大了双眼,伸手去推他,不高兴道:“没有了,你都喝光了。” 她的眸子湿漉漉的,仿佛带着雾气,气哼哼的瞪着他,水润的唇畔像是浸了一层蜜,让他食髓知味,越来越放不下。 他咬了咬舌尖,拼命地克制住不断升腾的欲/望,稍稍离她远了些,声音嘶哑道:“我等着,住进公主府。” “那也没有了,”姜泠窝在锦被里,小声嘀咕道,“哼,大骗子,你就是想亲我……” 穆衍抿抿唇,靠在榻边没说话,姜泠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她倒是睡得踏实。 穆衍深吸一口气,低头望了一眼,耳尖和脸庞瞬间通 红。 他起身望了一眼熟睡的姜泠,用内力帮她稍稍化了些酒气,这才关上门走了出来。 守在外头的玄鸣心惊胆战,简直快要气死了。 他没敢靠太近,生怕听到里面的动静让自己死得更快。 但这家伙竟然在公主房里呆了整整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 要真是想发生点儿什么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穆衍刚想离开,玄鸣便按住了他,嗅见他浑身的酒气,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 “你你你……”玄鸣憋得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主的事是他能插手的吗?! 可这家伙简直做的太过分了! “公主不会,不会,那个啥……吧?”玄鸣脸上又是别扭,又是焦急。 皇上不在,他总该多操点心。 穆衍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就是你……”玄鸣简直气得跳脚,低头瞄了一眼他的某处,穆衍的脸色瞬间绿了,下意识的伸手挡住,往后退了两步,又羞又恼,咬牙切齿道:“滚!” “哼!谅你也不敢太过分!”玄鸣松了口气,不耐烦的扬扬手,“赶紧走赶紧走,一会儿玄幺回来你就走不掉了。” 穆衍瞬间心累。 如果玄幺跟玄鸣一样是个男人,二话不说揍服了完事,可惜她偏偏是个女人,还是个用毒高手。 就算公主府建好了,姜泠也不会那么早出嫁,玄幺到底是绕不开的一个死结。 除非,给她找点儿绊脚石。 穆衍把目光放到了玄鸣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不是该娶妻了?” “哈?”玄鸣一脸懵逼。 我娶不娶妻,关你屁事,你先把自己那档子事儿搞清楚再说吧。 玄鸣眼底满是不屑。 “你喜欢的是女人吧?”穆衍追问道。 玄鸣一头黑线,怒道:“小兔崽子,滚!” “你觉得玄幺怎么样?”穆衍眨巴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道,“公主说如果你有意的话,可以加把劲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玄幺长得是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张脸蛋儿,笑起来也算得上绝色,可是想想她仅有几次笑的后果,玄鸣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双腿有些发软。 新婚之夜一把毒粉撒出来,这谁受得住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要上你上,别带我,离我远点儿!” 穆衍脸色一黑,冷哼一声,转身消失在了黑夜里。 他得赶紧想想好办法。 只要把这两个家伙搞走,他跟公主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穆衍唇畔翘了起来,心头越发火热,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前时而浮现出姜泠那双水润的柔软唇瓣,还有那双漂亮勾人的水眸。 他觉得有些燥。 起身喝了杯冷茶,他却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心思越想越歪,不得已去洗了一个冷水澡。 得早些准备聘礼了,他想。 重新躺回榻上,穆衍好像又看到了她乖巧听话等他来亲的模样。 他爬起来,跑尽院子里打了一套拳…… 又练了套剑法…… 接着摸出了暗器…… 天亮了。 第72章 天色大亮,院子里已经有了些许响动,姜泠昏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隐约觉得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她很少有睡得这样安稳的时候。 想起昨天看到将军府化作一堆废墟的模样,她心中越发踏实,掀开锦被从榻上坐起来,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会穿着衣服入睡? 姜泠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一时又想不明白,房间中弥漫的酒香已经散去大半,却还是被少有饮酒的姜泠闻到了,她抬起手臂凑到鼻端,秀眉不由得紧蹙。 她喝酒了?哦,她好像是喝酒来着。 姜泠敲了敲脑袋,想起昨夜支开了玄幺,还让玄鸣去请来了穆衍,她似乎从二皇兄的酒窖中选了一坛桑落酒,打算给穆衍带走来着。 她没忍住尝了尝,接下来……嗯,她好像看到了穆衍。 她还问他是不是放火烧了将军府,姜泠顿了顿,脑袋隐隐有些发疼,她怎么连这种话都能直接问出口,若真是他在暗中筹谋,让父皇知晓了免不了又不是一顿责罚。 再往后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不过想来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姜泠低头看了看身上依旧穿得完好的衣裳,俏脸红了红,昨夜一定是他把自己送到榻上睡觉的,红菱她们才不会放任自己这般入睡,都不曾梳洗卸妆。 “红菱。”她朝着外面唤道。 昨夜她特意嘱托了红菱,不让伺候的下人们靠近,想来也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可要沐浴?”红菱推门而入,闻到铺天盖地的酒香,却没太过诧异,见她衣衫完好才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公主起了兴致,喝些酒倒也无妨,只是她最担心的是某些不轨之徒,会趁着酒意冒犯公主。 好在没有酿成大错。 “嗯,把这些收拾了吧,放些熏香去去味儿。”姜泠自顾自的坐在了梳妆台前,脑袋依旧有点懵。 她的唇瓣好像有些肿,看着都是不明显,只是稍稍一动便觉得有些奇怪。 但她也没太在意。 待沐浴洗漱过后,姜泠才慢吞吞的一边用膳,一边问起昨天的事情来。 将军府勾结漠北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陈策私逃在外,其余将军府的人却全都被关进了大理寺,包括陈策唯一的儿子,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陈高恪。 “还有一事……”红菱一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她说,姜泠歪了歪头,抬眸道:“什么事?” “小表少爷乘坐的官船,在去往江南的途中/出了事儿,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红菱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说道,“殿下,小郡王不准奴婢们在您面前多嘴,但小表少爷他……” 怕是凶多吉少了。 红菱剩下的话没敢说,她的眼圈有些泛红,虽说早已离开沈府多年,可到底还是把他们当成半个主子的,如今沈清墨的船出了事儿,人也没了消息,沈府却尚没有动静。 姜泠的脸色有些难看,急匆匆起身跑出了院子,红菱在后面紧跟着,又是自责又是难受,却又松了口气。 公主待小表少爷向来亲近,若能说动皇上或是太子,总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二哥!”姜泠抓着姜堰,小脸上满是焦急,“二表哥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多久了?” 姜堰顿了顿,略带冷意的目光从红菱身上掠过,沉声道:“是一旬前,我也是这两日才得到消息,已经派人沿着运河去查了,二表哥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我去求父皇帮忙。”姜泠转身就走,却被姜堰拦了下来,低声说道:“父皇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父皇正在为漠北和将军府的事情头疼,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他了。” 姜泠一怔,蹙眉道:“证据已经摆了出来,他们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你也知道陈策失踪了,齐木琛咬死了不承认,将军府知道此事的人又不肯作证。”姜堰摇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将军府和飘香楼之间的确有一条暗道,但当时两人并非一同擒获,的确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捉/奸拿双,偏陈策早已不知下落,此事说起来倒也的确有些麻烦。 姜泠心中稍稍有些落差,这时姜堰却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父皇绝对不会允许齐木琛活着回到漠北的,涉及到火/药机密,将军府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如果父皇的态度太过强硬,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漠北会再次起兵吗?”姜泠不由得开口问道。 将军府倒了,长期压制漠北兵线的西北大军也有几分群龙无首的意思,再加上齐木琛被大周扣下,难保漠北不生出其他心思,到时候战火再起,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极有可能。”姜堰应道。 正在这时,一个小 厮跑进来道:“王爷,大理寺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大理寺? 姜堰蹙了蹙眉,他只是一个郡王罢了,跟近来发生的事没有一桩能扯上关系,大理寺无缘无故请他过去做什么?他不是很想去。 姜泠看出了他的念头,想了想道:“不如先去看看吧,也许我们能帮上父皇,若是帮不上,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 他们两人估摸着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也许大理寺请他们过去,只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好交代,少些责罚。 “索性无事,那便一起去吧,”姜堰道,“等晚些时候,我们再去外祖家走一趟。” “也好。” 两人上了车驾,身后跟着整整两队侍卫,走在街上引得行人频频侧目,自发的让开了道路。 这两年清风书院渐渐步入正轨,姜泠和姜堰在民间也赢得了不少好口碑,他们的车驾在街上来来回回,早已有人认得了。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车驾便停在了大理寺门口。 上前来接的除了大理寺卿,还有一个让姜堰更为眼熟的人——穆衍。 “怎么哪都有你?”姜堰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把姜泠扶下来。 穆衍看到姜泠眼前亮了亮,抿唇道:“我来看漠西王。” 之前让人悄悄转移了漠西王,而今正是被关在大理寺狱中,穆衍本是为了穆府旧案而来,听说燕郡王府许是会来人,就专门等了一等。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等着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姜泠的双唇,正巧姜泠看过来,他的眼神飘了飘,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有些心虚的跟在大理寺卿身后。 姜泠觉得他有些奇怪,歪了歪头,轻声问道:“穆指挥使昨晚没有睡好?” 他的脸色有些差,又不敢看她,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姜泠一时还没把坏事考虑到自己头上。 “不是,”穆衍立刻否认,按住心中不该滋生的旖念,“睡得还好,多谢公主关心。” “阿泠,我瞧着穆指挥使气色倒是很好,咱们快进去吧,”姜堰打断他们的谈话,带着姜泠看向大理寺卿,问道,“你请本王过来到底有何事?” 大理寺卿苦着脸道:“是这样的,皇上让咱们几个老臣去审案子,将军府下人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倒是有人肯说 ,但必须要见王爷您,还说有要紧事禀告王爷,我等也是没什么法子了,才想请您帮帮忙。” 姜堰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将军府里跟他有关系的也只有陈高恪一个,本以为昨日之后两人便再无交集,没想到还是被稀里糊涂的拉了过来。 此时还在大理寺府衙的院中,还没进房门,姜堰便转头想要离开。 “王爷!我的小王爷哎!皇上那边催得急,又事关漠北与大周的议和,一点儿都耽搁不得,王爷您就发发善心救救我等吧,若是此事延误了时机,我等就是大周的罪人!”大理寺卿都快急哭了。 姜堰没有丝毫动容,他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也最厌恶被人勉强。 大理寺卿逼得没法子,转而满脸恳切的看向姜泠:“公主殿下……” 姜堰也看向她,眉宇微蹙,他知道阿泠一向心肠软,可若是常常被下面的人哭着求着就答应了,早晚都会吃亏。 “二哥想去就去,将军府已经完了,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姜泠笑了笑,“不想去咱们就回外祖家。” 姜堰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大理寺卿,淡淡道:“带路吧。” 将军府奴仆众多,护卫也有很多,那场大火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加上早前没有准备,几乎全都一股脑儿的抓紧了狱中,足足占满了八间大牢。 陈高恪单独占了一个小间,但因着有姜泠在场,直接把他带入了审讯室。 穆衍也跟了进来,站在姜泠身侧,神色间带着一丝戒备。 “阿堰,你来了。” 陈高恪哪怕是手上和脚下都带着镣铐,身上也十分整洁,他的脸颊和脖颈处有几道鞭痕,看着像是被简单的清理过,并不瘆人。 “你想说什么?”姜堰没什么心情跟他叙旧。 陈高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最后看看你,有些事要交代。” 姜堰懒得理他。 陈高恪自顾自的说道:“可能你不记得,但我还是要说,小时候你救过我一命,在我还没有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所以我一直都想报答你,接下来告诉你的也都是真话,绝不会有半分欺瞒。” “成为陈策的儿子以前?”姜堰皱了皱眉,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古怪。 陈高恪唇畔翘了翘,应道:“我本命叫高恪,后来无意间与你结识,幸而保住一条命,成了陈策的儿子,那时候你还小,是看在康 王的面子上。”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跟上来的大理寺卿更是吓得直打哆嗦。 这桩差事本就够大了,怎么还莫名其妙扯上了康王……再挖下去他们可就不敢审了。 陈高恪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视线停留在姜堰身上,说道:“我猜的,不过其中或许真的有什么猫腻,你可以接着往下查一查。” 姜堰垂眸,这么多年有些事他心中自然有所猜测,但……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那小皇叔很不简单,我左右是出不去了,只能给你提一个醒,”陈高恪顿了顿,挑眉看向姜泠,语气中带了三分戏谑,“有一桩事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跟姜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你的妹妹,阿堰啊阿堰,这些年你也真是糊涂了,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糊弄住……” “你闭嘴!”姜堰凝眉冷喝。 陈高恪却摇摇头,笑着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偷听来的,你不信也罢,可我还是要说。” “你不是姜家的血脉,也不是皇子,当年二皇子早夭,你只是皇上从宫外抱来的一个婴儿,为了安抚皇后丧子的伤痛罢了,这件事朝中无人知晓,也就康王一人知道,但他很明显没想要告诉你。” 陈高恪越说越觉得痛快,他只是一个渺小的棋子罢了,可姜堰也同样高贵不到哪儿去,这些年一直被瞒在鼓里,得到一点点恩赐就心怀感激,和他一样是只找不到父母的可怜鬼。 “你之前还说什么兄友弟恭,父慈母爱,其实都是假的,阿堰,这些都不属于你,他们对你的好都是假的,”陈高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什么都不要相信,他们都是假的,我说过,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好,可你偏不信……” 他不明白他输在了哪儿,明明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到最后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第73章 姜堰有些懵。 活了十几年,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连一条狗,都知道他是大周的二皇子,可还是头一遭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父皇不是父皇,母后不是母后,妹妹不是妹妹…… 他下意识的反驳,很排斥这种想法。 陈高恪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望着他说道:“我这辈子做过不少坏事,但是对于你姜堰,我问心无愧,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我跟你不一样,”姜堰平静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陈高恪又笑了起来,脸上的鞭痕被扯动,又沁出了一层鲜血,让他显得异常的狼狈和狰狞。 “不信也好,”陈高恪说道,“活在谎言里,总比真相动人。” 他不再需要他了,而他陈高恪也没有什么能够再帮他的了,曾经他以为他会一直留在他身旁,哪怕是后面远远地一个位置,能够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努力,也是人生中最英勇的一件事。 只是这条路,阿堰终究是撇下了他,一个人回头了。 陈高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王大人,签字画押吧。” 大理寺卿早已把写好的证词看了一遍,想了想又拿出另一张证词,问道:“齐木琛勾结陈策,染指火/药机密,干涉大周内政,这些你可都认么?” 陈高恪顿了顿,抿唇说道:“可以再添上一条。” 大理寺卿一愣,听他说道:“是勾结多年,多次暗中交易,以大周粮草换得马匹牛羊,贩卖军械,陷害良将——” 他垂眸,勾了勾唇,眼底带着一丝嘲讽,淡淡道:“意图谋反。” 签字,画押。 走到人生的尽头他竟然异常的平静,像是终于放下了恼人的心事,浑身轻松。 陈高恪走到门口停下,撇开手中的镣铐,又回头望了一眼,大步离开。 一切事罢,姜堰刚要转身,便听到狱中传出阵阵惊呼,紧接着一个狱卒跑过来道:“大人不好了,犯人撞墙自尽了。” 大理寺卿有些恍惚,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还,还能救吗……王爷,这……” “不必管他,”姜堰神色间略有阴沉,大步向前走去,“他是咎由自取,活该!” 原本坚定不移的心,突然间就动摇了。 或许……他真的不是皇子,只是一个从宫外包养的替代品……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在深宫中活得没有任何底气。 原来这才是他一无所有,无论多么努力都不会得到宠爱的原因。 “二哥!”姜泠回过神,急匆匆追了上去,“二哥,你不要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小时候母后是待你最好的,父皇也常说咱俩的眉眼更像母后一些,你怎么可能不是皇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要听他乱讲。” 话是这样说,但姜泠心中仍有些不安,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二皇兄来见陈高恪,让他说出这种话,平白惹得二皇兄难过。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说出来实在是太伤人了,连姜泠都有些不能接受。 “阿泠,”姜堰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么,在你五岁生辰的时候,父皇问过你一个问题。” “二哥……”姜泠眼底有些不安。 姜堰笑了笑,说道:“他问你更喜欢大哥,还是更喜欢二哥,当时你说是二哥,因为大哥很忙,你问父皇能不能不让他当太了,好好歇一歇,还记得当时父皇回答了什么吗?” “父皇说,他只有一个太子,没得选择,就算大哥不愿意,也要当下去,”他抿抿唇,“那时我以为父皇只是不喜欢我,只要我足够好,他总会看到,可是现在才明白,也许他说的是真话。” 他有些难过。 原来他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掉的,不是偏见,而是出身。 “二哥,你怎么会这样想,”姜泠眉眼间带着一抹焦灼,“不是这样的,父皇没有不喜欢你,事关储君无小事,他不会随意开口的……” 那是许久之前,久到她都记不清的事情了。 姜泠没想到二皇兄到现在还记得,甚至还当真了,父皇的确从没有考虑过更换储君,因为大皇兄一直都很努力很认真的做好太子,他又怎么会随口改变? 二皇兄是钻了牛角尖,相信了陈高恪的胡话! 姜堰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是吧,阿泠,我有些魔怔了。” 可那个想法却在心中飞快的扎根发芽,遏制不住的长大。 “二哥……”姜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打消这荒唐的念头,事关皇嗣怎么会有这种差池,可二皇兄还是相信了。 这些年的忽视与 冷落,已经成了他的心魔,根本无法轻易抹去。 “是与不是,何不去问问皇上?”穆衍略带担忧的看向姜泠,他心里亦有些猜测,只是不敢确定,也许真正能够给出答案的,只有皇上一个人。 他这样说,是不愿意让姜堰以后胡思乱想,再生出其他念头来,毕竟这家伙可一直都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姜泠看向姜堰,认真道:“二哥,你若是真的很在意,我们便去问问父皇,到现在了,他一定不会骗我们。” 姜堰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他不想永远都活在猜疑中,更不想一辈子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走到大理寺门口,姜堰忽而停了下来,从腰间拽下一个荷包丢了过去,低声道:“好生葬了吧,立墓的时候,写高恪。” “是。”大理寺卿连忙应下。 穆衍望着远去的车驾,又回头看了一眼大理寺卿,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大理寺卿在身后追问:“穆指挥使,漠西王您还没看呢。” 穆衍头也不回的跑了。 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穆府旧案翻得差不多了,只要证明齐木琛和将军府早有勾结,当初将军府的指证便不再有效。早已焚毁的穆宅也到了他手中,他有意想要重建。 到底是个念想,不会让人空落落的。 穆衍琢磨了一阵,心情也渐渐变得激动起来。 总算可以厚着脸皮去跟皇上谈亲事了。 殊不知此时养心殿的姜照却有些头疼,尤其是面对两个儿女全都跑过来质问身世。 他都有些担心,会不会下一刻大儿子姜擎也出现在门口。 阿堰也就罢了,阿泠倒是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老父亲有些心塞,他看着像是那么不能生的人嘛?! “父皇,我和二哥都已经长大了,儿臣希望你能如实说出来,我们都能接受。”姜泠眼巴巴的问道。 姜照捏了捏眉心,皱着眉头问道:“康王说的?” “陈高恪说的,他说是从康王嘴里听来的,”姜泠迟疑了一瞬,心中略有不安,父皇没有直接否认的态度,让她察觉到了几分不妙,立刻追问道,“父皇,他一定是胡说的,我和二哥都是您和母后的孩子,对吗?” 姜照抬眸看向姜堰,见他脸色有些发白 ,淡淡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宫就是你们的家,朕就是你们的父皇。” 这句话刚说出来,姜泠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陈高恪说出来的话竟然是真的,父皇避而不答,就是答案,毕竟涉及到皇嗣,他不可能直接否认。 “可,可我跟二哥眉眼相似,都跟母后如出一辙,这话您是说过的啊,父皇……”姜泠紧张的望过来,漂亮的水眸中隐隐泛起了一层水雾,模样显得好不可怜。 姜照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应道:“那是因为你母后还有一个妹妹。” “不可能!”姜泠下意识的反驳,连忙道,“我从未听外祖父提起过,连舅父都没有说过,父皇你是骗我们的,是不是?” 姜照虽觉得有几分残忍,却无法含糊过去,直接说道:“她跟你外祖父关系不好,也不希望做沈家人,只跟你母后亲近,所以沈家少有人提及。” 他顿了顿,安抚道:“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是兄妹,这谁都改变不了。” “那……她在哪儿?”姜堰眼底划过一抹迷茫。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像是突然失去了什么。 原来他一直在纠结,追逐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可能。 “她生你时思及亡夫,悲痛之下,已经去了,”姜照眼底闪了闪,垂眸道,“这么多年朕虽然对你多有疏忽,可先后却是把你当亲生孩儿养,朕就是你的父亲,不必再胡思乱想。” 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出口,沈家不再提及那个女儿,不是因为关系冷淡,而是因为她给沈家蒙了羞。 当年她被人强/暴,怀有身孕却坚持要生下来,沈家瞒不住才将她送到了西南,谁知道等生下这个孩子,她就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自请除去族谱。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恰逢之惜月份已大,受了惊吓,孩子没能保住。 之惜说不想让无辜的婴儿一辈子蒙受父母之痛,索性将他接到了宫里,此事交由暗卫营一手操办,本以为再机密不过,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姜照皱了皱眉,深觉他这么些年都小瞧了他的这个弟弟。 养些人手、追求享乐、骄奢淫逸……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不多苛求。 但有些事却容不得他插手。 “儿臣知晓,”姜堰跪下行了大礼,轻声道,“多谢父皇告知,这么多年都是儿臣糊涂,让皇上费 心了。” 姜照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兄妹三人要好好相处,尤其是你阿堰,朕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你会是他的臂膀,朕不希望你们因此生出嫌隙。” 这也只是奢望罢了,哪个皇帝不希望子嗣间互帮互助,但涉及到皇家,总会更复杂,总会让人失望。 “之惜也希望你们兄妹三人好好相处,你们别让她失望。” “是。” 姜泠心神恍惚的走出了养心殿,眸间依旧残存着几分水汽,脸上满是失落。 姜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就这样跑了。” “二哥!”姜泠猛地抱住他,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二哥,谁都改变不了,父皇和母后分给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准忘了,更不准离我们远了,这不公平。” 姜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眉眼间一片柔软,他望着远处的宫殿楼阁,笑着应下。 “不会的,阿泠永远都是二哥的亲妹妹。” “嗯!” 接连陪了二皇兄许多天,没见他想不开,姜泠才松了口气。 二皇兄不比大皇兄活得糙,再苦再累,只要有点儿好吃的就能续命,她生怕二皇兄会因此难受,想不开,甚至以后离他们都远远的。 这口气刚松下来,江南那边便传来消息,说是出事的官船有下落了,人大都还活着,但被扣在了水匪窝里,官府清缴了几次都失败了。 此事奏给了父皇,朝中正商量着出兵清缴水匪。 最后决定让北斗都司派人和林景曜一起带兵过去,没想到这时姜堰却主动请缨,愿随他们一起去。 姜泠有些忧心二皇兄的安危,去往江南路途遥远,又远离京城,难保他能够周全。 谁知北斗都司要去的人竟然是穆衍。 姜泠悬着的心莫名就放下大半,甚至还隐隐有些好奇,穆衍又不擅长水战,为何要主动掺和进去? 临出行前,姜泠跑去码头相送。 穆衍直勾勾的望着她,大庭广众之下,姜泠脸上隐隐发窘,漫不经心的问道:“我从未听说你擅长水战,这些水匪就劳动了穆指挥使,有些浪费吧?” “可不是浪费了,要说水战,还是得我们林家水师!”林景曜在家憋了许久,总算是有机会出来透口气了,眉眼间一片自得。 能 出门还能见到公主的日子,比在家面对妹妹的铁拳,不知要好多少倍。 穆衍顿了顿,说道:“我与沈家二少交好,听他蒙难,总要伸出援手,方能让人安心。” “你可拉倒吧,”林景曜毫不犹豫的揭穿他,“你当侍卫的时候,沈家二少还不认识你呢。” 穆衍冷冷的一眼扫过去,林景曜瞬间有点怂。 三年前被他揍了好几回,现在都还有些阴影,而今二弟又不在身边,他最好还是少招惹他。 这叫战略性认怂,不丢老林家的脸。 “早去早回,二哥,穆衍,万事小心,我在京城等你们回来。”姜泠笑了起来,眼中亮晶晶的,格外好看。 穆衍顿时不舍得离开了。 但没办法,他穷。 西北那点儿战功和穆家翻案抵平, 再不多挣些家底, 以后该怎么跟老岳父张口? 第74章 去往江南的路途在穆衍看来,极为漫长。 他并不怎么擅长水战,又很少坐船,在水中飘荡的感觉给他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安,但他克制的很好,神色间没有流露出分毫。 哪怕他是真的有点晕船。 姜堰同样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离的京城,心中划过一抹怅然。 这不是他第一次离京,但这次却让他觉得失落又释然,曾经一直纠葛在他周围的那些烦恼与忐忑,还有时刻小心翼翼的感受,总算是彻底斩断了。 他不必再去刻意讨好谁,像草木汲取养分一样,取得他们的一丝丝关怀和宠爱,聊以度日。 往后的日子,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亲手挣来的,而不是靠着皇室的那一层怜悯才能得到。 “你时常对我抱有敌意,为什么?”姜堰转身看向穆衍,眉眼间只有平静。 穆衍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王爷想多了。” 以前对他的偏见是源于前世,他冷血而自私,心机深沉又狡诈,又对姜泠遭遇的一切冷眼旁观,当真算不上什么好人,而今他倒是没长歪,但曾经发生的事却永远不可能褪去。 穆衍没办法完全忽视,即便他真的是一个可怜人,他也不愿多与他靠近。 他要的是姜泠,也只有一个姜泠。 姜堰唇畔翘了翘,淡淡道:“从你见我的第一面开始,你就很讨厌我,恨我,甚至想让我死,后来虽然你隐藏了许多,但我对旁人的感知想来敏锐,你骗不了我。” “我之前与你从不相识,你却那般恨我,到底是为何?” 这也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 他在宫中很少对下人发脾气,即便是有,也早就被处理了,根本不会与穆衍有丝毫关系。 “王爷不会想知道的,”穆衍掀了掀眼皮,冷淡的脸上划过一抹嘲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日后王爷还是好自为之吧。” 姜堰哂笑两声,却也没再追问。 穆衍对他莫名其妙的厌恶和痛恨,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倘若得不到原因也不会太过在意,因为他只是穆衍,不是他的亲人,更不是他的朋友。 姜堰思绪渐渐远了,这时林景曜走过来问道:“王爷,南越的慕容大皇子怎么还没走?要我说呀,咱们大周国力强盛,根本不必忌惮他们,早点儿打发走得了 。” 南越使团在京城待了快两年了,催归的使臣一个接着一个,可却都是像飞蛾扑火一样,有去无归,全都被南越的大皇子慕容安楠关在了驿馆里。 使臣到访本应住在鸿胪寺,但谁让人家住的时间太久呢,偏偏使臣的数目还越来越多,只能安排在驿馆了。 林景曜每次看到南越那个娘娘腔都恨不得上去揍一顿,忽悠谁呢,不就是想拐走他们大周的小公主嘛,简直白日做梦! 姜堰斜了他一眼,微微扬起了下巴,看向远处的山河:“若是本王没记错的话,林大公子刚解禁?” 前些日子姜擎出宫到了书院一趟,没想到正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么,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想欺负欺负南越的大皇子,赶紧把他弄出大周去。 姜擎一怒之下让他在家禁足,什么时候得令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林景曜这家伙又喜欢折腾,常常惹了祸往他二弟林景晔身上扣,这次姜擎直接把林景晔扔到了兵马司,让魏知煜盯着,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倒是有一阵子没见过他在京城晃悠,好不容易让皇上想起来了,第一句话还是想赶走慕容安楠。 “不错,前阵子是马失前蹄了,”林景曜讪笑一声,接着道,“王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慕容安楠那家伙居心不良,想拐走您的妹妹,咱们大周的公主,咱们能让他得逞吗?” “南越那种小地方,不过巴掌大,也就粮食多一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咱们公主殿下去了也多是受苦。” 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然而不等姜堰点头应下,便听穆衍说道:“南越的慕容大皇子居心不良是真,可林小将军恐怕也有些别的想法吧?” 他记得玄鸣可是提起过,这憨货三天两头往书院跑,又是送礼物又是送吃的,是何居心简直不必猜疑。 “是又如何?公主那样的小姑娘就该捧在手心好好疼着,我是真心仰慕,想要对她好,可不比某些人的肮脏心思……”林景曜不满的嘀咕道。 倘若公主真被南越的大皇子拐走了,他相见都见不着。 陷于沉痛之中的林景曜并未发现,姜堰看他的目光已经变了,再加上另一道如刀似剑的视线,他突然觉得有点慌。 娘嘞,怎么后背有点凉。 “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穆衍漫不经心的说道,“公主殿下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够肖想的。” 姜堰跟着点了点头,又抬眸瞥了穆衍一眼,淡淡道:“你也一样,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从做暗卫的时候,阿泠就对他百般偏爱,到现在早已离开了昭阳宫,仍旧在阿泠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姜堰说心里不酸是假的,他到底没看出这家伙到底是哪儿让阿泠欢喜了。 穆衍微微挑眉:“哪还真是可惜了,我劝王爷还是早些放宽心,有些事可不是你能决定的,要看公主的意愿。” 姜堰喜不喜欢不要紧,反正阿泠喜欢就够了。 姜堰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仿佛很有底气似的。 “那倒也是,”姜堰冷哼一声,“阿泠可不会喜欢你们这些凶巴巴的武将。” 啧……穆衍笑了笑,没吭声。 没了姜照和穆衍,京城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姜泠住回了昭阳宫,每日除了跑去养心殿盯着父皇用膳休息,就是陪着早已长大的雪狐玩耍。 这些年小雪狐一只很乖,跟她十分亲近,驯兽司又受过嘱托,很少给它喂生肉,所以到现在为止它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兽性,也让姜泠慢慢放下了心。 这日天气正好,姜泠带着雪狐在御花园散步,慕容安楠便急匆匆的入了宫。 “慕容?”姜泠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慕容安楠一直都很稳重,虽然有时候说话不着调,但大多时候都很镇静,很少会慌了手脚。 然而今天的慕容却显然不一样了。 慕容安楠甚至没顾得上叙旧,便直接开口道:“好阿泠,借我在你宫里躲几日如何?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在这儿。” “可……”姜泠轻咳两声,抿抿唇小声提醒道,“这不太合礼法。” 虽然她早就知晓慕容安楠是女的,可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南越的大皇子,她可不想让某人误会。 慕容安楠简直都快急哭了,狭长的眉眼耷拉着,脸上苦兮兮的:“什么礼法不礼法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秘密……我哥要来了,还扬言要打断我的腿,亏我还死心塌地的帮他骗媳妇儿!” “不成,若是你哥找上我怎么办?”姜泠瘪了瘪小嘴,牵着雪狐往后退了几步,“你这两年都把你哥的名声霍霍成什么样了,若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晓了,他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慕容安楠的脸色更苦了。 “追媳妇儿不就得这样嘛,好 女怕郎缠,要不是我战略失误,你早晚都要跟我回南越去,”慕容安楠小声嘟囔道,“我哥来了也好,让他亲自把你骗走,看你这回还找什么借口。” 姜泠弯弯唇,毫不犹豫道:“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乖乖跟你哥回去嫁人。” “才不要呢,南越那小地方有什么好玩的,我在大周赖了这么长时间,回去肯定逃不过一顿毒打,”慕容安楠冷哼一声,“到时候我就跟我哥说,他若是没办法把你带回去,我就不回去!” 姜泠无奈的摇摇头,却又听她缠上来道:“阿泠你就跟我回南越嘛,若是舍不得,把你二哥也带上。” “倒不如你嫁到大周来,”姜泠笑了笑,“到时候想回南越一趟都难。” 慕容安楠有些惆怅,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反正乱子越闯越多,攒起来挨一顿毒打也够本了。 她想了想就道:“藏宫里的确不合适,我哥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不如……我躲进庙里吧?再不行的话,我就躲进燕郡王府,反正你二哥也不在。” 京城这么大,她哥又人生地不熟,想找到她可没那么容易。 “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撒娇哭一哭,许是就过去了,”姜泠说道,“若是祸越闯越大,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 “哭一哭?做梦吧,小时候我没少坑他,让他瞧见我哭,还不得笑死我。”慕容安楠毫不犹豫的否定了她的建议,气势汹汹的离开了皇宫。 姜泠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摸了摸雪狐的脑袋:“小白啊,大半旬都过去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小白拱了拱她的裙摆,站了起来,姜泠顿时笑了。 “知道你饿了,咱们回宫。” 夜色将近的时候,姜照到了昭阳宫,眉头紧锁着,像是有什么难题。 姜泠下意识的问道:“是二哥他们有消息了吗?” “不是,”姜照顿了顿,犹豫道,“朕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前些年商讨婚事的时候,姜泠说还想等两年,京城倒也没有特别合适的少年,至少在姜照眼中没有。 两年都快过去了,当年还算不错的世家子有许多都已定亲成婚,剩下的大都抱着攀龙附凤的念头,不见得有几个真心,姜照今儿猛地被南越一提,方才发觉到底是疏忽了。 哪有公主留到十四五岁还没订亲的,十六岁出嫁已是皇室惯例,寻常的世家贵女最多也只留 到十五岁。 皇子成婚晚些倒也无妨,但公主却不一样,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岂不是惹人笑话? “父皇想问什么?”姜泠诧异道。 姜照轻叹一口气,眉宇紧蹙,说道:“当然是你的婚事,这回南越大皇子是真到了,也提出想要跟大周接下秦晋之好,大周很少让公主和亲,朕也不想让你去,但你的婚事可等不了太久了。” “父皇,我……”姜泠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 前世提起婚事,她倒是很坚定,最后父皇大发雷霆,闹得越发不愉快,一方面是因为陈高恪是武将,若是上了战场朝不保夕,她怕是会受苦,另一方面则纯粹是父皇不喜欢。 穆衍也是武将,有穆府旧案在前,父皇也不见得会多待见他。 姜泠希望自己的婚事会得到父皇的祝福,让他不必再担忧,可同样也害怕会再次让他失望。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只稍一犹豫的功夫,姜照的脸色就变了,沉声说道:“阿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姜泠看他脸色不好,心底更为担忧了,刚要小心翼翼的点头应下,便听姜照接着说道:“是玄鸣?” 玄……玄什么? 姜泠简直惊呆了。 正在房顶上兜风的玄鸣也惊呆了,脚下一滑,直接从房顶上滚了下来,甚至都忘了用轻功。 外头“嘭”的一声响起,姜照蹙了蹙眉,越发的不高兴了。 “朕猜对了?”姜照阴着脸道,“秦朗,把玄鸣给朕踢过来!” 知道真相的秦朗紧扣脸上的铁面,掩住脸上复杂的神色,一脚把玄鸣踢进了殿中。 “父皇,您瞎猜什么呢,这跟玄鸣有何关系?”姜泠有些窒息,“他只是我的暗卫。” 不说别的,光说那张娃娃脸,就叫人觉得只有可爱。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上回那些糕点是玄鸣特意买回来讨你欢心的吧?” “是啊,只是些糕点而已。”姜泠应道。 “那可都是你最爱吃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的那样清楚?”姜照的脸色越发不好看,“那么晚了还呆在你的房中,实在是该死。” 没立刻弄死他,是想着没抓到人,不好指控。 姜照接着说道:“朕把玄幺放在了你身边,就是为了 防止出什么岔子,谁知你却出宫了,那天傍晚还特意支开玄幺,让她往宫里拿衣裳。” 这都是真的,姜泠无法反驳。 “玄幺待了一会儿才走的,她看到你把玄鸣叫了进去,好在房中还有红菱他们,便也没太在意,”姜照的脸色越发阴沉,“谁知道回来后你却喝得大醉,阿泠,你平时可是很少喝酒的。”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朕知道你很有分寸,玄鸣也不敢逾越,但这样下去,迟早会酿成大错。” 姜泠彻底凌乱了。 外头的秦朗憋笑憋得辛苦。 唯有玄鸣,差点儿给气哭了。 不带这么坑人的。 第75章 昭阳宫安静的可怕。 姜泠抿抿唇,看向姜照的目光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满是无奈。 父皇对她的关心她一直都清楚,所以她不曾像前世那般抗拒他安排过来的暗卫,昭阳宫的太监宫女都是当初母后留下的老人,多为忠心耿耿之辈,少有肯透露她消息的。 玄幺会把这件事禀告给父皇,她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父皇的想象力太过丰满,只几个片面的消息,便把整件事都给想出来了,甚至脑补了一出大戏。 剧情没错,但主角却错了。 “父皇,这件事跟玄鸣没关系,您不要瞎猜。”姜泠有气无力的解释道。 姜照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为他辩解的模样,冷声说道:“不是他还有谁?阿泠你贵为公主,天生聪慧,要嫁的良人虽不必如你一般优秀,却也大可不必这般将就。” 他越看玄鸣越觉得不顺眼,好在另一个更不顺眼的暗卫早早滚蛋了,否则今儿他非得气死不可。 要不是早知道这家伙老实,做事稳妥,又不敢惹事,他又怎么会把玄鸣丢过来?可惜这家伙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阿泠再怎么为他辩解都没用! “胆大妄为!”姜照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玄鸣简直要委屈死了,他抬眸看看无奈的姜泠,又看看正在气头上的姜照,觉得自己小心翼翼护了这么多年的小命,保不准就要在今天被坑死了。 “父皇!”姜泠深吸一口气,却听姜照怒道:“朕今日就把他打入慎刑司,受遍一百种酷刑!” “父皇,儿臣确有心悦之人,但绝不是玄鸣,”姜泠顿了顿,又补充道,“您就算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也没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你的暗卫!”姜照显然有些不信,斜着她说道,“不是他,还能有谁?” 姜泠接触的适龄男子十分有限,除了侍卫便只剩下跟姜堰姜擎交好的大臣子嗣,偏他们都并非惊才艳艳之辈,也无跟她走得特别亲近的。 姜照一时猜不到,却又迫切的想知道姜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小子。 若是合适,就早早的调/教一番定下婚事,若是不合适,趁早让他滚得远远的,少来前头碍眼。 他下意识的觉得,还没有什么人能配得上他的阿泠。 听到姜照那恨不得诛他九族的语气,姜泠反倒是越发不敢冒险了 ,她想了想,问道:“父皇对儿臣的驸马有何要求?您要是要求太高,知道了去欺负人家,反倒显得儿臣不义。” “谁敢!”姜照冷哼一声,不悦道,“若他真觉得你不义,这种驸马不要也罢。” “话是这样说,可您要真去欺负了他,儿臣不得心疼呀?”姜泠唇畔翘了翘,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不如父皇先说说您是怎么打算的?” 姜照听到这话更扎心了,好好的一个女儿还没出嫁的,到现在就开始心疼别人了,怎么都不为她的老父亲想一想?! 他都快要好奇的把持不住了。 见姜照脸色不太好看,姜泠轻叹一口气,无奈道:“父皇这般便没法子了,若是儿臣喜欢,您却百般不愿,到时候您让儿臣怎么办?早前您说非要让儿臣挑一个喜欢的,可今日您又说,要把玄鸣拉去慎刑司,虽是乌龙一场,却也能看出父皇您的意思来。” “您不是想让儿臣挑一个喜欢的,而是想让儿臣挑一个合您心意的,”姜泠一顿,垂眸道,“到时候您跟儿臣吵起来怎么办,儿臣若听了您的,便要跟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若不听话,您又该生气了。” 姜照现在就有些头疼,他倒不是从没想过阿泠要嫁什么样的人,但理想之中的人选倒是未必存在。 他可不愿让阿泠将就着,更不想皇家令人嗤笑。 “清墨那孩子就不错,”姜照想了想,比着连中三元才高八斗又疼阿泠的沈二找差不多的,应是勉强还能接受,“他只是比你长了几岁,但模样好,脾气好,家世也好,又有文采和能耐,对你又很疼爱,若是阿泠你喜欢,我看他就不错。” 姜泠倒是没想到他会提起二表哥,但接着就是很无奈,低声道:“父皇,年纪轻轻就连中三元的才俊几百年才出一个,似沈家那样的百年大族更是寥寥无几,再说长相……二表哥稍微收拾一下便比儿臣还要好看,更不说文采和能耐了。” 二表哥是极好的,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百里挑一,旁人无法比肩。 但她也只把他当哥哥看待。 “父皇您不如好好想想,到底要儿臣怎样挑您才不生气,”姜泠朝他眨了眨眼,乖巧道,“总好过儿臣说一个名字,您砍一颗脑袋划算。” 姜照脸色有些发黑:“那你如今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家世模样如何?你就算不说,朕早晚也能查出来的。” “那您就先查着,反正儿臣 不认,您也没法子不是,”姜泠托着下巴,满脸乖巧的看过来,“您什么时候不打算欺负人家了,儿臣再说。” 姜照心中发堵,想想却又无话可说,按照他的脾气,看不惯的人可不是要使劲儿折腾,尤其是想娶阿泠的混小子,不折腾死算他好命。 他起身朝外头走去,路过玄鸣旁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哼着离开了昭阳宫。 劫后余生的玄鸣简直要委屈炸了。 “公主,”玄鸣眼巴巴的望着她,眼中含泪,“卑职还没娶媳妇儿呢,不想那么早替人死一回。” “嘘——”姜泠笑着看过来,小声提醒道,“当心父皇杀个回马枪。” 躲在门外正准备偷听的姜照:“……” 他也委屈啊! 老父亲姜照沉迷在日复一日的猜测中,连批奏折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他把姜堰身边的男子全都猜了一个遍,甚至连昭阳宫、养心殿的奴才和御前侍卫都算上了。 想到最后一层他反而没那么忧伤了,只要女儿没看上太监,好像都还勉强可以接受一下。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南越大皇子终于抵京了。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养心殿,见皇上。 姜照最近看谁都带着看驸马似的眼神,先是打量了一遍,见他模样还凑合,便暗自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有何事这样着急?” 按规矩,今日他们应在鸿胪寺,等候召见才可。 “舍妹在京城多时,常有叨扰,给您添麻烦了,至于舍妹提及的婚事……” 他话还没说完,姜照便直接开口了:“都是些玩笑话,公主早有心上人,她们两人又时常一起玩耍,难免开些玩笑,不是什么大事。” 南越到底与大周交好,若是等他们提出再当面反驳,怕是面子上不好看,姜照索性直接把这件事否了,给人家一个台阶递了过去。 南越大皇子慕容安当即愣住了。 他妹妹慕容楠寄回去的信里把大周的小公主夸出了花儿来,就等他跑过来主动迎娶了,怎么这花儿像是早就有主了似的。 但慕容安到底是皇子,立刻笑道:“正是如此,公主若能觅得佳婿最好,不过倒是有另一件事怕是要麻烦皇上您。” 姜照稍一颔首:“只管开口就是。” “舍妹失踪了,许是在宫里,”慕容安说这话时脸上都觉得发烫, “她惹了祸就喜欢躲起来,让您见笑了。” 姜照想想这几日根本没见过她,便道:“应是不在宫里。” “她跟公主交好,也许公主会知道,伺候的下人说,她最后一面去见了公主。”慕容安道。 姜照倒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见一面姜泠也无妨,索性便直接把姜泠请了过来。 “这位是慕容安,是慕容楠的兄长,”姜照顿了顿,提醒道,“慕容安楠就是慕容楠。” 姜泠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慕容安顿时有些移不开眼睛,使劲儿的眨了眨,才回过神来,佯装毫不在意道:“早就听妹妹说公主生得绝色姿容,果真见了比信上说得还好看。” 慕容安头一次觉得妹妹嘴里说出了几句实话,总算是靠谱了一回,然而可惜的是,没能把人拐回南越。 姜照轻咳一声,问道:“阿泠,慕容楠不见了,她可在你的宫里?” “不在。”姜泠如实说道。 慕容安顿时有些慌了,稳了稳心神说道:“大臣们说她已有三日没回来了,有两个侍卫跟着,同样没见过踪影,她,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姜泠抿了抿唇,提醒道:“她之前说想躲着……嗯,不如先派人去慕容常去的地方查一查,比如寺庙、清风书院、郡王府等。” “寺庙?”慕容安有点懵,连忙派人去搜。 没过多久,藏在郡王府后院的慕容楠被带进了宫里,满脸的不情愿。 姜照隐隐有些头疼,越发庆幸姜泠生性乖巧,不像南越的公主,比他的皇子还要顽劣……不说别的,王府后院是一个女人能随便去的吗? 一藏还藏了好几天。 慕容安亦有些头疼,当着外人面的又不好训斥她,只能自认倒霉的把这口郁气咽了回去。 “多谢公主和皇上伸出援手,舍妹这几日就回去,便不来告别了……”慕容安正说着,慕容楠立刻跳了出来:“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京城!” “不行!”慕容安厉声喝道。 慕容楠不理他,转身看向姜照,说道:“皇上,南越和大周交好,不如亲上加亲……” “公主已有心上人,不日就会定下婚事。”姜照婉拒道。 慕容楠想了想:“但您还有皇子……” 慕容安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娶男妃!” “……” 姜照的脸色也黑了。 什么玩意儿,堂堂大周的皇子,会去给人做男妃?! 做梦呢! “我行啊!” “从现在起,阿堰就是我的……不对,我就是阿堰的人了!” 慕容安气得浑身哆嗦,眼前一黑,往后躺了下去。 姜照泛黑的脸色莫名带出几分欣慰来。 跟慕容楠这草率又放肆的举动比起来,阿泠护着心上人好像也不算什么。 至少没把他气晕。 第76章 对上林家水军,江南一带的水匪算是彻底没了法子。 江南历来富庶,也滋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匪势力,大多是流民草寇,持有弓/弩军械的已经算是高级势力,全靠的是一股子不怕死的疯狂念头。 穆衍和林景曜一行人到了还没有半个月,附近的水匪老窝已经被端了好几个,只剩下最后一个还没有拿下。 “不知表哥现在状况如何……”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惆怅,他们循着线索追到水匪的时候,才发现船上的人已经死了大半,东西也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但诡异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沈清墨的踪迹,根据船上幸存的人说,从京城一路到江南,根本没有在官船上看到他。 这让姜堰有些迷茫,二表哥当初执意要去江南游学,说是邀请江南的学子到书院来,顺便去看看早已找到父母的阿宝,怎么会没有上官船? 更重要的是,如果二表哥当初没有上官船,现在又在哪儿? “他毕竟是沈家的二少爷,沈家不会袖手旁观,也许是我们想多了。”穆衍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猜测。 沈清墨从三年前就参与到清风书院中,当时的沈博文极力反对,却终究没有拦住他,这几年也任由他在外面折腾,态度冷漠,从不伸出任何援手,无非是想让他跟沈家保持距离,进而不会激怒沈家背后站着的世家。 但归根结底,沈清墨都姓沈,与根基深厚的百年沈家脱不开任何关系。 姜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你是说舅舅他也许早就料到会有此事?” 他有些不敢置信,但想想这些年沈博文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有些信了。 或许沈博文在一定程度上对青禾表姐有过偏待,但他对两个儿子却是非常疼爱,当初能够冷眼旁观二表哥接手清风书院,已经让他倍感惊讶。 “也许吧,待我们剿清水匪,回京便可知晓了。”穆衍轻声说道。 姜堰微微颔首,对穆衍的认识又深了一层,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莽汉,谁知道竟然对朝野世家的事情也颇为了解,细想之下,官船无故被劫到底是一个纰漏。 江南的水匪多为财,再胆大妄为也绝不敢与朝廷作对,而劫掠官船,更是几十年来都没过这样的事。 “秋闱要到了,”姜堰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沉思,带着几分不确定,“清风书院第 一批学子大都会下场一试,可他们的学识……” 姜堰摇摇头,否认了这个想法,这些学子虽然刻苦认真,资质却并不好,即便是参加秋闱,也多半没有结果,世家大族又何必把这些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沈清墨这些年倒也发现了不少资质绝佳之辈,倾注了不少心力,可即便是在秋闱中杀出,也无法动摇他们的根基。 穆衍望着远处的峰峦,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淡淡道:“不知王爷可听说过道家的一句话?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许公主的想法,已经让他们害怕了。” 公主的想法?姜堰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事儿可一直是由二表哥操办。 “最后一个就由我带兵去吧。”林景曜大笑着说道。 两人倒也没反驳,他们这几日剿匪没少东奔西走,歇歇也好,反正他们就在旁边,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景曜得到应允便带着水军直接去了,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地方官府的捕快小吏,气势昂扬颇为不俗,没过多久便战成了一团,几乎是碾压式的战斗。 正在这时,穆衍背后突然泛起一丝凉意,他心神一凛,余光瞥见朝他们两人飞来的两道毒箭,下意识的把姜堰按了下去,反手甩出一把梅花钉。 毒箭是从船内发出的,而此时船中不应该有人。 “你的暗卫呢?”穆衍的声音有些冷,被他一巴掌掐着脖子按下去的姜堰又惊又怒,反应过来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蹙眉道:“跟林大一起去了。” 穆衍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此时船里到底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他不敢把姜堰一个人丢下。 “躲好了。” 说话间船中已经窜出来两道身影,手中持着长剑朝两人杀来,穆衍挡在姜堰前头抵挡,刀光剑影之中,他突然生出几分陌生的熟悉感。 对方使出的剑法竟然与穆三痴教他的十分相似,但这却是桃花坞的独门秘籍。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穆衍冷喝一声,手底下的攻势稍稍放缓,眼神冰冷的看向两道人影。 他有意留下他们性命问清楚来历,便没再下死手,谁知两个刺客却对视一眼,越发疯狂的进攻,想要直接越过穆衍击杀姜堰,无奈之下,穆衍只能不再留手。 长剑翻飞,他手中的力度渐渐加大,毫不犹豫的杀掉一个,腾空把另一个刺客踢翻在甲板上,飞快的 将他制服,然而未等穆衍卸掉他的下巴,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自尽。 不到片刻功夫,两个刺客躺在甲板上,失去了生息。 姜堰还有些震惊,穆衍已经开始在他们身上翻找线索,很快便从腰间摸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机括,上面有一道凹槽,用来放毒箭。 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携带着大量的毒/药,穆衍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毒,索性全都留了下来。 姜堰慢吞吞的挪过来,掀开两人遮面的黑布,低声说道:“没见过。” “是豢养的死士,不会轻易露面,”穆衍看向姜堰,“你不该把暗卫丢给林景曜。” “是我大意了,”他以为在战局外不会出什么差错,根本没有想到船中还藏着人,“还好有你,多谢。” 穆衍懒得理他,重新确认了一遍船里的伤亡,有几个水手被毒死了,此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倒是异常小心。 远处的战局已进入尾声,林景曜激动的跳上了甲板,蓦然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脚下一顿,差点儿歪进水里。 “王爷,这是怎么了?”林景曜有些后怕的问道,姜堰却没多说,只若有所思的望着穆衍,林景曜便也看向他,“穆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和郡王没受伤吧?” 穆衍摇摇头没吭声,抬眸看向姜堰:“这几日你先跟着我,直到回京。” 姜堰点头应了。 剿完水匪后,受地方府衙相邀,他们在江南又停了一日。 江南的繁华与京城大不相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听说这边儿的绸缎和点心很有名,姜堰便挨个逛了逛,多带了些回去给阿泠。 穆衍跟在他身旁,手里也已提了两大盒,姜堰越发觉得古怪,忍不住问道:“你买的都是什么?” “关你何事?”穆衍瞥他一眼,抬脚走进了一家珠宝阁。 珠宝阁?!这可都是女人用的东西。 姜堰好奇的跟了上去,见他左看看右瞧瞧,一个大男子汉看着各式各样的簪子出神,情形是在古怪,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一行男子进了珠宝阁本就惹眼,姜堰又笑得大声,周围的女子全都看了过来,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道:“我说穆兄,你买这簪子是要送给谁?我可没听说你有什么心上人。” 自从上回穆衍在船上救了他,姜堰便觉得这人亲近了不少,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可偏偏某些人不想跟他亲近。 “叫我穆衍,或者穆指挥使,”穆衍一脸我跟你不熟的模样,漫不经心道,“至于送给谁,你早晚会知道的。” “好吧,穆指挥使。”姜堰满脸无奈。 他原本以为穆衍愿意救他,便是不讨厌他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真是叫人没办法。 “小郡王!”林景曜从街上飞奔而来,气喘吁吁道:“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南越又到了一个皇子来抢公主,皇上都要答应了,咱们快回去吧。” 姜堰一怔,下意识道:“不可能!” 依父皇对阿泠的宠爱,是绝对不会让她嫁到南越去的,别说是再来一个皇子,就算是南越的皇帝来了也绝不可能! 除非阿泠自己甘愿,否则父皇绝不会动摇。 “怎么不可能,人家把聘礼都带来了!”林景曜嘟囔道,眼中流露出一丝恼意。 早知道他就不该来剿什么水匪! “聘礼带来,也要看公主答不答应。”穆衍脸色沉了下来,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却仍然止不住的有些担心。 万一姜照那个当爹的为财所动,欺负阿泠怎么办?! 姜堰心里也有些没底,父皇不会让阿泠和亲,可若是她自己看上了人家呢?! 别是叫那些家伙勾走了魂! 几人谁都没吭声,脚下的步子却是如出一辙的紧迫,不到盏茶功夫便上了船。 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京城,他们两日便到了。 抵京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早几日便备好的姜泠仍旧得到了消息,远远的在码头处等着。 穆衍唇畔翘了翘,大步向前走来,另一道人影却直接赶在了他前头,紧张道:“和亲这事是假的吧?阿泠,你可千万不能嫁到南越去。” “我是不会去的,”姜泠看向姜堰,目光中带着几分迟疑,“但二哥你可得小心了。” 姜堰满不在意道:“怕什么,你二哥我皮糙肉厚,他们还想揍我不成?走走走,我们回府去。” 姜泠看了一眼穆衍,见他不是很高兴,便开口道:“二哥,不如请穆指挥使一起去府里吧?” “不用,他不喜与我亲近,更何况今日天色已晚,穆指挥使急着回去呢,”姜堰立刻道,“那就等改日再登门拜访,感谢穆指挥 使出手相救。” 穆衍的脸色有点黑,隐隐后悔把这家伙救了下来。 看着他们远去的车驾,穆衍顿了顿,赶上去把玄鸣拦了下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玄鸣没想到左躲右躲还是被穆衍给发现了,听到他的话更是恨不得直接弄死他。 这家伙就不怕他直接告诉皇上吗?! 玄鸣简直气狠了,他现在是上了贼船,想下去都没得下。 若是真把这事捅给皇上,他也逃不过责罚,甚至连差事都未必能够保住,公主怎么还肯要他? 太愁人了。 夜色降临,郡王府的别院内静悄悄的。 一粒小石子儿从房顶上落了下来,掉到了玄幺面前,她蹙了蹙眉,冷淡的抬头看向玄鸣:“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玄鸣干巴巴道,“手滑了。” 玄幺显然不信,正要说些什么,后背却突然袭来一道冷风,后颈被人劈了一记掌刀,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穆衍仍觉得有几分不踏实,抬手想再放点软筋散,玄鸣连忙把他拦了下来,说道:“这女人是毒窝里长大的,这些对她没用。” “那就拜托你了。”穆衍低声说道。 玄幺擅长使毒,他要是自己跑过来,怕是还没接近就被放倒了。 多亏有玄鸣暗中相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穆衍看向他的目光越发诚恳,玄鸣却有些慌了手脚,紧张道:“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想再掺和进去了。 皇上和公主斗法就已经很难捱了,再加上一个穆衍,他根本承受不来。 被皇上误会的滋味儿他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他,玄鸣,是一个忠心耿耿的暗卫。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跟我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 他从腰间摸出一包蒙/汗/药,乖巧的灌进了自己嘴里,斜躺在地上。 “啊,我被毒晕了。” “……” 第77章 看在玄鸣那么卖力表演的份上,穆衍没忍心把他从地上揪起来守门。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穆衍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懊恼,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来,但听到南越又跑来一个皇子,他的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像是随时都要失去她一样。 他不想再这样无可奈何下去,而今穆家的旧案已经洗清,也是时候跟皇上坦诚了,就算阿泠要等到十六岁才出嫁,他也会稍稍放下心来。 穆衍站在房门前犹豫着,正要扣门,门却突然开了。 他的手往后缩了缩,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待看清眼前的那张熟悉的小脸上带着笑,才放松了几分。 “公主……”话还没说完,姜泠便探出小手将他拉进了房中,迅速关上了门。 姜泠想起父皇之前那副恨不得吃了玄鸣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安,紧张道:“玄幺呢?你这样突然过来,万一让玄幺瞧见了,父皇那里不好解释。” 她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微凉的小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袖,穆衍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反手覆了上去。 “玄幺被我暂时打晕了,”穆衍握着她的小手,薄唇紧抿,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声音低沉,“阿泠,我想跟皇上坦白,我想马上就娶你……” “不行!”姜泠下意识的反驳,穆衍一怔,手中的力气渐渐加大,目光中的温柔渐渐凝固,眼皮耷拉下来。 他觉得她是愿意的,所以才会主动提出来。 他觉得她至少也是心悦他的,所以才会默许他的一步步靠近。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拒绝? 穆衍的心中有些煎熬,一瞬间脑海中划过了无数个想法,他紧紧地攥着姜泠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艰涩的问道:“阿泠……我想娶你。” 他想她都要想疯了。 他想娶她,想一个人占有她,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什么都不会在乎。 是他不够好吗? 还是她喜欢上了别人? 往日一点又一点积攒起的自信,仿佛突然间全部坍塌,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为什么,不敢听她的答案。 姜泠咬了咬嘴唇,上前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脑袋只刚刚抵到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可是我害怕,”姜泠眼睑颤了颤,轻声道,“父皇不会轻易答应的,他会欺负你……我不想让他反对,穆衍,我不想让他再反对……” 穆衍轻轻伸出手臂,将她一点一点揽在了怀里,用力收紧。 他有嫉妒,更多的却是心疼。 “不会的,”穆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会让他答应的,不管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阿泠……他会答应的。” 姜泠窝在他的怀里,隔着几层衣衫,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体温,她竟意外的有些安心。 “父皇已经知晓了一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灼热的温度把她包围,姜泠的小脸不自觉的有些发红,小声说道,“但是他猜错了,差点儿把玄鸣送入慎刑司……” 穆衍抿了抿唇,用力把她抱紧了一些:“我不怕的。” “我知道,”姜泠唇畔翘了翘,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小声道,“可是我不想看你被他欺负,凭什么呀,你明明是我昭阳宫的人,我都舍不得欺负。” 穆衍喉结滚了滚,眸底一片幽暗。 “阿泠……”他稍稍用力,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臀部,让两人的视线持平,脸颊贴得极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姜泠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他托在了怀里,感受着他手掌上的温度,她的脸上莫名开始发烧。 “没关系的,”穆衍认真的望着她,“即便是被皇上欺负,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能够娶到你,我什么都不怕。战功不够,我就去挣……” “不许说了!”姜泠立刻捂住他的嘴巴,凶巴巴的瞪他一眼,“我会跟他说的,但不是现在,你不许再打着上战场的念头,那么凶险,万一……反正不许想了。” 细腻光滑的小手贴在他的唇上,近在咫尺的小脸异常动人,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够到,穆衍喉结不自觉的滚了滚,眼底划过一抹欲/色,呼吸渐渐粗重。 姜泠扶着他的肩,脑袋歪了歪,认真道:“母后的忌日快到了,父皇向来不敢对母后发脾气,到时候我就直接跟他说,他就算再不高兴,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母后早就说过,要让我自己挑驸马……” 她正说着,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腿,下意识的瞪了穆衍一眼:“别闹,等我说完……” 声音突然哑了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 姜泠的小脸红成一片,又羞又恼,气呼呼的瞪大了水眸。 穆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脸颊一片滚烫,耳尖跟着红透了,连忙把她移开,又向上托了托,姜泠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揽住了他的脖颈,大半个身子紧贴在他身上。 “我……”穆衍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想要解释两句,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脸上划过一抹羞耻和懊恼,低下头,却仍旧没想过撒手把她放下来,姜泠心跳不自觉的加快,通红的小脸上划过一抹恼意,气得用小手抵开他的肩膀,声如蚊蝇:“你……你快把我放下来!” 穆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姜泠下意识的朝下瞥了一眼,小脸顿时更红了,转身跑进了内室。 穆衍懊恼的藏了藏,稍稍平息后才跟了上去,姜泠已经躲进了榻上,隔着一层纱幔望过来,小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生动,七分热意三分娇羞。 这层纱幔……穆衍喉结滚了滚,眼底越发灼热。 他克制着自己转过身去,离她远远的,略有些窘迫的解释道:“我……我没想欺负你……”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可是他又担心她恼了他,觉得他孟/浪的冒犯她,他没想这样的,只是有些控制不住。 姜泠低低的应了一声,偷偷的瞄了一眼,脸上依旧火辣辣的。 哼!骗人! 她前世出嫁前被嬷嬷教导过各种情况,自然清楚现在穆衍的状况,只是仍然觉得难为情。 她还没做什么呢…… 穆衍从怀中摸出了一支白玉簪,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她的梳妆台前,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他还想亲手帮她戴上呢。 这时姜泠从纱幔中透出一颗脑袋,小脸上仍然带着一抹红晕,眼睛眨了眨,问道:“那是什么?” 穆衍想过去,又不敢太过靠近,只能小心翼翼的往前磨蹭了一点儿,又磨蹭了一点儿……距离一点点拉近,姜泠看到他紧张又纠结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不敢过来,我还能吃了你么?”姜泠唇畔翘了翘,眼底浮现出一抹狡黠,朝着他勾勾手,“听话,过来呀。” 穆衍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待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她跟前。 姜泠拿着簪子瞧了瞧,重新放回他的掌心,弯弯唇道:“给我戴上。” 榻很低,姜泠又半坐着,穆衍只能弯下腰 ,轻轻的扶着她的脑袋,把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白玉在青丝间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衬的她的肌肤越发白皙,娇俏的笑容仿佛熠熠生辉。 穆衍看的挪不开眼,手上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姜泠歪歪头,晃了晃脑袋,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凑到他的耳畔呼出一口热气,声音又娇又软,带着一股子勾人的魅/惑:“我好看吗?” 穆衍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上仿佛被人点了火,肌肤滚烫,瞬间失控。 他抬手扣住她的背,把她扑倒在榻上,灼热的呼吸埋在她的脖颈间,一点点吻遍她的唇瓣、脸颊、眉眼……略显粗暴的动作却克制的相当温柔。 姜泠眼底有些发慌,呼吸渐渐乱了,她有些后悔不该故意撩拨他,想要制止,唇瓣却被他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两只小手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呜呜呜呜……太可怕了! 还说没想欺负她! 正在这时,外面发出了些许响动,玄幺一脚没把玄鸣踢醒,又加大了几分力气,忽而听到房间中传出些许响动,便立刻问道:“公主?” 穆衍身子一僵,浑身仿佛被点燃的情谷欠瞬间浇灭,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姜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稳了稳气息,说道:“我没事,只是翻了个身。” “玄鸣被毒晕了,许是有贼人闯入,公主确定无恙?”她的声音越发靠近,姜泠连忙阻止:“没事,哪有什么贼人,你想多了。” 玄幺听出她声音中的异常,眉头紧蹙,说道:“请恕卑职冒犯了,公主,我必须进屋查探。” “不必了吧,我没事。”姜泠有点慌,左看右看,连忙揪着穆衍藏在了被子里。 “公主,冒犯了。” 玄幺推门而入,姜泠刚好从榻上起身,隔着纱幔望过来,说道:“没听到什么动静,不过倒是有些饿了。” 四处打量了一眼,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玄幺顿了顿,心底的怀疑却是半分未曾消减,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晕过去?还有玄鸣这家伙,竟然被蒙汗药放倒了! 姜泠却不给她再细看的机会,说道:“你去二哥那边看看,是不是那边出事了?若是厨房还有吃的,顺便拿些过来,我有些饿了。” 玄幺颔首,转身出门。 姜泠长长的舒了口气,刚要把穆衍叫起来,却被他捂住了嘴巴。 外面没有脚 步声,玄幺还没有离去。 姜泠气哼哼的瞪他一眼,要不是他不管不顾的亲上来,怎么可能差点儿被玄幺发现?! 哼,一点儿都不经撩! 第78章 等到玄幺终于离去,穆衍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他把手从姜泠的嘴边移开,却被她抓住咬了一口,她没用多大力气,明明是咬上去却并不觉得疼,甚至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发痒,温热的唇畔贴在他的手上,让那刚被压制下去的欲/望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要是能把她直接扛回家就好了,穆衍不切实际的想到。 “你还不快走,若是父皇知晓了,非得打断你的腿,把你送进慎刑司不可,”姜泠气呼呼的瞪他一眼,脸上带着还未消下去的红晕,“下回再敢欺负我,我就把你扔进大牢里关着。” 穆衍唇畔微微扬起,翻身从榻上跳下来,趁她不注意的功夫,飞快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姜泠气得又瞪他一眼,却见他转身从窗子跳了出去,掀起一阵凉意,他从窗外探进来一颗脑袋,脸上挂着略带羞涩的笑容,满满的都是孩子气。 “阿泠今天真好看。”说罢他连忙关上了窗子,生怕她再气得瞪他。 姜泠却是怔了怔,她仿佛很少在穆衍身上看到过这种孩子气,大多时候他都沉着稳重、很有心事,有时还会经常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偷偷难过好久。 她仿佛了解得他还不够多。 姜泠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俏脸上依旧有些发烧,唇畔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再过些时日,她一定跟父皇说。 姜泠没过多久便歇下了,回到宅院的穆衍却没那么容易睡着。 经过两日的赶路奔波,他的确有些乏了,躺在榻上脑海中却不断翻滚着之前的画面,恨不得再把姜泠按在榻上好好欺负一回,谁叫她那么勾人…… 于是,之前没做完的事,在他梦里做了个彻底。 第二日一早,姜堰便带着从江南搜罗的礼物进了姜泠的小院。 昨日夜色已晚,许多绸缎珠宝都瞧不出好来,姜堰便特意留到了白日。 他的内心还是十分愉悦的,尤其是昨晚听她说新来的南越皇子长得并不好看后,一颗心便彻底落了下来。 长得不好看也想做皇家的女婿?做梦吧! “阿泠你看,这是苏绣,是不是比宫里的更地道些?”姜堰兴奋的介绍道,“还有这个,听说也是苏州独有的料子,往年都没进贡过……” “这是苏州柳家的手艺,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听说还有一家姓徐的糕点铺子很有名,只是来得匆忙,没顾得上,等改日你若是有空,咱们一起去江南玩玩,那边的景色可真是不错。” “……” 姜堰说着便笑了起来,他其实去过好几次江南,有两回是小皇叔带他去的,不论是秦淮两岸的夜色还是更为奢华糜乱的地方,他都见识过。 除去这些略显污秽的地方,江南的景色却也是真的好,山水间别有趣味,小桥流水人家的情形也是宛若梦境般祥和。 “多谢二哥,”姜泠眼底亮晶晶的,低头摸了摸桌子上的苏绣,笑道,“这绣工倒是精巧,等改日也让宫里的嬷嬷学学。” “你喜欢就好——”姜堰顿了顿,目光从她的青丝间收回,心神隐隐有些恍惚,是他看错了吧? 一定是他看错了! 世间一模一样的发簪多得是,白玉簪更是多如牛毛,哪能那么巧呢?! 姜堰抿了抿唇,眼神不由自主的又放了上去,他努力回想起之前在穆衍手中见过的那只白玉簪,简直越看越像,越看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以前倒是没见阿泠戴过这只白玉簪,但他们昨日刚回京城,料想也不会是穆衍送的。 姜堰悬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道:“阿泠今日的妆容真不错,这簪子倒是精巧,也从未见你戴过。” 姜泠下意识的摸了摸簪子,眉眼弯弯道:“好看吗?” “当然好看,”姜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越发觉得有些不对,追问道,“阿泠这簪子是哪儿来的?” 姜泠歪歪头,眨着眼睛说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姑娘家的打扮了,有这种闲功夫,倒不如多去练练拳脚和剑法,保护好自己。” 姜堰没想到她拿昨晚说的事来堵自己,顿时心口一滞,他的拳脚功夫是不怎么样,跟某个从战场上杀出来的人更是没法比。 “你别打岔,”姜堰蹙了蹙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阿泠你跟我说实话,这簪子到底是哪来的?” 阿泠一向知分寸守礼节,总不会平白接受男子的赠予,尤其是发簪这种东西。 许是她这几日瞧着喜欢,自己买的? “二哥会偷偷跟父皇告我的状么?”姜泠眉头微挑,小声道,“我若是跟你说了,二哥转头把我卖掉——” “怎么会?”姜堰立刻保证道, “我何时干过这种事,阿泠你未免也太轻看你二哥了。” 姜泠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眨了眨眼睛说道:“二哥你发誓,说话算话。” 不知怎么,姜堰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姜泠当即挥退了下人,凑过去在他耳畔说了一个名字,姜堰顿时身子一僵,脑袋瞬间炸了。 穆衍?!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送到了姜泠手里,比他们住在一个府中的都快! 姜堰的脸色不大好看,突然想起今早起来时,他的暗卫跑过来说公主的院子昨晚许是有动静,唯一的女暗卫玄幺来来回回搜了好多遍王府。 该死的,昨晚他来过?! 姜堰阴着脸四处看了看,从侍卫手中抄起一把刀,拎着就往外头走,姜泠连忙去拦,无奈道:“二哥你做什么?” “我去宰了他!”姜堰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倒宁愿前几日没让他救下一条命,非但欠下一个人情,还白白掏出一颗心喂了狗! 怪不得他不愿跟他称兄道弟,竟然是早就对阿泠心怀不轨,想当他妹夫! 狗男人!!! “你又打不过他,再说了,他还救了你一命呢,”姜泠把他拉了回来,扶着他坐下,“二哥别恼嘛,我看穆衍也挺好的,哪里比不上其他人了?” 姜堰冷着脸不说话。 “你看他长得好,人也聪明,武功还那么厉害,平定西北虽不说功劳独占,但一大半的功劳总是有的,纵然是父皇都抹不掉,”姜泠眨了眨眼,补充道,“而且还很可爱。” 听听,这是人话吗? 姜堰简直恨不得撑着她的眼皮让她瞪大了眼好好瞧瞧,那张整天跟谁都欠了他银子没还似的冷漠脸叫可爱?! “他没家世,罪臣之子……”话还没说完,姜泠就帮他推翻了:“穆家已经翻案,穆老将军战死沙场,人家也算忠烈之后,怎么就没家世了?” 姜堰气得额上青筋暴起,胸中莫名积攒起一口郁气,强硬道:“那也不行,他是武将,太凶了!” “凶吗?”姜泠很认真的想了想,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昨晚的场景,脸上有些发烧,好像在某些方面是挺凶的,但也没弄疼她呀。 从前他只是暗卫,一向最听她的话,偶尔犯了错也很乖的接受惩罚,别说是凶她了,就算跟她说话都有脸红的时候。 后来他从 西北回来,人倒是越长越高,胆子也没见长……细想起来,多半好像是她在凶他。 姜泠莫名有点心虚。 “粗鲁的武夫哪知道心疼人,阿泠你可别被他骗了!”姜堰立刻说道。 “也没有吧……他很乖的呀,”姜泠唇畔弯了弯,歪着头说道,“好啦,二哥是为我我,这些我都知道的,但你总要多了解一下穆衍才好下结论呀,再说了,你有心思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 姜堰还在气头上,总觉得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语气也不太好:“我好得很!” “昨日怕二哥你睡不好,没顾得上跟你说,慕容楠哭着喊着要嫁给你当王妃,都快把她哥气死了,父皇正准备给你们赐婚呢。”姜泠笑眯眯的提醒道。 姜堰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抬眸问道:“慕容楠是哪个?” “就是慕容安楠啊。”姜泠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姜堰差点儿屁股一滑摔在地上,脸上露出几分惊恐,捏着刀的手都有些哆嗦。 慕容安楠?! 那个涂脂抹粉的娘娘腔?! “慕容姐姐穿上女装可漂亮了,二哥可别意不开眼,”姜泠成功转移了矛盾,托着下巴说道,“我觉得你们倒是挺合适的。” 姜堰木着脸,隐隐透出几分生无可恋来。 当初千防万防就怕他盯上阿泠,没想到到头来盯上的人反倒是他?!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想娶男妃,”姜堰有气无力的说道,“父皇不会答应的……” 虽然他是捡来的孩子,但也是大周的脸面! “慕容姐姐是女的啊,是南越的公主。”姜泠安抚道。 “你见过?他调戏你的时候可比街上的纨绔都熟练,”姜堰一点儿都没受到安抚,想到慕容楠的性子反而隐隐有些头疼,“也许是装的,不一定到底是男还是女呢。” 姜泠:“……” 反正有这件事挡在前头,姜堰暂时放下了对穆衍的敌意,除了每天百八十次的突然袭击以外,也没再苦口婆心的劝她。 没反对就是成功了一半,姜泠开心了不少。 只是姜泠不知道,在她没看到的时候,姜堰把穆衍送来的礼物全都扔了回去。此外还专门分出一个暗卫守在门口,时刻戒备着某人白天夜里的不要脸行径。 如此过了两三日,宫里传出了消息。 南越大皇子想要见识见识大周子民的风姿,皇上特意在京郊设下猎场,邀请大家一同前去。 其中尤其强调了姜堰一定要到场。 然而姜堰却一点儿都不想去,说什么想见识大周子民的风姿,还不是想看看他这位燕郡王到底几斤几两,值不值得慕容楠相待。 婚约还没订下来,但南越和大周倘若结亲,好处自然是有许多的,至少此后大周的粮食不必再发愁。 他根本没理由拒绝这样一桩婚事,但想到慕容楠,姜堰总有几分不安。 想着阿泠许是也收到了消息,他抬脚迈进了小院,看到里面的下人忙里忙外的准备,忍不住有些诧异。 “阿泠这是在找什么?”姜堰顿了顿,问道,“围猎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听说啦,”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我让她们准备衣服呢,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去参加围猎。” “阿泠也去?”姜堰一顿,稍稍有些惊讶。 她平常喜欢读书多一些,别说是围猎,连匕首恐怕都没有摸过,平白无故去参加围猎做什么。 “不但是我,还有小白,它也长大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宫,我带它出去玩一玩,”姜泠笑着应道,她看出姜堰有几分不情愿,想了想说道,“二哥还未见过慕容姐姐吧?” 这些天他一直很抗拒,死守在燕郡王府,半步都不肯挪出去,也连带着拘了她好几日了。 平白无故被扣上一桩婚事是挺难受的,但慕容楠的性子她清楚,虽有些大大咧咧和顽皮,但总归心肠不坏,人也很好。 “二哥不如去瞧瞧,若是不喜欢,拒了就是,到时候我会帮二哥跟父皇解释的。” 姜堰惆怅的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倒还好说,可他得知自己并非皇族子嗣,这些年已经欠下太多东西,那桩婚事可绝没那么好拒。 姜泠眼底划过一抹狡黠,凑过去道:“二哥若是不去最好,听说穆衍也会去呢,这些天二哥盯得紧,我可想他了。” 姜堰顿时气红了眼。 “去!怎么不去!” “看我不宰了他!” 第79章 围猎的地点在京郊,距离京城并不远,早有禁卫军守在附近,清了路障。 姜泠到的时候,附近已经搭上了帐篷,姜照身后跟着一众大臣,对着远处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后的穆衍。 “父皇。”姜泠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姜照顿时也笑了起来,说道:“你倒是会讨巧,这畜生让朕带了一路,叫得可真是恼人。” 驯兽司的小太监立刻把雪狐抱了出来,它已经成年,体型虽然不大,但喂养的极好,浑身毛发雪白,而且圆润极了,纵然是成年男子抱在怀里都算不得轻巧。 小白看到姜泠便叫了起来,从小太监怀里跳下来,扑在姜泠的腿边,绕着她转来转去。 姜泠弯腰拍拍它的脑袋,唇畔翘了起来,说道:“小白很少出来玩嘛,难得父皇有兴致,它是高兴呢。” “你这张嘴呀,”姜照无奈的摇摇头,见她今日装扮格外不同,稍稍有些惊讶,略一顿便道,“外面的畜生不通灵性,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别让它们伤着了。” 姜泠从小身子就弱,姜照虽有意让她多锻炼,却又舍不得她吃苦,骑射更是没学过,往年有时候的围猎她也不愿来凑热闹,这回倒是勤快,连衣服都换上了。 有两个暗卫守着,想来也不会被轻易伤到。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一定好好注意。”姜泠乖巧的应了下来。 这时扎完营帐的慕容安也被催促着走了过来,他的身侧跟着一个穿胡服高高束发的飒爽姑娘,眉眼狭长精致,闪着亮晶晶的光泽。 这幅面容的确有几分眼熟,姜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下移了移,瞥见某处高耸,脸上隐隐有些发烧。 呸! 果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竟然瞒了他那么久,还好意思叫他阿堰、小堰堰……哪有半分女儿家的模样? 与此同时,慕容安也看了过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姜泠身上,紧接着便看向她身侧的姜堰,肆意的打量着。 模样倒也不错,只是这么瘦弱的身子,哪儿值得他凶猛的妹妹另眼相看了?! 慕容安的眼神中带了几分不忿,开口道:“莫非这位就是燕郡王?” “是他,就是他,你不是早就见过画像了?”慕容楠抢先堵住了他的嘴,接着 一个大步跨到了姜泠面前,伸手挽住了她,“阿泠,这几日我可要想死你了,你都不去看看我。” 姜堰下意识的想把她赶到一边儿去,刚伸手却想起来这家伙是女儿身,往日的情形一一浮现在眼前,姜堰的身子有些僵,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男女授受不亲,可他却……姜堰痛心疾首的转移了视线。 这下可好,想赖都未必赖得掉了。 姜照看到他们之间的碰撞,眼底罕见的划过一抹笑意,说道:“你们去玩吧,小心些,不要伤到。” 今日说是围猎,但气氛却很轻松,毕竟南越的皇子和公主,在姜照眼中只能算得上后辈,真若去当成比赛追求胜负,反倒是落了大周的风度。 他带着身后的大臣入座,品茶赏景,时而谈论着朝中政事或是关心关心大臣的家事,非常融洽。 姜泠偷偷朝着穆衍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到这边儿来。 他还年轻呢,夹杂在一群头发花白的大臣中,格格不入。 姜堰朝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色瞬间黑了,用力的咳了两声提醒她,虽然他应下保密这桩事,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总要收敛些。 “阿堰,你怎么了?”慕容楠问了句,又偷偷瞄了一眼慕容安,悻悻的往姜泠身边凑了凑。 男欢女爱嘛,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有失体统了?偏兄长捏准了她的命脉,不容她放肆。 “我、我没事。”姜堰脸上有些不自然,稍稍顿了顿,说道,“阿泠她不善骑射,就托你多照顾她些……” 慕容楠眼底亮了亮,说道:“我也不善,不然阿堰你来教教我?” “需不需要我教你?”慕容安阴测测的盯着她,慕容楠顿时缩了缩脖子,惆怅道:“好吧,我会一些,只是一些而已哦。” 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这时穆衍已经走了过来,目光停在姜泠身上有些移不开,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打扮,甚至也穿上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胡服,束紧的腰肢纤细异常,整个人显得越发娇小。 “穆指挥使,这边儿。”姜堰把他拖了过来,利索的切断了他的视线。 慕容安蹙了蹙眉,原以为姜堰跟他的妹妹是两情相悦,而今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家妹子硬生生贴上去的,要么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比对慕容楠还要热络? 他原本不太妙的心情更糟了,抬眸盯着姜堰,说道: “听说燕郡王是大周顶顶的好儿郎,不知是否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堰不怎么想搭理他,但两国交好,他许是未来的大舅子,自然不能得罪狠了。 “若只有我们两人多没意思,”姜堰看向穆衍,阴阳怪气的说道,“慕容殿下来的迟,许是不了解我身旁这一位,他才是我们大周的好儿郎,习了一身好武艺,不如让他一同试试如何?” 慕容安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穆衍,这时姜泠说道:“这不太妥吧?二哥,你们之间的比试就不要带上旁人了,更何况,穆衍他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 今日围猎是南越大皇子考校未来的妹夫,跟穆衍可沾不上一点儿关系,再说穆衍真下场去比,简直也太欺负了人了。 姜泠有心帮二哥维护一下脸面,谁知姜堰的脸更黑了,无比坚定道:“哪里不妥?正该如此。” 穆衍瞥了一眼慕容安,收拢在袖口的拳头紧了紧,淡淡道:“郡王相邀,莫敢不从。” “也好,那就同去。”慕容安道。 几人去一旁选好了马匹,拿起弓/弩和箭筒,除了穆衍,两人身后都各自带了一队人马。 姜泠莫名觉得穆衍孤零零的有些可怜,便道:“我们也去吧,慕容姐姐。” 慕容楠当然兴奋的应下,熟稔的翻身上马,拿起弓/弩道:“阿泠,我们去帮阿堰!” “你帮二哥就好了,我不善这些。”她更想帮穆衍。 姜泠慢吞吞的爬到了马背上,攥紧着缰绳,却又不敢用力,只能缓缓的驱马前进,小白兴奋的绕着马背上的她跑了好几圈,立刻向前窜了出去。 “阿泠我去了,你小心些,若是不行待会儿回来我来教你。” “慕容姐姐……” 抬眸间,慕容楠已经不见了踪影,姜泠莫名有些懊恼,若是她也擅长这些,穆衍此时也不至于孤身作战。 “小白呢?”姜泠顿了顿,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驯兽司的小太监立刻说道:“殿下,已经派人去寻了,让它遛遛也好,宫里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这倒也是。 姜泠一时有些无聊,好在不到半个时辰,姜堰他们便回来了。 姜堰的脸色不大好,跟在后面的慕容安脸色更不好看,只有慕容楠眉飞色舞的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说道:“阿泠你不知道,穆衍可 真厉害,一箭就猎到了一只鹿,但我也不差,抢到了一只兔子呢。” 慕容安更气了。 “我这只算阿堰的,这样阿堰就猎到了两只兔子,大哥只有一只鸡一只鸟,勉强持平了。”慕容楠笑着说道。 “那只兔子是我的!”慕容安觉得他的脸已经被妹妹给丢尽了,这还没答应把她嫁出去的,胳膊肘已经拐得找不着地方了,以后可怎么办? 慕容楠浑然不觉,脸上尽是坦然:“是我凭本事抢到的,就是阿堰的,大哥你都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让我?” 慕容安拗不过她,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姜堰,恨不得一口把他吃进嘴里。 “别闹,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输不起的小孩子。” 姜堰脸上有些别扭,虽然觉得慕容楠特别仗义,可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是堂堂男子汉,还需要一个女人来帮忙? “好啦,说到底,还是穆衍最厉害。”姜泠眼中亮晶晶的,笑着看向沉默不语的穆衍。 他一直都是这样,很少在人群中说些什么,有些冷淡,却并不让人觉得厌恶。 终于等到这一句。 穆衍抿抿唇,眼底笑意温柔,唇畔止不住的往上翘。 阿泠到底还是最喜欢他。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只那么一句话,就让旁边的两个男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慕容楠轻咳两声,先看了一眼慕容安,又把目光落在姜堰身上,说道:“穆衍是挺厉害的,杀伐果断,不愧是大周的少年将军,但——” 她唇畔翘了起来。 “阿堰也不错呀,只是运气不好。” 姜堰总觉得这安慰怪怪的,但比起某个没有人夸还被欺负的皇子,心里到底是舒坦了不少。 慕容安冷哼一声,沉着脸道:“还没比完呢,有胆子我们再去一回,慕容楠你给我消停些,少来掺和!” “大哥也很厉害啊,这一身骑射功夫颇得父皇真传,旁人想学到几分都难!”慕容楠生怕自家兄长再抽风,立刻把他高高捧了起来,接着道,“哥哥你一定渴了吧,赶紧下来喝杯茶。” 慕容楠厚着脸把他从马背上揪了下来,脸上满是乖巧。 “……” 慕容安捏紧了手中的马鞭,恨不得直接一鞭子甩她身上,真是拿她一点儿 办法都没有。 远处几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少许惊慌,连忙说道:“殿下,没找到小白。” “小白一直很乖……”姜泠心底略有不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穆衍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把箭筒和弓/弩卸下,翻身上马,说道:“我去找找。” “穆衍——”姜泠一顿,小声说道,“小心些。” 姜堰心里发酸,咬着牙瞥向身后的侍卫,声音有些发冷:“还不快去帮忙。” “你们也去找找。”慕容安说道。 周围的人顿时离开了大半,全都赶往了林间。 雪狐是姜泠自幼养在身边的,一直都很乖巧,也许是动物生性不喜受束缚,这才在林间失去了踪影。 穆衍跟雪狐待过一段时日,多少也能摸清些它的性子,驯兽司完全是把它当成家畜来养,早已失了野性。 换句话说,它就算留在林子里,也活不了多久。 正在沉思间,远处有道人影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穆衍眯了眯眼,迅速跟了上去。 林子外面。 迟迟得不到消息的姜泠有些担忧,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 “公主不必太过担心,这么多人在帮忙,很快就会找到雪狐的。”慕容安轻声安抚道。 姜泠抿唇回以礼貌的笑,轻声道:“嗯,多谢慕容殿下肯帮忙。” “小事而已,”慕容安心神微微恍惚,回过神问道,“听说公主早有心上人,不知他今日可曾来了?” 虽说大周皇帝拒绝了和亲的提议,但慕容安心中仍然抱有几分侥幸。 他来是想迎娶公主的,总不能非但没捞到公主,还把自家妹子赔了进去,更何况姜泠姿容绝色又极其温柔,能争取自然要好好争取一下。 也许什么心上人,只是借口呢? 姜泠脸上的笑真挚了几分,眉眼间晕染着如水波般的温柔,轻声道:“来了。” “……” 啪叽! 慕容安心里噗通乱撞的小鹿被一箭射死了。 远处和一众臣子畅谈正欢的姜照正好看了过来。 慕容楠正和姜堰说着什么,两人之间倒也十分和谐,另一边儿面对阿泠的慕容安就不太妙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姜照轻哼一声,就这家伙也想 娶阿泠?想得美! 众大臣瞬间噤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卿等认为如何?”他问道。 南越大皇子是问求娶公主而来,皇上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微臣以为公主与南越的这位殿下郎才女貌,着实是一对璧人,若能联姻必成佳话,也对我大周百利而无一害。” “是啊,微臣也觉得极为合适,公主若是嫁过去,有大周做后盾,也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的确很合适……” 各位大臣纷纷附和起来,夸得慕容安与姜泠这对佳偶天上有地上无,一定是好亲事。 姜照的脸色有些黑。 这也叫配?! 慕容安这长相也只能算凑合,还没慕容楠顺眼,骑射功夫还以为多厉害呢,也只是个半吊子。撇开这些不说,他连自己妹妹都管不住,能有什么出息?! 姜照懒得再问,反正这些人狗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一个个都巴不得两国联姻。 念及此,他反倒越发好奇阿泠的心上人会是谁了,会不会比慕容安这家伙还要糟心? 这时姜照突然灵光一闪。 阿泠怎么突然想来参加围猎了? 第80章 京郊围猎首选的地方,当然是距离京城越近越好,除此之外还要人烟稀少,周围的地形不能太复杂。 这一片林子很大,穆衍在人影晃过后便跟了上去,但却根本没有寻到任何踪迹,仿佛之前的都是他的幻觉。 放弃了马匹之后,他利用轻功在林间穿梭,动作敏捷,也更能观察到许多骑在马上,无法发现的事情。 林间好像比刚才热闹了不少,寻常一丁点儿声音都能惊吓到的走兽飞禽,而今却纷纷暴露在视野之中。 穆衍稍感怪异,却并没有理会,继续向前走去。 这时鼻端传来一阵奇怪的腥味儿,还有几声动物的低吼,穆衍好像从中听到了小白的呜咽,他没敢耽搁,迅速赶了过去。 他尚未走进,那边已经掀起了更大的战斗,一道雪白的身影飞快的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身后跟着一只灰色的土狼,它的动作很敏捷,一个猛扑便压倒了前面的小白。 土狼的体型比小白大很多,不论是力量还是战斗技巧都远远强过它,穆衍腾空踢在土狼的腰上,在巨大的冲撞力下,土狼向后滑行了两三丈,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浓重的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狼嘴里还有一团白色的狐狸毛,小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后腿打着颤,点点血迹洒落在地。 在一团雪色中,那一块缺失的红色异常显眼。 穆衍蹙了蹙眉,抬手想要把小白抱起来,它却呜咽着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戒备。 它原本被养得极好,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而今再看上去却十分狼狈,上面甚至有早已凝固的血迹,还有泥土和杂草,不过一个多时辰,已经完全换了副面孔。 穆衍缓缓靠近它,小白却猛地回头,身上的狐狸毛炸了起来,不断的向后退去。 地上的土狼又爬了起来,它晃了晃脑袋,眼中满是凶狠,作势欲扑向穆衍,竟无丝毫离去的意思。 穆衍抬手丢出三枚梅花钉,土狼却“嗷呜”一声猛地扑过来,梅花钉没入它的后腿,它却丝毫不顾,张嘴咬向穆衍的肩膀。 小白已经吓得转身就跑,穆衍迅速躲开土狼的袭击,顺势一掌拍向了它的脑袋。 穆衍没敢留手,不给它喘息的机会,直接扭断了土狼的脖子。 这边儿的响动已经引来了侍卫,穆衍让他们把土狼搬了回去,然后顺着 血迹去寻找小白的踪影,最终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发现了它。 它朝着穆衍发出几声呜咽,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后腿却使不上力气,穆衍轻轻的帮它顺了顺毛,慢吞吞的抱在怀里。 小白自幼便被养在宫里,周围接触的都是宫女太监,并不怕人,今天却有些异常,仿佛很抗拒他的靠近一样。 还有刚才那只土狼…… 穆衍眉头微蹙,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桩事来,前世姜泠还在昭阳宫的时候,雪狐有一天夜里突然发狂,咬伤了好多人,连饲养它的小太监都没有放过。 雪狐很有灵性,虽然体内依然有无法褪去的凶残兽性,却绝不会贸然伤人,那晚是被人喂食了掺了毒的食物。 今天的土狼也一样,它本有逃跑自保的本能,却完全放弃了。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关联?穆衍一顿,随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只土狼倒是不足为惧,可若是林子里的动物全都发狂呢? 不得不防。 已近午时,御膳房的人已经正在忙了,姜泠等得焦灼,想要直接去林子里寻找,却被姜堰等人拦住了。 林子里并不干净,飞禽走兽尚不算什么,还有极为恶心的蛇虫鼠蚁,姜泠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头。 姜堰又催了两队侍卫前去帮忙,直接惊动了前头的姜照。 小白是公主的爱宠,这么些年在宫中敢嫌弃的也只有姜照一个人,他嘴里虽是嫌弃极了,可到底舍不得这小东西走丢,又加了些人手去帮忙。 没过多久穆衍便赶回来了,他的脚步略有匆忙,怀里的小白却抱得极稳,姜泠连忙迎了上来,想要从她手里接过雪狐,穆衍却朝她摇了摇头。 虽说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小白是否被人投喂过,但穆衍不敢冒险把雪狐交到姜泠手中。 “它受伤了,公主暂且别碰它,免得被伤到。”穆衍小声解释道。 姜泠半咬着嘴唇答应下来,眼底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担忧,早知道她就不该把小白带来,让它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多苦头。 “它怎么会受伤……”姜泠顿时想到了什么,仔细的打量着穆衍,问道,“你没事吧?” 穆衍抿了抿唇,低声道:“我没事,小白是被一只土狼伤到的,不过有一件事很可疑,土狼似乎在发狂,我怀疑,是有人给它喂食了药物。” 也许这件事落到其他人 身上,并不会多想,毕竟狼生性凶猛,兽性难除,但穆衍想到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事关公主安危,小心一些总没错。 “土狼的尸首我已经让人带回来了,先让太医给小白包扎一下,再看看到底是否有什么异常。”穆衍沉声说道。 林间那道人影一闪而逝,他没有追到,至于他做了什么,穆衍更是不清楚。 姜泠点头应下,目光这才从他身上移开,连忙吩咐红菱去传太医。 随驾的是昭阳宫的老熟人王太医,他跟小白也经常见面,蓦然瞧见这雪团似的漂亮皮毛竟被硬生生的咬去了一块,眼中也露出几分不忍。 待包扎过后,林间的侍卫便把土狼的尸首抬了上来。 土狼死状凄惨,后腿上的梅花钉造成的伤口还在淌着血,脑袋硬生生被扭了一圈,狼嘴上还残留着些许白色毛发。 王太医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紧皱,他在浓重的血腥味儿中嗅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像是腥味却又透着一股子涩,很轻微但却无法掩饰。 他有些不敢确定,犹豫着说道:“闻着像是七决紫的味道,但七决紫生长在烈阳之下,非炽热之地不能落种,很是少见。” “七决紫?”穆衍看向王太医,追问道,“有何效果?” “对人来说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肝脏会难受些,但却能够使动物焦躁发狂,激发他们的兽性,许久难以平复,”王太医偷偷瞄了一眼姜泠,“殿下,小白它……” 姜泠微微垂眸:“我不知道。” 小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一路都安然无恙,驯兽司的小太监也是父皇安排的,不会出什么差错,但谁也无法保证。 无论怎么说,小白都只是一只雪狐,还有谁会丧心病狂的对它动手? “王太医,小白是否服食过七决紫,能看出来吗?”姜泠问道。 王太医轻叹一口气,他长久以来都是医治宫里的贵人,再不济也是朝中的大臣家眷,哪能对一只雪狐了解的那样清楚? 能够包扎外伤已经算是极限了,嗅出七绝紫的腥味儿也有些勉强,想要清楚得感知小白的身体状况,这也太为难他了。 “这……”王太医只能尽力不犯错,低声说道,“这东西吃多了倒是明显,可若是只用了少量,倒是极难辨认了,效果也并不明显。” 此时姜照正好赶了过来, 姜堰紧跟在他身侧,显然是把之前的推测告诉他了。 “朕已经让他们去周围搜了,这样凶悍的土狼,不该出现在京郊围猎上。” 姜照的脸色不大好看,在他圈定围猎地点之后,禁卫军便已经派人来过了,附近的大型猛兽理应被清理干净,不应该出现这样大的差错。 小白已经被包扎好了,正窝在穆衍的怀里,姜照多看了他两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这家伙……怎么会跟小白那么熟? 总之有些碍眼,姜照伸手想要把小白抢过来,却被姜泠一下子按住了。 “父皇,这匹狼估摸着是被人喂了七决紫,王太医暂时无法确定小白是否吃过,”姜泠说道,“您先别碰小白,免得被伤着了,周围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猛兽,万一都跑过来,咱们可就糟糕了。” 姜照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却相当认真的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比起姜泠,他想到的东西更多。 京郊围猎与其说是围猎,倒不如说是大周与南越的友好交流,他想要借这一场围猎促成双方的联姻。 若是在围猎中野兽发狂,伤及人命,反倒会显得大周没有诚意。 姜照正沉思着,御前侍卫统领便急匆匆的赶来,急声道:“皇上请看,这是在林子里搜到的。” 他的手上摊开一方帕子,几块沾着血丝和泥土的生肉躺在上头,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儿。 窝在穆衍怀里的小白呜咽了几声,努力向前够了够,却被穆衍一把按了回去。 “是七决紫,”王太医越发肯定了,低声说道,“没错,就是七决紫,上面的味道很浓,想来剂量不小,一旦引来了附近的猛兽,后果难以想象,皇上,此地不宜久留。” 姜照脸色微冷,淡淡道:“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京郊的这场围猎到场的除了姜照,姜堰和姜泠之外,便只剩下南越的几个使臣和慕容安慕容楠兄妹,以及朝中的部分官员和家眷。 没来的自然也有,譬如沈家、康王府,以及陆家和尚在忙活漠北议和之事的礼部侍郎李鸿薪等人。 姜照从心底挨个排查过去,康王府表面上很少掺和朝中的政事,不来倒也正常,但沈家没有让人过来,倒是让他十分奇怪。 沈清墨差点儿命丧江南的事是假的,根本没有在官船上,那他究竟去了哪儿? 得了消息后 姜照便召来沈博文,他却直言沈清墨去了西南休养,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姜照心中自然有气,却也清楚沈博文只是不想让沈清墨插手秋闱,被那几个世家盯上,暂且让他避避锋芒,但姜照先前丝毫不知还忙着张罗救人,算是被他彻底利用了一把。 看在沈清墨的面子上,姜照没跟他太过计较,训斥了几句便放走了。 他还是心太软。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先回吧。”慕容安看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兽性难除,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他并非不相信大周,不然也不会亲自跑到京城来,只是没必要冒险。 慕容楠对姜堰的情意他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再看下去难保不会当场暴走,按着慕容楠揍一顿。 这场围猎的目的已经达到,婚事成不成,还要看他的父皇是否会答应。 慕容安主动提出,姜照自然不好不应,附近已经听到了狼嚎,若执意待下去反倒不妙。 “也好。”姜照的目光瞥向姜泠,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穆衍怀里的雪狐,便说道,“这畜生万一犯了兽性,你可要遭罪,这段时日就不要碰它了,朕把它带回宫里。” 姜泠眼巴巴道:“父皇,儿臣都好久没见到小白了,它又受了伤,万一宫人们照顾不好怎么办?儿臣不放心。” “那也不能留在你身边,”姜照斜她一眼,随口道,“你想怎么办?” 姜泠唇畔翘了翘,眉眼弯弯道:“小白也是认人的,既然是穆将军找回来的,就先让他帮儿臣养着吧,等过些时日倘若没发作,再让他送到郡王府来。” “行,都随你。”姜照正想着投毒的事,没太放在心上,随口应下便去安排其他事了。 姜堰却总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在郡王府待这么久,她一句都没提过小白,今儿却说想得不行,舍不得了,骗谁呢?! 但也只是一只雪狐而已。 因着要提前回去,午膳并没有太丰盛,草草用过便撤了。 圣驾先行,姜泠跟着姜堰落在了后头。 两队侍卫在附近忙着清缴野兽,以免波及无辜百姓,红菱扶着姜泠正要上马车,她却突然跳了下来。 “阿泠,你去哪儿?”姜堰在后面追问道。 姜泠却没应,小跑着停在穆衍面前,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小白 当即委屈巴巴的看过来。 穆衍低眸望着她,眼底满是温柔。 “乖啦,”姜泠道,“好好养伤,不许挑食,小白,要听话知道吗?” 小白依旧很委屈。 “放心吧,”穆衍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会照顾好它。” “二哥已经知道了,”姜泠依旧低着头,放在小白身上的手却没移开,小声说道,“他如果欺负你或是针对你,你不要太难过,他只是太疼我了。” 追上来的姜堰刚停下脚步,听到这一句,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 又是心酸又是心痛。 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妹妹,怎么就瞧上了穆衍呢? 穆衍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好,在武将中也算出挑的,品性也都尚可,除了家世不怎么样,其他方面都不算差。 但他就是不服气。 凭什么他辛辛苦苦从小看到大的妹子,就这样便宜给别人了? 哪怕是再好的男人跑过来,他都不一定会答应。 姜堰心中的酸楚还没应下,便听穆衍说道:“我知道,但他欺负不了我,你放心,没人能欺负我。” 呵呵……姜堰恨不得当场一个拳头糊他脸上。 “那就好,”姜泠笑了笑,眼底亮晶晶的,抬起头望着他,“小白就交给你了,我会经常过去检查的,你可要好好照顾它……” ?!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姜堰脸色当即一黑,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慕容安今日的心情。 “不行!” 姜堰连忙上前拽住了姜泠,用力把她藏在了身后,横眉怒目的瞪着穆衍,愤愤的扬起了拳头。 穆衍眉眼低垂,往后退了几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阿泠……” “……” 姜堰气得咬牙切齿,恨恨的放下拳头。 无耻! 无耻之徒! 第81章 京郊围猎暂且落下了帷幕,给野兽投毒意图破坏两国联姻的突然事件,闹得朝中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 但与此同时,姜照这样生气的态度,却也让众人意识到,两国联姻似乎已经势在必行,根本无法阻挡。 南越虽地域狭小却十分富庶,尤其粮食产量十分高,而大周兵力强盛,人口众多,这种同盟关系的建立无疑是一种双赢的局面。 有人却并不想看到。 醉仙阁的雅间内,一道修长俊美的人影负手而立,借着窗口的一丝缝隙,望向远处的天空。 下面是繁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充斥着市井的喧闹,可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兴致。 “王爷,他回来了,想要见您。”一个穿着黑衣的影子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背后,声音低沉嘶哑,像是用热水滚过一般刺耳难听。 姜熙白皙纤细的手指优雅的合上了窗子,漫不经心的转身看过来。 “兜了大半个圈子,最后还是要回到京城来,”他嗤笑一声,眉眼间带着三分不屑,“将军府早已被毁得一干二净,他凭什么以为本王还会理他?” 眼下不论是宫里的暗卫营,亦或是兵马司、各府州县衙,甚至在江湖上,都有人在追捕将军府余孽,其中原大将军陈策,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有姜堰的事情在前,姜熙不想再惹祸上身。 跪在地上的黑影并没有吭声,只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吩咐。 姜熙出乎意料的笑了出来,原本冷淡不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兴趣,抬手道:“不过,倒也有些妙用。” 如今漠北的局面很是被动,不但把漠西王赔了进去,第一猛将也被大周扣下了,漠北剩下的三王之间争端不断,再加上大周与南越即将联姻,一旦大周没有了后顾之忧,漠北岌岌可危。 这么多年以来,大周与漠北的战争中,虽然没有吃过大亏,却也很少去的阶段性的胜利,北斗都司风头正盛,当今皇上若是有野心,必然会一鼓作气,踏破曾经的铁骑噩梦。 姜熙眉头微挑,竟不自觉的捻起了兰花指,漫不经心的摩挲在下巴上,轻声说道:“既然这样,就请漠北新到的使臣,先过来一趟吧。”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随即很快消失在姜熙的视野中。 不多时,楼下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两个汉人打扮的高 壮男子走了上来,唇畔噙着友好的笑容,走进了隔壁的雅间。 “吱呀”一声,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晃了晃,突然从中露出半条缝来,缝隙越来越大,直到足能容得下一个人。 两个高壮男子走了过来,朝着姜熙微微躬身:“康王殿下,好久不见,王爷让我们代他向您问好。” 他的语气很是亲近,眼中也带着诚挚的笑意,另一个男子直接从怀里摸出信封,恭敬的呈上。 姜熙没有去接,他淡淡的瞥过来一眼,说道:“北王前些年可没这么说过,而今这样说,想来日子并不好过。” 漠北王在严格意义上,称得上是漠北的皇,掌管着整个漠北,但他却有三个亲生兄弟,各自占据一方,制衡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位子并不舒坦,不但要防着三个兄弟给他一刀,还要憋屈的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这次与大周的交战,倘若不是漠西王被擒,齐木琛也不会贸然跑到大周来当使臣,更不会暴露出漠北与将军府多年的交情,把多年的布局生生毁在了手里。 失去了内应的漠北,即便是十万铁骑,也只是没了爪牙的老虎,只是看着凶悍吓人罢了。 “康王殿下,王爷为曾经的鲁莽向您道歉,只要能够摆平西王,救出齐木琛将军,您以后就是我们漠北的座上宾,是王爷的亲兄弟……”站在前头的高壮男子说道。 姜熙顿时笑出了声,艳丽的眉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语气却格外的柔和:“本王可不愿当他的亲兄弟,有希望做前例,北王的亲兄弟恐怕也要多考虑考虑了。” “康王殿下……” “不必说了,”姜熙抬手制止了他们,唇畔翘了翘,“亲兄弟许是做不成了,不够朋友倒是可以考虑。” 两人脸上顿时松了口气,浮现出一抹笑意。 姜熙道:“齐木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离开大周,至于漠西王,想让他死倒也容易,不过就算摆平了这些,漠北恐怕也要面临不小的压力。” 没有了将军府这种势均力敌的友好敌人,又多了北斗都司这样一个强劲的兵力,西北边境的情况势必会越来越艰难。 漠北从前的好日子算是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是啊,”其中一个男子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们格外苛求康王殿下这个朋友,还望你你不要拒绝王爷的善意,我们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姜熙 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应下,唇畔带着淡淡的笑容,漫不经心道:“有一桩事或许你们早就听说了,不知道有何想法?” “殿下说的是……南越?”另一个男子把信封放到了桌子上,就靠在姜熙的不远处,语气中带着恭敬与遗憾,“南越想要跟贵国联姻,的确是极大地喜事,但对我们漠北来说却并没有那样美妙。” 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这可是大周的国都,整个京城都匍匐在皇宫的脚下,但凡有丝毫异动,他们绝对没办法活着回去。 两国交战多年,也不会少他们两具可有可无的尸骨。 “北王怕是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吧,内忧外患,再加上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更何况你们还丢掉了齐木琛,若是让他知晓你们坐视不理……”姜熙摇了摇头。 “还请康王殿下指点迷津,伸出援手!”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姜熙叩首。 姜熙顿了顿,恍若毫不在意的提起了宫中的事情,语气轻缓:“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谁要是敢伤了她,那就是自寻死路,即便是最好的盟友,也不会有丝毫宽容。” 南越和大周即将联姻,这同样也是姜熙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姜堰已经彻底失控,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反噬,而今他们之间靠的也只是一点点曾经的照拂之恩罢了。 这一切逃脱他控制的根由,只是因为一个姜泠。 姜熙想起姜堰的身世,不自觉的勾了勾唇,提醒道:“做就要做干净,留下一丝痕迹都不成,若是让大周发现丝毫端倪,你们也别想回去了。” 两人身子一颤,挺直的脊背佝偻了几分,粗犷的面容上露出丝丝苦涩。 他们还有其他选择吗?只有破坏了南越和大周的联姻,漠北才有机会得以喘息。 “多谢康王殿下,但吾王的提议,还希望您能够慎重考虑……” 不等他说罢,姜熙便转过身去,淡淡道:“必要的时候,本王自会出手。” 越过朱雀大街,再隔一片巷子,便是郡王府所在。 姜泠这几日被拘在府中,时刻接受来自兄长的亲切教导,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他就是故意折腾我,好让你心疼他,阿泠你绝对不能上了他的当!” 姜堰对前几天的那一幕一直记恨在心,不忘给她洗脑,说道:“你看看这种人,心情深沉,阴险狡猾,一点儿都不值得信任, 阿泠,二哥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但是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 “二哥!”姜泠有些无奈,捂着耳朵说道,“你都几日没去书院了,也不怕有人去闹事,丢了郡王府的脸。” “有大哥照拂呢,他的人一直在守着,谁敢过去折腾?”姜堰丝毫不动,继续刚才的话题,“再说了,你是一个姑娘家,再怎么也要矜持,别着了这种狗男人的道,白白受了欺骗。” 姜泠剥了一颗葡萄,递在了他嘴边,姜堰一怔,下意识的吃了进去,接着说道:“虽然我答应了你,不把这件事告诉父皇,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气急了,直接把穆衍扔进大狱砍头……” 听他越扯越远,姜泠脑袋有些痛,无奈道:“不会的,穆衍又不是玄鸣,想扔进大狱就扔进大狱,北斗都司和天枢卫,哪一个不需要他?” “那你可真是小瞧父皇了,暗卫营的人才可不少,听说父皇的暗卫中亦有几个是精兵悍将,只是没想着跟穆衍争风头罢了,再说了,大周几千万百姓,能领兵的可不是天底下只有他一个。” “可是穆衍只有一个。”姜泠小声嘀咕道,转而岔开了话题,问道,“南越使团就要离开了,二哥你是怎么想的,慕容姐姐,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慕容安来访大周的目的十分清楚,一是为了迎娶公主,二是为了把腻在这儿死活不走的慕容楠绑回去。 姜泠已有心上人,是断然不可能嫁到南越去的,慕容安自然没有久留的意义了。 “我……”姜堰罕见的犹豫下来,刚才说那么多话让他有些口干舌燥,灌了两杯冷茶才稍稍缓和了些。 慕容楠长得很漂亮,这无可否认,那种带着几分英气的美与姜泠截然不同,却又似乎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她的性情很好,十分仗义,除了有时候性子跳脱,调戏一下阿泠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毛病。 在大周折腾了将近两年,扣了一波又一波的使臣,都没能把她带回南越去,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想要留下。 “我不知道,”姜堰心底有些茫然,理智告诉他应该毫不犹豫的娶了慕容楠,可他亦有几分抗拒,他还没想好,是否能够与她共度一生,携手到老,“若是父皇应下,我自然会娶她。” “二哥你这样不对,娶不娶慕容楠是你自己的事,把这些交给父皇来决定算什么?就算现在慕容姐姐想要嫁给你,但她回去后还要面对父亲与兄长的 抉择,”姜泠托腮望着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若是她改变主意,不想嫁你了,你又该怎么办?” 姜堰一愣,下意识道:“她不是要和亲么,大哥已经有了婚约,她没有其他选择……” “谁说人家要和亲了?大周和南越交好多年,即便无法联姻,也不会反目成仇,”姜泠提醒道,“慕容姐姐在南越也是极受宠的公主,二哥你若是不想娶,自会有人替你阻止。” 姜堰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说好了么……”他顿了顿,有些焦躁的抓了抓头发,蹙眉道,“她之前说过要嫁过来的,君子一诺千金,怎么能轻易更改?” 姜泠顿时乐了,眉眼弯弯道:“人家是姑娘,可不是什么君子,比起一个不喜欢她的异国郡王,南越爱慕她的将领勇士才是更好的选择。” 姜堰呼吸一滞,陷入了沉默。 之前的一切设想都建立在慕容楠绝对会嫁到大周,除了他没有其他人选的情况下,可现在被姜泠打破这种舒适感,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什么一样。 “那我娶她就是了,反正郡王妃的位子早晚都会有人坐。”姜堰说道。 姜泠轻笑两声,说道:“那二哥是想娶慕容姐姐了?” 姜堰脸上有些不自然,挺直了脊背说道:“我跟她之前有过男女逾越之举,虽然不知她为女,可亦是要负责的,否则岂不是丢了大周的脸面?” 他只是遵循君子之礼,这才愿意娶她罢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跟慕容姐姐说一声?至少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否则她回去就改变了主意,到时候二哥你可要空欢喜一场了。” 姜堰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又仿佛有哪里不对劲,他若是这样做了,岂非私定终身,跟穆衍那种勾搭阿泠的臭小子有什么区别?! 这种行为,他绝不能以身作则。 姜泠好整以暇的托着下巴,提醒道:“看来慕容姐姐再也来不了大周了,等回去就被慕容安绑着嫁给南越的大臣子嗣,说不定还是一个斗字不识的武将,每天都按着慕容姐姐揍一顿……” 这话自然是胡诌,即便慕容楠下嫁给其他臣子,也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可有些人偏偏就信了。 姜堰站起来说道:“事关南越大周两国的同盟关系,自然不能疏忽,我去找她说清楚就是了。” “我跟二哥一起去,不然慕容楠绝不会让你见到慕容 姐姐。”姜泠道。 姜堰想了想便应了,这时姜泠已经让红菱去准备衣服了,她要重新梳妆打扮,姜堰心中有事,便扫她一眼说道:“这身也极好。” “不好,太素了些,”姜泠想着待会儿或许能去看看穆衍,心中自然欢喜不少,眉眼间也溢满了笑意,“二哥要不要再换身衣裳,我听说,慕容姐姐最喜欢月白。” 姜堰看了看身上的重紫,犹豫道:“好像是有些脏了。” 转身出了小院。 两人很快便到了驿站,慕容安看到姜泠第一眼还以为她改变主意,愿意嫁到南越去了,紧接着就看到了她身后的姜堰,脸色瞬间黑了。 慕容楠倒是很兴奋,之前沉溺于离别的愁绪也冲淡了许多,欢快的说道:“就知道你们会舍不得我,哥,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交情,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吧?” 慕容安气得肝疼,不过想到有姜泠在场,他们也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况且这次离开后,三人能不能再见面还不一定。 “明日我们就起程,慕容楠,你最好不要给我找麻烦!”撂下一句狠话,慕容安就跑去躲清净了。 眼不见,心不烦,等回到南越,哪还有她折腾的机会? 姜泠弯弯唇,朝着慕容楠递了一个眼色,乖巧道:“二哥你先跟慕容姐姐说话,我在外头等着,顺便在附近逛逛,不着急的。” “也好,别走太远。”姜堰别扭的提醒道。 姜泠轻咳着应下,离开的脚步却越发轻快,今儿都五月初三了,明日就是他的生辰,可她日日被姜堰盯着,不见得能寻到机会。 好在穆衍住的地方离驿站并不远,姜泠望了一眼极为显眼的车驾,决定走过去。 拐过一条小巷,离开了热闹的大街后,玄幺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低声提醒道:“殿下,我们走太远了,您要去哪儿?” “我要去看一眼小白,很快就回来,”姜泠眼底带着笑,说道,“就在前头,不会耽搁太久的。” 玄幺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一般,她蹙眉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跟紧了前头的姜泠。 玄鸣暗自撇撇嘴。 这条路他熟啊,再往前是什么地方他最清楚不过。 一句看小白就把这蠢女人糊弄住了。 这下可好, 公主要在她 眼皮子底下幽会, 待会儿八成还得牺牲他。 愁。 第82章 为了不引人瞩目,姜泠只说是在附近逛逛,御前侍卫一应没带,只有两个暗卫和几个婢女跟着。 事实上也并不远,穆衍的住处与驿站只隔了半条街,再加上一条小巷。 走在寂静无声的小巷里,姜泠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来,以前穆衍带她在巷子的破宅中避雨,避开了将军府的搜捕追踪。 姜泠心中一顿,蓦然生出几分不安,她记得穆衍那时中了毒箭,运功疗伤的时候尤其可怕,而在他去西北军营的这三年中,更不知有过多少这样的经历。 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玄幺紧跟在姜泠身侧,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四周,心中的不安在一点点凝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 “回去?不如跟我们回南越去吧。”十几道蒙面身影突然出现在巷子里,领头的男子又高又壮,露出的一双眼中闪着贪婪的精光,“皇子妃的味道,我也很想尝尝。” “放肆!退下!”玄幺冷喝一声,挡在了姜泠身前。 蒙面人立刻冲了过来,玄幺的一身毒艺完全没有了用处,只能被迫用剑抵抗,她的剑术本就不精,而今对抗数人便十分吃力。 玄鸣见状立刻说道:“你带公主走,我来挡着!” “怕是走不了了!”领头的蒙面上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犹豫的朝他杀来,剑光闪烁,又快又狠,直取他的性命,另外一拨人直接围住了姜泠,堵住了她的去路。 玄幺甩出几枚淬过毒的银针,却全都被他们用兵器挡了过去,继续朝她们逼近。 “该死!”玄鸣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难缠,看来是早有准备,对他们两人的存在摸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向玄幺靠拢,一边替她阻挡周围袭来的剑光,一边提醒道,“发信号,求援!” 玄幺刚腾出手来,一道戴着斗笠的人影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面前,长剑一滑,挑开了她的衣襟,藏在怀里的毒/药和暗卫营特制的信号工具便滚落在了地上,她顾不得捡便出手阻挡,谁料他的武功竟比之前的那些更厉害,一招一式都带着毫不犹豫的杀意,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玄鸣被众多蒙面人围着脱不开身,玄幺拼命抵抗,身上的伤口仍是越来越多,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公主,去找穆衍!”玄鸣一剑划开蒙面人的喉咙,鲜血迸溅在他漆黑的铁面上,异常狰狞可怖。 然而两头都被层层蒙面人堵着,别说是姜泠,就连玄幺都未必能冲得出去,几个婢女护着姜泠被逼到了角落里,身后是高高的围墙,根本无法攀越。 这时玄幺被戴着斗笠的男子一剑劈中了臂膀,脱力摔倒,他直接朝着姜泠走来,合剑意欲抓住姜泠的手臂,三颗梅花钉却率先赶到,直穿过他的身形。 他抬眸望去,穆衍却已经赶到小巷,挡在姜泠身前,直接向他杀来。 戴着斗笠的男子冷哼一声,手中的招式却比刚才更加凌厉,满带着杀意迎上。 他的内力十分深厚,一手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丝毫不比穆衍弱多少,而拥有这般高强武艺的人,穆衍生平也只见过三个。 一个是深不可测的穆三痴,一个是秦朗,还有一个,是在逃的原大将军,陈策。 穆衍心神微动,故作颓势,趁机剑身上挑,掀翻了他头上的斗笠,却露出一张粗犷陌生的脸庞,正在怔愣间,陈策的攻势却越发凌厉,横扫一剑逼开他,抬手冲向了身后的姜泠。 “陈策!”穆衍低喝一声,见他身形微顿,立刻提剑杀来,直取他的要害,而此时陈策距离姜泠不过数步之遥,两个婢女瑟瑟发抖的挡在她的身前。 陈策向右侧斜挡,反手逼开穆衍,再次向姜泠逼近,这时一道略显肥胖的身影出现在围墙上,冷笑道:“老东西,跑得都是挺快!” “师父!”穆衍眼中一喜,心中也渐渐放松。 穆三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腾身而下,一脚踢向了陈策的脑袋,嘴里却毫不留情的骂道:“别以为你换了张脸老子就认不出来,狗东西,害我少吃了多少肉!” “师父,我来帮你。”穆衍提剑赶上,却被穆三痴瞪了回去,“看你那小媳妇儿去,别来碍事。” 穆衍想想也是,把剑腾空丢给了他,转身去看姜泠,见她被两个婢女护着,小脸上止不住的发白,心中顿时有些偶没后怕,立刻落在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没事了。”穆衍低声安抚道,哪怕在这嘈杂的声音中,姜泠也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仿佛有一种独特的安抚人心的效果,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玄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握剑,撑着大半个身子,踉跄的加入战局。 那边玄鸣被数十道身影围着,纵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他身上已带了不少伤,穆衍抿抿唇,脚尖从地上挑起一把剑,握 在手中。 “等我,别怕。” 穆衍杀入蒙面人中,玄鸣顿时压力大减,趁机放出了求援的信号。 正在这时,一道尖叫声响起,挡在姜泠身前的婢女被一掌拍飞,另一个婢女推开了姜泠,死死的抱住了黑衣人的腰身。 姜泠踉跄的后退,黑衣人低头把婢女撕开,朝着姜泠挥出一掌,穆衍急忙回援,硬生生的抗住他这一掌,抬手斩开他的手臂。 黑衣人手中没有剑,掌风却非常凌厉,出手角度非常刁钻古怪,穆衍压制着那一掌带来的伤痛,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正要与他打个痛快,一声竹哨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随着竹哨声响起,黑衣人转身就走,毫不留恋,而一旁寥寥无几的蒙面人也瞬间停下战斗,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窜。 “抓活口!”穆衍低喝道,玄鸣微微颔首,立刻追了上去。 “穆衍,你没事吧?”姜泠目睹他受了一掌,心中有些不安,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穆衍转身,瞥见她水眸中已经积了一层雾气,自责又后怕。 “没事。”穆衍摇摇头,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强行压制的内伤却让他的内力渐渐紊乱,仿佛五脏肺腑都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他一手将她按在怀中,挡住了她的视线,另一只手却瞧瞧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 姜泠紧抱着他的腰身,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委屈:“你不许骗我……” “不骗你……” 穆衍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紊乱的内力再次暴动,根本无法压制下去,他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瞬间惨白,身子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穆衍!”姜泠惊呼一声,手背上沾染的温热血色仿佛突然间变得灼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附近的暗卫已经赶了过来,巷子里躺着一具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姜堰跟在最后,看到这等触目惊心的惨境眼前一黑,越发焦灼了起来,急匆匆的冲了上去。 “阿泠?!”姜堰见她没有受伤,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但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人影时,瞳孔微缩,双腿都有些发软。 虽然他常常看不上穆衍这种粗鲁的武将,更不愿让他当自己的妹夫,但若是他真死了,阿泠以后该怎么办?岂不是要跟青禾表姐一样,天天以泪洗面。 “还活着。”姜堰试了试他的脉搏,心底稍安,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跪在地上双眼 通红的姜泠,对一旁的暗卫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郡王,公主……”带人赶到的魏知煜稍稍一顿,“穆指挥使受伤了?!” 魏知煜心底微惊,没想到以穆衍的武功,竟然还能伤到这种地步,他瞥了一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尸体,蹙眉说道:“前面就是穆指挥使的住处,先把他扶回去再说吧。” “景晔,你来检查有没有活口,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魏知煜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局,自己亲手把穆衍扶了起来,姜泠立刻要过来帮忙,姜堰却先她一步,说道:“走吧。” 穆府旧址尚未翻新完成,穆衍而今依旧跟玄影等人住在一起,彼此间都很熟悉,亦没有什么下人。 彼时大多数人都去了北斗都司当值,院中没有人影,刚靠近却听到了小白焦躁不安的叫声,姜泠快走几步推开门,铺好了床榻。 玄鸣把擒来的蒙面人丢给了林景晔,扶着身受重伤的玄幺也跟着进了玄影的房间。她的衣衫已经碎烂,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道又一道的剑痕遍布其上,右臂上更是深可见骨,鲜血浸染了一大片。 “忍着。”玄鸣割开半片还算干净的内衫,立刻帮她简单的包扎起来,玄幺脸色惨白,却执拗的推开他的手,玄鸣蹙眉道:“到现在你还顾忌这些,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玄幺清冷的脸上染着鲜血,强忍着疼痛说道:“我带了金疮药,在我的右腰处,你帮我拿出来。” 玄鸣有些尴尬,手中的动作却没耽搁,揭下了贴在伤口处的衣衫,上了些药,简单的帮她先包扎起来,扶着她躺下来,转过身说道:“你先歇着,太医一会儿就到。” 玄幺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玄鸣停在门口:“我就在外头,有什么事叫我。” 这时暗卫已经揪着王太医赶到了,姜泠守在穆衍的床榻旁边,简单的帮他清理了脸上的血污,轻声问道:“王太医,他怎么样了?” 王太医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放下了穆衍的手腕,摇摇头:“不太好,内伤很严重,伤及肺腑,部分经脉似乎也有损伤。” 姜泠抿了抿唇,攥紧的指节有些发白:“王太医,你快救救他。” “我没有其他办法,”王太医叹了口气,说道,“他这是内伤,我只能行针保证他体内通畅,再开一些温补的方子,尽力去救,不过他修行的功法特殊,许是会有奇效。” “王太医……”姜泠一顿,揪紧了心 ,说道,“请您行针,一定一定要治好他。” 王太医苦笑一声,摊开了药箱,这时他瞥见姜泠哭红的双眼,犹豫道:“公主先出去吧,我这就为他行针。” “不碍事的,”姜泠盯着他说道,“他是我的驸马,我自然不用回避。” 王太医吓得手中一个哆嗦,差点儿扎到了自己,捏着银针的手微微颤抖着,无奈的向姜堰求助。 姜堰之前听她哭了许久,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先保住穆衍的命才是最要紧的,连忙催促道:“不必忌讳,快些行针,务必要把他治好。” 王太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在一个王爷一个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行针,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抽噎,王太医的心情濒临崩溃,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不能再小心。 这要是一个失误,往后公主没了驸马,皇上哪能饶了他。 “这是方子。”王太医擦擦额头上的虚汗,紧张道,“微臣就在这儿守着,公主和郡王就放心吧。” 这时外面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大太监赵武推门进来,看到房间中的情形稍稍松了口气。 “公主没受伤就好,”赵武看过来,“燕郡王,公主殿下,此事尚在调查,宫外不安全,皇上让两位殿下速速回宫,外面的车驾已经备好了。” 姜堰一顿,下意识的看向姜泠,姜泠却摇摇头,低声道:“我不回去,我要在这儿守着他。” “阿泠……”姜堰轻叹一声,转身看向赵武,“赵公公,劳您回禀父皇,等穆指挥使醒了,我跟阿泠即刻回宫。” 第83章 赵武是姜照的贴身大太监,自幼就跟在他身边伺候,就连朝中大臣都不敢随意得罪,而今带着圣谕却只能无功而返。 没办法,谁让对方是大周唯一的公主呢? 再加上一个素有好名声的二皇子,甭说是他,皇上来了都不一定能改变主意。 想来想去,赵武只能把带来的禁卫全都留了,自己一个人骑马赶回了皇宫。 宫里来了几百个禁卫,全都守在宅院外头,个个身形强壮,面容彪悍,吓得附近的百姓都不敢出门。 玄影回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检查了腰牌后才把他放了进去,本以为院子里许是会宽敞些,谁知道也被好多人堵着了,玄鸣蹲在他的房门口,身上带着尚未褪去的血迹和伤口,面容愁苦。 “受伤了就去上药,人还没死呢,丧着脸做什么?”玄影没好气的骂道。 玄鸣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自顾自的哀愁,本以为公主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桩事,现在可好,突然跑出来一伙恶贼戳破了迷障,公主和穆衍的关系不日就会被皇上知道。 到时候……他这份差事能不能保住先不谈,小命恐怕都难保。 公主可是过来见穆衍的时候遇到了危险,罪魁祸首是谁,当然是勾搭公主的穆衍,他也逃不了一个帮凶的罪名。 “你不懂,”玄鸣叹道,见他转头就要进屋,连忙给拦了,“玄幺受伤在里头休息呢,你进去不妥。” 玄影望着自己的房间,脸上神色复杂,转身想要进穆衍的房间,走到门口却又被拦下了:“公主在里头照顾呢,你进去做什么?” “……” 玄影想了想,转头蹲在了他身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北斗都司还缺人手么?”玄鸣幽幽的说道,“等皇上责怪下来,我就去给你当跑腿的,这些年武功没见涨,轻功倒是不错。” 玄影先是懵了一下,紧接着便安慰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多了,现在你最好祈祷穆衍没事儿,等到他醒了,皇上所有的怒火都有地方出了,如果他出了事儿……” 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得完蛋! 玄鸣打了个哆嗦,蹲在地上的身影显得可怜无助又弱小,玄影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穆衍还有一口气,皇上就顾不上搭理你。” 这时一道人影摔在了两人面前,穆三痴紧跟着跳下来,完 完整整的踩在了他身上,看得玄鸣玄影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吨位……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穆三痴却是浑然不觉,按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陈策,冷笑道:“你跑啊,你有能耐继续跑啊!” “狗东西!” 穆三痴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觉得不解气,又加大了几分力气。 玄鸣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穆衍他师父?” 之前他好像听到穆衍叫他一声师父,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他人呢?”穆三痴没看到他出来,皱着眉头问道。 玄鸣指了指穆衍的房间,小声提醒道:“他受伤了,公主和燕郡王在里头。” “受伤?”穆三痴憨厚的脸上满是不屑,桃花坞还没这么丢人的弟子,连几个小杂碎都能伤到,他抬脚把陈策踢给了两人,“看住了!” 房间里很安静,姜泠用棉布沾了水,一遍又一遍的清理着穆衍身上的血迹,即便他身上已经干干净净,可她依旧没有放下,好像除了这些,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姜堰有些头疼,更多的却是心疼,从前姜泠哪儿伺候过人,眼下却根本不让下人插手,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怎么劝都不听。 这事他也有责任,如果没一直拘着姜泠,她也不会选择偷偷溜过来,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早知道她这样,他断然不会离开她半步。 穆三痴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看到躺在榻上的穆衍,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上前道:“小女娃,你先让让,我来看看他。” 姜泠抬眸看过来,原本漂亮的水眸又红又肿,带着未干的泪痕,好不惹人心疼。 穆三痴叹了口气,也难怪这小子喜欢,拼了命都想娶回家,连他看了都觉得这小姑娘不错,心里干净。 之前她也见过穆三痴一眼,知道他是穆衍的师父,不会害他,这才小心的撒开了他的手,退到了一旁,低声说道:“您一定要救他。” 穆三痴探了探他的脉搏,脸色不大好看,他承受的这一掌功力深厚,竟比他弱不了多少,再加上他根本毫无抵挡,若不是身子骨比旁人好,估摸着根本撑不住。 “死不了。”穆三痴说道,紧接着运功帮他疗伤,浑厚的内力远远不断的灌入他的经脉,一点点在他的身体中流转,最终护住了他的心 脉。 人体的五脏六腑都极其复杂,他也轻易不敢插手,只能等他自行调养,但只要护住心脉,性命应当无虞。 处理完这一切,穆三痴也有些累了,他本就不想跟其他人打交道,看了一眼还在担忧的姜泠,提醒道:“那什么将军府的狗东西我给抓住了,就在外面,这小子命大,暂时死不了,不用太担心。” “多谢您了……”姜泠提着裙摆就要给他行礼,穆三痴远远避开,说道,“叫我一声穆叔就行了,等日后你们成亲了再行礼不迟。”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的姜堰顿时牙疼起来,好端端的救人就救人,怎么突然就转到成亲上去了? 人还没救活呢,就想成亲?做梦去吧! 姜堰有些不忿,却也不敢贸然说些什么,引得姜泠不高兴,便道:“穆叔,穆衍什么时候能醒?” “谁是你穆叔?”穆三痴斜他一眼,“少跟我拉关系,你又不是我徒儿未来的媳妇儿。” 姜堰抽了抽嘴角,穆三痴却已经动身,离开了房间,姜泠脸上缓和几分,轻声说道:“穆叔是隐世高人,性格自然与众不同,二哥别计较。” “我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姜堰嘟囔一声,看向了躺在榻上的穆衍,刚刚松缓的心情却又紧绷起来,“这次父皇肯定会知道了,以他的脾气……” 姜堰担忧起来,姜照说贤明倒也贤明,对阿泠也是真心疼爱,可他身上也有当皇帝的通病,对一些外在的东西很是看重且不容反驳,俗称好面子。 阿泠瞒了他这么久,私下多次往来,倘若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两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如我去找大哥说情?”姜堰说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姜泠摇摇头,垂眸道:“不用了,父皇若是生气,让他尽管罚就是了,是他说让我挑一个,我挑了他又不满意……才不是我的错。” “这种话你也敢说!”姜堰无奈极了,左思右想都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也只有坦诚一条路了。 那就……看命吧。 姜堰早就猜到姜照会按捺不住跑过来,本以为第二天才会到,没想到傍晚就到了。 外面传来动静的时候,姜泠正在给穆衍喂药,她身旁的袖香想要赶紧接过药碗,却被姜泠拒绝,且无丝毫动容。是以姜照进来的时候,正把这一幕看到了眼底。 姜照气得想打人。 “你倒是厉害,朕在皇宫眼巴巴的等你回去,你却在这儿给别人喂药?!”姜照狠狠地瞪了姜堰一眼,“还有你,你都不知道拦着?” 姜泠把见底的药碗放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说道:“请父皇为穆衍做主,为儿臣做主,追查幕后黑手,不论他地位如何,严加惩治。” 她没有求情,也没有解释,只是恳求他惩治黑手。 姜照愣了愣,听到这些反倒压下了原本的愤怒与气恼,有些心疼起来,到底是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差点儿丢了半条命。 这公道本就是他欠她的。 “朕知道。”姜照神色复杂起来,走近想要把她扶起来,姜泠却并未起身,直接又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姜照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挥手把下人全都赶了出去,直接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 他不是没想到过穆衍,但穆衍从军已有三年,该淡忘的情分也都淡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那时候姜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什么儿女私情? 他第一个就把穆衍这家伙划去了,同样都是暗卫,她看不上玄鸣,怎么可能看得上穆衍! 以前穆衍在昭阳宫的时候,姜泠对他虽很是偏待,但自从他班师回京后,两人也并没有多少往来,至少这家伙没一个劲儿的往昭阳宫跑过,阿泠怎么能突然就看上他了? 姜照想起今天发生刺杀的地点,脸色顿时绿了,合着不是穆衍往宫里跑,而是他女儿一直往宫外跑啊! 细想起来,从穆衍回京后,姜泠便少在宫里长住,尤其是找到借口住在郡王府之后,更是很少往宫里去看他一眼,以前常常去的养心殿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冷宫,彻底忘了他这个老父亲。 还有上回在昭阳宫……有秦朗做内应,他怎么可能暴露?! 姜照阴测测的看了一眼缩着脑袋当鹌鹑的姜堰,气得脑袋隐隐作痛,合着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好啊,秦朗,又是一笔账! 姜照黑着脸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听着好像也没太生气的样子,姜泠缩了缩脑袋,没敢说实话,小声道:“就上回宫宴。” 姜照掐指一算,脸色顿时成了菜色,这都过去快三个月了! “等等!”姜照忽而瞥了一眼姜堰,眯起眼睛说道,“十二岁的时候 ,朕就让你挑驸马,你却一直说再等等。” 再往前一算……都三年了! 姜泠目光发飘。 不, 她没有! 第84章 见姜泠沉默不语,眼神飘忽,身为过来人的姜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看向姜泠的眼中便带了许多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地位高贵的公主,满大周的青年才俊想挑哪个不成,偏偏就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勾去了魂儿。 姜照气得头疼,指着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穆衍问道:“来,你倒是给朕说说,他到底哪一点儿值得你喜欢?!” 纵然知道穆衍是为姜泠挡了一掌才身受重伤,可姜照却着实抛不开心中的那一层成见,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小子从病榻上拉起来,立刻扔进慎刑司去。 “要家世没家世,要品性没品性,从小在暗卫营长大,连书都没看过几本,”姜照指着穆衍骂道,“就这么一个混账,你告诉朕,让朕怎么给你赐婚?” “父皇这是偏见,穆衍哪有你你说得那么差……”姜泠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看到姜照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之后。 她下意识的想要袒护,却发现好像效果却适得其反。 姜泠乖巧的低下头,缩着脑袋听训。 这时姜照却看向了姜堰,怒道:“还有你,老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堰很少被姜照这样叫过,以前阿堰阿堰的叫,倒也没觉得亲近多少,反而这一句老二让他有一种这才是一家人的感觉。 这股亲近还没持续多久,便听姜照越发不高兴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她二哥,就这么看着她被别人勾走?!” “父皇,阿泠也到了要订亲的年纪,之前您也不是说要让她挑一个喜欢的,”姜堰挠了挠头,小声说道,“阿泠这不是挑了一个,不管是好是坏,要不您先看看?” 虽说之前也是百般不情愿让姜泠嫁给穆衍,到底是一个粗鲁的武将,不知道疼人,可经过今天这一遭,姜堰却没那么多抗拒了。 不识字可以教,没读过书也可以读,只要他对阿泠是真心,并非攀附权势,倒也不算很差。 “你放肆!”眼瞅着姜堰不跟他统一战线,姜照气得牙根都在痒痒,很好,又是一个敢瞒着他的! 姜堰早已歇了其他念头,自然也不怕触怒他,便劝道:“父皇,不管您想挑谁当驸马,日后都要跟阿泠过一辈子的,自然要先紧着她来选……” “朕不想听你说话,你闭嘴!”姜照气恼的瞪他一眼,狠狠地看 向姜泠,“他到底哪里好,今儿你要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朕就把他拖出去喂狗!” “父皇——” 姜泠有些无奈,正要说些什么,忽而看到躺在榻上的穆衍动了动手指,她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姜照尚在场:“穆衍,你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姜照冷笑一声,黑着脸,暗暗把这个仇记下了。 穆衍缓缓睁开双眼,耳畔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恍惚,但当他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那张小脸,眼神顿时温柔起来,轻声道:“我没事……” 姜照黑着脸打断他,冷声道:“你没事,朕倒是有事想问问你。” 这道声音异常熟悉,再加上这样的语气,穆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立刻从榻上爬起来,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连姜泠都没能把他按住。 姜照冷哼一声,扬起下巴,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摆足了架势。 “公主想让朕为你们赐婚,”姜照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仍有些不忿,这时姜堰搬来了一把椅子,他冷哼着坐下来,“朕问公主看上你哪儿了,她说不出来,你来给朕说道说道。” “父皇——”姜泠脸上莫名有些发烧,这种事哪能当着面问,还非要说出个一二三来。 姜照正在气头上,根本懒得理她,揪着地上的穆衍开始追问道:“穆指挥使,你觉得公主到底喜欢你什么?” 姜堰也正想不明白,索性站在一旁看热闹,姜泠气鼓鼓的盯着他俩,索性提着裙摆也跪了下来。 见穆衍迟迟不说话,姜照的声音越发冷了:“你若是不说,今儿就让公主跟你一起跪着,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穆衍哪儿还敢耽搁,想了想,略带犹豫的看了一眼姜泠,迟疑道:“兴许是因为微臣生得好。” 房间顿时陷入了死寂。 姜照刚接过姜堰奉上的茶,这会儿连茶盏都有些端不稳了,姜堰更是一脸复杂,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半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这是谁给他的自信? 不说姜氏皇族最初美男子,不管是姜照还是姜擎,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皮囊,单说朝中大臣也都是极出色的长相,尤其是沈家的几个公子,哪个不比他好看? 姜照闷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看向了姜泠,凉凉的问道:“你也这样觉得?” 虽说穆衍生得是挺好看的, 她以前也常夸他,但这种事怎么好跟父皇说,简直把她的脸都丢光了! 姜泠羞得小脸通红,偷偷瞪了穆衍一眼,却只能含泪应下,弱弱道:“这只是一方面……” “阿泠你但凡多照照镜子,也不至于看上他,”姜照的脸色不大好看,“沈二长的不比他好看?连中三元,说是才高八斗也毫不为过,人也温柔知礼,还待你那么好,怎么看都比他强。” 姜泠眼巴巴的望过来,小声道:“话不能这样说,世上又不止只有母后一个美人,父皇不也只喜欢她……” “哼,朕说只有一个就只有一个,你少在这儿糊弄朕。”姜照越想越觉得头疼,北斗都司和天枢卫还需要穆衍来撑着,在西北军营那群兵油子面前,没有实打实的战功根本站不住脚,可若是就这样白白把女儿嫁给他,怎么想都觉得是他亏了。 西北是他让穆衍过去的,打压将军府背后也有他的默许,虽然也确实是穆衍这家伙争气,但归根结底说一句这些都是他亲手捧出来的也不为过。 现在可好了,少年将军是捧出来了,这狗东西竟盯上了他唯一的公主! 若是阿泠不喜欢也就罢了,能捧第一个将军出来,就能捧第二个,暗卫营多得是人手,可偏偏公主也喜欢他?! 姜照生平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玩火***。 穆衍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刚才的话太过直白,便叩首说道:“微臣是真心倾慕公主,还请皇上开恩……” 开恩?做梦吧! 姜照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起身说道:“阿泠,跟朕回宫——” 他顿了顿,余光瞥了穆衍一眼,咬牙切齿道:“阿堰,把小白带上,让穆指挥使好好养伤!” 姜泠也清楚父皇不大可能直接赐婚,他不是愿意去拿女儿去笼络功勋的皇帝,自然不会轻易答应这门婚事,可现在没一气之下处罚穆衍,那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经过这一次,想要再出宫就难了。 姜泠眼巴巴的看向姜照,小声说道:“儿臣还不想回去——” “不行!”姜照脸色发黑,立刻切断了她这个念头,“必须跟朕回去。” 姜泠退了一步,说道:“那儿臣跟穆衍再说几句话,就几句话,说完了儿臣就乖乖跟您回去,您总不能连几句话都不准儿臣说吧?” 姜照当然是不想让她说的,但想起这回她偷偷溜出来见穆衍 ,差点儿把命都丢了,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 “你说吧,朕就在这儿听着。”姜照冷冷的扫了一眼穆衍,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威胁。 “不行,哪有父皇您这样的,”姜泠瘪瘪嘴,拼命朝姜堰使眼色,委屈道,“穆衍好歹救了儿臣一命,儿臣跟他说说话怎么了,您也不希望儿臣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吧?” 姜照脸色漆黑,深觉再阻止下去,姜泠下一句话就是以身相许非他不嫁了。 到时候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哼!” 姜照冷哼一声,甩袖而去,姜堰斜了一眼地上的穆衍,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好啦好啦,二哥你出去吧。”姜泠催促着他离开,小心翼翼的把穆衍扶了起来,小声责怪道,“你非要下榻做什么,还不如直接装晕呢,让父皇真恼了你,我都救不了……” 穆衍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的望着她,轻声道:“阿泠……让你受委屈了。” 如果他足够强大,又怎么会让她夹在中间为难,一边要承受着皇上的压力,一边还要为他筹谋周全。 他很感激,姜泠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和自责。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很好的护着她,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能为她付出性命,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迷茫,为什么公主能够垂怜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只是因为她记得的前世吗? 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姜泠会愿意嫁给他,所以当皇上问起来的时候,他犹豫了,迟疑了,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去证明这份感情。 他不觉得他有哪里好,有哪里值得她喜欢,这种好像是凭空得来的垂怜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他说不出,他不知道,但这些全都无法阻碍他喜欢她,想要用尽一切方法得到她,占有她,成为她永远可以依赖与信任的另一半。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一直都是她啊,不管他是狼狈还是风光,不管他曾经低入尘埃泥土,卑贱如草芥蝼蚁,她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没有变过。 他何德何能,得一人,如皎皎云间月。 “我不觉得委屈啊,”她说道,“只要是你,穆衍,我都愿意的。” 第85章 姜照和姜堰不情不愿的走出了房间。 一瞬间,满院子的侍卫和伺候的宫人全都看了过来,赵武迈着小碎步赶过来,却没在后头发现姜泠的身影,顿时一愣。 公主……不会还在里头吧? 赵武想起之前公主死活都不愿回宫,一定要等到穆衍醒来,可现在把皇上折腾来了,这小祖宗不会也这么说的吧? 皇上可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纵然对公主宠溺,也有许多不能触碰的逆鳞。 正想着,忽听姜照冷哼一声,院子里瞬间寂静下来,各自低着头,别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时房间里隐约传出几分响动,姜照和姜堰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可劲儿的偷听,可惜里头的声音太小,到底是听不清楚。 姜堰轻手轻脚的往回走了两步,靠着门口的位置,总算是能听清了一些。 这时他发现姜照也跟了过来,父子俩对视一眼,生平头一次达成了共识,佯装无事的抬头望天。 房中的姜泠当然不知道这些。 她从身上摸出一只藏青色的荷包,小心翼翼的挂在了他的腰间。 穆衍想看个仔细,却被她红着脸挡了回去,气哼哼道:“现在不准看!” 她从前也没摸过这些,但想着世间女子大多会为心上人绣荷包、缝新衣,聊表几分心意,旁人能有的东西,穆衍也不能缺了。 “丑是丑了些……”姜泠瘪瘪嘴,死死地捂着荷包,眼神有些飘忽,“但这是你明日的生辰礼,你若是敢嫌弃,以后统统没有了。” 刚做出来的时候红菱忍笑忍得异常辛苦,姜泠也没想到她平常临摹画画都是一等一的好,绣出来却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她莫名有些委屈,做女子也太难了。 穆衍低低的笑了两声,伸手抚上她的眉眼和脸颊,把她的小脸捧在了手心:“公主为我做这些,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嫌弃?” 她竟然会知道他的生辰,他明明从未告诉过她。 她怎么能这样好……好到他宁愿下一秒就会死去,都不想撒开她的手。 他想狠狠的亲吻她,却又怕激怒等在外面的人,最终也只能忍耐着将她拥在怀里。 不管还要多久,他都会等下去的。 姜泠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一点点揽住了他的腰身,他的心跳 声、他的气息、甚至连身上的外衣都让她无比安心。 父皇问她为什么会瞧上他,姜泠也说不好。 也许是因为习惯,也许是因为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会怕。 她曾经以为她不会再嫁人了,但穆衍的出现却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惊喜,她喜欢看他笑,看他因为她而患得患失,看他时常红了脸的样子……也许如果她不是公主,他就不会爱得这样辛苦。 “若是皇上阻挠不愿,”穆衍深吸一口气,紧紧的抱着她,声音有些艰涩,“公主不要因此生怨,剩下的,我来。” 他会想办法的,不管要做什么,他都会去努力。 她这一世好不容易换来的皇室和睦,兄妹情深,绝不能因为他而产生裂痕。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 “你在说什么傻话,”姜泠瘪瘪嘴,小声说道,“父皇会答应的,只是抹不开面子,他若是不答应,你就偷偷搬到公主府去住,也不必给他当什么指挥使了,母后给我留了好大一笔嫁妆,总能养得起你的。” 门外偷听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气昏了头,另一个倒是没气,酸水都快把自己淹死了。 姜堰一脚踹在了姜堰身上,姜堰一个不注意向前扑去,“嘭”的一声撞开了门,姜照黑着脸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回宫!” 他怕再听下去,这两人连公主府都不住了,直接卷银子私/奔! 姜堰一脸幽怨的站稳,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屁/股,从前十几年没受过的待遇,今儿倒是全都受齐了。 “知道啦,”姜泠笑着起身,趁着穆衍撒手的机会,偷偷凑上去亲了一口,伏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荷包是公主送的,这是姜泠送的,你可不要弄混了。” 穆衍松开一半的手没舍得继续撒开,往前一带,便将她重新拉到自己怀里,毫不犹豫的吻上了她的唇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喑哑:“这是回礼。” 姜泠蓦得红了脸,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哪有送生辰礼还要收回礼的? 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姜泠没敢再停留,眉眼弯弯的朝他笑了笑:“我回宫去了,你好好养伤。” 走到一半的姜照蓦然停下,甚至还往回倒了几步,看到姜泠走出来才斜她一眼,冷哼道:“也不见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朕。” “父皇这话说得毫不讲理,以前儿臣去养心殿去得您都烦了……”姜泠小声反 驳,却被姜照一眼瞪了回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咬着后槽牙怒道:“你母后留给你的嫁妆可不是能让你用来养野/男人的!” “父皇你偷听!”姜泠顿时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满脸都是控诉。 姜照脸色黑了黑,迅速甩锅:“是老二说的,朕只是警告你一下,你是公主,代表着大周的脸面,断然不能做出那种事来。” “那父皇您就是答应赐婚了?”姜泠眨了眨眼睛。 “朕什么时候说了?”姜照瞪她。 “反正那是儿臣的嫁妆……” “……” 姜照毫不犹豫的把一双儿女拘进了深宫。 这场刺杀来得蹊跷,对方竟打着南越的旗号,可南越使团马上就要离京,再加上姜堰当时就在驿站,整整两队侍卫守着,还有暗卫营兵马司藏在附近的无数暗哨,南越根本没机会下手。 慕容楠在大周呆了这么久都没出问题,足以证明大周和南越两国的和睦关系,姜照没有怀疑南越使团,却也不得不派兵多加保护。 倘若对方的目的是破坏两国联姻,在大周身上无法达成目的,定然会把视线转移到南越使团。 陈策、黑衣人还有最后响起的那声竹哨声……姜照顿了顿,深深皱起了眉头。 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再忽视下去了。 夜色漆黑,养心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你还有脸走进来。” 秦朗无奈的摇摇头,走过去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微臣也是没有办法。” “他是肉,朕的女儿就不是肉了?”姜照冷冷的斜他一眼,脸上止不住的带了几分怒意,“帮着外人欺瞒朕,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 秦朗从少年时就跟着姜照,而今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性,若真是生气了估摸着也不用听他解释,直接扔进大狱就完事了。 看来穆衍那小子机会很大。 “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秦朗摸了摸下巴,颇有些心虚,“公主总是要出嫁的,驸马再好的家世和出身又怎么能跟皇室相比?您也别太苛刻了。” 姜照顿时不高兴了,冷着脸说道:“朕就这么一个女儿,又是之惜最放不下的,倘若嫁的不好,百年之后朕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嫁的好不好,是公主自己说了算,”秦朗轻叹一声,“这事放在太子殿 下身上您能感同身受,怎么放在公主身上您反而迷怔了呢?” 当初姜擎年满十六还尚未婚配,想要为一个诺言便迎娶表妹沈青禾,姜照尚且劝他不要随便成婚,家世背景都不是最紧要的,皇室也不需要他来撑场面。 现在到了公主该婚配的年纪,世家子弟挑了几十个都不顺眼,唯一一个瞧得上的沈二,却是出在跟皇室并不愿亲近的沈家。 姜照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才迷怔了,明日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穆衍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穆府没出事之前机警聪慧,见了谁都愿意亲近,可后来穆家人全死光了,在外头流落的那几个月受遍白眼,也吃尽了苦头,哪怕是我带他回了暗卫营,他都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 秦朗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惋惜与愧疚:“他的天赋很好,若是当时穆府没出事,怕是早就成名了,只是暗卫营的条件您也知道,他的性子反倒越发孤僻,独来独往,仗着天赋倒也没人敢欺负他,本以为他能顺利从军,跟他父亲一样上战场,后来却又遇上了那种事。” 姜照一顿,再后来的事情他也知道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阿泠心善把他捞了出来,怕是会折在那一场晋级考核中。 暗卫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要么断情绝爱,要么变得心狠手辣,要么猜忌心极重……这也正是姜照有所顾忌的地方。 穆府旧案也算是他的疏忽,穆衍流落到暗卫营多少也受到了他的影响,姜照并非不认,只是不愿赔上姜泠的一生。 他并不认为穆衍有多爱她,也许只是外面的那一层光鲜的身份呢? “穆衍被公主带回昭阳宫后,微臣去见过他,那时候问他还想不想去军营,他拒绝了,说是想留下来报答公主的恩情,”秦朗瞥了一眼姜照越发松动的脸色,继续说道,“可是后来他又主动来找微臣,说想去军营,问他为什么——” 秦朗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姜照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三年前?! “他说他想要战功,想娶公主,”秦朗莫名觉得有几分痛快,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飘了,“皇上您也没想到吧,公主早就被惦记上了。” 姜照“咔吧”一声捏断了手中的朱笔。 养心殿中一片寂静,连最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秦朗倒是并没有多少担心,姜照的心中早已动摇了,只差 最后一脚,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以毒攻毒,让他趁早死心。 只要让他认下这门亲事,日后有多少怨气,再怎么折腾,到底也会忌惮几分公主的感受。 三年之前,他也对穆衍的想法嗤之以鼻,本来想着三年的生死磨炼足以让他的心思渐渐淡去,没想到竟真的让他走了狗屎运,得到了公主的青睐。 秦朗当然乐见其成,能帮就帮一把,再怎么说穆衍也差不多算是自己半个儿子。 本以为他会气得跳脚,揍一顿出气就完事了,没想到姜照却沉默了许久。 这位九五之尊,少年时便登基为帝,一生从没有向谁低过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委屈。 “你们都想骗走朕的公主,朕只有她了。” 第86章 姜照和沈之惜共育有两子一女,其中老二姜堰并非他们的血脉。 真算起来,姜照只有一个太子,一个公主。 太子姜擎身为国之储君,一言一行都必须予以苛责,很少对姜照表露出其他情绪,更不会像阿泠一样撒娇耍赖,整日盯着他的起居,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比不过君臣情分。 皇后去世之后,姜照并没有往后宫添人,把小女儿姜泠提到了跟前亲自抚育,这份亲情自然要格外浓些。 都说皇帝坐拥江山,想要多少美人得不到,可秦朗能够看得出来,姜照很孤独,尤其是在皇后故去的头几年里,一度意志消沉,连政事都不怎么上心,后来才渐渐好了些。 “朕知道阿泠早晚都会长大的,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姜照垂眸喃喃道,“秦兄,等阿泠嫁出去了,朕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秦朗轻叹了口气,莫名有些心酸,这么多年以来,宫里确实太冷清了些。 “不是还有微臣么,”秦朗低声说道,“再说了,等公主日后有了孩子,皇上您可就有外孙抱了。” 姜照略带忧郁的心情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气得直瞪眼,捡起书案的奏折扔在他脸上:“滚!给朕滚!” “阿泠年纪还那么小,那混账东西要是敢下手,朕活剐了他!” 秦朗没躲开,稳稳的接住了奏折,一口郁气终于吐了出来,看来以毒攻毒的效果还算不错。 姜照冷哼一声,闭了闭眼,把这些念头全都放在了一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 “南越的事,你怎么看?”姜照蹙眉问道。 秦朗抿了抿唇,说道:“南越没有动静,也不敢有,否则慕容安也绝不敢到大周来。” “若不是慕容楠迟迟不走,他不会来,”姜照漫步尽心道,“南越和大周联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众人都以为是阿泠要出嫁,又有谁能想到南越也来了一个公主。” 大周和南越的确要联姻,之前姜照没否认是因为并不清楚姜堰的心意,谁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竟然已经有人动了歪脑筋。 慕容兄妹身旁高手林立,暗哨明岗无数,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他们只能转移了目标。 “漠北又派出了新的使臣团,今日已经到了,”秦朗说道,“刚好错开了时间线,晚到一步。” 姜 照轻哼一声,脸色沉了下来,这样的时间线他想要追究都要忌惮几分,纵然能够查到几分线索,也会被推脱完全没有干系。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秦朗继续道:“陈策闭口不言,蒙面人也拒不交代,最后那黑衣人走得蹊跷,朝中必有内应,想来皇上也能猜到几分,不知皇上打算如何?” 姜照揉了揉眉心,眼底露出一抹嘲讽:“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出息,胆大包天又吃里扒外,怎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想再抢了朕的皇位不成?” 他并非没有看出过姜熙的野心,只是朝政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姜熙根本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从二十年前姜照就知道,他这个弟弟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豢养死士,结交大臣……从将军府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剥离在他的眼前,只是在没有涉及到他的底线之前,终究不愿兄弟阎墙。 “明日召他进宫吧,朕跟他谈谈。”姜照有些疲惫的说道。 秦朗垂眸应下,只是心中依旧存着担忧。 事情发展到现在,恐怕已经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第二日一早,姜熙便被请进了宫里。 身为康王,皇上的亲弟弟,姜熙从出宫开府后,回来的次数却并不多。 皇宫里的一草一木好像都未曾变过,一如当年那般,鲜亮中却又带着抹不去的沧桑和厚重感,姜熙踩在养心殿的砖路上,艳丽的眉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他好像已经能够猜到姜照来找他是什么事,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自顾自的走着,仿佛根本不是来面圣,而是在自己家的庭院中闲逛。 御前侍卫整齐的罗列在各个角落里,放眼望去一片深红,倒也与这森严的皇宫格外相衬。 等到他终于走进了殿中,姜照的眼中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他早就看到姜熙在外头走走停停,却并没有让人去催促,更不曾站起来唤他一声。 他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淡与毫不掩饰的嫌恶。 “一个康王已经无法满足你了,是吗?”姜照问道。 姜熙眉头微挑,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淡淡道:“皇兄在说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还需要朕一一道明吗?姜熙,你不是小孩子,”姜照的脸色越发冷淡,“做了不该做的事,朕也不会再像当初那样原谅你。” 姜熙轻笑一声,脸上的 笑容带着三分痞气:“皇兄说这些话,有证据吗?何必这样冠冕堂皇,当初那件事,皇兄真的原谅过我吗?” “朕从未再提过,”姜照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漠西王今早死在狱中,倘若大周与漠北开战,你就是千古罪人。” 漠北使臣刚到,漠西王就死在了狱中,这次的议和谈判已经完全失去了价值,至于仅剩的一个齐木琛,他不会放,更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死一个人也是死,死两个人的后果也完全一样,漠北想战,那便战! 只是大周内部必须清理干净,他姜照能容得下一个纨绔享乐的亲弟弟,却绝容不得一个野心勃勃勾结外敌的康王。 姜熙笑了笑,应道:“漠北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皇兄应该清楚,我也只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他们胆敢欺辱大周的公主,难道皇兄还能容得下他们?” “姜熙!”姜照的声音有些发冷,目光冰寒的扫过他的脸庞,紧蹙的眉头间满是威严。 姜熙却只能看到他脸上的皱纹。 “皇兄,”他突然笑了出来,望着他说道,“你老了,之惜姐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 “够了!”姜照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捏紧了拳头,沉声说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抢出,看来是朕太宽纵你,康王府很大,日后没有诏令,不必再出来了。” 原来他之前所有的顺从与屈服,全都是装出来的,这样的姜熙才是他的真面目。 勾结漠北、豢养死士……还有多少事是他未曾查出来的? 姜照以为他只是心中曾经有怨,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早也该平息了,没想到他心中不止有怨,更有恨,竟然疯狂的想要毁掉大周根基。 “皇兄没有废掉我身上的爵位,想来还是存着几分手足之情的,”姜熙顿了顿,轻佻的笑着,“可既然皇位权势什么都给你占了,在其他事情上,皇兄是不是也该让让我?” 姜照转身不再理他,赵武连忙凑了上去,低着头说道:“康王殿下,请吧。” 气氛渐渐凝滞,姜熙勾了勾唇,深深的看了姜照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漠西王死了。 姜照捏了捏眉心,脑袋隐隐作痛,如果今早死去的不是漠西王,而是齐木琛,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偏偏今早死去的是漠西王。 漠西王是其他三王的亲兄弟,纵然他们彼此之间或许并不亲近, 但到底有一层血缘关系,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哪怕只是为了漠北的颜面。 至于齐木琛,姜照从未想过让他回去,接下来两国再次发生战火几乎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但关键是怎么战,以什么名义战。 在漠西王死在狱中的消息尚未扩散前,姜照直接让五城兵马司发布了告示,圈禁了鸿胪寺,把刺杀公主的罪名率先扣了上去,又给了漠西王一个畏罪自杀的罪名。 漠北使团自然不会轻易接纳这桩罪名,但姜照却并不在乎,漠北胆敢背地里下阴手,他也不必太讲究君子德行,短短不过一旬时日,北斗都司已经重整完毕。 早年将军府倒塌后,西北军营也迎来了大换血,如今已经被打散并入北斗都司,其中七个卫所分别以北斗七星命名,以天枢卫为首,摇光卫为末。 一切准备完毕,只待出征。 穆衍为北斗都司指挥使,按说是一定要出征的,但姜照却犹豫了。 万一这小子不争气,出了事儿怎么办? 几番思索之下,姜照最终还是点了玄影,又从暗卫营抽调了些人手,然而圣旨还没下发,穆衍就求到了养心殿。 姜照纵然心理上能够接受他,但面上仍没拗过弯儿来,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 不过他倒也很想听听,这小子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来。 呵—— 他可没有阿泠那么好骗。 穆衍刚进养心殿,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等他开口,姜照便冷笑道:“你还敢跑到朕跟前来,就算你今儿把双腿跪断了,朕也不会把公主嫁给你。” 见面就跪,什么德行! 一点风骨都没有! 姜照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在心里偷偷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臣穆衍请战,踏平漠北七百里,扬我大周国威。”穆衍沉声说道。 姜照下意识的朝他看过来,这小子竟然不想娶阿泠了? 混账东西,公主是他不想娶就能不娶的吗?! 还未来得及发怒,姜照便回过神来,这小子刚刚说什么来着,踏平漠北七百里……漠北总共才多大? 心倒是够野! 姜照眯了眯眼,冷笑道:“漠北铁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臣曾击败齐木琛,生擒漠西王,区区铁骑,不足为惧。”穆衍的声音十分沉稳,举 手投足间皆是自信。 姜照心里反倒是越发不痛快了。 好好地当驸马不行吗?瞎折腾什么! “用不着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来烦朕。”姜照说着就要赶人,穆衍却一动不动,跪着继续说道:“臣别无所求,只愿皇上能够答应为公主赐婚。” “公主可不是拿战功就能换来的,你打错主意了。”姜照说道。 穆衍沉默下来,顿了顿,垂眸问道:“皇上想要什么?” “踏平漠北七百里倒也不必,朕还没那么残暴,但的确有事要你去办,”姜照漫不经心的阖上眼帘,“只要你办得好,赐婚的事倒也可以商量,只是九死一生……你敢去么?” 姜照抬眸盯着他,面色威严,穆衍眼底却没有一丝犹豫,坦然的迎上他的视线:“还请皇上明示。” 这小子都不怕死的么? 姜照心中嘀咕一声,想了想,说道:“公主怕是不会答应。” 穆衍眼前亮了亮:“臣会说服公主,还请皇上允准微臣面见公主……” 姜照脸色瞬间黑了。 脑袋不好用就算了,顺杆爬的功夫倒是利索! 非要他拉下脸求着他别去么? 混账玩意儿! “好啊,朕就让你见一面,”姜照气急而笑,“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回不来,公主立刻改嫁他人,你若是侥幸回来了,公主也不一定会愿意嫁给你。” 穆衍抬眸望过来,姜照却冷笑道:“大周人才济济,多得是青年才俊,说不定有哪个长得更好看的,入了公主的眼,朕自然要顺从她的心意。” “公主不是那么浅薄的人。”穆衍说道。 姜照都给气笑了,嘲讽道:“朕看你就挺浅薄的,也不知公主瞧上了你哪儿,还偏说自己生得好,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穆衍抿了抿唇。 “皇上的好意臣知晓,但穆衍一无所有,只想用能做的一切给她最好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想证明自己,让这门婚事得到您的认可和祝福,而不是单方面的妥协。” “这样的话,也许她会更高兴一些。” 第87章 漠西王死在狱中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姜泠自然也听到了许多风声。 尤其是在姜照整顿北斗都司之后,她的心情则更是微妙了许多,隐隐掺杂了一丝担忧。 大周和漠北要开战了,穆衍可是北斗都司指挥使,十有八/九会被父皇点为主帅率兵出征,战功多少尚且不论,对上那样凶险的漠北铁骑,她到底是有些担忧的。 父皇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估摸着等过一阵子心里舒坦后,就会为他们赐婚。 姜泠不怎么想让他再上一次凶险的战场。 今日外面的天气不错,姜泠难得有兴致摆弄起了书画,浓浓的墨香氤氲在整个庭院,仿佛能够让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她一笔一划的勾勒着,画到极满意的地方,唇畔便弯出了浅浅的笑。 这时小太监程立急匆匆的从外头走了进来,低着头禀告道:“殿下,赵公公带着穆指挥使来了,说是想见您一面。” 姜泠一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想了想道:“赵公公怎么也跟来了?” 程立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她这样问,立刻说道:“今儿一早穆指挥使进宫面圣,到现在才从养心殿走出来,许是皇上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你怎么不早说呀,父皇肯定又欺负他了。”姜泠小声抱怨一句,加快步子迎了上去,这时赵武正好带着穆衍过来,余光瞥见她满脸担忧的小模样,又将她刚刚的话听到了耳朵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儿大不由爹,这小姑娘啊长大了。 “赵公公,您怎么来了?”姜泠朝着他眨眨眼,小脸上满是乖巧听话。 赵武可不上当,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说了,最多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让老奴在这儿看着。” 嗯,皇上还让他顺便听上一耳朵。 姜泠弯弯唇,笑道:“红菱,还不快给赵公公看茶,再上些酥脆的点心,我记得赵公公最是偏爱这些。” “这……老奴受之有愧啊。”赵武受宠若惊,可脑袋上悬着姜照的吩咐,半点儿都不敢耽搁,连忙招呼着随行的小太监点了香,摆在庭院里。 姜泠看到那半截明显被人戳断了的香,气鼓鼓的看过来,赵武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帮不上忙。 “阿泠,”穆衍叫住了她,轻声道,“跟我说说话吧。” 他知道这是姜照的底线,能把他放进来见姜泠,已经是破例了。 这是在昭阳宫,是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他纵然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着,能跟她说几句话,见她一面,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你好些了么?”姜泠把伺候的宫人挥退,把穆衍带进了房中,小声问道,“父皇是不是又折腾你了?” “没有。”穆衍笑着应道,温柔而略带羞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一点,细细的打量着她。 不论是看过多少遍,再看到她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惊艳和新鲜。 不知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又要错过她多少个日日夜夜,能否赶上她的生辰。 姜泠被他这样盯着,脸上有些扛不住的发热,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她一顿,立刻抬起头问道:“是不是父皇让你去打漠北?不行,我去找他。” 穆衍抓住她的手臂,稍用力将她完全揽进了怀里,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鼻尖弥漫的淡淡香气,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是我自己要去的。” 姜泠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穆衍却死活不肯撒手,她越是挣扎他抱得便越紧,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中,成为他的一部分。 “阿泠,你听我说,”穆衍抱着她,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漠北的野心很大,跟朝中牵扯颇广,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不敢轻易侵犯大周边境。” “两国争端多年,西北百姓苦不堪言,也是时候有个了结了,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泠停下了挣扎,窝在他的怀里,小声说道:“不一定非要是你,还有玄影他们,暗卫营那么多人,总有一个合适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渐渐消失,一句话也不说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这是穆衍想做的事情,她不应该阻止,可她心中却并不想让他去。 姜泠有些难过,她伸手抱紧了他的腰身,整个人完全贴在了他的怀里,闷闷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至少他去再危险的地方,她也能跟在身旁。 他也不会这样辛苦,费尽心思的讨父皇欢心。 穆衍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低声安抚道:“不会太久的,阿泠,等我回来就娶你,好不好?” 姜泠从他的怀里仰起脑袋,望着他执拗的纠正道:“是你要入住公主府。” “好,都依你,”穆衍唇畔翘了翘,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说道,“那你是同意了?” 姜泠冷哼一声,低下头不去看他了,明明父皇已经有松口的迹象了,他还偏偏要上战场,战场有什么好的,九死一生连睡觉都不安稳,哪里都她的公主府住得舒服? 但她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知道穆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减少父皇心底的不情愿,其实这些她都不在乎的,知识穆衍想做,她也愿意接着。 只要是他做的,她都喜欢。 穆衍见她没再说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掐住她的腰把她高高的举了起来,引得姜泠惊呼一声,立刻抓紧了他的手臂,他的眼中亮晶晶的,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公主答应嫁我了!” 即便是早就知晓她的心意,可真正得到回应的时候,心情却是全然不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傻气,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她,姜泠原本带着几分惨淡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挣扎着落在地上,眉眼弯弯的凑了上去,两条手臂挂在他的脖颈上,踮起脚尖啃在了他的下巴上。 “是啊,我就是要嫁给你,”她笑着说道,“姜泠就是要嫁给穆衍,谁都不能阻止,父皇也不行。” 穆衍低头堵住了她的红唇,温柔又霸道的占据了她的整个嘴巴,姜泠慢慢的回应着,但想到他又要上战场,心里便发了狠,咬住了他的唇瓣。 淡淡的血腥味儿在口腔中弥漫,姜泠有些慌了神,伸手去推开他,穆衍却一动不动,继续加深着这个吻,直到两人的唇瓣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姜泠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通红发热的小脸上却带着一丝愧疚,小声问道:“疼吗?” 疼?穆衍笑了笑,唇瓣上的血迹让他的笑容带了些痞气,凑到她的耳畔低喃道:“我恨不得你再咬一口。” “你!”姜泠的小脸顿时像熟透了似的,小手用力的推开他靠近的胸膛。 “阿泠,”穆衍捧住她的脸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的唇瓣上摩挲,一点点擦去唇边的血色,轻声道,“答应我,不要喜欢上别人。” 姜泠莫名有些害羞,明明这些事都已经做过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低头小声说道:“那你要快些回来,还要保护好自己。” 这 时赵武尖细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穆指挥使,时间到了。” 穆衍手中的动作一顿,看向姜泠的目光越发深沉,纤细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她的眉眼,喃喃道:“等我回来,阿泠,等我。” 姜泠乖巧的点头应下,穆衍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 外面的赵武已经在等着了,蓦然看见穆衍嘴上染了血还有些恍惚,穆指挥使这是想吃肉了?! 还没来得及多少什么,小脸绯红的姜泠便走了出来,赵武余光瞥见她唇畔的点点血色,心神更加恍惚了。 这就亲上了?! 他还活生生掐断了半根香呢。 走在路上,赵武时不时的往穆衍这边儿瞟两眼,嘴巴上那颗小牙印怎么就那么刺眼呢?! 这要是让皇上看到了……赵武打了个哆嗦,连忙好言好语的劝道:“穆指挥使,您快擦擦嘴吧。” 穆衍看了他一眼,没动。 赵武顿时给气着了,翻了个白眼威胁道:“若是皇上瞧见了,可不得扒了你的皮。” 穆衍依旧没动,甚至连午膳都不想用了,这颗小牙印也该让皇上瞧瞧,免得他再动了其他心思。 阿泠都答应嫁给他了,还亲了他。 这就是证据。 姜照还真是瞧见了,拎起书案上的镇纸就砸了过来,恨不得当场掐死这混帐东西。 “滚!给朕滚!” 穆衍没动,语气恳切道:“微臣出兵需要圣旨。” 姜照拎起早就写好的圣旨扔了过来,想了想还不解恨,掀起书案上的一摞摞,连带着箱子一起砸过去。 “混账!” 看着穆衍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姜照冷哼一声,当即决定要狠狠折磨他一顿。 “公主怎么说?”姜照斜了赵武一眼,还没等到回答便又气了,都亲成那副鬼样子了,她还能说什么? 没出息! 一点儿也不争气! 就该好好吊着他,折磨他,气死他! 赵武有些为难,他总不能把之前听到的全都说出来,说公主怕皇上欺负他?真说出来,皇上还不得再跳脚一次。 “公主让他保护好自己,快些回来。”赵武说得很保险。 姜照还是气炸了,她可是公主,大周唯一的公主,怎么一点儿都不端着?! 男人这种狗东西,决不能让他轻易得逞,不然怎么会珍惜? 他得想法子好好治治这混账小子。 “秦朗呢?”姜照的语气不太好。 万一这小子在西北出了什么事,阿泠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这种想折腾他,又怕他被旁人折腾死的感觉,实在焦心。 赵武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皇上忘了,秦教头今儿休沐,不在御前。” “让他去送一程,再挑两个机灵的暗卫跟着,”姜照气得牙根痒痒,却还是冷着脸说道,“他要是敢出什么事,朕摘了他的脑袋!” 赵武鼻观眼眼观心,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刚才还恨不得弄死他呢,现在就让人去保护了……让旁人听见了,指不定要怎么笑呢。 次日,北斗都司带兵奔赴西北,迎战漠北铁骑,捷报频传。 明昭帝大肆封赏,晋昭武将军为骠骑将军,加授金吾将军。 一年后,公主适龄待嫁,明昭帝在朝野广征驸马,士绅官宦趋之若鹜,溢满京城。 第88章 又是一年春闱后。 去年漠北传回大捷,引得圣心大悦,开恩科大赦天下,是以整个大周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京城。 公主适龄待嫁,正在挑选驸马,但凡模样周正身世清白的士绅子弟,都想过来碰碰运气,再加上不知多少进京赶考的学子,本就繁华的京城比往年都更胜一筹。 京城的物价翻了几番,连带着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不过要说京城中最为有名的是哪儿,除了皇城脚下,便是远在东城的清风书院,以公主为名,由燕郡王坐镇,还有曾经连中三元的少年天才——沈家二公子。 清风书院已经教出了三届学子,他们所学甚广,除了识字读书之外,还涉猎算学、礼乐、甚至还有粗浅的行医之术,教授的夫子从刚开始的籍籍无名之辈,到陆续加入的举人、进士,还有许多是来自皇宫的女官。 大多数学子出身贫寒,资质也不是很高,教出来的质量也算不上优秀,但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回馈着京城,不算大的书院,已经渐渐成了一个体系,平缓的向前运转着。 亦有些资质不错的学子被重点培养,在春闱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踌躇满志的参加殿试。 但这些姜泠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更担心的是漠北,虽是捷报频传,可却还没有任何大军回京的消息。 父皇到底要让他做什么? “阿泠,你怎么又走神了?”沈清墨无奈的叹了口气,叩了叩她面前的书案,“刚才我说的话都听到了么?” 姜泠这才回过神来,乖巧的摇了摇头:“二表哥不如再说一遍?” “你啊你,”沈清墨摇了摇头,“殿试的成绩出来了,前三甲中清风书院占了四个,最好的一个位列二甲,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今年清风书院的学子一定会暴增,你意下如何?” 姜泠顿时兴致缺缺,想了想道:“书院的规模不可能太大,尽量选择寻常百姓吧,倘若人人都想入仕走捷径,清风书院与私塾又有什么区别?总之,二表哥你看着办就好,我是信你的。” 沈清墨斜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讨巧,不过书院里那四个学子想要进宫谢恩……” “不用了,二表哥,不要让他们来,”姜泠顿时醒了神,一脸戒备道,“上回父皇就提过这事,还说今年的榜眼长得特别俊俏,非要让我见一眼,可他 长得哪儿俊俏了,还没有二表哥你好看。” “哦——”沈清墨拉长了语气,饶有兴致的问道,“那比咱们的穆大将军呢?” “自然,自然也是比不上的。”姜泠的声音降了下来,小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涩的浅笑,眨眨眼不肯再说了。 反正不管父皇再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比穆衍更好了。 “那阿泠觉得,穆大将军和二表哥我比呢?”沈清墨唇畔带着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着,不同于寻常的温润贵公子,反倒别有一种风流倜傥的味道。 也难怪这样的二表哥被京城无数女子追捧,即便他没有官身,也都眼巴巴的都想嫁入沈家。 姜泠眨了眨眼,仰起头说道:“这根本没办法比嘛,二表哥时二表哥,穆衍是穆衍,你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长得都很好看,我才不好评价。” 沈清墨眼睑低垂,唇畔的笑意渐渐敛起,漫不经心道:“婚姻大事并非儿戏,阿泠可都想好了么?” 他是万万没想到姜泠会选择穆衍,一个暗卫出身的武将。 谈不上多么厌恶与不满,却也带着些遗憾,他出身沈家,便永远都抹不开这一层身份,即便在旁人看来沈家的公子有多么风光耀眼,可在他心中却未曾有过一丝庆幸。 他姓沈,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姜泠托着下巴撑在书案上,轻声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大事,再怎么大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罢了,二表哥,我不知道旁人的婚姻是怎么样的,但若是非要在万万千千个人中挑一个共度余生,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沈清墨笑了笑,起身道:“你明白就好,在这件事上,谁都不应该左右你,皇上不能,太子不能,你的二表哥更不能。” “那二表哥你呢?”姜泠仰头看向他,漂亮的水眸中带着三分歉意,“父皇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耽搁了你这么久,如若不然,二表哥早就该成亲了。” 姜泠今年十五,沈清墨长他三岁,寻常的世家子弟早已妻妾成群,膝下有了子女,但二表哥至今孑然一身,连侍妾都没有一个。 当初父皇看中了二表哥,也有意撮合他们两人,但姜泠却始终只当他为二表哥,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她和穆衍的婚事还没定,但她心意已决,不会再更改,对于沈清墨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皇室向来都是霸道的。 “跟皇上无关,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沈清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笑道,“我要娶的女子必是这世间独一无二之人,如繁星,如皎月,又岂是那么好寻的。” 姜泠弯弯唇,应道:“二表哥早晚都会寻到的。” 沈清墨笑笑没说话,这时外面的红菱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道:“殿下,太子妃到了。” “嫂嫂来了?”姜泠眼前亮了亮,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又很快耷拉下去,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肯定又是父皇的吩咐。” “太子妃与你亲近是好事,哪有你这么发愁的?”沈清墨笑了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书院那边你不用担心。” “我本也没有担心什么,都是二哥和你在操办,二表哥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太过操劳了。”姜泠唇畔翘了翘,笑着将他送出了门,迎面正好走来一道纤细庄重的身影,后面还跟着两个嬷嬷。 去年太子姜擎终于大婚,迎娶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成泽的爱女魏知盈,更是魏知煜的亲妹妹。 姜泠跟她有过几面之缘,很喜欢她的性子,但没想到最后她真成了自己嫂嫂。 “嫂嫂来啦。”姜泠有些心虚的把她迎进来,尤其是看到她身后的两位嬷嬷后,眼神更是飘的厉害。 魏知盈虽出身魏家,却打小养在外头,对交际礼仪,尤其是皇宫中的规矩并不熟悉,原本姜擎倒是宽纵,觉得学不会也没什么,可她却觉得到底是成了皇家人,不能给太子丢了脸面,索性自己求了两个嬷嬷,日日跟在身后盯着。 两个嬷嬷狠起来,连姜泠看着都怕,有一回宫里新做了栗子酥,魏知盈只是多吃了两口,便被两个嬷嬷揪着训一下午,从御前丢脸一直到女性典范,最后甚至扯到了大周国威。 姜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折腾自己,但瞧着她没有怨言,便也无法说什么。 “阿泠,上回那些人你看着如何?”魏知盈轻声问道。 父皇不知从哪儿来的兴趣,非要在大周给她招驸马,整件事交给了姜擎夫妇负责,太子妃魏知盈几乎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挑些能入眼的给她看。 姜泠还不能拒绝,否则下回人就能直接带到昭阳宫来。 “好嫂嫂,你就饶了我吧,父皇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认真,也就你当真了,”姜泠轻叹了口气,“这不是好端端的耽误人家么?” 魏知盈不以为然道:“整日闲着也是闲着,父皇好不 容易交给我一个任务,自然要好好完成,你还没回答我呢,上回那些人可有入眼的?” “父皇折腾我,你也折腾我,”姜泠委屈巴巴的低下头,“你早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叫我看那些又算什么,若是大皇兄也这般被逼着纳妾,嫂嫂你可高兴?” 魏知盈丝毫不为所动,端庄的捏着茶盏,说道:“这不一样,若是他想要纳妾,我自然会为他安排,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妹妹你的婚事,昨儿又选上来一批人,长相品性都不错,定然有阿泠喜欢的……” 姜泠气鼓鼓的看向魏知盈,这都快折腾三个月了,她倒也不嫌累,明明知道是无用功,还做得那么认真。 这回她说什么都不要去看了。 魏知盈上前捏了捏她的脸颊,英气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笑意:“父皇费尽心思的为你安排,阿泠若是不去,可就白费了我和你大哥的心意,我可都是提前看过的,这些人个顶个的出挑,你一定喜欢。” 姜泠把她的手拍下来,漂亮的水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她,满满的都是控诉。 “你不去可是要后悔的,”魏知盈挑挑眉,纤细的手指握住了她的皓腕,“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不要,好嫂嫂,你松开我,”姜泠用力想要挣开她的手腕,奈何习过武的魏知盈力气比她大得多,角度也很是奇妙,既没有弄疼她,也让她无法挣脱,姜泠只能被她拖着往前走,有气无力的抱怨道,“穆衍不在,你们都来欺负我,明日我就让父皇把他叫回来……” 魏知盈有些哭笑不得,没走几步便撒开了她的手,说道:“到了,阿泠你来看看……” “不要!”姜泠非常有骨气的闭上了双眼,转过身去,“我说不看就不看。” “那我可就让他走了。”魏知盈笑眯眯的说道。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才不要见呢。”姜泠气哼哼的应道,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仿佛穿越了数不尽的时间,重新响在她的耳畔: “阿泠,是我。” 姜泠怔了怔,下意识的转身向后看去,在那长长的宫路上,一道削瘦的身影静静地站着,眉眼含笑。 “我回来了,”他说道,“阿泠,我回来了。” 姜泠顿时小跑着迎了上来,漂亮的眉眼间染上了笑意,穆衍疾走几步,稳稳的把她接进了怀里。 “我等了好久,”姜泠伏在他的 胸前,长而翘的睫毛眨呀眨,漂亮的水眸中仿佛氤氲起一层水雾,“你怎么才回来呀。” 穆衍轻轻拍着她的背,慢慢的安抚着她,低声说道:“没有下次了,我发誓。” 站在远处的魏知盈轻咳一声,慢悠悠道:“这次选的人,阿泠可喜欢?” “还行吧,”姜泠唇畔翘了翘,眉眼弯弯的从穆衍怀中起身,牵起了他的手,“我挑好了,就选这一个,父皇他要说话算数。” 姜泠仰头看向穆衍,抓紧了他的手。 “我们去养心殿。” “好。” 日头正盛,绿瓦红墙下,两人迎着微风,手牵着手走在宫路上。 春光明媚。 第89章 养心殿。 没能看到穆衍气得跳脚的模样,姜照着实有些遗憾。 他原本早已安排好了一出戏,就等着气死这混账小子了,没想到却被太子截了胡,直接把人拦了,反倒把穆衍放了进来。 这还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头一次看到姜泠这么高兴。 姜照心里有些泛酸,面上却仍旧冷着脸,准备好好呵斥他一顿,待看到两人手牵手,旁若无人走进养心殿,他的心态还是有点崩。 “阿泠,过来。”姜照把她叫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穆衍,语气中带着三分危险,“穆大将军私自回京,这事怎么算?” 西北多次大捷,击退漠北百里,扬言在外的十万铁骑已经完全丧失了精气神儿,逼得漠北不得不低头求和,这一场征战,北斗都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胜仗打得漂亮,姜照还真是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 思来想去,也只能在这种场面上杀杀他的威风。 “大军已经在班师回京的路上,约莫明日就能抵京,”穆衍垂眸说道,“至于穆衍未曾报备,提前抵京的过错,任由皇上责罚。” 姜照冷哼一声,淡淡道:“好一个任由朕责罚。” 显得他自己多可怜被人欺负了一样! 姜泠站在姜照身侧,低头戳了戳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父皇,穆衍才刚从西北回来……” 姜照不知怎么,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穆衍嘴上的小牙印来,再看向穆衍的时候,他的眼神便越发不善了。只是事到如今也改变不了什么,他索性道:“公主的婚事可是朝野大事,哪能这么草率就定下了?” “父皇——”姜泠拉长了声音,扯着姜照的袖子摇啊摇,可劲儿的想要折腾他。 姜照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说道:“你就这么着急想嫁出去?什么时候赐婚朕自有打算,你若是再折腾,干脆在皇宫里当个老姑娘算了。” 似乎也是一个办法。 姜照刚想着,便听穆衍紧张的追问道:“皇上之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一日都等不了?”姜照脸色气得发黑,愤愤道,“就算赐婚了又如何,离成亲还远着呢!” 往年公主出嫁大多数都是年十六,姜泠的生辰在初冬,还有大半年的光景,等过了生辰天气便也冷了,来年初春再成亲也不迟。 见他们 两人没敢再吭声,姜照脸色稍缓,开口道:“阿泠你先回去,朕有些事要跟他谈谈。” 姜泠下意识的看向了穆衍,这次他立下的功劳不小,父皇总不会再为难他吧? “父皇最近胃口不好,儿臣让御膳房备了山楂丸子汤,”姜泠朝着姜照眨了眨眼,乖巧道,“那父皇先办正事,儿臣去御膳房催一催,待会儿再过来。” 姜照对她的小把戏自然心知肚明,斜她一眼道:“朕若是想收拾他,在宫外就收拾了。” “父皇在说什么,儿臣不明白。”姜泠无辜的瞪大了水眸,磨蹭着离开了养心殿,走到门口的时候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 看得自然不是心里泛酸的老父亲。 等到姜泠离去,姜照的脸色便彻底臭了,黑着脸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你把公主的清誉毁成什么样子了?混帐东西,朕看你就是欠抽!” 穆衍低着头,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一丝畏惧:“皇上明知公主早已心有所属,还要诏告天下广征驸马,又何曾考虑过公主的意愿?” “您怎么知道阿泠不愿意?大周的青年才俊多得是,”姜照恶趣味的瞥他一眼,嘲讽道,“比你长得俊俏的男子更是多如牛毛,早前阿泠已经看中了好几个。” “她不会。” 穆衍蓦然抬起头跟他对视,漆黑的眼底满是坦然和坚定。 姜照微微一愣,这样的眼神之下,竟让他有些羞愧,仿佛这些天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笑话和闹剧。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朕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姜照歇了再试探的念头,转而问起了正事。 漠北之行并非无穆衍不可,但也只有他才能压住原来的西北大军,而今的北斗都司,向漠北宣战不仅是出了这些年受过的恶气,更是要把北斗都司的名声打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是交给他去做——深入漠北。 从发现将军府跟漠北私下勾结之后,姜照的心中便一直不大安稳,一直被秘密掌控在皇室手中的火/药,竟然会大批量的出现在将军府,这让他很是不安。 比起将军府,他更担忧的是漠北。 倘若漠北拿到了火/药的配方,大周必然会变得很被动,即便从齐木琛和陈策的嘴里他没有得到任何讯息,也难保漠北没有其他人知晓。 毕竟除 了将军府之外,姜熙也跟漠北有过联系。 姜照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低声说道:“不必忌讳,我既然让你去查,就是完全相信你。” 穆衍稍一犹豫,便道:“经过多次查证,漠北并没有得到火/药配方,三王内部依旧有所争端,但是臣却查到了另一件事。” 姜照顿时松了口气,姜氏皇族数百年来都牢牢掌控着火/药配方,倘若从他这儿泄露了出去,将来必定会成为大周的罪人。 只要火/药配方没被泄露,一切都有办法补救。 “你说。”姜照说道。 穆衍掀起袍子跪下,神色凝重的叩首,沉声道:“微臣查到,十几年前,康王曾深入漠北,与漠北王进行过一桩交易。”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双手奉在头顶,压抑的声音中带着克制与掩饰不住的愤恨:“请皇上为穆家做主。” 穆家?穆家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么?! 姜照一顿,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直接取过他手中的奏折,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可怕。 “混账!” 姜照怒喝一声,奏折被狠狠的摔在地上,身子气得颤了颤,后退两步才扶着书案站稳。 “怪不得陈策会去而复返,怪不得这些年一直跟漠北僵持不下,原来都是他在背后搞鬼,可真是朕的好弟弟!” 他原本只是觉得姜熙爱胡闹,心中对他有怨,所以才一直放纵,没想到他表面放纵不堪,私底下却更为大胆。 十几年的穆家旧案,竟然是他在背后一手谋划,和漠北勾结陷害穆宇修,借以威胁他交出穆家心法,后又生擒逼迫,灭穆府满门,彻底坐实了他通敌的罪名。 这桩事了,他们与漠北的联系却并未斩断,十几年间陆陆续续送了许多粮草军械,甚至还有火/药! 姜照深深地吸了口气,脑袋依旧被气得嗡嗡作响,他们兄弟早年也曾亲密无间,后来生了嫌隙便越发书院,谁知道他竟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请皇上为我枉死的族人做主,为家父做主,为死去的三万八千名将士做主!”穆衍脊背挺得笔直,拳头握紧,漆黑幽深的眸中带着些许凉意,声音却无比森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请皇上为枉死的上万条人命做主!” 姜照缓缓闭上眼,心中百感交集,愤怒的情绪渐渐被理智冲淡,压在了心底。 他跟姜熙是亲兄弟 ,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都极为了解,可这将近二十多年的岁月,终究让他们形同陌路,背道而驰。 条条状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却做起来毫不手软,而今还要明目张胆的到他眼前来晃一晃,告诉他这皇帝他做得有多不合格。 他更不是一个好兄长,竟让他有机可乘,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姜照缓缓道:“朕会削去他的王位,贬为庶人。” 穆衍抬眸跟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退让,姜照淡淡的瞥他一眼,说道:“他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什么叫做手足相残,姜熙再罪大恶极,也是他的亲弟弟,就这样把他处死,他办不到。 穆衍顿时沉默了下来。 当年母亲伴随着穆府葬身火海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一个意外,是她一心求死,可是没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大的一个阴谋。 他想为他们报仇。 “回去吧,明日大军回京,朕会当朝封赏,”姜照慢慢坐了下去,脸上一片平静,“答应你的事情朕会做到,但若是你待阿泠不好,朕也不会手软。” 穆衍垂眸应下,转身退出了养心殿,姜泠正巧从远处迎上来,见他脸色沉郁,连忙问道:“穆衍,你怎么了?可是父皇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年多没见,她的个头好像又窜了些,只是依旧纤细瘦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的映照下,越发的莹润漂亮。 穆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眼神渐渐温柔起来,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娇俏的小脸上蓦然飘上了一团红晕,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小声道:“那怎么也不见你写信回来,连消息都没有几个。” 穆衍顿时没了声响,冷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窘迫。 他这双手拿起刀剑杀人还行,可若真是捏着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的东西着实恼人,连他自己看了都嫌弃,更不敢叫姜泠瞧见了。 奏折也是他找人代写的,就怕皇上瞧了嫌弃。 “都说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姜泠瞧出他的不自在,唇畔弯弯,扬起了笑容,“我倒是还没见过穆衍的字呢。” 穆衍抿了抿唇,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公主不必见字,见人就好了,”他噙着笑道,“穆衍就在这儿,公主想怎么 看就怎么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绝不反抗。” 他有些怀念的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神直勾勾的望着她。 身后还有不少宫人跟着,往前几步就是养心殿,姜泠脸上有些发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两只小手掐住了他的脸颊。 “你想得美!” 第90章 翌日,大军回京。 穆衍早早的回到了队伍中,再次跟着大军一起入京,相比于两年前的盛况,这一次更为热闹盛大,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前线不断传回来的捷报凝成一丝丝欢喜,所有的情绪都在今日爆发。 原来漠北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大周的百姓再也不用害怕铁骑的侵扰。 这一次漠北的妥协,大周的边境足以再安稳百年。 北斗都司的名声很快在百姓之间响亮了起来,还有曾经生擒漠北名将齐木琛的七卫之首天枢卫,从未有过败绩的指挥使大人……没有人再去提起当年的将军府,似乎一切都已随着时间淹没。 紧接着就是论功行赏,在百官的注目下,几乎所有参战的武将都得到了功勋,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赏金赐银,整个皇宫都洋溢着喜气。 最后应当封赏的人是穆衍。 等在外头的玄鸣不由得竖起了耳朵,一边儿对着数不尽的功勋流口水,一边儿恨不得钻进去偷偷看一眼圣旨——公主对这件事异常关心。 秦朗昨儿陪着姜照下了一夜的棋,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公主让你来的?” “不,不是,”玄鸣连连摇头,“我就是过来凑个热闹,跟公主没关系。” 秦朗斜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开口说道:“以后跟我干吧,公主身边用不着你了。” 玄鸣“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紧张道:“我,我……我没犯错啊秦教头……” 距离上回公主遇险已经过去一年多了,秋收算账也不能等到现在吧?玄鸣心里有些没底,但更多的却是不想离开。 在昭阳宫当差多舒服啊,很少出生入死还时常有奖赏,暗卫营那些兄弟一个个都巴不得抢了他的好差事。 秦朗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嫌弃:“怎么,你还想当陪嫁?” 玄鸣脑袋突然有点懵,他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不行吗?” 就算公主嫁给了穆衍,也需要侍卫伺候,更何况穆衍是什么人?曾经是他半个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还一起习武练剑,怎么看都不会亏待他。 “没出息!” 秦朗暗骂一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说道:“皇上想从暗卫营分出一个旁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缉拿逃犯,算是正正经经的官家人,想去吗?” 他们从暗卫营出来的暗卫 ,虽一应待遇都比正经的臣子不差什么,但在外人眼中依旧是奴才,只不过比那些太监宫女高一等的奴才罢了。 暗卫营培养的精英并不多,除了用来守卫皇宫安全,保护皇亲国戚外,也渐渐的开始插手朝中政务,替皇上监察百官缉拿要犯,职务渐渐混乱,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姜照自然清楚其中利害,索性单独分出一支。 玄鸣眼前亮了亮,但很快他便想到了姜泠,脸上有些为难,低声道:“想去是想去,但若是公主不放人怎么办?” 秦朗木着脸,面无表情道:“你以为你是穆衍?” “……”扎心了。 玄鸣吸了吸鼻子,干巴巴道:“万一呢……总要跟公主说一声……那玄幺呢?” 想到某种可能,玄鸣顿时忍不住了,连忙追问道:“玄幺去吗?我们走了,谁来保护公主?” “玄幺还跟着公主,”秦朗说道,“至于谁来保护公主,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这件事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给我答复。” “哎,那能不能让玄幺也去啊……” 这句话还没说完,秦朗已经消失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玄鸣撇了撇嘴,正巧这时太和殿已经热热闹闹的下朝了,三三两两的官员走了出来。 被派来打听第一手消息的玄鸣彻底懵了,连忙拉住旁边急匆匆的小太监,问道:“小公公,刚才皇上都封赏了什么?可有为穆指挥使赐婚?” 小太监一脸戒备的望着他。 玄鸣不得已从怀中摸出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太监这才说道:“你来得有些迟呀,现在不应该叫穆指挥使了,应该叫驸马爷,皇上在朝上问穆将军想要什么奖赏,就算是爵位也使得,谁知道穆将军不要爵位,哭着求着跟皇上说要尚公主……” “等等,”玄鸣八卦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穆指挥使哭着求着?” 小太监干笑两声:“差不多,都差不多。” “……” 玄鸣脸上的表情顿时更为狰狞,堂堂暗卫居然要靠听二手八卦来维持生活,说出去可不得叫人笑话死。 这时穆衍刚好从太和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发飘,玄鸣立刻拦住了他:“赐婚了?” “嗯!”穆衍重重的点点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带着十分的傻气 。 玄鸣忍着想揍他的冲动,追问道:“怎么赐的?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答应把公主嫁给我了,”穆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抬手按住了玄鸣的肩膀,震得他身子发麻,险些站都站不稳了,“我很快就要娶到公主了。” 玄鸣费劲儿的把他的手移开:“还有呢?除了赐婚还有什么?” “还有……”穆衍顿了顿,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懒得去想了,“那些不重要,现在我要回穆府接圣旨。” 接着他生怕玄鸣不明白似的,补充道:“赐婚的圣旨!” 玄鸣木着脸看他离开,心态已经稳不住了。 他不想当暗卫了。 他也想娶媳妇儿。 昭阳宫。 姜堰沉着脸把前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姜泠听,心情着实算不上美妙。 穆府旧案的背后竟然是漠北和康王的联手,这让从小就对姜熙比较亲近的姜堰有些受不了。 他承认曾经对皇位动心过,至少在姜熙的描述中,当了皇上之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前他也只当皇叔沉迷享乐,想要更多的美人财物,所以才不停的蛊惑他。 可是他从未想过姜熙竟然早就勾结了漠北,作恶多端,谋害良将。 姜泠小脸紧绷着,眉头也忍不住蹙了起来:“只是因为穆家的心法?皇叔他……” “我也不知道……”姜堰眉头紧皱起来,脑海中仅剩不多的记忆翻滚着,“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穆衍的心法似乎很特殊?” 姜泠点了点头,说道:“是有些特殊,对疗伤很有效果。可是这么多年,也没听说皇叔身上有什么隐疾……” “也许是真的,”姜堰迟疑一瞬,轻叹道,“小时候我跟他去过几次江南,听过他似乎在寻访名医,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他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至于姜熙到底想要做什么,却仍旧一头雾水。 姜泠沉默下来,怪不得昨天穆衍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对,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叔在背后作祟。 他应该很想报仇吧? 如果穆家没有出事,他现在应该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而不是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去得到他本就应该得到的东西。 姜泠半咬着嘴唇,眼睑颤了颤,终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她 总不能逼着父皇赐死他的亲兄弟,更不能劝穆衍选择原谅……说到底,他还是受了委屈。 如果这时能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父皇已经废去了他的爵位,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在王府,也算是对穆衍有一个交代,”姜堰脸色缓了缓,安抚道,“阿泠你也不必觉得对他有什么歉疚,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们的婚事已经定下,好好准备,不许胡思乱想。” 姜泠点点头,乖巧的应下了:“我知道,倒是二哥你的婚事近在眼前……” “有皇嫂在帮忙盯着,我省心了不少,”姜堰笑了笑,轻声道,“南越那边已经启程,估摸着还要小半个月的功夫,过几日我便去迎她,刚好在西南的外祖父也要回京述职了。” 提及婚事,两个人脸上总算是有了笑意,气氛也松缓下来。 “慕容姐姐远嫁京城,二哥你断然不能让她受委屈,我已经让人去公主府准备了,过些时日我便搬过去,也好凑凑热闹。”姜泠说道。 姜堰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幽幽道:“谁委屈谁还不一定呢,慕容楠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不把我的郡王府闹得鸡飞狗跳绝不会罢休。” “那多热闹呀,”姜泠笑道,“过日子嘛,越是热闹越好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进来通报:“二殿下,康王拒不接旨,点明了非要见您。” “见我?”姜堰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了姜泠,不知怎么,他的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对于姜熙他一直怀着一份感激,所以尽管看破了他心中所想,他也没有把这些事告诉父皇,只当不知道。 现在康王点名要见他,还是在被废之前,指不定在憋什么其他的坏主意。但同样姜堰也有些好奇,自从一年多以前被幽禁开始,康王一直都安分守己,很少与外人走动,中途只见过他几面。 这不像是一个意图造反的王爷该有的反应。 “我与二哥一起去。”姜泠小声说道。 姜堰立刻拒绝了她:“不行,万一他拿你来胁迫父皇怎么办?” “二哥过虑了,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就在外头等着你,”姜泠刚好想出宫,索性道,“你过几日就要动身去迎慕容姐姐,府中的事情我刚好可以帮忙。” 她想去看看穆衍,不然总觉得不安心。 姜堰这才应了下来,说道:“也好,免得再麻烦皇嫂。” 第91章 康王府。 这座曾经令无数人仰视的府邸,已经成了全京城最萧瑟的地方。 周围被禁卫军和兵马司围着,来往的百姓仿佛也少了许多,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是急急忙忙的模样,从不敢停留驻足。 姜堰从马车上跳下来,不忘回头警告姜泠:“乖乖等着,不许乱跑。” “放心吧,二哥,我就在这儿等你。”姜泠乖巧的应道。 姜堰这才稍稍放心,刚踏进王府的大门,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索性直接走回去道:“你跟我一起进去,王府里更安全一些。” 他还记得上回姜泠偷偷溜出去寻穆衍,结果却遇上了一场刺杀,纵然眼下京城中没有其他势力,漠北也断然不敢卷土重来,他仍然不太放心。 万一再偷偷溜出去找穆衍呢? 姜泠被他这样望着,也只能从马车上跳下来,无奈道:“二哥你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都快要嫁人了。” “你还知道快要嫁人了,”姜堰瞪他一眼,不悦道,“你们还没有成亲,要恪守君子之礼,你更要懂得矜持,拿捏好分寸。” 光是看姜泠对穆衍那股热乎劲儿,他就恨不得把穆衍那小子从头到脚揍一遍。 自从穆衍再去西北之后,姜泠就没少受到来自大小家长的教育,女子要矜持守礼,在成亲之前绝不能再把人家的嘴唇咬破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姜泠莫名有些委屈,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上辈子连婚前教育都经历过,咬一下嘴唇算什么……又不会怀上身孕。 王府里很安静,仆人几乎已经全都撤走,只剩下当值的禁卫军,都是宫中的心腹。 姜泠敷衍的答应着,直到看见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姜熙,才停下脚步。 “二哥,我在这儿等你。”姜泠抬眸望过来,姜堰不再犹豫,点头应道,“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姜熙附近有几个小太监在站着,赵武双手托着圣旨站在最前头,脸色不大好看。 待姜堰走过去说了几句话,赵武才带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儿赶过来,抿出一个笑来给她行礼。 “赵公公,皇叔他怎么了?”姜泠轻声问道。 赵武苦着脸摇摇头:“奴才哪知道呀,康王非要见二殿下,不然就不接旨,若非皇上仁德,哪会特意让二殿下往这儿走一趟。” 姜泠隐隐从他的话中听出几分不寻常……莫非父皇想要赐死皇叔? 两人此时正背对着她,距离又远,什么都听不到,姜泠只能暂且歇了这个念头。 姜堰却是把姜熙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心神都有些恍惚。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姜熙这样问他。 两年前,陈高恪也是这样跟他说的。 姜堰摇摇头,低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皇叔,我虽无父无母,不是皇室血脉,却受了皇室的恩惠,断然不能当一头白眼狼。” “谁告诉你的?”姜熙抬眸盯着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划过一抹冷色,“是皇上?” “是父皇说的没错,但当年却是陈高恪先告诉我的,”姜堰朝他笑了笑,问道,“皇叔还想说些什么?这些我早就知道了,也已经很坦然的接受。” “他是怎么说的?”姜熙蹙眉追问道。 皇宫里把控得十分严格,他根本不可能安插多少眼线,尤其是在御前伺候的那些人,几乎都是姜照的心腹,被赵武整治的宛若铁桶。 姜堰抿了抿唇,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母后还有一个妹妹,她才是我的母亲,只是不愿意跟沈家亲近,才把我托给母后养育。” 时至如今,即便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身世,他还是没办法改掉称呼,尤其是母后两个字。 那是他小时候,关于母亲所有的记忆。 “那你的父亲呢?”姜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急促,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姜堰不禁有些奇怪,疑惑道:“皇叔问这些做什么,他早就去世了,去年我还去祭祀过一趟。” 听到他的话,姜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仿佛一瞬间抽掉了所有力气,那些还没说出来的话,都被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 “他说的话你竟就这样信了,”姜熙沉着脸,“他在骗你。” “父皇没必要骗我,”姜堰脸上多了几分冷淡,垂眸道,“到了现在,皇叔还是想要我去送死吗?勾结漠北,残害忠良,只为了一己私欲,还妄图煽动我……我不是皇室血脉,没资格,也不会坐到那个位子上。” “皇叔是否是想亲手捧我上位,然后再狠狠地撕开这一切?小时候皇叔您待我最好,这份情我领,我认,所以不管您是康王还是罪臣,亦或是庶人姜熙,我都会很感激,可是您到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还妄想让我陪您一起作死,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只是一颗 棋子,您想让我落在哪儿我便只能落在哪儿……” 姜堰笑了笑,望着他说道:“哪怕我知道你的野心,也从来都没跟父皇提起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愿意沦为你的棋子,皇叔,我不会那么做的,不管您接下来想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 “阿堰你……” “皇叔,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现在很好,有兄长,有妹妹,有父皇……至少我还有一个家,哪怕它不会一直都很温暖,偶尔会让我觉得失落,但这些都很真实,都是我原本无法拥有的,我不想毁掉这一切。” “还有,皇叔,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她是南越公主,也待我极好……我很满足。” “这一次我不会再动摇了,皇叔。” 姜堰静静地望着他,略带秀气的眉眼中却是一片坚定。 他本就不是皇室血脉,父母早亡,能够被母后与父皇收养成为皇子,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即便有一些得不到的遗憾,他相信会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一一得到弥补。 他会善待他将来的每一个子嗣,尽一切可能的对他们好。 他会很爱很爱他们。 姜熙沉默下来,白皙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丝丝疲态,他转过身去,闭上了双眼,轻声道:“这样也好。” 原来不是所有受过苛待的人,都会像他一样。 他只是一个郡王,这两年也过得很好,有南越做后盾,以后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姜熙轻声笑了笑,转过头说道:“我一生没有子嗣,以后也不会有,皇兄要削去我的爵位,封地也会被收回,我会跟他说,把封地留给你。” 姜堰一顿:“皇叔我……” “我知道,但也是一条后路,有备无患,”姜熙打断他,眉眼间晕染出一片笑意,“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这么多年的叔侄……总不能连一件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 姜堰点点头,轻声道:“到时候我会带她来见您。” “不必了,”姜熙转过身,望着碧绿又平静的湖面,心情像是突然沉寂下来,“我这辈子见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抢一抢,做过不少坏事,可我都没有后悔过,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好好待你。” “皇叔待我已经很好了。”姜堰轻声说道。 姜熙笑着摇摇头,闭了闭眼,说道:“你走吧,好好准备亲事,不必再过来看我了。” 即便皇 兄不会杀了他,他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没想到却是少年时荒唐一场,因果报应全都轮了回来。 姜堰以后的生活会很好,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皇叔,”姜堰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保重。” 说罢转身离去。 姜泠远远地看到姜堰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二哥,皇叔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说要送我成亲的贺礼,”姜堰笑着应道,“我们回去吧,今天先住在我府上,等这两日公主府收拾好了,你再搬过去也不迟。”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王府,姜泠在马车前停下脚步,偷偷瞄了姜堰一眼,说道:“二哥,天色还早呢。” 姜堰斜她一眼,总觉得她接下来不会说什么好话。 果然—— “我想去看看穆衍,听说穆府已经重建好了,我还没去过呢。”姜泠一脸乖巧。 “今儿才赐了婚,哪有立刻就送上门去的?”姜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乖乖跟我回府,不然就把你送回宫里去。” 姜泠很认真的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那穆衍送上门来,总行吧?” 姜堰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不行!” “二哥……”姜泠委屈巴巴的揪起了他的袖口,漂亮的水眸中很快溢满了一丝雾气,“就见一见嘛,也不会做什么的……” 姜堰原本软下去的心肠瞬间硬如磐石。 姜泠不依不挠的继续折腾他:“我跟穆衍都许久没见了,父皇今儿还欺负他……” “他受了那么大委屈,肯定背着人偷偷抹眼泪了……” “他没有父母也没有跟我二哥一样的好兄长,一个人肯定可惨了……” “二哥你也是他半个兄长呢……” “……” 姜堰隐隐有些头疼,黑着脸道:“真是只见一见?” 姜泠忙不迭的点头,眼中亮晶晶的,小脸上满是乖巧。 “那好,用我的车驾过去看一眼,不许多呆,不许做不该做的事情,”姜堰瞥她一眼,没好气道,“若是做得太过分,你出嫁前就别想再出宫了。” 姜泠满口乖巧的应了。 重建的穆府还在旧址上,地段算不上繁华,却也相当 热闹。 姜泠刚想从马车上跳下来,便被一只大手稳稳的接住了,她下意识的往回缩,抬眸却撞入一道异常温柔的视线。 他眼底带着笑,映在夕阳的余晖中,像是被镀了一层柔光,将所有的棱角全都掩去,只余下醉人的温柔。 漫漫长街,她却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我就知道是你,”他小声说着,黑亮的眸子里像是在发光,笑意从脸上蔓延全身,甚至连发梢都忍不住飞扬起来,“我在街上看到了马车,猜到会是你。” 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过来,姜堰才没兴趣找他叙旧呢。 只有姜泠才会想着他。 “是我呀,我来看看你。”姜泠笑得眉眼弯弯,没踩马凳直接顺着他的手臂跳下去,整个人都扑在了穆衍的怀里,被他牢牢的抱紧。 穆衍笑了笑,抱着她站稳在地上,手上却没舍得撒开。 马车上刚好掀开的帷幔的姜堰瞬间黑了脸……只是见一见? 这才刚到门口俩人就抱上了,再往里头走哪还有眼看?! 呸! 狗男人! 第92章 “阿泠!”姜堰没忍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穆衍下意识的抱着姜泠往旁边挪了挪,想要给姜堰让出来位置,可这看在姜堰眼中,便完全是挑衅了。 抱他妹妹也就罢了,还死缠着不撒手,生怕他抢走一样。 现在阿泠还没嫁给他呢! 姜堰的脸色有些黑:“大庭广众之下,穆衍你给我老实点儿,手拿开!” 这是一条老街,地段并不繁华,现在又几近日暮,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但顾忌到姜泠的名声,穆衍还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被姜堰抓了个正着,姜泠不得已从穆衍怀里钻出来,小脸上还有些发红。 “你啊你……”姜堰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望着姜泠又瞥了一眼穆衍,语气有些冷硬,“穆指挥使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穆衍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他们两人请进了穆府。 府中的摆设和布置和十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但整个穆府却比之前大了将近一倍,府中的下人极少,因此便显得府中格外的冷清。 姜堰蹙了蹙眉,低声道:“怎么连伺候的奴婢都没有?” 穆衍本就用不习惯下人,府中一应伺候的奴才都是昨天才挑的,至于伺候的奴婢暂且也用不到——府中还没有女主人。 “我用不习惯。”穆衍如实说道。 姜堰顿时满脸嫌弃,无语道:“你怎么这么糙?你活得糙也就是了,断然不能委屈了阿泠,她在昭阳宫有多少人伺候,在这儿就得有多少人伺候,只能多不能少……” “若是阿泠想在这儿住,我亲自照顾。”穆衍泰然自若道。 “你亲自……你是男人,你怎么能……” 姜堰一时语塞,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穆衍是暗卫出身,如今身负战功,成了将军,再去伺候人……纵然照顾的人是姜泠,他也觉得怪怪的。 他真能做到这种地步? “二哥!”姜泠看向姜堰的目光已经满是控诉,说好的让他们单独相处呢?! “你一个粗人,哪里知道怎么伺候公主?”姜堰有些扛不住她的目光,身下的椅子还没做热乎,便直接起身往外走了出去,“我除去透透气,待会儿回来接你。”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回头瞪了一眼穆衍,威胁道:“注意分寸!” 两人脸上 如出一辙的乖巧。 按照年纪来算,姜堰还要比穆衍小两岁,但因着姜泠这一层关系,穆衍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 万一他跑去皇上面前进献谗言怎么办? 不得不防。 姜堰不情不愿的离开后,穆衍瞬间松了一口气,悄悄抓住了她的小手,拢在掌心,牵着她往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姜泠有些跟不上,好奇的问道:“穆衍,你要带我去哪儿?” 穆衍笑了笑,俯身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然而拦腰将她抱起,引得她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拦住了他的脖子,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引人遐思的暧/昧:“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姜泠半是羞恼半是娇嗔的窝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别胡闹,二哥都要生气了。” “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阿泠,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穆衍走得很快,最终一脚踢开房门,迫不及待的吻向了她的双唇,背后的房门又“嘭”的一声关上。 幽暗寂静的书房被急促的呼吸声打破,穆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书案上,大手扣住了她的背,唇瓣厮磨间,力道一点点的加重,他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去。 她的唇怎么可以这样美味,让他日日夜夜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他想一次吃个够。 姜泠被稳得喘不过气来,气恼的伸手去推他,穆衍这才肯松开,凑在她的耳畔低低的笑了几声,紧紧的把她拥入怀里。 “阿泠,我们要成亲了。”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又好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从此以后,姜泠便只属于他一个,谁都没办法抢走。 这像是一场美梦,从日出到日暮,历经每一个不眠的夜晚,长长久久,终于成真。 姜泠的呼吸渐渐平缓,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双手够不着他的腰身,只能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这样的姿势着实不太雅观,给她一种很大的不安,像是随时会掉下去似的,哪怕后背上有两只大手在护着。 “还要过些日子呢,”姜泠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快把我放下去。”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耳畔,娇气的声音跟猫儿似的撩人,穆衍捉住了她乱动的小手,莫名觉得心痒难耐。 他缠着她不肯撒手,说道:“除非阿泠亲我一口。” 姜泠之前刚受到过姜堰的谆谆教诲,又被穆衍亲得七荤八素,这会儿脑子都是晕的,哪还敢主动招惹他,偏偏穆衍就是不肯撒手,反而缠得她越发紧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当然是要吃个够啊! 穆衍早就把姜堰的威胁放到九霄云外去了,温香软玉在怀,而今只觉得怎么抱都抱不够,哪儿舍得轻易撒手? 阿泠若是主动亲她,他就加倍还回去,这才是正途。 穆衍心里想得正美,耳垂却突然遭袭,柔软温热的唇畔贴在上面,轻微的娇/喘声像是放大了无数倍,他瞬间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的绷紧了身体。 姜泠报复似的一点点的□□着,穆衍的脸上瞬间通红,耳垂也红得厉害,呼吸一点点变得粗/重,喉结滚了滚,狠狠地将她收紧在怀中。 他快要克制不住了。 姜泠趁机松开他,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从书案上一跃而下,双脚稳稳的着地,却好像蹭到了硬物,硌得难受。 穆衍闷哼一声,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丝潮红,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丝丝祈求:“阿泠……” 姜泠向下瞄了一眼,小脸瞬间红了,气哼哼道:“谁让你不放我下来,坏死了……” 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低到听不见。 她原是想过来安慰他,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呢,就被他缠住了。 看来他是一点儿都不惨,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阿泠……我好想你……”穆衍凑在她的耳畔低喃,两只手也越发的不老实,姜泠气鼓鼓的凶了他一眼,低下头说道:“二哥还在外头呢,你……你别闹。” 穆衍埋在她的发间,深深的吸一口气,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给他一种异样的安心。 他没有做梦啊,他拥抱着,亲吻着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他日日夜夜都想着的阿泠。 姜泠隔着衣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伸手推了推,却被他牢牢的按住,低哑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情/欲:“让我抱一会儿……阿泠,我不动你,让我抱着就好。” 他也不敢再动了,否则定会忍不住,只能慢慢平息下来。 姜泠听着他可怜巴巴的语气,忍不住笑出声来,仰头戳着他的脸颊,说道:“谁让你就会欺负我,我原是找你有正事的,谁知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 她脸上的红晕就没消 散过。 纵然是知晓这些都是夫妻间本该有的乐趣,可他们现在还没成亲呢,现在做得这些已经很胡闹了。 虽然她也觉得很快乐。 “什么正事?”穆衍低头望着她,喉结滚了滚,“还有什么正事能抵得过我要娶你了?阿泠,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这像是一场梦,太不真实了,”穆衍笑了笑,圈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阿泠,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了,”姜泠觉得他有几分傻气,明明平常的时候那么聪明,现在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她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用了几分力气,说道,“你若是在梦里跟我这样亲近,我定是不依的。” 穆衍低低的笑了几声,歪头噙住了她的小手。 “我和二哥刚从康王府出来,”姜泠轻声说道,“伯父伯母的事情……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皇室血脉,你就可以为他们报仇血恨……” 穆衍身体僵了僵,望着她道:“这些都与你无关,阿泠……都跟你无关。” 他把她重新按回怀中,闭上眼道:“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我相信。” 康王已经被贬为庶人,收回封地,终生圈禁在府中,他失去了一切,唯独留下了一条命,皇上只是不想让他死在亲兄弟手中罢了。 他没办法强求逼迫,但他早晚都会找到机会。 姜泠轻声道:“我听二哥说,他似乎有什么隐疾,之前去江南寻访过名医……但这些都不是他作恶的理由,我代父皇向你道歉。” “皇上已经把你赔给了我,”穆衍抚过她漂亮的眉眼,低声道,“我很知足。” 再知足不过了。 姜泠仰起头,眉眼弯弯的望着她,小声说道:“我也很知足。” 穆衍俯身去亲她,这时外面却响起了脚步声,姜泠连忙推开他,老老实实的整理好衣裳,佯装无事的跟他拉开距离。 “我得回去了,二哥还在等着我呢。”她说道。 穆衍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止不住的发苦,他们今天才刚赐婚,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成亲……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跟公主一起快乐? 掐指一算他都快十九二十了,距离阿泠十六岁生辰还有小半年的功夫,除了娶不着媳妇儿的玄鸣,没人比他更惨了。 不过吃不着能闻闻味儿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儿, 穆衍连忙快步跟上去:“我送送你。” 顺势勾住了她的小手。 第93章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姜堰的大婚之日。 这也算是大周的一件盛事,南越公主嫁给当朝二皇子,纵然只是一个郡王,也值得百姓津津乐道,交口不绝的称赞。 姜堰很早就动身去迎接慕容楠,一路护送回京。 按以往的规矩自是不必他亲自去的,让侍卫代劳即可,可他们两个的婚事却并非寻常联姻,姜堰想亲自去迎,也算是摆明了大周的态度,给足了南越颜面。 一路旅途劳顿,等到了京城才有功夫稍作歇息,姜泠早已帮着太子妃把府中的事情备好,只等吉时把新娘迎进门。 大红的帷帐在街上高悬,附近的两条街都已被布置得极漂亮,并设了禁卫和暗哨来守着,暂时阻隔了百姓想要进一步看热闹的心思。 姜堰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大红的车驾,再往后则是一车又一车的嫁妆,还有一眼数不清的仆从,远远的看不到尽头。 也亏得姜堰的郡王府是按照最高等级建造的,不然很有可能连嫁妆都放不下。 等到姜堰小心翼翼的牵着喜绸把慕容楠带回府之后,郡王府的管家才开始安排下人清点嫁妆,一声又一声的奇珍异宝喊了出来,听得周围的人眼睛都红了。 都说南越富庶,原本也没什么概念,可没想到一个公主出嫁都能有这么多嫁妆,该不会是把南越皇宫搬空了吧? 外面的闲言碎语当然干涉不到王府内的大婚。 姜堰一路走来都戴着笑,脸都快僵了,好不容易到了王府,还要被礼部官员盯着——礼部过来的官员正是李鸿薪,他曾经的夫子。 前厅很热闹,除了李鸿薪等礼部官员,太子姜擎和太子妃魏知盈也在场,两人含笑在一旁看热闹,时而低头凑近小声说着什么,气氛很是轻快。 姜堰为了路上方便,不能随意出恭,早上便没吃没喝,到了这会儿已经又饿又累,口干舌燥。 他僵硬的行着礼,低头间却瞥见脚下滚出来一块芙蓉糕,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过去,正瞧见慕容楠往回缩的小手。 上面还沾着碎末,在一片大红中有些扎眼。 耳边传来阵阵压抑着的闷笑,姜堰瞬间心累,脸色有些发黑。 早知道慕容楠不靠谱,没想到她果真一点儿都不靠谱,偷偷藏了吃的不分给他也就罢了,还偏偏拿不稳当场露陷,以后免不了要被人诟病。 姜堰心里想着,起身的瞬间把地上的芙蓉糕踢远了,不偏不倚正巧滚到了姜擎面前。 姜擎最近练了蹴鞠,没忍住一脚又给他踢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芙蓉糕去而复返的姜堰:“……” 看来慕容楠吃货不靠谱没正经的名声是逃不掉了。 慕容楠知道自己丢了脸,接下来再举行仪式的时候就特别乖,司礼监的小太监喊什么她都特别配合,直到最后才松了口气。 她前几年在大周待过一段时日,又听宫里的嬷嬷教导几番,知晓大周最看重的就是礼数。 别人的看法她倒不是很在意,但是姜堰……他应该不会在意吧? 快两年没见面,即便是大大咧咧如慕容楠,心中也难免忐忑起来。 像姜堰这样长得好,脾气也好,逗起来又格外可爱的男子,她是盼着能跟他共度一生的。 慕容楠唇畔翘了翘,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在路上都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姜堰走在她身侧,幽幽道:“芙蓉糕好吃吗?” “还行,是宫里嬷嬷的手艺,从小吃到大,都吃惯了的,”慕容楠说着便又有些饿了,“不过没有昭阳宫的好吃。” 她都许久没吃到了,还有些想念。 “那是御膳房的手艺,”姜堰想了想,饿得也有些馋了,便道,“待会儿先吃些东西垫一垫,我让昌顺进宫一趟,晚上就有的吃了。” “我还想吃朱雀街的云片糕、芙蓉楼的酒酿圆子——”慕容楠隔着红盖头看向姜堰,等着他的回应。 姜堰斜她一眼,莫名有些头疼,果然府里是要热闹起来了,光是这一顿饭就要跑三四个地方,架势可比他厉害多了。 “你记得倒是清楚,云片糕能买得到,芙蓉楼的酒酿圆子却是吃不到了,”姜堰说道,“不过宫里刚好有江南的御厨……” 慕容楠顿时笑了起来,穿过喜绸挽住了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美滋滋的说道:“阿堰果然最宠我了,往常我这样跟兄长说话,非得挨一顿毒打不可。” 姜堰的脸色顿时复杂起来,莫名还有点红。 “你别多想,我只是刚好想吃了而已。”他说道。 “哦……”慕容楠顿了顿,语气比刚才更欢快了,“那我们俩连想吃的东西都一样,果真是心有灵犀,天赐良缘!” 姜堰:“……” 另 一边儿的姜泠却是正在府里帮忙,慕容楠带来的嫁妆太多,又极其珍贵,还有许多大周鲜少见到的东西,府里的管家一时不敢做主,便请了姜泠的人来照看。 除了这些嫁妆外,还有各级官吏送来的贺礼,姜泠都一起帮忙盘点着。 前来送贺礼的人依旧有很多,除了达官显贵,还有不少是从清风书院出来的学子,姜泠含笑一一应着,这时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心神稍稍恍惚,正准备看个仔细,那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姜泠下意识的追了出去,街上有些空荡,来往的大多是官吏,少有女子,难道刚才是她看花了眼? 玄幺已经跟了出去,姜泠连忙问道:“玄幺,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好像穿的是紫衣,做妇人打扮,跟母后有几分相像……我没看太仔细,也许不像……” 姜泠眼睑低垂,心情不由得低落下来。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她说道,“如果母后知道大哥二哥都成亲了,一定会很高兴。” 姜泠转身走回了王府,管家刚好呈上了礼单,姜泠大致扫了一眼,蹙眉问道:“怎么有两个沈家,是不是记错了?” 管家一愣,连忙道:“殿下恕罪,许是下人办事不仔细,奴才这就去改了。” 姜泠抿了抿唇,望着礼单上的两个沈家陷入沉思,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不过今儿是郡王府大喜的时日,这点儿小错着实不必追究。 “拿下去吧,办事都仔细些。”姜泠提醒道。 等到一切折腾完,时间也不早了,郡王府的客人渐渐散去,夜幕降临。 姜泠回到了公主府,脑海中却依旧时不时地浮现出一道人影,满桌子的佳肴摆在面前,她却是没有一点儿胃口。 她忽然想吃山楂栗子糕,那是母后会经常做给他们吃的点心,又酸又甜还带着满满的栗子香,哪怕御膳房做了十几年都没能做出一样的味道来。 外头突然传来了些许响动,玄幺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公主,穆指挥使求见。” 姜泠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穆衍远远地站在外头,被三个人拦着。 除了玄幺和玄鸣,还有一个是姜堰身边的暗卫,为得就是拦住某人。 穆衍轻咳两声,提醒道:“今儿是你主子的洞房花烛夜,你最好别过去打扰,否则……” 欲/求/不/满的男人很可怕。 姜堰的暗卫被堵得没话说,硬着头皮挡在前面,玄鸣拍拍他的肩,语气熟稔:“识时务者为俊杰,蒙/汗/药,来点儿吗?” 孤零零的暗卫被一众人盯着,越发显得弱小又无助。 玄幺受不了他磨磨唧唧的性子,索性一记手刀将他劈晕推给了玄鸣,给穆衍让出了位置。 公主今儿心情不太对劲儿,让穆指挥使安慰安慰也好,反正他们两人都快要成亲了,这点儿男女之防也不算什么。 姜泠望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穆衍上前说道:“你心情不好。” 夜色已经渐渐浓了,姜泠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数不尽的星辰在安静的闪耀着。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数过的天上星。 “我们去看星星吧。”她小声说道,两只手已经揽在了他的腰间。 穆衍轻声应下,抱着她的腰用轻功飞上了房顶,上面的风有些凉,他索性没撒手,坐在了屋脊上,右臂绕过她的背揽着她,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怀里。 夜空下的星星很亮,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同样的数量,似乎连发出的光芒都未曾削减。 姜泠突然轻笑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好像看到了母后,可是我连她到底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她更多的记忆是源自父皇书房中的那几幅画像,随着年份越来越久,好像也跟她一样经历着时光的打磨,从未离开过。 “穆衍,我有些想她了。” 姜泠靠在他的肩上,安静的望着夜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她说,想吃她做的山楂栗子糕,想跟她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父皇也一定很想她。” 穆衍捧住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揩去上面的眼泪,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心疼,轻声道:“我知道的,明天我们就去看她,好不好?” “嗯。”姜泠窝在他的怀中,竟好像更委屈了一样,眼泪越发的收不住了。 直到他的肩头沾上了一片濡湿,她才回过神来,埋首在他胸前蹭了蹭,小声控诉道:“你怎么都不提醒我……” 穆衍低头吻了吻她的双眸,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轻声道:“哭出来就不会难受了。” “以后有我呢,阿泠。” 第94章 养心殿中静悄悄的,蒙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庄严而深沉。 昏黄的烛光下,姜照脸上满是威严,眉头紧皱着,捏着奏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博文。 “你说什么?!”姜照腾地起身,走到沈博文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你再说一遍!” 沈博文顿了顿,面色不变,沉稳的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阿堰的确是康王的血脉。” “不可能!”姜照下意识的否认道。 姜堰从小养在皇宫里,若真是康王的血脉,他不会不知道。 康王没必要让他给他养儿子。 沈博文垂眸道:“之念还活着,她的话皇上您不会不信吧?” 姜照一怔,顿时没再说话了。 沈家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沈之惜,一个是沈之念,一母所生且只相差两岁,容貌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姜堰正是沈之念所生,至于他的父亲……姜照没问过,也没想过要去查,沈家将此事瞒得十分隐秘,就连沈之惜都不清楚。 但阿堰是姜熙的血脉……怎么可能?! 姜照仍有几分不信,沈博文继续道:“听闻康王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父亲才敢带着二妹回来,微臣特来向皇上请罪。” 他的面色依旧冷淡,虽是请罪,却没有半分知错认罚的意思。 姜照恍惚间想起当年沈家的说辞,沈之念是被人所/强,不料之后便有了身孕,她不忍伤害腹中胎儿,才承担恶名将他生下来。 她哪里是不忍,分明是不敢。 “之念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不会认回姜堰,但却希望他能够留在皇室族谱中,不必与姜熙相认,更不必归到他那一脉,”沈博文语气中带了些冷淡,显得异常的生硬,“希望皇上能够应允。” 这件事大可不必捅出来,但姜堰在姜照眼中并非皇室血脉,早晚都会被剔除族谱,百年之后恐怕连宗族都没有一个。 没必要因为上一辈的纠缠,耽搁了他的人生。 沈博文微微垂眸,脸上的表情越发冷淡,这样的姜氏皇族让他怎么亲近?一个妹妹入了深宫,荣华富贵没享受几年,便早早的去了,另一个妹妹……连寻常贵女的人生都无法拥有,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若非沈家根基深厚,又怎么可能护得住她? 在西南的这些年,沈家的心终究是冷了。 姜照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姜熙他……既然如此,当年为何不应下这桩婚事?” 当年姜熙突然向沈家二小姐提亲,闹到了他这里,沈家却丝毫不允,再加上当时他看出姜熙对之惜存着几分其他的心思,心中生厌,便顺着沈家没应他的茬儿。 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时刻惦记着,更何况是他的亲弟弟。 全京城哪家的贵女他都能下旨强硬的赐婚,唯独沈之念不行。 他绝不允许! 再后来沈之念又被发现受人□□,清白被毁,这桩婚事便彻底没了可能,沈家也顺利的去了西南。 沈博文抬眸看向姜照,淡淡道:“皇上知道为何这些年康王声色犬马,却始终没有子嗣吗?他不可能再有任何子嗣了,他毁了二妹,二妹也伤了他,也算相互扯平了,何必再促成一双怨偶?” 姜照拳头倏然握紧,不敢置信的看向沈博文,把一个王爷弄得断子绝孙……这竟然叫扯平?! 怪不得沈家当初会一反常态,自请去西南,这么多年了也都没回来…… 怪不得沈之念会离开沈家,诈死除去族谱…… 一个王爷的怒火,根基深厚的沈家还能勉强承担,但若是皇上的怒火,即便沈家有再深厚的根基,再滔天的权势,也不得不掂量一二。 这些年,沈家远离京城,行事低调,更从未有过半分逾越。 姜照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看向沈博文的眼神也越来越冰冷,沈家到现在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欺的就是康王已经倒了,他绝不会因此再迁怒沈家。 “你们不该欺瞒朕!”姜照冷声说道。 沈博文抿了抿唇,眼底却没有半分悔意,抬眸静静的望着他:“皇上以为姜熙这么多年为何不敢说破?” “若不是他对皇后心怀不轨,做贼心虚,他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沈家?不,他从来没有放过沈家,更不想放过二妹!” “这些年他豢养的死士,攀扯的官吏,时时刻刻都想把沈家吞进肚子里去,二妹为了诞下姜堰,彻底与他甩开关系,还要再蒙受一遍不白之冤,东躲西藏不敢让他发现,敢问皇上,她又做错了什么?” “这些年,沈家从未亏欠过皇室,一丝一毫都不曾!” 姜照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他 ,可即便心中再愤怒,他也只能轻轻落下。 如今没有了康王,只有庶人姜熙。 他还有一个血脉留在世上,已经足够幸运,他还能再去追究什么? 沈家费尽心思掩盖当年的真相,篡改姜堰的身世,就是为了与姜熙彻彻底底的划清界限,甚至不愿让姜熙知道,这就是他的血脉。 “他知道了吗?”姜照揉了揉眉心,语气变得很无力。 沈博文冷笑一声:“两年前他杀了为二妹接生的稳婆,皇上以为呢?” 那便是知道了。 姜照闭了闭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判,一个是之惜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亲弟弟,还有一个是他当儿子养了十几年的姜堰。 这些年,姜熙做了太多错事,一错再错,终是落到如此境地。 “不必告诉阿堰了,”姜照缓缓道,“康王收回的封地,朕会留给他,他以后是朕的儿子,至于之念……” 沈博文打断他,说道:“二妹早已另嫁,有沈家在,她自会一生无虞,父亲也不希望皇上去打搅她的清净。” 姜照半晌无言。 第二日一早,姜堰带着慕容楠来养心殿请安。 原本也是要去后宫的,但如今后宫空荡,位分最高的萱妃又没什么存在感,姜堰索性直奔了养心殿。 今日的养心殿似乎冷清了许多,姜堰心下诧异,接着便看到了姜照,瞬间明白了。 “父皇昨日没睡好?”姜堰问道。 姜照捏了捏眉心,脸色稍缓,应道:“还好,倒是你——” 他看向站在姜堰身旁的慕容楠,扫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笑意:“又见面了,这一路舟车劳顿,颇为辛苦,回去先好好歇一阵儿。” “儿臣不累……”姜堰下意识道。 姜照意味深长的瞥他一眼,笑道:“朕可没说你,不过既然成亲了,以后可要好好待她,否则朕也不会轻饶你。” “多谢父皇,阿堰疼我还来不及,才不会欺负儿臣呢。”慕容楠立刻说道。 这称呼有些不合规矩,姜照愣了愣,笑着摇摇头:“好,若是他敢欺负你,朕给你做主。” “父皇,儿臣才是……”姜堰扬起的声音迅速消了下去,脸上有些发热,他总不能告诉皇上,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吧? 从前对阿泠用过的招数全都 用在了他身上,他都有些绷不住了,可有些事的确并非君子所为。 “儿臣会好好待她的。”姜堰说道。 这时赵武呈上来一只盒子,姜照垂眸道:“这凤血镯是你母亲留下的,阿泠也有一只,算不上什么稀世罕见的东西,却也是个念想。” 姜堰怔了怔,望着盒中血红的玉镯,眼睑颤了颤,低低的应了一声。 慕容楠察觉有异,下意识的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笑着看向姜照:“凤血镯在世上已是难得一见,竟还能有两只凑成一双,恐怕再也寻不到更珍贵的东西了。” “留着吧,”姜堰笑笑,转而说道,“你们回去吧,朕有些乏了。” “是,父皇好好休息。”姜堰望着他说道。 他并非没有丝毫察觉,只是不愿意去细想,倘若有些事是他必须要知道的,自然会有人告诉他。 在那之前,他不会轻易去问。 两人出了养心殿,走在长长的宫路上,慕容楠歪过头望着他,问道:“怎么啦,阿堰,你不高兴吗?” 姜堰摇摇头,沉默不语。 他以为他是毫不在乎的,毕竟他自幼便由父皇与母后抚养,至于生母,那或许只是一个隐隐约约,存在过又很快消失掉的念头。 但当他看到这只凤血镯,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 原来他一直都在被人爱着。 “哎呀——”慕容楠脚下一歪,整个人倒在了姜堰身上,倚着他,委委屈屈的说道,“阿堰,我的脚崴了……” 进宫需要按照郡王妃的等级穿着,慕容楠向来自在惯了,也着实穿不惯这些。 姜堰蹙了蹙眉,俯身想要去看她的脚,却被她搂住了脖子,‘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没想到阿堰这么紧张我,我可真是赚到了!”慕容楠美滋滋的说道。 姜堰身子僵了僵,望着周围的宫女太监,脸上隐隐开始崩裂。 就算她们晚上做过更亲密的事,那也是在晚上,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如此亲昵作态,叫旁人看见指不定要骂一句不得体。 姜堰蹙了蹙眉,忍着没把她训一顿,蹲下去看她的脚,轻轻碰了碰:“这里?” 慕容楠忙不迭的点头,小脸上满是委屈:“疼死我了,阿堰我走不了路了——” “你背我。” 说着已经黏 住了他,姜堰脸色黑了黑,没好气道:“装的吧?” “才没有!”慕容楠瞪大了眼,坏笑着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姜堰脸色一红,认命的俯身把她背了起来。 他昨晚已经很克制了。 才没有纵/欲/过度! 第95章 南越和大周的联姻让京城又热闹了好一阵子。 这阵儿热闹还没过去,紧接着就是漠北求和的好消息,随着几千匹骏马,以及一车又一车的草原特产入京,北斗都司在民间百姓的心目中国已经渐渐神化。 一同神化的还有传说中戴银面披锐甲,宛若天神下凡一般的北斗都司指挥使、未来的驸马爷。 是以接下来穆衍想买下公主府附近的宅子时,百姓们都很痛快的答应了。 穆府老宅距离公主府并不近,穆衍来回跑一趟虽然不花什么力气,但每次想到他离公主府那么远,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就好比蓦然间得了一个宝藏的守财奴,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怀里的金子,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她,才能稍稍感到安心。 新买的宅子就在公主府隔壁,虽然公主府也很大,姜泠的院子距离这面墙足有他的两个宅子大,但穆衍依旧暂时得到了满足。 说是暂时,是因为他巴不得早点儿住进公主府去。 日日夜夜都跟姜泠住一个院子、住一个房间、睡一张榻才好。 想想都觉得美…… 正在当值的穆衍被玄影毫不留情的戳醒了白日梦。 “穆指挥使,昨儿问您的事想好了吗?”玄影脸上带着嫌弃,越是临近婚期,往常英武神勇的穆指挥使便越像是傻了似的,整日恍恍惚惚心不在焉,连公事都要交给他来办。 他是副指挥使没错,但他还有一个天枢卫要管,哪能忙得过来? 穆衍回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北斗七卫最近不大安生,还有那几个从暗卫营出来的弟兄,”玄影无奈的重复道,“寻常摩擦也就罢了,可暗卫营那些家伙你也知道,动不动就是要人命……” 穆衍淡淡道:“你也是从暗卫营出来的。” “是是是,可咱们那些在战场上辛辛苦苦杀敌的弟兄不是啊,若真的产生械斗,后果会很严重。”玄影提醒道。 皇上有意要锻炼暗卫营的人手,更不愿让他们这些人渐渐势大,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成为下一个将军府,都会狠狠的被他扼杀在摇篮中。 这并不是坏事,但对于那些用命去战场上博取功绩的老将来说,多少都有些心寒。 “七卫之间也有高下之分,”穆衍眯了眯眼,叩着桌子说道,“把暗卫打散分 进七卫,每个月进行一次七卫大比,让他们忙起来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玄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这还不算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现在又没有仗可打……” “我要成亲了,这才是大事。”穆衍打断他。 玄影顿时被堵得没话说,撇撇嘴道:“这句话你都说了快一个月了,不就是娶了公主嘛,整天挂在嘴边也不嫌害臊,人家燕郡王都把公主娶到手里了,你呢?哼,有什么好说的!” 穆衍飘过来的眼神像是刀子淬了毒:“总比某些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到媳妇儿的光棍强。” “玄鸣,他骂你,”玄影看向走过来的玄鸣,“他说你是老光棍,一把年纪了连媳妇儿都娶不到。” 以前听到这些玄鸣都气得跳脚,这次却异常高兴,挑眉道:“谁说我娶不到?公主说了,只要玄幺答应,我们明天就能成亲,我现在好歹也是锦衣卫,是体面的官家人……” “玄幺答应了吗?”穆衍斜着眼瞧他。 “是啊,玄幺答应了吗?”玄影也跟着斜眼瞧他。 “……” “反正早晚会答应的……”玄鸣不甘心的说道,然而两人谁都没有理他,玄鸣不由得有些丧气,戳了戳一旁的穆衍,说道,“走,喝酒去。” 穆衍摇头说道:“酒味儿太熏人了,公主不喜欢。” 玄鸣气得瞪眼,一张娃娃脸显得越发稚嫩可爱:“你还没把公主娶回家呢……” 穆衍懒得理他,转头就走,玄鸣只能后退一步,说道:“那好吧,咱们不喝酒,去吃饭总行吧?” 边说着边推搡着穆衍走出北斗都司,两人挑了一家酒楼刚落座,外面便传来了净街的声音,隐隐还有马蹄声,穆衍透过窗子向外望去,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公主的车驾,”玄鸣挑了挑眉,“许是去见什么人了吧?” 看方向应该是回公主府,玄鸣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头却看到穆衍一脸凝重,紧张的不像样。 “怎么了?”玄鸣不解的问道。 穆衍抿了抿唇,低声道:“马车内坐了人。” “马车内不坐人,还能坐什么……”玄鸣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神态也跟着紧张,“有刺客?” 除了刺客能让他穆衍这般紧张之外,玄鸣想不到其他理由,但他左看右看斜着看,都没能从安稳的马车 中看出丝毫异状。 这时穆衍的声音中莫名带了些委屈:“我还没跟公主同乘过。” 玄鸣:“???” 若不是看这家伙过几日就要跟公主成婚,他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句,你算什么玩意儿?! “小二,上菜!”玄鸣扔下剑不管他了,哪想到只点了两道菜的功夫,刚才还坐在这儿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玄鸣摸着怀里越来越瘪的荷包,惆怅不已。 看来今天的大户是吃不成了。 穆衍放衙后没来得及吃饭便回了宅子。 他回的是紧挨着公主府的宅子,外面人多眼杂,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进了公主府,许久都没出来。 夜幕渐渐降临,里面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穆衍开始慌了。 他抓了抓头发,有些焦躁的在原地踱步,脑海中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同乘车驾便也罢了,到现在还没出来,难道要住进公主府?他可还没住进去呢! 公主该不会又救了哪个人回来吧? 那也不能让他住在公主府! 穆衍抿了抿唇,各种杂乱的想法揉在一块,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变成梦境。 明明他们都快要成亲了! 穆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可心底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浓,日夜的期盼与喜悦,像是突然间成了一座大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哪怕知道他不该自私的左右她的一举一动,不该插手她自己的生活,可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他害怕因为疏忽和大意把这一切都毁掉,他害怕再睁开眼的时候,又回到了黑暗残忍的暗卫营。 就好像当初他不知道为什么姜泠为选择自己一样,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喜欢一些。 这种茫然和忐忑在越来越近的婚期中交织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一切都是真的,可当他的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另一个念头时,所有的信念都瞬间分崩离析。 万一她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他不敢想,只能用所有去赌一个她不会。 穆衍偷偷溜进公主府,熟稔的翻进姜泠的院子,里面灯火通明,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他却敏锐的听到房中有其他人的声音,隐约像是有几分熟悉。 但从前这时候,她都是睡了的。 再往前便被玄幺拦住了,穆衍沉声道:“我要见公主。” 玄幺摇摇头:“现在恐怕不行。” “我要见公主,”穆衍执拗道,“我今天必须见到公主。” “公主已经睡下了……”玄幺正说着,穆衍却已是直接往院子里闯了,甚至惊动了守夜的下人。 房间中传出几声响动,紧接着姜泠便推开门走了出来,穆衍一眼瞥见跟在她身后的慕容楠,脸色却是越发不好看了。 他还记得曾经慕容楠曾经女扮男装,顶着南越大皇子的名号,多次对公主出言不逊。 女的也不行。 穆衍上前把姜泠拉到了自己身边,看向慕容楠的目光格外不善。 慕容楠狭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似笑非笑道:“怎么,我们姑嫂两人叙叙旧也不行啊?驸马爷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穆衍抓着姜泠的手反而越发紧了。 “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姜泠喝退了惊动的下人,仰头看向穆衍,疑惑道:“穆衍,怎么了?” 穆衍眼睑颤了颤,没说话,抓着她便往外走,慕容楠一把攥住姜泠,说道:“我跟阿泠是有正经事。” “什么事?”穆衍的语气又冷又硬。 慕容楠顿时笑了,一脸促狭的望着他:“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还能是什么事?” “二嫂!”姜泠羞恼的瞪了她一眼,这种事两人私下说说也就是了,为何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尤其还是穆衍。 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来。 “不需要,”穆衍沉着脸,“我来教。” 紧接着在一众目瞪口呆中,穆衍直接抱起姜泠,用上轻功翻出了院子,落在了公主府旁边的小宅院里。 姜泠跳下来推开他,脸上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谁用他来教?! 穆衍重新把她拉进怀里,老老实实的抱着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阿泠不要跟她学,以后我教你。” “你不许说了!”姜泠气急了,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恶狠狠道,“谁要跟你学!” 穆衍轻抚她的长发,眉眼柔和了几分,轻声道:“那就不学。” 反正他会就是了。 “你快把我送回去,”姜泠小声说道,“二嫂是二哥派过来的。” “不行。”穆衍抱紧了她,想了想,索性把她带进了自己房中,“太晚了,阿泠就在这儿歇下吧,我守着你。” 姜泠头一次躺在他的榻上,蓦然还觉得有几分新奇,但很快她就爬了起来。 “这不合规矩,我睡榻上,那你睡哪儿?” 穆衍默默转身,低声道:“我去读书。” 没过多久,他终于在书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几本书。 上面写着:秘/戏/图。 第96章 天气渐渐冷了,等姜泠的生辰一过,紧跟着的就是两人的婚期。 姜照原本没打算让姜泠这么早出嫁,怎么也要多留半年,等开春天气好了再说,然而外头却传来消息,被幽禁在康王府的姜熙,身体却突然熬不住了。 他这才知道,这十几年里,姜照一直都在寻访名医,甚至搜集了数十部修行心法,只为能够治好当年留下的伤。 是药三分毒,再加上这些心法彼此间未必相合,非但没有让他康复,反而渐渐破坏着他的身体,举止投足间也多了些阴柔。 姜熙早已被贬为庶人,不再是皇族血脉,纵然是立刻暴毙,姜泠也不必为他服丧,完全影响不到婚事,但姜照却心存犹豫,皇室的子嗣并不昌盛,当年或多或少夭折了许多兄弟,留下来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即便名义上不再是一家人,可血脉却无法否认,姜照不想让姜泠的婚事受到任何诟病,索性提前了婚期。 婚期提前,最高兴的莫过于穆衍了,再加上听到姜熙活不了几日的消息,他就像是突然被天上的馅饼砸中了,满脑子晕乎乎的。 姜照就没那么高兴了,除了盯着礼部抓紧准备公主的婚事外,每天都念叨着非得狠狠收拾穆衍一顿不可。 但不管他多么不情愿,纳彩过后,出降日便也到了。 前一天夜里,昭阳宫烛火通明。 姜照坐在殿中,半张脸隐没在昏暗中,往日俊朗的面容,仿佛突然间老去,额上布满的细碎皱纹显得格外刺目。 好像也没几年的功夫,只是她一直在长大,而父皇在一直变老罢了。 姜泠眼睑颤了颤,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长大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变老也是。 “父皇……”姜泠抿了抿唇,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明日是儿臣的大喜之日,您该为儿臣高兴。” 姜照拍拍她的手,安抚道:“父皇没事,只是一时有些难受罢了,这么多年你都陪着朕,蓦然走了,朕怕是会不习惯。” 以前日日想着怎么为她挑一个好夫婿,可真到了要出嫁这一日,到底还是舍不得。 “公主府就在京城,离皇宫也不远,”姜泠笑了笑,说道,“父皇若是想见儿臣,说一声便是了,若是父皇应允,叫儿臣时常回来小住也并无不可。” 可到底是嫁出去了,哪有以往那么 方便? 姜照却没再提,只说道:“朕也算是完成了你母后留下的任务,只要你喜欢就好,穆衍那小子……哼!哪比得上咱们老姜家的人长得好看?也亏他说得出口那种混账话。” 想起他那天说过的话,姜照就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这小子人长得是挺精神的,怎么感觉脑子不大正常?没多久他便想通了,穆衍傻点儿也没什么,正好被阿泠拿捏着不敢造次。 再说了,有姜擎和姜堰两兄弟在,即便是穆衍真想做点儿什么,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这都是你母后为你备下的嫁妆,”姜照让赵武把厚厚的一本账册呈上,脸色缓了几分,“朕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往里头添了一些,都带上,可不能落了咱们皇家的面子。” 说罢又冷哼一声,嫌弃道:“穆府没多少家底,算是便宜他了。” 姜泠无奈的摇摇头,扫了一眼册子,说道:“父皇这莫不是要把皇宫都塞给我?公主府若真放这么多东西,可不得让贼人天天惦记着?” “朕给你你就拿着,”姜照瞥他一眼,“公主府再怎么好,哪有昭阳宫舒服?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朕在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你二哥身后有南越,你大哥再怎么说也是国之储君,偏你倒好,嫁了一个穷小子……” 穆衍再怎么说也是这几年上来的新贵,家底虽然比不上世家大族,可也不算薄,但落在姜照眼里就完全不够看了。 姜泠笑道:“父皇这话说得好不讲理,放眼看去,整个大周谁还能比得上您富有?朝野世家,江湖门派,儿臣嫁哪个不是下嫁?” “你话倒是不少!若他敢薄待你分毫,只管告诉朕,朕砍了他的脑袋!”姜照起身叹了口气,“罢了,明日还有的忙,早早歇了吧。” 姜泠连忙应下,目送他出了昭阳宫。 烛光高悬,她坐回梳妆台前,有些忐忑,亦有些迷茫,但更多的却是期待。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出降当日,皇上要在保和殿召见穆家族人,但穆衍父母早亡,又不曾有兄弟姐妹,只能让穆三痴和秦朗暂且顶上。 穆三痴本不愿踏入皇宫半步,但看到穆衍那副欢喜的模样,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桃花坞虽然传承将尽,但弟子也不是谁都能小瞧的,穆三痴披上锦衣华服,大大咧咧踏入了保和殿,臃肿的身躯反倒给他添了不少气势,一脸的富态。 姜照是头一次见到穆三痴,听他报出‘桃花坞’的名号,乍然还没反应过来,想了许久才从脑海中翻出这样一个名字,不由得有些唏嘘。 唏嘘归唏嘘,威胁和警告姜照一样没落下,就差把剑悬在穆衍脑袋上劈几下试试。 另一边被禁足多年的萱妃也终于被放了出来,浓艳的妆容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身形也削瘦了许多,她望着姜泠身上的火红嫁衣,莫名有些出神。 年少时哪个姑娘不曾幻想过这一刻,披上凤冠霞帔,越过十里红妆,嫁给命中注定的良人。 可她到底没等到。 “世间女子多清苦,若能得夫君怜惜,到底会好过些,”她缓缓说道,“但愿你嫁得良人。” 站在她旁边的是魏知盈,听到这话便直接道:“公主出身高贵,何须伏低做小博取男子怜惜,阿泠不要听她的,若是穆衍敢负你,只管找到东宫来,也不必父皇出手,我和你大哥先收拾了他。” 姜泠笑了笑,福身行了礼,应道:“多谢皇嫂。” 穆衍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还真想不出他会有负心那一日,辛辛苦苦图谋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也不要再喜欢他了。 零零碎碎又嘱托了许多,待到合卺之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姜泠被送到公主府的时候,依旧有些恍惚。 穆衍却比她更恍惚。 混沌的敬完酒之后,脑袋总算清醒了几分,身后的同僚还要拉着他灌酒,连忙被他丢给了玄鸣挡着。 他的酒量不算差,却很少纵着自己喝醉,尤其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就更不敢喝醉了。 酒气熏人,阿泠素来不喜。 穆衍正想着,玄影一只胳膊搭了上来,笑眯眯道:“驸马爷,再喝点儿呗?看你这么出息,咱们兄弟个个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一样。” “漠北也有公主,”穆衍瞥他一眼,扬起下巴说道,“有本事就去抢一个,别来我这儿酸。” 反正阿泠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玄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冷笑道:“瞧你嘚瑟的,待会儿可别哭。” “滚,让玄鸣跟你喝去,盯着兄弟们别闹事,都给我老实点儿。” 穆衍懒得理他,快步离开了宴席,还未走多远,穆三痴便叫住了他,隔空扔来一 坛子酒,穆衍猛地接住,诧异道:“师父,这是……” “百年桃花酿,算是贺礼,图个好兆头。”穆三痴不再多说,扬扬手催他离开。 桃花酿也算是名酒,清香醇厚,还带着一丝甜味儿,许多女子也喜欢,只是百年份的桃花酿却相当少见。 穆衍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捧着桃花酿高高兴兴的进了新房。 红烛高燃,映着房间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满满的都是喜气,穆衍的视线瞬间就落在了安稳坐着的人影上,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连靠近的步子都变得异常缓慢。 手中捧着的桃花酿差点儿一滑摔在地上,他连忙接住拿稳了,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桌子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似乎连呼吸声都能够听到,穆衍抿了抿唇,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还未开口便看到坐在榻上的人影动了动,一瞬间他又紧张了起来。 “阿、阿泠……”穆衍差点儿咬到舌头,暗自唾弃起自己来。 平常亲近倒也没这样过,今天怎么突然就怂了。 他紧张的直咽口水,手指略有不安的盘弄着身上的喜袍,最后索性掀开了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往下灌了两口才稍稍好些。 姜泠等了半天却只听到他喝酒的声音,绷紧的心神反而松缓了许多,没忍住笑出声来。 穆衍顿觉臊得慌,耳尖脸上全都漫上了一层红晕,鼓起勇气靠了过去。 “阿泠,”穆衍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小声说道,“我,我们成亲了……” 说到最后反而觉得没底气,像是根本不真切似的,姜泠弯弯唇,隔着一层红盖头看过来:“是真的,我们的确成亲了,天下人都会为我们作证。” “我不需要天下人作证,”穆衍握着她的手,“只要你承认就好。” 他想凑过去亲近她,眼前的红盖头却显得那么碍眼,穆衍手心生出一层黏腻的汗,犹豫着把红盖头挑开,首先入眼的便是她嫣红水润的唇.瓣,接着便是那双熟悉的眉眼。 她平常很少上这么重的妆,更别提这样灼目耀眼的红,穆衍望着竟有些移不开眼,只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再喝点儿桃花酿来解解渴。 姜泠眉眼弯了弯,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这妆容好看么?” “好看!再好看不过了。”穆衍连忙应道,他恨不得现在就亲上去,但还是要一遍又 一遍提醒自己不要着急,动作要温柔,千万别吓坏了她。 听说女子初次会很痛,若是不小心些,伤到了亦有可能,穆衍顿时不敢造次了。 若是阿泠太痛,日后不敢让他碰了怎么办?他必须小心又稳重。 穆衍稳了稳心神,瞥见她头上厚重的凤冠,轻声道:“我帮你卸下。” 感受着他轻柔又小心的动作,姜泠唇畔翘了翘,小脸上飘上一抹红,娇俏的面容被火红的嫁衣映衬着,越发的美.艳不可方物。 穆衍呼吸一滞,眼神更加灼热了几分,浑身上下像是突然间落入火海,肌肤变得滚烫。 手上摘钗环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最后连看家功夫都用了出来,双手向前一送,摘下来的凤冠钗环便稳稳的落在了梳妆台上。 姜泠还没缓过神来,整个人就已经被他按到了榻上,床幔落下,狭小昏暗的空间内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夜色渐渐深了。 窗外月光皎皎…… 第97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院子里也并无多少下人。 烛火静悄悄的在房间中摇曳,伴随着床幔里传出的呼吸声,映衬得这个夜晚格外动人。 灼热的大手在火红的嫁衣上摸索着,一点点揭开神秘的面纱,穆衍克制着体内的冲动,用细碎温柔的热吻来纾解着涌上来的欲.望,想要尽最大可能让她减轻不适。 正在这时,房间里却传出了一阵孩童啼哭的声音,穆衍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血液都僵住了。 他迅速拉过锦裹上姜泠,急匆匆的从榻上跳下来,顺着声音找过去,最终在柜子里捞出来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孩童啼哭的正惨,眼泪鼻子一大把,睡眼惺忪,一脸的委屈。 穆衍比他更委屈! 哪有这样折腾人的? 若是寻常房间中藏了人绝对瞒不住他,但今儿是什么日子,他哪有心思去关注这些,满脑子的都是阿泠。 穆衍单手提着他,迅速在房间里找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物品后,才推开门把他丢给了下人。 他简直要委屈死了,明日提刀杀了玄影的心都有。 公主的洞房花烛夜,他竟也敢闹? 穆衍委屈巴巴的关上房门,一抬眼,发现火红的床幔中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眉目含情,漂亮的水眸中带了三分春意,红.唇灼目宛若烈焰,小脸上还飘着一层红晕。 被消减的欲/望瞬间又沸腾起来,穆衍抬手扯下外袍,三两下解开了中衣,眨眼的功夫便跳回了榻上,姜泠连忙捂住了双眼,不自觉的又娇羞起来。 “其他地方你找了么?”姜泠小声提醒道,声音中带着些笑意。 寻常百姓成婚大多会闹一闹洞房,若是家中子嗣后辈多了,非要折腾到下半夜才算完,穆家子嗣单薄,穆衍又没有什么兄弟,难免冷清了些。 婚房中能寻出孩童来,也是一个如意的好兆头。 穆衍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更委屈了,凑上前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瓣,一点点研磨吮吸,低哑而早已染上欲.望的声音中满是委屈:“你知道还不告诉我……” 姜泠之前被他折腾的身上绵软,使不上力气,听他委屈顿时便笑了,幸灾乐祸道:“谁让你那么急……唔……” 没等她说完,穆衍便直接堵上了她的嘴,费力的解开她的衣带,一点点把她从禁锢中剥了 出来,灼热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寸,翻身将她牢牢扣下。 “我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热气伴随着呼吸在她的耳畔萦绕,姜泠的脸上莫名有些发痒,“我.日日等,夜夜盼,好不容易到了这一天,阿泠你还要跟旁人一起欺负我……” 姜泠攥了粉拳去抵他,红着脸道:“什么日日等夜夜盼,你寻常欺负得还少了?” 她身上已经使不出多少力气了,穆衍比刚才更为熟稔的动作让她有些受不住,要不是刚刚见他连衣裳都不知怎么解开,还真当他是久经风月的老手。 穆衍低低的笑了几声,凑在她的耳畔温柔低语:“今天总有些不一样……有些疼,你忍忍。” 姜泠红着脸点点头,双臂主动揽住了他的脖颈。 两具身躯一点点靠近着…… ……战况激烈。 穆衍食髓知味,接连要了两次,到最后折腾的姜泠用脚踢他才肯罢休,等到外头送了热水进来,姜泠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任由穆衍抱着上下其手。 刚出浴的美人更让人觉得心动。 姜泠宛若掉进了狼窝里,来来回回的被他折腾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她想要自己从榻上爬起来,结果手脚酸软,腰像是断了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怪不得二嫂让她多吃点补力气的。 姜泠在心中腹诽,刚要叫人进来梳洗,便被穆衍重新按了回去:“多睡一会儿,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虚礼的。” 穆府没有长辈,昨儿是穆三痴充当了长辈的角色,去了保和殿,今日按礼总要去见一面,敬杯茶,但穆衍最了解穆三痴不过,只要有酒有肉,他才懒得计较这些。 “到底是你师父,总要去见一见的。”姜泠犹豫道。 穆衍不由分说的重新帮她盖上被子,凑在她的唇畔咬了一口:“你多歇一歇,想见也不在这一日,等你好些了再说。” 姜泠脸上瞬间滚烫,狠狠地凶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声音低若蚊蝇:“你还好意思说……”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十分羞人,以前穆衍要多听话有多听话,昨儿却疯了似的欺负她,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 第一回的时候就不该纵着他。 穆衍低笑两声,压下去身体的躁动,凑在她耳畔说道:“阿泠昨晚不快乐么?” 姜泠羞得脸色通红,掀着锦被蒙住了脸,穆衍笑了笑,柔声道:“阿泠先喝碗汤,吃些东西,不然待会儿该难受了。”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过了早饭的时辰。 姜泠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脸颊上依旧残留着红晕,穆衍把汤匙递到她的嘴边,温度刚刚好。 对上他温柔灼热的目光,姜泠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好像又回到了昨晚似的,她抿了抿唇,垂眸小声问道:“你怎么没去当值?” 一直盯着她,怪羞人的。 穆衍唇畔翘了翘,眼底划过一抹光亮,笑道:“哪有刚成亲就去当值的?我怎么也要休沐十天半个月,好好陪陪你才是。” “十天半个月?!”姜泠一惊,脸上更红了,小声嘀咕道,“我记得二哥大婚的时候只休沐了三日……” 穆衍用拇指揩去她嘴角的汤渍,熟悉的美好触感顿时让他心中发痒,忍着笑说道:“有玄影在呢,我去了也没什么事,他既然主动揽过去这份差事,我自然不好不应。” 玄影当然没有主动揽差事,但昨晚在房间里藏了孩子的仇却不能不报,起先他叽叽歪歪不肯答应,揍一顿之后总算服气了。 十天半个月的休沐,穆衍想想就觉得挺美。 姜泠不疑有他,简单用了些膳食又重新躺回了榻上,她刚把锦被盖好,穆衍便直接褪.去外袍钻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你出去!”姜泠怕他胡闹,连忙用手去推他,穆衍却一动不动,按住她的小手拢在怀里,唇畔噙着笑:“我不闹你。” 姜泠满脸不信。 穆衍把她按进怀里,老老实实的躺在她身边,拍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快睡吧,我陪着你。” “那你不准欺负我!”姜泠用充满杀伤力的眼神瞪她,可一双漂亮的水眸横看竖看都只能让人怜惜,恨不得捧起来亲个够,半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穆衍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现在就翻身压上去,好好地让她知晓什么才叫欺负。 目光掠过她水润的唇.瓣,上面还残留着点点被咬过的痕迹,穆衍伸手抚了抚,无意间又瞥见她白皙的脖颈,脖颈上有着点点红痕,不重,看上去却格外旖旎。 知道她肌肤娇嫩,一碰就破,他昨夜已经够收着了,没想到只亲了几下也会留下痕迹。 穆衍轻轻碰了碰,被姜泠伸手挡住,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小脸上满 是戒备。 “疼么?”穆衍小声问道。 姜泠冷哼一声,不情不愿道:“不疼,但是你不准碰!” “嗯,我不碰,”穆衍乖巧的应下,重新把她搂回怀里,“快睡吧。” 见他没有再折腾,姜泠总算是松了口气,窝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穆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小心翼翼的用内力帮她揉着腰肢,熟悉的馨香萦绕在鼻端,他的心被装的满满腾腾,踏实又满足。 他终于娶到公主了。 不管从前经历过什么,日后只会有他们两个人,谁也没办法再把他从她身边赶走。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是大周唯一一个公主的驸马。 穆衍无声的笑了笑,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颊,恨不得把心都掏给她。 遇上她,拥有她……他真是太幸运了。 过了几天黏黏腻腻的小日子,姜泠也该归宁了。 穆衍终于光明正大的钻进了姜泠的车驾,在一众略带鄙夷的目光中的,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哪有让驸马爷在外头骑马吃冷风的道理,他就是要跟公主同乘。 时至深冬,外面的冷风的确折磨人,外面的目光被说服了,穆衍便眼巴巴的凑到了姜泠跟前。 “阿泠也不舍得我去外面受冻吧?”两只手已经渐渐开始不老实了。 姜泠拍开他的魔爪,气哼哼的瞪他:“你再敢胡来,我就跟父皇说要住进昭阳宫,到时候看你如何。” “昭阳宫哪有我怀里暖和。”穆衍小声嘀咕着,身体却极为诚实的不敢再动了,握着她白皙滑腻的小手说道,“我给阿泠暖暖手。” 姜泠快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呆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斜着他说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脸皮有这么厚呢,夸你一句就脸红不自在,现在倒好……” 穆衍把玩着她的小手,声音中带了几分委屈:“公主现在都不夸我了,还嫌弃我,不让我上榻。” ……姜泠莫名想捶他一顿。 为什么不让他上榻他心里没点儿数吗? 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整天就知道欺负她,也不怕累出病来。 接连这么多日,总要让他好好歇歇才行。 穆衍尚且不知道姜泠的想法,只当她是被折腾的烦了,身体不适,若是知道姜泠怕他累着,一定会用实力证明给她看。 他看了很多本武功秘籍,有图有字,图字交融…… 厉害着呢! 第98章 穆衍光明正大的为姜泠暖了一路的小手。 过了宫门,走在长长的宫路上,他也没撒开手,姜泠原本还觉得有些羞臊,反抗无效后便也随他了。 反正就摸摸小手,又掉不下来几块肉,再加上穆衍的大手着实比她的暖和许多,比常用的手炉都舒服合适,又不必费力气。 他们两个慢吞吞的走在路上,等在养心殿,还特意全都挑空闲了的姜照父子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真到宫门了?”姜堰一脸怀疑,“寻常从宫门到养心殿,我走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现在都喝了两盏茶还不见人影,该不会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哄我们?” 姜擎比他淡定些,捏着一块白糖栗子糕道:“哄骗倒是没可能,许是走得慢了些。” 他对穆衍这妹婿倒是没有很大的意见,虽不说仪表堂堂,但也勉强看得过去,加上武功高强,人品也不差,虽然没有不错的家世,但也算得上清白。 就是字有点儿丑,这也是他从北斗都司偷偷打听出来的。 阿泠早慧,天赋过人,描得一手好丹青,偏偏穆衍在这上面榆木不通,姜擎左思右想,准备给驸马爷补补课,正好扔进书院里让表弟收拾一顿。 姜堰也觉得这主意甚妙,穆衍平日里不知收敛,毫无君子礼仪姿态,也该叫他丢丢脸,跟那些娃娃们一起开蒙上课。 怎么能就这样干脆直接的让他嘚瑟起来,公主是那么好娶的? 待看到两人手牵手的走进养心殿,兄弟俩对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 也该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两人依次行了礼,姜照紧接着就把姜泠叫了起来,穆衍被姜擎兄弟俩用眼神照顾着,只觉得脊背发寒。 “父皇,您怎么这么看儿臣?”姜泠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顺势低下头去。 姜照凝眉望着她。 他总觉得姜泠好像是瘦了些。 “这几日可好?”姜照斜了仍旧被两兄弟盯着的穆衍,把姜泠叫到了自己跟前,“没有御膳房,在外头是不是吃不惯?朕瞧着都瘦了些。” 姜堰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怎么都没看出哪瘦了……许是父女连心? 反正盯着穆衍收拾就对了。 “二哥从江南找了好几个厨子送来,儿臣吃得日日都有新花样,只怕都要胖了,”姜泠走过去帮姜照捏 了捏肩,小声道,“父皇这几日怎么瞧着像是没睡好,政务再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姜照舒服的眯起眼,抬抬手道:“驸马走这么远一定是累了。” 穆衍一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他道:“阿堰,擎儿,你们带驸马下去说说话,好好亲近亲近。” “是,儿臣知道了。”姜堰一脸乖巧的把穆衍拽了出去。 他本就比穆衍年纪小,个头到现在还不及他高,比起他身上长年从沙场积累的气势,更显得弱小了几分,姜擎适时地上前帮忙,总算把穆衍从养心殿揪了出去。 “来,驸马爷,写几个字给本宫瞧瞧。”姜擎让人布下笔墨,一脸只等看好戏的表情。 穆衍的脸色顿时有些黑,倒也并不惧,顺势捏着毛笔划拉出两个字来。 一笔一划虽称不上颇有风骨,倒也没那么难以见人,姜擎正琢磨着是不是消息有误,姜堰便不忿道:“写自己的名字算什么,重新写。” 穆衍却是死活都不肯写了。 这两个字是姜泠教他的,大手贴小手的那种教法,自然写得尚能入眼,可其他那些字……他还没来得及缠着阿泠教他。 “穆指挥使可真是厉害得紧,”姜擎冷哼一声,“连奏折都要人代写,堂堂北斗都司指挥使,写出的字竟然连私塾的三岁孩童都不如。” “大哥……”穆衍刚张口便被姜堰堵了回去,“别叫我大哥,我跟你不亲。” “你可以叫我二哥。”姜堰‘和善’的笑了笑。 ……穆衍望着他青涩的面孔,到底没厚着脸皮叫出来。 就算叫出来了他们也不可能放过自己,索性一起收拾得了,穆衍想得很开,甚至还有些高兴。 折腾吧,使劲儿折腾吧,反正阿泠已经娶到手了。 “我看驸马一心好学,不如就去清风书院念几年书,”姜擎幽幽道,“都是咱们皇家办起来的,塞一个人还是能塞得下。” 跟一群孩子念书去?这比让他跟未来儿子一起开蒙还让人难以接受。 穆衍毫不犹豫道:“阿泠正在教我,此事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这怎么能叫劳烦,本宫甘愿为驸马解忧,”姜擎不由分说的拍板子敲定,“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跟清墨说一声。” 阿泠教他……阿泠凭什么教他?又不是请不起夫子。 就这颗榆木脑袋,气坏了阿泠的身子怎么办,姜堰对大哥的决定颇为满意,很认真的附议,完全不给穆衍反驳的机会。 穆衍没办法,只能暂且认命。 等到中午用膳的时候,穆衍悄悄提起此事,一脸期待的看向了姜照,眼神也格外的明显。 ——您就不想要外孙么? 姜照给的眼神更是相当到位。 ——不着急。 姜泠才十六,的确不需要太着急,穆衍暂且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他们两人才刚成亲,新鲜热乎劲儿还没过呢,再加上听说女子怀孕尤其艰难,生产时更是如同去了鬼门关,眼下姜泠还小,再等两年也无妨。 若是实在艰难,不要子嗣倒也算不得大事,他们两人重新在这世上走一遭,已经算是够圆满了。 穆衍心中盘算着,等到了晚上再亲近时便尤其注意。 眼下女子想要避孕只有服药,但喝多了避子汤也会伤身,穆衍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姜泠,索性偷偷翻出了两年前的旧物。 还是当初魏知煜偷偷摸摸送的那一件。 回想起当时的心境,穆衍此刻美得不行,恨不得牵着姜泠去他面前晃悠几圈。 姜泠蓦然瞥见穆衍在折腾什么脸还有些红,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然而等她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后,便再也不肯让他亲近了。 生平第一次,穆衍被赶下了榻。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亵.衣,连外袍都没披,好在姜泠怕寒,房间里放了好几个火盆,外面寒冬飘雪,里头依旧暖若三春。 穆衍伏在榻前磨她,姜泠一巴掌拍开他不断戳过来的手,转身不再理他了。 “阿泠……”穆衍忽得生出几分忐忑,小声道,“我知错了。” 姜泠从榻上坐起来,裹着锦被瞪他,她的小脸绷得很紧,眼底写满了不高兴。 这几天有些发飘的穆衍瞬间怂了。 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姜泠却没有丝毫心软,冷着小脸道:“你什么意思?” 她觉得穆衍缠着她欢好,大抵也是想要孩子的,谁知道他竟然偷偷去搞来了那玩意,摆明了是不想让她有孕。 他都没有跟她商量过。 穆衍见她生气,原本装出来的三分可怜,也瞬间成了八分真可怜,老老实实的跪在榻前,低着 头说道:“阿泠你才十六,年纪还小。” “十五六岁便生儿育女的女子不在少数,”姜泠脸色半分没有缓和,“难道你就不想要孩子?” 穆衍过了年就已近弱冠,除了那群从暗卫营出来的侍卫,同龄的世家少爷儿子都快开蒙了,姜泠以为他着急,这些天才一直纵着他。 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姜泠气得不轻,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难受,她费尽心思的想要早些为他诞下子嗣,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跟她作对。 她漂亮的水眸里已经染上了一层雾气,脸上怒意未消,更多的却是委屈,穆衍顿时心疼极了,连忙爬上去将她捞进怀里,小心翼翼的擦去她的眼泪。 “我没有不想要,”穆衍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只是女子生产颇为凶险,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这样着急?” 他理解她的顾虑,或许有没有子嗣在旁人看来很要紧,可是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最要紧的永远都只有姜泠。 也许没人再比他懂得失而复得是什么滋味,那样的痛苦,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阿泠,我只想要你平安。”穆衍攥紧了她的手,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唯独你不可以,若是你想要……好好调养身子,等过些日子再说,好不好?” 姜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温热的液体落在上面,穆衍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姜泠的眼睛还有些发红。 穆衍心下有些无奈,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他以为她是不在意的,谁知道竟会引得她生气。 “我知错了,”穆衍凑过去吻上她的眉眼,轻声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姜泠抱着被子重新躺回了榻上。 虽然他也把事情说明白了,但她还是有些不高兴。 穆衍是为了她着想,但却根本没跟她商量过,她不喜欢这样。 这时穆衍躺下凑了过来,眉眼间满是讨好。 姜泠推了推他,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该认罚。” “阿泠说什么惩罚我都接着,”穆衍连忙说道,“我下次再不敢了,阿泠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怎么办。” 姜泠冷哼一声,指挥着他下榻去抱两床被褥。 穆衍动作很快,脸上也满是乖顺。 姜泠让他把被褥铺在地上,穆衍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你今天就睡在这里吧。”她说道。 “阿泠……” “明日也要睡在这儿,不准上榻。” “……” 第99章 【正文完】 避孕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产了。 穆衍被罚着打了几天的地铺,没成亲前睡在街上也不觉得如何,可回想起之前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入睡的日子,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偏偏姜泠狠了心肠要给他教训,任他从早缠到晚,也没有丝毫要改口的意思,反而他越是耍赖,日子便越是往后拖。 穆衍只能乖乖的认了,又不敢让其他下人们看了笑话,索性每天天不亮就醒了收拾被褥,佯装无事的走出门去。 玄影不知这家伙突然从哪来的邪火,一连几日狠狠操练他们不说,还要让他们跟东城兵马司来一回同僚间的友好交流。 就魏知煜那水平? 他亲自教出来的,有几斤几两简直再清楚不过,平常抓小毛贼都抓不好,最多帮邻里间解决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脸敢向他们北斗都司挑战?! 但穆衍一脸笃定,打定主意要给东城兵马司一个下马威。 ……结果自然不必怀疑。 魏知煜被欺负的很惨,连同他的好哥们面瘫林景晔,都被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脸。 “你太过分了!”魏知煜急得跳脚,指着穆衍的鼻子就开始骂了。 穆衍没理他,甚至还想冲上去再揍他一顿,若不是他早年满脑子污秽,送那玩意儿给他,现在他怎么可能被阿泠踢下榻? 阿泠没错,他也没错,那就是魏知煜错了! 玄影按着这群憨货欺负了一顿,神色也轻松许多,笑着道:“还不都是为了咱们京城的治安?兵马司可是京城的守备力量,多少百姓指望着,魏指挥使可千万不要松懈啊。” 魏知煜脸都绿了,他们兵马司多大点儿能耐他这个当指挥使的还能不清楚?这高帽子戴的,真是叫人说不出话来。 “驸马爷,咱们哪儿又招你了?”魏知煜看见穆衍一脸你欠了我很多钱的模样,略带无语道,“总不能是跟公主吵架了吧?” 穆衍一记眼刀丢过来,魏知煜顿时不敢吭声了。 也是,除了公主殿下,还有谁能让他吃瘪? 魏知煜从地上爬起来,甩甩袖子,走到他跟前说道:“公主跟你闹别扭了?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大男人,该让着点儿公主,生气了就哄去啊,你折腾我做什么……” 再次被戳到同脚,穆衍狠狠地杀过来一眼,转身走了。 他又何尝不想好好哄,可惜阿泠全然不吃这一套,非要让他吃了这教训不可……穆衍心里越想越是难受,吃习惯了肉猛不丁连肉腥味儿都沾不着,他这心里也委实难受。 好在吃斋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等到穆衍想要痛痛快快开荤的时候,姜泠反把他扣住了,美名其曰教训他一顿。 穆衍被姜泠的主动刺激得头皮发麻,一整晚上都是晕乎乎的,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待到第二天醒来,穆衍觉得自己又可以飘了。 美滋滋! 只是姜堰和姜擎想让他去书院念书的主意到底没有推干净。 于是穆衍把玄鸣玄影几个一起安排上了。 沈家过了年关便又回了西南,原本在朝中任职的沈家子嗣也都被扔到了外地,留在京城的只剩下了沈家老二,沈清墨一人。 姜泠本就有些好奇,没忍住跑进宫去问姜照,以沈家的名望和底气,想要全都留在京城也使得,西南并非富庶之地,为官任职也颇为辛苦。 姜照却没应她,随意找了理由圆过去。有些事他没办法追究,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姜熙在年关前就已经病死,临走前他去看了一眼,身形削瘦,都已不成人样了,身为他的兄长,纵然是他十恶不赦,看到他这副模样,姜照便再也生不出任何气来。 若是当年他早些挑破兄弟间的隔阂,或许姜熙便不会走歪路,又或许当初只要沈家软一些,他强硬一下当个坏人,如今也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可惜沈家这数百年来,又何曾真正的屈服过? 大周才俊辈出,他并非无人可用,从前他念着两家的亲近,总会多忍让些,可现在倒也不必了。 见到父皇心意已决,姜泠也没敢再问起这些事,转而提起了太子妃的肚子。 姜擎和魏知盈两人大婚已有两年了,太子妃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姜擎倒也不着急,后院里依旧空荡荡的,处理政务之余便撺掇着姜堰一起蹴鞠。 姜泠反倒是先替他急上了,她印象中前世大皇兄早就有了子嗣,虽说娶得并非魏知盈,却也是名门贵女,她嫁出去的时候,姜擎的孩子刚满月。 谁知姜泠刚问起来,姜照便笑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早的消息,王太医已经把过脉了,倒是你——” 姜照忽而一顿,神色勉强的笑了笑,轻声道:“也不必着急,你还 小呢。” “也不小了……”姜泠嘀咕道。 “怎么,他着急了?”姜照的脸色沉了沉,虽说他们夫妻间的事他不适合插手,但事关姜泠,他也不愿意退让。 女子生产乃是九死一生的难关,眼下姜泠年纪还小,多做些准备比什么都强。 姜泠连忙道:“这倒是没有,他……他不着急,反倒想着避一避……” 姜照的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身为过来人他当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穆衍这小子竟然敢让阿泠用避子汤?胆大包天! 阿泠愿不愿意生,该不该生是一回事儿,这小子胆敢欺负阿泠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胆敢让你用避子汤?!”姜照的声音都高了些。 避子汤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向来都是用在贱妾身上,但凡正经一点儿的女儿家,谁会用这个? 穆衍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没……”姜泠顿时红了脸,后悔不该跟父皇提起这事,只能小声解释道,“不是避子汤,是他觉得儿臣身子骨没那么好,自己……” 姜照不自在的轻咳两声,说道:“好好调养着,你从小就娇气,冷风一吹都能受寒,是该仔细着些。” 虽知晓穆衍不敢苛待姜泠,可他总有些不放心,凡事都容易往坏里想。 既然穆衍也为着姜泠考虑,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随即道:“太子妃有孕在身,日子难免闷了些,你若是有空就常去坐坐。” “父皇想儿臣常来就直说么,左右儿臣在府里也是闲着,到宫里还能蹭几顿御膳用。”姜泠笑眯眯的说道。 姜照干咳两声,摆摆手让她出去,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带了些喜色。 宫里冷清,姜擎又是个拘束的,日日枯坐对政务,难免无聊。 他倒是盼着宫里赶快热闹起来。 没想到姜照的愿望在这一年的除夕夜便实现了。 魏知盈这胎虽是头胎,却怀相极好,等渐渐月份大了,太医再去诊脉,竟诊出了更好的消息来。 竟是罕见的一胞双胎! 姜擎乐了许久,就连魏知煜也高兴的连番往宫里跑,巴不得天天凑在妹妹身边看着。 也亏着魏知盈从小习武,身子骨比一般的女子都要健壮,一路平稳的怀胎十月,终于在入冬后顺利的产下一对双生子。 两个小家 伙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脾气也几乎完全相同,格外的爱闹腾。 清冷的皇宫瞬间变成了哭声修罗场,两个小家伙从早到晚,稍有不顺便用嘹亮的嗓音宣告自己的不满,折腾得姜擎只能又给他们寻了四个奶娘,轮番照顾着。 等到除夕夜宴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已经会翻身了,抱在奶娘怀里,一身红色的锦衣打扮得极其漂亮。 姜照逗逗这个,摸摸那个,白皙又肉嘟嘟的小脸像是奶酪似的,戳上去又软又滑,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儿,他没忍住把两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阿泠小时候可比他们两个乖多了,见了谁都傻乎乎的笑,哪像这两个小家伙,动不动就哭,旁人抱起来还要还挑一挑。”姜照说道。 姜擎郁闷道:“父皇这就嫌弃上了,他两个也只是刚开始不让您抱便罢了,现在不也让了?倒是儿臣……都给他们当牛做马这么久了,碰一下就哭,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儿臣摸了他一下。” “大哥,那是你抱的姿势不对,”姜泠笑着说道,“他们在你怀里不舒服,总要找个人做主,可不是要哭一场。” 姜堰跟着说道:“可不是,大哥小时候还想抱阿泠呢,可惜啊……父皇不让。” ……姜擎顿时不吭声,他记得小时候阿泠也是让他抱过的,可惜没抱两次就被父皇撵走了。 正在这时,御膳房过来送膳了。 姜泠嗅到淡淡的鱼腥味儿,突然胃里开始犯恶心,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御膳房连忙把那几道菜撤了下去,姜泠却没什么好转,小脸依旧有些发白,穆衍连忙把王太医揪了过来。 姜泠垂眸摸摸自己的小腹,眼底带了些笑意,等到王太医任劳任怨的把完脉,确认她的确是有喜了,姜照才松了口气,大手一挥,让他领了两道鱼腥味儿很大的御膳回去。 穆衍紧张的手心冒出了一层汗,眼神不住的往姜泠的小腹上瞄,想起东宫里两个闹腾的小家伙,默默祈祷这一胎是个女儿。 最好是长得像阿泠一样,脾气和性子也随了阿泠才好。 姜泠却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她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最好长得像穆衍多一些,让她有机会瞧瞧穆衍小时候是什么模样。 她一定会好好爱他,把穆衍没能得到的东西,全都捧到他跟前。 外面大雪纷飞,夜色如墨,昭阳宫里却是一片喜乐。 待到 夜半时分,宫外的百姓热闹起来,姜照望着深沉的雪夜,一点点抚摸着画中人的脸庞。 布满风霜的面容上,眉眼一如当年清澈。 又是一个好年头…… 儿女喜乐,天下太平。 愿此后岁岁如今。 当年深秋,姜泠顺产诞下一子,形似穆衍,取名穆阳,极尽宠爱。 (正文完)